《[三国]七步成湿》 2序 这是个略显无趣的开头。 开头只有三个字——他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瞬,是感觉头疼的快要死了。良久,这种让人崩溃的感觉终于缓去,他才听得身边有窃窃语声。 声音很低,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轻柔温和,听着十分舒服,另一个温柔婉转,却隐含莫大哀愁。 他闭眼听了一会,似乎有些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她们在说的正是自己为何头疼的事,原来他骑马不慎坠下,差点就撒手西去。 这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心下将之置于一旁,他又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另他有些茫然,乃至手指都根根用力攥紧。 ——当一个人忘记自己是谁,总会莫名惊慌与茫然。 很好。 他忘记自己是谁了。 那么,他应该如实说出来,还是静观其变? 他并未觉察到自己的手其实是被握在另一只更大的手里的。那双手的主人觉察到手心状况,说话的声音登时顿住。她看了看床中微皱眉的孩子,差点喜极而泣。 她轻而柔地唤着他,满含希翼,又怕此刻幸福只是一场梦:“小四,小四?” 他便顺势缓缓睁开眼,眼神是刚清醒之人的迷茫怔忡。 他叫……小四? 嘴角没由来的一抽,这名字还真是通俗易懂啊。 视觉已完全恢复。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陌生的摆设,简单又不失繁华。而在面前的,是两个身着锦衣罗裙的女子。她们形貌秀丽,脸色却是极差,大抵是为他耗费许多心神的缘故。 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些微的动容与温暖。 卞氏守了太久了。 自四日前她的婢女来告知他四子受伤恐有性命之忧至如今,她便一直守在孩子身边未曾离去。 还好还好,她的孩子到底还是醒了! 卞氏看着孩子比之司日前瘦弱太多的脸庞,终于是忍不住道:“谢天谢地,上天还是把我的小四还给我了!” 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还活着,只要她的孩子还活着。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小孩也在细细观察她。见她神色虽不太好,但依然雍容大方,说话也从容不迫,唯有贴着自己的手略显颤抖,心下有了判断。 这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是一个极其能控制自己心绪的女子。而这个女子,是他的母亲。 小孩压下心中抗拒,睁着湿润的眼眸,再用亲昵而委屈的语气道:“娘亲。” 他看到女子的手顿了顿,而后被扶着坐了起来,喂他吃下一点药粥,才慈爱地抚着小孩的脸颊,用怕吓着他的轻柔语气道:“可还饿着?” 吃下些东西,也有了力气。他虚弱笑了笑:“不饿了。” 卞氏眉目愈发柔软,她看着小孩依然发白的脸色,终究还是轻叹了口气道:“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话,但又与前一刻的不同。现在她的语气非常平和,就连手也不抖了。事实上,除了得知小孩生死不明的那一刹那差点晕过去以外,哪怕是别人告诉她夫君死亡的消息,她也未曾有过什么失态。 小孩顺势依偎入卞氏怀抱。闻着她身上的馨香,眼泪居然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他心中惊奇,面上表情却似委屈,又似感动。 卞氏感觉到了湿意,便放开孩子,细而轻缓地为他擦去泪水,笑道:“都七岁的人了,还要跟娘亲哭鼻子。” 小孩吸吸鼻子破涕而笑,甚是娇憨。 卞氏亲了亲小孩的额头,让身旁的女子也坐到床边来:“来,你丁姨听闻你出了事,也回来了。你昏迷的这四天,多靠丁姨悉心照料了。” 然后他再去看第二个女子。 这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几许,原先脸上的哀愁也被他醒来冲淡了不少。 既要他称为“姨”,那她便是母亲的姐妹,抑或他父亲的妻妾了。若为姐妹,两者并不相像。若非妻妾,那么这个丁姨与自家母亲的关系,应是极好的。 ——又不知这极好之中,又夹的是什么利益。 小孩微眯起眼,勾起唇角,用糯软的声音叫了声:“丁姨。” 丁夫人似极欣慰点头,又拿帕子拭去眼角泪痕,喜道:“唉,四儿没事便好!”她说完,语气又是猛地一转,竟是带着冷冽寒意:“对了妹妹,那些胆大包天的家奴侍卫,绝不可轻易放过!” 卞氏眸中寒光微动,不动声色微笑道:“妹妹自然是省得的。”她说到这里,却转头看向床上略显瘦弱的小孩,“小四且放心,娘亲已惩处了那些看管不利的奴才们,以后定不会再出这般事情。” 她的眼中是慈爱而坚决。小孩一时吃不准原先的孩子是用什么态度面对她的,便垂下眼睑,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他受伤的事果然有蹊跷。想来他的母亲,已妥善处理这一事了。 “好孩子。”卞氏叹了口气,心中酸楚却是一点不显。 他的孩子只有七岁,最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来面对这些尔虞我诈攸关生死的腌臜事。 不想丁夫人却恨恨道:“哼,妹妹倒是从容,却不知那孟德不顾小儿生死引军东征吕布,此去可会良心不安!” 这语气太过怨怼与尖刻,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埋怨还是怨怼。 小孩默默点了点头,心中飞快处理着新得的信息——孟德,他的父亲。想来应是身处高位权势过人,否则如何引军东征呢? 不过……孟德这个名字,有种怪异的熟悉感呢…… 卞氏并未发现小孩脸上怪异的表情,仅是略微皱了眉:“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丁夫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只知醒掌天下权,又可否在意这掌权之中有多少亲疏死于非难?我可怜的子修,甚至连孩子都来不及留下,还要我这白发人……” 卞氏一下一下抚着怀中孩子的乌发。她听着丁夫人的啜泣,目光渐渐茫然。但很快,她的目光又恢复清明。她凝视着小孩的发顶,淡淡道:“他又岂会不知呢。只是这一条路,走上去就没法下来了。姐姐,子修是他长子,他心中的苦痛虽少有人知,你又何苦再怪罪于他。” 丁夫人不答,啜泣声却是渐渐停止了。 看来,这丁夫人也定是他父亲的女人,只因儿子子修死于非命,是以对他父亲十分怨怼。结合之前卞氏所说因他受伤而回来照顾,那么她应是离开了他的父亲? 卞氏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她喂孩子喝了药,见他打了个哈欠似乎乏了,便起身道:“一会等你二哥三哥下学回来了再来看你,你便先歇会。”而后才与丁夫人一同出了门。 房门轻声关闭,一切又回归安静。 小孩听着门外卞氏对小厮低而温柔的嘱咐,真是一个聪慧而坚强的女子。 他见过不少的女子,却鲜少人有如此温柔而沉稳,淡然而果决。 ……不对。 他才七岁,如何能见过很多女人?而他方才脑海中所想如此自然,或者他其实不是七岁? 小孩睁开眼,眼中有那么一丝茫然。而后他从被窝中举起小手,细细翻看。良久良久,才缓缓收拢回被中。他微微阖起眼,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明显不符年龄的沉静漠然。 ……那女子真是他的……母亲? 不对。 心底滋生的虽是亲昵与依赖,然而潜意识又在否定这一切。 不对,似乎一切都不对。 他不应该是一个小孩,不应该有这样的父母,也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可一切偏偏如此。 为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抗拒感?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他是谁?他又为何在这? 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答案。 窗外微风轻拂,九月的天毕竟是渐渐凉了。 小孩微微勾起嘴角。 既然一切都尚不知晓,为何不让时间来揭晓答案? 建安元年春二月,曹操定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复二年秋,曹操循司马军祭酒郭嘉之荐言,东征吕布。冬十月,吕布大败。 便在曹军如日中天之时,无人知晓不过曹操年不过七岁的四子,已换了一个魂。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起源是因为三国杀,所以……有玩的童鞋来一起找我咩咩,电信1区,号名啊柒七~~ 关于文名,我原先想叫2丕阵亡时说的“子建子建”。 = =。。。。 ps。有关称呼的问题,其实汉朝小辈喊老爹别的小妾,是喊夫人的,不是姨娘。这里就设定为丁夫人离开曹府后断绝关系了吧,所以叫卞氏母亲,叫她丁姨。 3如此认字 午后府邸很安静。 喝了药的小孩很快睡着了,直至一个时辰后醒来,才发现面前立着两个少年。 他几乎吓了一跳,很快又定下心神,不着痕迹观察面前两人。 左边的少年面容清俊,瞧着风度翩翩。大约十二三岁,却内敛眸光,从容微笑。这个年龄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而另一位略矮的少年身形比左边的更为健壮一些,肌肤也更黝黑一些。他有一张略方的脸,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神采飞扬,分外的朝气蓬勃。 想来这两个就是上午母亲所说的“二哥三哥”了。那么谁来告诉他——哪个是二哥,哪个又是三哥? 见他醒来,少年们眼中有着些许欣喜。 他看着,心中也生出些许欣喜。 ——现在他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清楚,潜意识也不想让人看出他已失忆。这两个人,来的恰是时机。 他这么想着,眼中濡慕之情愈深。他微扬起发白的小脸,对两人甜甜笑了笑:“二哥,三哥。”他虽不知谁是谁,但既然两人皆站在他面前,就随便叫吧。 “四弟觉得如何呢?”左边的少年坐到床边,微笑着淡淡凝视他,眼中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小孩乖乖点头:“还好。” 坐在床边的少年将他扶起来,并为他垫了一方软枕,而后才叹了一口气,似感慨似欣慰:“那便好,娘亲这些时日也累着了。” 小孩歉意笑了笑:“都是我不好……”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四弟毋须自责,反正那些想害你的人母亲都已经处理了,你且安心养伤。”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凝视床榻上的孩子,目光温厚。 小孩心中思索,片刻就有判断。 这应是一个被寄与厚望的少年,否则不会如此自信地安慰他。同时他也极克制一言一行,既有文人的孤傲,又表现的十分得体,可见教导之人也花了极多心思。 一旁被忽略的少年此刻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四弟你果然还是太弱了,三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能单骑射雄鹿了!四弟你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已,居然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说着,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样吧,我去和父亲说一声,从此四弟就随三哥我一同学习骑射,三哥来教你!” 围观的淡定二哥:“……” 病床上的小孩:“……谢谢,不用了。”三哥你真心确定你弟弟不会被你搞残搞死么? 三人说了会话,小孩便不着痕迹将话语转到他的父亲身上。 他一手托着下颚,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一脸天真无邪:“也不知父亲何时凯旋归来呢。”一般孩子若受了伤,最先想的应是父母至亲。因此他的试探,也并未让哥哥们觉得奇怪。 ——孟德,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名字,甚至有些微的印象。但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感觉不是亲切反是怪异,这又是为何呢? 二哥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道:“须得看郭军师所言是否属实。” 小孩又眨了眨眼:“郭军师?” “不错,正是那军师祭酒郭嘉。”他的二哥眼中略有担忧。“父亲原对此次东征全无信心,却因郭军师进言而出兵。也不知……胜算几何。” “二哥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看军师所言极是。” 二哥失笑:“自郭先生投奔而来,你这个小将军,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你又岂知二哥心中担忧呢。” “怕什么!我看不出一月,我军定能凯旋而归!” 然后小孩便见得他的二哥微微笑了笑,又不再言语。 “唉……我本来能跟随父亲出征的。然而荀大人硬说我还小,父亲便不让我跟了!”他好战的三哥趴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垂头丧气嘟囔:“我才不小了,哪怕是两个荀大人也绝对打不过一个我的!” 小孩似乎看见二哥的嘴角抽了抽:“……三弟,荀大人是文官。” “……”所以你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么? 少年闻言不再辩驳,却仍止不住愤恨地哼了一声。 临走之前,二哥又想起了一些事,皱眉提醒了他:“对了,母亲已告知杨先生,你伤好之后再去上课。只不过这位杨先生……算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送走了两位哥哥,小孩又掌握了些许信息。比如他父亲帐下首席谋臣郭先生,比如分量足够的荀大人,比如他的二哥看起来颇有气度,比如他的三哥对战场很有兴趣,又比如他还有一个老师。 他已开始识字了么? 他顿了顿,唤来仆人,随意拿了卷,面不改色地凝视半晌。 接着他颇为无奈地发现,他看不懂。 这锦帛之上,他依稀可辨认一些字,但又不是很确定是否是这个字。而后这些字连起来,他又看不懂了。但他以前应是懂的,因为有些地方还有极为稚嫩的字体,似乎注解。 ——失忆有可能连字都忘记了么? 他合起锦帛,面色愈发凝重,看起来就像思索字间含义。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了解足够想要知道的东西,但是这读书写字…… 这如何是好呢? 小孩一手摩挲锦帛,大眼眯了半晌。 翌日当兄弟二人再来看他时,便见一手握着昨日翻看的锦帛,另一手拉着二哥的手,撒娇道:“夫子前几日斥责弟弟的字写的不好,还说要弟弟向二哥好好学习。二哥可否教教我,怎么写字才好看呢?” 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胡闹,你伤势过重,怎可再惦记这些。” 小孩微仰头,眼中似乎闪出了泪光。他继续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那二哥来写,我就看看……好嘛,躺在床上好无趣哦……” 少年似有些心软,见他精神还不错,才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 小孩见他答应了,大眼瞬间闪烁出快乐的光芒。他飞快打开锦帛,指着一个字道:“二哥看我这个字写的好不好呀?” 他指的是一个“曹”字。 这个字在每一卷锦帛竹简最前方总会出现,随之的还有另一个“植”字。他猜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而他原先不过七岁,原先的字写的自然不会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皱眉瞧了许久,才指着上半一本正紧严肃道:“字之精髓在于布局,不可太过紧凑,亦不可太过松散,当然笔画之间浓淡也需适宜。便如你这个曹字的上半……”他一边说着,一边至案几上握笔写下几字,谨作对比。 兄弟俩一个说一个听,其乐融融。而可怜三哥无聊趴在案几上,睡的有如小猪。 “啊……原来要这样写啊。”小孩眯起眼睛,笑的纯真满足。“二哥的字真好看,我一定努力练习,赶上二哥!” 少年见他真的很快乐,便摸着他发顶,微笑愈暖。 这一日,小孩假借学书法之名,成功知晓自己名曰曹植,更知晓他怎么也读不通的文字排版其实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的。 当然,最大的收获却是成功忽悠了好二哥曹丕,待他伤好,便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他习字。 他静养的第七日,头总算是不怎么痛了。 清晨睁开眼的时候,他又看到一人立在他的房内。这人身着天青长衫,墨发高束,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长得并不算好看,但一双狭长的眼睛湛然有神,猝不及防之下仿佛看透人心。此刻正端坐于床边案几旁,漫不经心翻看曹植字帖,动作十分儒雅。 ……这家人都喜欢在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进来探望么? 青年见他醒了,便笑了笑。他的笑容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曹植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夹着诡异的讽刺,但瞬间之后又成如沐春风的柔软:“四公子觉得如何?” “……还好。”这究竟是这些天的第几次对话了? 青年的笑容里又添了些许的意味不明:“为师来看看你的伤势,”他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纸张:“这是你坠马之前临的字么。” 曹植垂眸不语。 此人眼中并无多少关怀,不像是特意来探望他的。他既自称为师,那一定是他的老师,杨修了。 但他的态度又为何如此怪异? 见小孩默认了,杨修继续道:“这篇《韩诗外传》卷十,四公子倒是临得不错。今日我观你气色不大好看,你我今日便不上课了,你且将之背诵一遍罢。” “……” 杨修凝视着一语不发的小孩,微微眯起了眼。 这本是一个长得极为可爱精致的孩子,先前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分幼稚。这一病之下,脸瘦了些许,倒是透出几分的漂亮了。 半晌,曹植还是不语。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挑了挑眉,逆光里说不出的不羁风流:“莫非四公子尚未背全?” 曹植依旧低头不语,从杨修的方向,还能看见小孩面上似歉疚似委屈的神色。 “那便读几遍罢。”杨修将手中纸张递与他,笑容愈发温柔。 “……”曹植接过纸卷,心中叹了口气。他看着方方正正的字,一字一顿往下读:“楚庄王将……(兴)师伐(晋)……告士大夫曰有敢……谏者死无赦……”(括号内为不认识的字) “停。”每听他读一个字,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待他读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叫了停。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脑袋又疼起来了。 杨修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拢了拢袖子,似漫不经心道:“四公子莫要告诉我,你不仅不会背诵了,还不识字了。” 曹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敛去所有神情,只淡淡道:“我忘记了。” 杨修笑了笑:“是忘记了这一篇,还是忘记了全部?” “……全部。” 杨修微微睁大眼,眼中略有一分惊讶——他也是真的惊讶了。 他愣了片刻,才遗憾般叹了口气,狭长的丹凤眼也缓缓眯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这边有人物草2皮,攻受热门= =。其实我原定的cp是他,不过九妹又说丕司马可逆不可拆,所以有点蛋疼。 第二鬼才郭嘉=a=,我最爱滴总攻~要不是他死太早了……蚂蚁一定为他受了! 第三荀彧,三国杀友爱称狗货=a=,我也喜欢他~~要不是年龄略大,我其实比较喜欢攻他=a= 第四啊瞒= =……喂,真的要父子年下么?!节操你肿么了!你肿么碎了!!你肿么死了?!!岂可修啊!!!! 然后三国时期的文字应该是美化版的隶书了,不过刚百度了下发现有好多字我认不出来= =+,再加上还是老写字,我觉得这个失忆的悲催男主是不可能瞬间就认全的。。 最后我也觉得我是攻~本攻攻德无量,哇哈哈哈哈,不过无线各种卡= =就算我用霸气镇压它……也搞不定这蛋疼别扭的受 4如此纯真 杨修其实并不喜欢曹营。 两年前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父杨彪脸色不愉,曹操怒极以修母为袁术胞妹为名将之关押入牢,亏得孔融求情保住一命。而曹操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稳,又为施行新政,有心弥补嫌隙。他听闻杨修少而敏,学识渊博被举孝廉,便以曹植之师为名诚邀,杨修乃应。 他到底没有后悔决定,因为曹植是个很不错的学生。 无论是这些天他缠着曹丕习字他人所表现的理所当然,抑或锦帛书简中细腻注解,都清晰说明了这一件事。事实上他非但好学,更生性聪颖,任何知识皆能一点而通,举一反三。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告诉他——不好意思,老师。因为摔了一跤,你以前教的东西我都忘记了,你看着办吧。 何等无赖而可笑! 杨修也真的怒极而笑了。 虽然曹植只有七岁——许多孩童七岁时甚至连大字都未识一个——但杨修又岂能忍受这前后差距呢。 他强压下心中怒气,冷静而淡漠地看了小孩许久,直到他的语气又能充满戏谑:“你是何时发现的?” “……醒来。” “二公子与卞夫人可曾知晓?” 小孩嘴角动了动,看向杨修的眼神里写满了刻意的惊慌:“……不知。” 眼前这个夫子绝非一般老师。他没有对学生应有的关怀,看起来亦无教育职业的操守。但就是这分不按常理出牌,只要他表现的害怕母亲兄长知道,他便绝不会主动将这事告知他们。 ——他只会在一旁观看。看世人愚昧无知,而他清醒冷笑。 对付这种无良之辈,让他失去兴趣就好了。 小孩粉嫩的脸上满满都是伤心,无奈,惊惶。他看着无动于衷的青年,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越是这番表现,杨修反而有了新发现。 他发现小孩明明还认得自己,却没了往日尊敬。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之前还十分镇定,甚至连他的兄长母亲也未能发现。若非自己听说他向曹丕二公子习字之事突发奇想来看看他,自己又要被他瞒多久? 而一旦被自己发现了,却是如此的惊慌失措。 真像一个小孩所为啊,但也仅仅是真像罢了。 所以这是……在装? 杨修为这个结论而觉得有趣,凝视小孩的眼神也越发的深邃温和。 ——如何形容这种眼神呢? 小孩嘴角抽了抽,浑身鸡皮疙瘩都要随之起舞了。 杨修目不转睛凝视小孩神色,勾唇笑了起来。 “呵,虽说有些麻烦,倒也无大碍。”他这般说着,抚了抚宽袖。“既然什么都忘了,今日便不可偷懒,来,随本夫子学字罢。” “呃?” 小孩表情僵硬了,眼泪也凝固在眼眶。他看着不可置否的青年,心中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这是他下意识心中想的,所以此刻他还不知道当时木有枪毙、10分钟的说法) “……”之前又是哪个魂淡说他脸色不好的呢?! 大夫表示曹植病无大碍能下床的第三日,曹丕在下学后依约来教他习字。手把手临了张帖后,曹植忽然问道:“二哥,我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对有些东西有些印象。尤其是孟德,曹植与曹丕三个名字。 倘若他原来就是这个小孩,为何只对这三个名字有印象,反而对母亲卞氏没有? 曹丕挑了挑眉。他低头俯看怀中只到他胸膛的小孩,还能看到他秀挺鼻梁上的绒毛,让他突然想去摸一摸:“为何这般问?” 小孩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困惑:“只是突然想到了。” 曹丕瞧着他微皱的鼻翼,淡笑道:“植,同扩僵建土。而丕,为大。父亲为我们取此名,为大志。” “那父亲名字呢?” 曹丕心中疑虑,却什么也不说。他思索片刻,才道:“男子二十及冠乃有字,父亲名操字孟德。《荀子劝学》有云,学也者,固学一之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 简而言之,就是父亲的名字解释起来正是美好的德操。 曹植沉默不语。 原来孟德为字,而名则是曹……操? 操? 撇去心中因这个字升起的怪异感,曹操这名字倒比孟德更有熟悉感。他听闻名字刹那,潜意识竟莫名将之定义为枭雄。 枭雄……父亲? 小孩微垂眼睑,思考整理新得信息。他并不知道,身后曹丕瞧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曹丕总觉得自小孩醒来,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从前小孩与自己并无深交。哪怕是习字,也习惯缠着杨修。这一次之后,却不知为何开始依赖自己了。 不错,依赖。 这是个看似匪夷所思的词,他原以为那日弟弟只是一时兴起,听自己说几句话便也罢了。想不到今日自己将他抱在怀里,像无数人第一次习字一样,手把手教导他。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曹丕很难说这是好抑或坏。按照长幼顺序,大哥子修战死沙场,若无意外,将来被立为世子的人应当是他,然历史上幼而代长之事太多了,谁都不能确定最终坐于大位上的人是谁。 便以当今群雄袁氏兄弟为例,兄长袁绍据翼州,合青、并二州,拥戴刘虞为帝。而其弟袁术据扬州寿春自立为帝,联仇敌公孙瓒以抗袁绍。 如今群雄割鹿,谁还期待什么手足亲情呢? 是以自他懂事起,便再不刻意接近他的兄弟们。若非如今,恐怕他们将保持恰到好处的兄友弟恭,直到他成为世子或他人再无威胁。 只是如今将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纤细而柔软的小手,这感觉……倒也不坏。 曹植所料不错,杨修果真未将他不记得的事说出去。只是与他猜想有些差距的是,杨修对教导他的事居然很是上心。 他伤势尚未好全,杨修便每日到他房中教上一个时辰。哪怕是卞氏劝说了几次,杨修也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反驳,仅将时间缩短些许。 当大夫终于说出“无碍”两字时,扑面而来的字海差点将他淹死。 他到底哪里引起了这家伙的兴趣 ——他改还不行么? 小孩心中如此想,面无表情地认真学写。与曹丕不同的是,杨修教他习字时还会解释字义,今日讲解的正是他们之间渊源略深的《韩诗外传》卷十。 “臣園中有楡,其上有蟬。它的意思是说,我院子里有一棵榆树,树上有一只蝉;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蜋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 杨修解说尚未说完,便听得小孩动了动唇,微不可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修手顿了顿:“你记得?” 曹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怔了半晌,才扬起小脸,镇定又从容道:“不对。” “何处不对?” “这个字。”曹植指着几个字,“这里园,蝉,奋……都不对,不应该是这么写的。” 杨修的眉头高高扬起:“哦?” 曹植执笔,于纸上写下他印象中正确字。 杨修盯了半晌。秦皇一统六国后统一文字,经过这几百年流传,慢慢从大小纂至隶,再演变日渐成楷书。而小孩写出来的字,除了更工整更简洁外,一点美感也没了。 杨修眉头放了下来。他最终道:“你脑子居然真的坏了。” “……”所以他这么认真地提出问题,杨小人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么。 小孩面无表情偏过头,心中再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见他这表情,杨修清傲的眼中缓缓溢出一份笑意:“我虽然不能苟同,但你这创意倒是不错。” 小孩还是闷闷不乐。 杨修笑意渐渐敛了下去:“你可知我为何不能苟同?” 曹植将目光重新放到他身上。 “始皇三十四年禁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而焚书坑儒,举国反对之人最终是何下场?” “汉武帝纳董仲舒之言独尊儒术罢黜百家,难道又没有人反对了么?” “我今日观之,植颇有乃父之姿,非墨守陈规之辈。”杨修双手撑于案几,缓缓后仰,直至脊背触及壁障。他的语气有些淡,有些远。“你父亲定都许昌,颁布新法,得举朝上下数以不计官员反对。然纵使阻碍重重,三年来新法最终仍得以施行。” 他说着,满意看小孩听得连呼吸都要屏起来了。 “你可知为何。” “……权势。” 杨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错,正是权势。曹公手掌生杀大权,是以他们敢谏而不敢逆。而你不过曹公之子,无权也无势,你得不到哪怕仅是我一人的赞同。但你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的人是你,谁还敢不赞同这几个字?” 曹植愣愣听着他这番言语,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作者有话要说:  好讨厌写小孩子啊 - -我觉得小孩子各种难写。我也觉得杨修是只傲娇受,但是坚决不同意嘉嘉是病娇受t^t!总攻什么的不出意外应该是的,霸气测漏了太久了我恐怕写不出了主受了= = 有娃昨天所我伪更= =真心冤枉,我昨天连修文都木有吧,就修改了下文案而已,哪里伪更了!!! 还有就是无线各种坑,完全回不了留言,在此感谢各位追文的新老亲们=3=!~~ 说实话我觉得三国是个极其冷门的同人,不过里面基情实在太多了 = = 伯符公瑾仲谋3人行啊(大嘟嘟英姿哈哈哈),公瑾gay哥请鞭笞我啊,曹丕曹植的相奸何太急啊,诸葛亮司马懿啊,曹总郭嘉cp操嘉(卧槽)啊,曹丕司马懿啊……= =各种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的jq→ →当然,三国杀里面也能找到……他们还增加了cp,比如嘉司马(天命鬼才),张辽甘宁(拆迁队),吕蒙和小陆班比(陆逊),卧龙诸葛和老诸葛自攻自受= =……神一样的三国杀。 5如此刺客 建安三年冬十月,操以荀攸和郭嘉所谋之计,决泗水和沂水,灌下邳城。又一月,吕布部将宋宪、魏续等缚执陈宫,全城投降。操得生擒吕布,获臧覇等,乃割青州、徐州附于海,以委派臧覇等据守。分瑯邪、东海、北海为城阳、利城、昌虑三郡。 至此,曹操据兗、豫、徐三州,与袁绍势均力敌。 曹操攻下徐州时,许昌下了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得并不久。薄薄地在地上积了一层,看起来很快就要融化了。 卞氏才命人将门前院中扫净,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这一场雪下地太大了,待停时,整个许昌都笼罩在雪色里。 那日他裹着棉袄缩手缩脚跟着依旧一袭青衣风采不凡的先生读了会书,便见得门外探入了个脑袋。 是他三哥曹彰的脑袋。 曹彰穿的衣服也并不厚,他见杨修也看着他,就讪讪拱了拱手,去门外等曹植下课。 曹植下课后,才发现不止三哥,连二哥也来了。而他们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打雪仗……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错看了曹丕。印象里总觉这是一个幼稚至极的游戏,但如今与兄长们相互丢来丢去,居然也觉出了几分乐趣来了。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年关。 年关的时候,这座素来安静的府邸终于热闹了些许,只是在卞氏掌管之下一切井井有条。 许都也热闹了起来。 自定都许昌,前来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这三年来人口几乎增长一倍。时近年关,庙会之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曹植对此感到好奇。他询问小厮有关庙会细节,而那小厮四岁卖入府中为奴,并不清楚这些。他便提议说不如今晚前去见识一番,曹植请示了母亲,待卞氏答应后又去邀请了曹丕曹彰,但曹丕以晚间约了老师论政遗憾拒绝,而曹彰则因功课不好的缘故,被夫子责罚了。 曹植便在夜里带着两名侍卫一名小厮,欣喜地出了门。 他伤好之后,几乎整日被杨修抓着学习,从无机会出门。今次出来,是否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东西呢? ——但遗憾的是,没有。 这是年关的第五场庙会了,因此这一场庙会办地颇具规模,主道两边摆满了摊子,面具泥人之类小玩意琳琅满目,还有馄饨饺子什么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曹植玩了片刻,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他还近曹府时,人并不大多。直至此刻远离曹府,人群涌动竟越来越急了。 好像所有人都挤在了这条街上,并未有错,但所有人所行都是一个目的地。哪怕这个目的地是庙会,也不可能同时容纳这么多人。 曹植停下了脚步。为了防止自己被挤上去,他走到了路边上,努力踮起脚尖眺望前方。 他没有看到他的侍卫与小厮,反而看到了四个奇怪的人。 他们穿的虽然与常人没什么不同,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曹植一眼就能发现这几个人的不凡。他们似已极力收敛了,还有一丝杀伐气息泄露了出来,使旁人不得轻易靠近。这种气息的人并不像刺客,反像士兵。 他们也不像是单纯来逛庙会的,反而逆流而下,一边拨开行人,一边还在在低头找什么东西。 抑或者……找人。 曹植呼吸顿了顿,下意识后退几步躲入人群,细细观察他们。 不断有人撞上他们,有人满面不耐,却在见到来人的刹那收回了不悦的神色。还有人自恃强壮欲找其理论,被他们一拳击在腹间,半晌没能直起身子。 他下手的位置乃人体肝胆要害。哪怕他已刻意收敛了力道,但手法之专业狠毒,绝非寻常士兵。 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曹植心中疑虑,却并无兴趣解惑。他转身朝前走,也幸好人还算矮,尚能通过。 他已经看到了他们家的侍卫。 他正要呼喊,眼角却又瞥见他们身后居然也站了两个看起来一样的普通人。 两名侍卫急着寻找自己,后面之人则不紧不慢跟着他们,距离不过十步。 曹植长长呼出一口气。 答案显而易见了,这些人的目标正是自己了。 他不假思索脱下外衣,抱在怀里。 他在人群底下穿梭,成功躲过两人视线,躲入一条暗巷里。许昌小巷四通八达,他也不知避开了几个这样的人,又绕了多久,居然看到了城门。 城门没有完全关闭,还透着一条缝,约够一个孩子通过。城门边上蹲着四个守卫。他们扫出了一片空地,在上面架起了火堆取暖。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狗肉,一边大声说着什么话,然后又哈哈大笑。这般天气他们还能在此守夜,不得不说是十分尽职了。 他一只脚已向火光处踏了一步。再踏上几步,也许就能得到救援,安安稳稳睡在守卫提供的地方呆到母亲来寻找他。 曹植的脚步又停住了。 他居然看见侧面朝着他的守卫,朝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眼中也没有方才那些人的杀气,却让曹植缓缓隐回了黑暗里。 这些天他已足够了解到曹家在许都的地位了。虽然名面上这个都城的主人还是汉献帝刘协,但一切皆却尽在曹操手中。 ——谁人敢在许都轻举妄动? 曹植按了按额角,停止这些猜想。因为他有突然想到了,此刻他的父亲还在徐州,之于许都决计鞭长莫及。 若是有人想暗中对付曹家人,此刻岂非最佳时机? 侍卫没有用了,父亲也没有用了。此刻他只能靠大病初愈的自己,来面对这些不知名的对手。 曹植想了想,揉了些雪团,用手中外衣裹起,用力向另一侧面丢了过去。然后他模仿着猫儿,惟妙惟肖叫了几声。 衣团滚过雪面,发出细微的声音。那四人却陡然凝目瞧了过来,见视线中的只是这么一团,还有“喵喵”猫叫,这才恢复之前谈笑,不再管它。 曹植见衣物成功滚到门缝中散了开来,心中比了个胜利标志。他猫着腰躲到缩到角落里。除了一大片垃圾,这里还有一个竹篓,藏着他足够小的身体。 近几天许县大雪封城,下午人们清扫出了庙会的那一条主道,其他道上却依然覆着雪。且天寒地冻少有行人,曹植走过的这几条偏僻小道,脚印都是鲜少的。 还好今夜无月。而因人烟稀少,这些地方也尚未点灯火。 曹植等了许久,才见得先前看到的几个人已来到了城门口。 曹植借着火光,默数出他们居然有十二个人。 又也许不止的,应该还有人在人群里搜寻他。 他们交谈了片刻,有人眼尖,捡起了他故意丢弃在门口的锦衣,又激烈地争论了片刻。而后八人继续搜寻,留四人守在门口。 曹植发现,这四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四个了。 曹植暂时安全了。 他们现在谁也想不到,要找的小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垃圾堆里。但他们总会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不会很久——待八人回来的时候,他便真正走到了末路。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来想想,究竟是谁。 他这一次出行全然在预计之外,知晓的人也只有母亲,二哥。 是谁呢? 天寒地冻。 曹植丢了外衣,身上只剩一件夹袄。 他缩在垃圾堆里,闻着周身散发的气味,身上越来越冷,他却并不着急。 凛冽寒风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可摒弃的恶臭,夹杂着这些垃圾发出的味道,曹植恶心地差点将晚饭都吐了出来。 城门前守着的那四个人此时也已闻到了臭味。 四人齐齐喷出喝下去的酒,其中一人忍不住吼了起来:“什么东西,快给大爷我出来!” 然后他们便见得,雪夜里一辆车自远处徐徐而来。 半夜里若行过一辆车,绝对会引来许多人好奇。但这辆车非但不会引来什么围观,甚至行人都要唯恐避之不及。 ——这是倒夜香的车。 四人原先有些烦躁的表情,此刻表情却像是吞了夜香一样。 待这辆破破烂烂的车缓缓行至眼前,为首一人才拦下他:“你,见过一个小孩没。” 赶车之人长地贼眉鼠眼。他一见今日情形与往日不同,心中就有些颤抖:“小人只有这些夜香,哪见过什么小孩子呀。难道小孩子还能躲在粪坑里么……” “滚你妈的!”一人听他说的恶心,就大骂着举手欲扇他一巴掌。 但他的手毕竟没有落下,被另一人抓着,使了个眼神。那人讪讪改了动作,挥了挥手:“你的夜香怎么这么臭?” “额……小人盖子破了,今夜就随便找了点东西覆在了上面,让大人们受惊了,受惊了。要不……小人请大人们喝点酒?”推车之人见那人不再打他,就拿起腰间酒葫芦,谄媚递给劝阻的那一人。那人触不及防之下近距离被他的手一熏,只觉胃中急速翻滚。他“哇”地一声狂吐出来,大吼一声:“滚!” 其余三人却哄笑出声。 男人战战兢兢挥鞭,毛驴吃痛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毛驴走的并不快,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路越发颠簸,男人终于停下了车。 他下车的第一件事,不是卸下车上夜香,而后蹲下身子,趴着对车底下吼了句:“喂!” “噗”一声,有东西掉在了雪地里。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先前他手脚并用攀在车底,一路躲到了这里。此刻爬了起来,见男人皱眉不悦看着他,便用最可爱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已试验过无数次了。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除了某个小人,谁都会对他卸下防备。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半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真蠢。” “……” 这个孩子正是曹植。 他之前假用衣物,假装自己已出了城。但他用意并非将他们引出城,相反他是在告诉他们,他还在城里。 而在他们都以为他真的在城里,他又必须想尽办法尽快出城。 ——他必须躲到天亮,只有出城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天亮了,许都才会是他曹家的许都。 曹植迅速敛下了笑容。 男子倚车而坐,高高翘起了二郎腿。他喝了口酒,似漫不经心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谁,趁着劳资心情好,快点滚。” 曹植并不回答。他非但不回答,反而还问了男人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躲在你车里的?” “你这不是屁话么。”男子不客气地将口水喷了他一脸。曹植抹了一把脸,不知是不是与夜香混久了,他只觉整只手都臭了。“劳资推了这么一路,这夜香什么时候变重了,我会不知道?” 他说完,也不管曹植什么反应,优哉游哉倚着车,喝起了酒。 作者有话要说:  亲说这是我最苦逼的儿子,其实我觉得他还好哇- -比起南柯,他木有要找回家出路的纠结,比起连少,他也木有失去味觉苦逼得胃病。记忆虽然有些混乱,但总会慢慢撸顺的嘛。不要纠结,不要郁闷,来来来,撸起来,撸个痛快。 反正文一定是1v1,全民搞基是不可能的事。主线是大业呢还是种田呢,cp是兄弟呢还是师徒呢- - 这是2个大问题。 至于东吴我觉得很难写到= =这时候伯符快要去了,大乔就要炮灰了,渣权就要上了,大嘟嘟就要悲伤欲绝了(咦?)…… 不知道乃们有没听过2丕深情的“子建子建”,有兴趣的可以去找三国杀配音听听看,=a= 6如此推断 天寒地冻。 这一场雪下的太过铺天盖地了,野外如今还是一片银白。林间狂风呼啸,比城里更冷几分。何况他本不强壮,再加外衣丢了,更是冷的彻骨。 曹植浑身都泛着寒气,他觉得鼻子快破了,呼吸十分困难。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忽然想到似乎在哪瞧见过“骨骼肌颤抖可产生热量”一说,于是整个人像抽风一样抖了起来。 “……”一旁的男人往边上挪了一点,再挪了一点,继续悠闲悠闲喝酒。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曹植抖了一会,真觉得浑身暖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第一次出门,竟发生了这般惨事。 “喂,”身旁男人又开了口。许是喝了烈酒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还不滚。” 曹植皱起了鼻子,一脸无赖模样:“这地方又不是你的,我爱坐不坐,你管我滚不滚。” 男人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曹植不再理他,仅是不言不语坐在车边。他看男子喝完了酒,似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才歪歪扭扭站了起来,扛起夜香桶将之倒入坑里。 然后曹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身形非但没有晃动,反而更直稳的像支长枪。 曹植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男人一缸一缸倒掉,洗净。 这小半年下来,曹植已清楚知道,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人弱肉强食,有人智计百出。有人享荣华富贵,有人得身败名裂。但几乎所有有才之士皆东走西顾,为锦绣前程奋力一搏。 但眼前这个人,既有武艺,又为何甘愿在半夜里默默无闻地倒夜香,甚至为人鄙薄? 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做完了这些,将所有的缸都放回车上。时已近五更,是时候驾车回程。他尚未上车,就见得小孩爬回了车底,用他焐热的手,稳稳抓住在了车的底下。 “……”男人真是无语了。 这小无赖摆明了是要搭顺风车回城。 城门口的那些人明显是在抓他,而小鬼非但躲过了,更钻到车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城。被他发现驱逐,小鬼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惊慌或者激动,就那么平平静静坐在边上。 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小鬼。 这个小鬼要是能长大,天下群雄恐怕又要多一个咯。 男人最终只是嗤笑一声,挥鞭斥驴,再不管这个小孩。 五更三刻,曹植回到灯火通明的曹府中。 这一夜并无心惊动魄之事,曹植心绪亦是十分平稳。他甚至好心情地同等待了一宿的母亲和兄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然后大声打了个喷嚏。 卞氏心放回了原地。她瞧着自家儿子披头散发的惨像,浑身散发的酸臭气息,想笑又笑不出来。 只能唤来下人,将小孩好好洗净,又请来了大夫。 待曹植一觉睡醒,发现自己不仅得了风寒,喉咙也哑了。 母亲兄长们轮流来表示了慰问,曹植乖乖听着唠叨声,喝着不知味道的药,百无聊赖之中抵抗不了晕眩,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已是夜间了,曹丕居然还守在他身旁。见他醒来,便喂他喝了点粥,抚着他的发顶疼惜道:“自你坠马醒来,倒是比以前更乖巧了。之前人多口杂,母亲也不便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现下你且和哥哥说实话,真是你贪玩与侍卫走散,又一不小心走错路,跌进……粪坑里过了一夜?” 曹植闻着兄长衣上淡雅的香味,一时间只觉鼻子一酸。他拱到曹丕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闷声道:“不是。” 他一五一十将事情说完,见得曹丕面色森然,就扯了扯他的袖子,用沙哑的声音可怜兮兮道:“好晚了呢,二哥就陪我一起睡吧……” 曹丕嘴角弯了弯,眸色愈发温和。 翌日醒来时,曹丕已不在了。面前却非空无一人,而是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儒生。 曹植下意识觉得胃疼。 ——快,谁来将他拖出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这货! 可惜的是无人听得小孩心声。某人施施然拂了拂袖,潇洒落座,满面戏谑道:“啧,我听闻四公子半夜爬了粪坑,真是好雅兴。” 曹植躺在床上挺尸:“……” 杨修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啊!我居然忘记你昨夜壮举了,糟糕,手要臭了……” “……泥够了!” 因风寒关系,小孩说话尤带了浓重鼻音,听在耳中便如小猫用嫩爪在手心挠了挠。 杨修笑了笑:“这便是学生应对老师说的话?” “……泥哪位?” 杨修眯起了他那双凤眼。 他俯身靠近小孩,束于脑后的长发翩然垂下,落在小孩鼻翼间,甚至连呼吸都洒在小孩脸上,“其实为师并不介意再将你丢一次粪坑,想来如此,你定能记起为师是谁。” 然后他满意看到小孩拽着自己的袖子,眼泪汪汪道:“徒儿怎会记得老湿呢?哪怕是忘了自己,也绝不会忘了您的!” 于是他愉悦地拍了拍小孩脑袋,仿佛安抚小狗一般:“徒儿乖。” 风寒可大可小,幸运的是曹植的身体并不孱弱,大约五日便好全了。 病好了,也没理由不上学了。曹植照例去了书房,认真听杨修讲课。 事实上他发现杨修所言有些东西他都清楚知道,只是有些字与印象中出入。更加上他的记忆十分好,学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你兄长昨日将几张画像贴了出去。那些人便是你彻夜不归的理由么。”快下学时,杨修瞧着小孩有些消瘦的脸颊,似漫不经心淡淡道。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孩,圆圆滚滚的十分喜庆。不过一年功夫,就瘦的跟个竹竿一样了。 曹植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夫子一眼。见得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漠,一时间摸不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杨修挑眉继续道:“是以那一日你并不是掉粪坑了,而是躲着那些人……比方说假借夜香之车躲藏?”他用的虽是疑问,语气却甚是笃定。 曹植下意识瞪大眼。 这事他从未宣张,曹丕与母亲也绝不会外扬。是以杨修应是推测罢了。只是仅用一个听说与几幅画像便能推测出他当时用得伎俩,杨修才华的确绝艳。 既然杨修猜中了,曹植便也没什么好瞒的。他说:“老师说的不错,事实上学生觉得很困惑。” 杨修道:“你如何观?” 曹植下意识皱了眉。他想了片刻,才道:“这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 杨修来了兴趣:“说说看。” “首先,我去庙会并非之前便有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第二,他们要在人山人海里寻找一个不过身高至大人腰际的小孩,这更加困难。第三,他们还派人守在了城门,许城能调开守城之人的不多,却也不少。第四,他们至少有十二个人,我猜应该是有十五至二十人。若只为了抓我一个七岁小孩,未免兴师动众。第五……” 第五,救他的那个大叔,也绝非平凡人。 杨修抚了抚宽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的眼神本来太过冷傲与凌厉,此刻看起来却是浮了些微的朦胧:“是以你的结论又是什么?” “综上所述,我猜想欲抓我的人定是计划已久。第一点,我首先排除母亲与二哥,因为他们并没有抓我的理由。第二点,而那方人之所以在庙会上动手,应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好像一场单纯的绑架,比如我是被人伢拐卖。至于能否精确抓到我,显然是我身上有标志性东西——比如是什么人,能将他们引来。” 曹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联系到今早发现昨日陪我出行的小厮不见了,答案呼之欲出。” “第三点暂且不论,第四点,我猜想之所以这么多人,是因为我差点就能邀请大哥二哥一起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对方的目的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将父亲懂事的儿子,一并带走。” “他们还对付不了父亲,便从他的家眷开始。但我府守卫森严,他们只能选择在庙会动手。一旦失败,人海茫茫无迹可寻。” 而一旦成功,曹营从后院乱至前堂,轻则打击了父亲,重则可以此要挟,致军心不稳。无论是袁绍、公孙瓒,袁术……甚至孙策,都有可能。 “所以,这非但不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更是一次粗中有细,一计不成即可撤退的绑架案。” 曹植说完后,静思片刻,依然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他抬头看杨修,想听听杨修看法,却见杨修定定凝视着自己,神色莫测。曹植便道:“先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变了。”从前曹植是个极具灵气且勤奋好学的孩子,但彼时曹植只沉浸于书中华美辞采,对阴谋诡计全无兴趣。 但如今…… 呵,真是有趣啊。 曹植心跳却是骤然一滞。 杨修这么说,也许是单纯的感叹。却也在提醒着他,自己这些说法,已超过了寻常七岁孩童。 他飞快敛下震色,换上先前的恭敬。 杨修敛眸掩去心中所思,只笑了笑:“你离答案已经很近,但是越近,你就越看不清。” 曹植敛容,起身行了个礼:“请先生指教。” 杨修唇角笑容愈甚。他一手支着下颚,整个人看起来慵懒且漫不经心:“你猜?” 曹植触不及防下听闻如此答案,忍不住脱口而出两字:“……尼玛……” 杨修不明所以眯眼:“你这是……在骂为师?” “……学生怎么会咒骂老师呢?您一定听错了……” “呵呵。”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难得能回评论了,可喜可贺可口可乐啊orz。主攻已是众望所归了么- -我就不挣扎了,至于兄弟还是师徒,以后再说吧,反正无所谓,谁会爱上谁神马的= = 嗯~~~七夕快乐 多谢空中楼阁扔了2颗地雷,梓澜衫扔了1颗地雷=3=~~~ 七夕的奇迹咩~~~ 不过话说空中是不是卡的缘故= =所以多卡了一个。。。 7如此挨打 时近年关,曹植兄弟三人又写了家书命人送了出去。事实上他们每月都会写封家书给父亲,只是曹操从来不回罢了。 曹丕与曹彰还是有些遗憾的,曹植却无任何感觉。他刚醒来之际对父亲尚无印象,如今知晓也不过是从母亲、兄长、杨修只言片语推测而已。加之他本非情感丰富又敏感之人,自然不甚在意。 年前十日卞氏放了夫子们的假,令他们能回家过年。事实上夫子们的家人很多都随曹操到了许县,平素休沐皆可归家,卞氏这么做也不过是个惯例罢了。 三兄弟备了些礼,恭恭敬敬亲自送到夫子家中。 曹植到杨修家中时,杨修正与其父杨彪下棋。听闻他来了,只命人将他请到书房中,上了杯热茶便不再管他了。 曹植安静看着两人厮杀,举杯啜饮并无不满。 直至一个时辰后,杨修以三子落败,杨彪才转头对曹植淡道:“今日老夫与德祖(杨修的字)多有怠慢,还望四公子海涵。” 曹植闻言笑了笑,恭敬道:“无碍。” 杨彪见他神色果真无碍,和蔼了些许。他再问了曹植些话,多是学业上的,又指点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杨彪是个甚有气节的人。董卓把持朝政时候,欲迁都长安,百官无敢异议者,唯其力争,后免官。后献帝降于曹操,百官无敢抗,唯其面色不虞。 不管父亲是否厌恶此人一派,毕竟是自己老师的父亲,曹植依然对他十分尊敬。 除了杨家,曹植还多备了一份礼。 他曾与曹丕、杨修商量过,三人皆觉庙会那一日偶然救他一命的人并非寻常之人。曹丕请他的剑术老师史阿探查过,发现那人果真是深藏不漏,甚至连史阿都不敌而退。其后卞氏命人彻查其身份,才允了曹植。 大叔名王奇,师从不详。他曾是洛阳颇有威望的武者,任于在董卓营中。只是他为人粗放不羁,因此得罪过许多文人,一直不能得志。后来董卓大败,他的夫人于战乱中被吕布大军所杀,其子夭折,便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浇愁。 曹冲第一次去他家时,那位大叔正抱着酒葫芦呼呼大睡。待他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去看小孩,而是打开放在桌上的酒,又喝的醉醺醺的。 仆从多有不悦,曹植却挥手制止。他无奈将礼物放下,转而回府。 第二次来时,大叔依然大睡。曹植学聪明了,他命人将酒坛放去厨房,又将新买的被褥铺到床上,悄悄走了。 曹植第五次去时,大叔家里已变了一个模样。原先图穷四壁,如今倒也一个有木有样的家了。大叔却双手环胸靠在门口,一脸不耐烦道:“你如此讨好我,究竟想干什么?” 曹植仰头,笑吟吟道:“我想向大叔学武?” 大叔瞥了小孩一眼,回了两字:“就你?” 这明显看不起人的话语并未让小孩不悦。他反而是镇定而自信道:“就我。” 大叔嗤笑起来。他走近小孩,骤然伸腿一扫。看小孩猛然摔得七荤八素,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孩仰天躺在地上,无奈抽了抽嘴角。 ——这货与杨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欺负小孩就会死星人吗?! 大叔笑了许久,才直起身淡道:“方才我走向你时,眼、鼻息、步伐皆有改变。你若小心些,定能躲开这一击,但你此刻只能躺在地上。如果我要杀你,你此刻已成一具尸体。” 曹植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起身拜见了老师。 过年时,曹植又见到了一位姐姐三位妹妹十多位弟弟。理论上来说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碰面机会很多,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曹操原配是丁夫人,但曹植素未蒙面的大哥却是小妾所生,只是抚养于不能生育的丁夫人膝下。待曹昂趋势,丁夫人与曹操决裂独自一人回到娘家,才有如今卞氏执掌府中大权。卞氏并不曾苛待任何人,却也并不亲近曹操其余妾室们。妾侍们大约也觉得既然曹操不在家中,并无必要时常四下走动。 而曹植先是大病一场,后来又被杨修抓着恶补,自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些人了。 这位姐姐已至出嫁年纪,面容娇美,气质十分恬淡。据说与已故大哥是同母所生,后由丁夫人抚养。 而说到其中一位年仅四岁的弟弟曹冲,乃美人环夫人所出。则白白嫩嫩,长得十分可爱。 曹植平日听说过这位弟弟,只是第一次见罢了。而他第一次听闻小孩的名字,脑中居然想起了“曹冲称象”四个字。 “……”如今他看着到才他胸口的小豆丁,脑中幻想着一杆铁称左堆砝码又置大象,而小豆丁轻轻松松拎之,面不改色读出所称重量。 这比春哥还要春哥的霸气是怎么回事,真心给跪了…… 许是曹植面上表情实在太过古怪,曹丕屈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弹。见小孩吃痛之下用水汪汪的大眼瞪着自己,心情十分愉悦。 新年很快过去了。 曹植又回到了最初的生活。只是除了每日被杨修逗上一逗,还得再被另一个老师打一顿。 不错,打一顿。 王奇首先捏遍了他全身,在小孩满脸通红里嘲笑了他小弟弟的尺寸。然后嫌弃他太弱小跟只白斩鸡一样,命他沿着长街跑上一圈。 曹植轻松跑着,并不知厄运降至。 然后—— 然后他就被打了一顿。 这几个说起来风淡云清,事实上也极为风淡云清。 王奇握着他从不离身的酒葫芦,间或啜饮一口。他用沙哑的声音,漫不经心问:“你为何要学武?” 曹植思索片刻道:“我想要活下去。” 他说的时候,面色十分认真,让人无法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句玩笑。但曹操的儿子竟只是想要活下去,若为天下人知晓,或许一半人都得惊得掉了下巴。 王奇闻言依旧面无表情。他说:“那么你首先要有无人可伤的自保能力,还要高高在上的地位,更要大夫时常诊断,以防病死。” 曹植眨了眨眼,觉得他说的并没有什么错。 王奇继续道:“后两者,你自己想办法。现在,我来教你自保能力。” 他说完,就把小孩打了一顿。然后他告诉小孩:“你首先要学的,是怎么闪躲我的攻击。何时你学会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曹植苦大仇深地回去了。 他回到家中时,母亲正在和丁夫人聊天,见他这般凄惨模样甚至失手打翻了茶盅。丁夫人更是气的直接唤来了下人要将他的老师捉拿入牢,最终才被曹植好言拦住了。 大夫很快来了,为曹植细细诊断后,道这伤只是看起来恐怖了些,对身体并无大碍,多搽点药膏过几天便可消肿云云,两位卞氏与丁夫人才平静下来。 而翌日杨修见到,更是不客气地笑趴在案几之上。 这一日王奇并没有打他,反是要他沿着长街跑十圈后,命他不断重复拔剑、挥剑,收剑这三个动作。 而这一日曹植归家,是比前一日还要惨。 第三日,他沿着长街跑了五圈,随王奇学习人体经络、要害片刻,又重复拔剑、挥剑、收剑的三个动作。 总之,此后曹植的学习就是围绕这些进行的。 见得自家弟弟如此惨像,曹丕与曹彰哪还能坐得住呢!是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曹丕曹彰结伴而去,旁观弟弟学习。见两人面色不愉,王奇勾了勾手指让三小孩随便挑武器一起上,最终结局就是三人一起鼻青脸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卞氏瞧见三个一脸抑郁的小孩,刚入口的茶都差点喷了出来。 她心念一转,即刻明白三兄弟是为哪般,也就不惊讶了。淡定将三个孩子送回房,命人唤了大夫,一个个诊过去。 而情况最为严重的曹植,在大夫建议下,开始药浴。概因曹植还太小,绝不适合吃过多补药。因此相对温和有效的药浴,变成首要之事。 此番状况几乎维持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曹植惊奇地发现无论体力、目力,听力居然都灵敏了许多。曹丕与曹彰看王奇姿势,已能辨出一些进攻方向、甚至能反击一二,与自家老师比划中亦渐能扭转劣势,往王奇住处跑的时间便多了。 王奇不置可否。反正与他而言既无损失,亦无麻烦。心情好时多揍小鬼几顿,还能得到感激。 何乐不为呢? 曹植看着两位兄长对于挨打还兴致勃勃的模样,默默擦着冷汗。 这就是传说中被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么。 建安四月夏,袁绍兼并公孙瓒,势略四州之地,拥兵十余万,欲进军攻许昌。此前曹操进军黎阳,使臧覇等领兵入青州,击破齐、北海、东安,留于禁屯兵河上。 八月下旬,卞氏收到了一封家书。 ——曹植脑海中构建无数回的父亲曹操,即将引兵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滴个天,曹公终于要归来官渡大战了=a=,再写下去我就只能写宅斗了,orz。 在这里为木有看过三国的人说一下郭嘉吧,郭嘉字奉孝,建安元年在荀彧推荐下到曹操营中,用计十分之牛逼,曹操也十分相信他,在他、荀彧等人帮助下大败吕布,袁绍,成为三国中一方霸主。曹操坦言:”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唯奉孝为能知孤意。” 郭嘉也是个行为不羁的人,曹操却格外的喜欢他。有言官弹劾他,曹操也不管,依然同他同车而行。 可惜郭嘉在38岁的时候去世了,后来赤壁之战曹操败后就说:“郭奉孝在此,不使孤如此。哀哉奉孝!惜哉奉孝!痛哉奉孝!” ……多有基情= = 8如此归来 九月十三,秋高气爽。 这正是曹操班师归朝之日。汉帝认为曹公许久未见家人,定是十分想念。便命曹家之人都前去迎接曹操。 曹植第一次见年轻的帝王。 刘协九岁为帝,如今尚未至弱冠。他身着一夕黑底红纹长袍,虽常年养尊处优,俊朗的面容却因内忧外患而略显忧愁。瞧见曹丕,笑容满面地交谈几句,顺带夸奖了其他曹氏兄弟,而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椅上,遥望远方。 司空归来,君王其实并不需要当街相迎。只是一则曹操已掌控大权,二则刘协为人懦弱,是以便不顾孔融劝说亲自来了。 视线中很快出现了一群黑点,极快逼近城门。为首列十余名武将,身骑高头大马,精兵胄甲。马车,兵马绵延不绝。目之所及,尘土飞扬,无穷无尽。 所有人的心,皆提了起来。 为首是辆并不豪华的马车。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曹操的马车。 帘后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苍白劲瘦,指尖修长。这只手甫一出现,便吸引所有视线。 曹植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然令人失望的是,出来之人绝非司空曹操,仅不过一位清瘦而俊逸的男子。他身着一袭苍蓝长衫,眸光深邃而纯净。见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不怯弱。待下了车,躬身静候一旁。 ——他是谁? 这人不若武将威武,定是个文官。但有资格坐在曹操身旁的荀彧已年近四十,绝非如此年轻。 曹植注意到他掩唇轻咳了两声。不管他是谁,若因伤寒而与曹操同坐一车,定是曹操极为器重之人。 帘后又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黝黑强壮的手,手指亦是粗糙而有力的。对比先前,这只手算得上粗鄙、难看,但曹植非但不觉得粗鄙难看,甚至不由自主心惊胆颤了起来。 ——这才是曹操的手。 然后,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 他身形并不高大,修长。相貌也绝不俊朗,英武。然他仅是站在那里,甚至无需一动,便给人以深不可测,翻手为云则世人莫敢不从之觉! 传说中的……霸王之气? 曹植眼睛下意识缓缓眯了起来。 心底滋生的是难以忽略的敬佩、忌惮,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之际,眼中已充满与曹丕等人无差的期许、濡慕…… 曹操的目光已放到了刘协身上。 他看着面前年轻的帝王,面上神色无一人能猜透。正当所有人皆猜想他下一步作何表现时,曹操居然拂开衣摆,躬身就要跪拜:“臣曹操叩见陛下。臣蒙皇恩庇佑,幸不辱命,得以诛杀吕贼收复徐州。” 他之后,众人皆拜,一时声势滔天,震耳欲聋。 刘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托着曹操双手,将人扶起。他满面感动与笑容:“曹司空辛苦了!” 曹操闻言反而躬身一礼:“微臣叩谢皇恩。” 曹植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两人,一个在四年前挟天子恨不得取而代之,另一个为其掣肘恨不得夺其权啖其血肉,但如今君臣相见,景象居然如此和睦,甚至不明所以之人都要感叹动容——演技该多好的两人啊! 哪像自己,只会装可爱还得被人欺负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刘协便忧虑道:“朕听闻袁绍已聚兵马欲取许县,不知爱卿可有对策?” 曹操恭敬道:“此事需从长在议,陛下不若先行回宫,听微臣细细道来。” 软弱的帝王叹了口气:“朕也唯能依爱卿了。”语罢,便上了撵车打道回宫。 曹操则转身道:“曹仁。” “末将在。” “你先将兵马安排妥当,再随我进宫。” “得令!” 曹操摆了摆手:“奉孝就别去了。你大病未愈,就回府上好好歇会罢。” 一旁静候在旁的青年男子这才开了口:“奉孝多谢主公。” 最后曹操才看向了自家人。 他目光扫过卞氏等女眷,眼中居然有了一分柔情。而后瞧着许久未见的孩子们,约是想到了常年征战,他最终只感叹了一句:“都长大了啊!” 曹操既随刘协回朝堂了,曹家一家子便都在卞氏带领下回了家。 如今大敌当前,曹操定不会长期逗留,也可能今日客宴众将,明日便要出发。卞氏叹息,上下忙碌了起来。 卞氏给郭嘉安排的院落,是与曹植一路的。虽有仆役,曹植还是带着郭嘉认认路。 一路相对无言,唯有郭嘉不时轻咳,曹植便随意找了个话题:“我闻郭先生得了风寒需好生静养,先生可还安好?” 郭嘉笑了笑,既无谦卑亦无傲慢:“奉孝无碍,多谢四公子关心。” 曹植一手搔了搔后脑,傻笑了起来:“不谢不谢,无碍便好。” 而后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院落终于已在眼前,曹植道:“便是此地了,请军师安心住下,你们好生伺候军师。” 四名仆役应下,进屋收拾了起来。 “如此,我便……” 曹植正要离开,不想郭嘉忽然俯下身,更凑近于他。双目相对,曹植只觉眼前双目说不出的深邃莫测。“年前我听闻四公子受袭一事,现下四公子可否将当夜情形细细说来?” ——年前庙会当夜之事,知晓的人只有卞氏、曹丕、杨修,而此后他也闭口不谈此事,知晓之人亦皆保持沉默,除了曹丕莫名通缉几人。 曹植瞳仁下意识微缩。 看来自家父亲之于郭嘉的信任,需重新估计了。 但,此刻郭嘉忽然询问,又是何故? 是随口一问,抑或特意而为?若是特意,是否他推断出对方何人? 曹植心念几转不过瞬息。郭嘉紧紧凝视小孩,见他异常表情也似未曾发现什么,依然微微而笑。 曹植眨了眨眼。 郭嘉见之,也眨了眨眼。 曹植努力想了想,眸中浮现出一丝委屈道:“那个……其实我都差不多忘记了。” “四公子记得多少,便说多少。” “嗯……我记得那一日雪色倾城,天很冷,没有阳光……额,晚上本无阳光。我突然想看看庙会,便带着小厮与两名侍卫出了门……”曹植缓缓说着。他似是边回忆边一字一句说。他用了大量词句形容了庙会之盛大,而后用寥寥数词说完从他发现自己陷入危机之后的事。 郭嘉静静听着,没有半点不耐。他凝视着小孩,恍若看透人心的黑眸里浮着淡淡笑意:“这么说来,四公子是看出了那几人的不凡,所以才打算逃跑?” “呃,对啊。” “然后你发现城门也为他们所控?” “……啊?呃,是啊……” “接着你利用他们来回找人的时间,攀着车底出了城门,躲了一夜?” “……嗯。” 郭嘉忽然换了个话题:“如今袁绍兼并公孙瓒,拥兵十数万,而我曹营不过三万兵马,居然要与之为敌——四公子可觉惧怕?” 曹植再眨了眨眼,缓缓摇了摇头。 “哦?” 曹植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天真道:“夫子说,荀令君与郭奉孝既在,有何堪忧?” “四公子的夫子是杨修?” “是。” 郭嘉略一沉思,而后缓缓笑了起来。他笑的模样甚是温和,眼中也没有任何高高在上:“我知道了。” 他说罢,转身进屋。留小孩一人在原地,狂擦冷汗。 因迎接曹操归来,是以曹植误了清晨学习。曹植回去的时候,见杨修悠闲坐于亭中,一手持琴谱,另一手挑动琴弦。 曹植坐到他边上,道:“先生,郭军师问了我去年庙会之事。” “哦,你如何回答?” 曹植不假思索道:“就照实说了呀。” 杨修放下琴谱,嗤笑一声:“要能信你这话,我就和你一般傻无二了。同算无遗策的郭奉孝说话,感觉如何?” 曹植心中两行宽面泪,斩钉截铁道:“好,太好了!” 杨修掀了掀眼皮:“哦?” “郭先生温和有礼,哪怕与我一个小孩说话也未曾有丝毫的倨傲清高,让人简直如沐春风。” “呵呵。” “……” 午后曹操归家,当夜大宴。 翌日,曹操将诸事安排妥当,召曹丕、曹彰,曹植三人入书房。 先考校了三人功课,对曹丕与曹植对答如流十分满意,而后训斥了只知武学而不读文史经论的曹彰。 曹彰却道:“儿以为,身为大丈夫,应如卫青、霍去病一般,领兵十万纵横驰骋于无垠沙漠间,驱逐戎、狄,立大功、建名号!” 曹操瞥了他一眼,转而问曹丕与曹植道:“今次之战,你们如何看?” 曹丕静思片刻,斟酌道:“儿以为,袁绍虽兵强马壮,但为人好猜忌,嫉贤能,营中人才凋零。而父亲麾下有荀大人、郭大人,贾大人等贤才,用兵已胜一筹。” 曹操颔首道:“丕儿说的不错。” 他起身走了几步,笑了起来:“为父二十岁的时候,十分钦佩袁绍。为何呢?因为他是四公之子,家世显赫。三十岁的时候,为父与他同朝为官,面上尊敬,心中却瞧不起他了。为何呢?因为正是他,引董卓入朝,使朝堂动荡。而为父,早告诉过他,这么做不亚于引狼入室,他必将自取其祸。四十岁时,为父与他各为一方霸主,简直开始鄙视他……”(这一段话引自新三国) 三人静静听着,心中计较半点不显。 曹操道:“丕儿所说一点不错。彰儿,你呢?” 曹彰略带稚气的声音坚决道:“父亲定可大获全胜,儿愿随父亲出征!” 曹操点点头,又看曹植道:“植儿,你呢?” 曹植却只是道:“父亲精兵所至,定可所向披靡。”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什么也不说,又对曹彰说:“既然如此,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官渡。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不外乎领兵打仗,自然需耳濡目染。” 曹彰闻言大喜,几乎安奈不下激动之情:“孩儿听令!” 曹操不管他,又对曹丕道:“丕儿,我将许昌交由于你,但只留八千老弱残兵。你,能守得住么?” 曹丕愣了愣,而后斩钉截铁道:“父亲放心,儿定能守住!” 曹操这才挥了挥手:“好了,都下去罢,好好向夫子们学习。” 见难掩欣喜的曹彰与神色还算淡然的曹丕,曹植心下想的却是五个字。 世子……之位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北京青年,挺逗挺吃饱了撑的四兄弟= = 然后昨天我家啊嘟嘟推荐了本恐怖小说《地狱公寓》,挺有意思的。至少我晚上居然做了里面的噩梦- -,。。。 然后这文题材也不错=a=想写个类似的dm 9如此野心 十一月下旬,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曹操已引兵至官渡,他走时带走了曹彰,命曹丕掌八千老弱守住许昌。 不管前线如何紧张激烈,曹植的日子一如从前。 上午随杨修习文,下午与王奇习武。 前些日子许昌又下了场大雪,整座城都慵懒了。 杨修将竹简置于一旁,淡道:“今日你我不习文,来说说这一场战事罢。” 曹植愣了愣:“啊?” 杨修轻笑了声,他唇角斜勾,双手交叉置于双腿之上,姿态优雅清傲:“袁绍领兵十万,骑兵两万,而我军最多三万精兵,双方不可同日而语。我平日教你文学礼仪,却绝不想你只懂这些,而不懂奇谋诡计。” 曹植恭敬道:“学生洗耳恭听。” 杨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不是我说,是你说。” “呃?” “现在唯有你我两人。你是怎样的人,我已有所了解。我想听听作为曹公的儿子,你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争。” 自那日他说“曹植不同从前”后,曹植便再不直说那些怪异的想法了。杨修一方面对他的戒心表示了赞赏,另一方面也觉得莫名不悦。 曹植双眼缓缓浮现出三分天真七分困惑:“……学生不太懂诶……” 杨修掀了掀嘴角:“呵呵。” “……” “为师忽然想到,卞夫人每隔三月总要来询问为师你的学习进度。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好呢?” 曹植想了想,继续用着天真的语气说道:“学生以为这场战我方有荀大人,贾大人,郭大人,非赢不可。” “你说下次若为师同你母亲说你顽劣不堪,会如何呢?” 曹植伸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道:“更何况人心所向,父亲英勇无敌……” “顽劣不堪似也不足以形容,再应加上目无尊长、举止轻佻吧。” 曹植含泪:“我真不知道……” 杨修干脆绕起了口令:“你知我知,我亦知你知我知。四公子,你这样很不好,给为师带来了极大困扰。” 曹植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学生是真的不懂啊啊啊啊啊……” 杨修定定看了他许久,笑了起来:“你当真不愿说,那便由我来说吧。” ……呃? 曹植正准备撒泼打滚否认,突然听闻此言,一时有些转不过脑子,只能傻傻眨眼。 “曹公为与袁绍一战,早已扫除障碍。如今袁术病死,张绣归降,刘备溃逃,刘表中立,而孙策守江东,局势甚为明朗。” 曹植眨了眨演,挺直了脊背仔细听讲。 “此前,朝廷希望此战主和——献帝不愿战,正因双方差距悬殊。但曹公主战,甚至急战。我想这几日你应反复琢磨着郭奉孝曾询问之事,想来心里也有了计较罢。” 曹植呼吸顿了一顿。 事实上他这几日确实一直在琢磨此事,但由着杨修说出来,这感觉仿佛是肚子里的一条虫儿……爬出来了。 “当然,你心中所想我就不猜了,我来说献帝。他是否以为曹公一心送死,继而打算一搏?” 杨修说道这里,冷笑了声。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曹植心跳骤快。 一年前有人欲抓获曹家兄弟,计划失败。后曹丕查得,有人与画像中人交谈过,依稀记得北方口音较浓。他曾猜想许多次袁绍为何这么做,皆无所获。直至不久前,方才恍然大悟。 袁绍确实很有可能对付他们曹家之人,但直接杀了曹氏兄弟还正常点,要抓他们去战场上威胁曹操,未免太可笑了罢! 想来,也唯有他人嫁祸了。 至于嫁祸之人——刘表、公孙瓒,孙策等人哪有如此闲情,唯一符合的人,不正是许都这一位么。 作为一个憋屈的帝王,献帝终于不满曹操控制,欲真正掌权。第一步控制曹家人,尤其是曹氏兄弟,嫁祸袁绍;第二步乘曹操与袁绍相争之际,秘密诛杀曹操,夺回大权;第三步推出已被掌控的曹氏兄弟,通过他们稳住曹营不降将领,给与他们还能夺回曹军大权的假象,而后再行诛杀,权利不就回到他手中了么? 只是哪怕献帝算盘打的再好,也没法真正与曹操撕破脸,唯能暗中行事。 只可惜……开头便已犯轻敌大忌。 ——谁又能想到曹丕曹彰居然没出门,而曹植又滑的像条鱼呢? 杨修喝完茶,细细凝视小孩神色。见他依旧是那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不禁把玩着茶杯:“因此首战必成关键。假设献帝当真联合袁绍袭击曹公,结果可想而知。” “一旦首战我方战败,此后举步维艰,乃至许昌沦陷,也不过时间问题。” “如今刘表与孙策皆按兵不动,概因他俩欲坐山观虎斗。两虎一死一残,是他们最喜欢的结局。我方首战败势太快,刘表、孙策皆不愿。因为北方势力一旦全部落入袁绍之手,他非但不会残,更补充了力量,此时哪怕刘表与孙策联手亦不可抗。是以袁绍虽强,他想要赢这一战,恐怕也很难。” 杨修说道这里,又笑了起来:“此事表面上看似如此,但事实却不是。” “此事我知,郭奉孝自然也知。他紧随曹公,因而前线其实无需担忧。” 危险的是前线,但安全的也是。真正要担心的却是许昌。 留下八千老弱,曹丕忧心前线,定不会防备献帝。若献帝若在此时发难,他们首当其冲,性命又是否无忧? 曹植闭了闭眼,面不改色。 他已知道杨修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得杨修道:“而你,是否想将此事告知二公子?” 话音落下,再无人说话。一时四下万籁俱寂,唯房中香烟袅袅,模糊视线。 曹植自然是要告诉曹丕的。 世人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献帝作为他虽已了然,但曹丕毕竟还不知晓。 但杨修呢? 哪怕再小心再伪装,曹植也知道平日定有些地方暴露自己绝非一般八岁小孩,杨修有所怀疑也应如是。但他又想要证实什么? 曹植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 恐怕还是…… 杨修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你定是十分疑惑。但你也不必猜测目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 杨修说到这里,已站在他前面。他俯下身,双手撑着案几,双目直直撞入小孩眼底:“此战若胜,我军统一北方,曹公必将考虑世子之事。而我希望,将来曹公百年之后,继承他大业之人——是你。” 曹植瞳仁下意识收缩了。 “你天资聪颖,我早已明说。你二哥在你这个年纪,为人处事绝无如此冷静而理智。” 曹植的眉头已皱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压得很轻,很轻:“父亲心中早有计较,先生不应同我说这些。” 杨修一字字道:“正因你父亲心中早有计较,我才要说。” “你处处展现不同寻常,又处处隐藏不同寻常。你以为我们皆是蠢材吗?” 曹植眨了眨眼,杨修甚至能清楚见得小孩纤长浓密睫毛上下颤抖的委屈姿态:“可这些不都是先生教我的么?” 杨修闻言仅是不置可否一笑。他直起身,凑到小孩眼前,四目交接之下避无可避,一如昔日郭嘉动作:“说起这些,我倒有一个问题。” “先生请问。” “我既只教了你文学礼仪,你那些不同之处,又是哪里学来的?” 小孩的眼睛眨的飞快,显然就是在想如何扯过这个话题。 杨修缓缓直起身:“你不说也可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此战时间也许很长,你还有时间来考虑我所言。你可以将所有一切不凡推到我身上,却永远无法猜测你父亲心中所想。” 大约是杨修所言太过悚人,曹植一整个下午都有些恍惚。以致与王奇搏斗时,本该躲过的一拳蹭过了鼻子,流了一手鼻血。 小孩仰躺在床上,好让王奇帮他处理。 王奇给小孩鼻孔里塞了团棉花:“你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有些烦……” 王奇掀了掀眼皮:“小孩子家家的烦什么烦,再说你不是就想活下去么。” “是啊,活下去。但活下去之后呢?人总会贪心的,活下去之后,更想活的更好吧。” 王奇面无表情:“你现在已经能活下去了?” “呃?” “不说你父亲能不能活过袁绍大军,就说你。方才只要我想,你早死千百次了。”王奇抱胸,俯瞰一鼻孔塞着团白色棉花的模样,嗤笑起来:“哪个给了你无限自信,让你以为能活很久?” “……被您这么一说,我又有了一种瞬间就会死的错觉。” “呵,本该如此。” “……” 不管小孩是在杨修与王奇摧残中挣扎,抑或与曹丕兄友弟恭,此时又发生一件大事。 袁术自败于陈州后,愈发困顿,欲投奔袁谭。曹操知后,谴刘备、朱灵二人于下邳截击。正值此时,袁术病死,刘备伺机逃至下邳,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于沛县。曹操后悔莫及,遣刘岱、王忠二人击刘备,不能胜。 几日后,董承、刘备,汉献帝等人密谋诛杀曹操之事败露,除献帝与刘备,同谋之人皆被诛杀。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先这么写吧,脑子有点乱。 历史上汉献帝就是个苦逼的娃= =难得有勇气密谋想杀曹操,还没杀呢,他喵的刘备跑了,事情败露了,连宠爱的小老婆也木有了=a= 总体而言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和随时能给乃一刀的队友,乃选哪个= = 10如此报复 曹丕知晓此事时,曹操已遣人回了许昌。他便随荀彧入宫,以逆谋之罪捉拿同为密谋的董贵妃。献帝苦苦哀求,以董贵妃怀有身孕为由,请求曹丕告知曹操免其一死。曹丕听罢自然安抚献帝说,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父亲,仍将贵妃打入大牢。 这一夜的许昌是在杀戮之中度过的,声势惊地百姓差点以为是袁绍杀过来了。翌日朝堂之上献帝见着熟悉的官员消失了大半,上下侍卫也俱是新面孔,不禁声泪俱下。 此番□曹植恍若未闻,从容落笔,今日临帖便成了。 他坠马之后曾请曹丕教他写字,时间定在饭后一个时辰。后来跟随王奇习武,便将时间推至晚间。 时近两年,曹丕从未想到曹植居然能坚持至今。除了最初被王奇揍得太惨的那几日,曹植几乎从无间断过练字。 虽然一直是曹丕教导,但曹植的字其实并不像他。从些许字中可窥得刚柔并济,曲直得度。想来待曹植年长,可自成风骨。 这个时候,侍卫却匆匆而来,禀报曹丕董贵妃难忍狱中艰苦自缢而亡的消息。 曹丕闻之,面不改色命来人退下。但当小孩看去时,却发现他眸色复杂难辩。 曹植眨了眨眼。 曹丕很快回了神。他转头凝视看着他的小孩,不知为何忽然就问道:“四弟你……是否觉得二哥太过残忍?” 曹植心中好笑,面色却依然天真无邪。他将毛笔搁好,握了握曹丕的手关切道:“二哥怎会残忍?” 曹丕闻言笑了笑。他也说不上此刻心中是何感觉,只是捏着小孩柔软的小手,莫名觉得温暖油然:“三日前,二哥将一名怀有身孕的弱女子囚于地牢,以致其一尸两命……唉。” 曹植认真思索半晌,才道:“也许对于女子与女子家人而言二哥很残忍,但于弟弟而言,二哥是好二哥。” 于他而言,曹丕不过是个心怀理想,意气风发的小少年罢了。从未因何事而亏待自己,又何来残忍一说。 曹丕闻言叹了口气,面上虽仍怅然,却已有了释怀之色:“不错,对他们而言,二哥自然是残忍之人。父亲将许昌交由二哥,二哥若因心慈手软而失许昌,又如何对得起父亲呢。” 曹植笑着称是。 曹丕说到这里,心中又有了忧虑。他放开小孩的手,踱至窗前遥望官渡方向,良久才叹息道:“昔日父亲迎天子是为天下太平,然各方诸侯无一人听命于天子,甚至袁绍讨伐檄文中更称父亲为篡汉逆贼,如今大敌当前,还要分出心神来看着这位帝王……着实多余啊!” 此时天空已有一轮弯月,银辉洒落满城。只可惜目光尽头甚至连这座曹府都装不下,忧思又有何用。 他看了许久,直至夜风吹凉面孔才回了神。转头,见小孩静静凝视自己。灯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清澈的眸色竟也染上说不出的深幽。 他便忍不住摸着小孩的头,笑道:“算了,不同你说这些了,二哥也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语罢,乘着夜色出门回院子了。 曹植瞧着他的背影,敛眸看少年曾因示范而写下的一首诗。 “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仿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时袁绍大军逼近,大多百姓面色凄凄以为朝不虑夕。曹丕见之,写下此诗。 便如同今日,会为董贵人之死而感觉悲哀——不可否认曹丕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许是因为精通诗词歌赋,于是就有了文士骚客普遍的伤古悲今之心。 很难说这种感情是好是坏,曹丕骨子里毕竟还是心狠手辣之辈。 譬如此番献帝苦苦哀求,倘若曹丕心肠再软一些,自然是将董贵人囚禁于献帝身旁,而非即刻入牢了。是以这种同情心,很难改变曹丕决定。 不过十四岁少年,如此心境已是如此难得。至少他十四岁的时候,未必能强上多少。 ……他十四岁的时候? 脑中一闪而过凌乱画面,再凝神回忆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初醒来时一度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小孩,也不是曹家之人。时至如今,虽然记忆依然混乱苍白,他却能肯定这个猜测。 这些日子他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境之中是陌生而熟悉的环境。高楼林立,道路纵横交错,与此地情形没有丁点相同。梦境里还有模糊不清的脸孔,有时醒来甚至还能叫出名字,心中怅然抑或愤恨,终究不可言说。 神话故事里总流传人死之后,渡奈何桥,喝孟婆汤,方可转世轮回。也许他来不及喝完整碗孟婆汤,就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大约是回不去了,曹植这么想。他以后,仅能作为曹植——活下去。 年后情景依然,喜气荡然无存。 前些日子诛杀的朝廷命官,闹得许昌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百姓们日夜围在一起谈论前线战事,猜测此战胜负。正值此时又隐约传出一个消息,使之愈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曹操不顾袁绍虎视眈眈,转而东征刘备。 满城惶然! 百姓通常是愚昧的。当然,远在皇宫深处的帝王也许比他们更愚昧。 百姓愚昧的结果是导致许昌差点乱了起来,幸好还有荀彧坐镇,人们才散了归家。 曹植随着曹丕站在城墙上观看这一场纷乱,虽依然面不改色,心中忧虑却并不比他们少。 他听杨修说过,刘备原先并不愿与献帝同盟。后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刘备始知曹操难容自己,遂与董承等人同谋。 如此枭雄,现今如何能敌? 曹丕见荀彧走近,先躬身感谢,便问道:“袁绍在前,本已敌强我弱形势堪虞。如今刘备在侧,我军堪比四面楚歌啊。若刘备再与袁绍联手夹攻父亲,正面强敌我军已不克应付,又如何能分出兵马两面作战呢?” 荀彧却一笑道:“可以。” 曹丕与曹植恭敬道:“愿闻其详。” 其中关键曹植虽能想到一二,却不能说。他非但不能说,更要从他人口中听说了才好。 荀彧抚了抚胡子,从容道:“刘备逃至沛县,于我军诸多不利。但换而言之,刘备方至沛县,如今根基不稳,民心不附,因而此事事不宜迟,方能一举打败刘备!至于袁绍,此人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因此绝不会乘我军攻打刘备时攻过来。” 曹植闻言,状似恍然大悟。 他与曹丕对视一眼,朝荀彧行了大礼,又细细询问此战。 战场瞬息万变,唯有把握人心,局势诸多先决条件,方能运筹帷幄,百战不殆。 果然荀彧说完的几日后,传来刘备全军溃败,仓皇逃亡河北的消息。 满城百姓心中略安。 春二月,袁绍分兵白马,亲自领兵至黎阳,将渡黄河。四月,曹操佯攻袁绍背后,以轻兵偷袭白马,斩杀袁绍武将颜良。袁绍大怒追击,曹操又斩杀武将文丑,生擒多人。后曹操还兵官渡,袁绍军进保守阳武。 首战告捷!许昌百姓们亲友相拥,喜极而泣。 曹府中连日来的压抑似乎也去了几分,曹植觉得卞氏笑容都多了。 杨修自那日表态支持曹植争夺世子,又恢复以往傲慢态度,不见任何端倪,仿佛那般情形其实不过曹植臆想。 只是这些日子常与他讨论前线战事——与其说讨论,不如是小孩单方面提问,他单方面解说。 事实上,如若可以曹植也不想整日想问题来询问杨修。但自从上一次后荀彧总会考他们,他既不能说太多,又不能不说,只好将主意打到杨修身上了。 此刻曹植便半真半假提问道:“前次先生教导学生说,战事必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我军首战大获全胜,为何不一鼓作气攻取武阳,反而与袁绍大军相持不下呢?” 杨修已懒得探究小鬼是否真的不知。他闭眸抚琴,似沉溺于琴声之中,良久才轻轻吐出两字:“粮草。” 曹植深思片刻,欣然道:“不错,我军粮草不足,而袁绍粮草充沛。若待我军粮尽,袁军转而攻来,我方唯有溃败。”他顿了顿,复而问到:“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琴音铮铮,清冷肃杀:“毁其粮车,断其粮,贼可擒也。” 曹植抚掌叹道:“听先生一席话,学生胜读十年书。” 他的尾音一落,琴音渐息。 杨修睁开眼。他的眼眸幽暗且深邃,覆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渊。但是小孩与他对视,眸子说不出的天真纯洁。他便笑了笑。 他将琴置于案几之上,摆出一张琴谱,满意见得小孩有些困惑的表情:“我方才所弹之曲,你可还记得?” 曹植心中危机感骤升,抽了抽嘴角:“……不记得了。” 杨修道:“不记得啊,也没关系。” “先生……?” “四公子如此天资聪颖,想来小小一曲定难不住你。我便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要听到完整的曲子。” “……可是先生,我根本没学过琴啊!” 杨修轻描淡写挑了挑眉:“我方才不是教过你了么?” 曹植瞠目结舌。 ——他方才教导个毛啊,这货之前难道不是在自弹自娱自乐么? ——报复啊,绝对是赤口口的报复! 便在曹植苦哈哈地抱着长琴去找二哥时,江东也发生一事,震动四方。 ——孙策听闻曹操与袁绍相持不下,乃谋划袭击许昌。此计尚未发动,为刺客所杀。 江东始乱。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滴千瓣菊花受小*又乱抽了,真是得找个好攻调教调教= = 大姨妈来了orz 今天百度了一下,发现大姨妈失血大概在20-10之间。。。那么为神马不一次性失血呢?!为神马明明不会失血过多,却会头晕肚子痛恶心想吐呢?!!老基受不鸟女人这神奇的构造了!!老基受够了啊受够了!!!! 伯符出场打了个酱油谢幕了,无奈=a=不知道以后渣权会不会也这样打个酱油然后圆润自由的……了。。。 ps,话说这场官渡之战里,嘉嘉除了征刘备外,去干啥了? 11如此大捷 孙策是怎样的人呢? 这个群雄割据的年代,能人辈出。杨修这些日子几乎将所英雄人物俱分析了遍。从各人发迹至于败亡,以性格为出发点,深入浅出详细将他们剖析开来。 孙策也不例外。 曹植一边听着一边感叹,杨修不去当心理学家当真是浪费啊。 “孙策此人据于江东,表面上看不过继承其父孙坚基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所继承自孙坚的,并无寸土尺地,只不过是旧部官兵一千多入而已。” “孙策上位时,方十八,如今不过二十六。孙策为人忠义孝廉,为江东招揽了大批贤才,其中最应注意的当为周瑜;孙策自身更是骁勇善战,短短八年时间,从一千多人发展至占会稽、吴、丹杨、豫章、庐陵五郡及江北庐江郡之势,乃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杰。” 当时杨修说到这,略带钦佩的表情敛了下去,眼中又有了若有似无的鄙薄。 “然孙策虽强盛,江东情形却不乐观。江东人势混杂,山区军民多受强宗豪帅所控,不受孙策征调;土著豪杰、因避兵祸而渡江南下之士皆作壁上观,不敢轻易跟随孙策。” “是以孙策骤亡,孙策麾下庐江太守李术便不肯事权而亡叛,原打算投靠孙策的士大夫们也多有归家之意,孙家中人更有投靠曹公之意。” “此所谓树倒猢狲散,不可不哀矣。” 这个时候,任何人举兵对付孙家中人,江东也不过囊中之物。 ——可惜的是,曹军与袁军僵持于官渡,刘备自身难保,这么一块肥肉,一时之间居然无人能啃得动。 曹植闻言,心中也有些感叹。倘若献帝密谋成功曹操身亡,那么无论继承人是否是曹丕,营中决计有人不服而散。届时父亲打下的基业,是否也会随之消失于历史长河? 杨修见他深思,继续道:“话虽这么说,事实上江东情况也不至于太糟。孙策死前举胞弟孙权继承遗志,而据我所知,孙权年少而有谋略,不在孙策之下。” “孙权?” “不错。江东子弟人才多。也不知你十九岁时,比之孙权又当如何啊。” 不管孙权继承江东之后如何作为,曹袁两军相争已至关键阶段。 曹彰随父亲去了战场,曹冲尚不懂太多,曹植与曹丕便时常跟着荀彧了解战况。包括曹操忧心粮草不足,欲班师回许昌之事。 荀彧便将此事考校曹丕曹植,问他们当如何是好。 曹丕道:“粮草自古是决定僵持战的重要条件,如今我方困乏,袁方却粮草充足,兼之父亲据守官渡时间越久,军心愈发不稳。是以丕以为,我军当归矣。” 荀彧皱眉愈盛。 良久,他才缓缓道:“四公子呢?” 荀彧作为曹军大后方总领,对财政的掌握自然不是他们可比的。荀彧虽这么问他,心中却也是有定论的。而这个定论,曹植并不认为会同曹丕一样。 曹植便仰头看着荀彧,认真道:“荀大人认为如何,植便认为如何。” 曹丕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弹了弹小孩鼻子,愉悦看小孩捂鼻委屈模样:“小鬼头!” 荀彧也怔了瞬间,而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当下休书一封:“袁绍集兵于官渡,欲与公一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此乃出奇制胜之机,万不可坐失。” 信送出后,他反而抚须叹气起来。 他可以预料到曹操收信之后信心百增之情形,但无论我方信心几许,粮草终究是大问题。 这场战事至九月时,袁绍合战不利,颇受挫折。但曹军方面,却似已至粮尽的绝望场面。 而许昌百姓困于役赋,甚至有饥民饿死路旁。荀彧开始还能施粥安抚,到后来粮食实在供应不了这么多人了,也唯有无奈叹息。 此番状况之下,吃不饱的人们开始持铁棍等器具,反抗朝廷。 最为严重的一次,乃是曹植与曹丕走在路上,竟被十多人围住。曹丕为保护弟弟,额角更被砸的鲜血淋漓。 卞氏请来大夫为曹丕包扎后,曹丕一怒之下打翻了药碗:“父亲为生死存亡决战官渡,他们却如此闹腾,难道他们不怕士兵们饿死后,袁绍再乘机攻破许昌么?” 曹植瞧着少年难以自控的暴躁,面不改色命人再去熬药。 事实上曹操留下些兵马,命曹丕守许昌时他已料到此番状况。他们父亲要兄长做的,其实也不过稳住二字。可惜曹丕不过十四岁少年,此前几乎全靠荀彧一人。 待曹丕发泄片刻,曹植才安抚道:“如今战事僵持,又缺少粮草,百姓怕其实很正常。不但他们怕,其实我也很怕。” 曹丕不语。 曹植再道:“人们难忍饥饿,荀大人虽镇压了一部分反抗的人,明日到底还要拿出粮食来施粥。” 曹丕深吸一口气:“施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且不说我许昌如今根本无粮,哪怕有,也该先供父亲!” 曹植皱眉。半晌,才缓缓道:“但许昌是我们的根,许昌若是乱了,岂非大树根底溃烂了么。哪怕上方枝叶如何旺盛,这棵树已经死了。” 曹丕面上虽还有余怒,到底冷静下来了:“但我们根本无粮,粥从何来?” 曹植思索片刻,斟酌道:“其实,昨日我听先生说……如今虽非干旱时代,却因战乱导致许昌粮价高居千钱。但在荆州、江东,都不过三百钱一石。我们可以上表献帝,向刘表、孙权征收。” 曹丕闻之,颓然坐倒叹息:“那两人定要用各种理由推脱!” 曹植笑道:“不错,但这是明面上。暗地里,我们可以借他人之手购买一批粮食。” “……钱呢?” 曹植狡黠一笑:“先生说,许县商贾家产万贯,二哥可问他们要。” 许昌既为汉都,这些年下来自然也聚拢了一批商贾。历代朝廷重农抑商,依然止不住商贾们发财。 ——如何问他们要呢? 曹丕睁大眼:“你是说卖官鬻爵?” 这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谁也不知商贾们想要抬高地位的心,究竟何等急迫。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商人譬如范蠡,吕不韦,俱以商入官。 再退步来说,倘若商贾们不愿,便请献帝下旨强制捐献,他们又能如何呢。 所谓卖官鬻爵,便是用卖官的方法兑换金银物资,这种做法虽能得一时财富,但买官卖官一旦猖獗,官场必横生大量尸位素餐者。而且,买官者一旦履任,大都要搜刮百姓,巧取豪夺,以致民不聊生。 是以曹公迁都许县后,曾严禁此事。 但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这些买官的商贾们若能守一时清明,倒也罢了。若是不能,将来随意找个借口杀了便是。 曹丕“蹭”一声豁然起身。他几步跨至门边夺门而出,差点撞翻了重新端药来的婢女。也来不及喝药了,急忙找到荀彧上禀献帝,商量此事。 曹植看着他莽撞的身影,笑了起来。 说起来似乎挺容易,实施起来毕竟还是有些难度的,商贾肯定接受征召,但捐献的粮食必然不足,反而金银钱财应是足够。 不出所料,刘表、孙权果然只拿出一车粮食,还上表献帝说土地荒芜颗粒无收,声情并茂使人闻之落泪。暗中购买粮食还算顺利,再加上江东如今民心不稳,当地土豪多有愿投奔曹营者,从江东带了粮出来,暂缓许昌乃至曹军困境。 粮至许昌已是十日后了,饿死人数已达百人。曹植随曹丕站在城墙上,瞧着百姓惨状,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然后他听得曹丕喃喃自语:“父亲一定能战胜袁军的,一定能的……是不是?” 他便握了兄长的手,轻而坚定道:“是。” 十月的时候,粮食又所剩不多了。曹丕发愁去找荀彧商量时,荀彧抚须笑道:“二公子无需担忧,我军将胜了!” 他说完没几日,曹军奇袭袁绍囤粮所在乌巢,烧毁其全部粮草,袁军土崩瓦解。张郃、高览烧毁攻具,率部降操。而袁绍、袁谭父子率领仅存的八百骑兵渡过黄河,逃回冀州。 此战大捷! 至此,袁绍再不可与曹军相抗,北方之地亦再无人可与曹军相抗。 消息传回许昌,万人空巷。 此战胜利,再不必担忧许昌危机,曹丕心中自然也是轻松的。 他握着曹植的手走在街道之上,好像多年前父亲刚定都于此,他第一次拉着年仅五岁的小孩走过这一条路一样。视线所及,周遭人们脸上皆挂着笑容,看起来如此满足而充满希望。 他那时候便想,倘若有一日令百姓们如此满足的人是自己,又是何等状况? ——定然十分,愉悦吧? 建安五年,曹操于官渡大败袁绍。然曹军人困马乏,尤其军粮短缺,使操无力再行北进。次年三月,曹军因缺粮,不能不就食于东平安民。 后操亲自率军击刘备,备不战而奔荆州。刘表令备屯驻新野,以防曹操。 曹丕便在这夏历三月里,邀请了一些青年才俊,一同踏青。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曹冲称象的时候,他才5,6岁。也就是公元200,201的时候。但我他喵的发现曹操那时候根本就在官渡大战,哪来时间看儿子称象啊喂?难道和郭嘉吵架回娘家么- =+。 so……要不要这么来一发? 12如此吟诗 此次出行共有十八人,曹植认识的唯有几名文士,譬如荀玮、繁钦、路粹,其余十三人皆是曹丕好友。此刻众人称兄道弟,似乎没什么距离。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此地虽无崇山峻岭,却有清潭凉亭,甚合众人新意。 休息片刻,便有人提议“流觞曲水”,得到众人赞同。 所谓曲水流觞,乃时下流传的一种游戏。三月举行祓禊仪式后,大家可坐在河边。一人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吟诗一首或作赋一篇。若两者都写不出来,得罚喝一杯酒。 微风徐来,波面微荡。河岸上来不及枯萎的桃花洒在潭面上,风景十分清丽。 酒杯先停在一个青衣青年边上,曹植认得那人是荀玮。他弯腰从水中拿起酒杯,沉吟片刻写下一首七言诗。大多人拍手叫好,还有人特意记录了下来。 如此几次,有人出口成章,也有人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然后这些人便在众人兴奋起哄声里,被灌上一大杯酒。 曹植躲在人群后面。 此地远离骚乱,心中十分宁静。他便仰躺着遥望旭日苍穹,漫不经心想着从前的事。 最近他记起了不少东西,譬如从前生活在哪里,又是何身份。只是那些都已成回不去的过去,多想也无意义。 重要的还是眼前啊。 只是脑中对现今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何时能弄明白究竟记得什么。 他叼着根小草,有一晃没一晃地悠闲翘着二郎腿,嗅着空气里花草芳香。今日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曹植才睁开眼。然后他便见,酒杯已停在了自己面前。 “……呃?” 曹植的唇角抽了抽,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有些郁闷。他想了片刻,奈何关键时刻脑中居然一片空白,唯能豪爽的喝了口酒。 酒方入喉,便觉一阵辛辣直冲鼻头。曹植忍不住呛了出来,惊得曹丕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满面担心:“还好吧?” 曹植挥了挥手,待好了一些了,才抬起头吐了吐舌:“没事,第一次喝酒有点不习惯。” 似乎是呛着的缘故,十岁小少年精致的脸庞透着些许粉色,眼中也蒙了一层水汽,看起来格外可怜。 曹丕忍不住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见他怒瞪过来,弯眼笑了起来。 游戏还在继续。 待口中酒味消散了,曹植便想继续躺下。 然后,他又发现,身边停了个酒杯。 “……” 默然无语地喝下第二杯酒,他躺下没多久,身边又停了第三杯。 ——卧槽开挂了吧! 他心中蹦出这么一句话,瞠目结舌地看酒杯接二连三停在自己面前。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第五杯酒停在曹植面前的时候,曹植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半杯酒水打湿衣襟。 曹丕见之,摸着他有些烫的脸,对周遭起哄的人道:“四弟喝醉了,我带他去边上休息会,你们继续。” “唉,这可不行!”周围已有人起哄了:“喝酒喝酒,四公子快喝!愿赌服输啊,曹丕兄你可要按规矩行事,喝完这杯我们就放过曹植小弟!” 曹丕唯有苦笑。 事实上曹植虽写不出诗,但先前喝酒却没有半点推辞。大家就喜欢如此爽快人,此番起哄也大多充满了善意。 劝酒声此起彼伏,吵得曹植忍不住皱了眉。 他怔怔握着酒杯,瞧着其中通透的液体,忽然跳了起来,一手叉腰道:“哪个说我不会吟诗?看我给你们吟一手好湿!” 静。 曹丕瞧着自家弟弟酡红的小脸,如此奔放的动作,无奈抚了抚额:“四弟真的喝醉了。” 路粹微笑道:“既然曹小弟已有灵感,我们不如先听一听。” 路粹所言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虽然曹植不过十岁儿童,但众所周知曹公与曹丕皆是文采斐然,想来曹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曹植走了一步。 他身形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能摔倒:“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十四字落,便赢得众人叫好声。 曹植又走了一步。他静静凝视手中酒杯,似乎完全不了解为何手中有这么一个东西。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又接下去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为何前两句如此豪放,为何接下来竟急转而下了。 曹植又走了一步,认认真真道:“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静。 笑已僵在唇角,如此转折震慑多人。 “人生在世不称意……嘿嘿!不如自挂……东南枝!” 死一样寂静。 清风拂过,落叶随风打了个摆落入清河中,原先热闹欣喜的场面居然也带了不可名状的萧瑟。 “曹小弟此诗很有创意啊!” “是啊是啊!” “每一句堪称妙语,只是这句与句搭配似乎……”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里居然爆发出一阵赞叹声。曹丕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醉酒的小弟,哭笑不得。 曹植闻言,眯眼踉跄着给众人打了个千,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感谢各位对我的称赞!呃,在此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让我渡过了无数个……呃……苦逼的春夏秋冬,受尽了天朝让人蛋碎的教育!然后我要感谢我的二哥……呃……” “……” 静。 比死还要寂静。 良久,才有人回过头,轻咳了一声。见所有人目光呆呆地黏在自己身上,压力之大让他险些忘了想说什么:“咳咳,那个……曹植小弟既然醉了……我们继续?” “继续啊继续!” “呵呵,曹丕兄你还玩么?” 曹丕以袖掩面,恨不得抱着人就地消失:“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们玩吧,呵呵……” “……呵呵,我们能了解。” “呵呵!” 曹植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头痛里醒来的。 这感觉仿佛回到三年前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彼时他便是如此睁开眼,然后忘了所有一切。 他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我是谁?这是哪?我又失忆了么? 他脑海里迅速蹦出三个问题,但下一瞬得出了肯定答案,他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看到了床边的曹丕。 他并不觉得惊讶,因为每当他受伤醒来,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守着。 他已习惯了。 人若无法改变,总得要去习惯。 曹丕在发呆。直到曹植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将人从沉思中惊醒。他微扬眉,不解道:“二哥,你怎么了?” 曹丕回了神,喂自家弟弟喝下一杯醒酒茶,才道:“你先吃点东西。” 曹植乖乖吃了一直热着的饭。他已想起自己喝醉的事情了,看门外已是天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吃完了,侍女们将碗筷收拾干净,曹丕才道:“二哥有事同你说。” 小少年乖乖靠着软枕,安安静静凝视曹丕。昏暗灯火里,曹丕居然觉得这目光有些渗人,惹得他说不出的烦闷。 他踟躇良久,见小孩愈发疑惑,小心翼翼问到:“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儿?” 嗯? 曹植忍不住皱了眉,认真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曹植的眉头拧地更纠结了。 虽然二哥一向待他极好,但是这种知心哥哥的架势——又是怎么回事? 曹植摸不清自家二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答道:“我能遇到什么难题啊。” “那……” “二哥,你究竟想问什么啊?” “你既无忧愁,亦无无法解决的事,”曹丕斟酌了下措辞,他也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为何你竟有轻生之意?” 曹丕的表情十分古怪,但此言一出,曹植的表情居然比他更古怪。 ——轻生?他怎会轻生,难道他的目标不是活下去么? 曹植闭了闭眼:“二哥,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曹丕皱眉:“ 若你当真没有轻生之意,为何要作那首诗呢?”说罢,便轻声念出先前曹植与潭边所作的诗。 “抽刀断水,举杯浇愁,”曹丕说着,语气更重,“你不乘意什么,居然还要自挂东南枝?” “……” 曹植闻之,忍不住抹了把汗,半晌干笑道:“其实吧,二哥。我说这诗不是我写的,你信不?” 曹丕深吸一口气:“胡闹!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谁写的?” 曹植想了半天,只觉头痛欲略了。半晌,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名字:“李白?” “那是何人?” 曹植眨了眨眼睛,眼神单纯且天真。见自家二哥似乎当真要追根究底,才抬首凝望屋顶,轻轻道:“大概是一个,酒鬼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 这是很难写的一章=a=,由此开启小鬼吟诗作赋事业以及副本= =。。。 其实还没修好,但是中国好声音开始了,我要滚走了……啊……滚走 13如此习剑 乱吟诗的下场是自家二哥得知他尚无轻生之意,转而开始关心他的交友状况。 将他好好训斥了一顿,再细细说明良师益友与狐朋狗友的区别,直到得到了他的再三保证,曹丕才起身离去了。 不过……李白么? 曹丕脚步并不算快,走出院落也尽在数十呼吸间。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思考了所有可能——为何一个酒鬼居然能结识自家小弟。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在他与曹植这个地位,所结交之人自然也是士大夫们及其子女。这个酒鬼虽颇有文采,但如此窘迫的身份,又是如何得到四弟青睐? 如今局势动荡不安,正如两年前那场绑架刺杀一样,难保没有将主意打在曹植身上的。 曹丕想到这里,停下了脚步。而后挥手召来侍卫,命其暗中寻找这个名为李白的酒鬼。 ——他倒要看看,谁敢打他弟弟的主意。 当然,倘若曹植此刻知晓曹丕心中想法,定是哭笑不得的。然后为许昌所有叫李白的酒鬼,森森默哀。 可惜世间并无倘若,始作俑者曹植此刻正双手置于脑后,闭眸思索醉酒之事。 他如今还在云里雾里,为何绞尽脑汁想不出,一喝酒居然文思泉涌了。 这点暂且不论,再说那首怪异的诗。潜意识告诉他,这首诗不是他写的,甚至隐约觉得那诗绝非一个人写的,反而是因记不得了,乱七八糟拼凑而成的。 那么是谁写的呢?李白么? 而他又为何记得这些诗句? 他想了许久,依然不明白为何如此。终究一手扯起薄被蒙起脑袋,睡觉。 翌日醒来,曹植后知后觉想到这事估摸着又得被杨修嘲笑了。仰天无语半晌,才慢条斯理洗漱,给母亲请过安,再用了早餐,从容不迫地走入书房。 ——反正被鄙视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既无法反抗,唯有豁达接受罢。 吃过午饭,再休息片刻,又到了习武的时间了,曹植换了身衣服直奔王奇家中。 先生授课本应在曹府,但王奇为人豪放不羁,对此规矩全然嗤之以鼻——小鬼,你爱来不来。 好在他家与王奇家并不大远,沿街跑去还能热身。 两年来,这一片的百姓也已习惯了曹植每天来去的身影,若哪天不见反而觉得奇怪。 这一日市井依旧喧闹。缺粮的余韵已过了,许昌虽不复当初繁盛 ,底蕴还是有些的。 自古以来,扒手都是必不可少的。 曹植此刻便见得,前方有一个小扒手,扯了一个富家小公子的钱袋,正要逃跑。 富家公子身边自然是有侍卫的。不过此刻两名侍卫一人捧着些东西,另一人正在查看一个面具,一时半会不曾注意。 小孩跑过曹植身边,握着钱袋的手却陡然一麻。他下意识“啊”了声,惊惧地瞧着钱袋掉下来,落入身旁之人手中。 这“啊”的一声,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而后更有惊讶的声音唤道:“四哥?” 他身旁两名侍卫也行礼个礼。 曹植闻之,将钱袋递给满脸诧异的自家弟弟,笑道:“这是仓舒的钱袋。” 曹冲怔怔看着钱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而后对曹植道了谢,再接了过来。 曹植转头去看被他抓住的小孩。 小孩被先是一言不发,待围观人群多了,才突然跪地大声哭泣道:“小公子,小公子您饶了我吧,我……我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父亲,娘亲也在去年饿死了……小的已经……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东西了!小公子一看就是好人,就可怜可怜小的……” 他哭的泪涕泗流,到后来几乎声嘶力竭,路人闻之皆面露戚色。 先前许昌断粮,就有人家中饿死了人,有人剑走偏锋,甚至为一个馒头坑蒙拐骗。如今听闻小孩这般凄惨,也俱能身临其境。 当下有人议论纷纷:“这小孩也怪可怜的,四公子就放了他罢。” 曹植微微皱了眉。 这个小孩看起来七八岁模样,浑身脏乱不堪,穿着也堪比乞儿,十分符合家徒四壁,相依为命的父亲重病在床一说。但他摸钱袋时出手隐匿刁钻,显然已是惯犯。再者开始被抓住时并无动作,待人多又利用他们同情心来讨饶,显然已是十分油滑了。 曹植心下了然,便对曹冲道:“算了,今日四哥做主,便放了他罢。” 那小孩闻言,眸中掠过一丝庆幸,却不知全在曹植眼中。正当他得了自由,就要挤出人群,又听得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等一下。” 他僵硬停步,僵硬转身,只见一个熟悉的钱袋立在眼前:“你拿去吧,记得给你父亲买药。” 众人皆愣。 小孩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钱袋跑地无影无踪。 曹冲却道:“阿越,快跟上。” 其中一名侍卫闻言,飞快冲出人群跟上。 许多人方称赞曹冲乐善好施,此刻又为曹冲做法感到不解。 曹植却已了然了。 他心下震惊,面上一点不显,只微笑道:“仓舒出来玩么?” 曹冲乖巧点头。 曹植叹道:“难得出门遇到小偷,常人定然恼羞成怒,仓舒却是善良的好孩子。” 曹冲脸微红,然后才摇了摇头:“这位小哥哥身世听起来十分可怜。但他说到父亲时,表情十分奇怪,并非对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的眷恋。加之仓舒见他手臂上露出的伤痕,看起来也不是新的。所以仓舒以为,他在说谎。” 曹植愈发惊奇。 他从前并不注意这位比他还年幼四岁的弟弟,母兄之间也极少谈及他,是以偶尔听闻曹冲智慧过人之言,也仅一笑置之。 如今看来,这位弟弟非但智慧过人,还能观察入微,甚至连心肠也是极好的。 曹植细细端详他的脸。 年仅六岁的小孩有着白皙粉嫩的面庞,阳光下更称得唇红齿白,长相十分俊秀可爱。他唇角时常扬着淡淡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曹植诧异道:“那仓舒为何还要给他钱呢?” 曹冲不假思索从容道:“仓舒曾听闻,这世上有恶人领了许多小孩,命他们沿街乞讨。只有讨到了钱的小孩才有东西吃。如果这位小哥哥说的是真的,仓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他若说了假话,那拿了钱就一定会去找那个恶人。是以仓舒再命啊越跟上,就能抓到那个恶人了。” 曹植闻言,笑意愈深打趣道:“看来我们仓舒不仅善良,更是明察秋毫呢!” 曹冲面色更红,半晌腼腆一笑。 曹植到王奇住处时,王奇已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他匆匆赶来,面无表情道:“你晚了一柱香时间。” 这两年以来,曹植从没有迟到过,请假也会提前说好,当真是风雨无阻。是以今日王奇这看似责备的话语,也算得上别样关心了。 曹植自然听出来了,便躬身一礼道:“路上有事耽搁了,学生甘愿受罚。” 王奇挥了挥手,饮下一口酒意兴阑珊道:“罚就不必了。这几年你被我打的够多了,罚你也没什么趣味。” 曹植额上三道黑线。 虽然不罚他也令他松了口气,但这种理由,为何总让他觉得蛋疼呢? 王奇不理曹植面上诡异的表情,喝下最后一口酒:“这两年以来,你每日重复拔剑、挥剑,收剑三个动作,想来已有握剑的感觉。今日起,我便教你击剑。” 曹植闻言,眼睛一亮。 这两年来他□练的够惨,开始老被打的鼻青脸肿,还得每日重复那三个动作,既枯燥又痛苦。他也曾怀疑过是否有用,终究还是咬牙坚持至今,已颇有收获。 今日终于能学剑了么。 “你二哥好舞剑,剑招华丽优雅且锐利,但他一不为战场,二不为杀人;你三哥好习武,武艺刚猛有余柔性不足,但他既为战场,也已足够。”王奇这般说,转而看向小少年。“你呢?” 是学炫耀之剑,或杀人之剑? 曹植闻之,敛眸静思。他想了许久,才抬眸缓缓道:“先生曾问学生,为何要学武。我当时说,是为活下去。如今也一样。我不为强身健体,也不想除暴安民……我只想守护一些东西。” 不远处的闹市人声鼎沸,却无法打扰到少年坚定的心。 “人活在世上,必有矛盾、纠葛。先以言语止干戈,然后才是武力。若有朝一日言语失了作用,我希望我手中的剑,可以代替它。” 王奇定定瞧着才到他腰际的小少年,许久不语。他的面色隐匿在黑暗里,高大强壮的身躯忽然而然的佝偻了下来。 他想到了他的曾经。 曾经的他何等意气风发,何曾想到,最终竟连妻儿都守不住呢? 良久良久,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好。” 建安六年,夏四月,曹操举兵于河上,击破袁绍仓亭军。袁绍回来,又收集星散士卒,攻各叛离的郡县,使之安定。 原先,袁绍爱少子袁尚之貌美,欲以为后,乃令长子谭出任青州刺史。如此,袁绍部下要员亦分为两派。 九月,曹操回到许昌。 他回家没多久,远在东吴的孙权,命人献上一个庞大然物——象。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曹操终于回来了=a=,嘉嘉也回来了=a=,可以称象了=a= 这么一看我觉得曹冲也是个受的好苗子啊啊啊啊(禽兽)! 0 0一洗完澡上来习惯性一刷,发现居然有亲给我丢了个深水鱼雷……浑身斯巴达了,除了乃滴昵称“王”,亲乃真的不留下只言片语咩?!!或者乃发现系统抽了,于是伤心的不愿再鸟我了?!!=a=100么办法还你了,50我还是能还的orz 14如此称象 曹操归来的那一日,许昌百姓夹道相迎,景象颇为盛大。 他虽归来了,却并不打算滞留许久。袁绍虽大败,底蕴犹存,短时内也无法攻克。且袁绍未被曹操攻破前,曾派刘备攻掠汝南共都等。此番归来,正是为亲征刘备做准备。 曹操在许昌的第五日,收到一封来自东吴的文书。信中说孙权有意求和,将送来一头大象。 自古以来世人崇拜珍禽异兽,以为其能为朝廷带来祥和之运,曹操自然大悦。 曹植听闻此消息,只觉心中怪异。 他见到曹冲的第一眼,潜意识浮现的那四个字,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这一头象,与此有何关联呢? 象运至许昌那日,曹操便领着营中众臣与家眷,前往观象。 这头大象高几人,体形十分庞大健壮。走起路来,甚至令人感觉大地都在震动。 众人大多听闻大象之名,却未见过大象模样。此次观看,赞叹恭贺之声亦是不绝于耳。 曹操负手而立,闻言面上自然也十分欣喜。他忽然道:“谁能告诉我这象能有多重,我重重有赏!” ——称象?! 曹植心中微怔。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与他相隔不远的曹冲。小孩正仰头凝视大象,眉头紧紧皱着。 他瞧了许久,未见端倪。方收回目光,却止不住心如擂鼓。 这么大一头象,直接称自然是不可能的。哪怕有这般大的秤砣,也绝无人能拎起读数。 是以人群中很快有了答案:“杀之碎之,则可称矣。” 可惜这个答案显然不合曹操心意,他便再道:“文和以为如何?” 贾诩上前躬身一礼:“文和不知。” 曹操也似早已知晓贾诩答案,转而问荀彧道:“文若呢?” 荀彧微微一笑,他似成竹在胸,又似什么也没想到:“主公不若先询问他人。” 曹操再道:“那郭奉孝你呢?” 郭嘉敛眸,但笑不语。 曹操见状,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们几个,看来今天是打定主意要看笑话了!” 他话音尚未落下,却听得一个极其稚嫩的声音道:“仓舒可以一试。” 曹植呼吸骤然一窒。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转道曹冲脸上,见他满面自信,仿佛刺痛瞳仁,微微紧缩。 曹操脸上已有了一分惊讶。 但他面对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总有着慈祥的目光,以及温和的声音:“仓舒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 众人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曹冲微微一笑。他面上并无胆怯之色,反是朗声道:“可置象于船上,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校可知矣。” 以水之力浮起船中巨象,再以他物代替,最终称出同等物品的重量。如此方法,不就可以称出这象的重量了么?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又甚是惊奇。 倘若这是郭嘉、荀彧,乃至任何人所言,他们都会十分佩服。但说出这个答案的人,怎会是一个六岁孩童呢? 曹操放声大笑! 场中原已十分寂静了。曹操这一声大笑正如惊雷破空,众人纷纷醒悟赞扬曹冲。 曹植立在原地,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曹操已大步至曹冲面前,将小孩高高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对父子,无一人发现曹植异状。 曹植终究只是敛眸,掩去眼中震色。 果真如他所想,曹冲当真想到办法称了象。而他当初是预言了此事发生,抑或本已知晓此事发生? 若是预言,他是否能预言出他人乃至自己的未来? ……不对,这不是预言。 不是预言,定是他早知此事发生……而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他梦中忆及的前一世,时间其实是在这一世之后? 而若这才是真相,又意味着什么? ——是否这一世所有经历他本已阅尽,将来所发生之事他也尽数知晓,只因如今记忆残缺,是以无法准确得知? 思及此,曹植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间很多人想要长生不老,很多人想要先知先觉。因为人都怕死,而未知的将来,亦有太多不确定的意外导致人死。 倘若一个人知晓他未来将发生的所有“意外”,他是否可以驱凶避忌,活得一世大圆满? 胸腔有些隐隐作痛,曹植才回神缓缓吐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了下来。 ——他已发现一个弊端。 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若避开一劫,将来必会变动。既已变动,所知的一切也已都偏离,未来种种又将陷入未知。 是以知或者不知,皆将使最终结局陷入层层迷雾。 但假使一人知晓明日将死,他是否会不折手段来避开这一劫难,而不顾未来? 有人可以抵抗这等诱惑么? 绝无一人! 曹植亦是如此。 是以哪怕他冷静了,镇定了,依然从未如此焦虑得、迫切地,渴望地……恢复记忆! 称完大象,亦赞完曹冲,曹操便命人将大象牵往皇宫。孙权虽将之献给了他,他却到底还是汉中臣子,自然是要献于献帝刘协的。 既是如此,众人也就都散了。 曹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面上还有着一丝笑意,乃是方才赞叹曹冲聪颖时挂上的。他眼中也还有笑意,但很快随着父亲抱着曹冲离去的背影,缓缓隐去了。 他自然是要笑的,弟弟这般聪颖,他如何能不引以为荣呢?他非但要笑,还要一直笑,直至笑到最后。 也唯有他才能笑到最后。 他整理了表情、心情,又恢复平素温雅的模样,慢慢踱至一言不发的曹植面前。 方才众人恭维曹冲便如众星捧月,而他与曹植身边却空无一人。也许此刻他家小弟的心情,是十分沮丧难过的。 曹丕一只手已按在曹植的肩上。瞧着他苍白的的脸庞,皱眉道:“怎么了,脸色居然如此难看。” 曹植豁然惊醒。 他四顾周遭,众人皆已散了。唯有眼前尽在咫尺的脸,以及眸中隐约的关切。 曹丕瞧着他恍如梦中的神色,担忧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曹植长舒一口气。 半晌,神色才恢复往常:“没有啊。” “你方才脸色白的吓人,若当真不舒服,便告诉二哥。” 曹植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吧,有些乏力。” 曹丕闻之微放了心,又道:“方才所有人都赞叹仓舒,你却一言不发,二哥还以为你很难受。” 曹植不语。 然后,他听到自家二哥继续道:“仓舒想到这个方法称象,这般聪颖,二哥既十分佩服,也十分羡慕。” 他这一句话,是用叹息的语气说出来的。这一句话自然也是半真半假,但他这般说来,既不会引人厌恶,也不会引人看轻,反而令人觉得他很是诚实。 倘若曹植心中亦是这般想法,定也会下意识附和同意此言的。 但曹植未曾有。 他心中并无羡慕抑或嫉妒,引他沉默之事,其实无人可以猜测。 是以他骤然听闻此言,心中一顿。 曹丕表面上总是一副兄友弟恭模样,但这一切都是装的。他这么说,其实也就代表着,他对曹冲已有了戒心。 曹植心念几转,只敛眸轻笑道:“其实我方才是忽然想到了一个趣闻。” “哦?说来听听。” 曹植停顿片刻,似在组织语言:“二哥觉得,把一个大象放进箱子里,需要几步?” “将大象放入箱子么?箱子大几许?” “可大可小。” 曹丕思索片刻,缓缓道:“若箱子足够大,直接将大象放入便可。若箱子不够大,那便将大象杀了,剁碎方可放入。但若是极小的一个箱子,却是没有办法的。” “可我却能将它放入那个极小的箱子。” 曹丕面上表情略有一分惊讶。 他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并未错过他眼中那一分狡黠。垂眸深思许久,反驳道:“不可能。” 曹植不解释,反而问:“二哥,你可知大象为何名大象?” 曹丕微愣。 而后他便听得曹植继续道:“大象之所以叫大象,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叫,已成约定俗成。但如果我指鹿为马呢?若我将一只老鼠取名为大象,不就可以关进去了么?” 曹丕深吸一口气,看小少年眼中满是得色,忍不住伸指弹了弹他的鼻子:“诡辩!” 曹植笑弯了眼:“诡辩也是辩,大哥想不出辩驳的方法,又能奈我何。” 曹丕无奈一笑,尽是宠溺。 曹植笑了片刻,复而正色道:“弟弟再问二哥一个问题吧。森林里动物们召开会议,谁没有到场呢?” 曹丕皱起了眉头:“你说的动物,是人常言的动物,还是你诡辩之后的动物?” “自然是人常言的动物。” 曹丕皱起了眉:“……动物岂能可能会召开会议呢,是以没有一个到场了。” 曹植笑的更欢乐了:“二哥你又错了!是大象没有到场。” 曹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为何?” “哈哈,因为大象被关进了箱子里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先写写曹操郭嘉荀彧神马的,不过急着称象= =。。。。称完再写吧囧。顺便还能调戏下二哥呢。 =a=明月妞给我扔了一排地雷,这等占座风姿,汝狠甚,吾莫能及君也。 以下是送给九妹的小剧场: 仲达:我是你的什么呢? 曹丕:皮卡丘呀。 仲达:纳尼,我居然是只屎黄色的傻逼萌宠?! 曹丕:这样我就可以电死九妹了呵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卖萌,你能奈我何?!ps洛水妞,我一定要想个伯言的= =) 15如此赌约 曹公班师归朝,曹彰自然也回来了。 一年不见,十四岁的少年面上已不见了稚气。这张还略略生嫩的脸轮廓渐渐分明,双眸之中更是凝了一分杀伐气息。比起去年的跳脱活泼,曹彰性子也颇为沉静了。 他先拜见了母亲卞氏,与她说了会话,才同曹丕曹植一起出了门。 因为他要去找王奇! 从前他对自身武艺颇为自得,夫子们也无不夸赞,唯有王奇毫不留手告知了自己与他人差距。他虽然很是感激,但这种方式,面子不大好看。 ——十多年来,从未有人接二连三地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过! 而今他在营中历练一年,已然有了一丝蜕变,自然要找王奇“切磋切磋”了! 当然最终结果是,他又被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回家了。 是以他又定了一个目标:待跟随父亲征讨刘备归来,再寻王奇一决高下。 九月许昌,天气愈发凉了。 昨日称象后,大街小巷皆在传闻曹冲之事。有创意的群众甚至编排衍生了几个版本广为流传,听得知晓真相之人十分好笑。 不过这些事都与曹植无关。 自推测出他也许知晓自己的将来,整整一日曹植几乎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忆起往事。但人总有一个特色,越想记得的东西越难记起,是以哪怕曹植绞尽脑汁整整一日一夜,除了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没有任何成效。 他只能晃着略微晕眩的脑袋,无奈地前往书房上课。 他走过花园时,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唤道:“四公子。” 曹植回头。 出声之人,却是郭嘉。 郭嘉本是颍川之人,投奔曹营后家眷却并未跟来。他身体也不太好,便循着曹操先前吩咐,在曹府住了下来。 他如今已有而立年纪,看起来却不过二十五六。许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面色总是透着病态的苍白。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刻提醒他人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俊朗文士,实在不可小觑。 曹植便走近郭嘉,躬身行了个礼:“郭先生。” 郭嘉手中还握着个杯子。一旁有茶釜,釜下有尚未熄灭的炭火。鼻翼间还能闻到一丝茶香,想来他先前定在煮茶自饮。 但他并不在亭中,反而在一株苍松之下。 这一株苍松,是来到许昌这日曹操亲手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郭嘉便在这绿茵里席地而坐,神色坦然且悠闲。 任谁见到这样的人,第一眼都会觉得舒服、喜欢的。 郭嘉正是这样一个人,他虽与杨修一样能看透人心,但不同的是——前者叫人不得不心生佩服崇敬,后者则恨不得将之往死里打! 郭嘉瞧了眼前小小少年片刻,弯唇含笑道:“请坐。” 曹植依言坐了下来。 每日上课,他总习惯早到一炷香时间。如今郭嘉请他一坐,也并不担心迟到。 但他坐下之后,郭嘉拎起一旁茶釜,给他倒了杯茶,却不说话了。 曹植心中疑虑愈深,并不开口。 他在杨修身上已学乖了——有些东西最好不要问,有些东西问了也是白问。 郭嘉喝茶的模样甚为好看。他并不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的,反而像喝酒那样,喝得很快。但他坐在此地,一手握杯仿佛遥敬天幕,这般动作反而更有潇洒不羁的韵味。 他将这一杯茶喝完,再回味片刻,才怅然叹道:“我原不喜欢喝茶,但我如今却只能喝茶。” 曹植眨了眨眼,似有些不明白郭嘉为何要说这句话。 郭嘉却不解释了。他又说:“你方才一定在想,我为何叫住你。” 曹植再眨了眨眼:“先生定会告诉我。” 郭嘉闻之,也不看他,只遥望天际。苍穹湛蓝,深邃亦如他的瞳仁:“事实上,象运入许昌前,我同文若打了个赌。” “嗯?”郭嘉与荀彧打赌么?这个赌应当是与大象有关了。不过一本正经的荀令君居然也会同郭嘉打赌么……抑或者说,一旦不打仗了,这些士大夫们就果然十分无聊么? “我们皆认为主公会命人称象,不过我赌想到办法的人,是你。而文若却说,六公子有大智慧,想到办法之人定是他。”郭嘉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微的停顿。 他本是极淡雅之人,此刻短暂无声,竟也染上些许温和。 而后,他才正色道:“你害我输了打赌。” “……” 曹植面色无可自抑地微妙起来。 这打赌他先前又不知道,输了又与他何关呢——这种躺着中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郭嘉却没有瞧见他的表情,继而淡道:“既是打赌,自然有赌约。我输了一年的酒。” 众所周知,郭嘉嗜酒如命。且他身体虚弱,大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酒。如今要他一年不喝酒,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曹植忍不住道:“……所以?” “我输是因为你啊,小四公子。”郭嘉眸中愈发惆怅,他深深叹了口气,“所以我希望,你能负责我这一年的酒啊。” 曹植面上的表情愈加微妙的:“可先生与荀大人不是打赌了么?常言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先生难道不是愿赌服输?” “没关系。”郭嘉弯眼笑了笑,眼中狡黠之色愈甚。“我偷偷喝,文若一定不知道。” “……” 不错。荀彧不可能时刻看着他不让他喝酒,但这种输了还明目张胆耍赖的行为——曹植唇角忍不住抽了起来——先生你当真不担心教坏小孩子?! 不论心中有多无语,曹植面上依旧乖巧。他似是因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垂下头:“先生对不起,但我当真没有钱……”虽然每个月都有些铜钱作为零花,但大多都会交由卞氏保管,他每月真正留下的,也不过十几二十文而已。 王奇好酒,作为学生自然也了解了酒价。这一年醇酒一斗要五十铜钱,行酒一斗则只要十五。 也就是说,他一个月的钱,也只能买一斗行酒。而要买一斗醇酒,则要存三个月。 “无碍。我就要随主公出征,待大胜归来,你也正好存够钱,给我买几斗醇酒了。” 曹植面色已微妙到了极点:“先生觉得我会不会告诉荀大人呢?” 郭嘉面上有了一丝惊讶。 他凝视小少年良久,才在他努力表达的愤懑情绪里缓缓道:“先前主公说出‘称象’二字,为何四公子一直盯着六公子方向看呢?” 曹植一惊。 他的瞳仁下意识地收缩,脑海急转:“因为……因为我想贾大人一定知道方法嘛……” 郭嘉温和道:“文和先前是站在我身边。” “那,那就是荀大人?” 郭嘉叹了口气:“你既还想找原因,也定是知晓我绝对不信。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找原由呢。” 他说罢,在小少年略显僵硬的神色里微笑了起来:“其实,我也很好奇——四公子闻六公子说出称象方法时,表情为何如此奇异呢?” “四公子发现了什么呢?” “是早就有人告诉了四公子这件事么?但若是如此,四公子的表情应该是不可置信罢?为何浑身颤栗呢?” 郭嘉说到这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柔。但他话中内容,却一点也不温柔。 “或者说,四公子是……预测到了此事发生?” 鬼神之说,自古存在。郭嘉虽不相信,但并不妨碍他猜测一番。 曹植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是因为无论杨修抑或郭嘉,其实都能轻而易举堵地他哑口无言的。 他的表情还是先前的微妙,心中却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他原已经自己表现地隐蔽,定是无人知晓。但郭嘉居然看到了,甚至推测出来?! 他扯了扯唇角,干笑起来:“哈哈哈!郭先生真会说笑,我一个十岁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荀大人不是也猜仓舒知晓方法么,我也相信仓舒呀,呵呵!” “是以四公子自比文若么?” “……” “倘若主公知晓四公子堪比文若,如此深藏不漏必定十分欣慰。我等本该为主公分忧解虑,四公子不如也随曹公北征刘备,以四公子聪慧,定可有一番作为。” 曹植终于道:“先生说笑了……” “我与德祖(杨修)略有薄交,也曾听他说起过你,四公子。”郭嘉笑意悠然,“如今六公子锋芒毕露,曹公十分欣喜。但我却觉得,四公子之聪明,比我与德祖想象更甚。可惜我原还以为,他的学生,定会像他的。” “所以我输了赌约。” 曹植凝视郭嘉的脸,默默无语。 郭嘉的意思,莫不是以为他也同杨修一样,聪明而喜欢炫耀么。 “这样吧,倘若你帮我买酒,我听闻四公子曾因作诗闹出过大笑话,便不告知曹公。” 曹植的表情更无奈了。 那一首乱七八糟的“自挂东南枝”,早被嘲笑过好几次了。曹植也不知他所不熟悉的父亲若是知晓,会不会发怒。 “……这是威胁么?” “你我一见如故,我心中已将你当作知己。既是如此,我又怎会威胁知己呢?”郭嘉摸了摸他的发心,表情温和如故:“今日之事还请四公子不要告诉文若——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小秘密哟。”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斗=10升,1升=1000ml,一个普通矿泉水瓶大约=500ml,也就是说1斗大约=20瓶矿泉水。东汉末年酿酒蒸馏技术并不发达,传说杜康发明了粮食酿酒,那会的纯度大约应该也只有15-20%吧。 无聊寂寞蛋疼=a=让奉孝出来卖个萌~再么人卖萌,文都要寂寞死了orz 想在文案上放首歌,本想放《长青》,不过这首歌没授权= =||,杯了个具。最终放了夜雨寄北,挺哀伤的吧吧吧吧吧吧,其实我只是想表达哥好无聊而已好无聊而已无聊而已聊而已而已已…………………… 16如此饮酒 曹植最终还是妥协了。 倒也不是因害怕父亲知晓自己那首乱七八糟的诗,仅为郭嘉“一见如故”四字,就已足够。 当然清晨上课还是迟到了。曹植一脚踏入时,杨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曹植面上覆了一丝歉然,躬身礼道:“学生迟到了。” 杨修一动不动,只用鼻子哼了一声。 曹植讪讪坐下。 他虽然只是十岁少年,却已上了四年学了。这四年以来不管发生何事,他上课总是专注认真,仿佛世界上唯剩下自己与这一本书。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不同到令杨修将手中锦帛丢在案几上,力气之大居然发出了“啪”地一声。 ——曹植不仅迟到了,授课之时居然一直在走神。 曹植揉了揉眉头,尽量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然后他起身,躬身一礼:“学生不应上课走神,学生知错了,还望先生原谅。” 杨修却并不责罚他,反而淡道:“你在烦恼什么。” 曹植眉头微皱。 他时常有被看破的错觉,尤其是在杨修与郭嘉面前。这种感觉令人十分讨厌,却也别无他法。 曹植沉默良久,敛眸掩下眼中思绪,就像个满腹心事不知所措的小孩一般踟躇道:“先生博览群书,是否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恢复记忆?” 他本不应问这句话,但他忽然想到七岁那年落马之事。此事虽众所周知,但知晓他失去记忆的,却唯有杨修。甚至他后来整个人都沉静不少,所有人也都以为是这场意外在小孩心里留下了阴影。 杨修心中疑虑,面上一点不显。他只掀了掀眼皮:“怎么,你是想记得小时候玩了多少泥巴,还是尿了几条裤子?” “……” 曹植深吸一口气,觉得脑袋终于清醒了些,才道:“以前的事我有些模糊记得了,事实上坠马前,我似乎有件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杨修闻言,将手中书卷放下。他狭长的眼静静注视眼前平静无波的小孩,半晌才似笑非笑道:“这件重要的事,以至你念念不忘三年?” 曹植干笑一声:“呵呵……”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思忆间眸光流转:“我听闻,你这种因头部受伤而失去部分记忆的事,大多人称为失魂。至于法子,我又不是神医华佗,怎会知晓。你既已慢慢记起来了,总有一日能记全的。急什么?” 神医,华佗…… 曹植心中默念这四字,眉心微皱。他几乎安奈不下心中冲动欲请华佗来一看了——这又是一个有印象的名字,想来也是前世时常听闻之人,也不知见过华佗之后,他又能想到什么——但华佗既为神医,一举一动自然是引人瞩目的。他若真找华佗看病,以三年前坠马之缘由,恐怕不妥。 思及此,他便不说话了。 他静静坐在位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失落伤感的气息。他本是极乖巧的小少年,任何人瞧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定是有些难受的。 但杨修却不在这些人里。他漫不经心弹指,嗤笑道:“其实我倒还听说过一种方法。” 曹植陡然抬眼,眸光微亮。 “你失魂,是因坠马伤了头。如今你若是再伤一次,说不定就能将原先忘记的东西记起来了。”语罢,杨修居然认认真真地指了指书房外门柱:“这根柱子看起来也甚为结实。你若愿意,不如撞上一撞,便知成效。” “……”曹植默默转头瞧着那根看起来十分结实的门柱,再默默转头凝视自家混蛋老师,眸中亮光瞬间转为幽怨,深度不可言表。 “为师也极好奇究竟是何等大事困扰你三年之久。”毫不在意这无形杀伤,杨修一指轻点下颚,狭长的眼中又覆上了三分嘲讽七分戏谑:“你若记起,可别忘记同为师来说。” “……” “你现在既然没心思撞,我们便来说一说《墨经》。”开解完自家学生,自然还要继续上课的。杨修从身后丢出几卷竹简,示意曹植打开。 “《墨经》?”曹植将之打开,面色有些古怪。他瞧了瞧杨修不置可否的神色,轻声提醒道:“若学生没记错,已经学过了。” 杨修目光中泛起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记得你学过?” “呃……?” 杨修瞧着他无辜的表情,只淡道:“你将《墨经》之《经下》翻开来,全部看一遍。” 曹植依言翻开,默声阅读。 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了。从原先的无奈,至不可名状的微妙。 他已知道杨修想说什么了。 《经下》中正有两句话说,“荆之大,其沉浅,说在具。沉,荆之贝也。则沉浅,非荆浅也,若易五之一”,却正是说明曹冲称象所用方法。 杨修不夸曹冲,也不贬低曹植。却拿出已教过的东西再让他学一次,不可谓不讽刺。 “我知你记忆不好,没关系。是以为师今日再告诉你,温故而知新,方可为师矣。” 曹植闻之,吸了吸鼻子,乖乖埋头苦读起来。 九月午后,阳光依旧璀璨。 曹操于花园亭中设了酒水,请荀彧与郭嘉喝酒。自他们引军归来,商讨最多的还是亲征刘备以及此后对付袁绍之事。如此时全然放松心情聊天,却并不曾有。 但奇怪的是,唯有曹操与荀彧饮酒,向来嗜酒如命的郭嘉居然不动——他只定定瞧着杯中美酒,眼中既有垂涎,又有无奈。但他一手举着茶杯,在荀彧微笑与曹操好奇里,一口口饮茶。 曹操道:“奉孝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连这十年醇酒都吸引不了你?” 郭嘉闻言,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水来了。但他面上依旧风淡云清,甚至唇角都还挂着一丝极难看的笑容:“嘉喝多了酒,就难得饮口茶。这其中滋味,其实也颇为独特。” 曹操眉头挑地更高了。他在郭嘉口不对心的纠结与荀彧高深莫测的笑容里再问道:“郭奉孝你这是怎么了呢?” 荀彧抚了抚胡须,笑道:“主公莫急。其实是奉孝与我打赌输了,所以呢,一年内他都不能再喝酒了。” 曹操微怔。 郭嘉打赌居然输了?号称算无遗漏的郭嘉居然输了!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曹操在郭嘉悲伤的目光里大笑了起来。 他本是极为豁达不羁之人,想笑自然也是放声大笑。如今他不仅放声大笑,更一手轻拍石桌: 曹操笑够了,才叹息道:“哎!号称‘算无遗漏’的郭奉孝竟也输了!孤可真是好奇之至啊,你们究竟是打了什么赌呢?” 荀彧微笑道:“这个小赌,还望主公莫怪。” “哦?” “象至许昌前,奉孝同我打了个赌。此等庞然大物,主公定是要弄清楚大小及重几许。但何人得以称出这象重量呢?是以奉孝说,定是四公子。” 曹操闻之,终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好你个郭奉孝,好你个荀文若,居然敢拿孤的儿子打赌!” 他虽是这般说,面上却无分毫怒色。概因郭嘉与荀彧虽是他的谋士,却也是他的知己。 郭嘉与荀彧躬身告罪。 “你们这不仅拿孤的儿子来打赌,还把孤也给算上了!”曹操笑意更甚:“现在好了,昨日仓舒狠狠给了你一个难堪吧,你这真是活该啊!” 郭嘉的脸更苦了。 曹操笑了半晌,笑意暂歇:“不过孤也很好奇,孤的小四何德何能,居然让郭奉孝用一年的酒来打赌。” 郭嘉苦笑一声,并不作声。荀彧便微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四公子在三月时曾在士大夫中有个趣闻。一来奉孝听信传闻,二来他并不不同于我,坚守许昌时常接触各位公子们。是以输的可是不冤。” “哦?是何传闻?” “起因却是四公子酒醉之后一首古怪的诗。” “嗯?” “这首诗怪在句句珠玑,更怪在这些珠玑,居然难串成一线。”荀彧说罢,表情微妙地念完那一首别扭的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曹操微眯了眯眼,眼中幽芒湛然。他默念了两边,转而问荀彧道:“文若倒同孤来说说看,你觉得这小四可有何不同?” 荀彧微皱眉。 他思索半晌,斟酌道:“四公子为人谦和,从不争强好胜。”他想了许久,居然想不出曹植有何不同,于是只再加上了一句相似之语,“待人也十分友善。” 曹操愣了愣:“你说了半天,似乎没什么出众之处。” 荀彧无奈一笑。 他也发现了。 这些十日,他也算与曹植有所接触了。但他对曹植的印象居然只停留在这些表面,更奇怪的他居然觉得这些印象,十分符合和他接触了这么久的曹植。 这究竟是为何呢? 荀彧思索处,郭嘉也无奈道:“不仅如此,四公子还是杨修的学生。修之才,主公亦颇为欣赏。他教了四公子三年,如何会不懂这称象呢。” 曹操敛去眼中深意,再度大笑道:“所以你这就打赌了?活该!”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活该输了!” 郭嘉怅然长叹。 “行了,你也别长吁短叹了。既然你们打赌也有孤一分,孤也便帮着看着你罢。文若啊,看来这十年醇酒就只有我和你喝了,馋死这个郭奉孝。” 荀彧微笑如初,眼中却也多了一些戏谑:“文若谨遵主公之命。” 郭嘉表情愈发痛苦。 他瞧着曹操与荀彧手中清酒,再看看自己杯中淡茶,一饮而尽:“这可真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却不知曹操眯眼轻笑道:“来人,请杨修过来……命他带上曹植近日课业。孤,要检查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多donnaèmobile、小若扔的一颗地雷~抱住么一个=3=~~ 昨天木有更,主要原因还是在和洛水妞研究这文该怎么写呢。 洛水妞说,到目前为止,但其实所有的配角性格都已够突出了,唯独曹小植=a=一想到他,似乎没有什么主要的特点。我也深以为然。 所以这纠结的我一直写不出来啊orz ps,都木有人觉得首页的音乐好听咩,这种森森被忽略的敢叫是肿么回事?!…… 17如此提醒。 杨修到时,曹操已命人再上了一壶酒。见人已在眼前,随意道:“来来,德祖坐。” 杨修诚惶诚恐躬身一礼,在曹操微笑里坐了下来。 此时正是未时一刻,不早不晚;地点是花园亭中,十分舒坦。曹操身边还有郭嘉与荀彧,想来只是闲聊之时说起自己。 杨修心中已有一番计较,神色亦是十分自信。 如今乱世,群雄并立。如他们这般世家公子,大多有着极大抱负。有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有人四下奔波,唯求贤主……但不管手段如何,目的皆是一样的。 ——荣华富贵也好,无尽权势也罢,谁不想要? 他坐下之后,听得曹操问到:“曹植近日课业学得如何?” 杨修起身恭敬道:“四公子少而聪颖,敏而好学。已学完《孝经》、《论语》,《孟子》等,近日则在学习《诗经》,颇有心得。” 曹操闻之,面色温和挥手命杨修坐下:“唉,今日闲聊罢了,德祖你何须如此拘谨。” 杨修依言坐下,并将曹植先前所做文章递于曹操。 曹操阅读之余,眼中先有一分笑意,片刻后眉头微皱,接着才变幻成些许的诧异。他最后将纸张递给荀彧,意味深长道:“文若也来看看。” 任何文章,先看到的必然是字。 曹植的字写得很好看,字里行间距离也极为恰当,一眼便令人赏心悦目,是一般十岁少年断无的控制力。 荀彧忍不住道:“好字。” 曹操颔首微笑。 “建安五年,战乱纷争。时物价昂贵,民生大损……” 这一篇文章,乃是不久前因战乱缺粮导致城中物价变动时杨修命曹植思考原因而作。这篇文章辞藻平淡,并无异彩,甚至开头几句读起来索然无味。 但其后曹植表达的观点,却足叫各人刮目相看。 曹植在文中说,物价的根本在于其价值,如粗布无论如何贵不过锦缎;但又因民之需求而变,譬如行军打仗需要的粮食多,百姓种的粮少了,而这又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因而供不应求,粮价便居高不下。就跟人一样,能满足需求的就被看重,因而贵;反之则贱。 荀彧心下惊异。 杨修让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做此文章,显然是他心中抱负。二则曹植居然洋洋洒洒下笔数百字,其中心观点甚至如此理智且分明。 ——这样的小少年,难道当真如他所记得的平淡无奇? 他思索瞬间赞叹道:“仅以十岁幼龄便做的如此文章,文若甘拜下风。” 荀彧此言自然十分谦虚,但此等状况须得谦虚。 “文若不必贬低自己。”曹操满面笑容,他拍拍郭嘉肩膀,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我倒是有些明白你为何输了。看来我这老四,也不输一般人啊!” 郭嘉苦笑不语。 观点虽好,但毕竟曹植文采不佳,曹操便命杨修好好教他诗经之流。而后再不言曹植,反而同杨修喝起酒来。 此刻他已敛去浑身杀伐之气,若非他眼中光芒尤甚,几乎无人能看出这个温和的中年人居然是能在北方一手遮天的曹操。 与曹公同桌喝酒,今日杨修还是第一次。但他举止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拘谨,也无任何僭越,曹操眼中愈发欣赏起来。 诚如郭嘉所言,杨修之才他很是欣赏。事实上曹操此人有一个极令世人津津乐道的优点——他爱才,极爱才。 哪怕昔日袁绍攻许昌前,命麾下文士陈琳起草檄文。陈琳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将曹操乃至祖上骂得几乎狗血淋头,如今陈琳都能成曹操的文士。 以曹操之爱才,又如何能错过杨修呢? 但杨修与这些人又有一些不同。因为六年前他一怒之下将杨彪送入大牢,使得杨彪此生仕途不复辉煌,他不能确定杨家中人是否心含怨恨。 若杨修心无怨怼,这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杨修心中仍有疙瘩,便永远做教书先生罢了。 酒过三巡,曹操忽然道:“你父亲还好吧?” 杨修指尖一顿。 他不着痕迹以放下酒杯作为掩饰,抬眼凝视曹操,却只在他脸上找到关切与惆怅,就仿佛杨彪本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此刻也纯为之担心。 他观察的时间并不长,只消一眼,而后便敛眸道:“修代父谢过曹公关怀。如今父亲的身体还颇为硬朗,只是到底年迈,总有些旧疾缠身。” 曹操叹了口气,良久才缓而沉重道:“说起来,还是孤的错啊!” “岂会呢。”杨修说了这三字,稍微顿了顿,眼中居然泛出一丝笑意“修年幼时,常听父亲说他自小愿望便是博览群书,通天地之道理,晓世人所不知。只是后来在朝为官,总是十分忙碌。四年间他闲赋在家,总算能得偿所愿。若非后来陛下与孔大人再三相邀,恐怕父亲是宁愿清闲一辈子了。” 这一番话,他说的并无愤慨抑或激动,反而是极为风淡云清,譬如在谈不久后该吃些什么。他眸中已敛去所有孤傲嘲讽,只余这巍然不动的泰然自若。 仅此气度,已足令人刮目相看。 曹操面上果然更是愧疚:“当年到底是孤做的不对,德祖也不必再替孤推托了。” 杨修闻之,眼中浮现出恰到好处的些微感动。 如今曹操在朝中地位已无人可撼,兼之他收复袁绍所占的冀州,也仅是时间问题。如此地位,生杀夺予也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哪怕父亲心中再抑郁,哪怕他再怨恨,也须藏着、掖着,以至淡忘。淡忘到就算是曹操见到杨彪,也不能想起这一件事。 这一席酒,几乎是宾主尽欢。 父亲同自家老师相谈甚欢,达成命他多学习文采辞藻的决定,曹植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此刻正在校场之中,练习王奇所教导的剑法。 他练了一个时辰,方才停手。见得不远处站了两个身影,便走近躬身一礼道:“司马大人是在巡视校场么?” 其中一人正是司空属官司马朗。 “四公子。”司马朗微躬身,见小少年额上汗迹,微笑道:“四公子是在练武么?” 曹植武从王奇,他倒是有所耳闻。只是大多时间都在王奇家中学习,鲜少能在校场瞧见曹植。 曹植乖巧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放到了司马朗身旁一人。 这是一个十分俊朗的男子,长相与司马朗有几分相似。瞧着不过及冠之年,双目神采奕奕,负手而立间气度清雅不可名状。 司马朗道:“这是舍弟司马懿,字仲达。” 司马懿微微躬身。 他神色十分温和,但唇角微微上扬,恍若讥诮。 司马家是在温县,几日前司马朗父亲忽有要事,便命二子司马懿前来许昌与司马朗商议。待兄弟两人已商议完,司马朗忽然想到一直劝说司马懿入曹营为官无果,便提出带领他前来校场一观曹营精兵。 却不知曹植骤闻此名,脑中陡然出现“大赢家”三字。 “大赢家……”曹植呼吸一窒,他喃喃自语,“司马懿……?” 不久前他才确定自己知晓这乱世要事,之后忽然又出现一个人,甚至被他标榜为“大赢家”…… 曹植心中波澜起伏,下意识攥紧了铁剑。 司马朗瞧着小少年似陷入沉思,正欲躬身告辞,便听得曹植忽然道:“你斗蛐蛐么?” “……?” 此言一出,三人之间只余难堪沉默。 司马朗怔忡之下,下意识去看曹植。只见小小少年一手握剑,仰着清俊的小脸定定凝视自家二弟,眸中仿佛闪过一丝诡谲,但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没了。 司马朗便忍不住轻咳一声:“四公子为何这么问?” 曹植瞧着司马懿不变的神色,心跳愈快。他歪头想了想,可爱一笑:“因为他和菜市场那边斗蛐蛐的叔叔长的好像。” 却不想司马懿居然笑了起来。 人常说他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常慨然有忧天下心。如此盛名之下,他自然也自视甚高。如今曹植此言,几乎可以算得上侮辱了。 “叔叔?”司马懿笑了片刻,风淡云清俯视小少年。不知为何,曹植竟然觉得他的神色里有不容人道的狰狞:“懿方及冠,有这么老?” “……” 他见小少年微笑瞬间僵硬,才轻慢道:“懿长居温县,如今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大哥,何似四公子所言之人?” “啊……是曹植认错了么?” 司马微微颔首,笑意愈深:“想来定是四公子看错了。” 曹植似不好意思垂下了头,眸光跃动。 何谓大赢家呢?任何人第一印象,怕都是赌博罢。但他一个十岁小孩如何出入赌场呢,也唯有斗蛐蛐才能符合他这般年纪。然司马懿这般反应,恐怕与一般赌博全无关系。 这几乎可以算是他第一次试探已贴标签的人物,可惜答案却非他所猜测。 那么,他又赢了什么? 曹植思索计较,司马兄弟自是不知。司马懿只淡淡负手凝视曹植离去背影,目中三分讥诮七分不屑。 “暂且不论大哥你在这个年纪做了些什么,便是我,早已熟读诗书。听他此言,可知他定常去那种污糟之地与人斗蛐蛐……呵。”他微做停顿,而后才在司马朗惆怅中继续道,“如今大汉国运已微,曹公虽为枭雄,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是不忠不义。再见这等顽劣不堪公子,看来曹公为父也不过尔尔。” 他说罢,轻笑起来。 “这等人物,何以令我司马懿屈居?” 建安六年九月,温县县长举司马懿为上计椽。时曹操闻其名,命其前往许昌任职。司马懿借口风痹之病,不愿就职。曹操派人夜探究竟,见司马懿当真如风痹一般,此事才掠过不提。 五日后,曹操亲征刘备。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没想好蚂蚁的性格该怎么写,9妹一直要蚂蚁出来,那就出来露个脸吧=a=。。。。 有亲不了解我对三国人士的昵称,其实司马懿=死蚂蚁=蚂蚁,荀彧=苟或=狗货,张春华=春哥(喂?),曹丕=草2皮=丕子……还有神马一下子想不到了。、。 本来想让司马懿之后出来的,不过让曹小植有点危机意识也不错。 这个神一样的视频,有人想看咩! 18如此兴趣 若说同袁绍相争,众人是带了破釜沉舟之心,那么这一次亲征刘备,可以算得上十分轻松了。 此时刘备正屯兵汝南,闻曹操率两万大军前来,不战而奔荆州。如今大势,袁绍式微,江东内乱不歇。刘表此人心性多疑,是以曹袁相争不愿出兵,唯据荆州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刘备既然前来投靠,刘表便令刘备屯驻新野,以防曹操。 如今袁绍大败,但营中依然聚拢了几万兵马,因此曹操此行是为震慑,他决不可能于此时与刘表开战。 曹操走后,偌大府邸又陷入温和与沉寂。这一月曹植时常偶遇的几位夫人们大多蜗居于自家小院,鲜少出来了;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兄弟们亦各自读书了,再无需刻意假装。 曹植继续日复一日念书练剑。 自古以来,剑乃短兵之祖,兵中圣品。剑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兼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曹植练习拔剑、收剑两年有余,几乎已将出剑速度练至极致,甚至剑出鞘入鞘都能默然无声。且他持剑之平稳,反应之迅捷也是少有。 但他毕竟年纪尚幼,他与王奇对练,到底只能守而无法攻。 王奇出剑速度很快,曹植时常无法反应格挡。他便目不转睛盯着王奇出剑之手,捕捉出手痕迹。 此刻王奇这一剑趋势,其实是往右的。然王奇居然打破沉默,疾声道:“右肩。” 曹植乍闻此言,陡然退出聚精会神之境,转而一惊。他下意识愣了愣,眼睁睁瞧着剑循着原先轨迹打在右肩上,耳畔也听得啪的一声,而后便感觉一阵刺痛。 王奇冷笑道:“我告诉你了。” 曹植唯能揉着肩膀苦笑。 没错,王奇是告诉他了。也正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声惊呼,使得自己忘了反应。 对练自然还需继续,王奇一剑刺来,又道:“头。” 曹植举剑格挡,生生瞧着剑偏离原先轨迹,击中大腿。 “……” 王奇再道:“头。” 曹植怒极,扫腿欲绊王奇,怎知王奇居然似知晓他动作立步一挡,反而曹植自己脑门再被木板啪得击中,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这一下打的可真疼了。曹植退后几步,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凝视自家算是无耻的老师。 王奇淡定直面这等眼神,镇定自若道:“与人对战,切忌轻信他人。” 王奇说完这一句话,命曹植继续练剑,自己则拿起酒葫芦,悠悠闲闲得喝了起来。 曹植在一旁挥剑刺剑,瞧着自家老师惬意模样,忍不住提醒道:“老师,你今天已经喝掉一葫芦了。” 王奇喝了一口,闭眼品味良久,才有心思应付曹植:“我不能再喝一葫芦?” “可是你今天喝了,明天就没了。” “你去给我买。” 曹植动作顿了顿,垂下脑袋伤心道:“学生没钱了……” “哪去了?” “……”说起这事,曹植又是两行泪。“被一个坏蛋骗走了。” 王奇抱胸嗤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话。如若被骗,便去骗回来。” 这话说的轻巧,曹植抽着嘴角——若他能从郭奉孝手中骗出一年酒的,早无需如此学习了。 他便不再说话了,认真练剑。 王奇喝完了酒,将酒葫芦别回腰间。他瞧着曹植稚嫩而坚定的小脸,想到初见他的那一夜,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居然能用冻僵的手攀着夜香车底轴来回出城,便敛下眼皮,似漫不经心道:“小鬼,我总觉得你不是个十岁小鬼。” 曹植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先生何出此言?” “普通小孩在你这个年纪,应当是在抓鸡摸鱼上山下水野得痛快,”王奇淡道:“而你居然耐得住寂寞整日读书练剑——如此年少老成。和你这死小孩呆一起,实在太闷了。” 曹植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所以,这就是你们老欺负我的最终原因么?” “呵呵,”王奇起身,走到他身边,笑容可掬地弯腰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的太多了。” “……” 王奇这一番话,曹植虽表现的毫不在意,心中却颇不安宁。 他虽有了前世记忆,但残缺不齐,有或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他发现自己遇事总是很冷静,有时更以着这一份冷静做出多种假装,以至于母亲卞氏都从不怀疑他自那次坠马之后习性改变的原由。 冷静虽好,却也是一种怪异。也许正是这一种怪异,使得杨修与郭嘉注意到了他。 建安年初曹昂战死,二哥曹丕自然是有了争夺世子之心。以父亲曹操如今地位,世子间的争夺之激烈,怕是不会亚于皇子争夺帝位。而他失去之前所有记忆,自然是先隐匿起来,默默观察。 他不动声色亲近曹丕,也正是为此。 如今曹冲锋芒毕露,曹丕应是对其提高警惕,为展现兄友弟恭,则继续对自己好。那么这时候的自己,又应该如何做呢? 是展露些许不同,还是继续旁观风云? 曹植自然选择徐徐而图。 ——谁都不能保证他在将来能记起什么,谁也不能保证曹冲能被继续宠爱多久。既是如此,又为何如此心急呢。 那么,他又是否应该培养一门额外的兴趣——给他人瞧瞧呢? 他思索片刻,人已至闹市。街道上正有几个小孩为了只竹蜻蜓追打笑闹,甚是天真。 曹植眉头皱了起来。 曹丕练完剑,漫步走回小院时,忽见路旁树丛耸动,莎莎声中仿佛藏着什么大东西。 他引剑而指,冷声道:“谁?给本公子出来!” 树丛一僵。曹丕见得一只小手从中伸了出来,而后又露出曹植凌乱的脑袋。 “……”曹丕默默收回剑,“四弟这是在做什么?” 曹植微红的脸上浮上些许赧然道:“我、我在捉蛐蛐……” 曹丕面上有些古怪:“……捉蛐蛐?” 曹植撤掉眼前挂着的一根藤木:“嗯,我要去斗蛐蛐。” 曹丕嘴角一抽:“找谁斗?” 曹植思索良久。他忽然想到那个一袭淡紫长衫的清傲男子,继续装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天真:“一个叫司马懿的大哥哥。” 距曹植遇见司马懿已有二十日了。这二十日他时常会想起初见那人,以及潜意识的“大赢家”究竟是何意思。 只是一如既往,百思不得其解。 曹丕默默看了他良久,才缓缓道:“你说的司马懿,不会是司马大人的弟弟……吧?” 曹植点头,面色严肃得可爱。 曹丕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他眉头已高高挑起:“司马懿……他斗蛐蛐?” 司马懿之名,曹丕有所耳闻。曹操未离去时曾命司马懿前来许昌任职,曹丕亦是知晓。可惜当时他得了风痹,只好遗憾罢休。如今听曹植所言,难道他们见过? 曹植眨了眨眼,而后弯眼笑了起来,表情单纯无懈可击:“对呀,那日植在校场练剑,他和司马大人来巡查。那个司马懿还和我聊了会蛐蛐呢。” 曹丕面色愈发精彩了起来。 ——传闻中高风亮节的司马懿居然会同一个十岁小孩谈论如何斗蛐蛐?他为何会同一个十岁小孩聊斗蛐蛐? ……不对,司马懿居然喜欢斗蛐蛐?! 秋风萧瑟,曹丕一时只觉什么东西碎了,于风中消散。 他怔愣了许久,回神只见小少年正撅着屁股仔细趴拉树丛,忍不住抚额道:“时近十月,蛐蛐皆已消亡了。你若是想,得等到明年四五月了。” “呃?”曹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面上神色有些呆滞。 “原来如今竟没了蛐蛐么,白白忙了一下午……”许久,曹植才怅然长叹一声,似为大好机会就此溜走而郁闷,后似又想到了什么,多加了一句,“二哥果然博学多才。” 曹丕皱了皱眉。 他伸手摘取小少年头顶树叶,郑重道:“我知你素来沉稳,难有孩童心性。但以我们这般身份,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曹植扭捏良久,颔首应下。 曹丕心中一动,莫非这事还有什么隐情?“你同二哥说说,你为何突然想斗蛐蛐了。” 然后他才听到曹植小声说:“我听说,斗蛐蛐能赚钱……” 曹丕眉梢微扬:“你要钱?不是每月都有么?” 小少年垂头丧气:“王奇老师最近没酒喝了,我要给他买些酒……” 王奇嗜酒,曹丕也当然知晓。闻此言,缓缓笑了起来。 他家四弟,果然还只是那个又乖巧,又可爱的小孩子。 他温和道:“其实,我倒是有些闲钱。” 曹植双眼一亮,闪闪凝视自家二哥:“二哥可以借我钱么?” “可以是可以。”曹丕觉得这目光都快要闪瞎自己的眼了。他微眯了眯眼,缓缓说道,“但是二哥的钱,你若想要,也得有一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曹小植是高级蚂蚁黑,鉴定完毕=a=~ 草2皮:“仲达,我听说你喜欢斗蛐蛐……” 死蚂蚁:“卧槽那个2b败坏老基名声?!天命呵哈哈哈哈!!” ……于是曹小植被雷劈死了。 本文完了。 然后…… 作者被弄死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19如此过度 曹丕的条件,其实十分简单。他原打算作一副画,便让曹植于一旁磨墨。 磨墨是项技术活。 鉴于曹植从未动手磨过墨,曹丕便示范道:“首先用水宁少勿多。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最后,研磨时间久了,右手会发酸,你还要学会使用左手。” 曹植认真听完,准备动手。他倒了些清水,曹丕却道:“太多了。”他便用笔吸取些许,握着砚石,缓而旋转研磨。 曹丕颇有耐性地坐于一旁,观看小少年一手挽着长袖仔细研磨模样,眼中溢满笑意。 许久之后,水色由通透转黑,曹丕试笔,淡道:“略稀,再墨一会。” 曹植继续埋首。 许久许久,终于磨地够浓了,他才停手打了个哈欠,看曹丕 “不要停。” 曹植甩手的动作顿了顿,提醒道:“可是二哥,墨已经很浓了。” 曹丕闻之,仅微微一笑。他又往研中加了些水,复而笑道:“现在又稀了。” “……” 十一月,许昌又下了第一场大雪。 雪停时,许昌又被笼罩于一片苍白之中,比之去年尚未走出缺粮阴影锁导致的愁云惨淡,今年则截然不同。 雪初停时,杨修与曹植的课才上了一半。出了门,只见铺天盖地的白,刺得眼睛生疼。 杨修在雪上走了三步,耳畔听着“咯咯”闷响,忽然道:“你可知雪因何而起?” 曹植一愣。 他思索片刻,才道:“因水凝结而成,因乍冷而落。” 这个说法有些奇异,饶是杨修博学多才,也不免挑起了长眉:“你这意思是说,雪是由水所凝的,因如今天气冷了,才会落下?” 曹植缓而迟疑地点头。此刻他有些恼怒自己混乱的记忆,毕竟这四年来他学过诸多书籍,有没有一本书上解说这些道理,也不大清楚了。但见杨修此番表情,应该是没有的。 他便整理了表情,小心踟躇道:“学生曾见雪融化之后成了水。学生也见过,使水杯静置几日而无人动,水却会缓缓消失。再见天寒地冻时,屋檐下垂的那些冰柱。是以学生便猜测,白雪是由这不翼而飞之水凝结而成,因天气乍冷落下。” 话语未落,杨修已陷入沉思。 默然许久,杨修方回神,面上非但没有讥讽,反是肃然沉凝:“你这番话,我倒是闻所未闻。如今闻之,似颇有几分道理。也不知你长大后,能否像如今一样……”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眸中掠过一丝审视。他最终未将话说尽,大抵连他都看不出,眼前这个小少年到底是偶然还是当真如此隐忍。 曹植心跳骤然一顿。 他见杨修眸中并无太多怀疑神色,才轻声道:“学生也只是大胆假设而已。” 杨修瞥了他一眼,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白雪何所似?” 曹植再瞧了自家老师一眼。此刻杨修已恢复以往淡然清高,瞧不出端倪,才想了个中庸的答案:“似盐纷纷落下。” 杨修眉头微乎甚微得皱了起来。 这个答案并没有错,此番比喻也甚是合适,却唯独少了分应有的神韵。 昔日曹公命他带上曹植近日所做文章,想来应是听闻其三月作诗一事。奈何杨修反复揣摩他写过的文章,无论如何推敲,都想不出曹植如何能写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一句话。 也许是他从何处听闻的。 杨修心中计较,决不会同曹操说。他看着身旁小少年,缓缓眯了眼。 杨修思虑万千,曹植自然不知晓。他只能仰头看着自己老师高深莫测的表情,然后,他才听得杨修淡道:“今日课业,是要你以雪做一首诗。” 曹植瞬间睁大眼,有如见鬼。 他在杨修云淡风轻的神色里抽了抽嘴角,无语道:“先生,我连诗经都才学了两篇而已,如何能写的出诗?” 杨修弹了弹手指,见面前小少年万般忧郁的模样,悄然勾起唇角:“你若做不出好诗,不如自挂东南枝。” 语罢杨修不再言语,负手施施然远去,独留曹植一人于原地瞠目结舌。 曹植回到自家院落,着手作诗。他前世既生在未来,想来之前醉酒所作亦是将来文士所出,此时不由自主想要剽窃一番。 他回忆许久,脑中终于有灵光一闪,便飞快提笔写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奈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十二字后续是何,才咬牙撕了这张纸。 他又想了片刻,写下一句“雪还输梅一段香”,片刻后又划去。 再提笔写下一句“飞雪连天射白鹿”,再皱眉丢弃。 如此反复一下午,除了将脑袋搞的愈发晕眩,一无所获。 被逼吟诗的苦逼人士曹小植最终瞧着纸上那一句诡异的“你发如雪,凄美离别”,猛然以头抢案几,无语凝咽。 且不论曹植究竟做了何等好诗,这月下旬时,曹府发生一件事。 ——曹操第十四子曹矩,夭折了。 曹矩生于建安二年,比曹冲小了几个月。他是曹操与尹夫人所生,如今也不过五岁而已。 说起这位尹夫人,来历还颇有意思。她原来是东汉末代何太后的侄媳妇,自丈夫死于董卓之乱,她便带着幼子何晏生活。直至后来因美貌而被曹操纳为妾室,才带着何晏入了曹府。 她虽不是曹操最为宠爱的女人,但所受宠爱也绝不会少。因为曹操曾想收何晏为养子,怎知何晏始终认为“何”之一姓比“曹”更为高贵,坚决不愿改姓。而曹操居然也随了何晏的意,心甘情愿养着他。 现在,尹夫人与曹操唯一的儿子曹矩没了。 尹夫人虽美,奈何时光如流水。它带走的是女人的青春与美貌,带来的唯有物是人非。何况以曹操身份地位,女人唾手可得。她没了儿子依仗,将来又能如何? 曹植知晓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闻之也仅是微微一顿,而后问道:“娘亲呢?” 小厮轻声道:“夫人前去安慰尹夫人了。” 曹植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晓,继续练字。 曹矩夭折,卞氏需前往安慰、下殓送葬等一切事宜。但曹植还小,为防冲撞是不需前去的,只待将来请道士做一场法事吊唁便好。 此刻他写的正是《诗经》中一篇颇为著名的情诗《关雎》。原先他应该抄上十遍的,但骤闻此事心情有些淡了,将这一遍写完也就罢了。 曹植印象中,这位排行第十四的幼弟似乎仅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他不如曹丕因最为年长而受人关注,亦不似曹冲一鸣惊人而引人注目。曹操子嗣太多了,谁也无法。 正如曹矩,也如他。 他略略叹了口气。 ——像他们这样的地位,想要活下去本已是难事,欲出头更是难事。 叹息声尚未如羽毛落下,他便听闻一声轻笑:“四弟为何唉声叹气?” “呃?” 曹植回头,正瞥见半开的房门,以及门外站着的这一人。 此刻月上枝头,天地苍白一色。唯十五岁的少年身披一袭纯黑披风,温和静立。万籁俱寂下,这一身黑色就愈发清冷与从容。 曹植眨了眨眼:“二哥怎么来了?” 曹丕进门,掩上。许是暖气袭人,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接过曹植递来的一杯热水,淡道:“我听闻十四弟去了,心中有些哀伤,便出来四处走走。” 曹丕虽是这么说,他对曹矩却并无感情。但他非但要说有感情,还要因这种感情而惆怅,哀伤。 他只是不知为何居然走到了这里。 身体已很暖了,同曹植说了会话,再见他面前那一张字帖。昏惑灯光里,赫然是那几句情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曹丕默念一遍,心下不知为何居然滋生出些许不悦,便不动声色问道:“四弟这是看上哪家女孩了?” “二哥在说什么呢……”曹植尴尬一笑,“前几日先生命我作诗,我做不出来,他便罚我抄写整本诗经。” 曹丕闻之,恍然了悟。他自然知晓曹植不会作诗,然忆起那日,难免忍俊不禁:“哦?要你做‘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么’?” “……呵呵。” 见他如此表情,曹丕也便一笑而过。 他心中还有些恍惚。 曹操子嗣诸多,大多如曹冲一般年幼。将来他们能走到何种地步,无人可知。是以曹丕从不以年长而自傲,更不会与他们培养真正兄弟感情,徒使将来伤心。 从前曹植并不粘他,他只将之当作弟弟,感情却淡泊入水。后来曹植粘着他请他教导,才慢慢习惯并且喜欢。 时至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已入了自己的心,再无法与常人等同。 他想到这里,伸手抚了抚曹植的发心,眸中掠过一丝异彩:“既是杨修先生命你抄写,你便乖乖抄罢。不过,四弟可别偷偷抄给某个小姑娘呵——要知道,二哥都尚未娶妻呢。”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 办完这场法事,时已近年关,府中淡淡的哀伤总算散了。 但便在这时,又发生一件大事。 ——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曹冲,中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得上一章过度吧=a=过度章节总觉得各种蛋疼。。码的无趣啊。 发如雪神马的真心也可以算淫湿了orz…… 作为苦逼穿越人世,曹小植连必修功课《唐诗三百首》都木有记全= = 终于觉得他可怜了…… 爬月榜求收藏~求评~qaq~难道还要偶给乃们打个滚卖萌么? 洗完澡发现2个蛋一个水雷,嘤嘤好基友我爱你们。。。 qaq我以后需要每天洗几次澡了 20如此转折 不得不说,曹冲中毒一事来得既急速且蹊跷。 曹冲不过六岁,并不需习武。午饭过后,按平日习惯进了书房读书。据说直至天色夜了都未出来,小厮敲门许久无果,才狠下心破门而入。 彼时小厮惊恐地发现,案几之上的曹冲不仅昏迷了,浑身更是冷汗淋漓。 ——这般症状,莫非中毒? 大夫也很快被请来了。 他先给曹冲把了脉,而后翻看他的眼皮,再检查午餐与饭后点心,沉吟片刻,无奈踟躇道:“小公子脉象紊乱,却并非中毒啊……依在下观察,小公子这是中邪了啊!”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偷瞧了面色沉如寒潭的卞夫人,眸光闪烁不定。 “中邪?!” 曹植瞪大了眼。 他瞧着这位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心中只觉荒谬。环顾四下,见环夫人面上隐约有一分绝望,曹丕阴晴不定,微皱了眉。 中邪自然是无药可解的。它不仅无药可救,更是影射曹府中藏着什么不干净东西。 这句话,甚至还能引申为府中有人想害死曹冲。 不等环夫人清醒,卞夫人便冷喝道:“仓舒只是病了,你莫要妖言惑众!” 老大夫浑身一颤,在她冷眼相对下,嗫嚅道:“这、这确实不是中毒……查不出病因缘由,在下亦是是束手无啊……” 卞夫人深吸一口气:“只要大夫尽您所能医治仓舒,报酬绝对能令大夫满意。” 话音落下,环夫人也骤然清醒了。她死死拉着大夫的袖子,几乎是声嘶力竭啜泣道:“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啊!我求求您了,救救仓舒啊!” 大夫面露难色。 他转头深深凝视曹冲,眼中既有不忍,又有惧怕——若是寻常人家,此刻他定是拂袖远去了。但曹冲身为曹公之子,他如何能敷衍了事呢? 此次若出丁点差池,恐怕非但曹冲夭折,他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 大夫尚在踟躇,床中小孩已有了动静。 他忽然浑身抽搐起来,昏惑灯光之下,还能瞥见他痛苦难忍的表情。 环夫人愈加六神无主:“怎么办,仓舒你怎么样?别抛下娘亲……” 四下宛若死寂。 唯有环夫人低低啜泣声,凄凉而悲恸。 曹植定定凝视曹冲。 他双目紧紧闭着,额上还有冷汗滑落,昔日那张可爱漂亮的小脸已呈现出诡异的紫红。 “大夫,”房中忽然想起一声尚显稚嫩的声音,“仓舒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众人一怔。先齐齐转头瞧了出声的曹植一眼,而后又将目光放到曹冲身上。 见他果真呼吸急促,面上亦憋得有些紫红,大夫顿然清醒:“快将他放平,你们且退后一些,将窗子打开!” 几人依言退后,环夫人亦在卞夫人劝慰下恋恋不舍得放开了曹冲。仆人已将窗子打开,冰凉的月光映在地上,仿佛银灰。 夜凉如水。 曹植走在收紧了披风,长出一口气。热气喷洒在眼前,凝结成白雾,又缓缓消散。 他在想一些东西。 半月之前曹矩殇了,半月之后曹冲中毒了。虽然众所周知曹矩从小身体不好,但如今还有曹冲之事在后,定有心人大做文章。 ——曹操最宠爱的儿子若是死了,最得利之人又是谁呢? 自然是距世子之位最近的曹丕了。 曹冲若不死,那么此番流言许仅能导致他与曹丕兄弟离心;曹冲若是死了,纵然没有证据,父亲一旦轻信流言,心中对曹丕也定会很失望。 如此一来,排位居中的兄弟们也便有了一搏的机会了。 此事,无论后续如何,首当其冲将受到质疑的必然曹丕。 曹植想到这,仰头去看月光。 此事,究竟如何落幕呢? 启明星微亮时,曹植打开了窗。这一夜他辗转难眠,干脆不睡了。 窗外寒风迎面而来,带着刺骨冷意。 他的头还有些痛。 自从得知自己有可能知晓所有一切,他总是睡得不好。睡得不好,头便总是痛。但纵使他头痛了这么久,依然想不出任何东西。 他第一次听闻曹操时定论的枭雄,听闻曹冲时预知的事,第一次听闻司马懿时提醒的赢家……所有一切,不是他想起来的。 而是猝不及防之的潜意识。 ……也许有些东西,唯有顺其自然。 反正睡不着,曹植在房中呆了会便起身出门,想要去找找曹冲昏迷的原因。 他是在书房昏迷的,线索自然也在书房中。曹植站在门口,见这间书房坐南朝北,南边不远处还种了三株榆树。三棵大树枝叶错落,乃是夏日遮凉好来处。但若是冬天,则有冷风呼啸灌入。 正要进门,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四弟。” 回头,只见曹丕站在院落门口。 曹丕还披着那一袭黑色披风,修长挺拔的身形静静立着。他的背后是一片苍白,唯有他 曹丕弯唇笑了笑。许是习惯了,他的笑容温润如玉:“看来四弟也睡不着啊,来找仓舒生病缘由?” 他见曹植乖乖颔首,上前自然而然握了他的手,笑容更甚:“便与二哥一起罢。” 曹植瞧着被牵着的右手,下意识愣了愣,而后才在前者笑容里轻点下颚:“……好。” 他似乎……已习惯了被曹丕牵着手? 曹植眉稍一挑,见曹丕牵着他细细查看,一时并无放手的意思,才暗笑自己多心。 当时曹冲正在读书。曹丕翻了几页那置于案几上的书,只是本寻常《论语》。 一切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曹植坐在一旁椅上,瞧着书房边侧壁炉,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是……一氧化碳中毒? 两人在书房中呆了近一个时辰后,得到曹冲的最新情况。据说他已清醒过来,只是身体十分虚弱,需好好休息。 曹丕微微眯了眯眼。 他眸中光芒诡谲难测,终究是松了口气,微笑道:“如此便好。先请仓舒好好休息,我与四弟便先不去打扰了。待他好些了,我们再去看他。” “是。” 曹冲既已醒来,曹丕便拉着曹植离去了。 他一路思索原由,一时不注意,居然漫无目的在府中乱走。 曹植乖乖跟着,并不打扰他。 时近年关,府中自然也是繁忙。路遇的仆人们匆忙行了礼,又匆忙走远。 曹丕的脚步忽而停下了。 前面有三个婢女,正围在一起闲谈。 一般女子都是聒噪的,也不会引起男子驻足而听。但这三个女人所说的,却让曹丕不得不听。 因为其中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婢女居然道:“你们听说六公子之事没?” 曹植心念一动。 他猜的果然不错,当真是有人乘乱起事了。流言自然是要趁乱散布才好的。可惜太不巧了。它尚未能传遍角落,便被其中主角听到了。 另一个道:“谁不知道啊!” 另一人也道:“是啊,我还听闻,六公子中的毒,连大夫也看不出……” 先前那名瞧着柔弱的婢女小心翼翼神秘道:“这些可就错了!” 后两人面面相觑,愣愣道:“啊?难道还有什么蹊跷么?” 婢女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觉的怪笑,面上却是有些踟躇:“我听说,六公子是中邪了!” “什么?” “我还听说……”婢女招招手,另外两人则附耳过去。而后,俱是面色大变惊叫起来。 “什么?二公子?!” 曹丕深吸一口气。 ——他面色已比夜色还冷。 自长兄去世,无人不称赞他性格仁厚,可成大器。而这小小婢女居然敢如此败坏他的名声! 曹丕怒极反笑。 三名婢女骤闻笑声,皆是花容失色。待瞧见出声之人是曹丕,更是不寒而栗,陡然下跪道:“奴婢见过二公子,见过四公子。” 曹丕瞧了最先开口的婢女一眼:“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不如说给本公子听听。” 话语未落,三名婢女几乎是瘫软在地上。为首的那一个女人面色惨白,却强自镇定道:“奴婢们什么都没说……” 曹丕道:“哦?但为何先前本公子居然听闻你们说,仓舒并非中毒,而是在何人迫害下中邪了?”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更是覆了一层诡谲莫测的轻慢。 那名最为柔弱的婢女浑身一颤。她抬头幽幽看了曹丕一眼,然后才楚楚可怜地跪倒磕头道:“二公子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名婢女其实颇有姿色。 曹丕却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许是因一夜未眠,额角隐约作痛。他便抬手揉了揉,倦怠道:“来人——” 他正要说出将这几个婢女拖下去杖毙之话,却听得身边之人道:“二哥,放了他们吧。” 曹丕手一顿。 他微眯眼,似笑非笑道:“为何?莫非你也不信二哥?” 曹植心中一悸。 他豁然抬首,瞧见曹丕唇角尤有笑意,眼中却是杀意波澜,忍不住握了握曹丕的手,轻叹道:“植怎会怀疑二哥?” 曹丕面色微暖:“既然自己找死,为何还要放了她们?” “她们虽有大错,但如今大年将至,府中不宜有血光之灾。”曹植说到这里,将目光放到三名婢女身上,瞧着她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故作疑惑道,“区区婢女居然敢议论主人么,植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要她们这么做呢?” 曹丕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曹植一眼,见后者满脸困惑,目光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侍卫已来了。 曹丕握着曹丕的手紧了紧,半晌淡道:“查清这三人是哪个院子的。然后去告诉母亲,年关繁忙之际居然还有人偷懒,本公子便做主将这三人赶出府了。” 说吧,再不看面若死灰的三人,转而凝视环夫人院落。 他眸中冷光森然,终只是瞬息。飞快将之敛去,继而覆上一层担忧、哀伤,如同一位寻常兄长担心自家幼弟。 ——至于他心中究竟所做何想,亦唯有他一人知晓了。 建安七年春正月,曹操军屯于故乡谯县,后进军至官渡。 曹袁之争,再度拉开帷幕。 21如此过年 曹丕这般惩罚之后,整个内院都安静了许多。 幸而曹冲中邪之说未流传开来,侍卫也极快查得三名婢女分别是周姬、宋姬、秦夫人院中仆役。 也许是周姬欲为其子博上一博,抑或有人借刀杀人。总之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尚有待追查。 然而就在曹丕将她们赶出府追查此事的傍晚,他却收到了三人暴毙于家中的消息。 曹丕面色愈发森冷。 清晨之时他被怒火蒙蔽,本想杀了这三人。听从曹植所言之后才冷静下来,欲查明真相。怎知那人比他还快上一步,先行毁了线索。 他唯能暗中记恨。 晚间同母亲一起吃过饭,兄弟两人告退时卞氏却留下了曹丕:“植儿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丕儿你留下同娘亲说说话。” 曹植瞧了自家娘亲一眼,心中知晓必是那三名婢女之事。但见卞氏面上表情淡然,一时看不出端倪,便朝着曹丕眨了眨眼,将双手负后施施然离去。 曹丕失笑。 曹植走后,卞夫人并不急着开口。她先细细凝视曹丕,见大儿子神色平静无波,良久淡道:“今日之事,娘亲已知道了。那三名婢女,你罚得终是有些鲁莽了。” 曹丕微垂下头,半是无奈半是怨愤:“丕儿错了。” “且不论你将她们放出府却不派人守着,倘若当时你弟弟不在你身旁,你又会做何种惩处呢?”语罢,卞夫人顿了顿,一字字道,“你却会当场杀了他们。” 曹丕闻之,只皱眉不语。 卞氏畅然长叹。这些天府中风波不止,哪怕聪慧如她亦有些心悸。 “娘亲知道,被诬陷的滋味决不好受。但娘亲更希望丕儿你能恪守本心,泰然处之。莫要因之有所动摇,使之变本加厉。如此以往,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曹丕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肃然道:“是,丕儿定当谨记娘亲教诲。” 卞氏眸中泛起一丝疲惫:“你的性子瞧着温厚,其实不若彰儿易满足、没心没肺,也不若植儿豁然通达。但你们兄弟之中,我素来最不忧心你。希望今后,你也不要再让为母失望。” 卞夫人跟随曹操多年,再加上这些年掌管曹府,自是备尝艰苦。且她本身蕙质兰心,岂会看不出曹丕心性呢。 听闻这些挑拨离间之语,心中怨愤不平。如今罪魁祸首隐匿于幕后,曹丕的怒气又向谁发泄呢? 自然是曹冲了。 而卞氏这一番话,亦在告诫曹丕莫要对曹冲下手罢了。 曹丕豁然抬眸。 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在卞夫人几近通透的眼神里,缓缓点头应下。 曹冲稍好一些,曹丕与曹植便带了些小礼物前往探望了。见到这两位哥哥,听了些近日府中趣闻,面色依旧有些惨白的曹冲精神也稍好了些。 直到曹冲有些乏了,两人才起身告辞。 曹冲尤不知有心人借他生病之事大做文章。环夫人不想他因此与曹丕产生隔阂,而他聪慧虽不亚于成人,到底心性单纯,绝料不到居然还发生这种事情。 这一座安安静静的府邸,到底藏着多少龌龊事,其实无人可知。 距年关尚只剩不到十日,府中愈发忙碌。这些天曹植与曹丕也无需上课了,备了些礼物各登自家老师之门,帮着卞氏处理些琐事。 这些天曹植总是不由自主记起了一些东西,譬如过年居然不吃饺子。 曹植想起饺子,有些馋了。询问了曹丕哪里卖饺子,得到回答是如今并无此物,只有与之相似的馄饨。 水饺与馄饨,曹植知晓唯一的区别想来只是外皮的薄厚。听闻如此形容,卞氏却笑道:“你说的,是神医张仲景前几年所创的娇耳罢?” 曹植眨了眨眼。 在这乱世中,医者不计千数。但当真称得上医者仁心的大夫,除了华陀,唯有张仲景。 既想到了娇耳,卞氏便命厨子制了些面皮。而后曹植自告奋勇,拉着曹丕一起包。 娇耳这东西颇有新意,曹丕踟躇片刻才同意一起动手。 奉行君子远离庖厨之言的下场就是,曹丕包的饺子巨丑无比,更被曹植糊了一脸面粉。 “……” 他愣了片刻,猛然抓起两张饺子皮“啪”一声贴上曹植小脸。 两兄弟终是相顾大笑。 至晚饭时候,母子三人一同吃了这些饺子。 用沸水煮娇耳,三次上浮之后,终于能吃了。卞氏给曹植与曹丕洒了些葱花,闻起来极香。 葱姜去了肉中膻味,入口味道鲜美。约是自己动手之故,曹丕居然觉得这饺子味道非常不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些记忆里的辣味,曹植便叹道:“若是能放点辣椒,那才堪称美味啊!” 曹丕闻之一顿,转头去莫名看他:“辣椒是什么?” 曹植被问住了。 他脱口而出后才记得这个年代还无辣椒,一时语塞,亦不知该做如何解释。 他终是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凝视二哥与娘亲:“啊?辣椒是什么……我说了么?” 卞氏微笑道:“是口误罢?” 曹丕眯眼。 见曹植当真不知先前口误,便伸手弹了弹他的鼻子,笑而不语。 年前两日,曹植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前线的信笺。他好奇打开,先翻到最后看了署名,已有了不详预感。 及看完,嘴角更是抽搐不停。 这是一封来自军师郭嘉的信。 信中军师大人先给他拜了年,并问候了几句杨修,再委婉提了提前线局势似乎不太美妙。如今刘表据守荆州不愿投降,袁绍则病来如山倒,可能快不行了。而过些日子他们也将前往官渡,等候机会与袁军一决胜负,可能短期之内是回不来了等等。 这些虽是洋洋洒洒两页纸,却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最终的轻描淡写——四公子可还记得你我当初约定? ……这种“曹小植,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为你输了一年美酒的郭奉孝”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植浑身僵硬,满头黑线。 过完春节,很快到了夏历三月。曹丕再次广邀友人,出城踏青。 曹植原并不想去,奈何曹丕寻上杨修,甚至邀请杨修一同前往。 当事时杨修正在看书,闻之将手中书置于案几上。 他长眉微挑,余光瞥过嘴角抽搐的曹植,面上噙了抹微笑:“好啊。” 马车行知城门口,其余十多文士皆在等候了。见曹丕来了,均相互打了招呼。瞧见曹植,有人友善道:“不知曹小弟今日是否再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呵呵……”曹植干笑起来,“我就看看,不说话。” “曹小弟说笑了。” “呵呵呵。” “为师亦甚为好奇,”杨修站在人群里,阳光下只觉他的身形如青松挺拔,目光一如既往深邃莫测,“熟读整本诗经后,你是否能作出好诗呢。” 曹植哭笑不得。 这一次出行的有十七人,如去年所见荀玮,如今已官拜南阳上计椽,前些日子已往南阳上任。 及至目的地,曹植以“酒力甚微”为推脱。而后寻了个青草茂盛之地,又叼着根芝草,悠闲仰望天际。云卷云舒,甚为悠闲。 听着不绝于耳的诗词,与无奈喝酒的笑闹声,曹植长舒一口气,为此番躲过作诗暗暗庆幸。 ——这半年也不知杨修发了什么疯,时常要他作诗。做不出来,下场便是将诗经抄得滚瓜烂熟了。 可惜回到曹府,拜别杨修时,后者又似笑非笑道:“你时常说无灵感不能作诗,今日游览紫云,定是有所收获了。” 曹植连抚额的力气都没了:“……又要作诗?!” 杨修略略颔首,大发慈悲道:“你若写文章也可以。” 曹植绞尽脑汁,最终照着先人某篇词赋,落笔写道:“建安七年,暮春之禊。于是群贤汇聚,祓于紫云之北。山翠遍染,水波尽兴……” 许是经过这半年诗经渲染,如今曹植所做文章虽无十分出彩的语句,但通篇读起来倒是比往常灵动些许。 杨修心中满意,淡淡夸奖几句,转而道:“你虽有所长进,却尚未达到为师要求,继续努力罢。”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先生……” “嗯?” 曹植弱弱道:“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杨修掀了掀眼皮:“何事?” “其实我真的只有十一岁……真心不会做很高深的文章……” 杨修一手支下颚,指尖轻点。瞧见曹植眼中无奈窘迫,微勾勒出一个戏谑的笑:“是么,原来你不过十一岁。我还一直以为,站在我面前之人其实同我一样年纪呢。” 曹植两吸了吸鼻子:“……您也在隐射我太少年老成了么?” “呵呵。” 建安七年夏五月,袁绍发病呕血而亡。幼子袁尚代父,掌管爵职。长子袁谭不服,自号为车骑将军,屯兵黎阳。 谭尚相争,袁军实力进一步微弱。秋九月,曹操亲征袁谭。连战多日,袁谭袁尚屡败,退兵固守。 22如此表现 九月许昌,又是一个金秋。 这日午后曹植练完武,缓缓归家。 路经闹市,见其中有人纵马行凶,而他忽然有了与骑兵对战的想法,便上前挡在倒地之人面前。扬剑卷起那人长鞭,甚至在其猝不及防之下拉下了马。 那人是伏皇后八竿子打不到边的外戚,细细端详之下认出了自己是曹操之子,屁滚尿流跑了。 曹植心情自然不错。但很快,被身后几十步处歪歪斜斜跟着的那个人弄郁闷了。 那正是先前被欺负的人。见曹植救了他,便亦步亦趋得跟在他身后,也不知想做些什么。 这一条街走到尽头便至曹府了。曹植错开脚步,缓缓隐入一旁树丛里。 街道最边上是条护城河。河边樟柳茂盛,斑驳光影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他身后那个人,也随之跟了进来。 曹植看了他许久,见他只个浑身脏乱甚至散发出一股怪味的寻常小乞丐罢了,无奈道:“你为何跟着我?” 小乞丐用尚在颤抖的脏手擦去下颚血迹,缓缓道:“三年前,您抓住了正在、正在偷钱的小的,并且派人将小的爹……养父带走,还饶了小的一命。今日,又从那恶人鞭下救出了小的……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他说话极其卑微、寒酸。但越是如此,他的语气反而越坚定。 报答? 曹植心中怪异愈甚。 他凝视着此刻连站立都有些哆哆嗦嗦、摇摇晃晃的人,脑海中也回想起了此人的一些事。 三年前这名小偷偷了曹冲的钱,被他发现。而后曹冲非但不罚他,反而将钱袋给了他,甚至猜中他是被人胁迫,随后更遣人抓走了那名幕后人贩。 他记得,那名人贩子是被车裂了。至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乞儿,便不知道曾知晓了。 也许需要查一查。 曹植心中怀疑,语气便愈发轻慢、高傲、讥诮:“我将你养父带走,你非但不恨我,反而说要报答我?” 小乞丐猛然跪了下来。 曹植听到他膝盖着地的闷响声,眉头几不可查一皱。再见他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不自然垂在一旁,艰难地给自己磕了个头,然后听到小乞丐恍若蚊蚁的声音:“小的那养父将我们……十多个无父无母的小孩聚在一起,每日出来乞讨,只有、只有讨到了钱的人,才有饭吃……小的心中恨他,全凭少爷您,小的、小的才能脱离他的控制……” 小乞丐那扭曲的手已脱臼了,这一路走来痛楚愈来愈强烈。但事实上他这十年所受之苦,比断手断脚严重的也有,他只紧咬了牙关,强制咽下即将出口的□。 他已习惯忍受痛苦与绝望。 自有记忆,从不知父母是谁,亦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为何活着。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便是如复一日的逃亡,哪怕后来被收养,抑不过成为一个工具,而非是人。 也许……眼前这个人,可以助他脱离绝境。 心中冒出这个答案,他几乎再无法抑制渴求的心情,甚至一路尾随。 曹植轻敛长睫:“你这样子,看起来连走路都走不动了,又如何报答我。” 小乞儿依然咬牙道:“小的愿做牛做马,只求少爷救救小的!” “你这般哀求,我也并非无动于衷,便告诉你真相好了——呵,遗憾的是,昔日救你之人并非是我,而是我家六弟。” 小乞丐浑身僵硬了。 他怔怔看着曹植,似乎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秋风拂过,一旁河面水波微漾,吹在人身上到底有些冷了。 曹植等不到后续,便想转身离去。然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小乞丐狠狠咬牙再度俯身磕头:“我养父能被抓,全靠恩公在、在小的偷钱时抓获小的!更何况……今日恩公救了小的,可见、可见恩公一家都是好人……求恩公救救小的,给小的一口饭……” 曹植饶有兴致地看他,唇角笑意愈发古怪。 ——青天白日走在路上,忽然半路串出一人对自己下跪表忠心,他应作何想法呢? 是对自己“虎躯一震便收服一名小弟从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命运感到自豪呢,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以及搞笑? 曹植自然觉得很搞笑。 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惊起柳枝上头藏着的一只小黄鹂,扑楞着翅膀飞速逃离。 小乞儿豁然抬头,怔怔瞧着少年嘲讽的笑脸,心中半是惊惶半是怨怼,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 他料错了?难道眼前之人如那些寻常士大夫一样满口仁义道德,却将他们视作蝼蚁,根本懒得顾他们死活么? 曹植笑了片刻,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你真想跟着我?” “是!”曹植话语未落,小乞儿的双眼又猛然亮了起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只要能活下去,小的愿将恩公当作再生父母!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用得上小的,报答恩公!”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的声音已很轻了,额上冷汗也在脸上洗刷出一条条苍白的痕迹:“小的没有……名字。” 他的父母早在战乱之中死去了,哪怕后来的“养父”也被曹冲的人抓获处死了。像他们这样的人,连命都是贱的,哪还需要什么名字。 “你想做什么呢?” 小少年额上已是冷汗淋漓了,他的嘴唇也已被自己咬破,看起来血肉模糊:“只要能活下去,恩公让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他的脸被污渍遮着,下颚处鲜血干涸凝固成一块了。他穿的衣裳似两块破布拼在一起,露出他瘦骨嶙峋且满是灰尘、泥垢的胳膊,大腿……然而这些脏乱,却没能覆住他的眼睛。 ——这双眼很亮,里面满到几近要溢出来的对求生的执着、渴望。 曹植心中微动。 他忽然想到几年前王奇询问他,为何要学武,他的眼睛是否有这般动人呢? 他这般想着,也便道:“也许,你可以去一个地方……” 话未尽,曹植的笑容却攸地敛了下来。 ——他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 夏日有百花争艳,河岸边有香气也是正常。这阵香味不似一般香味袭人,然骤然嗅到,昏沉的脑子却清明了些许。 若在平时,曹植断然不会在意这股清香。但此刻,他的瞳仁里骤地覆上些许温柔、同情。 他飞快解开钱袋,倒出其中二十三文钱,毫不犹豫将全部铜钱交给小乞儿,无奈道:“你真可怜。唉……可惜我只有这么多了,全部给你吧!你手看起来不太好,记得要去许巷第三十三号房子找大夫啊。” 小乞儿猛然抬首看他,脸颊亦不由自主抽了抽。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简约隐藏华贵的小少年,似乎不太明白为何先前冷漠到令他心悸的人,居然瞬间就变得如此……天真? 曹植的神色当真是恰到好处的天真与可爱了。 好像他就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大少爷,稍稍听的一些惨事,便要感叹哀伤。 曹植的声音温柔地几乎要滴出水了:“你快点去吧,二十三文钱虽然不太够,但至少也能帮上你一些忙了。” 小乞儿神色愈发惊疑不定起来。见小少年眼中唯有愈来愈浓厚的关切担忧,终是颤抖着完好的那只手接过二十三文钱。他再磕了个响头,踉跄着起身,蹒跚远去。 这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少年,已拖着他残破的身躯消失在视野里了。 曹植还看了他许久,才怅然一叹道:“唉,这些乞丐当真是可怜!” 然后他拨开柳枝拍干净身上残留草屑,要打道归家。 但他又愣住了。 ——众人称颂气度非凡的荀令君,正站在他面前不到十步处微笑端详他。夏风轻抚,荀彧身上那抹熟悉的,令人颇为舒适的馨香也随风散开:“荀彧见过四公子。” 曹植下意识眨眨眼。 荀彧亦眨眨眼。 而后曹植好似幡然醒悟,面上忽然挂上一丝局促一丝赧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曹植见过荀大人……荀大人看见了么?” 这番表情语气,就好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害怕被家长知晓,可爱又气人。 荀彧微笑道:“荀彧听闻树丛后异动才听到四公子将钱财给了那乞儿,还望四公子莫怪。” 曹植摸了摸鼻子,小脸浮上些红晕:“曹植怎会怪罪荀大人呢。” “四公子仁慈善良,但二十三文钱,也许还救不了这小乞儿。” 曹植有些难过:“也许吧……这些钱虽救不了他,却能让曹植心里舒服些。曹植大概救不了任何人,但心中无愧便好。” 心中无愧么…… 荀彧顿了顿。他默然咀嚼这四字片刻,弯唇一笑:“荀彧正打算随处走走,不知四公子是否方便陪同?” “曹植恭敬不如从命。” 陪荀彧散步其实是件轻松且愉悦的事。 首先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纵然曹操出征这些日子,他们时常会向荀彧打听消息而后被问上几句。且荀彧性格温和淡雅,一不会逼他作诗,二不曾嗜酒。如今陪荀彧散步,他要做的,也仅仅就是“散步”罢了。 但如今略有不同。 ——先前荀彧的表情太过平和,也不知先前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却不能问的。 非但不能问,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他方才真的只是给了那小乞丐二十三文钱罢了。 ……也不知那家伙会不会去他说的地方。 曹植心念几转,表情依然谦和。他随意找了个话题:“父亲何时才能回来呢?” 荀彧看了他一眼,认真思索片刻才道:“短时之内,恐怕是回不来的。” “啊……还要好久么?” 他微皱了眉头,眼中也渐渐布满了忧愁,以及对父亲远离家乡的思念。 荀彧见状,微微一笑:“说起这场战事,荀彧倒是想到一件事情。荀彧跟随主公多年,每次主公打仗却都要被粮草所困扰。” 曹植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两年前许昌因缺粮而饿死之事,太令人记忆犹新了,许昌百姓几乎是无人愿再度回忆:“难道这次又缺粮了么?” 荀彧笑容不变:“这倒不是。” 曹植再眨了眨眼。 “袁绍去年战败,其实力已外强中干。而今他将身后事交托于第三子袁尚,反而对长子袁谭视若无睹。袁尚与袁谭之争,使袁军实力愈发衰败。” “然而纵然袁军衰败,短时间内主公亦是难攻下袁军。倘若时间拖至冬日,我军又将为军粮困扰。如此观之,四公子觉得,我军是否应当不计一切代价,一鼓作气攻克翼州?” “……啊?这个问题,荀大人为何要问曹植?” 荀彧脚步顿了顿。他微眯了眯眼,笑道:“因为荀彧看过四公子所作文章。以四公子思绪,荀彧定能有所收获。” 曹植悚然震惊。 ——荀彧居然看过他写的文章,甚至认为他思绪奇异,所以来询问他的答案? 那么这些日子他模棱两可的敷衍回答,又是否让荀彧心生怀疑,甚至认为他有所企图? 他心中惊骇,面上却是肃然。 他极力克制浑身寒毛竖起,一边思考荀彧之意。 荀彧若对他起疑,却不在人前说,反而是在此时。是想要告诫自己什么,还是单纯想听听他最真实的想法? 而他应该循着荀彧的意思说,抑或继续装傻? 荀彧还在等待小少年答案。 他收到来信时,自然是看出了曹公心忧之事。但他既觉得此时谭尚两军应是不堪一击,又觉得不应浪费军粮于此,正好拿来考考曹植。 荀彧看过曹植的文章,也为其中论点感到惊奇。但每当自己考校他与曹丕,他所言皆是泛泛,从不比曹丕出色,更及不上曹冲锋芒。 若是这个年纪便开始藏拙…… 他听得小少年斟酌片刻,道:“先生曾教过曹植,庄子曾有言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所以曹植觉得,如今袁谭与袁尚恰似两头老虎相争。既然如此,我方又何须再浪费人力物力攻打他们呢?为何我方不愿坐山观虎斗,待一死一伤,再以精兵压境呢?曹植觉得,如此一来,我军粮草、伤亡与袁军不可同日而语,也必能以最小代价扫平翼州。” 曹植说到这里,面上已覆了一层意气风发:“甚至,在他们争斗之际,父亲还能乘机一举扫平荆州刘表!” 荀彧不语,只定定瞧着曹植。 少年清脆柔软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荀彧便在逆光里肆意打量这被他定义为平凡的少年。 曹公的第四子,长相丁点不似曹公,反而更似卞氏。不过十一岁,眉目之间可觑得将来清秀俊朗;而从他的一些言论文章里,尽可观得他的心性也绝不像曹公,反而更似郭嘉奇异。 这样的孩子,为何会被他定义为平凡呢? 荀彧目光微敛,终听得自己声音道:“荆州平静强盛已久。若主公贸然进攻荆州,则必如昔日袁军来袭,又是一场持久苦战。” “呃……”曹植语塞,他苦恼得皱着眉,歉然道,“是曹植思虑不周了。” 夕阳终于落尽了,曹植也该回府了。 他在荀彧琢磨不定的目光里转身,一如既往从容归了家。 他知道荀彧还在看他。 荀彧考他与曹丕之事,杨修早有耳闻。但直至前些日子才告诉自己,荀彧看过自己所做文章。 也就是说,荀彧或者不信自己的文章,或者不信他平日作为。 既已知晓自己引起了他们注意,又何必再故作低调呢?这个人人皆是智多近乎妖的年代,他当真能悠然隐藏到拥有足够实力,再以强势姿态一鸣惊人么? ——这是不可能的。 无论杨修、郭嘉有何企图,无论荀彧这番话有何原由,皆在提醒着他,与其故作愚笨,不如适当展现出一点聪明,以及不足。 十一岁的少年,也该有应有的骄傲了。 曹植的背影已消失了,荀彧也收回了目光。 他先前有些话并不问,不代表他不怀疑。纵然给人钱财,又为何要躲到树丛里呢?而提出两虎相争,又岂会是为征刘表做准备呢? 这个少年,莫名有些看不透起来了。 荀彧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嫡子之位,自古立长避幼。然纵观曹公子嗣,无论曹彰,曹冲抑或曹植,皆非善与之辈啊。更何况如今曹公最喜爱曹冲,曹丕的胜算一点也不大。 再看今日袁谭与袁尚之争…… 将来世子之位,又将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看着前面一排2000+的点击好糟心=a=这点击真的不是*刷的让我空高兴么 本来想双更的奈何我每当写到4500字就会很困= =,其实3500字后面我就不知道写什么了……= =将就着看吧orz 对了再谢谢蒲君的长评=a=嘤嘤嘤 ——————————然后—————————— 亲们咱来做个游戏吧! 把滚动条拉到最上面,可以看到“作者:帝休”四个字,点“帝休”这倆字,就会进入一个神奇的页面!然后,要怀着虔诚的心情,戳一下“不忧愁”边上小小的“收藏此作者”几个字——然后来告诉哥,你们看到了虾米?! 23如此规划 翌日上学,杨修阅完曹植先前课业所做的文章,淡道:“你的文章辞藻比以前倒是好了一些,立意虽然不错,但对比以前似乎并无长进。” 曹植忍不住想要头抢地。 昔日他还搞不清周遭状况时,只能谨言慎行。后来发现自己曾经活在后世,更不想暴露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想法,引来怪异目光。然而有些东西纵然他再小心翼翼也无法掩饰,譬如写文章。 杨修布置的课业,非但题目难,还要结合实际。而他考虑的时间久了,就同前一世的想法弄混了,于是写出来的文章有时候奇异莫测,有时候则浅显粗鄙。 这些东西,只有杨修看到却是无所谓的。因为杨修本就已怀疑他,也乐得陪他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先前他却不知荀彧知晓,还傻乎乎的装了很久的傻。 曹植有气无力道:“先生,您先前将学生所做文章拿给荀大人看过么?” 杨修握茶杯的手顿了顿,而后轻轻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含义颇多,曹植也说不出究竟是嘲讽呢,抑或赞赏呢,还是戏谑……呢。 “不错。”杨修唇角一弯,面上又挂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非但荀令君见过,你父亲与郭嘉也见过。说起来,还得怪你那首‘不如自挂东南枝’。” “……” 难道是因为他这首怪诗太过奇葩,所以当日才引来郭嘉好奇,最终赔了一年的酒? ——这种自作自受的感觉真的没问题么?! 曹植宽面泪:“是什么时候?先生为何不告诉我?” “约是六公子称象后一日罢。”杨修摸了摸下巴,微眯的双眼愈发狭长,“反正你总会知道,早知与晚知有何区别么?” 曹植连说“有”的力气都没了。 “你是在担心荀令君考校你时你回答的不够得体么?”瞧着他这番模样,杨修终于轻笑出声,他目中讥诮愈甚。“啧,你又在戏弄为师了。为师可不会忘记,每当荀令君考你与二公子前,你总会问为师大堆问题。” 曹植抽了抽嘴角。 自官渡之战开始,曹丕总要拉着他每月询问荀彧前线战况如何。而荀彧做出回答之后,也总要考校他们两人一些小问题,譬如“为何行军要至官渡”,“敌我方人数差距如此之大,二公子四公子可有必胜决心”云云。 曹植开始两次吱吱唔唔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大约是觉得一直不开口就要给荀彧留下愚笨的印象,便养成了不管什么问题都先问杨修。而后待荀彧询问,便可将一些出彩的答案说出来,当然前提是“我先生说……” 是以荀彧一直认为这是个除了性格尚且不错外,什么都不如何的世家公子。 谁知道这些东西,杨修都知道呢? 而他非但知道,更是毫不介意说了些精辟的东西,再拿去忽悠荀彧。 这一刻曹植感动了。 ——其实先生您是我肚里的蛔虫吧!除了蛔虫,还有什么能更了解他呢? 当然这也仅是腹诽罢了。然杨修瞧着他这番模样,却已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你又在骂为师。” “……呵呵。” 上完杨修的课,曹植再决定将来几个月内该如何从“先生说”过度到“我觉得”,曹植便施施然出了门,奔向王奇家中。 未至目的地,远远便见得自家身形伟岸的师傅正双手抱胸,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得凝视着他。 曹植瞬间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看王奇这反应,那个小乞丐人一定在此了。也正是人在此,王奇才会在门口等他。 不等曹植做出反应,王奇便冷笑道:“里头的小鬼是怎么回事?” 昨日黄昏他难得没有喝醉,正在思考今后该如何教导曹植,门口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请问,大夫在么?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落魄到快死了的小乞丐。 他原是想直接想把人赶出门的,但小乞丐却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贵公子让他来的。 贵公子显然就是曹植了。 王奇自认倒霉,再见小乞丐一只手扭曲的样子,难得发了善心命他咬着根木头,“咔嚓”一声将他脱臼的手接好,再用柳枝固定。然后随意弄了点热水让小乞丐把自己洗干净,让他喝了点粥睡下了。 这日夜里,小乞丐便发起了高烧。甚至在梦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奇再一脸晦气地去请了大夫,大夫表示再晚一步这小孩就得死了,一边忍受唠叨,一边心疼地付了医药费。 天知道,这小小毛病居然将他这一年的酒钱都花完了! 王奇自然是怒极了。 曹植双手背后,低着小脑袋。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只脚还在地上划着圈圈:“学生看他可怜的,所以让他来找老师呗……” 王奇瞥了他一眼,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 曹植捂着脑袋,两行宽面泪:“老师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这么暴力会让人讨厌的!” 王奇怒极反笑:“再讨厌也比不上你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乞丐扔到我家里讨厌吧?” 曹植额上忽然三条黑线,这种浓浓的琼瑶是怎么回事? ——不过琼瑶……又是谁? 曹植脑中串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面色也愈发微妙。 王奇瞧着他的模样,坐到门槛上,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小口酒:“你认为他有什么用?” 曹植也随之席地坐下,天真地歪了歪脑袋:“为何老师认为学生只救有价值之人?” 王奇嗤笑一声:“你当年不就是看出为师不凡才来缠着为师学武么,屋里头那小鬼要是没什么用,你会理他、还把他丢我这?” 王奇细细凝视着他。半晌,哈哈大笑起来:“他要是真没用,我现在就把他丢出来。” 曹植终于垂头丧气道:“老师果然深知学生秉性。” “行了别拍马屁了,你快说吧。” “三年前,学生抓住了正在偷钱的他。而昨日几面之下,他居然就记起了我……”曹植一手托着下巴,午后阳光照耀之下尽显天真烂漫,“要么因我抓住,导致他养父死亡,于是他对我的仇恨已不共戴天;要么就是他的记性很强——强到三年后都能清楚记得那些发生的事。” 这个小乞丐又属于哪一种呢? 不得不说他成功引起了曹植的好奇。 “所以你就把这小鬼丢到我这里?” 曹植转头,冲着王奇露出一个谄媚的傻笑。 “你不但要把他丢在我这里,还要我帮你看着。看看这个小鬼到底是对你心生怨恨呢,还是真有如此能力?” 曹植笑的更谄媚了。 王奇见状,心知自己将来是要真的养这来历不明的小孩了,长长叹了口气:“小鬼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傅养自己都很难了,更何况再养一个小鬼?” 曹植摸了摸鼻子,诚恳道:“老师,他真的很可怜的。你可以考察考察他嘛,让他端茶送水伺候您老人家什么的!若是他达不到你的要求,再把他丢出门去也不迟啊。” 王奇讽笑道:“哼,不迟?再下去老子的棺材本都要被他花光了!” “啊?” 王奇挪开身子,扬头示意曹植自己进门去看看。 而后曹植便见得浑身红地几乎要自燃的小乞丐。 如今他已将脸洗干净了,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仿佛只有七八岁。许是长年吃不饱的缘故,他整个人都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不会死吧?” 王奇嗤笑一声:“现在是不会,但如果这幅药吃完还不好,就说不准了。” 曹植眨眨眼。 他忽然又有了不详的预感,便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道:“先生是说,您……没钱抓药了?” 王奇笑弯了眼,摸了摸自家学生对小脑瓜:“孺子可教啊!” 他这一次出门,确实带了一些生活费。但并未料到他居然生了重病,一时间唯能叹息。 不得不说,王奇又提醒了曹植一件事。 ——他没钱。 若是他单单没钱也就罢了。然而他不仅没钱,还很缺钱。 欠郭嘉的酒钱本已筹得差不多了。但如今若再养一个人,关键是这个人如今还生了重病,便不得不动用这些钱了。 俗话有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曹植更是一筹莫展了。 首先他不能问卞氏或者曹丕要,因为他们必要会追究原因;其次就算他要到了,抑是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他缺钱的难题。 他需要赚钱。 问题又来了。 首先他才十一岁,注定了很多东西他干不得;其次他是曹操的儿子,也绝不能如一般书生以写字卖画为生;接着他人力不足,能动用的也只有他身边小厮一家人,王奇;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他没本钱。 前三者他完全可以在暗中招募人手,且乱世中利用各诸侯所在地中物品差价做生意也并不大难。 然而缺本钱,却是真正难到他了。 抑或……他能否向他人借上一些? 若是借钱,又该问谁呢? 首先排除卞氏与曹丕,若真打定主意要做生意,那么本钱必然是越多越好。而他仅是一个小孩,卞氏和曹丕如何可能将打量钱交由他呢;接着排除王奇,这位老师连自己都难养活,若是请他运下货倒是有可能;最后排除商贾,毕竟许县皆是曹公地界,他一个十一岁小鬼如何能瞒过曹操和那些商贾接触呢? 这个人最好家有闲钱,且相信自己。但自己从前又表现地过分平凡,怎还会有人相信自己呢? 也许……有一个人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参与游戏并通关的亲亲得怪蜀黍糖糖一颗,以及作者狼吻=3=~~ —————————————— 上一章还有亲亲犀利指出,曹小植本来不聪明,为虾米还要藏拙。 个人觉得吧,首先是对于聪明的定义。我认为的聪明,是对事物能有很快准确的认知,并且具有正确的逻辑性。曹小植藏的也不是聪明,而是他根深蒂固的现代化知识。 很多东西古代觉得神奇的,其实现代看来也就这样,比如曹冲称象,理科生都知道阿基米德定理。比如官渡之战,下意识就会反应到粮草的重要性。还有袁尚袁谭的两虎相争,其实很容易想到。但这些我们觉得稀松平常的事,在那个不稀松平常的年代,却是十分罕见了。 我想写的曹小植,他确实没有曹冲的通达聪明,但思维逻辑严谨,从不自作聪明的乱来。比如和古人谈人人平等,在战争开始前告诉老爹,这场战应该怎么赢啊。然后虎躯一震,郭嘉荀彧全部惊为天人,从此忠心耿耿再不事二主……="= 顺便去修改了前面几章,我从前偷懒省略的东西=a=,。。。 24如此借钱 问谁借呢? ——如今年代,除皇帝以外最有钱的显然是诸侯,而后便应是一些商人,士族……曹植所需本钱于一般人而言高山仰止,但于士族中人,抑不过九牛一毛。 许昌之中士大多甚多,比如荀彧、杨修、孔融…… 而这些人里,与曹植关系最近的自然也是杨修了。 杨修出自弘农杨家,追究至祖上杨敞,乃昭帝时期宰相,食邑于汝南。虽已过去两百余年,但杨氏一族人才济济,并不曾湮灭于历史洪流。 杨修之父杨彪如今在汝南便有一处土地,约有五百亩。只是杨彪向来公正无私,甚至心怀“达者兼济天下”之心,是以这些年积攒的大部分钱财都被拿出来救济朝廷以及百姓。 “你要向为师借钱、或者粮?” 书房之中,杨修瞧着眼前这个期期艾艾的小孩子,挑了挑眉。 他面目并不英俊,却有一双深邃莫测的双眸。大约是从小诗书熏陶,他举止之中自然而然透出些许清傲淡然,纵是一眼便叫人过目难忘。 “作何用处呢?” 曹植见着他这般戏谑模样,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道:“……我想经商。” ——经商? 杨修微微睁大眼。 这年头,世人打破了脑袋欲挤入士大夫行列。曹植居然背道而驰,想要当个商人? 杨修笑出了声。 瞧瞧他教的弟子,倒果真是不凡。 杨修这般想着,心中已是惊怒交加,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只淡淡饮了口茶,淡淡道:“你是曹公之子,自然能用这名头来招募些商贾客卿。有了他们,还缺什么钱?” “……先生您别闹了。”曹植嘴角抽搐。 这个办法简单方便的要死,也确实会要了曹植的命——敢在曹操眼皮底下招兵买马,不是嫌命活得太长么。 当然杨修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不置可否饮口茶,敛容再道:“你突然同为师说想要经商,为师倒是十分好奇。为师虽不了解商机,但所读书中也有说到过。你便同为师来说说看,你打算如何经商。” 曹植闻之行了个礼,似组织语言,半晌才道:“学生虽然不太懂打仗,但在先生教导之下,也有些明白战时物资的重要性……” 他说了这一句话,便见得杨修全然是一副嗤之以鼻模样。便按耐不住心虚干咳一声,才继续开口。 “学生认为,战时物资中最为重要的必然是粮草,而军队的粮草又来自何处呢?自然是朝廷给的。那么朝廷的粮草又来自何处呢?自然是老百姓身上了。” “众所周知今年许昌方从缺粮打击之中缓缓恢复。然今时冬日,百姓们存粮必不足支撑。许昌百废待兴,短时间内粮价亦不可能恢复至以往。是以四月时才有商贾们争先恐后囤积粮食,为的正是十一月后百姓皆缺粮了,他们便可坐地起价贩卖粮食。” “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杨修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你莫不是想从富庶之地买些粮食回来,再卖到许昌?你自己之前也说粮草根源来自百姓。所以朝廷不会缺粮,有钱之人也不会缺粮,缺粮的只是百姓。事实上百姓早把钱财换成了粮食,就算家中余粮不够,又哪来钱购买你的粮食?” 而曹植的粮食若卖不出去,岂不是也要亏本了么。 杨修问的漫不经心,但这个问题,却正巧扼住曹植想法最为关键的地方。 曹植闻之非但不苦恼,反而胸有成竹:“先生说的不错,一旦百姓们手中无钱,那么商人们囤积的粮食便卖不出去。一旦卖不出去,便需降价。但降的不只是粮食的价格,而是所有东西。商人们最终不但赚不了,还要赔。如此,学生便想着,可以反其道而行!” “哦?” 曹植微微一笑:“许昌这些年因粮价之高,其余物资尽贱。倘若学生将商贾们囤积的其余东西买回来,再押送到其余诸侯所占之地贩卖,又将如何呢。” 杨修皱眉道:“暂且不论是否能有收益。沿途路程遥远,如今这世道更有流民、盗匪四窜,你又将如何解决。” “是以学生认为,商队不走官道反行走水路。水上虽有流寇,却比陆中少。而孙权如今专于收复江东,也必不会多花心思在商队上。” 杨修思索片刻,良久再道:“你想同他们交易什么呢?” “乱世中,除了粮草意外,还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杨修淡道:“你是说药材?” “当一个地方不缺粮食,依附打仗而生的,亦正是疾病。八月时学生听闻长江泛滥,致使庐江处百姓流离失所,疫病丛生。孙权虽有救助,却是力不从心。而我许昌禹州中几乎各家各户都种的那些寻常药材,想来如今于荆州而言,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为何不将这些药材售予江东呢?” “而在江东之地,学生并不需要换粮食,则可换成其余东西。江东之地富饶,我北方精贵的东西,他们那边反而是寻常至极。比如——江中水产,胭脂水粉之类。”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这些东西在江东价格并不高,但运至许昌却能赚上一大笔钱的。 杨修听到这里,拢眉微微叹了口气。 曹植心中一紧。 他能明白杨修的意思——他从前不愿显山露水,哪怕荀彧与曹操考校亦是时常回答“先生说”,如今却为如何经商绞尽脑汁。 在杨修这般读书人看来,实属过于市侩,本末倒置矣。 他见杨修将茶水饮尽,面无表情把玩茶杯:“莫非你打算今后皆要经商?” 他并不看曹植,语气也有些冷。显然曹植若当真打算一辈子经商,他非但不会借钱,更要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曹植自然也了解杨修想法。他垂首敛眸,轻声道:“不。正如学生所言,学生钻了江东先前疫病的空档,且如今许昌百废俱兴,待父亲一统北方……也许还用不了这么久。等明年三四月许昌粮食丰收,必不如今缺粮。届时除粮食之外,其余物价皆会上涨。学生这个法子虽依然可行,却失了如今效益了。” 杨修终于说到了最后一个问题:“护送之人呢?” 曹植似连这点都已想好对策:“学生的另一位老师一定有办法。” 杨修问完这一句话,便握着茶杯闭口不语了。 房中唯有沉默。 诚如杨修所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杨修心性,必不屑于如此买卖。 曹植顿了许久,终是无奈诚恳道:“学生知道先生心中必是不愿。但学生如今除了先生所教之外,本是一无所有。” “学生记得先生曾说,希望学生去争世子之位。但论正统,将来继承之人毫无疑问唯有二哥最为名正言顺;论父亲宠爱,谁也比不过仓舒。也许将来我们面临的正是如今袁尚与袁谭所面临的。而若将来我依旧一无所有,又谈何抢夺那个位置?” 杨修指尖一顿。 他转眸凝视自己修长、温润如玉的手指。这双手几乎是他浑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眸中光芒跃动,瞬息明灭。 “学生这一次经商,其实只是第一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古人诚不我欺。无可忽视的是,可以买到许多东西。而学生若想要那个位置,必不可缺人、缺钱。” 许久,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恭喜你,我的学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般说,“你成功说服我了。” 曹植闭眸,长出一口气。 九月午后,阳光还有些热度。曹植练完剑,与王奇闲聊到了钱财之事。 曹植便将他的打算同王奇细细说了。 王奇瞥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才缓缓道:“你若要找些护卫,我倒还认得一些人……不过你也别报太多希望,我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活着。” 曹植睁大眼,满脸纯真模样:“先生您愿帮学生?” 王奇“呸”了声,用力弹了弹他的额头:“你这小滑头,把这事同我讲不就是诳我给你护送货物么?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能当你老师?” 曹植一手捂着额头,定定凝视王奇的双目中尽是崇拜:“老师您简直太英明了!” 王奇瞧着他这幅腻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行了行了,看在你是老子徒弟面上,就帮你这一次吧。不过事先说好,虽然是自家人办事,还得算清账的。” 曹植嘴角几乎弯到了最大:“这是当然!学生这一次行动不正是为了您的酒钱么?” 王奇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拍着曹植的肩膀,眼中忽然流出了泪水。 曹植吓了一跳,几乎手忙脚乱:“老师?您怎么了,沙子入眼了么?我给您吹吹……呃,您别光哭不说话——啊!” 他的话最终被王奇一掌打断了。这个粗狂的大汉重重在曹植头上敲了个暴栗,佯怒道:“你还不去看看里头那个小鬼是死是活?” 曹植揉着脑袋两行宽面泪,抽抽鼻子幽怨瞪了王奇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王奇看着他的背影,猛然喝了口酒。他终究忍不住喃喃道:“我儿若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赚钱给我买酒喝了?” 建安七年十月,曹植从杨修汝南别庄处借得粮食百余石,自禹州以高价兑换成药材。十一月,雇船售往江东。 而此时曹操已克黎阳,使谭、尚二人固守内城,莫敢出城迎战。 亦正在此时,曹操收到来自荀彧的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曹小植快雄起来=a=,大家都认为你太挫了! 对了有关钱财,东汉末年董卓乱世后,经济流通基本是呈现以物换物的形态。而我这里设定是许昌在天子以及曹操统辖之下略恢复先前货币制度,所以粮食买卖都用钱来算,但出了许昌曹操就管不到那么多了,还需要以后来制定方案。 话说这是古代的图 表示刘璋占地面积果然很大= = 25如此期待 曹操收到这一封信时,正驻兵黎阳,打算进军袁氏城郭。这些日子袁谭与袁尚在曹操猛攻之下几乎兵败如山倒,袁绍的这两位继承人几乎是夹着尾巴溃逃至内城。曹操便要在军心高涨的时刻,乘机攻克袁军最后的屏障。 收到荀彧来信,他首先是回忆最近行军布阵,然后是粮草,最后想到也许是许昌发生什么事了。 而曹操看完信,先是皱了皱浓眉,而后展颜。接着起身在营帐内走了几步,最后又皱了眉。 郭嘉瞧着他的模样,心中对荀彧来信内容已有一分了然。 曹操回神,见郭嘉此番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文若信中所言,郭奉孝你若猜得出,孤就再允你一坛好酒。” 郭嘉与荀彧先前打赌,结果输了一年酒。但这世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嘉自然也忍不住想办法喝些酒。于是他便同曹操打赌,他赢了当日便能喝酒,输了则要延长一日不喝。至后来赢了便能得曹操家中的十年醇酒,输了便延长一月。 如今曹操已欠了郭嘉三坛醇酒,而郭嘉不准喝酒的日子也延长到了年后。 事实上郭嘉输的那些并非不能赢。但他既赢了曹操的酒,自然也要输的。 ——想喝点好酒,总需付出些代价。 只是最近曹操总不同他赌了,郭嘉唯有对月长叹。 郭嘉双眸攸地一亮:“此话当真?” 曹操状似不悦道:“孤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郭嘉双眸愈发亮了。 他思忖片刻,施施然开了口:“文若来信必是有要事相商。” 曹操挑了挑眉,表示他说了句废话。 郭嘉给曹操倒了杯热茶,再给自己倒了杯:“如今我军较袁谭袁尚兵马强势,军心稳定,这几仗更是势如破竹,是以文若担心的绝非这些。” 曹操将茶一饮而尽,略微颔首。 “如今刘备依附刘表,而刘表据守荆州,孙权则即将稳固江东,献帝又为主公安全守于宫中,是以许昌亦不会有事。” “不错。” 郭嘉悠然微笑:“既然不是军队兵马的问题,也不是许昌的问题,那么一旦寒冬降临,我军唯一的大问题也就是粮草了。” 曹操抚须,眼上笑意愈深。 “但比之两年前官渡之战,我军粮草并非匮乏,撑到春季亦是绰绰有余。再观主公先前表情,既有赞同又余遗憾。是以文若这一封信,定是劝主公攻克袁城后,即刻引军归许。使谭尚二人相斗,而我军坐享其成。” 曹操叹了口气:“你们两人当真是心意相通啊!你既然猜到了文若这封信内容,想来亦是如此想法吧?” 郭嘉微笑不答。 曹操又将信看了一遍,着重于“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之论,转头对郭嘉道:“如今我军气势大盛,若孤攻克袁城便引军归去,定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啊!” 郭嘉淡道:“若能以最小代价攻克翼州,又何来不满一说。” 曹操闭眸思索片刻,又道:“他们如何当真会如你们所言相争?” “袁尚与袁谭之间嫌隙,来源于袁公喜爱袁尚,立袁尚为世子,而袁谭不服。这绝不可能轻易解决,结局唯有袁尚与袁谭之中有一人败而身亡。”郭嘉唇角微笑如初,面上依如既往风淡云清。“如今主公兵强而攻,袁谭与袁尚因惧怕是以联合相抵,并非是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与怨愤。一旦主公引军归许,而他们确定主公暂时不会进攻他们,自然也就如文若所说,两虎相争必一死一伤。” 曹操眉头皱了起来。 他还在担忧如今以军中气势之盛,倘若就此归去许昌,众人自然是要不满的。 郭嘉似看穿曹操心烦之事,只淡笑道:“但其实奉孝同文若看法一致,而又有些不同。” “哦?” “奉孝以为,主公可攻内城而后击溃袁谭削弱其实力,再居幕后静观两者争斗。” 曹操了然颔首:“我军若破内城,谭尚必然退居邺城。孤此番却想拿下邺城。” “邺城于主公,不过探囊取物。” 曹操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要孤守住黎阳,而后回许昌,看他们自个儿斗去?” 郭嘉躬身行了个礼:“主公明鉴。” 曹操思索半晌,再道:“倘若他们不相信孤,不肯斗起来呢?” “主公可以让他们相信。” “哦?” 郭嘉一字字悠然道:“比如说,刘表终于按耐不住,偷袭主公。” 曹操猛然抬起头。他紧紧凝视郭嘉,许久才失笑道:“好你个郭奉孝,看来孤这一坛十年好酒,你志在必得了!” 郭嘉敛眸轻笑。 这一年的大雪终于姗姗来迟,许昌乃至周边某些平民百姓再度陷入缺粮窘境。 小乞丐在昏迷五日后醒了过来。 他醒来时,曹植已完全了解表面上显示的情况。小乞丐从前状况与他自己说的一般无二。后来曹冲抓获那作恶的人贩,他们这十多个孩子或为奴为婢,或为人收养。 他运气稍好一些,被小村中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妻所收养。夫妻家中并不富裕,对他也算不上好,只确保他有食果腹。然而这两年夫妻俩纷纷得了风寒过世了,家中剩余粮食被其远亲戚瓜分后,他被赶了出门。哪怕不择手段,最终依旧回到与从前一样的乞讨生活。 曹植先关切询问了他的感觉,见他满脸感动,心下不置可否。 说到名字时,王奇凝视着小乞丐的脸淡道:“你与我也算有缘了,你愿当我的干儿子么?” 小乞丐浑身一颤。 他似乎想起了昔日在第一位养父手下乞讨的恐怖画面,一时间表情有些惶恐。但见王奇面无表情,眼中亦无邪念,期期艾艾地垂下了脑袋:“小的、小的听少爷的……” 曹植眸中诡异转瞬即逝,而后温和笑道:“无碍,你何时愿意认老师做干爹便何时。” 又获得了小乞丐泪眼汪汪的感动。 干爹没认成,名字还是要取的。曹植瞧着他面上几近无懈可击的表情,淡道:“我见你为人机敏,今日开始你便单字为敏吧,在你认干爹前,我们唤你阿敏。” 阿敏挣扎着爬起身,在床上给曹植磕了个头:“阿敏见过少爷,见过王先生。” 曹植微笑愈深。 这些日子曹植的重心放在了与王奇商量经商路途以及如何避险上,他将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都提了出来,才送走了王奇。 王奇走之后,这个空无一人的家中显然也不适合住人。 曹植心有计较,先取了张纸写下了一长串简体字、阿拉伯数字以及脑中存在的一些数学符号,待阿敏熟记片刻,再令他用未受伤的右手写出这些与他们而言莫名其妙的东西。 然后曹植瞧着歪歪扭扭却并无差错的全部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此人倒真是有些不凡了,至少在记忆方面确非常人,一切便待他养好伤再说罢。 只是来历不明的人是不能带回府中的,曹植便请小厮将他带去了家中,给了些麦粮请家人代为照料,顺带也得到了这一家人的感恩戴德。 曹植待人一直很温和,从无高高在上的表情,这一点自然获得了许多人好感。事实上在苛捐杂税繁重、稍有罪行便受酷刑惩罚的乱世,只要主子们对奴仆和颜悦色些,偶尔再大方打点小赏,大多奴仆皆会觉得主子仁慈,继而愿死心塌地跟上一辈子的。 是以四年潜移默化,曹植无形之中也得到了几名年轻仆人的忠心。 不过以曹植行事之低调,众所周知府中最为仁慈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曹冲。 大约是那日称象的缘故,曹冲之聪颖、平素待人之谦和,在众人眼中已是神童典范。曹府院落中各夫人们教训自家不长进的儿子时,都会似模似样感叹一句:“瞧瞧你们六哥曹冲,若你们能有他一般聪明,娘亲便放心了!” 曹植略有耳闻。 这是太过正常之事。母亲们总希望孩子如潜龙,是以耳提面命要求他们学习前方更好的那一条龙,岂知孩子懵懵懂懂之间,潜意识已知尊严嫉妒,终使得这些孩子们愈加怨恨曹冲。 好在卞氏从不管曹冲如何,从来只淡淡过问他与曹丕的学习,淡淡夸奖抑或劝诫。 十一月近年关时,曹植总算是空了下来。 在卞氏处吃了晚饭,再陪她聊了片刻,他便与曹丕一同回房休息了。 他出门时,东方已挂了一轮细细的弯月。视野尽头天幕昏惑,星子闪烁。 若不是天太冷了,这其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夜晚。 曹植一手被曹丕拉着,一边微仰头欣赏天幕美景。他总觉得此般干净的夜空是后世极少见得,如今他身在此地倒也能一饱眼福。 曹丕走在他身侧,也并不说话。 事实上,他已有许久未同曹植好好说话了。 他将脚步放缓,借着雪色淡淡凝视身旁依旧只到他胸膛的弟弟。 年近十二岁的少年,五官已全部长开了。他的肌肤很白,双眼很黑,清秀温雅之中自有一分棱角。将来既不会太过漂亮,亦不会显得逼迫。 ——不出五年,必是十分耀眼。 曹丕念及此,心中一时说不出滋味:“四弟前些日子在做什么?” 这一年来曹植虽不似从前无论何难题都来询问自己,但与他相处的时间亦是最长的。然这一个月以来曹植非但不来找他了,更是行色匆匆,有时连话都不与他说一句便匆匆回自己院子了。 曹丕不太愉快。 但他是哥哥,哥哥如何能因这些小事生弟弟的气呢?是以他一直按捺不发,直至今日曹植看起来不忙了才似漫不经心开口。 曹植眨了眨眼。 他很快编好了理由,甚至微笑无懈可击:“前些日子先生要植写一篇文章。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些植未曾学过的,这些日子在认真学习呀。” 曹丕皱了皱眉:“你才学完《诗经》,先生就布置很难的课业?” 曹植叹了口气。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说错,杨修布置的课业总是奇奇怪怪的,虽然纠结却也能在截至范围内写完。 也不知杨修是当真如此了解他还是误打误撞碰上。 看曹植此番表情,曹丕心下好笑。他摸了摸曹植的脑袋,淡道:“二哥还以为你看上了某个小姑娘,整日思念都没空来理二哥了。” “……啊?” 曹植瞪大了眼,表情有一丝滑稽。 ——他才十二岁,难道会如此早熟? 曹丕弹了弹他的鼻头,笑容倒是极其轻松:“好了,二哥只是说笑罢了。今夜便陪二哥好好说说话罢。” “好。去二哥院中还是植院中呢?” “随意。” “……”随意什么的真的没问题么? 年前半月,照例又不需上课了。曹植例行将卞氏为他准备的礼物送去杨修家中,顺便给老师与师公拜年。 杨修父子依然是在下棋。 曹植也习惯了如此淡如水的对待。等他们下完一盘,同杨彪说了些话,便起身告辞,举止愈发进退得度起来。 杨彪目送曹植离去,才转而凝视杨修。 被曹操打入大牢的那几夜后,他的头发便渐渐白了,至今已发白如雪。他也知晓自己这一辈子将再无作为了,唯一能期待的便是他的儿子。索性杨修一直是令人骄傲的,不论从前抑或将来。 是以哪怕杨修入了曹营,他也不曾担心。 杨彪凝视半晌,淡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挪用了别庄的新粮。” 杨修指尖一顿。 他微敛瞳眸,仿佛还能看见昔日狡诈小少年诚恳躬身请求的模样,微乎甚微地勾了勾唇角:“是。” 杨彪叹了口气:“为父相信你,是以不过问此事。只要德祖你始终记得你我是为汉臣便罢。” 杨修掩去眸中波动,几乎是斩钉截铁道:“儿时刻谨记。” 年前几日,曹植又收到了一封信笺。 ——这个“又”字,总让他有不祥预感。 这依然是来自军师郭嘉的信。信中军师大人并不如前一年所言诸多,而简单地给他拜了年,问候了老师杨修,接着最终的轻描淡写道,前线状况不错,不日便可引军归许。 特此来信,也不知四公子是否已备好美酒,喜迎嘉归来? “……” 曹植瞧着与一年前极端相似的内容,终究轻抚信笺笑而不语。 建安八年春二月,王奇从江东归来。此次经商易物虽不言满载丰收,却也在曹植预计范围之内。 同时,曹操攻袁氏城郭大破袁兵,谭尚二人乘夜遁走。夏四月,曹操于邺城击溃袁谭。便在此时,传来刘表突袭之事。曹操即刻引军回许昌,留贾信屯兵黎阳。 作者有话要说:  建安八年曹植12岁,郭嘉又能喝酒了,杨修即将离职,曹丕将娶甄姬。= =…… 星期五入v了……各种憔悴。本想在10w字入,但星期1的时候震惊的接到了bb通知——星期五给上首页强推,瞬间给跪了…… 神诶,我的收藏还没2000诶!最近这点击真的没问题么?!各种墙裂扑街的预感这是肿么回事?! =a=于是不出意外星期五入v3更orz,之后尽量稳定更新,早日完结吧…… 鞠躬感谢亲们的支持,也请搬文的亲晚上几天,给作者留点余地吧,多谢。 然后的然后,如果对俺滴文还有兴趣的话,收藏一下俺滴专栏吧 最后放一张丕丕镇文图——才不会说哥是在卖萌╭(╯^╰)╮ 26如此醉酒 王奇二月归来带回的东西,在后两月间暗中卖与了许昌及周边商贾们。将百余石粮还给杨修,再送了他一套名贵的砚台。曹植还换了些米粮,请人酿了一大缸醇酒,置于王奇家中。待发酵几月,就直接能喝了。 至于剩下的钱财,则兑换成了黄金,装入角落小箱中。 王奇既回来了,身体痊愈的阿敏也住回了他家中。家中多一人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王奇这才答应搬入三年前初成为曹植老师时卞氏赠予那间屋子里。 三月修碶事时,曹丕再度邀请曹植与杨修一同前往。 事实上自官渡之战曹操胜利之后,曹丕再无需担忧袁军攻打许昌,是以恢复以往公子生活,作诗习武,偶邀士族子弟高谈理想。 年轻的世族们应有何等理想呢? 也许投身朝堂之中,指点江山建功立业;也许寻清静之处,粗茶淡饭怡然自得;也许继承家业,从此女人环绕奢侈糜烂…… 当然,每每听闻后两种观点,曹植总要见自家老师轻声嗤笑。 曹植已十二岁了。去年还能推脱不参加“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今年被硬拉着参加。 酒杯流到曹植身边时,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抬首凝视少年漆黑的双眸淡定询问:“你是想吟诗,还是写文章?” ——吟诗还是写赋?这是个难题。 但倘若可以,他一个也不想! 当曹植手握酒杯脑袋空空许久之后,果断将酒水一饮而尽。 吟诗什么的需要瞬间灵感,不如写文章可以慢慢琢磨纠结。 是以曹植归去时,已有些微醺。 曹丕将他扶到自家院中床里躺好,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四月底,曹操回到许昌。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将黑心商贩们卖不出去的米粮收缴充公,并将有官爵的商贾们全部革了职。 此事曹植早有预料。 这年正月,许昌粮价飙升至百姓几乎不可想象的价格。而待荀彧发现之后强制勒令商贾降价,却是为时已晚。百姓虽不至于被饿死,但由于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多人得了伤寒。 是以二月时,许昌便死了好几百人。 天子脚下发生这等大事,曹操自然是要出手整治的。除了震慑,其实也是为解决先前缺粮时大肆卖官鬻爵的后遗问题。 解决这一当务之急,后续事宜却是急不得的。 曹操便难得偷了个懒,请荀彧、郭嘉、荀攸,贾诩等人一起喝酒。 酒过三巡,荀彧方皱眉道:“我今日听文远说,过些时日主公将要讨伐刘表?” 昔日他举棋不定转而询问曹植之后,决意请主公归来许昌谋而后动。曹操如今归来,却打着讨伐刘表的旗帜,居然是与曹植当日所言不谋而合! 看来这位曹四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了啊! ——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倘若曹植知晓自己当日为展现自负缺点说的话居然在今日被荀彧如此误解,恐怕头抢地也证明不了清白了。 见荀彧表情怪异,曹操便奇道:“怎么,难道你不是抱着这个想法令孤归来么?” 这一开口,众人也都停下饮酒转而注视荀彧。 荀彧眉头皱的愈深。 他想了想,只道:“彧原先一直举棋不定,后来听闻四公子说学到‘两虎相争’这一道理,才决心请主公归来。但彧以为如今许昌百废待兴,理应休养生息,而非同刘表开战。” 他并不夸奖曹植,甚至连提到他也是模棱两可。 夸奖曹植的人可以是曹操,可以是后来听说之人,却不能是他。因为如今曹操并未立下世子,倘若他在曹操面前多言某位公子,自然会被曹操认为他支持那一位,从未忌讳莫深。 一旦引起主公忌讳,离死也便不远了。 荀彧虽不多言,这一句话却也足够。众人觉得荀彧此言不免有些谦虚,但既然提到曹植,必也是他以两虎比喻谭尚二人,也当得起夸奖了。 曹操这时已想起郭嘉打赌之事,以及后来曹植所写的文章,便微笑道:“我这个小四,看来果真不是一般的孩子!” 荀攸看了眼自家叔叔,顺着曹操道:“虎父无犬子,四公子自然是年少聪颖。” 郭嘉怅然长叹:“若他是一般孩子,我输的倒也不冤。若他不是,我可冤死了!” 军营中大部分人知晓曹植,是因为郭嘉戒酒。此时听闻郭嘉所言,自是皆忍俊不禁。 郭嘉将酒一饮而尽,玩笑道:“不行,我定要四公子赔我这一年的酒!” 曹操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郭奉孝啊郭奉孝,你这是活该,怪不了孤这小四啊!” 郭嘉满面发愁。 有关曹植的话题就此翻过,贾诩才道:“令君有所不知,主公不过佯攻刘表。” 荀彧当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日曹植练剑归来,便见得亭中石桌旁坐着一位青衣文士。 他一手支着下颚,百无聊赖仰望天幕,看云卷云舒。他面上表情是慵懒而自得的,仿佛他这一辈子也便沉溺于这种风淡云清里。而任何人瞧见他这模样,也都会觉得这世间再无更舒服、更悠闲的事。 ——此人是郭嘉。 任何人瞧见,都要心生好感,继而上升为敬佩之情的郭嘉。 但曹植看见他,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听闻这一声叹气,郭嘉也将脸转了过来。 一年半未见,郭嘉并无无太多改变。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气质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明。唯一的不同,也许是脸色没有前年那么苍白了。 郭嘉施施然起身,笑吟吟走到曹植身旁:“郭嘉见过四公子。” 曹植躬身行了一礼:“曹植见过先生,先生近日可还安好?” “除了一年没喝酒有些寂寞,其余都不错。”郭嘉这般道,“多日不见,四公子风采也愈发卓绝。” “呵呵。”曹植皮笑肉不笑,“不及先生。” “呵呵。”郭嘉学着他的模样,缓缓道:“我与四公子多日未见,思之犹深。不如我做东,请四公子喝一杯。”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没有听错,郭嘉要请他喝酒。但郭嘉的酒从何而来呢?显然是他准备的那些了。 也就是说,郭嘉要拿他的酒,来请他喝。 “其实我不喝酒……” 郭嘉微笑依然无懈可击:“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会喝酒呢?若四公子不嫌弃,时常与嘉一起饮酒,也许很快便能学会了。” 曹植哭笑不得。 他闻着郭嘉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忍不住道:“我听闻今日父亲请大人们喝酒,先生您喝的不痛快么?” 这一句话,其实是在感叹朗朗乾坤之下,吃完老爹的居然还要来剥削他一个十二岁小孩! 但郭嘉非但不脸红,居然惆怅道:“知我者唯有四公子也,确实一点也不痛快!” 七八人分一小坛酒,每个人能分到十杯已十分不错了。而十小杯于郭嘉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先生您太诚实了。” 郭嘉唇角上扬,从容道:“古有曾子杀彘,仅为其妻欺骗幼子。嘉虽不能自比曾子,却十分向往如此风格,又如何会在小事上欺瞒四公子呢?” “……”曹植瞬间觉得胃疼。 无论是郭嘉、杨修、王奇,其实自己永远只有被欺负的份。曹植吸了吸鼻子,认命道:“既然先生要请我喝酒,曹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罢,转身带路,前去取酒。 取了酒,曹植陪郭嘉去他的院落里坐了下来。好歹也得看看郭嘉酒量,再决定买多少酒。 郭嘉接连饮下三碗酒,才畅快淋漓道:“好酒!” 他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鄙,但曹植发现只要是郭嘉的动作,哪怕再粗鄙亦会变成潇洒豪迈。 瞧着对面少年支着脸目瞪口呆瞧自己饮酒的模样,郭嘉失笑着递给他一碗酒,柔声道:“一人喝酒如此无趣,四公子一定是不忍郭嘉寂寞罢。” 曹植瞧着整整一大碗酒,怔忡良久。 他先看了看这一大碗酒,再抬首看了看郭嘉:“先生,您还没醉吧?” 郭嘉从容道:“有我这么清醒的醉汉么?” 曹植满面疑窦,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是几?” 郭嘉饶有兴致瞧着他:“五。” 曹植弯曲了五指:“这个呢?” 郭嘉愣了愣,在曹植隐含得意的目光中微笑着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你喝完我就告诉你。” “……” 晚风拂过,院中酒气愈发浓郁。 郭嘉喝完这整一坛酒,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他呼出一口酒气,转头看见对面少年软绵绵趴在石桌上,后知后觉发现曹植居然才喝一碗便醉了。 看来以后确实需要多多让曹植陪他喝酒了。 他将曹植推醒,见他满面迷茫,忽然想道:“我听闻四公子上次那首诗,呃,是酒醉后所作。不如现在、现在也作一首?” 曹植打了个酒嗝,头晕的难受:“……淫、淫淫淫淫湿?” “不错,吟、吟吟吟诗!” 曹植抚额:“我不会……呃,不会啊……” 郭嘉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转不过来了:“你不是会的么?那首……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如自挂东南枝?” 曹植怔了许久。 许久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死死盯着满手酒水,再凑近闻了闻,而后嫌弃地将自己的手放远:“……可是我,还没淫呢,为、为什么湿湿湿湿湿了?” “……?”郭嘉忽然有些听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 =跪地 ====================看不到的分割线========================== 王奇二月归来带回的东西,在后两月间暗中卖与了许昌及周边商贾们。将百余石粮还给杨修,再送了他一套名贵的砚台。曹植还换了些米粮,请人酿了一大缸醇酒,置于王奇家中。待发酵几月,就直接能喝了。 至于剩下的钱财,则兑换成了黄金,装入角落小箱中。 王奇既回来了,身体痊愈的阿敏也住回了他家中。家中多一人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王奇这才答应搬入三年前初成为曹植老师时卞氏赠予那间屋子里。 三月修碶事时,曹丕再度邀请曹植与杨修一同前往。 事实上自官渡之战曹操胜利之后,曹丕再无需担忧袁军攻打许昌,是以恢复以往公子生活,作诗习武,偶邀士族子弟高谈理想。 年轻的世族们应有何等理想呢? 也许投身朝堂之中,指点江山建功立业;也许寻清静之处,粗茶淡饭怡然自得;也许继承家业,从此女人环绕奢侈糜烂…… 当然,每每听闻后两种观点,曹植总要见自家老师轻声嗤笑。 曹植已十二岁了。去年还能推脱不参加“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今年被硬拉着参加。 酒杯流到曹植身边时,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抬首凝视少年漆黑的双眸淡定询问:“你是想吟诗,还是写文章?” ——吟诗还是写赋?这是个难题。 但倘若可以,他一个也不想! 当曹植手握酒杯脑袋空空许久之后,果断将酒水一饮而尽。 吟诗什么的需要瞬间灵感,不如写文章可以慢慢琢磨纠结。 是以曹植归去时,已有些微醺。 曹丕将他扶到自家院中床里躺好,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四月底,曹操回到许昌。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将黑心商贩们卖不出去的米粮收缴充公,并将有官爵的商贾们全部革了职。 此事曹植早有预料。 这年正月,许昌粮价飙升至百姓几乎不可想象的价格。而待荀彧发现之后强制勒令商贾降价,却是为时已晚。百姓虽不至于被饿死,但由于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多人得了伤寒。 是以二月时,许昌便死了好几百人。 天子脚下发生这等大事,曹操自然是要出手整治的。除了震慑,其实也是为解决先前缺粮时大肆卖官鬻爵的后遗问题。 解决这一当务之急,后续事宜却是急不得的。 曹操便难得偷了个懒,请荀彧、郭嘉、荀攸,贾诩等人一起喝酒。 酒过三巡,荀彧方皱眉道:“我今日听文远说,过些时日主公将要讨伐刘表?” 昔日他举棋不定转而询问曹植之后,决意请主公归来许昌谋而后动。曹操如今归来,却打着讨伐刘表的旗帜,居然是与曹植当日所言不谋而合! 看来这位曹四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了啊! ——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倘若曹植知晓自己当日为展现自负缺点说的话居然在今日被荀彧如此误解,恐怕头抢地也证明不了清白了。 见荀彧表情怪异,曹操便奇道:“怎么,难道你不是抱着这个想法令孤归来么?” 这一开口,众人也都停下饮酒转而注视荀彧。 荀彧眉头皱的愈深。 他想了想,只道:“彧原先一直举棋不定,后来听闻四公子说学到‘两虎相争’这一道理,才决心请主公归来。但彧以为如今许昌百废待兴,理应休养生息,而非同刘表开战。” 他并不夸奖曹植,甚至连提到他也是模棱两可。 夸奖曹植的人可以是曹操,可以是后来听说之人,却不能是他。因为如今曹操并未立下世子,倘若他在曹操面前多言某位公子,自然会被曹操认为他支持那一位,从未忌讳莫深。 一旦引起主公忌讳,离死也便不远了。 荀彧虽不多言,这一句话却也足够。众人觉得荀彧此言不免有些谦虚,但既然提到曹植,必也是他以两虎比喻谭尚二人,也当得起夸奖了。 曹操这时已想起郭嘉打赌之事,以及后来曹植所写的文章,便微笑道:“我这个小四,看来果真不是一般的孩子!” 荀攸看了眼自家叔叔,顺着曹操道:“虎父无犬子,四公子自然是年少聪颖。” 郭嘉怅然长叹:“若他是一般孩子,我输的倒也不冤。若他不是,我可冤死了!” 军营中大部分人知晓曹植,是因为郭嘉戒酒。此时听闻郭嘉所言,自是皆忍俊不禁。 郭嘉将酒一饮而尽,玩笑道:“不行,我定要四公子赔我这一年的酒!” 曹操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郭奉孝啊郭奉孝,你这是活该,怪不了孤这小四啊!” 郭嘉满面发愁。 有关曹植的话题就此翻过,贾诩才道:“令君有所不知,主公不过佯攻刘表。” 荀彧当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日曹植练剑归来,便见得亭中石桌旁坐着一位青衣文士。 他一手支着下颚,百无聊赖仰望天幕,看云卷云舒。他面上表情是慵懒而自得的,仿佛他这一辈子也便沉溺于这种风淡云清里。而任何人瞧见他这模样,也都会觉得这世间再无更舒服、更悠闲的事。 ——此人是郭嘉。 任何人瞧见,都要心生好感,继而上升为敬佩之情的郭嘉。 但曹植看见他,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听闻这一声叹气,郭嘉也将脸转了过来。 一年半未见,郭嘉并无无太多改变。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气质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明。唯一的不同,也许是脸色没有前年那么苍白了。 郭嘉施施然起身,笑吟吟走到曹植身旁:“郭嘉见过四公子。” 曹植躬身行了一礼:“曹植见过先生,先生近日可还安好?” “除了一年没喝酒有些寂寞,其余都不错。”郭嘉这般道,“多日不见,四公子风采也愈发卓绝。” “呵呵。”曹植皮笑肉不笑,“不及先生。” “呵呵。”郭嘉学着他的模样,缓缓道:“我与四公子多日未见,思之犹深。不如我做东,请四公子喝一杯。”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没有听错,郭嘉要请他喝酒。但郭嘉的酒从何而来呢?显然是他准备的那些了。 也就是说,郭嘉要拿他的酒,来请他喝。 “其实我不喝酒……” 郭嘉微笑依然无懈可击:“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会喝酒呢?若四公子不嫌弃,时常与嘉一起饮酒,也许很快便能学会了。” 曹植哭笑不得。 他闻着郭嘉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忍不住道:“我听闻今日父亲请大人们喝酒,先生您喝的不痛快么?” 这一句话,其实是在感叹朗朗乾坤之下,吃完老爹的居然还要来剥削他一个十二岁小孩! 但郭嘉非但不脸红,居然惆怅道:“知我者唯有四公子也,确实一点也不痛快!” 七八人分一小坛酒,每个人能分到十杯已十分不错了。而十小杯于郭嘉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先生您太诚实了。” 郭嘉唇角上扬,从容道:“古有曾子杀彘,仅为其妻欺骗幼子。嘉虽不能自比曾子,却十分向往如此风格,又如何会在小事上欺瞒四公子呢?” “……”曹植瞬间觉得胃疼。 无论是郭嘉、杨修、王奇,其实自己永远只有被欺负的份。曹植吸了吸鼻子,认命道:“既然先生要请我喝酒,曹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罢,转身带路,前去取酒。 取了酒,曹植陪郭嘉去他的院落里坐了下来。好歹也得看看郭嘉酒量,再决定买多少酒。 郭嘉接连饮下三碗酒,才畅快淋漓道:“好酒!” 他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鄙,但曹植发现只要是郭嘉的动作,哪怕再粗鄙亦会变成潇洒豪迈。 瞧着对面少年支着脸目瞪口呆瞧自己饮酒的模样,郭嘉失笑着递给他一碗酒,柔声道:“一人喝酒如此无趣,四公子一定是不忍郭嘉寂寞罢。” 曹植瞧着整整一大碗酒,怔忡良久。 他先看了看这一大碗酒,再抬首看了看郭嘉:“先生,您还没醉吧?” 郭嘉从容道:“有我这么清醒的醉汉么?” 曹植满面疑窦,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是几?” 郭嘉饶有兴致瞧着他:“五。” 曹植弯曲了五指:“这个呢?” 郭嘉愣了愣,在曹植隐含得意的目光中微笑着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你喝完我就告诉你。” “……” 晚风拂过,院中酒气愈发浓郁。 郭嘉喝完这整一坛酒,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他呼出一口酒气,转头看见对面少年软绵绵趴在石桌上,后知后觉发现曹植居然才喝一碗便醉了。 看来以后确实需要多多让曹植陪他喝酒了。 他将曹植推醒,见他满面迷茫,忽然想道:“我听闻四公子上次那首诗,呃,是酒醉后所作。不如现在、现在也作一首?” 曹植打了个酒嗝,头晕的难受:“……淫、淫淫淫淫湿?” “不错,吟、吟吟吟诗!” 曹植抚额:“我不会……呃,不会啊……” 郭嘉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转不过来了:“你不是会的么?那首……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如自挂东南枝?” 曹植怔了许久。 许久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死死盯着满手酒水,再凑近闻了闻,而后嫌弃地将自己的手放远:“……可是我,还没淫呢,为、为什么湿湿湿湿湿了?” “……?”郭嘉忽然有些听不懂了。 27如此解说 事实证明两个喝醉酒的人是没有共同话题的。 一个坐等吟诗,另一个在研究手为何好湿。牛头不对马嘴扯了片刻,终于是相顾无言。 等曹丕询问了曹植的小厮洛安再找到郭嘉院落时,曹植与郭嘉两人俱已伏在石桌上,头抵着头睡着了。 曹丕无力抚额。 招来被赶走的仆从,将郭嘉扶入屋,他才扶着曹植回自家院落。 被人揽着腰,走路依然是东倒西歪的。曹植觉得很难受,他将整个人斜斜靠到曹丕身上,一边说:“我我我还没淫、淫,为何一手好湿……好湿啊!” “……”曹丕淡定将他带回院中,“什么东西湿了?” 曹植满脸嫣红,目光迷离。他本是清秀好看的小少年,如今这般模样更是令人心神荡漾。只可惜,再暧昧的气氛也要被他大着舌头破坏殆尽:“淫、淫了一手、手好湿……” 曹丕定定凝视着他。 ——当一个醉鬼所说的话听不懂时,是选择继续与他交流呢,还是忽略? 曹丕十分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他随口附和曹植几句,将人扶到床上,再给他盖上了软被。看他胡乱挥了挥手,捉着他的手放到被窝里,和颜悦色地对身后小厮道:“好了。让四弟睡会,你下去罢。” 名为洛安的小厮轻咳一声,曹丕才转头道:“有事?” 洛安是曹植的前一任小厮失踪后才买回来的,与他一同进府的还有兄长洛平。卞氏将兄弟两家底摸得了若指掌,才放心命他们照顾曹植。四年多以来两人也却是尽心尽力,颇得曹植满意。 洛安胆大心细一些,见曹丕询问自己,便躬身道:“据小人所知,喝醉后浑身都会很热。若不为四公子宽衣,半夜四公子便会踢被子,恐怕会着凉。” 四月许昌夜间还是有些凉的,而曹植喝醉也唯有两次,曹丕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情况了,往常也是洛安等曹丕走后再为曹植宽衣擦脸。 曹丕颔首。他起身退后几步,给洛安让出个位置。 见洛安这般照料曹植,他忽然心念一动:“你下去,我来吧。” 洛安愣了愣,将帕子递于曹丕,躬身告退。 曹丕小心替他擦净了脸,捏了捏陷在床里一无所知的少年脸颊。他瞧着安然熟睡的人,唇角缓缓勾勒出一个笑容:“如今二哥这般伺候你,以后四弟可会同样对二哥?” 翌日醒来,头疼如针刺。 许是没有洗澡的缘故,他浑身酒气。待洗过澡,浑身清爽,才发现自己快迟到。便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匆匆命洛安绑好前往书房。 杨修自然已等候多时。 曹植一脚踏入时,杨修抬首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后干脆堂而皇之凝视于他,淡而轻慢道:“你来的路上是掉哪个湖里了?居然搞得如此狼狈。” 曹植干笑一声:“先生说笑了,学生只是洗了个澡而已……” 杨修挑了挑眉:“为何方才洗?” 此刻曹植倒没那么难受了,想到某个赖皮的军事大人,便浑身无奈:“昨日郭先生请学生喝酒,学生喝醉了。” 杨修眉头高高挑了起来:“你说的郭先生,是郭奉孝?” 他见曹植点头,更是兴致盎然询问道:“你喝了多少?” “呃……一大碗,很大一碗!” 杨修瞥了他一眼,对他此刻吹嘘倒是不置可否。命静候在一旁的洛平拿了快帕子,缓缓道:“过来,先把头发擦干。” 呃? 曹植眨了眨。他看了看杨修,表情忽然有些赧然:“学生自己擦便好,不劳先生动手。” 杨修嗤笑一声:“你脑子又坏了么?当然是你自己擦。” “……” 心中原先升起的温暖瞬间荡然无存。曹植默默接过帕子,心中暗骂自己傻逼。 将头发擦到半干,曹植便停手了。他正要将头发绑上,听得杨修淡道:“等干了在束起来。” 曹植应下,而后翻开课本认真学习。 下学前一炷香,照例是提问时间。曹植询问了几个小问题,轮到杨修考校他。 “曹公此次归来,定要大兴许昌。”杨修这般道:“其中措施,你又以为如何?” 自去年九月被荀彧识破,曹植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想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更何况后来向杨修借粮,此后也再无办法欺骗杨修了。 是以杨修考校他的问题,也越来越不顾“年纪不过十二岁”这一首要条件。 曹植思索片刻,缓缓道:“这些年战乱之下,司州对比荆州仅以富庶程度来看,还有不小差距。昔日董卓以小钱乱天下,父亲虽极力推行‘五铢钱’,除许昌之外却并无大用。学生觉得可以如今可推广至许昌周边了,待周边稳定,再推广至更远处。如此徐徐而图之,民间买卖定能逐渐恢。” 杨修闻言,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道:“不错。秦皇统一并简化币制后,不仅便利商物交易,更使国家财政收支稳定了。” 他说话的空档里,曹植已想到了第二件事:“父亲在建安元年时曾颁布新政,头几年朝廷上下兢兢业业执行。但父亲长年征战,这几年渐渐有些懈怠了。尤其屯田制,乃百姓会不会饿死的关键。是以学生认为,必须坚守这一政策。” 杨修再度颔首。他虽不欣赏曹操这般枭雄,却不得不佩服这一新政。 “学生并未去过许多地方,但谨以天子脚下许昌观之,大街上长年有富家子弟纵马狂奔,伤人性命;也有游手好闲之徒调戏女子,肆意玩闹。想来此时天下大乱,除了士族子弟再无人读书了。学生以为应当大兴蒙学,强制勒令这些人前往学习。如此以往不仅各地治安将会良好,也应有更多读书人来效忠父亲。” 曹植开始说的极为缓慢,但他愈说便也愈快,无论是问题抑或解决方式。他一连说了六条,说到有些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杨修给他递了杯茶,眸中透出些许满意:“你观察的倒挺仔细。为师至今日,方才有些相信,你对那个位置有点兴趣了。” 曹植讪笑道:“……这是先生教的好。” 他说吧,举杯饮茶。 杨修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同曹公建议。” 曹植豁然大惊。 他急忙将口中温茶咽下,差点噎在了喉咙里。 ——他在杨修面前自暴自弃不加掩饰,却并不代表在曹操面前也能如此收放自如。杨修若当真将这些建议给曹操听,曹操会如何看他? 他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不管曹操如何认为,曹丕决计是要怀疑自己从前在他面前的表现了。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又听得杨修道:“放心,我不会同你父亲说这些是你的建议。” 曹植这才感觉心跳恢复了正常。 杨修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嗤笑道:“别人都希望在父亲面前表现地越好才越开心,怎么你一听我要向曹公提议你的建议,你就跟见了鬼一样害怕?” “……呵呵。”曹植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独一无二。” 杨修表情愈发讥诮。 曹植干咳一声:“其实学生认为,如今父亲正值壮年,学生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太过出众,继而引起他人嫉妒。” “哦?” “是这样的,”曹植这般说,“学生一直以愚笨示人,若现在忽然聪明起来,要么是先生可以教导迎合父亲,要么是我从前故意假装。” 杨修挑了挑眉,表示自己还听着。 “第一种,会让人以为学生是一个只靠先生撑腰的废物;第二种,则会让人以为学生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无论何种可能,于我将来皆是不好。” 曹植说到这里,半真似假叹了口气:“这仅是别人以为,便也罢了。倘若父亲以为学生对他的位置感兴趣,他对学生绝不会只是喜欢这一感觉的。” 说服了杨修,曹植才下了学。 回院落时,倒是在花园中见到了将近一月未见的曹冲。 曹冲如今已有九岁。他的长相大约是遗传自环夫人,于男孩子而言,漂亮的过了分。 曹植见到他时,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紧皱了起来,便走近关切道:“仓舒这是怎么了?” “啊,四哥。”曹冲满面忧愁,指着胸口衣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仓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是以有些发愁。” 曹植心下疑惑——以仓舒般知礼,岂会穿着破损衣物出来乱晃?他略一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到为何,索性配合曹冲将戏演下去:“不打紧,仓舒回去换一件便好了。” 曹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曹植面色愈发关切:“莫非仓舒有何难言之隐?”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不知四哥可否荣幸听仓舒一言呢?” 曹冲这才露出了笑容,很快又皱了皱眉道:“世人皆认为衣物若是被老鼠咬破,是为不吉。而今我的衣服破了,是以发愁。” 曹植笑道:“百姓愚昧罢了,仓舒岂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呢?” 曹冲闻之,忧愁仅是略减。 曹植正要再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不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仓舒莫要担心!” 曹植转身,便见曹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含笑瞧着他们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先放2更,去外婆家了orz,估摸着现在帮更的人是我家bb,最后更等我回来再码吧给我娘突然来的兴致跪了…… 感谢各位买v的亲=a=我会努力把文写的给力一点的,握拳!! =====================我是看不到滴分隔符====================== 事实证明两个喝醉酒的人是没有共同话题的。 一个坐等吟诗,另一个在研究手为何好湿。牛头不对马嘴扯了片刻,终于是相顾无言。 等曹丕询问了曹植的小厮洛安再找到郭嘉院落时,曹植与郭嘉两人俱已伏在石桌上,头抵着头睡着了。 曹丕无力抚额。 招来被赶走的仆从,将郭嘉扶入屋,他才扶着曹植回自家院落。 被人揽着腰,走路依然是东倒西歪的。曹植觉得很难受,他将整个人斜斜靠到曹丕身上,一边说:“我我我还没淫、淫,为何一手好湿……好湿啊!” “……”曹丕淡定将他带回院中,“什么东西湿了?” 曹植满脸嫣红,目光迷离。他本是清秀好看的小少年,如今这般模样更是令人心神荡漾。只可惜,再暧昧的气氛也要被他大着舌头破坏殆尽:“淫、淫了一手、手好湿……” 曹丕定定凝视着他。 ——当一个醉鬼所说的话听不懂时,是选择继续与他交流呢,还是忽略? 曹丕十分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他随口附和曹植几句,将人扶到床上,再给他盖上了软被。看他胡乱挥了挥手,捉着他的手放到被窝里,和颜悦色地对身后小厮道:“好了。让四弟睡会,你下去罢。” 名为洛安的小厮轻咳一声,曹丕才转头道:“有事?” 洛安是曹植的前一任小厮失踪后才买回来的,与他一同进府的还有兄长洛平。卞氏将兄弟两家底摸得了若指掌,才放心命他们照顾曹植。四年多以来两人也却是尽心尽力,颇得曹植满意。 洛安胆大心细一些,见曹丕询问自己,便躬身道:“据小人所知,喝醉后浑身都会很热。若不为四公子宽衣,半夜四公子便会踢被子,恐怕会着凉。” 四月许昌夜间还是有些凉的,而曹植喝醉也唯有两次,曹丕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情况了,往常也是洛安等曹丕走后再为曹植宽衣擦脸。 曹丕颔首。他起身退后几步,给洛安让出个位置。 见洛安这般照料曹植,他忽然心念一动:“你下去,我来吧。” 洛安愣了愣,将帕子递于曹丕,躬身告退。 曹丕小心替他擦净了脸,捏了捏陷在床里一无所知的少年脸颊。他瞧着安然熟睡的人,唇角缓缓勾勒出一个笑容:“如今二哥这般伺候你,以后四弟可会同样对二哥?” 翌日醒来,头疼如针刺。 许是没有洗澡的缘故,他浑身酒气。待洗过澡,浑身清爽,才发现自己快迟到。便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匆匆命洛安绑好前往书房。 杨修自然已等候多时。 曹植一脚踏入时,杨修抬首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后干脆堂而皇之凝视于他,淡而轻慢道:“你来的路上是掉哪个湖里了?居然搞得如此狼狈。” 曹植干笑一声:“先生说笑了,学生只是洗了个澡而已……” 杨修挑了挑眉:“为何方才洗?” 此刻曹植倒没那么难受了,想到某个赖皮的军事大人,便浑身无奈:“昨日郭先生请学生喝酒,学生喝醉了。” 杨修眉头高高挑了起来:“你说的郭先生,是郭奉孝?” 他见曹植点头,更是兴致盎然询问道:“你喝了多少?” “呃……一大碗,很大一碗!” 杨修瞥了他一眼,对他此刻吹嘘倒是不置可否。命静候在一旁的洛平拿了快帕子,缓缓道:“过来,先把头发擦干。” 呃? 曹植眨了眨。他看了看杨修,表情忽然有些赧然:“学生自己擦便好,不劳先生动手。” 杨修嗤笑一声:“你脑子又坏了么?当然是你自己擦。” “……” 心中原先升起的温暖瞬间荡然无存。曹植默默接过帕子,心中暗骂自己傻逼。 将头发擦到半干,曹植便停手了。他正要将头发绑上,听得杨修淡道:“等干了在束起来。” 曹植应下,而后翻开课本认真学习。 下学前一炷香,照例是提问时间。曹植询问了几个小问题,轮到杨修考校他。 “曹公此次归来,定要大兴许昌。”杨修这般道:“其中措施,你又以为如何?” 自去年九月被荀彧识破,曹植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想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更何况后来向杨修借粮,此后也再无办法欺骗杨修了。 是以杨修考校他的问题,也越来越不顾“年纪不过十二岁”这一首要条件。 曹植思索片刻,缓缓道:“这些年战乱之下,司州对比荆州仅以富庶程度来看,还有不小差距。昔日董卓以小钱乱天下,父亲虽极力推行‘五铢钱’,除许昌之外却并无大用。学生觉得可以如今可推广至许昌周边了,待周边稳定,再推广至更远处。如此徐徐而图之,民间买卖定能逐渐恢。” 杨修闻言,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道:“不错。秦皇统一并简化币制后,不仅便利商物交易,更使国家财政收支稳定了。” 他说话的空档里,曹植已想到了第二件事:“父亲在建安元年时曾颁布新政,头几年朝廷上下兢兢业业执行。但父亲长年征战,这几年渐渐有些懈怠了。尤其屯田制,乃百姓会不会饿死的关键。是以学生认为,必须坚守这一政策。” 杨修再度颔首。他虽不欣赏曹操这般枭雄,却不得不佩服这一新政。 “学生并未去过许多地方,但谨以天子脚下许昌观之,大街上长年有富家子弟纵马狂奔,伤人性命;也有游手好闲之徒调戏女子,肆意玩闹。想来此时天下大乱,除了士族子弟再无人读书了。学生以为应当大兴蒙学,强制勒令这些人前往学习。如此以往不仅各地治安将会良好,也应有更多读书人来效忠父亲。” 曹植开始说的极为缓慢,但他愈说便也愈快,无论是问题抑或解决方式。他一连说了六条,说到有些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杨修给他递了杯茶,眸中透出些许满意:“你观察的倒挺仔细。为师至今日,方才有些相信,你对那个位置有点兴趣了。” 曹植讪笑道:“……这是先生教的好。” 他说吧,举杯饮茶。 杨修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同曹公建议。” 曹植豁然大惊。 他急忙将口中温茶咽下,差点噎在了喉咙里。 ——他在杨修面前自暴自弃不加掩饰,却并不代表在曹操面前也能如此收放自如。杨修若当真将这些建议给曹操听,曹操会如何看他? 他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不管曹操如何认为,曹丕决计是要怀疑自己从前在他面前的表现了。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又听得杨修道:“放心,我不会同你父亲说这些是你的建议。” 曹植这才感觉心跳恢复了正常。 杨修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嗤笑道:“别人都希望在父亲面前表现地越好才越开心,怎么你一听我要向曹公提议你的建议,你就跟见了鬼一样害怕?” “……呵呵。”曹植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独一无二。” 杨修表情愈发讥诮。 曹植干咳一声:“其实学生认为,如今父亲正值壮年,学生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太过出众,继而引起他人嫉妒。” “哦?” “是这样的,”曹植这般说,“学生一直以愚笨示人,若现在忽然聪明起来,要么是先生可以教导迎合父亲,要么是我从前故意假装。” 杨修挑了挑眉,表示自己还听着。 “第一种,会让人以为学生是一个只靠先生撑腰的废物;第二种,则会让人以为学生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无论何种可能,于我将来皆是不好。” 曹植说到这里,半真似假叹了口气:“这仅是别人以为,便也罢了。倘若父亲以为学生对他的位置感兴趣,他对学生绝不会只是喜欢这一感觉的。” 说服了杨修,曹植才下了学。 回院落时,倒是在花园中见到了将近一月未见的曹冲。 曹冲如今已有九岁。他的长相大约是遗传自环夫人,于男孩子而言,漂亮的过了分。 曹植见到他时,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紧皱了起来,便走近关切道:“仓舒这是怎么了?” “啊,四哥。”曹冲满面忧愁,指着胸口衣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仓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是以有些发愁。” 曹植心下疑惑——以仓舒般知礼,岂会穿着破损衣物出来乱晃?他略一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到为何,索性配合曹冲将戏演下去:“不打紧,仓舒回去换一件便好了。” 曹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曹植面色愈发关切:“莫非仓舒有何难言之隐?”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不知四哥可否荣幸听仓舒一言呢?” 曹冲这才露出了笑容,很快又皱了皱眉道:“世人皆认为衣物若是被老鼠咬破,是为不吉。而今我的衣服破了,是以发愁。” 曹植笑道:“百姓愚昧罢了,仓舒岂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呢?” 曹冲闻之,忧愁仅是略减。 曹植正要再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不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仓舒莫要担心!” 曹植转身,便见曹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含笑瞧着他们两人。 28如此日常 曹植与曹冲即刻躬身行了个礼:“父亲。” 曹操示意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曹植这才发现此刻的曹操眼中居然有着一分慈笑,他气度也不像昔日面对献帝以及大臣威仪,反而像是寻常父亲平易近人。也许在最喜欢的孩子面前,他总是最为慈祥仁爱的。 他走到曹冲身旁,低头看了他半晌,缓缓笑了起来:“仓舒这么说,是因为听说孤挂在柱上的马鞍被咬破了罢?” 曹冲赧然一笑。 曹操常年不在家中,仓库守卫看管不利,马鞍被咬破亦是正常。而曹操回来虽无不足五日,却已听说了这件事。按照刑法,应当是将这守卫处死的。只是五日来他一直是在整治商贾们,暂时抽不出时间处置那守卫。 而今听闻曹冲求情,自然也要宽恕他了。 曹操摸了摸曹冲的头,笑道:“下次再向为父谏言,仓舒可千万别再剪破自己的衣服了!” 曹冲被曹操看破了小计谋,微微脸红,乖巧点头。 而曹植静立于旁,眼睁睁瞧着这一对父子互动,眼中流露出些微的羡慕与高兴。 ——作为曹操的儿子,见父亲只关心身旁兄弟,他不能不羡慕;作为曹冲的兄长,见父亲关心于他,他也不能不高兴。 夹在这两人之间,亦唯有这等表情最符合曹操想法。且这一份感情若是太浓了,便显得假了。 拿捏得度,从来考验演技。 索性曹植在这方面演技从来不错,也得到了暗中观察自己的父亲的略略赞赏。 他的这些儿子里,曹丕忠厚有余,谋略武功皆显不足;曹彰勇猛有余,面对阴谋却只能横冲直撞;曹植谦和有余,锋芒聪慧略显不足。他将来可以成为能臣、良臣,唯独难掌天下…… 也唯有曹冲,从小聪明仁爱,与众不同。 曹操心中已有一分定论,他便也同样摸了摸曹植的脑袋,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之中赞道:“你们能如此兄友弟恭,为父十分欣慰。至于老四,为父还记得你文章写的不错。以后多向你先生学习,再接再厉!” 曹植神色有些激动,朗声道:“是!儿定会多多努力!” 曹操愉悦颔首,转身离去。 瞧见自家儿子聪明友爱,自然是十分满意。 曹冲得到了曹操保证,救了那守卫,亦是满意回院落去换衣服。 曹植与曹冲说了会话,既给曹操留下了些许印象,又确定曹冲锋芒一时无人得以撼动,更是满意地离去练剑。 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被父亲夸奖了才高兴的。 ——谁说不是呢? 曹操在家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曹植每日在花园中偶遇的夫人们多了些,与各兄弟们一同聊天吃饭也多了些。 夫人们各种温柔缱绻,兄弟们各种兄友弟恭。显然这一大桌的人都在演戏,区别不过是谁的演技更为精纯罢了。 曹植一向习惯了谦和待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只是一天十多次面对这些平素并不熟络的长辈们皮笑肉不笑的关切,也难免会有些蛋疼。 好在曹操绝非耽溺于享乐之人,很快又投身大业之中。 此前,他将家中所有已启蒙上学的孩子全部唤到书房中,先询问了学到哪了,再分别以他们的程度,考了几个问题。仅是这一问一答间,曹植便发现曹操所学甚广,文学素养恐怕不在他的老师之下。 他想到这里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想来必然是他父亲所书。 最近脑海中总会想到些许乱七八糟的小事,瞧着无关紧要,也许却是暗藏深意。 这一次问答里,曹操对于曹丕、曹植表示了满意,对曹冲表示了非常满意,至于曹彰是直接勒令他这些日子好好读书了。而其余十个孩子,或多或少因天赋、紧张等缘由,分别得到了不同程度训斥。 曹操既不再陪伴夫人们,她们过了十余日,也终于放过了曹植几人,每日必逛花园也成了隔一两日再逛一圈。 曹植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供夫人们表现慈爱的最为炙手可热的人,本应是曹丕、曹彰、曹冲。只是曹丕年已十七,众夫人避嫌之余,只能放弃他转向他最疼爱的四弟曹植;而曹彰则以十三岁幼龄跟随曹操冲锋陷阵,自然也需要巴结;而曹冲则显而易见是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夫人们更不得不在意。 是以这几日,曹植等人烦不甚烦。曹植与曹冲其实还好一些,曹彰则被弟弟们缠的简直是要疯了。 他近一年半不在家中,此次本想好好在母亲身边撒撒娇,和二哥四弟把酒言欢常聊军旅生涯。怎地居然每日都又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嫩芽儿围着他“三哥、三哥”地叫,只为听一些军中趣闻! ——尼玛军中一群大老爷们哪来甚么狗屁趣闻?! 曹彰简直是要爆出口了!好在这些年他跟在父亲身边时间多了,修养到底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更何况这些是他的亲弟弟们,哪能随心所欲当敌人一刀宰了呢? 曹彰崩溃了! 可惜的是,他越被闹得凄惨,曹植与曹丕越是喜闻乐见。 不知道是那个家伙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悲剧的人各有个的悲剧。曹植此刻深深体会了这一句箴言。 倘若他是一个杯具,那么曹彰毫无疑问就是一茶几了。 曹丕唇角亦微勾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父亲已前往大殿同荀大人等商量国事,以许昌如今模样,想来短时内是不会在流连后院了。四弟你是解脱了,可怜了你家三哥哟。” 曹植怅然长叹。 不过死贫道不如死道友,三哥你安心滴去吧,我们都会为你默哀滴! 曹植欢乐地想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赶往王奇家中练剑。 他唱的是:“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滴女人如老虎,遇见鸟千万要躲开~哦!千万要躲开!” 郭嘉之前同曹植喝醉之事,没隔几日便被曹操知晓了。曹操本不觉什么,但瞧见郭嘉满脸悠然,终于是没好气道:“那日孤都说了,你别去找孤的小四麻烦,你当孤说话是在放屁吗?” 若换一个人听闻曹公如此话语,恐怕当下便要害怕的跪地求饶了。但郭嘉面不改色给曹操倒了杯茶,劝道:“如今夏日降临,天干物燥。主公还是先喝杯凉茶,免得怒极上火。” 他面上挂了一分淡笑,一如既往从容不迫,一如既往风淡云轻。 他的风采,本已是万里无一。 曹操一口饮尽着,浑身都觉得清凉通透:“孤在和你说正事,别给孤扯开话题。” 却不料郭嘉反问道:“嘉哪里找过四公子麻烦了?” “你的酒哪来的?” “四公子请的。” “这还不是在欺负老四!” “非也,非也。这是一年前四公子听闻嘉为他赌输之后,自觉愧疚才百般邀请的。” 曹操又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以他对郭嘉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语言之中的问题:“好你个郭奉孝啊!想不到你一年前就在未雨绸缪你的酒了!不行,孤一定要告诉文若,让他看看你这赖皮。” 郭嘉露齿一笑。 曹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居然被这个笑容整的嘴角都抽了起来,轻咳一声道:“得了得了,你想找谁喝酒就找谁吧,孤不管了!记得把孤的小四酒量练好一些,别让他再一杯倒这么丢人了!” 郭嘉微笑愈深。 此刻曹植正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得瑟地欺负阿敏。他先前询问阿敏想不想习武,得到了肯定答案。于是苦逼曹小植同学愉快的将这些年再王奇手脚之下的经历,让阿敏从头到脚体验了一遍。 听阿敏发出痛苦的呻吟,曹植面上表情愈发的享受。 阿敏见状,瞬间毛骨悚然! ——他的恩人,不会有某种怪癖吧……? 后院的欢乐并未感染到前堂。 五月时,曹操命朝廷上下思索措施方案复兴许昌。这些日子得到许多乱七八糟的建议,真正有意义的却又很少。他命荀彧、贾诩等人删选举措,最后再将他们认为可行的装订成册,送到他面前。 六月时,曹操终于看到了二十余金玉良言。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杨修所言,曹操看罢大为赞叹。 他忽然朗声大笑,对左右道:“德祖是个人才呀,孤果然没有看错,这几年将他放在老四身边,也并未做错!看来,等孤一举平定北方,便是时候用他了!” 于是曹操下令将“五铢钱”推广至许昌周边五县,重罚执新政而玩忽职守者,再令各郡国各修文馆,选择其乡中的俊秀加以教学……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终于一改闲散无趣,几乎人人皆忙地不可开交。 便在曹操大兴许昌时,江东发生了一件事。 孙权西伐黄祖,破祖舟军。但城未克而山寇复动,于是退走。 此前孙权听从周瑜之言,觉江东物产丰富、兵精粮足、人心安定,足可雄据一方,是以拒送任子。 众人皆以为孙权有虎狼野心,可惜曹操如今尚未收复翼州,一时也无法分出心神对付孙权。反给了他机会镇压山越、庐江太守李术、各大士族,得精兵粮草充盈仓库。 此事又被杨修当作典型案例教导曹植。 他最后说:“孙氏一族皆是少见的英杰,至孙权更承袭才智谋略而摒弃轻佻果躁。如今他内有张昭张纮主事,外有周公瑾辅助,何况江东之地本多才俊,孙吴将不得不兴……然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若交由于你,你是否能把握呢?” 人都不缺机遇。但它靠近时,最终又有几人能紧紧抓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a=,我终于回到家了! 躬谢各位买v的亲=3=多谢尘是丢了个地雷~然后= =+我决定用皮卡丘卖个萌求包养,会劈人哟亲~! ====================有亲说看不到,于是再贴一遍====================== 曹植与曹冲即刻躬身行了个礼:“父亲。” 曹操示意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曹植这才发现此刻的曹操眼中居然有着一分慈笑,他气度也不像昔日面对献帝以及大臣威仪,反而像是寻常父亲平易近人。也许在最喜欢的孩子面前,他总是最为慈祥仁爱的。 他走到曹冲身旁,低头看了他半晌,缓缓笑了起来:“仓舒这么说,是因为听说孤挂在柱上的马鞍被咬破了罢?” 曹冲赧然一笑。 曹操常年不在家中,仓库守卫看管不利,马鞍被咬破亦是正常。而曹操回来虽无不足五日,却已听说了这件事。按照刑法,应当是将这守卫处死的。只是五日来他一直是在整治商贾们,暂时抽不出时间处置那守卫。 而今听闻曹冲求情,自然也要宽恕他了。 曹操摸了摸曹冲的头,笑道:“下次再向为父谏言,仓舒可千万别再剪破自己的衣服了!” 曹冲被曹操看破了小计谋,微微脸红,乖巧点头。 而曹植静立于旁,眼睁睁瞧着这一对父子互动,眼中流露出些微的羡慕与高兴。 ——作为曹操的儿子,见父亲只关心身旁兄弟,他不能不羡慕;作为曹冲的兄长,见父亲关心于他,他也不能不高兴。 夹在这两人之间,亦唯有这等表情最符合曹操想法。且这一份感情若是太浓了,便显得假了。 拿捏得度,从来考验演技。 索性曹植在这方面演技从来不错,也得到了暗中观察自己的父亲的略略赞赏。 他的这些儿子里,曹丕忠厚有余,谋略武功皆显不足;曹彰勇猛有余,面对阴谋却只能横冲直撞;曹植谦和有余,锋芒聪慧略显不足。他将来可以成为能臣、良臣,唯独难掌天下…… 也唯有曹冲,从小聪明仁爱,与众不同。 曹操心中已有一分定论,他便也同样摸了摸曹植的脑袋,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之中赞道:“你们能如此兄友弟恭,为父十分欣慰。至于老四,为父还记得你文章写的不错。以后多向你先生学习,再接再厉!” 曹植神色有些激动,朗声道:“是!儿定会多多努力!” 曹操愉悦颔首,转身离去。 瞧见自家儿子聪明友爱,自然是十分满意。 曹冲得到了曹操保证,救了那守卫,亦是满意回院落去换衣服。 曹植与曹冲说了会话,既给曹操留下了些许印象,又确定曹冲锋芒一时无人得以撼动,更是满意地离去练剑。 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被父亲夸奖了才高兴的。 ——谁说不是呢? 曹操在家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曹植每日在花园中偶遇的夫人们多了些,与各兄弟们一同聊天吃饭也多了些。 夫人们各种温柔缱绻,兄弟们各种兄友弟恭。显然这一大桌的人都在演戏,区别不过是谁的演技更为精纯罢了。 曹植一向习惯了谦和待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只是一天十多次面对这些平素并不熟络的长辈们皮笑肉不笑的关切,也难免会有些蛋疼。 好在曹操绝非耽溺于享乐之人,很快又投身大业之中。 此前,他将家中所有已启蒙上学的孩子全部唤到书房中,先询问了学到哪了,再分别以他们的程度,考了几个问题。仅是这一问一答间,曹植便发现曹操所学甚广,文学素养恐怕不在他的老师之下。 他想到这里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想来必然是他父亲所书。 最近脑海中总会想到些许乱七八糟的小事,瞧着无关紧要,也许却是暗藏深意。 这一次问答里,曹操对于曹丕、曹植表示了满意,对曹冲表示了非常满意,至于曹彰是直接勒令他这些日子好好读书了。而其余十个孩子,或多或少因天赋、紧张等缘由,分别得到了不同程度训斥。 曹操既不再陪伴夫人们,她们过了十余日,也终于放过了曹植几人,每日必逛花园也成了隔一两日再逛一圈。 曹植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供夫人们表现慈爱的最为炙手可热的人,本应是曹丕、曹彰、曹冲。只是曹丕年已十七,众夫人避嫌之余,只能放弃他转向他最疼爱的四弟曹植;而曹彰则以十三岁幼龄跟随曹操冲锋陷阵,自然也需要巴结;而曹冲则显而易见是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夫人们更不得不在意。 是以这几日,曹植等人烦不甚烦。曹植与曹冲其实还好一些,曹彰则被弟弟们缠的简直是要疯了。 他近一年半不在家中,此次本想好好在母亲身边撒撒娇,和二哥四弟把酒言欢常聊军旅生涯。怎地居然每日都又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嫩芽儿围着他“三哥、三哥”地叫,只为听一些军中趣闻! ——尼玛军中一群大老爷们哪来甚么狗屁趣闻?! 曹彰简直是要爆出口了!好在这些年他跟在父亲身边时间多了,修养到底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更何况这些是他的亲弟弟们,哪能随心所欲当敌人一刀宰了呢? 曹彰崩溃了! 可惜的是,他越被闹得凄惨,曹植与曹丕越是喜闻乐见。 不知道是那个家伙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悲剧的人各有个的悲剧。曹植此刻深深体会了这一句箴言。 倘若他是一个杯具,那么曹彰毫无疑问就是一茶几了。 曹丕唇角亦微勾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父亲已前往大殿同荀大人等商量国事,以许昌如今模样,想来短时内是不会在流连后院了。四弟你是解脱了,可怜了你家三哥哟。” 曹植怅然长叹。 不过死贫道不如死道友,三哥你安心滴去吧,我们都会为你默哀滴! 曹植欢乐地想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赶往王奇家中练剑。 他唱的是:“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滴女人如老虎,遇见鸟千万要躲开~哦!千万要躲开!” 郭嘉之前同曹植喝醉之事,没隔几日便被曹操知晓了。曹操本不觉什么,但瞧见郭嘉满脸悠然,终于是没好气道:“那日孤都说了,你别去找孤的小四麻烦,你当孤说话是在放屁吗?” 若换一个人听闻曹公如此话语,恐怕当下便要害怕的跪地求饶了。但郭嘉面不改色给曹操倒了杯茶,劝道:“如今夏日降临,天干物燥。主公还是先喝杯凉茶,免得怒极上火。” 他面上挂了一分淡笑,一如既往从容不迫,一如既往风淡云轻。 他的风采,本已是万里无一。 曹操一口饮尽着,浑身都觉得清凉通透:“孤在和你说正事,别给孤扯开话题。” 却不料郭嘉反问道:“嘉哪里找过四公子麻烦了?” “你的酒哪来的?” “四公子请的。” “这还不是在欺负老四!” “非也,非也。这是一年前四公子听闻嘉为他赌输之后,自觉愧疚才百般邀请的。” 曹操又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以他对郭嘉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语言之中的问题:“好你个郭奉孝啊!想不到你一年前就在未雨绸缪你的酒了!不行,孤一定要告诉文若,让他看看你这赖皮。” 郭嘉露齿一笑。 曹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居然被这个笑容整的嘴角都抽了起来,轻咳一声道:“得了得了,你想找谁喝酒就找谁吧,孤不管了!记得把孤的小四酒量练好一些,别让他再一杯倒这么丢人了!” 郭嘉微笑愈深。 此刻曹植正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得瑟地欺负阿敏。他先前询问阿敏想不想习武,得到了肯定答案。于是苦逼曹小植同学愉快的将这些年再王奇手脚之下的经历,让阿敏从头到脚体验了一遍。 听阿敏发出痛苦的呻吟,曹植面上表情愈发的享受。 阿敏见状,瞬间毛骨悚然! ——他的恩人,不会有某种怪癖吧……? 后院的欢乐并未感染到前堂。 五月时,曹操命朝廷上下思索措施方案复兴许昌。这些日子得到许多乱七八糟的建议,真正有意义的却又很少。他命荀彧、贾诩等人删选举措,最后再将他们认为可行的装订成册,送到他面前。 六月时,曹操终于看到了二十余金玉良言。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杨修所言,曹操看罢大为赞叹。 他忽然朗声大笑,对左右道:“德祖是个人才呀,孤果然没有看错,这几年将他放在老四身边,也并未做错!看来,等孤一举平定北方,便是时候用他了!” 于是曹操下令将“五铢钱”推广至许昌周边五县,重罚执新政而玩忽职守者,再令各郡国各修文馆,选择其乡中的俊秀加以教学……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终于一改闲散无趣,几乎人人皆忙地不可开交。 便在曹操大兴许昌时,江东发生了一件事。 孙权西伐黄祖,破祖舟军。但城未克而山寇复动,于是退走。 此前孙权听从周瑜之言,觉江东物产丰富、兵精粮足、人心安定,足可雄据一方,是以拒送任子。 众人皆以为孙权有虎狼野心,可惜曹操如今尚未收复翼州,一时也无法分出心神对付孙权。反给了他机会镇压山越、庐江太守李术、各大士族,得精兵粮草充盈仓库。 此事又被杨修当作典型案例教导曹植。 他最后说:“孙氏一族皆是少见的英杰,至孙权更承袭才智谋略而摒弃轻佻果躁。如今他内有张昭张纮主事,外有周公瑾辅助,何况江东之地本多才俊,孙吴将不得不兴……然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若交由于你,你是否能把握呢?” 人都不缺机遇。但它靠近时,最终又有几人能紧紧抓住呢? 29如此迎接 六月末时,前线传来了消息。 原来曹操引军归许时,袁谭曾请其弟袁尚增加所部兵员,更革军仗铠甲,乘曹操退兵之际追击。只是当时袁尚疑袁谭有二心,遂拒绝所求。袁谭大怒,起兵攻打袁尚。 郭嘉之计,已成功一半。 当时是曹植正无奈陪着郭嘉喝酒。他从前每日所必修功课是读书习武练字以及与二哥培养感情,如今练字及与二哥培养感情却成了偶尔陪郭嘉喝酒。 鉴于曹植酒量太烂,郭嘉“大发慈悲”令小厮取了酒杯,慢慢同他喝。 酒这个东西,酸酸又甜甜。这东西绝不难喝,却也称不上好喝。他想了许久,脑中忽然想到似乎后世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酒,并且口味不同。 但如今,却只有米酒、黄酒、葡萄酒等寥寥几种。 这难道不是条财路么? 倘若他能酿出后世这种味道迥异的酒,难道不就大大吸引了世人的好奇心,甚至能驰名远外,吸引好酒之人来买么? 曹植两眼蹭亮,很快又黯淡下来。 ——这是个技术活,亲,你懂个屁呢。他这般对自己说,你连原料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酿的出来? 曹植漫不经心饮酒,神色有些黯然。 郭嘉饶有兴致瞧着他,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就垂头丧气了起来。 他便关切道:“四公子怎地忽然无精打采了,是这酒不好喝么?” 曹植嘴角抽了抽。 这些酒是他买的,说不好喝不就是在隐射自己买的都是水货么。万一正中郭嘉心意,要他弄几坛陈年美酒,他又去哪里找啊? 曹植抹了把嘴角,扯出一个曾经欺骗杨修、曹丕无数次的笑容:“怎么会呢,这些酒多好喝啊,植就再没喝过比这更好喝的酒了!” “……”这个笑容,若由着天真单纯的小孩或者女孩子做出来,定是十分好看的。但曹植这么笑,郭嘉只能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了。 曹植亦唯能默默无语地看着郭嘉了。 见郭嘉非但无动于衷,更隐约有一分鄙视,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老了不适合装可爱了,反而将一切都归结到郭嘉眼神不好,不够给力上道上。 他轻咳一声,半无奈半是为扯开话题道:“其实曹植是在想,父亲这一次离去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了。” 所有皆已准备妥当,只余起兵远征刘表。这一次南征刘表,虽是幌子,却也是曹操想看看刘表反应。毕竟这些年刘表龟缩在荆州,每日过的安逸轻松,到底他的野心是被消磨殆尽了,还是依然志在千里呢。 曹植知道这事之时,又默默躲到房里暗骂自己傻逼。 他已经不敢面对荀彧最近愈来愈意味深长的目光了。 郭嘉看着他,目光之中闪过恍有奇异:“四公子猜不出来么?” 曹植顿了一顿。 是以除非曹操一统北方后强势进攻,否则根本打不起来。 两军既然打不起来,便需看袁谭与袁尚何时分出胜负了。 曹操先前归来时,削弱了袁谭不小的实力,想来原先谭尚之间几近平衡之势也已被打破。 不出几月,袁谭必败。 而曹操恐怕也不会急着取翼州。 他虽然是这么想,但以他一贯秉性,绝对是要回答“不知道”这个答案的。 只是如今瞧着郭嘉微笑的模样,这三个字居然哽在喉咙,说都说不出来了。 曹植心中略惊。 昔日面对杨修,面对荀彧,面对曹公,他都能面不改色睁着眼大说瞎话。但如今面对郭嘉深邃却又说不出澄净的目光,他居然说不出来了? 曹植心跳加速。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显然不是。 曹植面上表情微妙,郭嘉岂会看不出呢。他却并不在意,而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四公子不必怅然,也许主公很快便会回来了。” 曹植看着他的眼,忽然道:“此次先生也要去?” 这本是一场演习罢了,郭嘉前往也无任何意义。更何况冬日将至,届时北方必将天寒地冻,郭嘉恐怕又要生病了。 郭嘉听闻这一句话,目光才当真有些奇异了。见他目光中些微的担忧,也微笑道:“要去的。” 曹植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郭嘉安抚一笑。 “四公子不必担忧”郭嘉这般说。“郭嘉这一条命,还要跟随主公征战四方,灭袁绍,定乌桓,取荆州,定江东。”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湛然,仿佛他面前正有一卷江山之图缓缓展开。 “而郭嘉,必能享受运筹帷幄之间,决战千里之外的快感!” 面前之人依旧是一袭青衫从容而立,笑容温润优雅。但他眸光湛然,更有不可言表的孑然孤傲,仿佛先前风淡云清不过仅是曹植的错觉。 此刻的他,已是振翅高飞的雄鹰。 “是以,四公子不必担心。主公大业未成,郭嘉如何愿撒手而去呢?” 曹植心跳砰然加速。 ——也不知是为郭嘉这一刻的风采,抑或这一句话之于男人的吸引。 八月,曹操亲征刘表,兵扎西平。 不多久后,因袁尚进攻平原甚急,袁谭唯能派辛毗向曹操乞降,请曹操出兵相救。 诸将皆疑。 唯有荀攸劝曹操答应袁谭请求,曹操乃应。 冬十月,曹操到黎阳。袁尚闻讯撤围还邺,而袁尚部将吕旷、吕翔投降曹操。 然此时袁谭偷刻将军印交由吕旷、吕翔以事笼络,曹操方知袁谭非真心投降,便佯作不知为儿子曹整娶袁谭之女为妻,对袁谭抚慰有加。 不久,曹操率军还许。 曹府众人知晓这个消息时,许昌方步入了十一月寒冬。 大雪封城。 百姓们已扫出了一条主道,连着城门外几里官道,都十分干净。 离城门外十几里,曹操兵马已至。许是大雪封城导致路面小了很多,远远瞧着这一队兵马几乎延绵不绝。目之所绝,更仿佛蝼蚁。 而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隐隐将几辆马车护在中间。 谁都知道,这是曹操的马车。 车中还有一人,正是郭嘉。 之前陈群上奏曹操言,军师祭酒郭嘉行止无端,理应严惩不贷。曹操一面赞许了陈群检举有功,另一方面却对郭嘉这些习性不闻不问,反而十分喜欢他这种随行不羁。 是以此番归来,曹操又因郭嘉得了伤寒,准他与自己同车而行。 曹操掀开车帘,帘外一片苍白,天地几乎同色。冷气扑面而来,激地他打了个寒颤。 他呼出一口气。 大军将至许昌了。 这些年他长年征战在外,从不在家中过年,都快忘记同家人一起过年的滋味了! 曹操心中感叹,瞧着周遭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景色,放下车帘转头对郭嘉道:“先前孙权送来大象时,你与文若打了个赌。如今你敢不敢同我打个赌?如果你赢了,那么从此孤酒窖里,你随便取好酒。就是当水喝,孤也不拦你!” 郭嘉此时正在喝茶。 他面色苍白比着窗外雪色并未好看多少,马车周边人偶尔也还能听得隐忍压抑的轻咳声。听闻曹操这般说,他便放下茶杯微笑道:“属下自然不敢。” 曹操笑容似被噎了一下。 他原先十分兴致勃勃,甚至已想到了郭嘉又一次吃瘪的情景。但郭嘉不敢两字,瞬间打击了他所有激情:“你为何不敢啊?” “因为这个赌主公必赢。既然如此,主公的赌注显然是要郭嘉好看了。”郭嘉意味深长一笑,“是以,如何敢啊!” 曹操怅然长叹。 前几日他在送回的家书中巧妙隐秘说自己将从侧门归去。他写的十分隐蔽,除非荀彧郭嘉之类了解他之人,觉无多少人猜得出来。他其实是存了心思欲考考他的儿子们,究竟哪个能猜到自个儿的心思。 他既敢这么写,心中人也自然是有人选的。这个人选显然也只能是曹冲了。而只要一想到郭嘉曾看好曹植,他便忍不住也想耍耍郭嘉。 但郭嘉居然不上当。 曹操皱了皱眉,淡道:“你要是不敢,今后孤就不准你喝酒了!” 郭嘉长长叹了一口气:“主公要郭嘉赌,郭嘉不得不赌,咳咳……那便赌六公子赢罢。” 曹操顿时哭笑不得了。 曹操与郭嘉的赌自然终究未成,归来的日子却来临了。 曹府众人皆前往迎接,女眷们与年幼的孩子们坐入马车里,如曹丕这般年长的,则骑马前去。 曹植也骑在一匹小母马上。 他第一次学骑马便摔了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为了表现一个孩子对危险的阴影,都拒绝骑马。直到十岁了才开始学习。 他身着一袭玄素锦衣,外面裹着层白绒绒的披风,并不似曹彰与曹丕身着单薄劲铄。 曹彰瞧见时候顺便取笑了四弟裹得像个女孩子。曹植一边充耳不闻,一边看自家二哥被寒风吹的细细颤抖,又竭力保持风度翩翩的模样,偷笑起来。 曹丕瞪了他一眼。 曹植也谨做看不见,悠然四顾。 经过这几个月,许昌百姓面色倒是好看了许多。这一年亦无大战,百姓们吃得饱了,也有余钱买些新衣。 街道转弯之处,目光尽头却瞥见一辆马车灵活掉了个头,隐入人群里。 “……”曹植眨了眨眼。 ……那一辆马车…… 他下意识侧头去看身后,一眼掠过数了数,发现果真少了辆。 ——那是曹冲乘着的。 那么方才他决计是没有看错了。既然没有看错,又为何与他们背道而驰呢? 难道他不想迎接曹操? 这显然是愈加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目的地,是许县城门。而曹冲离去方向,是许县侧门。 是以曹冲认为曹操将会从侧门归来么? 曹植缓缓笑了起来。 因为此人是曹冲,他并不怀疑这里结论。既是如此,看来今日他们注定了要空等一场了。 想到这里,曹植微笑愈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能不能贴上,三国杀里的傻货郭嘉。。。 其实郭嘉真的十分有爱嘤嘤嘤……每当他在我就忍不住会想多写他,那个抱着八卦扭动的二货,春华会代表月亮消灭你的=a=! 不过cp= =应该不会是他吧,相差22岁呢……跪地,15岁也还能忍,22岁= =。。。除非我一点也没节操了!! 手机党就木要看下去浪费流量鸟,有亲说看不到,所以我在这里复制黏贴一下=皿=~ ==============我是看不到文的分割线=============== 六月末时,前线传来了消息。 原来曹操引军归许时,袁谭曾请其弟袁尚增加所部兵员,更革军仗铠甲,乘曹操退兵之际追击。只是当时袁尚疑袁谭有二心,遂拒绝所求。袁谭大怒,起兵攻打袁尚。 郭嘉之计,已成功一半。 当时是曹植正无奈陪着郭嘉喝酒。他从前每日所必修功课是读书习武练字以及与二哥培养感情,如今练字及与二哥培养感情却成了偶尔陪郭嘉喝酒。 鉴于曹植酒量太烂,郭嘉“大发慈悲”令小厮取了酒杯,慢慢同他喝。 酒这个东西,酸酸又甜甜。这东西绝不难喝,却也称不上好喝。他想了许久,脑中忽然想到似乎后世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酒,并且口味不同。 但如今,却只有米酒、黄酒、葡萄酒等寥寥几种。 这难道不是条财路么? 倘若他能酿出后世这种味道迥异的酒,难道不就大大吸引了世人的好奇心,甚至能驰名远外,吸引好酒之人来买么? 曹植两眼蹭亮,很快又黯淡下来。 ——这是个技术活,亲,你懂个屁呢。他这般对自己说,你连原料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酿的出来? 曹植漫不经心饮酒,神色有些黯然。 郭嘉饶有兴致瞧着他,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就垂头丧气了起来。 他便关切道:“四公子怎地忽然无精打采了,是这酒不好喝么?” 曹植嘴角抽了抽。 这些酒是他买的,说不好喝不就是在隐射自己买的都是水货么。万一正中郭嘉心意,要他弄几坛陈年美酒,他又去哪里找啊? 曹植抹了把嘴角,扯出一个曾经欺骗杨修、曹丕无数次的笑容:“怎么会呢,这些酒多好喝啊,植就再没喝过比这更好喝的酒了!” “……”这个笑容,若由着天真单纯的小孩或者女孩子做出来,定是十分好看的。但曹植这么笑,郭嘉只能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了。 曹植亦唯能默默无语地看着郭嘉了。 见郭嘉非但无动于衷,更隐约有一分鄙视,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老了不适合装可爱了,反而将一切都归结到郭嘉眼神不好,不够给力上道上。 他轻咳一声,半无奈半是为扯开话题道:“其实曹植是在想,父亲这一次离去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了。” 所有皆已准备妥当,只余起兵远征刘表。这一次南征刘表,虽是幌子,却也是曹操想看看刘表反应。毕竟这些年刘表龟缩在荆州,每日过的安逸轻松,到底他的野心是被消磨殆尽了,还是依然志在千里呢。 曹植知道这事之时,又默默躲到房里暗骂自己傻逼。 他已经不敢面对荀彧最近愈来愈意味深长的目光了。 郭嘉看着他,目光之中闪过恍有奇异:“四公子猜不出来么?” 曹植顿了一顿。 是以除非曹操一统北方后强势进攻,否则根本打不起来。 两军既然打不起来,便需看袁谭与袁尚何时分出胜负了。 曹操先前归来时,削弱了袁谭不小的实力,想来原先谭尚之间几近平衡之势也已被打破。 不出几月,袁谭必败。 而曹操恐怕也不会急着取翼州。 他虽然是这么想,但以他一贯秉性,绝对是要回答“不知道”这个答案的。 只是如今瞧着郭嘉微笑的模样,这三个字居然哽在喉咙,说都说不出来了。 曹植心中略惊。 昔日面对杨修,面对荀彧,面对曹公,他都能面不改色睁着眼大说瞎话。但如今面对郭嘉深邃却又说不出澄净的目光,他居然说不出来了? 曹植心跳加速。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显然不是。 曹植面上表情微妙,郭嘉岂会看不出呢。他却并不在意,而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四公子不必怅然,也许主公很快便会回来了。” 曹植看着他的眼,忽然道:“此次先生也要去?” 这本是一场演习罢了,郭嘉前往也无任何意义。更何况冬日将至,届时北方必将天寒地冻,郭嘉恐怕又要生病了。 郭嘉听闻这一句话,目光才当真有些奇异了。见他目光中些微的担忧,也微笑道:“要去的。” 曹植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郭嘉安抚一笑。 “四公子不必担忧”郭嘉这般说。“郭嘉这一条命,还要跟随主公征战四方,灭袁绍,定乌桓,取荆州,定江东。”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湛然,仿佛他面前正有一卷江山之图缓缓展开。 “而郭嘉,必能享受运筹帷幄之间,决战千里之外的快感!” 面前之人依旧是一袭青衫从容而立,笑容温润优雅。但他眸光湛然,更有不可言表的孑然孤傲,仿佛先前风淡云清不过仅是曹植的错觉。 此刻的他,已是振翅高飞的雄鹰。 “是以,四公子不必担心。主公大业未成,郭嘉如何愿撒手而去呢?” 曹植心跳砰然加速。 ——也不知是为郭嘉这一刻的风采,抑或这一句话之于男人的吸引。 八月,曹操亲征刘表,兵扎西平。 不多久后,因袁尚进攻平原甚急,袁谭唯能派辛毗向曹操乞降,请曹操出兵相救。 诸将皆疑。 唯有荀攸劝曹操答应袁谭请求,曹操乃应。 冬十月,曹操到黎阳。袁尚闻讯撤围还邺,而袁尚部将吕旷、吕翔投降曹操。 然此时袁谭偷刻将军印交由吕旷、吕翔以事笼络,曹操方知袁谭非真心投降,便佯作不知为儿子曹整娶袁谭之女为妻,对袁谭抚慰有加。 不久,曹操率军还许。 曹府众人知晓这个消息时,许昌方步入了十一月寒冬。 大雪封城。 百姓们已扫出了一条主道,连着城门外几里官道,都十分干净。 离城门外十几里,曹操兵马已至。许是大雪封城导致路面小了很多,远远瞧着这一队兵马几乎延绵不绝。目之所绝,更仿佛蝼蚁。 而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隐隐将几辆马车护在中间。 谁都知道,这是曹操的马车。 车中还有一人,正是郭嘉。 之前陈群上奏曹操言,军师祭酒郭嘉行止无端,理应严惩不贷。曹操一面赞许了陈群检举有功,另一方面却对郭嘉这些习性不闻不问,反而十分喜欢他这种随行不羁。 是以此番归来,曹操又因郭嘉得了伤寒,准他与自己同车而行。 曹操掀开车帘,帘外一片苍白,天地几乎同色。冷气扑面而来,激地他打了个寒颤。 他呼出一口气。 大军将至许昌了。 这些年他长年征战在外,从不在家中过年,都快忘记同家人一起过年的滋味了! 曹操心中感叹,瞧着周遭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景色,放下车帘转头对郭嘉道:“先前孙权送来大象时,你与文若打了个赌。如今你敢不敢同我打个赌?如果你赢了,那么从此孤酒窖里,你随便取好酒。就是当水喝,孤也不拦你!” 郭嘉此时正在喝茶。 他面色苍白比着窗外雪色并未好看多少,马车周边人偶尔也还能听得隐忍压抑的轻咳声。听闻曹操这般说,他便放下茶杯微笑道:“属下自然不敢。” 曹操笑容似被噎了一下。 他原先十分兴致勃勃,甚至已想到了郭嘉又一次吃瘪的情景。但郭嘉不敢两字,瞬间打击了他所有激情:“你为何不敢啊?” “因为这个赌主公必赢。既然如此,主公的赌注显然是要郭嘉好看了。”郭嘉意味深长一笑,“是以,如何敢啊!” 曹操怅然长叹。 前几日他在送回的家书中巧妙隐秘说自己将从侧门归去。他写的十分隐蔽,除非荀彧郭嘉之类了解他之人,觉无多少人猜得出来。他其实是存了心思欲考考他的儿子们,究竟哪个能猜到自个儿的心思。 他既敢这么写,心中人也自然是有人选的。这个人选显然也只能是曹冲了。而只要一想到郭嘉曾看好曹植,他便忍不住也想耍耍郭嘉。 但郭嘉居然不上当。 曹操皱了皱眉,淡道:“你要是不敢,今后孤就不准你喝酒了!” 郭嘉长长叹了一口气:“主公要郭嘉赌,郭嘉不得不赌,咳咳……那便赌六公子赢罢。” 曹操顿时哭笑不得了。 曹操与郭嘉的赌自然终究未成,归来的日子却来临了。 曹府众人皆前往迎接,女眷们与年幼的孩子们坐入马车里,如曹丕这般年长的,则骑马前去。 曹植也骑在一匹小母马上。 他第一次学骑马便摔了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为了表现一个孩子对危险的阴影,都拒绝骑马。直到十岁了才开始学习。 他身着一袭玄素锦衣,外面裹着层白绒绒的披风,并不似曹彰与曹丕身着单薄劲铄。 曹彰瞧见时候便取消了四弟裹得像个女孩子。曹植一边充耳不闻,一边看自家二哥被寒风吹的细细颤抖,又竭力保持风度翩翩的模样,偷笑起来。 曹丕瞪了他一眼。 曹植也谨做看不见,悠然四顾。 经过这几个月,许昌百姓面色倒是好看了许多。这一年亦无大战,百姓们吃得饱了,也有余钱买些新衣。 街道转弯之处,目光尽头却瞥见一辆马车灵活掉了个头,隐入人群里。 “……”曹植眨了眨眼。 ……那一辆马车…… 他下意识侧头去看身后,一眼掠过数了数,发现果真少了辆。 ——那是曹冲乘着的。 那么方才他决计是没有看错了。既然没有看错,又为何与他们背道而驰呢? 难道他不想迎接曹操? 这显然是愈加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目的地,是许县城门。而曹冲离去方向,是许县侧门。 是以曹冲认为曹操将会从侧门归来么? 曹植缓缓笑了起来。 因为此人是曹冲,他并不怀疑这里结论。既是如此,看来今日他们注定了要空等一场了。 想到这里,曹植微笑愈深了。 30如此应对 曹植心情十分愉悦。 曹操若不往正门来,这意味着他暂时不需要直面父亲,而后说几句思念父亲、并且听到很多句他人思念父亲、众夫人们思念夫君的话。 暂且不论曹冲是灵光一闪后猜到曹操居然打算从侧门回来,抑或他早就知晓,只是此刻才撇开大家离去。此事纵能瞒得众兄弟一时并讨得曹操开心,长久以往却是弊大于利的。 试想一下——众人在冰天雪地里耐着性子等上半天,却得知曹操居然往侧门走了,心中自是不会愉快的。而在寒冷、疲惫、失望之中,忽然听闻原来曹府之中原来有人单独迎接到了曹操,得到了他全部的欢心——这有会如何呢? ——他们岂非皆要怨恨这个聪明仁爱的孩子了? 曹植想到这里,又敛下满面笑容,微微皱了眉。 曹冲如此行为其实并无任何差错,他在曹操眼中亦是胜在年幼自小聪颖。可惜也可惜在曹冲太过年幼,依然只是小孩心性,尚不懂得拉拢他人。倘若他将此事同卞夫人说,兵分两路迎接曹操,最终结果又是不同。 曹操依旧看重于他,而兄弟们也会感激他。 然而曹冲没有。 曹植叹了口气。 他虽与曹冲不大熟悉,曹冲却至少是他的弟弟。只是此事曹冲做的太绝了,他心中只有默默无语。 ……他还是坚定地跟随二哥,观赏许昌滴城门威武雄壮,等将士们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奔进城吧! 此事曹植谨做没看到,事态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料。 除了女眷,十多个兄弟皆下了马车。如此一来,曹丕便很快发现,曹冲连同他的马车,俱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曹冲居然不见了! 曹丕登时大惊。倘若他被人掳走抑或在许昌遇难了,他如何向父亲交代? 他强压下心中惊惧,先四下看了看,而后询问环夫人。得到她惊疑不定的反应,便告知了卞夫人,并派众人仔细搜寻。 曹植仰天无语。 小半时辰之后,他们才得到侍卫回答说,有人在侧门看见了从容淡定的曹冲,以及他的马车。 ——曹冲为何会在侧门? 是有人威胁么?但又是何人,居然会威胁曹冲将马车行至侧门,并且等候在侧门?又是什么理由,居然能让曹冲表情依然“从容镇定”? 曹丕面沉如水,片刻后才怒极反笑道:“我常听闻父亲称赞仓舒聪慧过人,如今看来当真是如此啊!” 曹彰依旧一头雾水:“既然找到仓舒了,二哥就快把他接回来啊,还啰嗦个什么劲?” 曹丕目光森冷:“三弟以为他是被人带走的么?错了,他是自己走的!” 曹彰觉得自己愈发糊涂了:“父亲就要回来了,他怎会一人前往侧门呢?” 曹丕一字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倘若父亲也从侧门回来呢?” 曹彰终于明白了。他面色骤然一变,紧紧握了握拳,继而又道:“不过二哥,你怎么能肯定父亲不走正城门而走侧门呢?” 曹丕瞥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无奈不言而喻。这已是十分显然了,倘若曹冲没有什么把握,又岂会单独撇下这么多人,只身前往迎接? 而这到底是曹操授意的,还是曹冲自己猜到的呢? 倘若是曹操授意…… 曹丕闭了闭眼,掩去其中再无可抑制的森冷杀意。 曹彰想明白了,半晌咬牙切齿道:“老六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不行,父亲快回来了,我们也快点去侧门迎接罢。” 语罢,曹植只觉黑影一闪,便见曹彰已翻身上马。 “……”曹植嘴角一抽。见曹丕居然也有如此意向,飞快道:“来不及了,将士尽在前方了。” 曹丕动作微顿。 他抬头,瞧见城门之外的直道上已有黑点缓缓接近,在雪色衬托之下愈发显眼。 他们来的本并不算早,这番时间折腾,大军居然已近在眼前。 曹丕面色铁青! 他冷冷凝视前方,渐渐敛去浑身阴寒。 这笔帐,早晚是得找曹冲算上一算的。 现在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三弟你也先下马。”曹丕瞧着前方黑点淡道,“一会他们瞧见你还在马上,又像个什么样子。” 曹彰愤愤下马,怒道:“等回去了,哥定要曹冲那小子好看!” 曹植顿觉无语。 他只能劝道:“其实情况也不是太糟糕嘛。” “哦?” 曹植道:“植觉得,哪怕父亲就算当真存了要考我们的心思,二哥也可以‘将计就计’。” 曹丕眸光微闪,唇角已有一丝微笑:“哦?四弟认为应当如何将计就计?” “大军既在眼前,我们便安然迎接。我们虽猜不到父亲心思,已落了下乘。但若我们站在此地是为迎接辛苦征战四方的将士们呢?” 曹彰闻言仅撇了撇嘴:“父亲又不在这里,迎接他们作甚?” 唯有曹丕眼眸攸地亮了。 曹操回到家中时并不早了。 他来到侧门时,听得曹冲稚嫩的声音说:“儿恭迎父亲归来!”然后他掀开窗帘,果真瞧见曹冲孤零零站在侧门里,耐心等待自己归来。 曹操心中半是愉悦,半是伤感——怎么这么多孩子,就只有仓舒知道自己心意呢? 这显然很让一个父亲失落,是以曹操理所当然的失落了。 但他失落并不久,因为在此时刻,居然还有两名刺客前来凑热闹! 这两名刺客大约是谭尚之人,很快便被抓住了。曹操原是想直接处死,却听得曹冲道:“儿以为,不若大开城门,放走他们。” 曹操心中诧异:“为何啊?” “若杀了他们,只能使袁军含恨做罢;但擒而释之,更能震慑袁军。” 曹操大喜,依言释放两人,愉悦归家。 他回到家中时,女眷们与小孩们都回来了。唯有曹丕、曹彰、曹植三人不曾归来。 曹操心有疑惑,便询问卞氏。 卞氏不动声色瞥了曹冲一眼,微笑道:“丕儿领着彰儿与植儿,正在迎接将士们。而我们女眷诸多不便,便提前归来了。” “哦?迎接孤的将士们?” 卞夫人敛眸一笑:“夫君您从侧门归来,有仓舒迎接;那么久征沙场的将士们,自然也是需要人迎接的。” 曹操这才有些吃惊了。 待曹丕三人回来时,身旁将士们待他们已有了一分敬重。 曹操瞧见如此变化,欣慰道:“孤倒原只是想考考你们,想不到你们今日做的比孤想的很好。” 曹丕微笑道:“亏得四弟提醒儿,如此寒冬,将士们必也是舟车劳顿的。儿不若仓舒聪颖,能猜到父亲心思,便留下来权当迎接三军。” 曹操对他的回答也十分满意,当下颔首道:“不错,为君者当抚慰三军,这次你做得很好。” 为君者三字出口,曹丕心中一震,急忙躬身一礼。 曹操将目光转到了曹植身上:“老四你虽猜不透孤所想,却也灵机一动想了个对付的法子。为父很满意。以后,好好跟随荀彧、贾诩,多多学着点。” 曹植恭恭敬敬应下。 曹操再看曹彰一眼。见曹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摆了摆手道:“得了得了,孤知道这其中一定没你的事儿。好好向你二哥四弟学着点,别老让孤忧心。” 曹彰郁闷了。 曹操说完这些,便挥手命三人出来了。 挨了半日冻,肚子也饿的咕咕叫,却换来曹操夸奖,到底还是赚了。 除了曹彰,曹丕与曹植心情都还不错。 此时卞氏已备好了午膳,命人请三人前去。 曹丕走在曹植身边。他瞧着身旁小少年,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便微眯了眯眼,半真半假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四弟,想不到四弟亦是足智多谋呢。” 曹植闻之,心中一紧。 ——果然来了! 他先前说出那番话时,已料到曹丕必要怀疑。但朝夕相处,这怀疑绝不会很深,也许只是疑虑一向平凡的曹植为何会提出如此恰当的建议。 曹彰闻言,也深表同意道:“对啊,四弟你这回可真是聪明了,要不然我们叁可都惨了!” 曹植嘴角微抽。 他家三哥对于这些东西,当真是迟钝到了极点了。 但他此时也要学习曹彰。他似听不出曹丕话中含义,微微叹了口气,继而眼中泛起一丝苦笑,侧头凝视自家二哥双眼:“二哥谬赞。植若当真足智多谋,岂能看不出父亲信中含义,前去正门呢。” 曹丕闻之,下意识想起那抹单薄瘦弱,却叫人万分嫉妒的背影,只淡道:“仓舒之聪颖,我们这些兄弟里倒当真无人能及。不过四弟向来宽厚仁爱,亦是无需妄自菲薄的。” 曹植不好意思挠挠头:“二哥,你又在夸奖我了!先生说,天下尽是这些将士们用命打下来的,是以植觉得自己应当敬重他们。” 曹丕想到杨修,面上有了一分尊重。他无奈地瞧着自家四弟,先前疑虑烟消云散:“杨先生智慧,二哥十分敬佩。你呀,可要好好学习才好啊!” 曹植皱了皱鼻子。 曹丕微笑道:“怎么,四弟是不相信二哥,还是不相信杨先生?” 曹植垂下脑袋,小声说:“先生老欺负我……” 曹丕轻笑起来。 唯有曹彰拍拍胸脯道:“以后他再敢欺负你,三哥就偷偷帮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收藏夹了,收藏飙升的各种虎躯一震=a=,果然是神榜啊!一天都涨了近800收藏了=a=。。。 其实本应当加更的。。。但最近自顾不暇,看看明天能不能把章节写的肥一点吧。。qaq,我讨厌马克思理论,讨厌*思想qaq ===============这是看不到的分割线================== 曹植心情十分愉悦。 曹操若不往正门来,这意味着他暂时不需要直面父亲,而后说几句思念父亲、并且听到很多句他人思念父亲、众夫人们思念夫君的话。 暂且不论曹冲是灵光一闪后猜到曹操居然打算从侧门回来,抑或他早就知晓,只是此刻才撇开大家离去。此事纵能瞒得众兄弟一时并讨得曹操开心,长久以往却是弊大于利的。 试想一下——众人在冰天雪地里耐着性子等上半天,却得知曹操居然往侧门走了,心中自是不会愉快的。而在寒冷、疲惫、失望之中,忽然听闻原来曹府之中原来有人单独迎接到了曹操,得到了他全部的欢心——这有会如何呢? ——他们岂非皆要怨恨这个聪明仁爱的孩子了? 曹植想到这里,又敛下满面笑容,微微皱了眉。 曹冲如此行为其实并无任何差错,他在曹操眼中亦是胜在年幼自小聪颖。可惜也可惜在曹冲太过年幼,依然只是小孩心性,尚不懂得拉拢他人。倘若他将此事同卞夫人说,兵分两路迎接曹操,最终结果又是不同。 曹操依旧看重于他,而兄弟们也会感激他。 然而曹冲没有。 曹植叹了口气。 他虽与曹冲不大熟悉,曹冲却至少是他的弟弟。只是此事曹冲做的太绝了,他心中只有默默无语。 ……他还是坚定地跟随二哥,观赏许昌滴城门威武雄壮,等将士们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奔进城吧! 此事曹植谨做没看到,事态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料。 除了女眷,十多个兄弟皆下了马车。如此一来,曹丕便很快发现,曹冲连同他的马车,俱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曹冲居然不见了! 曹丕登时大惊。倘若他被人掳走抑或在许昌遇难了,他如何向父亲交代? 他强压下心中惊惧,先四下看了看,而后询问环夫人。得到她惊疑不定的反应,便告知了卞夫人,并派众人仔细搜寻。 曹植仰天无语。 小半时辰之后,他们才得到侍卫回答说,有人在侧门看见了从容淡定的曹冲,以及他的马车。 ——曹冲为何会在侧门? 是有人威胁么?但又是何人,居然会威胁曹冲将马车行至侧门,并且等候在侧门?又是什么理由,居然能让曹冲表情依然“从容镇定”? 曹丕面沉如水,片刻后才怒极反笑道:“我常听闻父亲称赞仓舒聪慧过人,如今看来当真是如此啊!” 曹彰依旧一头雾水:“既然找到仓舒了,二哥就快把他接回来啊,还啰嗦个什么劲?” 曹丕目光森冷:“三弟以为他是被人带走的么?错了,他是自己走的!” 曹彰觉得自己愈发糊涂了:“父亲就要回来了,他怎会一人前往侧门呢?” 曹丕一字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倘若父亲也从侧门回来呢?” 曹彰终于明白了。他面色骤然一变,紧紧握了握拳,继而又道:“不过二哥,你怎么能肯定父亲不走正城门而走侧门呢?” 曹丕瞥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无奈不言而喻。这已是十分显然了,倘若曹冲没有什么把握,又岂会单独撇下这么多人,只身前往迎接? 而这到底是曹操授意的,还是曹冲自己猜到的呢? 倘若是曹操授意…… 曹丕闭了闭眼,掩去其中再无可抑制的森冷杀意。 曹彰想明白了,半晌咬牙切齿道:“老六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不行,父亲快回来了,我们也快点去侧门迎接罢。” 语罢,曹植只觉黑影一闪,便见曹彰已翻身上马。 “……”曹植嘴角一抽。见曹丕居然也有如此意向,飞快道:“来不及了,将士尽在前方了。” 曹丕动作微顿。 他抬头,瞧见城门之外的直道上已有黑点缓缓接近,在雪色衬托之下愈发显眼。 他们来的本并不算早,这番时间折腾,大军居然已近在眼前。 曹丕面色铁青! 他冷冷凝视前方,渐渐敛去浑身阴寒。 这笔帐,早晚是得找曹冲算上一算的。 现在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三弟你也先下马。”曹丕瞧着前方黑点淡道,“一会他们瞧见你还在马上,又像个什么样子。” 曹彰愤愤下马,怒道:“等回去了,哥定要曹冲那小子好看!” 曹植顿觉无语。 他只能劝道:“其实情况也不是太糟糕嘛。” “哦?” 曹植道:“植觉得,哪怕父亲就算当真存了要考我们的心思,二哥也可以‘将计就计’。” 曹丕眸光微闪,唇角已有一丝微笑:“哦?四弟认为应当如何将计就计?” “大军既在眼前,我们便安然迎接。我们虽猜不到父亲心思,已落了下乘。但若我们站在此地是为迎接辛苦征战四方的将士们呢?” 曹彰闻言仅撇了撇嘴:“父亲又不在这里,迎接他们作甚?” 唯有曹丕眼眸攸地亮了。 曹操回到家中时并不早了。 他来到侧门时,听得曹冲稚嫩的声音说:“儿恭迎父亲归来!”然后他掀开窗帘,果真瞧见曹冲孤零零站在侧门里,耐心等待自己归来。 曹操心中半是愉悦,半是伤感——怎么这么多孩子,就只有仓舒知道自己心意呢? 这显然很让一个父亲失落,是以曹操理所当然的失落了。 但他失落并不久,因为在此时刻,居然还有两名刺客前来凑热闹! 这两名刺客大约是谭尚之人,很快便被抓住了。曹操原是想直接处死,却听得曹冲道:“儿以为,不若大开城门,放走他们。” 曹操心中诧异:“为何啊?” “若杀了他们,只能使袁军含恨做罢;但擒而释之,更能震慑袁军。” 曹操大喜,依言释放两人,愉悦归家。 他回到家中时,女眷们与小孩们都回来了。唯有曹丕、曹彰、曹植三人不曾归来。 曹操心有疑惑,便询问卞氏。 卞氏不动声色瞥了曹冲一眼,微笑道:“丕儿领着彰儿与植儿,正在迎接将士们。而我们女眷诸多不便,便提前归来了。” “哦?迎接孤的将士们?” 卞夫人敛眸一笑:“夫君您从侧门归来,有仓舒迎接;那么久征沙场的将士们,自然也是需要人迎接的。” 曹操这才有些吃惊了。 待曹丕三人回来时,身旁将士们待他们已有了一分敬重。 曹操瞧见如此变化,欣慰道:“孤倒原只是想考考你们,想不到你们今日做的比孤想的很好。” 曹丕微笑道:“亏得四弟提醒儿,如此寒冬,将士们必也是舟车劳顿的。儿不若仓舒聪颖,能猜到父亲心思,便留下来权当迎接三军。” 曹操对他的回答也十分满意,当下颔首道:“不错,为君者当抚慰三军,这次你做得很好。” 为君者三字出口,曹丕心中一震,急忙躬身一礼。 曹操将目光转到了曹植身上:“老四你虽猜不透孤所想,却也灵机一动想了个对付的法子。为父很满意。以后,好好跟随荀彧、贾诩,多多学着点。” 曹植恭恭敬敬应下。 曹操再看曹彰一眼。见曹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摆了摆手道:“得了得了,孤知道这其中一定没你的事儿。好好向你二哥四弟学着点,别老让孤忧心。” 曹彰郁闷了。 曹操说完这些,便挥手命三人出来了。 挨了半日冻,肚子也饿的咕咕叫,却换来曹操夸奖,到底还是赚了。 除了曹彰,曹丕与曹植心情都还不错。 此时卞氏已备好了午膳,命人请三人前去。 曹丕走在曹植身边。他瞧着身旁小少年,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便微眯了眯眼,半真半假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四弟,想不到四弟亦是足智多谋呢。” 曹植闻之,心中一紧。 ——果然来了! 他先前说出那番话时,已料到曹丕必要怀疑。但朝夕相处,这怀疑绝不会很深,也许只是疑虑一向平凡的曹植为何会提出如此恰当的建议。 曹彰闻言,也深表同意道:“对啊,四弟你这回可真是聪明了,要不然我们叁可都惨了!” 曹植嘴角微抽。 他家三哥对于这些东西,当真是迟钝到了极点了。 但他此时也要学习曹彰。他似听不出曹丕话中含义,微微叹了口气,继而眼中泛起一丝苦笑,侧头凝视自家二哥双眼:“二哥谬赞。植若当真足智多谋,岂能看不出父亲信中含义,前去正门呢。” 曹丕闻之,下意识想起那抹单薄瘦弱,却叫人万分嫉妒的背影,只淡道:“仓舒之聪颖,我们这些兄弟里倒当真无人能及。不过四弟向来宽厚仁爱,亦是无需妄自菲薄的。” 曹植不好意思挠挠头:“二哥,你又在夸奖我了!先生说,天下全是这些将士们用命打下来的,是以植觉得自己应当敬重他们。” 曹丕想到杨修,面上有了一分尊重。他无奈地瞧着自家四弟,先前疑虑烟消云散:“杨先生智慧,二哥十分敬佩。你呀,可要好好学习才好啊!” 曹植皱了皱鼻子。 曹丕微笑道:“怎么,四弟是不相信二哥,还是不相信杨先生?” 曹植垂下脑袋,小声说:“先生老欺负我……” 曹丕轻笑起来。 唯有曹彰道:“什么,他敢欺负你?要不要三哥帮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 31如此得瑟 曹操自然是没有功夫隔三差五考验一下自家儿子们的,只是这些日子路过花园偶遇诸位夫人们的次数又多了许多,纵是停下行礼也都行的累了。 曹植心中抑郁,与阿敏练剑下手也愈发狠了。 阿敏心中叫苦,更是肯定了曹植一定是某种特殊爱好者。 他这般想,面色愈发微妙。 曹植注意到了,只当他有什么想法。毕竟如今阿敏安分守己,却依然无法确定他是否忠心。 但若曹植知道阿敏心中居然作如是想,哪怕头抢地也无法标明自己清白了! 曹操归来不多久,东吴传来孙权进讨农民军的消息。不出半月,平定山越,讨平建安等地起义军,安定东吴。 孙权,江东。孙权,江东…… 曹植皱眉默念片刻,心中又多了些许模糊的感觉。 为何他竟下意识觉得此后孙权霸业居然一帆风顺,甚至占领江东,从此三分天下? 等一下……三分天下? 曹植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重点,忍不住轻敲了敲额角。 除了父亲、孙权,还有一人又是谁呢? 江东之事传来,曹府中气氛微变,深宫之中却依旧一片寂静。 刘协自三年前与刘备密谋诛杀曹操失败,几乎一直被软禁在宫中郁郁寡欢。骤然听闻孔融上奏这个消息,也就掀了掀眼皮“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继续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先前孙权拒交任子,这一举动谁都明了。 ——帝王在如今天下之中的作用,已微乎甚微了。 反正他也已没用了,不如安然享受这宁静的日子。 什么汉室基业,什么一统天下,什么天之子,全部见鬼去吧! 刘协叹了口气,如今能活一天,才是一天。 孔融得到这个答案,双眸中担忧瞬间化为绝望。他步履踉跄地步出宫殿,回头遥望这座繁华森严的宫殿,终于知晓这不过是一个牢笼。 不禁心下苦涩,老泪纵横。 很快又过年了。 许是曹操在家的缘故,这一年比之往年热闹太多了。曹府一改往常冷漠低调,无论朝臣递来的拜帖,帝王下诏命曹操进宫伴驾,抑或宴请诸位谋士,都忙的众人不可开交。 曹植第一次觉得许昌当真是天子脚下,朝臣如此之多啊! 当然除了家宴,他们是不需要参加的。曹植便整日呆在自己院落里,读读《诗经》写写字,偶尔再陪二哥三哥磕劳几句,既悠闲又轻松。 年后半月,曹操再度整军待发。 他立在大殿之上,随意负手而立,却仿若君临俯瞰天下:“此次行军,孤定要攻下邺城。丕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你便随孤前去瞧瞧,这天下大业罢!” 曹丕目光湛然,忙躬身应道:“是!” 一旁曹彰眼中也有了渴望,他上前一步朗声说:“儿请求出战!” 曹操闻之,转头凝视于他。 他的目光有如刀剑般锐利。 殿中一时沉默。 曹彰呼吸有些急促,他知晓这些时日曹操对他的不满,但他此生心愿便是成为一名大将。而百战不殆的名将,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方可磨砺成功么? 想到这里,他眸中又多了一分炽热。 “这些年你也跟着孤见识过不少,应当知道打仗讲究的是兵法、谋略。”曹操似没有见到他眼中的希翼,只淡声道,“你不好好读书、仰慕圣贤的大道,独独喜爱骑汗马、击剑。这只是匹夫之勇,你若继续,将来难成大器!” 曹彰死死握着拳头,整张脸涨得通红。 曹植若有所思。 众所周知,曹彰从小便厌恶看书,对于兵家必读的兵法之类亦是兴致缺缺。这种将领也许将来能成为勇将,却不能遇到如郭嘉、荀攸、贾诩之流计略过人的幕僚们。因为曹彰的缺点太过突出,只要抓住这一缺点,有千百种方法令他简简单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这一席话,显然掐在了曹彰命脉之上。 曹植也知晓,曹操虽斥曹彰“难成大器”,事实上却十分看好这个儿子。 ——概因他们这些孩子里,如今看来真正有大将风范的,唯有曹彰。若曹彰有朝一日能如孙策一般有勇有谋,才当真合了曹操心意啊! 是以曹操这一席话,贬低是假,鞭策为真。而以曹彰不服输的个性,自然也会强迫自己去读书了。 就好像曹操在年前同他说的那一番话:“老四你的两位老师啊,孤当真是喜欢的紧!可惜他俩一个还没到用的时候,一个则说自己“心如死灰”,不肯为孤所用。好在他们都是你的老师,你好好向他们学习,将来成就必不会小。” 他说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似对招揽不到王奇而十分失望。 “为父这些稍年长的儿子里,也就仓舒的个性最令为父欣赏。”曹操又这么说,“你二哥胸襟不够豁达,你三哥又整一个二愣子!为父知晓你性子谦和敦厚,心中虽有些不凡却不喜争斗,将来可别让为父失望了。” 曹植心中一紧。 他很快又放松了。 他似乎已让曹操瞧见了些许“不同寻常”,又因“不喜争斗”这性格,是以在兄弟们里显得平平常常。 曹植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人心都是肉做的,一碗水也难端平。曹操宠爱曹冲之余,其实并不曾忽略他们。甚至善于从他们平素言行举止之中寻出优缺点,并予以正确教导。 他的父亲,也不愧为一方霸主! 曹操离去许昌的那一日,天气并不大好。雪色依旧覆了整个许昌,乌云遮天蔽日。 也正是天气不好,曹操只命曹彰、曹植、曹冲三人前来送行。 这些日子里,曹彰已振作了起来。他看着马背上的父亲,心中豪情激荡:“儿提前恭祝父亲攻克翼州,一统北方!” 曹冲亦是如此。 曹操朗声大笑:“说得好!” 唯独曹植微低着头,似有些难过。 曹操皱了皱眉,怪异道:“老四为何强颜欢笑?” 曹植忙轻声道:“父亲恕罪,儿并非怀疑父亲拿不下翼州……只是,儿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二哥。” 曹操笑容有些敛去了。他出征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儿子说舍不得他,心中不禁有些动容:“为父定能安然拿下翼州的,老四你就放心罢!” 曹植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曹丕心中愉悦也有些许的淡了。他俯瞰前方,看不清少年此刻表情是伤心还是遗憾,一时只觉天色暗的令人烦躁。 他深呼吸,压下心绪,终究只温和道:“四弟放心,为兄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父亲的。” 曹操心中甚慰。 他终于下令出发,大军秩序森严,整齐离去。 唯独一架马车忽然停在他身边。有人微掀车帘,微笑道:“四公子可会不舍得郭嘉?” 曹植瞧着这张略有一分苍白的清俊脸庞,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怔了怔。 “嘉也会想四公子的。”不闻曹植回答,郭嘉继续微笑说,语气就像骗陌生小孩吃糖的猥琐大叔,“记得准备好酒哟。” “……”所以亲爱滴郭奉孝先生,您到底是想曹小植呢,还是想他的酒? 曹丕走后,曹植其实有些不习惯。 这些不习惯,总是在晚膳时候不太见到曹丕空着的位置,以及偶尔无聊是更为强烈。 昔日曹彰离去,他也并未有如此感觉。概因他醒来时,是曹丕教他习字,而非曹彰。 暂且不论这些不习惯,很快又到了三月。 曹植从前很喜欢这个时节,天凉不多雨,风光且明媚。然而自从二哥将他带入“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世界,这几日成了他深恶痛绝的时节。 今年曹丕随曹操出征,便由他人举办祓禊仪式。曹植本不想参加,奈何杨修告诉他说,若不想参加,便写十篇诗出来罢。 曹植屁滚尿流地参加了。 他原本是想拉曹彰一起去的。怎知曹彰一听此事,立马一手指天道:“四弟快看,那是什么?!” 曹植下意识转头,只见苍穹浮云,别无他物。 他急忙砖头,只见得自家三哥骑在他那匹马上英挺的背影,以着一往无前之势绝尘而去。 “……喂!”曹植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字,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也太没义气了吧!” 他唯能耷拉着脑袋,在杨修讥讽的表情里上了马车。 到达目的地之后,便是曹植握着酒杯,止不住面色微妙了。 他真心觉得自己很倒霉。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拿到酒杯。而以从前例子来看,只要他参加,便至少得喝到微醉。 看别人难得才得到一次机会,但每当他一起玩,酒杯就跟开了挂一样接二连三停在他身边。想来他在“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中,人品绝对是垫底的! 难到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磁场?每当这一日,不吟诗就得一手湿? 曹植略感无力。 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目光忧伤到蛋疼。 天幕却似丁点没有体会到他的郁卒悲痛,湛蓝的令人心醉。偶有微风拂过,云卷云舒甚是悠悠闲闲。 天地俱是如此惬意。 见曹植迟迟不动,已有心急之人催促道:“曹小弟若作不出来,快喝酒罢!” 曹植愤愤收回目光。 但当他一眼扫过周遭风景,灵机一动。 “夏节纯和……”他不自信顿了顿,不知怎地脑中忽顺畅地无一停滞,“天清凉,百草滋殖舒兰芳。” 语罢,他便转头紧紧凝视杨修。 倘若他能当场写出一首令杨修满意的诗,自然无需再写课业布下的文章了。因而,这首诗能不能得到杨修的赞同,便是关键。 杨修环顾周遭,此地芳草萋萋入眼浓,此诗其实甚为贴切。 有人默念了一遍,抚掌赞道:“曹小弟这首诗明里赞赏此地万物繁盛,实则暗喻政清人和,贤达得用。好诗,好诗啊!” 众人闻之眼睛一亮,俱是赞叹。 曹植眨了眨眼。 ——他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绝对是没有如此复杂的想法的,大哥你解释也太给力了吧? 他很快微笑了起来,一脸被识破状,矜持凝视杨修。 杨修见状,微挑了挑眉。他本来满意这首诗,但见曹植此番得瑟表情,他心中不知怎地又有些不太愉快。 既然自己不愉快了,自己的好学生怎能愉快呢?杨修这般想。唔……要不课业再多加一篇文章罢! 杨修思及此,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管曹植现下如何愉悦,不久后的将来又该如何纠结,他到底做出了诗,游戏再度开始。 他便舒坦地继续躺下。心想,这次酒杯该放过自己了吧! 但瞧见片刻后众人凝视自己的目光,他又有了不详的预感。 转头,果真见得那只万恶的酒杯稳稳停在身旁。 手指抽筋地拿起这酒杯,他正要再想一首诗出来,脑中骤地闪现一行字——灵感已死,请勿烧纸。 曹植内牛满面。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呢? 曹植这般问自己。 他凝视着酒杯,良久良久,认命般一饮而尽。 ——因为哥对淫湿恨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这首诗是曹植的《艳歌行》,就当他在那一瞬间,和曹植灵魂重合了吧orz 为什么哥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哥对郭嘉爱的深沉qaq——我是到处寻找嘉嘉出镜率的脑残粉=a= 昨天木有更,因为卡文了= =虽然我也晓得为毛卡了orz。。。有亲说说到卞氏的问题,应该叫姨娘还是娘,从周代开始嫡庶分明,但姨娘这个称呼,好像多见于明清,东汉那会我觉得怪怪吧。反正这会丁氏已经走了,就当提前几年,卞氏已经是正妻了吧=a= 对了多谢兮丢的2个地雷=3=~~抱住狂么 我靠前台老看不到第30章= =难道今天被在三国杀ol遇到一堆2b又被爆菊的缘故?! ========================我是看不到的分割线======================= 曹操自然是没有功夫隔三差五考验一下自家儿子们的,只是这些日子路过花园偶遇诸位夫人们的次数又多了许多,纵是停下行礼也都行的累了。 曹植心中抑郁,与阿敏练剑下手也愈发狠了。 阿敏心中叫苦,更是肯定了曹植一定是某种特殊爱好者。 他这般想,面色愈发微妙。 曹植注意到了,只当他有什么想法。毕竟如今阿敏安分守己,却依然无法确定他是否忠心。 但若曹植知道阿敏心中居然作如是想,哪怕头抢地也无法标明自己清白了! 曹操归来不多久,东吴传来孙权进讨农民军的消息。不出半月,平定山越,讨平建安等地起义军,安定东吴。 孙权,江东。孙权,江东…… 曹植皱眉默念片刻,心中又多了些许模糊的感觉。 为何他竟下意识觉得此后孙权霸业居然一帆风顺,甚至占领江东,从此三分天下? 等一下……三分天下? 曹植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重点,忍不住轻敲了敲额角。 除了曹操、孙权,还有一人又是谁呢? 江东之事传来,曹府中气氛微变,深宫之中却依旧一片寂静。 刘协自三年前与刘备密谋诛杀曹操失败,几乎一直被软禁在宫中郁郁寡欢。骤然听闻孔融上奏这个消息,也就掀了掀眼皮“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继续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先前孙权拒交任子,这一举动谁都明了。 ——帝王在如今天下之中的作用,已微乎甚微了。 反正他也已没用了,不如安然享受这宁静的日子。 什么汉室基业,什么一统天下,什么天之子,全部见鬼去吧! 刘协叹了口气,如今能活一天,才是一天。 孔融得到这个答案,双眸中担忧瞬间化为绝望。他步履踉跄地步出宫殿,回头遥望这座繁华森严的宫殿,终于知晓这不过是一个牢笼。 不禁心下苦涩,老泪纵横。 很快又过年了。 许是曹操在家的缘故,这一年比之往年热闹太多了。曹府一改往常冷漠低调,无论朝臣递来的拜帖,帝王下诏命曹操进宫伴驾,抑或宴请诸位谋士,都忙的众人不可开交。 曹植第一次觉得许昌当真是天子脚下,朝臣如此之多啊! 当然除了家宴,他们是不需要参加的。曹植便整日呆在自己院落里,读读《诗经》写写字,偶尔再陪二哥三哥磕劳几句,既悠闲又轻松。 年后半月,曹操再度整军待发。 他立在大殿之上,随意负手而立,却仿若君临俯瞰天下:“此次行军,孤定要攻下邺城。丕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你便随孤前去瞧瞧,这天下大业罢!” 曹丕目光湛然,忙躬身应道:“是!” 一旁曹彰眼中也有了渴望,他上前一步朗声说:“儿请求出战!” 曹操闻之,转头凝视于他。 他的目光有如刀剑般锐利。 殿中一时沉默。 曹彰呼吸有些急促,他知晓这些时日曹操对他的不满,但他此生心愿便是成为一名大将。而百战不殆的名将,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方可磨砺成功么? 想到这里,他眸中又多了一分炽热。 “这些年你也跟着孤见识过不少,应当知道打仗讲究的是兵法、谋略。”曹操似没有见到他眼中的希翼,只淡声道,“你不好好读书、仰慕圣贤的大道,独独喜爱骑汗马、击剑。这只是匹夫之勇,你若继续,将来难成大器!” 曹彰死死握着拳头,整张脸涨得通红。 曹植若有所思。 众所周知,曹彰从小便厌恶看书,对于兵家必读的兵法之类亦是兴致缺缺。这种将领也许将来能成为勇将,却不能遇到如郭嘉、荀攸、贾诩之流计略过人的幕僚们。因为曹彰的缺点太过突出,只要抓住这一缺点,有千百种方法令他简简单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这一席话,显然掐在了曹彰命脉之上。 曹植也知晓,曹操虽斥曹彰“难成大器”,事实上却十分看好这个儿子。 ——概因他们这些孩子里,如今看来真正有大将风范的,唯有曹彰。若曹彰有朝一日能如孙策一般有勇有谋,才当真合了曹操心意啊! 是以曹操这一席话,贬低是假,鞭策为真。而以曹彰不服输的个性,自然也会强迫自己去读书了。 就好像曹操在年前同他说的那一番话:“老四你的两位老师啊,孤当真是喜欢的紧!可惜他俩一个还没到用的时候,一个则说自己“心如死灰”,不肯为孤所用。好在他们都是你的老师,你好好向他们学习,将来成就必不会小。” 他说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似对招揽不到王奇而十分失望。 “为父这些稍年长的儿子里,也就仓舒的个性最令为父欣赏。”曹操又这么说,“你二哥胸襟不够豁达,你三哥又整一个二愣子!为父知晓你性子谦和敦厚,心中虽有些不凡却不喜争斗,将来可别让为父失望了。” 曹植心中一紧。 他很快又放松了。 他似乎已让曹操瞧见了些许“不同寻常”,又因“不喜争斗”这性格,是以在兄弟们里显得平平常常。 曹植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人心都是肉做的,一碗水也难端平。曹操宠爱曹冲之余,其实并不曾忽略他们。甚至善于从他们平素言行举止之中寻出优缺点,并予以正确教导。 他的父亲,也不愧为一方霸主! 曹操离去许昌的那一日,天气并不大好。雪色依旧覆了整个许昌,乌云遮天蔽日。 也正是天气不好,曹操只命曹彰、曹植、曹冲三人前来送行。 这些日子里,曹彰已振作了起来。他看着马背上的父亲,心中豪情激荡:“儿提前恭祝父亲攻克翼州,一统北方!” 曹冲亦是如此。 曹操朗声大笑:“说得好!” 唯独曹植微低着头,似有些难过。 曹操皱了皱眉,怪异道:“老四为何强颜欢笑?” 曹植忙轻声道:“父亲恕罪,儿并非怀疑父亲拿不下翼州……只是,儿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二哥。” 曹操笑容有些敛去了。他出征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儿子说舍不得他,心中不禁有些动容:“为父定能安然拿下翼州的,老四你就放心罢!” 曹植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曹丕心中愉悦也有些许的淡了。他俯瞰前方,看不清少年此刻表情是伤心还是遗憾,一时只觉天色暗的令人烦躁。 他深呼吸,压下心绪,终究只温和道:“四弟放心,为兄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父亲的。” 曹操心中甚慰。 他终于下令出发,大军秩序森严,整齐离去。 唯独一架马车忽然停在他身边。有人微掀车帘,微笑道:“四公子可会不舍得郭嘉?” 曹植瞧着这张略有一分苍白的清俊脸庞,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怔了怔。 “嘉也会想四公子的。”不闻曹植回答,郭嘉继续微笑说,语气就像骗陌生小孩吃糖的猥琐大叔,“记得准备好酒哟。” “……”所以亲爱滴郭奉孝先生,您到底是想曹小植呢,还是想他的酒? 曹丕走后,曹植其实有些不习惯。 这些不习惯,总是在晚膳时候不太见到曹丕空着的位置,以及偶尔无聊是更为强烈。 昔日曹彰离去,他也并未有如此感觉。概因他醒来时,是曹丕教他习字,而非曹彰。 暂且不论这些不习惯,很快又到了三月。 曹植从前很喜欢这个时节,天凉不多雨,风光且明媚。然而自从二哥将他带入“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世界,这几日成了他深恶痛绝的时节。 今年曹丕随曹操出征,便由他人举办祓禊仪式。曹植本不想参加,奈何杨修告诉他说,若不想参加,便写十篇诗出来罢。 曹植屁滚尿流地参加了。 他原本是想拉曹彰一起去的。怎知曹彰一听此事,立马一手指天道:“四弟快看,那是什么?!” 曹植下意识转头,只见苍穹浮云,别无他物。 他急忙砖头,只见得自家三哥骑在他那匹马上英挺的背影,以着一往无前之势绝尘而去。 “……喂!”曹植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字,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也太没义气了吧!” 他唯能耷拉着脑袋,在杨修讥讽的表情里上了马车。 到达目的地之后,便是曹植握着酒杯,止不住面色微妙了。 他真心觉得自己很倒霉。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拿到酒杯。而以从前例子来看,只要他参加,便至少得喝到微醉。 看别人难得才得到一次机会,但每当他一起玩,酒杯就跟开了挂一样接二连三停在他身边。想来他在“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中,人品绝对是垫底的! 难到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磁场?每当这一日,不吟诗就得一手湿? 曹植略感无力。 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目光忧伤到蛋疼。 天幕却似丁点没有体会到他的郁卒悲痛,湛蓝的令人心醉。偶有微风拂过,云卷云舒甚是悠悠闲闲。 天地俱是如此惬意。 见曹植迟迟不动,已有心急之人催促道:“曹小弟若作不出来,快喝酒罢!” 曹植愤愤收回目光。 但当他一眼扫过周遭风景,灵机一动。 “夏节纯和……”他不自信顿了顿,不知怎地脑中忽顺畅地无一停滞,“天清凉,百草滋殖舒兰芳。” 语罢,他便转头紧紧凝视杨修。 倘若他能当场写出一首令杨修满意的诗,自然无需再写课业布下的文章了。因而,这首诗能不能得到杨修的赞同,便是关键。 杨修环顾周遭,此地芳草萋萋入眼浓,此诗其实甚为贴切。 有人默念了一遍,抚掌赞道:“曹小弟这首诗明里赞赏此地万物繁盛,实则暗喻政清人和,贤达得用。好诗,好诗啊!” 众人闻之眼睛一亮,俱是赞叹。 曹植眨了眨眼。 ——他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绝对是没有如此复杂的想法的,大哥你解释也太给力了吧? 他很快微笑了起来,一脸被识破状,矜持凝视杨修。 杨修见状,微挑了挑眉。他本来满意这首诗,但见曹植此番得瑟表情,他心中不知怎地又有些不太愉快。 既然自己不愉快了,自己的好学生怎能愉快呢?杨修这般想。唔……要不课业再多加一篇文章罢! 杨修思及此,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管曹植现下如何愉悦,不久后的将来又该如何纠结,他到底做出了诗,游戏再度开始。 他便舒坦地继续躺下。心想,这次酒杯该放过自己了吧! 但瞧见片刻后众人凝视自己的目光,他又有了不详的预感。 转头,果真见得那只万恶的酒杯稳稳停在身旁。 手指抽筋地拿起这酒杯,他正要再想一首诗出来,脑中骤地闪现一行字——灵感已死,请勿烧纸。 曹植内牛满面。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呢? 曹植这般问自己。 他凝视着酒杯,良久良久,认命般一饮而尽。 ——因为哥对淫湿恨得深沉! 32如此酿酒 过了祓禊之事,除了偶尔被杨修要求作诗写文章有些焦头烂额外,日子又恢复平静如水起来。 ——贵公子的日子是怎样的呢? 早晨起来后读读书,午后练练剑,无事可做时寻几个人扯扯淡闲聊几句,一日便过去了。 而读书练剑愈发游刃有余的曹植,终于在接二连三被自家三哥拖着闲聊整整一个半时辰后,深深觉得自己快被折磨地疯了。 曹植无力地捂着耳朵,睁着通红的双眼弱弱凝视第十五次说完他在一年半前的打仗经历、尚满脸意犹未尽的曹彰,有气无力道:“三哥……弟弟这才知道,你居然是个话痨……” 曹彰面色微红,有些赧然。但他很快撇撇嘴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四弟,这日子都要淡出个鸟来了!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只带二哥不带上我呢?哥如今要是在军营里,这区区邺城早就被攻下来了……” 他说到这里,神色间居然又有了兴致。曹植亦是毫不怀疑——倘若不截住他的话头,他家三哥定能再至少说上半个时辰! “停!”曹植深吸一口气,强自淡定道,“三哥,好汉不提当年勇,您悠着点哇!” 曹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府中这么多小鬼头整日缠着哥,哥都不肯说。如今大发慈悲说给你听,你怎是这般无所谓的态度?” 他说完,似乎觉得应将自家四弟也教导地更有男子气概,当下耐心道:“三哥告诉你,大丈夫当如霍去病、卫青那样,当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二哥都去军营了,你整天读书写字,顶个屁用啊!” 曹植嘴角抽搐。 昔日曹操走时命曹彰好好读书,但他的先生根本管不住他。隔三差五便带着侍从纵马离府,读书时更是昏昏欲睡。若待曹操归来,见曹彰依然是这般胸无点墨,恐怕是要怒极了。 曹植叹了口气:“三哥,您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先生要求的文章您背出了么?要是您还没,为什么不先回去温故课业呢?” 曹彰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得了!每天早上读书哥就已经够烦了……嗤,读书读书,还有完没完!四弟你在下去简直和先生一样啰嗦了。” “呵呵。” 曹植听闻此言,扯出了个笑容。但他表情之阴沉,往昔谦和都已如浮云。他一字字咬牙切齿道:“可是父亲要三哥您好好呆家里,乖、乖、读、书!” “不行!”听闻“父亲”二字,曹彰浑身一紧,立马跳了起来:“呃,今日你我还没练剑。来吧,快点练好,我再回去做功课!” “……” 自从年后曹彰再一次寻王奇挑战失败,便时常磨着曹植,美其名曰切磋。而这些年曹彰在军营中磨练,剑法自然杀伐果断,充满戾气。然而曹植的武道却截然不同——他善闪躲,身法灵活,若正面难敌与他,便会想尽办法迂回闪躲进攻,直到曹彰烦躁不堪抑或认输。 曹彰认输,曹植却更是难过了。因为曹彰完全不认同他的打法,反而认为这剑法太过绵软,根本不适合男人,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变他的武学路数。 曹植差点给跪下了。 彼时他才知晓,原来从前面对王奇与杨修不过只是小意思罢——唯有曹彰,他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终极*oss啊卧了个槽! 思及此,再想到这三个月以来曹彰从不间断的骚扰,深吸一口气道:“三哥——我觉得,我们兄弟俩应该找点事儿做。” 那么,找什么事呢? 曹植首先道:“三哥为何不去打猎呢?” 曹彰瞧着他眼中俱是认真,面色忍不住有些微妙:“……如今是夏历三月啊四弟,哪来猎物?” 曹植嘴角又是一抽。 ——他家三哥这是在拐弯抹角骂他傻逼没常识么? 他只能从牙缝中漏出两个字:“呵呵。” 曹彰晃着二郎腿,皱了浓眉思考应该干掉什么。一手摸到除睡觉外从不离身的宝剑,他忽然灵光一闪:“话说回来,父亲此行定能攻下邺城。如此待他归来,我们送他件礼物如何?” 曹植眉梢高高挑起。 他说:“三哥,你为何忽然想到要送父亲礼物?” 呃? 曹彰傻眼了。 他愣了片刻,轻咳几声,眼神闪躲:“咳,你我为人子女,那个,当偶尔表表孝心嘛!” 曹植愈发狐疑:“你不会是想……送父亲礼物,然后父亲便能免去你不读书的责罚罢?” 曹彰咳嗽地愈发厉害了。 曹植哭笑不得:“既是如此,普通的礼物,父亲不但看不上眼,也不能体现三哥孝心。三哥的礼物非但要有诚意,还得弥足珍贵了。” 曹操所得礼物从无凡品,无论是帝王赏赐的黄金白玉,孙权献上的那头大象,抑或西域商人进贡的绫罗绸缎。若他们想要买,恐怕是没什么东西能比之更稀奇的。 曹彰颔首。 他思索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熠熠之余,血液中的不安份抑有些蠢蠢欲动:“四弟,你我去野外驯服匹野马如何?” 曹植如遭雷击:“……” 曹彰等了许久,见曹植依旧是这般痴呆模样,当下不悦道:“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哥。” “嗯?” 曹植艰难道:“……你能靠谱点不?” “……” 两人想了半晌,曹彰拍掌道:“说起来,父亲最喜欢喝酒。若你我一起酿一坛好酒献给父亲,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亲手酿坛好酒? 曹植微怔了怔。 他下意识记起了出征之时,某人特意停在身边说会想他的酒,忽然也有些期待起来。 既然决定亲手酿酒,两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事实上曹操不久前向帝王进献一种名为“九酝春酒法”的酿酒技术,如今他们两人也正好尝试。 酿酒之术,酒曲、酸浆配比,皆是关键。是以两人并不着急动手,先由得曹植查询文书记载、曹彰寻找酿酒师傅,而后两人再交换意见,进行酿造。 两人奔波,府中自然有所耳闻。有人觉得有趣,有人则不信两人能酿出什么好酒,有人嗤笑一声不屑于此。然而在此外表之下,众人却是不约而同开始思考同一个问题。 ——倘若曹操大胜归来,他们又该送什么呢? 不得不说,曹植与曹彰无意之间引起了一阵小轰动,只是两人尚不自知。 当然待曹植知晓时,囧之一字已无法形容他的表情了。 杨修自然亦是知晓。 他看完曹植写的文章,淡道:“这篇文章依旧是和你从前一样的缺点,文辞平淡如流水,并无任何令人耳目一新的词句。”他说罢,轻描淡写道,“你这几日似乎挺忙。” 事实上曹植写文章已长进了许多,只是杨修心中不满,顺势借题发挥罢了。 曹植心下叹息:“三哥说想酿一坛好酒献给父亲,是以学生便给三哥帮忙。” 杨修闻之,不置可否一笑。他掀了掀眼皮,目中轻慢冷淡:“用几个月时间来酿一坛不知好坏的酒,如此不务正业,当真值得?” 曹植无奈道:“先生,学生与三哥亲自为父亲酿一坛好酒,这怎能算不务正业呢?” “曹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会缺你这一坛酒?呵,你若当真有孝心,不如给你父亲出出主意,成就你父亲霸业。” 曹植苦笑起来:“先生,哪怕是荀令君、郭先生、贾大人等谋士齐聚,天下亦难入父亲之手。而他们于学生之对比,犹如云彩于污泥,学生又能出什么好主意?” 杨修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愿上进,自甘堕落!” 曹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杨修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期望自己能如曹冲一般获得父亲青睐。但一来他明确知晓自己与曹冲并非同一类人,曹冲之聪颖亦是不可复制;而来也想躲在曹冲光辉之下,安然成长,自然是不能得到曹操满意了。 “呵。”杨修勾起唇角,弧度愈发冷峭,“便由着你罢。” 他说罢,并不再多言。然这一日上课时杨修百般挑剔,终于令曹植清晰感觉到,他生气了。 曹植愈发无奈。 无奈归无奈,酒还是决定继续酿的。 分别查阅、寻找师傅的十日后,终于开始动手了。 他们原想酿最容易让人喝醉的酎酒,但曹彰找来的一位酿酒师傅说,这种酒酿造有些复杂,并不适合初学者。且酿造时间长达七八个月。曹植与曹彰商量之后,决定先酿简单的米酒,然后再酿酎酒。 两人亲自在师傅教导下挑选了原料新米,选取酒曲之后,又学着浸曲。但因起初无法将柴火控制得当,浸曲之后酒曲总是无用。如此便浪费了十日。 如今正是夏季,其实并不大适合酿酒,这个时期的酒酿造起来,总要泛出一股子酸味。两人在选择酸浆时又犯了愁。用得少了酒水泛酸,用地多了酒水还是泛酸。 等两人终于确定了酸浆选择,时间又过去五日了。 再装坛以密泥封之。七日后,截取上层清酒,最后再用压板压制、过滤、发酵…… 如此,几乎两个半月时间,他们终于酿造出了五坛米酒。 曹植与曹彰打开,清香四溢。取之而饮,味道虽有些淡,但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于是两人大谢了酿酒师傅,开始学习酿造酎酒。 酿造时,曹植想到了喝酒如水的某人,不禁叹息道:“倘若这一坛酒能让郭先生仅喝一碗就醉了,那才是好酒!” 曹彰兴奋地往里塞着柴火:“一定能的!父亲最喜烈酒,到时喝了之后,一定会赞赏咱哥俩,然后免了三哥不读书的责罚的!哈哈!” “……” 许是说到了郭嘉的缘故,曹彰又打开了话匣:“话说回来,这都已六月份了,他们怎么还没攻下邺城呢?难道郭先生又生病了?” “唉,郭先生如此料事如神,怎么老生病呢!当年我军与袁军对敌官渡,孙策欲偷袭许昌。郭先生一说他恐怕来不了,没几天孙策果然死了!还有袁谭袁尚那两个龟孙子,先生刚说完,他们果然就开始内斗了!”曹彰说起自己最敬佩的郭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说完,又加了句总结语:“咦,为何这般一说,我咋觉得郭先生像乌鸦呢?” 曹植转头,定定瞧着曹彰:“……” 曹彰与他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挠头:“……干啥?” “哥……”曹植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咱能认真酿酒么?” 曹彰愈发莫名其妙:“难道我们之前都不认真吗?” “呵呵……” 此时已是六月。 四月曹操留曹洪攻邺,自己领兵攻尹楷,破而回。当事时袁尚部将沮鹄守邯郸,曹操又亲自领兵攻破邯郸。 而后,曹操攻邺兵毁去土山,毁去地道。在城外作围城水沟,决漳水灌城。 邺城中饿死者过半,已守不了多久了。 一月后,袁尚回兵救邺。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cp和剧情的问题,其实本来没有立大纲嘛,于是总是写到哪算哪,就会经常性的卡文了。最近撸着撸着渐渐顺起来了,不出意外的话cp不会是二哥了,一旦曹小植与二哥争,以二哥个性,是肯定不会轻易原谅、抑或相信曹小植的。。。 对了我一直想放个视频,等下!我去找找!!! 我上次发过,不过应该比较少的人看到=a=,每日都要看一遍的真*神作 曹小彰,我知道你蛋疼!你有本事去练武,你有本事去读书,我知道你莽夫!曹小彰,曹小彰,快读书,读书!读书读书快读书! →→习惯这格式,神马都是神吐槽。跪地 33如此线索 七月时曹彰与曹植终于酿完了酒,想起大约已有半月未曾拜访荀彧,便收拾了自己前往拜访。从前是曹丕时常带着曹植询问前线状况,如今曹丕不在,则成了曹彰与曹植一起来。 先前曹植与曹彰酿酒酿地欢腾,荀彧有所耳闻。近几日也有诸多公子们偶遇上他,询问有关曹公喜好的事。荀彧心中好笑,回答的却十分诚实。 主公虽常在他们面前夸奖曹冲聪颖仁爱,状似要将身后之事交于他。但事实上,如今的曹冲太过年幼,主公也并未真正立下世子。 将来之事到底如何,还有的看。 荀彧心中明了,面上从不表露半分。 两人被请入书房中时,除了荀彧还有一人。这是一位看起来同曹丕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着一袭白衣长衫,正微笑静立于旁。他眉目十分端正,给人以无限温和儒雅之感。 哪怕是曹彰认为书生百无一用,第一眼瞧见少年,心中也会觉得他气质令人舒服。 见到曹彰与曹植,荀彧拱手道:“荀彧见过两位公子。这是犬子荀恽,表字长倩。” 他说罢,身旁少年也躬身一礼:“荀恽见过三公子、四公子。” 曹彰与曹植从容回礼。 荀彧抚了抚下颚长须,微笑道:“两位公子可是来问前线之势的?” 曹植颔首:“正是。” 仆人已上了凉茶。曹彰不客气一口喝完,才觉得燥热的身体终于凉爽了些。然后他们便听得荀恽微笑道:“既然三公子、四公子与父亲有要事相谈,荀恽便告退了。” 荀彧摆摆手:“前线之事,你在一旁听着倒也无碍。” 嗯? 曹植挑了挑眉,看来荀彧对荀恽颇为看重。 既是为询问前线之事而来,荀彧难免想起令自己最近几日都不太愉快的事。 他面上微笑已隐去了,起身走到窗前,倾身眺望远方。 他的目光深远,仿佛已看破遥远的战场如何凄凉。终究只是闭了闭眼,怅然长叹:“先前主公命人在邺城之外掘了条壕,引入漳河之水包围邺城。如今邺城已是一座孤岛……听闻这两个半月以来,城中饿死者已是近半了!” 曹彰闻之,眼眸一亮,而后不解道:“这是大喜事啊!大人又为何要叹气呢?” 荀恽骤闻曹彰之言,下意识皱了皱眉。 房内一时无语。 唯有曹彰放下茶杯发出清微的声响,也好似能惊吓到人。 曹彰当然是受不了这等气氛的。他张了张嘴,但四顾之下见众人面色都不太好,才不甘不愿地闭口了。 相较于曹彰的不以为然,曹植却有些明白荀彧的无奈。 父亲起义,也许是为平定天下。但父亲更有一种雄心,更欲成就一生霸业;然而如荀彧这般士大夫起事,却只为匡扶汉室,安宁国家。 一如荀彧,一如孔融。他们始终秉持着忠贞之心,坚守谦退礼让之德。在如今乱世看来也许他们迂腐,但当天下安定,需要的亦唯有这般迂腐之人。 ——如今曹操对邺城百姓的做法,何啻于当年董卓暴行? 好在荀彧伤感了片刻,很快调整了心情。 他转身道:“如今我军守邺城,不异于瓮中捉鳖。两日前荀彧听闻袁尚引军回邺,想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与主公一战了。” 曹彰顿时抚掌大笑道:“好!等袁尚小儿归来,我军便连同他——将邺城一网打尽!”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都似一把出鞘的利刃。这等豪情爽朗,叫人不禁心驰神往。 然而荀彧何许人也呢?他长年跟随曹操,非但没有丝毫影响,反而似笑非笑凝视曹彰,良久才淡道:“三公子这是认为我军当战了?” 若面前之人是曹丕,闻言定要认真思索的。因为他知晓荀彧在曹操心中地位,倘若能得荀彧青眼,于将来世子之位,难道不是一大助力么? 但曹彰双眸之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不错!” “这是为何呢?” 曹彰朗声道:“当年袁绍以七万兵马欺压我军一万兵马,我军亦是大胜!如今那袁尚小儿不过一万残兵,我军如何能当个缩头乌龟?” 荀彧摇头失笑:“三公子一定听闻过‘哀兵必胜’这个道理。如果是这样,我军即便是胜,恐怕也得付出很大代价。” 曹彰皱眉。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反驳,但如何反驳又无迹可寻。 荀彧已转头看向曹植了:“四公子认为呢?” 曹植瞥了曹彰一眼,半是无奈道:“荀令君说的不错,这是一种归家之兵,人人皆可一战。是以我军可以避其锋芒,等他们士气低落时再战。” 他说完,果然见到曹彰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荀彧顿了顿,缓缓重复曹植的两字:“可以?” “我听先生说……” 只此五字,荀彧微笑愈深。 瞧见如此意味深长的表情,曹植顿时反映过来。当下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再道:“前些日子,先生同我详细解说了邺城周围地貌。父亲如今驻守在邺城之外,而袁尚自北方引兵归,势必要直面我军。但倘若袁尚为节省时间,从小道山路归来,我军便可利用地形与之一战。” 曹植说得极其笼统,却也笼统得恰到好处。 果然荀彧接下来并不再问了。他仅是微微一笑,而后道:“四公子说的不错。两位公子稍安勿躁,待到一月之后,胜败自见分晓。” 曹植与曹彰已经告退了,荀恽瞧着两人背影,眼中有莫名光彩。 荀彧忽然道:“这个四公子,有意思罢?” 荀恽一愣。 半晌,微微笑了起来。 荀彧说完这一句话不到十日,袁尚果然循西山山路而来,临滏水扎营,夜攻曹军。曹军迎击,破走袁军,包围袁军大营,袁尚惧而乞降。 曹操听闻,大笑拒之。 袁尚便在这夜间逃遁退守祁山。此时袁尚部将马延、张等,临阵投降,袁军士众大溃。曹操获其军全部辎重,得袁尚的印绶和节钺。 而后曹操命袁尚的部下投降之人,将袁尚印绶等物送入邺城袁家,城中人心崩溃。 不久,邺事平定。 曹兵入城那一日,曹植收到了曹丕的信笺。 他忽然想起前两年过年时总能收到郭嘉给他的信,上面通常没什么重要事件,除了酒。 思及此,唯摇头失笑。 他家二哥总不可能问他要酒喝的。 曹丕走后,他有至少两个月时间觉得有某些地方很不习惯。然而时间久了,这些不习惯也就渐渐成了平淡,甚至开始习惯曹彰隔三差五喊的那几声“无趣”了。 算起来,已有整整七个月没有听闻自家二哥的消息了。想来以他家二哥修养、城府,在军营中与众将领谋士相处必是十分融洽的。 他与曹彰的酒已酿好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曹植心中想着,展开信笺。 曹丕用极尽华丽的辞藻形容了这七月以来的所闻所见,叫曹植几乎身临其境。而后说到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父亲受的伤,军师的不羁……一大堆琐事,似要将这些日子所有一切都塞在这有限的竹简里。 末了,还轻描淡写提及一个人。 甄姬。 袁煕之妻,甄姬。 甄姬之名,邺城周围广有听闻。她本是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如今不过二十来岁,正是貌如春花,风华绝代。且她知书达理,熟读诗书。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曹植一见到这两个字,便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这个女人,与他有关! 曹植下意识冒出这么个想法,瞳仁骤然一缩。 至于为何有关,又有何关,一如既往的无解。 曹植心下沉重。 这种感觉已许久未曾有了。而从前所有预感都是他人,譬如曹操、曹冲、司马懿……从无一事与他有关。 莫非这个甄姬……是他能否忆起全部的关键? 曹操掌握邺城前,命曹丕陪着,前去祭拜了袁绍。 那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墓地。生前北方最强大的人,如今只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再也不能同任何人争、同任何人斗了。 曹操面上有些唏嘘,有些怅然。他转头对曹丕道:“丕儿,为父如今只要一想到曾经与本初兄一同起兵,便觉得有些伤感啊。” 曹丕张了张口,却并不说话。他知道曹操也许并非是为说给他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曹操一瞬不瞬凝视墓碑,目光有些恍惚。 “孤还记得,当初董卓废了天子,把这天下搞的乌烟瘴气,孤便与本初兄共起兵。那会有张邈,刘岱,韩馥……后来他们都死了,公孙瓒成为北方一大诸侯,与本初兄旗鼓相当!再后来……” 曹操说到这里,深深凝视墓碑,曹丕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了。 北方八月的天,到底有些太过凉爽了。 曹操到底是没有落泪。他许久才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啊!” ——他们都不在了。当年的那些人,就剩下他与刘表了。很快,他将攻刘表而取荆州。 这天下大势,也唯有他能得! 曹操离去时,曹丕回首凝视袁绍墓碑。 生前不可一世的袁绍就那般冷冷清清地躺在那一方土地里,再无生前叱咤风云之势。甚至他人谈起,都要用惋惜、缅怀的情绪。 他生得灿烂,结局却又是如此凄惨。 何等可怜呢? 曹丕回了头。 他瞧着半步前父亲宽厚、健壮的背影,目光愈发坚定起来。 因为他曹丕,未来断不会如袁绍这般! 曹丕收到曹植信笺的那一日,邺城风轻云淡,是个好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曹操已掌握了邺城,并亲至袁绍府邸安慰了袁绍之妻,归还袁绍家人宝物,赐杂缯絮,命定时给予袁绍家人廪食。 他微笑着打开曹植回信,初始笑的甚是愉悦。但阅至后半,面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了。 曹植斟酌的语句里,有意无意提到了甄氏,甚至后半,曹丕可以看出曹植对甄姬些微的兴趣。 曹丕猛地合上! 他长身而起,纵马狂奔至袁绍府邸。一手紧紧握着手中利剑,抬首凝视着这座犹如牢笼的府邸,半晌才冷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修完。十一忙,才是真的忙= = 郭嘉,江湖人称郭乌鸦=a= 中秋节,让乌鸦*郭来卖个萌=a=来个自白小剧场,有亲有兴趣可以去收一下我叫mt这首歌,超欢乐~! 《我叫郭乌鸦》(改编字《我叫mt》) 我叫郭乌鸦~绝顶聪明的脑纸~ 我卖血~我爱桃~我用八卦勾引你~ 不要再犹豫~2丕德祖不给力~ 窝的粉丝亲们~不要再保存冷静~ 人人都说窝牛逼~是本文最佳cp~ 没有人和窝抢位置~没战斗力~尖叫都给窝—————————————— 点击啊~不要再百分之一! 留言啊~一定保证窝无懈可击! 蛋疼拉~窝卖萌你不要急! 收藏啊~订阅拉!全体给力! ——以上是卖萌嘉的想法,和作者无关 = =。。。你们都知道的,作者从不卖萌,她只测漏霸气。。 咳,也好就这样吧…… 34如此实验 邺城八月金秋,天已有些凉了。 曹丕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好像身披了一层锋芒。 他还在看袁绍府邸。 这本是一座繁华的府邸,如今已成死寂的牢笼。 曹操虽说善待袁家之人,到底还派了重兵把手。守卫见来人是曹丕,即刻下拜:“属下见过二公子。” 曹丕一语不发。他下了马,自守卫之间穿行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曹丕忽然觉得自己脚下这一条路好像不只是一条寻常的路,一如是在穿过某条人生道路。而当到达尽头,也会有什么将要改变。 而这种改变也许是好,也许是坏。 他神色从容、淡漠地走到了尽头。 他很快微笑了起来。 因为尽头什么都没有改变,那里只是一个大厅,厅中有着两个可怜的女人。 年老的正是袁绍之妻刘夫人,她惊恐畏惧地凝视着曹丕,紧紧搂着怀中女子,怜惜之情无须言表。至于那年轻女子,也定是名满翼州的甄姬了。 曹丕念着这两个字,敛了微笑。他轻佻扬了扬下颚,轻慢道:“这位夫人是谁呢?” 刘夫人护着她的手抱的更紧了,她慌忙道:“这……这是我媳妇!” “教她抬头瞧瞧。” 刘夫人颤抖着双手,缓缓捧起了甄姬的脸。 这只是一张憔悴的脸,并未施什么粉黛,眉目之间依稀可见憔悴愁苦。但正是这一张脸楚楚可怜的脸庞,缓缓抬起时,任何人都甚至觉得,日光一分分黯淡下去了。 怎样形容这个女人呢? 她似牡丹国色天香,却无那般艳丽;她似梅兰清幽沁人,又不若那般孤傲。她似星月初绽的风华,似画中乘风归去的女神,似寂寥天地之间,唯一的那抹虹光! 府中万籁俱寂。 众人沉寂于她的美色,然后被接二连三的兵器落地声惊醒。 曹丕双眸愈发深沉了。 世间怎会有此般绝色?这样的女人,若是被他四弟瞧见了,难道他不会更加痴迷,沉溺么? 思及此,曹丕伸手拂去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取了帕子拭去她眼角泪痕。 他做完这些,略略弯腰凑近甄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从来未有的轻而柔和:“这些日子,夫人过的还好么?” 甄姬闻之,似还有些惧怕,仅微咬了咬唇瓣。 如何形容这等风情呢? 就像二月春风雕琢了柳枝,拂过湖面荡起涟漪;又好像冬日第一片白雪,轻飘飘落在手心里,缓缓隐成小水滴。 曹丕一手抚过甄姬唇瓣,轻声笑了起来:“你莫要害怕,有我在,便无人能伤害你。” 这般动作却是轻薄了。但配上曹丕此刻的眼神,语气,不明所以之人定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 甄姬依然不说话。 她知道邺城沦陷了,如今掌权者是曹氏父子。也知道哪怕曹丕再轻薄她、再侮辱她、甚至将她当成妓=女,恐怕如今她也只能接受。 她微敛了如水眸,泪水在眼角隐去。 曹丕已直了身子。他凝视甄姬,一脸志在必得,便傲然负手而立,号令厅中侍卫道:“好好保护两位夫人。若她们出了任何差池……”他顿了顿,缓缓说出最后几字,“为你们是问!” 侍卫俱跪拜道:“是!” 曹丕离去前,再看了甄姬一眼。他不再说什么,仅微笑着转身,风度翩翩离去。 府中重新安静下来。一位位侍卫好似木头,静静杵着守护这位不存人间的仙子。 刘夫人将甄姬抱回怀里。她拍着甄姬的背,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的家已经没了。 很快,连儿媳妇也要没了。 九月,曹操下令因遭袁绍之灾难,翼州百姓无须今年租赋。而后他又惩罚地方豪强擅取专横之事,百姓皆喜。 此时献帝命曹操领冀州牧,曹操谦虚婉拒。 也正是在此时,曹植收到了曹丕的回信。 信中说了些在邺城的琐碎事,军营里发生的事,表达了曹丕些许看法观点。不得不说也许是见识广了些,曹丕自然比从前更有见解。 末了,还轻描淡写加上一句话。 “关于甄姬,为兄甚喜。待翼州平定,为兄便要上奏父亲,娶其为妻。日后,你便能见到这位嫂嫂。” 这封信距上一封,已有一个月时间了。上一封信里只略略提及甄姬,然这封信中虽显冷淡依然如同宣告的话语,让曹植略略皱了眉。 曹植默念了一遍,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是错觉么?为何,他竟觉得二哥是在炫耀……至少,是向他炫耀? 甄姬也许是他能否记起从前的关键,也许不是。这个女人长相定是十分漂亮的,至少漂亮到令自家二哥甚至想娶她为妻。 曹植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上一封信送出前,他反复翻看,觉得自己语气除了有些急切外,应当不会引人注意的。为何二哥还要特意提醒“嫂嫂”这两字呢? 曹植眉头皱的愈深。 他总觉得甄姬能令他想起一些有关未来的东西,他方听闻甄姬之名,也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也仅是如此罢了,无论他再如何深究,都无法忆起那些埋在深处的东西。 曹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一日。 彼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活在这一世之后,便想尽办法要忆起所有记忆,终究到底是没能想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就仿佛一堆沙子,越是用力捏紧拳头,漏地便也愈快。唯有突然而然遇到一些人,抑或遇到一些事,方能记起。 想到这里,曹植忽然灵机一动。 握的越紧,沙子自然漏得越快;但若他摊开手掌,不就能拿起这些沙子? 曹植心中激荡! 他取了一张纸,置于案几之上。先是闭了闭眼,努力放空自己。片刻后,豁然睁开眼,飞快提笔在纸上写字。他的手开始还是四平八稳,字体亦是整洁好看。但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甚至手腕已跟不上他的思维,乃至笔迹仓促,下意识用了后世的简体。 他写下的是—— 曹操:父亲。司空,枭雄,一统北方,年五十; 曹丕:二哥。年十八,世子之位热门人选; 曹彰:三哥。年十六,欲为将军; 曹冲:六弟。年九,天之骄子,世子之位另一热门人选; 司马懿:陌生,大赢家。 孙权:江东,三分天下。 …… 纸上黑字越来越多,信息也越来越凌乱。曹植面上已是一片苍白了,额上也冷汗淋漓。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般痛苦难受,反而面无表情凝视纸张与毛笔,目光冷静空泛。 就如同陷入了魔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猛然瘫坐在地上。 曹植猛然灌下一大杯温茶,而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凝视依然颤抖的右手,无奈苦笑道:“尼玛……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可以感觉到那一刹那他想到了很多东西,至于此刻脑中却什么都没有了。那么,这张纸上所有,必是关键! 他深呼吸,直到右手终于不再颤抖, 然后,他才去看那一张写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纸。 “……”看清纸张的那一瞬间,曹植眼角抽了抽,面色有些微妙。 前面些还好,但后来的字写得简直比狂草还要狂草。他哭笑不得地循着笔迹,一字字辨认过去。 然后,他的神色愈发微妙了。 后半张纸涂涂写写,很多地方都氤氲成了一团团的墨迹。曹植双手捻起这张纸,想要透过墨迹辨认出其中字迹,终究只能放弃。 ——尼玛,这玩笑开的是不是开大发了!这种在面前放了只保险箱,正要打开却发现忘记密码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植内牛满面地从头看起。 好在前面字迹清晰。清晰到他看完两行字,瞳仁便紧缩了起来。 他看到自家二哥之后,匆匆划去了世子热门人选几字,乱七八糟地写着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心缓缓下沉。 这首诗又是谁写的呢?是后来的他,还是其余兄弟? 若是他,他的结局是什么?若是其余兄弟,曹丕又会如何待他这个兄弟?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往下看。 曹丕若为世子,曹冲下场可想而知。然而当真瞧见添加的早夭二字,曹植依然忍不住心悸。 ……曹冲死了,想来曹丕为世子了。 他呢? 曹植心中惊涛骇浪,连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他仍要继续往下看。 他看到孙权三分天下,加了赤壁两字;看到司马懿的赢家,加了晋一字;看到郭嘉的名字后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天妒两字。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曹植一时不忍住,终于爆出句粗口:“我艹!” 后半很多成了墨团无法辨认了。 窗外月满西楼,投在曹植脸上,表情已愈发诡异起来。 事实上他虽收获良多,但短期内除了茫然,他根本没有任何收获。他确实知晓一些人的命运,却只是模糊知晓。 而这种模糊知晓,太具有不确定性。 未知的未来太可怕了,但仿佛知晓一切,又其实什么也不知晓的未来,岂非愈加可怕么?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又面临了一个大问题。 倘若这些都是真的,他是否要尝试改变呢? 若改变,又如何改变? 他心中无限烦闷,强迫自己再看了一遍,记下纸上所写一切。然后将纸放到了油灯里,瞬间燃尽成灰。 好像一切都燃成灰烬,什么都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加个曹营中人一边吃月饼一边玩三国杀的小剧场,但似乎是没时间加了=a= 于是先发了吧,说不定明天再写那个番外神马的…… 有关cp,如果三年后郭嘉活过去了,西皮就是他了。。。如果他没活过去……= =你们懂的 然后如果cp是郭嘉,应该会在文写完后来个反攻番外,这倒不是因为亲们要求,而是我本人也认为郭嘉是攻= =。。不过我写反攻的技术太渣了,惨不忍睹…… 最后,中秋快乐=3=。 最后的最后,卧槽我居然发现今天没吃月饼! 35如此可爱 建安九年八月,曹操攻陷邺城。 当是时,邺为冀州州城,所辖各州中户口与财赋都居首位,地位堪比许昌。是以曹操攻下邺城,等于攻下大半翼州。 先前帝王命曹操领翼州牧,曹操婉拒。这当然只是曹操作态罢了。待到帝王第二次诏令,也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不久,曹操回兖州。 彼时已是十月了,许昌天气急速转寒了。 曹植还在上课。 他上课大多专一且认真,鲜少有走神的时候。然自从前些日子他尝试放空自己来恢复记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走神。 “对于曹公命荀令君前往兖州一事,为师更想知道你作何观?” 杨修这般询问时,正值曹植神思迷惘之际。他尚在思考时不时冒出的那句诗含义,谁想煎谁抑或谁煎了谁。良久寻思无果,又想到了司马懿之于晋的大赢家,很快过滤至郭嘉的天妒。 毕竟众所周知,天妒后面时常会跟着红抑或英才两字,岂非正是形容人英年早逝么? 是以,郭先生会死么? 曹植微眯着眼,一时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 尚未等他来回体会、搞清楚心中这些微妙感觉,便感觉头顶一阵钝痛,似被什么东西砸个正着。 曹植幡然清醒。 他豁然抬头,见自家老师正盘坐于案几前冷冷瞧着自己,心中已有了不详预感。而后他缓缓转头,见不远处洛平已捡起了地上竹卷。 显而易见了,砸了自己的东西便是这个。 曹植心中无奈,面上则露出一个讪笑。他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老老实实道:“学生错了,请先生责罚。” 杨修见曹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以手支下颚,似笑非笑道:“你错在何处啊?” 这种动作,这种神态都几乎成为杨修的招牌了。只是每当瞧见这般神色,曹植总要愈发无奈。 尤其是最近。 事实上自几月前酿酒一事,杨修待他一直阴阳怪气。今日这态度,已算地上温和了。 他微垂着头,声音略有气无力:“学生不该在上课走神,请先生责罚。” 杨修弹了弹指尖,讥诮道:“就这样?” 嗯? 曹植怔愣片刻,只无辜眨了眨眼。 杨修淡道:“你上课走神在先,躲不过为师丢来的竹简在后。你辜负的,岂非是为师与你的武学师傅?” 曹植眼角抽了抽。 而后,他的唇角微上扬,露出一个傻笑。 瞧着他这般装模作样,杨修忍不住嗤笑道:“你从前老装可爱,只可惜越装便越不可爱。” “……” 曹植垂着脑袋,终于不说话了。 他正努力令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书本上,而非抬起来喷杨修一脸! 他本不应说话的。因为杨修心情不好时,他说任何话皆是错误。 岂知杨修见他此番低眉顺眼,心情越发不悦。 杨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现在,我的乖学生可否告诉为师,被抛弃的滋味,又是如何?” 他先前还在询问曹操命荀彧前往兖州之事,此刻却直接讽刺曹植是被抛弃之人了。 荀彧之事,曹植自然也揣摩过曹操用意。毕竟这么多年荀彧作为曹营后方总管,在战争中从来驻守后方。此行看似简单,然若结合曹操野心略一思索,其中利害关系一目了然。 首先,兖州离邺城很近。待曹操攻入平原,平定各县,荀彧便需随曹操回邺。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荀彧前往邺城,必是不再回许昌。许昌虽是曹操最先据点,论地位却始终不如翼州邺城。是以,曹操这是在打算将政治中心转移入邺了。 既要入邺,最终决计是要放弃刘协。然而短期之内是不可能的,是以许昌曹府决不会迁走,除了身处邺城的曹丕…… 抑或着曹操是要将他们置于此地,以牵制刘协。 是以杨修说,他们被抛弃了。 然而曹操当真会抛弃他们么? 显然不会。 且不说家人皆在许昌,虽然前不久他知晓曹冲早夭,至少如今他还活得很好,关于继承人曹操自然未曾下定决心。是以说句简单的,只要曹冲还在许昌,曹操便一日不会放弃。 这些东西,稍作思考便能想到。是以杨修最终目的,也仅是要吓吓他罢了。 曹植十分无奈。 他到底是应鄙视杨修恶劣的骗局呢,还是假装自己当真被吓到了? 他最终乖乖道了歉:“先生,学生错了。” 杨修眼中有些惊异。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又何错之有?” 曹植叹了口气:“学生知道先生是为学生好,哪怕先前学生酿酒胡闹,其实也只是怒学生而不争。” 他顿了顿,豁然抬眼凝视杨修,眼中真诚满到几近溢出:“学生反复思索过,先生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旁门左道,哪怕能讨好父亲,也绝不能令父亲看重学生,欣赏学生。是以学生一定不再走神了,努力跟随先生学习,将来好为父亲献计献策!” 屋内一时沉默。 杨修狭长的双眼已微眯了起来,他凝视着曹植,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最擅于看破人心,唯有眼前这个学生,却始终看不穿诚抑或者假。这些年想出下来,他知晓任何人对曹植的印象皆不过是中规中矩,且品行温和。杨修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些,他看不出曹植深藏在心中的真实性情。 唯有感觉到,曹植的感情、所有说过的话,全部半真半假。 此刻瞧着他如此真诚,杨修到底还是轻扯了嘴角,从齿缝中漏出了两个字。 “呵呵。” 而后他便见得曹植微眯了双眼,缓缓微笑了起来。 日子依然平静如水,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大概也是王奇身边多了个阿敏。 时至今日,王奇并未再提收养阿敏之事,阿敏也权作未曾发生,寄住于王奇家中。先前王奇遣散小屋中五名奴仆,只剩一个老管家。而此时家中挑水劈柴的活,阿敏也全包了。 练剑闲暇时,王奇也说到过疑人不用的话语。他认为阿敏的存在毫无意义,不如早早丢弃,免得将来陡生变故。 曹植微笑:“老师过虑了。” 王奇斜睨了他一眼。此时他正喝着曹植酿的酒,见他胸有成竹,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门:“笑地一脸奸诈,又想算计谁呢?” 曹植抱着脑袋,无奈道:“如学生这般纯良,岂能算计人呢?” 王奇嗤笑一声。 “学生之所以说老师过虑了,是因为阿敏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正因为他聪明,所以短期内,他非但不会对学生做什么,还会将全部聪明智慧展现给学生看。” “什么意思?” “学生的意思就是,阿敏就好比一匹烈马。学生给他安上马鞍,打上马蹄。然最终能不能用他驰骋沙场,却要看将来若学生有无价值。若有,他便会跟随学生;若没有,他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过如此。” 王奇又喝了口酒。 他眯着眼仰望天空,优哉游哉道:“那你可得小心将来某日他脱了缰,摔了你。” 曹植敛眸,微笑起来:“这是一匹好马啊。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花些心思除了便是。” 王奇吐出一口酒气:“你这么说,是有办法收复他了?” “每个人都有缺点,利用缺点行事,就简单多了。” “哦?老子拭目以待。” “……咳。话说起来,老师觉得学生酿的酒好喝么?” “还成,比老子先前喝的有劲多了!”说到酒,王奇半眯着眼享受。他忽然直起身子,警惕地抱着酒葫芦凝视曹植,“怎么,你不会是想拿回去吧?” 曹植哭笑不得。 王奇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并无此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话说,徒儿啊。” “……”曹植浑身抖了抖。 “咱打个商量。剩下那几坛子酒,都给老师怎样?” 曹植嘴角抽了抽。 王奇这般表情,想来酒是极好的。若曹操久不归来,这些酒赠与王奇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建安九年十二月,曹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事实上,在曹操围邺时,袁谭乘机攻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各地。待袁尚败,袁谭合并袁尚的士众,野心亦渐渐大了起来。 曹操先责袁谭负约背信,后遣袁谭之女回袁家,再进兵。袁谭恐惧,退守南皮。 建安十年正月,曹操击杀袁谭于南皮。 而此时,袁熙部将焦触攻下幽州,率众投降于曹操。袁熙、袁尚则投奔辽西乌桓。 至此,翼州平定。 这一仗胜利后,曹操果然没有再回许昌,而是引军归了邺城。 此时刘表、孙权皆已表明不受帝王制约。如今曹操攻下翼州,但凡他征辽西乌桓,便可一统北方。而待到那一日,帝王岂非成了纯粹的鸡肋? 届时曹操又将如何待他呢?是继续借帝王之名总揽大权,抑或直接废帝自立为王? 朝廷上下紧张之余,哀叹声渐渐多了起来。然作为权利中心的帝王,却仍旧一无所谓靠着他的软塌,抱着美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曹府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森冷庄严,仿佛朝野上下紧张,与之丁点关系都没有。 也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一月末,许昌已迎来了春季的第一抹绿色。 曹丕便在这个风光明媚的日子里,上禀曹操一件事。 ——迎娶甄姬。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还差5000字,来不及了orz=a=我努力的码码码……传说下了首页我就得上活力榜了= =给跪下了 下一章让嘉嘉出来卖个萌=a=,这真是蛋疼的十一啊。。。 有关前几章节奏的问题,其实31,32应该合并在一起成3000+的= =不过这是v章,改的话各种麻烦,于是就酱紫吧orz 此时局势图 36更新更新 既是迎娶甄姬,而曹操、曹丕皆在邺城,举办地点也自然是在邺城了。 再考虑到路途不远,曹操只命人来请卞氏、曹彰、曹植等人前往参加,其余便待将来曹丕回许昌再行补办。 曹彰乐颠颠骑上自己的坐骑,远远瞧着,十七岁少年英姿煞爽。他遥遥凝望邺城方向,心下坚定此行定要让父亲考虑将自己留在邺城! 几人到达邺城时,已是春暖花开。 曹植掀开车帘,远远便模糊瞧见邺城森冷威严的城墙上策马而立的十九岁少年,身形愈发的挺拔骄傲。 他微眯了眼,仿佛还能瞧见少年唇角边温和从容的笑意。 曹彰却已双手拢在嘴边,唤了起来:“二哥!”声音之大,几乎吓了马车中的卞氏一大跳。而后他挥鞭策马,急速朝着邺城大门奔去。 留曹植与卞氏相视而笑。 至曹丕面前,三人才注意到他头顶还带着一方文冠。曹植微睁大眼:“二哥,你何时及冠了?” 曹丕脸庞染了些许笑意。 他原是白白净净的世家公。许是行军劳苦,如今他的皮肤黑了些许,整个人瞧着也愈发爽朗利落。 他还在看曹植,眼中透出些许遗憾,似在可惜曹植未能参加他的及冠之礼。然后,他笑道:“年后不久。那会有事耽搁了,便未曾去信告知娘亲,还请娘亲原谅子桓。” 男子及冠,便是成年之志。唯有成年,而后方能娶妻,立业。他便在及冠之时,向父亲提出迎娶甄姬一事。 曹丕想到这里,微笑不变。只不动声色凝视曹植,目光愈发深沉。 子桓? 及冠之后自然会有表字,曹丕字子桓。那么他将来的字中,应也有一个子字。 子……建? 卞氏凝视着这个温润的儿子,仿佛间还能瞧见年幼的他伏在膝上撒娇模样,终究是忍不住落了泪。但她到底不是一般女子,很快拭去面上,转而微笑道:“娘亲的丕儿,终于长大了!” 一年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此地是闹市,曹丕便先将三人迎入府邸。待用了午膳,再说了会话,曹操命人请兄弟三人前去。 曹操在大殿之中。 这一座大殿,是昔日袁绍所建。一眼望见这一座大殿时,曹植只觉满庭富丽堂皇,精巧贵重之物琳琅满目。只是瞧多了,非但不让人觉得华丽,反而满眼俗气。 袁绍乃四世三公之子,论家世底蕴曹操拍马难及。后来他吞并公孙瓒,一度更是北方实力最为强盛的诸侯。可惜如今袁绍已去,也唯有这座奢华的宫殿静立在满目苍夷里,嘲讽着他昔日糜烂与荒唐。 何异于先秦之阿房呢? 曹植胡思乱想着,已至曹操面前。待兄弟三人行礼站定,曹彰首先道:“父亲,去年儿听闻您收复翼州,特意与四弟学着为您酿了些酒。今次二哥成亲,儿也将这些酒带来了。到时候还请父亲品尝。” 这些话,他是学着曹植的语气神态的。许是相处久了,曹植满身温和气息虽没有染上,这一席话说地却是有板有眼。 曹操诧异地上下打量曹彰。 他自然是知晓曹彰心底算盘,只是惊奇曹彰此刻气度而已,然后他才笑道:“哦?你们两人酿的酒?晚些给为父呈上来,到时要是难喝,为父可要重重罚你偷懒不读书的罪!” 曹彰满面尴尬。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见曹彰虽依旧不喜读书,好歹也是看了些进去;再见曹植进退得度,考校课业也能对答如流,曹操半是满意,半是感慨道:“你们又长大了些啊!” 此时曹丕十九,曹彰十七岁,曹植十四。三人并排而立,当真是少年风姿卓越。 曹操心中甚是骄傲。 ——他的儿子们,哪怕不是潜龙,也绝不会是庸人。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曹操便命曹植与曹彰下去,待晚间再为他们设接风洗尘之宴。 兄弟三人躬身告退。 一脚正要踏出殿中,迎面而来郭嘉、荀彧、贾诩等人。互相顿了脚步行过礼,而后错身离开。 曹植下意识看了眼郭嘉,倒是风采依旧。 晚宴还要许久,曹丕便领着两人闲逛邺城。 如今的邺城与官渡之后的许昌情况并未相差多少。概因前些日子饿死半数人的缘故,邺城街道纵横交错,闹区周边商贩却并无多少。一目望去,整座城都有些空荡荡,瞧着格外萧条。 曹植四下环顾,此地虽冷清,治安却是不错。可见父亲占领之后,花了许多心思。 邺城与许昌到底是有些不同的。曹彰一路凑到摊贩前翻看商物,瞧见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都要买上一些。 而曹丕与曹植被远远甩在身后。 此刻曹植站在曹丕身边,瞧着他面上无懈可击的温文宽容,心中半是亲切、半是怪异。 他又想起了那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默默咀嚼片刻,敛眸沉默。 这一句诗,稍稍一想便可知晓是在暗喻曹丕罔顾亲情加害兄弟。然历史上赶尽杀绝,甚至鸟尽弓藏之事都自古难数。区别不过是曹丕得势,而他们失势。 他不怪曹丕。 只是此刻面对曹丕,他却有些无话可说了。 许是不满他的沉默,他很快听得曹丕温和道:“二哥不在的日子,四弟过的如何呢。” 曹植便撇去心中那些怪异感,轻笑道:“读书习武一如既往,除了多了个三哥。” 曹丕挑眉:“呵,看起来你三哥在身旁,你的日子倒是不太平静呢。” 曹植夸张叹了口气。 “不同二哥说说么?” 曹植苦笑道:“简直一言难尽。” “何不长话短说?” “呃……简单说来,就是一个可怜四弟因自家二哥离家在外而被三哥荼毒的故事。” 曹丕低低笑了起来。 他转头凝视只到胸口的小少年,春日暖阳映在他一半脸庞之上,瞧着愈发清秀俊朗。 他还小,还太小。 曹丕这样告诉自己,按下蠢蠢欲动的心。 只是又是在何时,这小鬼竟也被自己放到了心上呢? 曹丕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小少年的发心。指尖下滑,堪堪掠过他的睫毛。 然后,自然而然握了他的手:“走罢。” 曹植又是一怔。 他下意识挣脱,却被握地更紧。瞬息之后,他听得耳畔自家二哥柔和到几乎滴出水来的声音:“别闹。” “……” 曹植又有了传说中虎躯一震的感觉。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几乎是颤抖这声音道:“二、二哥,我都十四岁了,能好好走路……” 曹丕轻笑道:“在二哥心里,你却永远都是那个无论有任何困难,皆会哭着鼻子前来寻求二哥帮助的小鬼。” 曹植满头黑线。 ……他是应该赞许从前的自己扮演小孩太过成功呢,还是赞许他家二哥果然是爱护幼弟的好兄长? 日光微黯时,三人才回到家中。 概因祓禊仪式之故,婚礼挑选于三月中的良辰吉日。此时大婚将近,曹丕则需忙些琐事,也便与他们分开了。 方在心中思索何时会“巧遇”某人,耳边便传来一声微笑:“四公子。” 曹植转头。 被挂念的青衣文士正悠然立于院中榆树之下,清瘦修长的身形,在日光下愈发的引人注目。 ——郭嘉所在的地方,总会变得十分闲适。这人浑身都散着些许说不出的气质,仿佛哪怕此刻孙权联合刘表攻打许昌,谈笑间两军也要灰飞烟灭。 这个人生得妖孽,指点江山更是精彩。 但曹植见到他,只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看到郭嘉,他总有无奈的感觉。这种无奈开始只是因为郭嘉看透了某些东西,后来则渐渐演变为应对他喝酒的无奈。 人与人之间总有奇怪的交集,就好像二哥对他的爱护,又譬如郭嘉对他的好奇。 曹植便恭敬道:“先生近日身体可好?” 郭嘉眼中笑意更深。 人活在世上,还有人关心总是好事,郭嘉从来不嫌这些好事太多。他信步踱到曹植眼前,微弯了腰,温和道:“前些日子生了场小病,如今无碍了,多谢四公子关心。” 见他此刻气色还算不错,曹植也便微微一笑。 郭嘉道:“多日不见,在下十分也想念四公子。不过四公子身体自然是不错的,也无需郭嘉念叨。” 曹植默默看了他许久:“先生是思念曹植,还是他的酒。” 郭嘉笑意不改:“有何不同么?” “自然是不同的。”曹植正色说,“人是人,酒是酒,怎能相同呢?” 郭嘉静静凝视曹植。 他的瞳眸黝黑,清晰倒影出曹植的身影。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见到人时能喝到酒,只能喝酒也便会思念那一人的。” 曹植心跳一顿。 而后,似掩饰般抽了抽嘴角:“先生,父亲说晚上为娘亲设宴接风。” 天色不早。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吃晚饭,此时再与郭嘉喝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真可惜。”郭嘉悠然一笑。他虽然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分毫可惜之色。“看来四公子无福享受好酒,只能瞧着郭嘉喝了。” “……”曹植无言。 郭嘉已打开了泥封。 酒香四溢,很快整个院子都飘了层淡淡的醇香。 曹植送给郭嘉的,是一坛酎酒。酎酒醇浓,酒劲也大。郭嘉大饮一口,酒水方才入腹便有火烧之感,良久才长处一口气。 郭嘉喝酒的样子,总有些急迫,一如孩童。有人觉得他豪爽快意,自然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不羁放荡。 曹植一手托着腮帮,愣愣瞧着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再饮再尽。 他又想起了那些他想遗忘的东西。 所谓天妒,乃是人们为一些特殊之人早亡而寻找的借口。但哪怕是借口,前提也是早亡。 是以,郭嘉会死么。 他又何时会死呢?是三分天下之后,抑或之前呢? 孙权如今兢兢业业,想来短时间内便可平定江东;刘备尚还窝在新野那一方蜗居,若他也能三分天下,必是取荆州与父亲对抗了。以孙权时间来算不会太短,若以刘备来算却又仿佛要很长时间…… 曹植眉头愈皱愈深。 他有些……不想让郭嘉死。 曹植便斟酌片刻,许久后不着痕迹道:“先生曾说,这一辈子所想,莫不是身处庙堂之远,运筹帷幄之中。” 郭嘉一手支着额头,片刻才应了声。 此刻他已喝完了大半坛酒,似有些醉了。 曹植趁机再道:“曹植听闻,有那么一个人——他身体并不大好,却有雄心壮志。所有人都劝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却并不领情。最终他死在征战路途上,终究是霸业未成。” “嗯?”郭嘉闻之,微眯了眼,朦朦胧胧间端详着他。 曹植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先生,你觉得他值得么?” 郭嘉漫不经心道:“古往今来,这些人多了去了。天下是这些人用命换来的……呵,四公子说值不值得。” “但他却死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此再无人记得他。他生前辉煌,死后冷清。他躺在万人尸骨堆里,哪怕是生他养他之人,也不能分辨哪个是他。”曹植忍不住继续说着,几乎是一瞬不瞬地凝视郭嘉,“如此,当真值得?” 郭嘉默念一遍,轻笑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有些意思。” 他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道:“四公子文采斐然,郭嘉佩服。至于值不值得,自然是有后世史书评价的。” 曹植蓦然无语。 值不值得,也许他以为命最重要。然郭嘉这一句,则表明了绝非如此。 他们这些人,那一个不是博尽全力,只为在后世青史留名千载呢? 反观曹植呢? 所有一切,曹植其实只知大概模糊,抑或说不定其实这些大概模糊都是假的。所以他可以提个醒,却不能说的太过。毕竟非真,而郭嘉又察觉了,岂非麻烦么。 是以他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他与郭嘉之间,确实是好友,是为忘年之交。只是有些东西,且不论他们信不信,他却知道自己是不该说的。 他压下心中复杂滋味,端起郭嘉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饮而尽。 却不想郭嘉撑着额头,忽然轻笑出声。 曹植看过去时,郭嘉堪堪抬首定定凝视着他,微醺的眸子缓缓透出些许清明了然。 曹植下意识轻敛呼吸。 “不对,”他这般说,“不对。” “四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同郭嘉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四公子是……”他说到这里,微顿了顿。他眸中光芒瞬息明灭,像极了天幕夜空的星。 许久,他才似凝聚了力气,一字字缓缓道:“莫不是,知道了郭嘉的死期?” 他确实有些醉了。但很多时候醉了非但不会让他糊涂,反而令他思维愈加活跃广阔。 曹植眼中惊讶渐浓。 他似完全没有猜到郭嘉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满面尽是恰到好处惶然失措:“曹植岂会知晓这些?先生又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仿佛已将曹植所有伪装全部看透,又像什么都没有看穿。 然后,他略略叹息道:“四公子长大了,反而不若前些年可爱了。” 他说的是几年前孙权献上大象时,“曹冲称象”之事成真。当时他最真实的反应被郭嘉尽收眼底,不同于今日的假装。 人活在世上,总有千万种理由要他假装千万种性情、喜好、反应……却不知唯有最初最纯粹的,才能让人永远记得。 曹植眉头一跳。 他凝视郭嘉,郭嘉却不再看他。 他已起身,抬首仰望天幕,眉宇间神色再无人能分辨。 “倘若如此……” 他敛去了笑容,敛去了从容。任何人说到死亡——除万念俱灰之人——想来俱是愤恨抑或不甘的。 何论大业未成者?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 天幕里已有鸟儿低低掠过,为吃食、为筑窝奔波。 人不也正似这些鸟儿忙碌么? 然郭嘉却决非如此。 他始终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他始终要翱翔于天际,而非为五斗米殚精竭虑,碌碌一生。 曹植瞳仁渐缩。 二月晚风温柔。拂在面上,正如情人之手。但曹植并不觉得舒服,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 “呵。” “倘若死了,便请四公子在闲暇念及郭嘉时,屈尊到郭嘉坟上……添杯新酒。” 然后,郭嘉重新微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又恢复一如既往的从容、闲适。好像他们谈论的正是不久后曹丕婚事,而非死亡。 “如此,足够了。” 郭嘉说完,继续饮酒。他还记得自己只喝了大半坛,还能好好喝上一会呢。 曹植却一动不动了。 他还沉浸在郭嘉方才神色里,心跳快的几乎承载不了一切思绪。 直到郭嘉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郭嘉当真是喝醉了。他倒的时候,酒水满出洒在桌上,很快沾到曹植按在石桌上的指尖,才引得曹植慌忙回了神。 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为活下去这个愿望,实在太单薄了。 且不论曹植又有了什么理想,晚间接风宴终究是得参加的。 此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给曹丕敬酒都洒出了些。 曹丕担忧地瞧着他,轻声道:“四弟若是累了,便早些回房休息罢。” 曹植回以一个微笑。 散去时,曹丕被卞氏唤住,母子两人说了会话。而曹植则被曹彰拉着,继续磕劳。 曹植已恢复从容,正端着一杯茶,浅酌啜饮。 此时曹彰少了方至此地的新鲜感,难得安安静静坐下喝了口水。他大概是觉得与曹植相顾无言很是无趣,很快想了个话题:“老四啊,你说咱未来嫂子长什么模样?” 曹植斜睨他一眼。 这半日于邺城闲逛之际,也听说了未来嫂嫂的一些事迹。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间,甄姬可以说是一位颇有文采的女文士。甚至年幼时甄姬便十分聪颖善良,颇为周遭百姓津津乐道。后来嫁与袁煕,才名声才渐渐不显。 至于甄姬模样如何呢? 她自然是极美的。只是有多美,曹植却不知晓了。 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心中有模糊预感,并不曾注意到这些。此刻曹彰无意识问,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便心念一动。 他微闭了眼,轻笑起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四下寂静无声。 唯有二月晚风拂过脸庞,温柔一如情人之手。 曹植睁开眼时,便见得自家三哥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愣盯着他,只差头顶冒些黑烟。他嘴角抽了抽,才轻声道:“三哥,你……还好吧?” 曹彰眉梢抖了抖:“四弟,你才没事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简直狗屁不通嘛!” “呵呵……”曹植几乎控制不了自己面部微妙的表情了。他思索良久,终究还是从牙缝里漏出了两字。 “呵呵。” 一月之后,曹丕迎娶甄姬。 37更新更新 成亲是件十分麻烦的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曹植与曹彰偶尔陪同,心中已觉得这未免太过烦了。 尤其是试穿礼服那一日,曹彰盯着这件复杂繁琐的玄黑喜服,两眼发直地呢喃道:“……哥滴乖乖哟……这成亲也太可怕了!当年哥面对袁军也没如此凶残啊!” 曹植亦有些痴呆道:“太可怕了,还好我还年幼……” 然后,曹植便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自己眼前。尚未等他反应,便觉鼻头一痛。 曹植捂着鼻子飞快退后两步道,佯装怒瞪着面前好整以暇的自家二哥,委屈道:“二哥为何弹我?” 曹丕弹了弹指尖,微微一笑:“四弟虽年幼,倒是可爱地过了分,二哥便总想欺负一下。” 曹彰噗一声就笑了出来。 试玩礼服,还有些不合适之处需要更改,曹丕又被卞氏唤走。陪着曹植散了片刻步,曹彰觉得不如找些乐子,便一人去大街上闲逛了。 曹植摇头晃脑地在府中闲逛,一边哼那首不知为何记起的歌:“山下滴女人似老虎啊,成亲鸟千万要躲开~要躲开~” 然后,他便听得前方转角之处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笑声…… 尚未等脑中闪现出对应之人,声音之主已出现在眼前:“四公子好雅兴。原来四公子除了文采斐然,歌声亦是如此独特。” 曹植满头黑线。 他摸摸后脑,赧然清咳一声:“咳……见过郭先生。” 郭嘉淡淡凝视曹植,面上神色有些微妙:“四公子如此年幼,便将女子当作猛虎。将来长大,可如何是好呢?” 他眼中并无半分戏谑,甚至是一本正经的从容温和。但他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正经。 也许这就是他与杨修的不同。 杨修若要嘲笑他人,满面都会是莫测高深,甚至要人大受打击;而郭嘉若是如此,依旧是和善从容,感觉不到任何恶意。 曹植扯了个笑:“呵呵。” 郭嘉顿了顿。他微眯了眯眼,缓缓道:“四公子这一声‘呵呵’后面……是不是还跟着某些话?” 曹植眨眨眼,表情甚为单纯。 他终于想起眼前之人其实比杨修更要聪明通透,抿唇勾勒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再不说话了。 郭嘉似笑非笑。 与他大眼瞪小眼许久,曹植道:“先生,您……不忙么?” 郭嘉眨了眨眼,曹植这才发现这人装起无辜来根本就比自己愈发的纯良:“若是不忙,四公子会请在下喝酒么?” “……呵呵呵!”曹植飞快吞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咧嘴笑道,“其实曹植挺忙的——这不,诗经还没读、练剑时间也快到了……春天白昼短,所以时间有些紧,先生你懂得!” 郭嘉不置一词。 他只以双手负后,翩然远去,顺便还留下了两个字:“呵呵。” “……” 曹丕迎娶甄姬前,帝王大肆封赏,各方诸侯亦遣人送来了大礼。其中不得不说的是江东孙权,使者居然是周瑜。 周瑜系名门之后,公瑾之名时人皆有耳闻。他少年时与孙策为至交好友,若无周瑜,孙策也绝无后来作为。可惜孙策早早便病故了,他才辅佐孙权。 时人有歌谣说,曲有误,周郎顾。 这是说周瑜形容之美,但若将周瑜当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恐怕是天大的错误了。事实上,他在江东的名望是绝不亚于曹营之郭嘉、荀攸,贾诩等人的。 几年前曹操知晓周瑜年少有美才,便派蒋干前去游说,希望能将他引入曹营。可惜蒋干孑然一身归来,反道周瑜雅量之高,无法形容,言辞之中对周瑜更是推崇备至。 曹操怅然许久,方才做罢。 此番周瑜居然来了,曹操如何能不心动呢? 他心动的结果,便是唤来了荀彧等人,装模作样长吁短叹一番。先是称赞了他们几人,再说到自己求贤若渴,最终才似不经意道:“文和,你觉得那周公瑾如何呀?” 贾诩瞥了曹操一眼,淡道:“雅高气量,奇才也。” 曹操觉得这评价十分上道,赞许地瞧了贾诩一眼,又转头问荀彧道:“文若,你觉得呢?” 荀彧微笑道:“哪怕在我军之中,亦是少有人及。” 曹操笑容愈发深了:“哈哈!文若何须谦虚呢,你们皆是万中无一的,是孤的左右手!”他说完,竟快速转变表情,怅然道:“只可惜这周公瑾心系江东,不能为我所用啊!” 作为主公的贴心小棉袄,谋士们哪还能不知曹操之心呢? 只可惜周瑜向来颇受孙权尊敬,这般气度风采,也绝不会为他们说服。便大多假装没有听懂主公话中意思,一个两个盯着地面,就像恨不得盯出条细缝,好钻进去叫主公前往别瞧见自己。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尴尬。 曹操终于怒道:“行了行了,孤不同你们绕弯子了,就郭奉孝你去罢!” 郭嘉轻咳一声。 但见自家主公主意已定,只能在众多幸灾乐祸的表情里,摸了摸鼻子。 曹植再见郭嘉时,他正陪着周瑜在精致的花园之中煮茶论事。 时人采叶作饼,烤炙之后捣成粉末,掺和葱、姜、橘子等调料,再放到锅里烹煮。这些手续,在大多人看来都是无趣乏味的。但周瑜这一番动作下来,却是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郭嘉抚掌笑道:“煮个茶都能如此好看,当真不愧是周公瑾。” 这句话似有调戏之嫌。但在郭嘉说起来,无论语气抑或神色,都是一本正经的赞美。 周瑜恍若未觉,轻描淡写道:“不及郭先生。” 郭嘉叹了口气:“公瑾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且不说在下煮茶好不好看,公瑾如何能见呢?” 周瑜闻之,才抬眸去看他。他的眼眸狭长,抬眼的这一刹更似有流光婉转,却绝非女子的妩媚。他也不尴尬,反而似真正认得郭嘉般,眼中渐渐覆上一分认真:“是公瑾妄言了。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郭嘉不置可否。 他喝了口茶,闭眸回味良久,轻笑起来:“我从前听闻公瑾美名,便十分佩服。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也能同你在这样一个地方,煮茶闲聊。” 周瑜也微笑起来:“周瑜亦是如此。” 他的笑容尤覆着一分世家公子的矜持,看起来有些疏离,然他面上真诚却已无人能及。 这两人,一人身负曹操予以的重责,另一人更是心知肚明。在郭嘉开门见山询问是否会前来曹营而周瑜拒绝后,才有如此清闲。 曹操驻足片刻,并未上前打扰。 ——概因,恍惚间,这两人的微笑已晃瞎了他的眼。 至迎娶前一日,嫁妆更是络绎不绝。甄姬家世原本不错,曹操亦有封赏。如今嫁与曹丕,似乎也成皆大欢喜之事。 前来酒宴更多的人,则是将领、士大夫之流。 满座皆欢! 几年前甄姬嫁与袁煕,大约是袁煕不得袁绍宠爱,是以场面声势不可与今同日而语。 百姓聚在一起,边看热闹,边津津乐道。 他们在看热闹,周瑜却并不这般想。 这一场婚宴之所以如此盛大,其实是为彰显曹操如日中天的声势与名望,更多的到底还是为震慑刘表与孙权。 翌日,曹植与曹彰终于见到了这位嫂子。 眼如明月,腰若细柳,纤纤几步,似流云翩跹……至少曹彰看的怔愣了半晌。而曹植心中想着未来之事,也是心不在焉。 曹丕微眯了眼。 耐着性子说了会话,他很快握着甄姬的手,温柔道:“娘亲近来为儿忙的脚不沾地,夫人不若早些告退,莫要再打扰娘亲歇息了。” 卞氏瞥了自家儿子一眼,笑道:“娘亲一点也不累呢!哎,看来我家丕儿这是有了媳妇就撇开娘亲了!” 众人失笑。 甄姬赧然垂首,明艳的脸庞愈发不可动人。 卞氏到底是放过了这对新婚夫妻,命他们休息,转而打趣曹彰道:“你呢,何时给娘亲娶个漂亮的儿媳妇回来?” 曹彰不好意思红了脸,装模作样咳嗽道:“那、那个,从后再议,从后再议!” 曹植捧腹大笑。 夏四月,黑山贼张燕率领贼众十余万人投降曹操,封为列侯。 先前,袁尚、袁熙逃至辽西,依附辽西乌桓的单于蹋顿。蹋顿伙同辽东乌桓单于苏仆延,右北平乌桓单于乌延,率部众进入长城大肆骚扰,围困了校尉鲜于辅在犷平。 曹操震怒。 谁都知道,与乌桓一战已不可避免了。 不久后,卞氏启程归家。 归家之前,曹操特意唤了兄弟三人前去饮茶。三人到时,曹操正在亭中煮茶。他面上再无平素威严与厉色,唯余宁静与温和。 仿佛他只是一个慈父。 瞧见三人来了,曹操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快到为父身边来坐下。” 曹丕应下,率先入座。曹彰与曹植亦随之落座,虽有些许拘谨,很快也散了。 四人边喝茶,边侃侃而谈。 谈许昌百姓,谈天下之势。期间曹丕与曹植倒有些不错的想法,虽有些稚嫩,曹操却也耳目一新。 一席话下来,曹操眼神愈发满意。 然后,他才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他面对生死离别,都是淡漠从容。是以几乎无人知晓,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结。 他想到了他的子侑,风华正茂之际为他这个父亲战死沙场。接着,他的发妻离他远去了。他从来不说这些话,并不代表他不难受、不抑郁。 如今,他其余的儿子们,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渐渐成长为出类拔萃的男人了! 他如何能不怅然,又如何不满意呢? 他便重重拍了拍曹丕肩膀,淡道:“丕儿,你已成家,该考虑立业了。为父如今驻守邺城,这就将许昌交托给你了。” 曹丕微怔。 他眼中急速掠过微不可觉的惊异与喜悦,而后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他面上既是自信满满,语气亦斩钉截铁道:“父亲放心,儿定不负父亲所望——守好许昌!” 曹操略略颔首。他转头对曹植道:“老四你还年幼,便跟着你二哥,多学些东西。” 曹植亦是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曹彰此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朗声道:“父亲,儿请求留在邺城,随父亲出征四方!” “呵,为父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说。”曹操笑着瞧了他一眼,“老三,你时常说想当一名将领,却不好好读书。你现在来告诉为父,你觉得,作为一名将领应当怎样呢?” 曹彰不假思索肃然道:“身披坚甲手执锐器,直面困难亦不回头,领先士卒冲锋陷阵;切实奖赏有功之人,重重惩罚罪失的,尤有诚信。” 曹操闻之,开怀大笑,遂应。 先前三人前来邺城,并未大张旗鼓;只是此番归去,经曹丕大婚之轰动,想低调也难了。 如今曹操虽一统北方,到底不是绝对安全。曹操便命几百人小队,守护几人安危。 离去那日,曹操前来送行。 为避嫌,曹植此时是骑在马上,目光则不由自主落在前方那位青衣文士身上。 阳光洒满他的脸庞,落入眼底一如白玉温润。他从容站在曹操身边,丝毫未被哀愁感染,表情还是那般惬意悠闲。仿佛此情此景绝非离别,他们仅是在晒太阳罢了。 这个人,叫做郭嘉。 这个人从来不骄不躁,从来自若温雅。抑如此刻头顶的那一片天空,干净、清明、豁达。 曹植这般告诉自己。喜欢上这个人,也不过是一件寻常到微不足道的事。 思及此,他不知为何便笑了起来。而后在错身而过之际,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保重。” 这是保重,抑或永别。 郭嘉唇角微笑依旧。他似全然没听到这两个字,朝他们挥手告别。 四百余人不紧不慢消逝而去了。 他们看了片刻,直到远去的人们成了不能分辨的小黑点,曹操才长出一口气:“回去罢。” 郭嘉垂眸应下。 转身之际,他再忍不住望了一眼。 他从前只觉得这个小少年很有意思,与一般孩童略有不同。却也想不到,居然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惊喜。 死亡么?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但无论如何,死了便是死了。一如曹植当日所言,哪怕生前辉煌,死后亦不过一堆黄土而已。 然而死在成就霸业之前,抑或死在坐拥天下之后,是截然不同的。 郭嘉不动声色闭了闭眼。 ——曹植啊曹植,你又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之前顺手把礼服打成了红色,噗~~qaq 过度章,我终于让大嘟嘟出来打了个酱油orz……英姿哈哈哈摸到3张方块闪,跪地…… 活力神马的都是浮云,看哥每次撸出4000来,每隔……1.5天撸一发!!! ↓ 然后就精尽人亡了你们懂的。 38更新更新 邺与许昌之间,横跨着黄河。鉴于考虑到甄姬与卞氏,而天色也不算太早,曹丕便命众人于河岸驿站休息一晚。待翌日养精蓄锐,再渡河归去。 甄姬陪着卞氏,曹丕则拉着曹植走在黄河岸边。 此地已是黄河下游了,由于河水中泥沙长期淤积,流经此地黄河水势已渐慢。然对于普通河流,依旧是卷石惊空,波涛骇浪。 夏风拂在脸庞,尤覆着些许河水的味道。 也不知后世谁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尽管来时已看过一遍,再面对这一川水势,心底始终有所感触。 曹丕忽然道:“此地从前是袁绍所在,今后却是父亲的。而父亲的霸业也决不限制于此!无论荆州,抑或江东——不久的将来,皆会是父亲的!”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铿锵有力,甚至盖过了面前河水拍石的声响。 然后,曹丕紧紧握住了曹植的手。他垂首凝视曹植,目光灼灼,几乎要烫入曹植的心:“而这,就是我们的天下!” 夜幕已黑尽了。 曹植躺在床上,一边捏着因骑了大半日马而发酸的大腿,还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良久良久,才长舒一口气,闭眸倒入床里。 他陡然睁开了眼。 ——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些微的马嘶鸣声,这本是正常,但为何声音居然是由远及近呢。他静静听了会,还听到院中有极轻、极怪异的声响。 曹植微皱了眉。他轻轻打开窗,往下看去。 仅此一眼,瞳仁豁然缩紧! 不远处立着百余精良骑兵,而庭外则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人,曹植分明瞧见这些都是守夜的卫队。昏暗灯线里,根本已分辨出那几个人究竟如何。只下意识觉得……他们都已死了! 有几名穿着他们衣物的人,大开了驿站之门,将那一小队引入其中。 曹植死死攀着窗柩,浑身血液渐渐凝固。 既有内应,这些人便不可能是一般贼匪。又到底是谁,居然想趁着夜色将他们尽数斩杀? 此时已至千钧一发之际,绝非思索何人之时。曹植幡然醒悟。他大开房门,在门边两门守卫惊讶的神色里,大喊一声“敌袭”。 先前大部分人认为北方既已是主公天下,自然无人胆敢冒犯,更何况有近百人守在庭中,已是密无一疏。因而驿站中大部分人皆已陷入熟睡,就等后半夜被唤醒接替守夜。 而曹植这一声大吼,整个驿站才轰动起来。 曹丕睡的并不大熟,骤闻声响胡乱抓了件外衣披上。他先找到曹植,见他安然无恙且听闻了战况经过,再将甄姬送往卞氏屋子,命十余人保护。 里面动静驿站外边当然也有所听闻。然而外边之人并不贸然攻入,反而下令放箭射杀。 曹丕下令冲出包围,见得前方冲出之人俱被射成了刺猬,只浑身抽搐几下便轰然倒地! 曹丕满面惨白。 他反应过来时,来不及拂去额上冷汗,下令禁闭大门。 但就在这一番时间,他们又损失了几十人。 曹丕深吸一口气。他环顾四下,目光冰冷:“诸位认为如何?” 他的目光犹如针刺,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敢与他对视。有人吞了口口水,嗫嚅道:“末将以为,我们应当投、投降……啊——” 他的话没说完,曹丕手中利剑已贯穿他的胸口,只能瞪大了眼,似全然没想到曹丕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曹植也已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曹丕一眼,见他面上一片阴霾,握着他的手淡道:“投降是决不可能的,他们来势汹汹,比之劫匪架势更像是士兵。所以我们除了战,便唯有死。” 无人说话,驿站之内一时有如死坟。 曹植叹了口气:“驿站能护得我们一时,长此以往却不亚于瓮中捉鳖。” 曹丕显然也明白危机,强自镇定下来,只是声音之中还有一丝颤抖:“诸位有何计策?” 众人相顾无言,唯有曹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擒贼先擒王。”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眼角一抽。 但这一句话说的轻松,且不言他们根本出不去,哪怕出去了,也根本到不了对方首领面前。 未等他们纠结出如何擒王,一楼某间房内居然射出一支燃着的铁箭,撞翻了油灯。 众人面色愈发白了。 ——他们居然想烧死他们! 曹丕咬牙道:“灭灯,上楼!” 驿站中一片晦暗。 众人房间,拔下火箭,灭去火光。站到曹植房中,一时只觉外面更是亮如白昼。 如今他们在暗,敌在明。 但他们之中并无几名弓箭手,弓弩、箭支也不多,很快便要用完。 十多人引弓射箭,几声惨叫,敌方有四五人被射落下马,引起一阵骚动。然此时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外边还有至少百人,而驿站一楼已有至少四个房间起火了。 火势越来越大,再过片刻,他们便都被烧死了。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已瞧到了那命将领,躲在那些人之中。 他便取了把弓,瞄准敌方将领。停滞片刻,忽然干净利落抽手,箭支呼啸而去。 前不久他学了些射箭的技巧,会了点皮毛。而这些皮毛,在如今也是极重要的。 他习武至今,只教训过纨绔子弟,从来未曾杀过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一箭射死敌方所有人。 人在危机时刻,总能爆发出无限潜力。曹植亦是如此!耳边传来凄厉的一声惨叫,曹植心中雀跃——射中了! 但当他看去时,却发现那一支箭……居然射歪了。 他原是对准了敌方将领胸口的,不知怎地居然射中了他身边之人的眼睛。那人痛极,一手去捂那只眼,另一手则胡乱抓人。忙乱之中死死抓住了他身边的首领,砰一声跌到地上。 而他们□之马也嘶鸣着被惊扰。其中一匹甚至踩中了那首领的胸膛,猛然晕了过去。 见首领都晕了过去,其余人登时群龙无首。再听得曹丕趁机大喊一声“杀!”,以及驿站大开了门后冲出近白人,七八成人居然瞬间就转身逃跑。 “……” 曹植瞧着这一出闹剧,差点给跪下了。 他猜到了开头,猜中了过程,怎么也想象不出结局居然是他们百余人不费吹灰之力,生擒了敌方首领,逼退那一队人。 曹丕眼眸晦暗。他转头凝视尚且怔愣的曹植,只当曹植是被敌方吓到了,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四弟好箭法。” 曹植满头黑线。 曹丕已环顾周遭。 四下尽是士兵们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肆流,呼吸间皆是血腥之气。辛苦灭去驿站的火,曹丕清点人数,发现他们偷袭之下伤亡过半。 他死死撰拳,终究是抹了把脸,冷声道:“将那人给本公子带上来!” 首领昏倒在地,其余人却四散逃逸,这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而非死士。由此看来,这些士兵也只是被抛弃的小虾米罢了。 幕后之人又会是谁呢? 曹植还在思索时,苦命的将领被大桶凉水泼醒了。他醒来之后,死死咬口说自己本是董卓旧部,董卓死后他隐居逃逸。然待他归去后,全家人居然皆被曹操杀害!他自然也要杀让曹操偿偿失去家人的滋味的。 便当真如此简单么? 这人说的时候,无论神色语气都是悲伤愤慨,但谈及刺杀之举,言辞间依旧还有些闪烁,约是为了掩饰幕后之人。 曹丕自然也看清了。 他命人用了刑,将此人折磨的半死不活,才从他嘴中撬出了帝王刘协的名字。 曹植闻之,长长吐出一口气。 ——又是他! 他显然想到了七岁那年刘协命人抓他们一事。再联想至今,不仅失笑起来——难道这种傻逼的事情,便都是刘协做的么? 曹植满腹疑虑。 如今北方已尽在曹操囊下,刘协手中无力,再如何也不可能循着旧历来刺杀他们吧?且刘协若要动,等曹操北征乌桓,届时再趁机控制许昌曹府,难道不更好一些么? 而这些人虽从黄河对岸过来,也不排除为掩人耳目。 若为掩人耳目…… 且不管曹丕信不信,曹植却是不信。他便道:“二哥,不若将此事上禀父亲,由父亲定夺。” 曹丕略一思索,颔首应下。便命人连夜将再度昏了过去的将领送去邺城。 曹操得知此事,震怒于大殿。好在听闻卞氏四人都无碍,才敛了怒气。 此时曹丕等人还在黄河边等待回应,曹操便命张辽再领五百将士,前往护送。 他自然也不信幕后之人是刘协的,便命曹仁彻查。结合蛛丝马迹,再经谋士分析,得到答案也十分符合如今情势——此人虽是董卓将领,但早年投靠了公孙瓒。后来公孙瓒为袁绍所灭,又在幽州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因而被曹操忽略。 而他这一次的刺杀,也与乌桓一族有关。 乌桓自古与匈奴关系非凡,历代朝廷面对这骁勇善战一族,颇为头疼。中平年间大乱时,更有张举、张纯等利用幽州乌桓造反,寇掠青、徐、幽、冀四州,屠戮百姓。而袁绍更立其酋帅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之。辽西乌桓蹋顿尤为强盛,曾助袁绍灭公孙瓒。 昔日曹操攻陷南皮时,乌桓蠢蠢欲动。而袁谭袁尚投奔,更说动乌桓首领蹋顿日渐不满于幽州之地,欺压鲜于辅于犷平。 乌桓自然也知曹操会援救犷平。但若此时曹操年长的儿子被刘协杀了呢? 只可惜此计失败,曹操除了愈发恼怒,心思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满面冷笑,淡定坐下,同谋士们好好谈论如何对乌桓之事。 ——答案也自然只有一个,便是战! 但又怎么个战法呢? 郭嘉道:“乌桓恃其边远,定无准备。我军当以出其不意,如此即便孤军深入,亦能击败他们。” 郭嘉这么说,是因为如今袁家已被袁尚袁谭玩完了,哪怕依靠乌桓也掀不出什么风浪。只是他们如今方才收复翼州,完全未有平定翼州将领之心。若他们贸然前进,驻守新野的刘备也定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劝说刘表希冀许昌的。 若是如此,他们岂非陷入尴尬境地? 荀彧当下皱眉反对。 郭嘉却已成竹在胸。 他微笑道:“是,如今绝非北征乌桓的好时机。因此我军当在等一到两年。” 曹操皱眉道:“为何?” 郭嘉道:“今袁氏与乌桓关系非同一般,而袁绍占翼州多年,百姓对袁家定也尚存感情。今日一旦主公放过袁尚,等到来日他养成气力,则民夷俱应,届时再不能轻松制约于他。” 曹操颔首:“不错,正是如此。” 郭嘉接着道:“蹋顿困献于辅与犷平,在下观其定还能撑上几月。我军便乘机收复袁绍旧部,再出兵犷平。届时,乌桓必因惧怕而逃亡塞外。待他们再卷土归来,便是我军深入之时。” 塞外之地苦寒,更有鲜卑匈奴之族,乌桓必是承受不能。待他们重回幽州,正是筋疲力尽之时。为何不乘机攻打过去呢? 众人明悟。 郭嘉最后道:“至于刘备,更不足虑。因为他依附刘表,刘表却不会重用他。” 曹操闻之大悦。 他下令将袁绍死后散落在外的部将全部缉拿归邺,不降者则诛杀全族性命。如此雷霆手段之下,两月之间除些许死忠,袁绍旧部几乎全部归于曹操麾下。 然后曹操再封赏其中几人,使这些人惧怕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秋八月,曹操领兵征讨,救犷平。 时乌丸奔走,逃往塞外。 时曹操攻邺城,袁绍外甥高幹投降,举为并州牧。闻曹操讨乌丸,以并州叛,举兵守壶关口。 39更新更新 曹植回到许昌时,已是五月初了。 跟随曹丕一同抚恤了为保护他们而死的将士们,曹植不经意间发现有几家还在做些小本生意。 这个重农抑商的时代,小商贩的生活也堪堪果腹。而今许昌百废待新,曹植便似无意说起因黄河泛滥,许昌寻常药草在邺城价格便要翻上一倍,也许贩卖药草可以赚钱。至于信或者不信,也全凭他们了。 这些日子,曹植习武的重心偏移至挽弓射箭之上。 时刘表部下有名将黄忠,以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出名。曹植在那一乌龙之后,深觉战场之上剑之优势太少,他也必须学会骑射。 王奇不置可否。他上过战场,自然也知其中关键,无丝毫保留倾囊相授。 先前在邺城时,曹植是随曹操一同参加了祓禊仪式,并未玩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便也逃过吟诗这一劫难了。 可惜待回到许昌,杨修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还记得历年三月为师布置的课业么?” 曹植只得以四十五度角仰头,可惜在墙壁阻拦之下瞧不见天空如此多娇,目光愈发明媚而忧伤。 杨修见之,只微微勾起唇角。他淡道:“从前要你写诗,你则言写诗需要灵感。此话不假。而今几月你走出许昌前往邺城,途经战场极周边,想来是见到一路凄凉了。然后再见邺城风土人情,你又有何感想呢?” 曹植听闻这句话的一瞬间,便想以头抢地,再撞出个失忆来:“……学生可以说没有感想么?” “呵呵。”杨修敛眸微笑,一如既往的讥诮,“当然可以。” 曹植闻言,并不愉悦,反而泪流满面。 然后他便听得杨修道:“不管你有没有感想,明日上课皆需作出一首诗来。” 语罢,杨修顿了顿再缓缓道:“现在,你是想写诗呢……还是写诗?” 建安十年八月曹操救鲜于辅后,见翼州父子互相毁誉、百姓有欺侮孤女、世人更有指责正直之士反去赞许旁门左道,怒极而下令整齐翼州风俗,改正恶习。 当事时,曹植正在给郭嘉写信。 前一日他收到了来自郭嘉的信,其中所写大多有关邺城大事,以及行军之事。荀彧如今身在邺城,他们得知战况自然也不如当初详细。因而郭嘉写的,大多是他们不知道的。 曹植思考着如何遣词,在纸上划划写写,一直都不甚满意。 等他终于写出几件趣事,末了再恰到好处关怀郭嘉身体是否健康时,地上已有好几个纸团了。 待信寄出,曹植才恍惚想到时光翩跹轻擦,离所谓天妒……又近了。 曹植心中烦闷,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 ——也不知昔日的一别,是否当真成永别。 九月,许昌天气迅速转冷。 曹植已开始与杨修对弈围棋。 下棋的寻常之法,是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贵乎严谨,宁输数子而勿失先机。《孙子兵法》中有言:善胜者不阵,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终胜。下棋也是同样道理,以正为始,以奇略致胜。心有全局而不骄不躁,不因小失大,终以微小代价获胜。 但在与曹植下棋的这些日子里,杨修总觉得被颠覆过多。 人有言说“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袭之意,弃小而不就有图大之心”,曹植常趁杨修无事自补棋子,哪怕小处被围也并不多管。 然而此番游刃有余,却并不代表曹植能下出一局精彩的棋局。事实上,他时常过于因过于谨慎而多次放任良机从眼前溜走,最终还要输杨修几子。 每每如此,都能见得小少年无奈的苦笑:“先生棋艺果然高明,学生又输了。” 杨修简直不敢置信! 纵观曹植这些棋局,绝不是一个学棋半年之人所下的围棋。甚至杨修怀疑,曹植忽略的地方全然只是在让着他。 他便冷笑一声:“再来。” 然无论重来几次,曹植皆是如此。 只是他尚在疑虑中时,曹植已同卞氏前往邺城。待归来,杨修一时半会也有些遗忘,直至这些日子重新与他对弈,方才觉察出不对劲。 既然知晓不对,他自然要再三琢磨。一边不动声色偶尔同他下棋,其中甚至故意不着痕迹露出几个破绽,曹植也并不理会。 杨修略略眯眼。 他猜不准曹植是故意为之,抑或无意识退缩。但是无论如何,皆不是好事。 他便在一日曹植连输三局后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曹植眨了眨眼,疑惑道:“请先生指点。” 杨修却是不语。 他先将棋子收了棋盒。一粒粒圆润的黑子反衬之下,他的愈发白皙修长。待收拾完整个棋盘收拾,他才将目光放到正襟危坐的曹植身上。 然后,他问了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有何喜好?” 曹植尚在思索杨修口中那件神秘的事,乍闻此言,只呆呆张了张口:“啊?” 杨修拢眉。 曹植很快回了神,不假思索便道:“学生喜欢读书,喜欢习武,喜欢练字以增修养气度。” 这般爱好寻常平凡,并无任何特殊。但杨修闻之,居然勾唇一笑。 如何形容这个笑呢? 他的笑容,大多是戏谑、讥诮的。但这个笑容平静温和,甚至给人以些许温柔的错觉。而当再凝神看去时,笑意中却似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在端详曹植。这目光深邃透彻,似已看透曹植伪装的一切。 曹植静静与他对视,微笑道:“闲暇时学生可与亲友煮茶论事,忙碌时挥汗如雨也自得其乐。” 杨修弹了弹指尖:“你还没有发现么?” 曹植敛眸,微笑如此:“请先生指点。” 杨修嗤笑起来:“看来你已发现,只是不愿明说而已。” 他顿了顿,两手交握置于下颚,狭长的眼眸略略眯了起来:“我先前说过,如今再说一遍。你这般模样,令为师总是十分困扰。” 曹植张了张口。未待他说话,杨修便止住他的话语:“我先前让你看兵书,再教你下围棋,是因为对弈与两军对战颇为相似。而你身为曹公之子,将来必会领兵打仗。” 曹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先生用心良苦,曹植明白。” 杨修瞥了他一眼,敛眸淡道:“你不明白。” 曹植嘴角一抽。 杨修只淡道:“待你何时想清你的爱好是何,再来同为师说明白。” 一直以来杨修都是个很别扭的人。这个人哪怕关心一人,抑从来不会和颜悦色,反而更像是讥诮嘲讽。今日这般知心哥哥的架势,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爱好么…… 曹植思及此,忽然想起前些年还想假装爱好蛐蛐,陷害了彼时当真是路过打酱油的司马懿,心下好笑。 这年十月时,许昌因伤寒热病而死之人,已经过百。 曹冲便在一个大雪飘摇的日子里,提出请些大夫来于城中坐诊,免费医治百姓之建议。 因如今许昌掌权者是曹丕,因而他也是找曹丕商量的。 曹冲提出这个建议,出发点在于百姓生死。但此事非同一般,自然也考虑到了钱财、药材的事情。与曹家而言,显然是拿不出如此巨额财务的。但若能说服许昌富商们施以援手,不就能办下去了么? 曹丕闻之,心下计较颇多。 如今荀彧远在邺城。此事不大不小,若要请荀彧作为参详,一来一回须得耽搁些时日,更会给父亲以优柔寡断无法决策的印象。 那么此事是否应做呢? 此事若有成效,百姓尽数感激,父亲会对他高看一眼;若无成效,于他也并无所烧亏损。 曹丕当下决定支持曹冲。 他兴致勃勃同曹植详细解说了这一计划的所有,目光湛然。而后命人请来许昌以及周遭二十余名大夫,同时亲自与曹冲一同召见商贾,半是劝说半是威胁请他们帮助。 曹植见之,只略一思索便轻声叹息。 忘记是谁说了,商人唯有一个特性便是唯利是图。这一事与商贾而言除了亏本无一好处,答应之人想来定是凤毛麟角。哪怕曹丕以身份欺压,也无济于事。 而此时许昌百姓得伤寒并不太多,短期内必有成效。当然名声也必会传入临县,无论他们相信与否,皆会一拥而至。届时曹丕与曹冲便会发现,无论人力、财力、抑或物资尽数不足。 这一不亚于天方夜谭的计划,也终将破灭。 事实上也许曹丕也知晓这一结局。只是他要名声,又何须在意结果。 果然不出曹植所料,答应资助的商贾只有三家。两家拿出了钱财,另一家表示可以直接从他家药店支取些药材。 而这些在邻边五县伤寒病人涌入许昌,迅速告罄。 而后无论曹丕与曹冲如何威胁或劝说,商贾们皆是不动如山。 几日后,邻县死在许昌之人已近千。 当曹冲站在城墙上看这一片哀鸿时,满面皆是煞白。他终究只是闭了眼,紧紧握了握拳。 十二月,此事终于作罢。 当然不久后曹操闻之特意写信安慰曹冲一事,暂且掠过不提。 许是此事不顺的缘由,曹丕近来心情始终不大好。 他心情不好的结果,便是整日逗留于曹植小院之中,乐此不疲地练字。 他娶甄姬之后,再不与卞氏曹植一同用餐。而六月初大夫诊脉发现甄姬怀有身孕,对甄姬更是关切了。此前又与曹冲一同忙的脚不沾地,待空闲下来才发现已有许久未同曹植亲近了。 此时曹植去给王奇送礼了。曹丕练完一帖字,才见案几之上有曹植留下的锦帛。 他心中一动,便取之展开。上书“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十二字清俊漂亮,刚柔并济。 曹丕默念两遍,唇角微荡开一抹笑容。 此事后他心中本有不虞,曹操来信安慰曹冲而忽略于他,更是令他心生嫉妒。但他无法与任何人说,只能一人闷着。 先前卞氏宽慰过他几句,他面上似无所谓,心中确根本无半点疏解。而甄姬则以柔情安慰,久了却也腻了。 唯有曹植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令他心胸豁然开朗。 他收起这卷锦帛,握在手上,自然也放在了心中。 记得几年前曹植方读书时,还请自己教导他习字。昔日还需手把手教导的小孩,今时今日写的字,却已比他好看太多了。 曹丕以指尖摩挲,笑意愈发温柔缱绻。 建安十一年正月,曹操亲征高幹。幹逃入匈奴,求救于单于,单于不肯。幹乃逃往荆州,为上洛都尉王琰所捕,被杀。 而后东征海贼管承,到淳于,尽割东海之襄贲、郯、戚三地,归于瑯邪郡以增益其地,减去昌虑郡。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跪了,哥恨活力!!! 谢浅浅丢的地雷~~ ps1,后来蚂蚁入了曹营,2丕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只雄壮多娇的蛐蛐=口= ps2,我好想直接跳到207年写死郭嘉写死杨修写死曹操写死2哥于是曹小植一统天下哇哈哈哈!! 40更新更新 正月时,曹丕还在曹植院落中与曹植一同练字。 近来曹丕喜欢以练字修身养性。除了拜访亲友与夜间入睡,他几乎抓紧了一切空余时间窝在曹植书房里。 事实上曹丕权掌许昌,年关是极其繁忙的。因而曹植亦是十分好奇,曹丕究竟哪来的时间呢? 抑或是曹丕缘故,甄姬偶尔命人送来的羊肉汤,也有曹植一份。 曹植第一次喝到汤时,微笑着赞了一句“嫂子当真心灵手巧,二哥有福”。彼时见得曹丕敛眸勾勒出一个微笑,却不见他眼中是愉悦抑或冷漠。 曹植心中一跳。 他猛然忆起最初自己提及甄姬后,自家二哥在回信中有如宣告的话语;再想到成亲半年以来曹丕对甄姬的柔情蜜意,第二次再喝时只当是自家小厮炖的汤水,决口不提甄姬一句。 说起此时,曹植又是怅然。 他第一次听闻甄姬之名,记起了很多东西。然当真见到她的面容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而甄姬与他恢复记忆有关这一的念想——究竟是他被直觉坑了呢,还是坑了呢? 曹植心中纠结,不能与他人言说。却不知他偶尔见到甄姬的复杂情绪落在曹丕眼中,引得曹丕愈发不悦。 无论是一年前曹植第一次听闻甄姬时言辞中隐隐倾慕,抑或他见甄姬时眼中复杂的情绪,皆表明他对于甄姬的在意。哪怕此刻也与甄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也并不觉得曹植当真能轻易遗忘甄姬。 他十四五岁时,也因容貌缘故喜欢过一名女子。他未得到之前,觉得女子乃是万中无一;后来得到了,方觉原来念念不忘之人也不过如此。 而如今的甄姬之于曹植,岂非正如当年未得到那女子的他么? 曹丕深吸一口气。 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曹丕尚未思考出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正月十日,卞氏谴小厮来报说——甄姬不小心受人冲撞,霎时腹中,疼痛难以自持。此时羊水已破,可能是要早产了。 曹丕闻之,只愣愣与曹植对视一眼,似全然不明白此话和解。良久,才豁然醒悟急速拽着曹植飞奔而去! 曹丕与甄姬四月成亲,六月时大夫便诊断出甄姬怀有身孕。这若是男孩,生下来便是曹丕的嫡长子了。且大夫私底下也说,极有可能是男孩,因而无论曹丕抑或卞氏皆是满怀期待。 甄姬嫁与袁煕之后不久,袁绍便将袁煕派往幽州,是以先前甄姬并未有孩子。卞氏便时常将甄姬带在身边,常常教导她要心平气和,并命曹丕时常陪甄姬四处走走。 如今孩子已有八月了,大夫前不久还说胎儿极好,待足月出生必会是健健康康的好孩子。 ——岂知居然受了惊吓,以至早产?! 曹丕心中惊疑不定,面色更是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担忧与凝重之间。这一路上他已稍稍恢复理智,也听小厮说了大概经过。 本来甄姬陪着卞氏吃了午膳,卞氏送她回房歇息。怎知路过花园假山时,窜出一只大老鼠。甄姬本并未发觉,她身边婢女却怕极老鼠,此时猝不及防之下更是下意识往边上闪躲,撞到了甄姬。 好在身边另一婢女人眼疾手快抱住甄姬未曾落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曹丕面色白了一分。 曹植见曹丕眸中掠过森冷寒意,心下知晓无论甄姬母子如何,这个婢女决计是活不成了。 而此事究竟是意外,抑或人为呢。 好在甄姬年轻又身体好,且并未落地,两个时辰之后孩子便出生了。 稳婆当下出门,恭喜曹丕喜得麟子。大夫也说母子平安,孩子在腹中成长亦是极佳,如今虽有些虚弱却不会对将来造成大影响云云。曹丕朗声大笑,重重赏了稳婆与大夫,以及先前救下甄姬母子的婢女。 曹丕抱着孩子,心中一时空白。被曹植唤醒后,才傻傻笑道:“四弟,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哈哈!你瞧,二哥也有孩子了!” 任何人第一次做父亲,大多皆会失态。曹丕这般模样已算是有理智了。 曹植心中微动。 他从前并未将家人看得太重。然此时此刻见曹丕这番表情,居然也有了一丝真实的喜悦。不仅是为曹丕,更为自己有了侄儿而喜悦。 他便笑道:“恭喜二哥,曹植也有侄子了!” 曹丕傻笑愈深。 卞氏也松懈下来。 她从曹丕怀中接过孩子,见他浑身皱在一起连五官都未化开,想着当年曹丕出生时健康的模样,心中半是喜悦,半是怜惜。 她毕竟不年轻了,一惊一乍之后便是浑身疲惫。将孩子交由曹丕,再进入房中探望了甄姬。见她虽面色惨白极其虚弱,却果真是没什么大碍,便招呼曹植回去休息,不再打扰这对年轻的小夫妻了。 时有迷信说孩子不足月出生是为不吉,府中也起了这番流言。只是并未成什么气候,很快被卞氏压下。 满月时曹操也回了信,为孩子取名为“叡”。 一时间,曹丕院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再过一月,便又要到夏历三月的祓禊仪式了。 每每这一节日,文士们总要聚集在一起,外出游玩顺便留下些诗作以示文采。于大多文士而言,一则能多交些志同道合的好友,再则有时也能在流觞曲水中一鸣惊人,继而流芳百世。 从曹操定都许昌,曹丕一直乐于组织此事。几年下来,也成惯例。这之中不断有人为曹操所用而离开,亦不断有新人闻名而加入。 而其中不得不说的是,有关曹植传言,皆已成趣闻。 暂且不论他第一次参加时所作那一首字字珠玑然连起来狗屁不通的诗,仅是只要他参加酒杯便似认得般接二连三停在他身旁,无论他作诗与否、不将他灌醉便不罢休之事,足够人们八卦了。 更还有人笑谈曰:一见曹植诗酒误。 曹植第一次听闻时,只觉得某处正在森森地疼。 后来听久了,才缓缓淡定了。 反正前有流觞曲水作弄写诗,后又有无良先生逼迫作赋。他既反抗不了,不如安然享受。 ——且一旦接受这种设定的话,生活也变得挺带感的啊! 曹植这般安慰自己,开始思索应对之法。 说白了,准备好诗词,届时念出来便是。 曹植幡然醒悟! 因而整个二月,他翻阅诗经,踏足城里城外。除偶尔探望侄儿,皆在忙作诗一事。 曹丕踏入曹植小院时,曹植方写下一首诗。 自甄姬生下曹叡后,曹丕颇为怜惜母子俩,时常陪伴左右,这些日子也便不再踏足曹植院落。近两月来,除了曹植偶尔前去探望,兄弟两人根本不曾见面。 曹植抬头时,只见眉目清朗的青年从容走近。春日暖阳洒在他的面庞,神色之间愈发英气勃发。 曹植便询问道:“叡儿近来如何?” 曹丕微笑起来:“虽有些体弱,在娘亲照顾之下倒是好了许多。” 他顿了顿,复而叹了口气:“倒是你,这两个月来与二哥见面除了说叡儿,便无话可说了么。” 曹植闻之,感觉说不出的微妙。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是在抱怨自己近来无视了二哥呢? 尚未等曹植纠结出结论,曹丕已将目光放到案几之上:“四弟是在做诗么,好雅兴。不知二哥可有幸观之?” 曹植摸了摸鼻子,略去心中怪异之感,将手中纸张递于曹丕。 上书:望云际,有真人。安得轻举继清尘。执电鞭,骋飞驎。不到二十字,翩然、工整落于纸上,甚是养眼。 曹丕眼含笑意,默念一遍,缓缓敛容静思。 这首诗表面上看似在些云际仙人之从容厉害,实则隐含些微不可觉察的求而不得之遗憾。 ……求而不得么? 曹丕心中思虑颇多,面上却丁点一点不显,眼中甚至透出些许的戏谑:“二哥怎觉这首诗不若表面简单呢?” 曹植满头黑线。 他写下这首诗前,郭嘉才来信说他遍寻翼州,再无法喝到如昔日他与曹彰酿造的烈酒相似之酒,便询问曹植其中有何关键。曹植自然而然想到那风淡云清之人,心中些许怅然。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才记下这首诗。 然这些又不能同曹丕说,曹植便轻描淡写道:“不过仰望苍穹时忽然想到的几句话,又哪来什么深意呢。” 曹丕见状,只意味深长道:“咦,二哥却见这首诗中隐含情谊呵……四弟这又是在思念谁呢?” 曹植无奈道:“二哥你就别取笑弟弟了!再过些时日又到祓禊仪式,植只是在提前准备。” 曹丕敛眸掩去所有表情,终是轻笑道:“原来如此。说起来,不知今年你需再作几首呢?” 曹植愈发无奈。 答案很快于三月初五便揭晓了。 在曹丕意味深长的凝视、杨修戏谑的神色以及众人善意的微笑里,曹植一改往日懒散。他正襟危坐于水边,微笑着凝视着酒杯,就等它落在自己面前。 果不其然!仅是第一次,酒杯便落在曹植面前时。 人群之中有笑声传来,曹丕与杨修更是笑容满面凝视曹植。不同的是曹丕已知晓他有所准备,而杨修洗耳恭听。可见曹植无论选择吟诗抑或喝酒,皆是众人喜闻乐见。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 他飞快做了首诗,正是先前曹丕见过的那一首。有人露出遗憾表情,也有人称赞后,曹植将酒杯重新放置源头。 此后,无论众人如何期待,曹植这般正襟危坐之下非但不似往常吸引酒杯停留在他身旁,反而是能有多远便漂多! ——直至结束。 曹植嘴角抽搐。 从前他无准备时,隔三差五便要停在面前让他吟诗饮酒;而今他做了充足准备,酒杯居然不用停在他面前了! ——这岂非是在调戏他? 曹植思及此,又觉得蛋疼不已。 他这番表情,自然也有人瞧见了。荀恽当下微笑道:“四公子这是怎么了,遗憾酒杯漂远么?” 曹植嘴角一抽。 荀恽此话并不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在场大部分人也听到了,皆饶有兴致地凝视于他。 曹植面不改色严肃道:“岂会呢?能听闻诸位妙言,曹植更是大开眼界。” 众人愈发愉悦了。 唯有杨修微勾唇角,恍若讥诮。 归去时杨修凝视着曹植表情淡道:“方才你既觉得遗憾,今日课业除必做的文章,便再多增两首诗罢。反正你大开眼界了,想来两首之于你,不过小小意思。” 然后,他便满意瞧见曹植满面抑郁。 却也不知曹植心中庆幸,还好多做了几首诗! 此时已是建安十一年三月。 曹操平定并州后,以梁习为并州刺史。时并州经战乱之后残破不堪,更有匈奴等少数族大量徙居。部落首领之间拥兵自重,极为混乱。 梁习举荐各族豪右出任幕僚,以“义从”之名、借大军出征之机,招其勇力为士兵。再将其家属迁往邺城,凡有不从命者,即发兵征讨。前后斩首千余级,招降万余人,并州乃定。 曹操见之,心中甚喜。 此时袁熙与袁尚已至柳城投奔蹋顿。 邺城至柳城间并无驿道,唯有山中的小路崎岖艰难,大军根本无法通过这些道路。因而曹操想进军至柳城,短期内并不容易。 然此事并未困扰曹操许久。 两月后,曹操命人开凿平虏、泉州二渠以通水运。二渠开通以后,无论大军抑或黄白物资,皆可经海运直达辽东。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a= 今天家里停电,4点才来,orz……所以第一更现在才出。。 我之前忘记曹叡这货了,囧囧有神。三国志认为曹叡死时36岁,推算起来就是204年出生的,这根本不可能啊我勒个去。当然也有学者研究说陈寿写时三字通六,曹叡最可能是在205-206年出生。。不管你们信不信=a=反正我是信了orz 于是再去之前修改下有关甄姬怀孕的话 多谢yoyo~的手榴弹~=3=~~~ 41更新更新 这年年后不久,王奇发现阿敏神迹有些鬼祟。起先他并未察觉什么,直至二月时私塾里有人丢了几十文钱,说是阿敏所为。 阿敏自然不承认,孩子们便将之上告夫子。被偷的那名孩子正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显然是偏帮与他,逼迫阿敏承认,最终闹到了王奇眼前。 那会正是清晨,曹植还在杨修 王奇闻之,只嗤笑着追问证据。 这事本是孩子们相互猜疑,又哪来什么证据呢。夫子登时哑口无言。而那孩子亦最终涨红了脸,向阿敏道了歉。 此事就此揭过不提,王奇心中却别有计较。 阿敏毕竟有前科,他的偷盗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孩子们虽无证据,却也不能排除阿敏。 只是这之后阿敏表现一直十分规矩,王奇也并不多言。直至过年他再度发现阿敏行踪诡异,思及私塾之事跟踪,才发现阿敏当真有偷盗他人财物,并将之藏于城外山林中。 王奇怒极大笑。 他活到四十岁,一辈子皆是光明正大,哪怕小时家里穷,也从未做过任何偷鸡摸狗之事。他管着阿敏虽是为曹植,然时间久了心中到底也有一分真情。他将对自己早夭的孩子的念想,一点点灌注于阿敏身上。无论将来有大出息抑或只是平凡的普通人,皆能好好活着。 怎知阿敏在五月之时,居然给了他如此惊喜! 他瞧着阿敏惨白如雪的脸,眼中渐渐只余狰狞与冷漠。 曹植听闻时,只是挑了挑眉。 有句话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作为一个从小颠沛流离、偷窃成习的孩子,无论予他多少财富抑或将他送到足够安全的地方,都无法满足他惊疑之心,贪婪之性。 昔日阿敏请求曹植收养时,曾说愿以性命相抵恩情。这自然是一句托词,却也可以能让曹植从这方面着手一试。 事实上曹植查清阿敏背景时,他便已开始等候这一日了。 想来此时王奇定正在教训阿敏,而这教训也决不会太轻。 曹植施施然前去。 他方踏入王奇小院,便觉一股令人心悸的杀伐气息萦绕其中,不禁深吸一口气。 凝眸望去时,只见从来一脸懒散的王奇正死死盯着阿敏,目光犹如在看死人,浑身亦是不可名状的狠戾。 而阿敏,此刻躺在地上,鲜血已染红了他的衣裳。 曹植先前并未猜到王奇居然如此狠心,面上神色当真是有些惊惧了。他忙上前阻止王奇动作:“先生您这是要打死阿敏吗?” 王奇已出了那一口恶气。见拦在自己身前之人是曹植,便强自压下怒火冷笑道:“这会他要是不死,不久就能气死老子了!” 曹植叹了口气:“老师您先别气了,怒极伤身。您先进屋喝口茶,这事交给学生来处理吧。” 王奇这才将目光放到曹植面上。 他见曹植居然十分镇定,再联系到先前他知晓诬陷时从容的表现,心中当下了然。他拔开酒葫芦喝了口酒,片刻后脸上肌肉终于不再颤抖了,他才怒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老子不管了,你爱咋咋地!” 语罢,当真甩头回了屋子,门被关的几乎散架。 曹植转头。 此时阿敏抱着肚子瘫在地上,面前一滩鲜血,仿佛忍受着极大痛苦,浑身都在细细颤抖。然他还是如第二次见面一样死死咬着牙,哪怕唇角被咬的血肉模糊,也不愿发出呻吟。 曹植曾为阿敏如此心性而动容,此刻亦是如此。便再叹了口气,命王伯去请了大夫。 王伯这间小院唯一的仆人,王奇接手这间院子前他便打理此地。后来王奇搬来了,见他孤老无依,也并不赶走他。他便成了这个小院子的老管家。 曹植蹲□子,将阿敏扶了起来。他这才发现阿敏已疼得晕了过去,微皱了眉。 大夫很快来了,为阿敏细细治疗一番,哀叹着说了一大堆话。什么小孩犯错大人哪能下如此重手,什么再晚一步这小孩马上就得归西了,反正冷嘲热讽令王伯千万莫要再虐待阿敏了,才扬着头离去了。 曹植望着满面无奈的王伯,感叹他才是躺着也中枪啊。 安顿好了阿敏,曹植才去找王奇。此时王奇喝了壶酒,心情早已平静下来。见到曹植,第一句话便是:“那小子死了没。” 曹植摊手:“您若是再补上一拳,阿敏便死定了。” 王奇嗤笑:“你来的也太晚了。行了行了,如今黑锅我来背了,教导他的事就交给你了。” 曹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微笑道:“定不负先生所托。” 如今王奇往死里揍了阿敏一顿,之后曹植便须给他个蜜枣。阿敏醒来之后,发现曹植正在细心照例他,偶尔还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早已扭曲的自尊心刺得他愈发难受。 他几乎是狠狠握着拳头,令指甲刺入手心。几次之后,才能抑住泪水涌出眼眶。 待他伤势好了几成,王奇才出现。阿敏怯怯瞧着他,发现他怒火未消,心下惧怕不已。 王奇冷笑道:“你可知错了?” 阿敏当下跪倒在地,哑声道:“阿敏知错,请干爹惩罚!”语罢,忍耐了几日的泪水却终于潸然落下。 王奇顿了顿。 这一声“干爹”,他从前并不期待。只是如今听闻他唤出口,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寂寞太久了。许久,他才缓缓道:“男子汉大丈夫,知错便应该。你自己去闭门思过罢。” 王奇默默起身,缓缓离去。 将他关在暗房中五日之后,曹植才说服王奇,将阿敏放了出来。 闭门五日,除王伯送去三餐,房中皆是一片黑暗。阿敏出来时,伤势并未好些许,整个人却是恍恍惚惚。 直至见到曹植与王奇,才恍恍惚惚跪地认了错。 曹植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若想好好做人,此后便不要再轻易跪人了。” 骄傲之人受辱,也许能激发他的潜能,使他变得愈发稳重;但若一个人从小成长在没有尊严的地方,下跪地多了,才真真会磨灭他心中血性。 阿敏恍惚间起身,恍惚站在院中。 曹植微微一笑:“今日阳光不错,你且随我出去走走。” 语罢,他朝着王奇眨眨眼,转身出门。他身后,已恢复些许神智的阿敏亦步亦趋跟随。 五月的阳光已十分毒辣了。但于被关在阴影中五日的阿敏来说,这一路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是暖洋洋的,仿佛这片刻之间,便将心底的害怕、阴暗全都驱散了。 他跟着曹植走了一路,路过闹市,瞧见百姓众态,心中愈发茫然。 他忽然听得身旁曹植说:“你一直想要活下去,这其实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活下去。” 阿敏愈发茫然。 他活了十多年,自小便是颠沛流离,懵懵懂懂间就先明白了何谓生存。后来被迫乞讨抑或偷窃,哪怕再被毒打逼迫,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强烈*。甚至如今跟随曹植,也绝非是因为活下去,仅是为“活着”两字罢了。 曹植继续道“先生对你期待颇深,阿敏。”曹植这般道,“所以哪怕他怒极也并未打死你,更在你伤好了一些命你闭门。事实上这五日你若想逃走,先生也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离去的。” 阿敏似有了一些明悟。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阿敏一旦有逃离的念想,王奇却决计会杀了他。 只是这些话真真假假,阿敏在如今时刻则定会认为是真的。曹植最后说了一句:“所以老师如今命我带你出来走上一圈,你一定也知晓是为何了。” 阿敏恍然大悟。 ——倘若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岂不更是愉快么? 告别王奇,曹植才一直唇角边一直噙着的微笑才敛了下来。 他还在想方才劝阿敏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那一番话他说的蛊惑,说的光明正大。却也只有自己知晓,是何等苍白无力。 先前杨修还问他,有何爱好。这个问题看似毫无用处,略一思索便知,杨修此言是在提醒他。 ——曹植啊曹植,你活得太过茫然庸碌了。 他先前假装小孩子,是因为最开始的死亡阴影尚未远去,未知的危机则潜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如今平稳表现,亦因为他从前太过无害,无论曹丕抑或曹操,都已将他定义,于是他只能按部就班。 他想要活下去。在这个乱世、这个天下里。他要活得安稳,活得舒适。 但活地安稳之后呢? 若是能安安稳稳活着,他为何要去争抢大位呢?而他若是不争不抢,将来他人上位,又是否能容忍他活得安稳呢? 曹植有些茫然。 要如何活着? 许是他前一世死得凄惨,死得太过不甘。于是到了这一世,便千方百计想要活下去。这些年纵使他千百次回忆,最终亦仅结束于这一念想。这三字在血液里静静流淌,在几千个日月贯穿心房,终于成了一种毋须缘由的执念。 他又想到了郭嘉。 想到这个人的豁达与执着,甚至连面对死亡都是如此坦然与淡写轻描。 曹植敛容略去所有想法,终是微笑了起来。 许是有了曹叡的缘故,曹植只觉这一年时间过地飞快。 他虽不足月出生,但在卞氏与甄姬悉心照料之下,不出三月便长成白白胖胖的小粉团。曹植很喜欢他,也时常陪着他玩耍。 院中夫人大多羡慕卞氏好福气。也有些瞧着曹叡讨喜的,做了些衣物、玩具送来。 甄姬冰雪聪明,无需卞氏教导便知这些夫人们虽有善意,但恐怕也并无多少。便将送来的东西全都整理了收起来,并不给曹叡用。 卞氏愈发喜欢这个儿媳妇了。 因着曹叡,曹植见到甄姬的次数也多了。大多时候都是在卞氏身边;若卞氏不在,为了避嫌他也并不常呆,反而很快离去。 曹丕于此十分满意。他虽认为初次眷恋一人不能轻易放下,一想到甄姬已为他生了孩子,并且曹植心性向来通达,略略安下了心。 正月初十,曹叡周岁酒宴。 卞氏并未高调到大设酒宴,而是只宴请了府中人一同吃了晚膳。曹操亦是遣人带了话,并赠了礼物。他言辞之中颇是满意,礼物则是一块绝好的暖玉。 年后曹操回邺,大肆封赏。 春二月,曹操从郭嘉议北征乌桓。行抵易县郭嘉献计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趋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掩其不意。” 曹操复从。 此时刘备劝刘表乘机攻打许昌,刘表果真不应。 刘备哀叹之,无奈归去新野。 当事时,刘备麾下有文士曰徐庶,于三年前曹操出兵攻打邺城时偷袭许昌。彼时因刘表拒绝出兵相助,刘备溃败。亏得徐庶建议放火烧寨,佯装退兵,再派关羽、张飞、赵云等领兵埋伏以待曹军追兵,大败曹军。 此后徐庶更向刘备举荐隐居于卧龙岗中的诸葛亮,说他才是当世大才。便在这一年,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亮为其出谋划策。 曹植收到郭嘉回信,已是四月初了。此时曹操大军尚驻扎与易县,并未北入。 许昌四月夏,天气百变。原先是晴空万里,片刻后忽然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曹植仰头看天幕。 乌云压城,天地都隐匿在一片昏暗里,仿佛从此之后终将如此。他收回目光,心中始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身后洛平见他面色不对,便试探着关切道:“公子这是在担心老爷么?” 曹植之心猛然一纠。 是了…… 这种心情,叫做担心。 但他绝非是在担心父亲,而是在担心郭嘉,担心所谓的天妒。抑或他本已有全部预感——也许此次过后,他连郭嘉的字迹也终将见不到了。 曹植心中骤乱。他砰一声重重关上窗,好像这般便能隔绝所有不安。 只可惜,徒劳罢了。 曹植面上表情从来都是谦和从容,洛安、洛平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安。相视一眼,更肯定他是在担忧曹操。洛平便劝道:“公子莫忧,小小乌桓而已,我军定能轻易获胜。” 曹植恍若未闻。 他已至案几旁,豁然提笔重重写下“不要去”三字。抑或是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沉重,使得他握笔之手猛然一抖,大团墨落在“不”字之上,迅速将之氤氲成一个黑团。 曹植愣了许久。 然后,他才缓缓执起这一封竹简,紧紧闭了眼。 秋七月,曹操军至无终。 时正当夏季多雨季节,道路险阻而乌桓守径要,曹军不得前进。田畴建议曹操从近路偷袭乌桓,曹操以为然。 由此,曹操与乌桓之争,终于至关紧要。 42更新更新 曹操出征前已料及此战决不会顺利。他却从不会料到,情势居然会是如此的不利。 大军方至无终,已有连日的阴雨连绵。加之洪水频发,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行军,将士疲惫不堪。曹操本欲以无终为据,沿海边经山海关出关,围乌桓之地。 而今观之,恐怕未至乌桓老巢军心便要垮了。 事实上,军中诸将也颇有微词。他们等了好些日子,终于按耐不住齐齐聚集在曹操营帐里,劝诫曹操退兵一事。 此事若再早一天,曹操说不定便同意了。然今日曹操方得田畴,决议,自然是不可能退兵了。 曹操听闻左右言语,依然泰然自若,忽然淡道:“诸位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官渡与袁本初那一战么?” 原先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哑然无声。 曹操道:“张辽,你说。” 张辽躬身道:“昔日袁绍领兵七万,而我军唯有不到两万精兵。” 曹操点头:“公达,依你之见呢?” 荀攸环顾四周。 他见众将领面上有惊惧神色,心中略略一叹。他虽也有意退兵,却不得不说:“昔日我军能赢袁绍,如今也自然能赢蹋顿。” 曹操一手撑着案几,起身走了几步:“不错。公达说的不错。” “昔日袁本初是北方最强的诸侯,哪怕孤心中再是不悦,在他面前也得低下头颅。但正是这样强盛之人,却败在孤之手下。而今征乌桓,不正如当年袁绍么?” 当年他们陷入绝境,有许攸夜奔而来;如今他们被困无终,有田畴投奔,予他一条退路。 既是退路,亦是唯一的进路。 诸将也都听闻先前田畴所言,如今再听曹操此话,便知退兵是不可能了。心下半是惧怕半是踟躇,又听得曹操道:“奉孝,除了田畴计策,你又认为如何?” 诸将皆将目光放到郭嘉身上。 许是气候不佳,到达无终没几天郭嘉便病倒了。 他站在众人中间,面色惨白,身形也十分憔悴。但纵是如,依然不紧不慢。见曹操询问他,才从容道:“在下以为,可放弃辎重,轻装前进。” 诸将悚然震惊! 他们再无法掩饰心中恐惧,凝视郭嘉的目光也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要他们抛弃辎重,只留马匹与粮草,岂非疯了? 诸将缓缓将目光放回曹操身上,却见得主公居然赞赏一笑,轻描淡写道:“孤也这般认为。” 诸将呼吸一窒,不仅面面相觑。 他们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茫然,也能才想到自己脸上是何等茫然。良久,都无一人说话。 死寂,营中如坟一般死寂。 诸将离去时,恍恍惚惚想着今日到底发生何事呢?抑或是他们进入主公营帐的方式有问题,才会听闻如此信息。 ……一定是他们进入主公营帐的方式有问题…… 待众人散去,曹操才缓缓隐下面上自信与微笑,反而覆了一层晦暗,眸中冷芒更是瞬息明灭。 他从不怀疑郭嘉的判断,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始终坚信无论乌桓如何抵抗皆是无用。然时至如今,他已无法无视这一战中,他们已到当日官渡的山穷水尽。 无论是天时不利,抑或地利不合。 这已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挑战。 先前他若听从诸位将建议,则可保守现下之地,然将来必有乌桓侵犯,何谈南下再取荆州、收江东?而今虽是冒险一搏,一旦成功却是一劳永逸! 他唯有一战。 昔日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终赢秦军,而今至于他们,也已是背水一战。 若不成功……便覆亡罢! 大军踌躇满志而来,无奈转道走小路远走柳城。 临去滨海前,曹操回首北方,心中微动。他便命人在道旁立下牌子,上书“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 这一句话,曹操是在告诉蹋顿,他已引军归去。乌桓蛮夷无智,则必不猜忌。 果不其然。 乌桓精兵追击至此见之,当真以为大军已去,就此松懈。 八月,曹操将至柳城。 这一路,他们开山路、塞山谷,路经过白檀、又越平冈,涉水过鲜卑庭……直至大军距柳城二百里时,蹋顿才探知消息。他匆忙命袁尚袁煕及辽西、右北平单于抵之,合领虏骑兵数万人迎战。 只待再过一日,决战于白狼山。 夜色倾城。 八月时邺城便有些冷了,更何况如今身在辽东白狼山。 郭嘉病地越重了。 他原先只是咳嗽发热,如今却开始呕吐、腹泻、昏睡……甚至有时候,连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他这才开始重视曹植所言。 曹植的信,他在七月无终时便已收到了。当时匆匆一瞥,只知信的内容是在提醒他此行危机。 先前他并不在意,而今至白狼山病重不堪。才想到曹植两年前的那一句保重,因而将信再找了出来,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神色更是诡谲莫测。 他终是将手中信笺丢入火炉中,起身出了营帐。 天幕黑暗,月明星稀。 荀攸披着外衣,负手站在不远处。他微仰着头凝视前方,昏暗光线里看不清他面上神色悲喜。 郭嘉道:“公达这是在夜观星相?” 荀攸这才回了神,见来着是郭嘉,关切道:“奉孝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你病还没好呢。” 郭嘉轻笑道:“不碍事,一直躺着也有些累了。便出来走几步。” 荀攸颔首。 郭嘉心中有些乱,便随意问荀攸道:“我见见公达面色不虞,可有何心事?” “这一战能胜,却也是险胜,我军必需付出极大代价。”荀攸这般道:“在下之所以不支持北征乌桓,也正是因此。” 郭嘉淡道:“攘外必先安内。若不先抹去北方威胁,我军何谈南征刘表呢?” 荀攸微微一叹:“是啊,却不知我军明日又要失去多少将士。” 郭嘉淡道:“若能荡平北方,一切皆是值得的。” 荀攸闻之,闭眸怅然长叹。良久,他才无奈道:“人若能活着,为何要去死呢。” 郭嘉指尖一颤。 “夜深寒重,奉孝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荀攸说完这一句话,便告辞回去营帐之中了。唯有郭嘉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他终是难忍夜间深寒,重重咳嗽起来。 翌日,曹操登白狼山顶。 他观得乌丸军队阵容不整,心中料定乌丸人必未知晓自己已至白狼山,便下令张辽为先锋率军在前,自己率军随后,全军突击绝不后退! 这是一场血战。 哪怕是当日面对袁绍,也从无如此惊险! 郭嘉镇定站在白狼山顶,他一瞬不瞬凝视下方战场,从容微笑起来。冷风如刀削在他的脸上,呼啸着刺入他的脾肺,引得他愈发猛烈地咳嗽。 他面色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恍若风中烛火,仿佛下一刻便要消逝。 但他的眼眸很亮。 甚至是夜晚天幕里的北斗星,都无法匹及的明亮。 此时曹植与阿敏正在练箭。 自从五月阿敏被教训在曹植授意下认王奇做义父,随王奇姓王之后,整个人都不同往常了。他甚至一改从前沉默,开朗爱笑了起来。 曹植也便命他同自己一同练箭。 射箭之奥秘,无论力量、心神皆是缺一不可。曹植在王奇训练之下,力量已有了一些。王奇也发现,曹植近来有些神不守舍。 他见曹植引弓拉弦,忽然道:“你最近神思不属,是在思春呢?” 曹植闻之,右手猛然一抖,利箭脱弓而去。王奇顺着那一箭的轨迹看去,却见本应订在箭靶上的箭支,正颤颤悠悠安然戳着一步开外的树干上。 “……” 王奇悠然喝了口酒。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这一箭偏离的罪魁祸首,微笑道:“啧,你又没射中。”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 ——究竟是怎样的老师,会以学生学的不好为乐呢? 曹植百思不得其解,便放下手中长弓略略叹息。半晌,他才闷闷道:“先生,学生并未思春,只是近来很担心一位友人罢了。” 王奇挑眉。 他仰头饮下一大口米酒,然后顺着这一动作遥望苍穹。 天幕湛蓝,浮云悠然。更有凉风习习吹拂,十分清爽。 如此秋日,本便是让人享受的。 啊敏接过王奇话语道:“您若实在是担心友人,为何不去瞧一瞧呢?” 曹植再叹了口气。 阿敏见他如此模样,便知晓曹植的友人距离此地怕是不远。如此,也确实是要担心了。 只是阿敏从未担忧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语。 王奇瞥了他一眼:“担心有用么?” 曹植面色下沉,缓缓摇了摇头。 王奇喝了一口酒:“既知担心无用,何不想办法去解决呢。” 曹植心猛然一跳。 “你从前和我说,你要用你手中的剑来守护一切。”他说着,看曹植面上神色愈发凝重,继续道:“师傅期待那一天。” 建安十三年八月,曹操破乌桓,斩蹋顿及虏名王下多人。胡汉兵将,降者二十余万人,袁尚袁谭逃往公孙康处。九月,郭嘉遗计曹操坐收谭尚之人头。 不久,传来郭嘉病重、恐有性命之忧这一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病重,不是死亡。。你们懂得,orz 好吧我要抛弃节操,摩拳擦掌对乌鸦下手了qaq我真的要对他下手么orz,怎么赶脚这么蛋疼呢?!!! 多谢姒月、苏以陌、浅浅扔的地雷……卡文n久,修改来不及了,先将就着看吧qaq 43更新更新 “你要出行游历?” 曹丕凝视眼前已至他眉眼的少年,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来。 如今已是八月末,再过些日子严冬便要来临。前一日他们才得到父亲大胜之迅捷,曹植居然在如此时间选择出行。 曹植坦然道:“植今年已十六岁了。说来惭愧,二哥十六岁时已帮着父亲管理许昌,三哥十六岁则随父亲征战四方,而曹植居然一无作为。是以先生建议说应当出门游历一番,四下看看百姓生活。” 曹丕皱眉。 曹植继续道:“自从到过邺县,曹植方觉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此行先生还借了弟弟一些粮食,若半路遇到穷苦人家,还能施以援手。” 曹丕沉思片刻,颔首道:“也好。不过你虽十六岁了,到底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二哥便安排些侍卫保护你罢。” 曹植微笑起来:“如今父亲还在柳城,刘表也不敢攻许昌。是以此次出行,曹植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就带几名院中侍卫罢,且有王奇先生将陪伴左右,安全方面二哥不需担心。” 曹丕眉头皱的愈深。 他心中并不想要答应,只是见曹植满眼期待,又不忍让他失望。便思索良久,才缓缓道:“也好,你要记得每隔十日给二哥写封信,但凡遇到危险,即刻归家。” “好。” 曹植已在汝南住了两日。 汝南与许昌距离并不多远,孙权平定江东,不时有流民窜逃往荆州、许昌。只是更多人尚未到达,便饿死半路。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 曹植便干脆一路走一路施粥送馒头。先前说向杨修借来的粮食早已用完了,如今这些还是他之前做生意时余下的钱财。 几日下来,汝南周边人都知晓有那么一位好心的富家公子,每当午时三刻便会施粥,给流民一口饭吃。 今日也是。 为不阻碍城内交通,他便在汝南县偏门外施粥。城中流民、贫穷之人皆是闻名而来,一时有些混乱。曹植便请王奇带着四名侍卫镇守,命王敏与自己一同施粥送馒头。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施粥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了。忽然有位老者走近道:“人越来越多了,不如老夫也来帮忙吧。” 众人心下诧异,转头凝视这位老者。 这本是一位无论身形抑或长相都并无任何奇特的人。他看起来不过五十,十分精神抖擞。 但正是这样一位平凡人,却有一双难以形容的眼。 任何人但凡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所有不安躁动皆要成波澜不兴的安然与平和。 曹植心猛然一跳。 ——他找的人,终于来了! 他很快敛去诧异,谦和道:“也好,多一人,后面之人便早些能吃饱。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接过勺子,只淡道:“无名老头,无足挂齿。” 曹植从善如流一笑,并不再问了。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老者一边给来人碗中乘粥,一边淡道:“如今乱世哀鸿遍野,这位小公子所为也不过杯水车薪。” 曹植微叹了口气:“这于天下而言是杯水车薪,于这些百姓,却是救命之食啊!” 老者闻之,也不说话了,只专心帮曹植施粥。 不久,前方忽然一阵骚动。 曹植命人去看,得知有位老人吃了馒头后倒地不起,表情十分痛苦。 流民顿时哗然!一时间大多抓着手中馒头,既不敢吃,又不忍丢弃。 一旁老者闻之,眼中兴趣盎然。他正好整以暇拂袖看曹植如何收场,却见曹植从容走至自己眼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不知老先生是否愿为这位老伯医治一番?” 老者面上有了一丝惊讶:“哦?小公子为何向老夫求救呢?” “在下观老先生之手,比一般人更要细腻温润。”曹植微笑起来,“先生靠近之后,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药材气息。因而在下推断,先生其实是一名大夫。” 老者也微笑起来。 他已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孩子了。 老者很快为那人把了脉,然而道:“无碍,老人家饿久了,暴饮暴食之下自然会难受的。” 流民皆安下心。只是进食动作都不复先前野蛮,反而皆是缓慢起来。 老者走回曹植身边,眼中已有一分赞赏。 曹植一礼道:“多谢老先生相助。” 老者摆摆手。 曹植转头,凝视流民。他掩去眼中有些微的怜悯,半晌微叹了口气:“不瞒老先生,在下其实是司空曹操第四子曹植。” 老者这才有些诧异了。 几年前曹操逼迫自己作为专属大夫,而曹操之子居然会是如此善良忧于流民贫户。这两厢对比之下,不禁对自报家门的曹植再添一番好感。 曹植继续说着,声色些微的忧虑:“待父亲将来平定天下,在下希望能开将医馆开遍天下,为百姓治疗病痛。” “哦?你这想法,倒是有意思。” 曹植怅然一叹:“在下知晓这不亚于天方夜谭,只是有个念想,总是好的。若天下人都有这般念想,又何来哀鸿,又何来流离失所呢?” 老者闻之,心中一动。乱世行医之难,他早已知晓。骤闻此言,也微笑起来:“小公子若是开成了,老夫便前来投靠。” 曹植面上有了一分惊讶。他思索片刻,皱眉道:“老先生仁心仁德,曹植佩服。敢问老先生名讳是?” 老者微笑道:“老夫名为华佗。” 曹植满面震惊。 他怔了许久,才恍然回神:“原来您便是华神医!” 老者平静颔首。 曹植顿时欣喜若狂起来:“倘若将来在下的医馆能开成,定要请神医前来坐镇!” 华佗微笑愈深。 九月,曹操引兵归柳城。 柳城九月,比邺城更要严寒一分。清晨起床时,还能瞧见眼光来不及散去的满地白霜,以及人们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眼前缓缓消弭。 这般天气之下,将士们所受之伤也愈合得比平素慢了。 而郭嘉的身体,更是日渐不好了。 他先前只是咳嗽浑身发热,一直病地反反复复。后来曹操迁走白狼山路中有一半时间昏昏沉沉,只是全靠行军的意志撑着。直至柳城松懈下来,才陡然大病起来。 他们此行是虚国远征,物资本便不足。如今郭嘉此番状况,根本无法承受大多滋补药材之力。诸多大夫一边用尽方法吊着他的性命,一边束手无策。 谁都知道,这一场病怕是难以轻易好转了。 曹操站在郭嘉房中,面色沉凝。 一月之前还从容自信站在他身旁指点江山的郭嘉,如今正悄无声息地陷在锦被狐裘之中,整个人已消瘦得夸张。 曹操静静凝视着他,面无表情。 身后是军营之中十多名大夫,其中一位年轻大夫,正在轻声解释着郭嘉如今这般模样的原因。 “军师这场大病,是水土不服所致。”他瞧着满面冷肃的曹操,战战兢兢道:“先前只是饮水不适,食不不振,至后来无法入眠。且军师身体本非将士健壮……如此多日,积劳成疾……” 曹操闭了闭眼,眉目愈发冷肃:“说重点。” 大夫吞了口口水,再说了他们的诊断结果:“若继续下去,不出十日,军师恐有……恐有性命之忧啊!” 曹操听闻最后几字,豁然回头。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但就是这种冰冷的视线,使所有大夫俱胆颤心惊:“那就给奉孝治病啊!孤带着你们不是来替他收尸的!” 话音方落,他眼前十多名大夫皆齐齐颤抖着下拜道:“主公息怒!” “息怒?你们治不好奉孝反要孤息怒?”曹操怒极,又有些头疼了。他便抬手按了按额角,待这一阵疼痛过去,才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道,“若是医不好奉孝,你们也不用回去了。” 十多人脸色骤变,更有一名老大夫当场跪地求饶起来。 曹操觉得自己的脑门又有些疼了,闭眼冷冷道:“来人,将他给孤拖下去,斩了!” 老大夫瘫软在地,其余大夫们更是面色铁青。 守在房外的士兵进门,拖着老大夫出了门。很快,门外传来凄厉的嘶吼。 所有人都已胆寒,却再不敢求饶。 概因能救他们之人,正生死未卜。 曹操坐到床边,疲惫抚额。他先前还在思索,待他百年之后,也许能百年后事俱交由郭嘉。然尚未等他同郭嘉说这一句话,却有人告诉他,郭嘉要死了。 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曹昂为他战死沙场,如今再眼睁睁瞧着郭嘉逝去……他如何能不惊怒交加,如何能不倦怠呢? 曹操不说话了,房内一片死寂。 大夫们瑟瑟发抖地站在一起,无人质疑曹操决定,亦无人敢开口说话。 许久,才有人咬牙道:“其实军师之病,放在平时只需好好修养便可。只是如今他身体愈发虚弱,连东西都吃不下了……谈何养病呢?” 曹操回首。 见开口之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眸光闪烁,似还有些理智。曹操便淡道:“哦?那以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大夫瞥了曹操一眼,声音越来越轻:“病因是饮水饮食不适。因而当务之急,是将军师送离柳城……只是沿途劳累,也不知……不知军师能否挨得住啊……” 郭嘉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耳畔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浑身都似裂开般的疼痛。 他便缓缓闭了眼。也不过了多久,才好了一些。 他感觉到有人掰开他的嘴,迫他吞下些汤水。他仅是喝了一口,便觉恶心难忍,尽数吐了出来。那人替他擦干净,继续喂他喝,他却根本无法下咽。 然后,他听见那人叹息声。 他在为谁叹息呢? 郭嘉迟钝着想着。后知后觉恍然,是为了自己。 这个发现令他除了苦笑,再无其他念想。然哪怕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扬起嘴角。 他终于有了一丝明悟。 也许,他要死了…… 从前他心中只有大业,从不畏惧生死;然至此时他忽然发现,原来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他不想死! 他还太年轻,主公之霸业更是未成。他还要辅助主公南取荆州,东定江东……他如何能死?! 思及此,他身体中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使得他死死拽着身旁之人的手。他甚至死死瞪大了眼,去看身旁那个模糊的人影,他用最大的声音去说话,哪怕那根本是微不可闻。 大夫猝然惊叫了一声“军师”,便见郭嘉又闭上了眼,昏睡过去。 车外曹彰听闻动静,当下命令整队停下。他掀开车帘,见大夫满面惊惶失措,大喝一声道:“徐大夫,军师这是如何了?” 他听大夫将方才情形说了遍,才沉凝道:“可是回光返照?” 大夫摇首,半晌迟疑道:“军师脉象虽乱,却还有一线生机,想来方才绝不是……” 曹彰略略松了口气。 他已命人日夜兼程赶往谯县去请神医华陀,而他则尽量快马加鞭将昏迷之中的郭嘉送往邺城,也不知郭嘉还能撑几天。 他想到这些,便放下了车帘,遥望许昌方向。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四弟居然会知晓? 从前他并不喜欢写信,此次留在邺城后曹植却时常给他写信。他原以为这是曹植不舍得自己,直至最近一封信他才发现不对。 这一封信,是七月在在无终时收到的。信中曹植居然煞有介事说:郭嘉若是生病了,还需请三哥多加关注。如若有一天军师病重危及生命,请三哥务必求父亲将郭嘉送回邺城,再请神医华佗医治。 曹彰当时看了一眼,心下只觉得自家三弟危言耸听。 行军打仗本便是危险之事,谁还没点小毛小病呢?他便洋洋洒洒回了一封信,言辞中小小责备、嘲笑看一番自家四弟,说这种爱担心的小毛病实在太娘们了,得改! 信寄出之后,他更是得意了好几日。从前都是二哥教训自己,方至此刻他才发现,原来教训小弟是如此具有成就感并且愉快的一件事。 至于曹植所言,早被他忘光了。 后来郭嘉病重病了,他虽有所耳闻,却并未往心里去。直至听说郭嘉病的愈发严重了,他忽然想起了这一封信。 曹彰虽然鲁莽,却并不愚昧。否则曹操也不可能留他在身边,当真要将他培养成一代名将。他心有疑惑,并不同曹操说。只试探着询问郭嘉病情,甚至自请护送郭嘉归邺求医。 曹操思索良久,终于答应。 思及此,曹彰缓缓眯了眼,下令继续赶路。 行军过翼州一日后,曹彰忽然听人说,神医华佗正在此地行医。 曹彰顿然大喜!他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见那人果真是华佗,恭恭敬敬将他请了过去。 华佗已至从心所欲的年纪。一般人若至这个年纪,头发必然是全白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佝偻。然而华佗的头发还是乌黑,脊背也是笔直,瞧着甚至比一般五十岁的人更要年轻。 华佗长相也是平凡无奇,但他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气质。好像只要他站在身边,无论如何焦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 曹彰的心已平静不少了。他瞧着马车中一无所觉的郭嘉,轻声道:“神医觉得军师还有治么?” 华佗把完脉,也听完一直照顾郭嘉之人的话语病症。他并不回答曹彰问题,反而淡道:“咯血没?” “尚无。” 华佗略略颔首:“那便还有救。” 众人欣喜若狂。 华佗连看都懒得看几人一眼:“我说些东西,你们去准备。” 曹彰连连点头,命人记下,一旁大夫却已觉察出华佗语气之中的冷淡了。 事实上,华佗是有些不悦的。 早在建安年初曹操征他为专属大夫,他便失去自由。后来全靠家书等借口才离开许昌,由此他对曹军自然是无丁点好感。若非此番听闻曹操北征乌桓,他绝不会离开谯县前去汝南探友,更不会“偶遇”那少年了。 若是不曾“偶遇”那少年,也决不会觉得那孩子还挺合自己心意,也不会给他时间听他说一席话,最终使得自己居然心软,动身前往邺城以北只为救一人性命。 华佗想到这里,瞧着马车中人,微叹了口气。 ——那个孩子的朋友,想来心性也定是极佳的罢。 建安十二十二月,曹操回邺。春正月,作玄武池,命蔡瑁、张允操练水师船以作战。 不久,曹操回许昌。 这一次归来,曹操只带了亲信等几千兵马,也并未令家人前来迎接。只有曹丕领着兄弟们,前来迎接。 曹操已归来了。他满面微笑,谁都知晓他已一统北方,比之以年愈发踌躇满志。 曹植站在人堆里,定定瞧着那一辆马车,心中说不出感觉。 他虽从他人口中知晓了郭嘉无碍了,却始终还有些担忧。 一双手从车帘中伸了出来。这一双手说不出的苍白瘦弱,仿佛微微一折便需断了。 曹植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然后,他才看到那个人。 那个本应如苍鹰翱翔天际、仿佛不久前还从容骗他他买酒之人,此刻半靠在马车璧上,微笑着凝视他。 曹植有些恍惚。 他从不否认心中对郭嘉的喜欢,却也始终不曾明白这一种喜欢究竟有多深。直至此时此刻见到这个人,他才惊觉原来这般看着他,已经不够了。 他忍不住皱眉。 然后,他看见郭嘉朝他眨了眨眼,缓缓放下了车帘。 他愣了许久,才敛眸轻笑起来。 44更了个新 曹操归来不久,便遣散众人上朝觐见天子了。 曹植则悠然坐在花园凉亭里。 许昌已步入二月了。春风梳妆,柳枝飘然。雨后野草新绿,一派生机。 他一边欣赏面前落尽寒梅只余一身绿衣的梅树,一边自饮自得。 他在等两个人。 第一个自然是曹彰。他听说是父亲命曹彰将郭嘉送离柳城,也不知历史上郭嘉当真是活过这一劫,抑或便在此时逝去。 不过不管如何,想来自己写给曹彰的那封信,定是引起了他的怀疑了。 曹彰很快来了。 见自家四弟正悠闲赏花,当下皱眉道:“四弟,大好光阴不骑马练武,你居然在花园里赏花!当真是……那个朽木不可雕啊!” 此前曹操因他背不出一个典故这般骂了他,别提心中抑郁几分。如今见曹植始终如此悠然,愈发郁闷了。 曹植嘴角一抽。 他不紧不慢喝下一口水,缓缓道:“先生正命植做一首诗呢,三哥可有兴致?” 曹彰闻之无语。他一屁股坐到曹植对 对面:“三哥是来问你个事。” 曹植好奇道:“哦?三哥要问什么?” 曹彰便凝视着自家四弟,目光不掩好奇:“你还记得去年四五月月份时写给三哥的信不?” 曹植思索良久,眨了眨眼微笑道:“不记得了。” “……”曹彰霍然瞪大眼。 许是继承于卞氏,曹彰的眼与曹植十分相似。如今一瞪之下,反而有些可爱。 “你咋就忘记了?”曹彰心中愈发郁闷了。他念念不忘了几个月的事情,始作俑者居然不记得了! 曹植也有些莫名其妙:“我咋就不能忘记?” 曹彰急道:“不对啊,那会明明是你和哥说军师将会病重,一定要哥把他送出来……还知道那华佗居然也在翼州不远处,正好救了军师呢!” 曹植表情也有些怔愣。 但他忽然高深莫测一笑道:“三哥,你相信我能预言未来么?” 曹彰骤闻此岩,只愣愣看着他。 曹植摊开双手,状似无奈道:“这不就结了。我又不能预言未来,怎知先生当真会病重,父亲又会令三哥将先生送出来,再半路遇上华神医呢?” 曹彰依然是愣愣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那封信内容么?”见自家三哥依然摇头,曹植才道,“我当时写的是倘若啊。先生身体如此不佳,柳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倘若病重当然是需要将他送回来。至于华佗……”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无奈道:“三哥,连你都不知华佗是谁,植怎会认得他呢?” 曹彰沉思。 那封信他早不知丢去哪了,信中内容也大多记不清。只是一旦相信了曹植此言,曹彰倒也觉得颇为有理嘛。 他便不再纠结了,开开心心喝下曹植给自己倒的水,砸了砸嘴道:“我说四弟啊,好歹你也十六岁,怎么还喝这种白水呢?要哥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大口喝酒!对了咱前两年不还藏了几坛酒么,快去拿出来,咱哥俩今日不醉休!” 曹植叹了口气:“那几坛酒早被先生生喝完了。” 曹彰斜眼看他:“别闹了,杨修先生根本不会喝酒。” “是王奇先生。” “什么?!”曹彰还记得当年被王奇揍得多惨,只是这些年长年在外,才渐渐淡忘了。此时再听曹植说起这个名字,当下如火烧眉毛一般冲了出去,“新仇旧恨哇!哥这就去找他,一定得将他打趴下!” 曹植哭笑不得。 曹彰风风火火出去时,还碰上了郭嘉。见他披着一身厚衣,只行了个礼就匆忙走了。 郭嘉收回目光,放到不远处的亭中。 他已看见了曹植。 曹植也已见到他。 先前一瞥,只能看个大概,知晓这人如今已瘦的夸张。如今近看,他面上虽有病容,到底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华卓越。 曹植心中既有难受,又觉骄傲。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他心中叹息,不由自主起身扶着郭嘉走入亭中,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再给他倒了杯水:“先生感觉如何?” 郭嘉瞧着这一杯清水,淡道:“死不了。” 他虽的命虽保住了,却伤了脾肺,短期内再不能饮酒。 ——若非接近死亡,他当真会以为不能饮酒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曹植已坐到他对面了,正微笑着凝视他,目光说不出的温和柔软。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已是十分温润了。 郭嘉不由自主轻咳几声,然后道:“郭嘉心中有个疑问,还请四公子告知。” 他并非是曹彰,曹植也懒得打哑谜,直截了当道:“先生是想问曹植为何要救先生么?” 郭嘉不语,只静静凝视曹植。 初见曹植,便觉这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至于如今更是成了俊秀少年。可惜时光流逝,将他年幼时的有趣,成了如今的复杂。 他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听得曹植说:“自然是因为先生是曹植的至交好友。好友的安危,植如何能不担忧呢?”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仿佛这当真就是真相。 郭嘉浅啜一口温水:“三公子虽然信了,在下却是不信。” 曹植微笑起来:“那么,先生想要听什么呢?” 郭嘉缓缓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曹植敛眸看他近在咫尺的眼:“曹植所说的话,先生若信,便是真话;先生不信,自然是假的。” 郭嘉闻之,微顿了顿,而后猛然咳嗽起来。 他咳完,方惊觉曹植已站到了身后,甚至轻拍着他的脊背,替他顺气。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连轻声说话都仿佛有了温柔的错觉。 郭嘉一瞬不瞬凝视着他。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 以他同曹植的交情,值得绞尽脑汁来救对方么? 答案显然是不。 是以他先前不明白,也不将曹植警告放在心中。 直至当真一病不起,直至当真差些死去,直至华佗恰巧为某位友人前去翼州看病。 何苦呢? 郭嘉不过贱命一条,岂值这般兴师动众呢? 若他只是曹植的好友,而非曹操身边谋士,非曹操器重之人……曹植还会这样费尽心思救他么? 想来也是不会的。 唯一的解释……原来曹植早已觊觎世子之位么? 郭嘉想到这个结论,微微叹了口气。联合他年幼时期的平凡无光,他实在想不出有人能韬光养晦如此之久,却又恰似无意将自身不凡透露与他们这些谋臣。 于他,于荀彧,更让曹操也有极佳印象,反而决不会认为他锋芒毕露。 一个小孩会知晓徐徐而图,会知晓何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如此心计,当真仅是一个小孩? 郭嘉略略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望,也是说不出的无奈。 一个人能被他的朋友关心,自然是十分愉快、温暖的事。然若他的友人居然是别有用心,这其中滋味倒是微妙难言了。 曹植面色也有些微妙。 ——他什么都还没解释,为何郭嘉竟是一副了解的模样? 尚未待曹植想通,郭嘉便在这微妙的感觉中淡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四公子但凡有任何用的着在下的地方……除了世子之位,在下定在所不辞。” 然后,他见得对面小少年微瞪大了眼。 曹植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喜欢之人,竟认为自己是为了世子之位才接近于他? 曹植失笑。 他盯着郭嘉的眼,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他从前便觉这一双眼很吸引他,如今看来亦是如此。 他也不反驳,反而露出个无害的微笑:“除了世子之位么?” 郭嘉细细分辨他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自压下这种感觉,一字字淡道:“除了世子之位。” 然后,他便见对面的少年笑弯了眼。 “……”郭嘉敛容,浅饮一口温水。 所以,这种不详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操归来时,遇到了一个难题。 曹洪家人因犯了罪,被许昌太守扣押于牢房之中。曹洪先前去请太守高抬贵手,却被对方关在门外两个时辰。 曹洪登时怒极归来,请求曹操做主从中调解。 曹操一口答应了,询问曹丕几人道:“这件事若交由你们,你们怎么做呢?” 曹彰当下果决道:“他宗族犯的是死罪,当斩!” 曹丕皱眉。 曹操询问其意见时,曹丕不动声色端详曹操。见他面上并无多少表情,才小心道:“众所周知七年前曹洪救过父亲一命,父亲如何能不顾他的宗族呢?” 曹操颔首一叹:“丕儿说的不错,是以为父不能不管啊!” 曹彰紧紧皱了浓眉:“但父亲曾教导儿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岂能单独撇开曹洪一家呢?” 曹操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这些东西你倒是记得住,怎么为父命你读书写诗,就跟要你的命一样呢?” 说完他不看曹彰满面菜色,转而问曹植道:“你呢,可有什么好办法?” 曹植思忖片刻。 曹操既然询问他们了,必然是不想将人放出来,可惜又不得不命人去放。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曹冲罢。 他便也随之摇了摇头。 曹操叹了口气,最终看向曹冲:“仓舒,你说呢?” 曹冲胸有成竹道:“父亲不若晚间宴请曹洪以及太守,再详谈此事。” 曹操目露笑意。 曹丕眼中掠过一丝寒芒,飞快掩去,微笑起来。 夜宴之际,太守姗姗来迟。曹操询问缘由,答曰:已斩曹洪亲族。 45更新更新 曹植找上曹操时,曹操正为头疼之事烦忧,他便命人去请华佗前来治病。听闻曹植所言,挑眉道:“你要跟随奉孝学习?” 曹植恭恭敬敬道:“儿听闻先生计策屡试不爽。甚至在重病时候,更有遗计坐收袁尚兄弟人头,因而对先生倾慕不已。儿想跟随先生学习这些,将来也能为父亲分忧。”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你对这些有兴趣?” “是。” 曹操面上这才有些许诧异了。 他上下凝视曹植许久,在他期许的神色里略略颔首道:“你若想要学习,也是可以。只是军师身体并未痊愈,你不要多做打扰。” “是,儿谨遵父亲之命。” 得到了曹操许可,曹植的叨扰也显得愈发正大光明起来。曹丕听闻此事,不免询问曹植。得到于曹操昔日听闻一样的答案,终究远望他的背影,掠去心中淡淡的怀疑。 也唯有郭嘉才知曹植找他究竟所为何事。 曹植前来的第一日,正值二月下旬春光最为明媚之际,当时曹植以郭嘉身体不好当四下走走看看好风光为原由,与他一同出游半日。后又时常命人往郭嘉小院送些东西, 郭嘉愈发疑惑。 事实上他们这类谋士倘若当能辅助主公夺得天下,最终大多都会受主公猜忌怀疑。运气好一些的能安享晚年,其中最不能碰的,便是夺嫡之争。是以哪怕曹植待他恩重如山,他也不愿相助。 只是曹植若要跟随他学习计谋,倒是无所谓的。 然这三月以来,郭嘉终于是觉察出些许不同了。 他坐在石桌旁淡看曹植,身着一袭青衫长衫,面上表情是与之一样的寡淡:“四公子莫不是以为整日游山玩水闲谈天下,便能知天下大事?” 曹植端坐于他对面,正色道:“事实上,学生有不同见解。” “嗯?” “先生之所以能从只言片语、些许行为推测出他人行事以及将来结局,本是先生心性所致。是以学生唯有了解先生,从中抽丝剥茧,才能学习先生,了解世人。” 郭嘉用水杯沾了沾唇:“是以,你更好奇在下为何能看穿世人之心?” 曹植微笑愈发诚恳:“常言道任何事都需循序渐进,先生本是天下无双,若学生要这些本事,岂非应最先了解先生?” 郭嘉闻言,只是缓缓眯了眼。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你不想学这些……呵,其实你更想了解我?” 如何形容这个笑容呢? 文士们的笑容,大多是矜持浅淡的,一如荀彧,一如杨修。郭嘉的笑容多了一分真诚,却也不曾偏离这些范畴。然而这个笑容轻慢,三分慵懒,甚至眸光流转,难以形容的风流不羁。 曹植指尖忍不住动了动,缓缓收紧。 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以行动来述说。先前郭嘉以为他是为世子之位才处心积虑接近于他,他并不辩解。只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误解,总是件不大愉快的事情。 他便听得自己的声音说:“是。” 郭嘉掩唇轻咳两声。 他一手撑着石桌缓缓起身,忽然倾身逼近曹植,直至呼吸都洒在对方脸上。 曹植缓缓屏住呼吸。 他与这个人也算熟悉,与他同饮次数亦是不少,却始终从曾如此近距离接近过他。视线被这张脸填充满了,甚至曹植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只有这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清晰见得这双深邃清澈的眼眸中浮现些许笑意,耳畔更有清朗温柔的声音一字字道:“我却不告诉你。” 曹植瞳仁骤然一缩。他似下意识般猛然向前一倾,然他对面之人更似早已发现他的企图,迅速直起身,从容微笑起来。 他拂了拂衣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仿佛先前缱绻柔情只是错觉。 曹植凝望又恢复距离的唇瓣,眼中说不出的遗憾。 郭嘉恍若未觉,施施然道:“也不知在下答案四公子可否满意呢?” “若是学生欲追根究底呢?” 郭嘉微笑道:“那么在下便会告诉四公子,这是天赋,是谁人也都无法学习的东西。” 曹植眼角一抽。 这一句话,变相是在告诉他,若引郭嘉不开心了,他随时随地会禀明曹操四公子天赋不佳,再学这些也是惘然。 而以曹操对郭嘉的器重,结局可想而知。 曹植也便弯了弯唇,从牙缝中露出两字:“呵呵。” 不管曹植是开心抑或黯然,建安十三年都将是腥风血雨的一年。 早在这一年的春正月,曹操回邺铸玄武池训练水军。而后他罢三公,重置丞相、御史大夫之职。后来他回许昌只带少数兵马,却命于禁、张辽、乐进等人驻军许昌以南。其后三月,上奏帝王请封关中马腾为卫尉,以其子马超为偏将军掌管马腾军队,反令马腾及其家人前往邺城…… 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不久之后,曹操便要挥军南下直取荆州。 然取荆州正如当年取翼州,曹操其实还有些顾虑。 起初他迎帝王于许昌,帝王以大将军之位封赏引得袁绍不满,是以他退居司空。直至后来袁绍身死,他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然而这种大权在握根本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江东孙权、荆州刘表若以此为由联合攻打许昌,也会成曹营一大劫难。 是以在六月时,曹操将女儿曹宪、曹节、曹华三人送人宫中后,终于自封为丞相。 朝野震惊,天下哗然! 帝王无奈苦笑之余,默认此事。然以孔融为首的文人士大夫们,齐齐聚集在一起,上奏帝王无效后果断写出几十篇诗词辱骂曹氏,言辞尖锐不羁之重,更使许昌气氛再紧张一分。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月时曹操命人去请华佗,华佗以家中妻儿病重未有拒绝前来许昌。最近天热再加诸事心烦,曹操在再一日头疼之后,终于怒极命人去将华佗抓来。 六月十八,许昌的清晨都有些闷热。 曹植还在上课,这一堂课也将是杨修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曹操罢三公后,大举征辟人才。其中最隐人注目的两件事,便是他命人强制带来刘备营下谋士徐庶娘亲,使徐庶不得不前来投靠曹营;以及强制辟“重病几年才康复”的司马懿为文学掾。 而杨修,也被任命为军中主簿。 这既然是最后一堂课了,杨修也不再教导他学习诗经、兵书之类,反是丢下手中竹简淡道:“听说你最近同郭军师走得很近?” 曹植颔首道:“学生敬佩先生计谋,是以近来时常前去学习。” 杨修凝视着他,目中是一览无余的讥诮,也不知是习惯抑或鄙弃。 好在他对这个话题并不大感兴趣,便掠过道:“为师教导你八年又九个月,今日离别之际,不说其他,来说说近日大势罢。” 如今刘表子嗣内部争权不断,而孙权终于巩固江东,但这些都不是杨修要说的。 他要说的,是前不久孔融煽动文士大做文章,引得曹操愈发不满。 曹操并无太多表情。 他本应怒极抓些,哪怕无济于事,好歹也能让这些酸腐闭断时间的嘴。但曹操不动,任何了解曹操之人都应知晓,他其实是打算大动这些人了! ——恐怕再过不久,天下都能听闻孔融身死的噩耗。 孔融之于杨修,本是钦佩、敬重的长辈。更何况昔日曹操将杨彪打入大牢,还是看在孔融面子上释放,因而杨修自然不想看到此事发生。 然而他虽能看穿曹操之心,却无阻挡曹操之力。这件事任何人恐怕都无法改变曹操的想法,他却始终想要听听曹植的看法。 是以他询问曹植说:“此事,你作何观?” 曹植微笑道:“先生心中早有定论,不是么?” 杨修骤然攥紧手指,根根发白。 他已知晓,曹植这一句话也正是在赞同曹操所为。 那么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孔融又是何人呢? 他是孔子二十世孙,太山都尉孔宙之子——以他家世、身份,已是当世少有的显赫。更何况他少有异才,更曾任职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北海相。曹操定都许昌后,他更被征为将作大匠,又任大中大夫。 他举荐不少人才、贤士,也曾修葺城县、邑立学校,更写过不少文采斐然的诗词歌赋……他本已是当今不可或缺的大儒。 而这般人物,无论放在那个朝代,都是世人无法不尊敬、无法不仰望的存在。 然孔融却生于乱世! 在这汉室式微的乱世,无论他再如何忧国忧民,无论他再如何赤胆忠心。仅是他与曹操政见不合之事,便终将导致他身首异处。 何论他屡次挑衅曹操呢? 昔日杨彪之案,孔融威胁曹操“明日便当褰衣而去,不复朝矣”;后因战乱不堪,曹操表制酒禁,孔融则频书争之,多有侮慢之辞;而官渡之前,孔融更在朝堂上下大肆劝诫曹操投降之意;更甚者曹丕纳甄姬时,孔融将之比作“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 文人之力几何,历代统治者皆是明白。从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至于如今文人们口诛笔伐曹操心性之残暴、实为汉奸汉贼…… 他们的笔杆子,本与刀枪一样可怕。 就算曹操此后当真能一统天下,他也无法反驳一个事实。 曹植淡道:“这是以武力争夺的天下,却单单只尊文士统治。”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如今孔融的存在,阻碍到了武力争夺。” 曹操起初忍下来,起初是因迎帝王于许昌,其根基不稳,不得不留孔融。后来则因北伐袁绍朝不保夕,无时间对付他;再后来更被袁绍残部于乌桓一族搞的焦头烂额,不得不远征辽东。 如今北方一统,即将挥军南下,也是时候该杀孔融了。 这些东西,曹操明白、谋士们明白、杨修自然也明白。 杨修闭了闭眼,有些心冷。良久才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不再言语。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从前觉得曹植的心性太过温和,也太过庸碌,千方百计想要扭转他的性格,让他朝世子之位伸手。 事实却是曹植心性早在他不知为何之间成熟了,对于任何问题的看法也已形成独有的看法,甚至心性也已足够坚定,根本无需他多加干涉。 如此,他究竟是该笑还是愤怒? 他终究是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208年是最难写的一年orz。 一会大概9-10点第二更。。上天保佑别出问题= = 多谢千魂引丢的地雷~么=3=~ 放个视频,扭三杀东吴篇~我一直觉得渣权很可爱=a=!!! 46更新更新 曹操将华佗打入大牢时,已是六月末了。 此前不得不说曹操执着于华佗的缘由,源于陈登。 陈登本是曹操极为信任之人。陈登之父曾经阻止吕布和袁术的联姻,陈登则在奉吕布之命拜见曹操时说,吕布此人勇而无计,轻于去就,宜早图之。因而曹操立即封陈登为广陵太守,与他里应外合,拿下吕布。 后来陈登得病,请华佗前来诊治。时华佗曰:“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结果三年之后此病果然重发,而陈登即刻身死。 陈登之死天下震惊,世人在感叹这种疾病的同时,将华佗夸耀成天下地下绝无仅有的神医。 曹操闻之,自然是要将他请来的。 事实上曹操本有头风旧疾。此病偶尔发作,心慌目眩甚是难受。然自从召华佗前来针灸之后,曹操发觉果真有效。 他便命华佗常在左右,后来命华佗为专属医侍。 只是华佗一则不喜束缚;二则他本也是读书人,受儒家思想颇重,心中厌恶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曹操;三则曹操之病为陈年旧疾,极难根治。 是以,华佗便常以思家为缘由归家。 此前曹操乐于笼络神医华佗,于华佗几次三番归家也并无所谓。只是自从北征乌桓之后,头疼发作地愈发频繁了,因而想起华佗,急召他前来。 然华佗居然以妻子重病为缘由,死活不可动身。 曹操几乎是勃然大怒!他当即派人前去检查,发现华佗妻子果真是装病。于是抓华佗,投入许都狱中。 曹植知晓此事时,荀彧预与郭嘉先行一步劝诫曹操。 当事时,荀彧道:“华佗之医术实在太过高明,其存在亦关系天下百姓。主公不若赦免华佗,一则可令华佗继续为主公治疗此病,二则可得华佗感激。” 曹操嗤笑一声。 事实上他的头风,不过只是一场小病。他几次请华佗前来,那老头居然敢推三阻四,用妻子重病之股欺瞒于他。待见到了他,更说此病无法根治,唯一之法只有开颅。 开颅之意,岂非将一个人的脑袋劈开来?而人的脑袋一旦被劈开来,岂非活不成了? 是以曹操当下大怒,拂袖而去。 如今曹操正在气头上,听闻荀彧此言,只冷笑道:“华佗养病自重,小人也。如今就算孤不杀他,他也决不为孤彻底治好这病。” 荀彧微皱眉。他张了张口,还想再劝些什么,却见得曹操瞥了他一眼,挥手淡道:“行了,你下去罢。孤倒要看看,天下没了这庸医,又能如何!” 只此一眼,其中微妙复杂之情,已使荀彧为之一颤。 ——他如何能不理解这眼神之中微妙复杂呢? 他跟随曹操二十余年,几乎将这半生都献给了曹操,为他出谋划策,为他举荐贤才,为他殚精竭虑……从前他与曹操无话不谈,曹操也从不瞒着他任何事,更常对左右赞赏说“吾之子房”…… 荀彧也一直以为,他当真是曹操的“子房”。 直至近日。 直至近日,曹操自封丞相,言辞中更有肆杀诸如孔融之流文士的念想,他便如以往那般劝诫曹操。便在这之后,他发现曹操对他,已不似从前的知无不言与放松。 思及此,荀彧敛容,掩去满眼苦涩悲恸。 是他太过自信了罢……甚至遗忘历史上张良是因及时功成身退,才得以避免了韩信、彭越等鸟尽弓藏的下场。 而他……已引起主公猜忌了么? 他一手紧握在袖中,到底是不再说话了,只躬身一拜缓缓退下。 郭嘉已将一切看在眼底。 他心悸难忍,面上还似什么都不曾见到,平静无波。 曹操面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他瞥了荀彧有些萧瑟的背影一眼,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但他很快略去这些不悦,淡道:“奉孝你来也是劝孤释放华佗的?” 郭嘉微微一笑:“主公是否愿听郭嘉一言呢?” “若孤不愿意呢?” 郭嘉怅然叹息。 曹操不耐道:“孤知晓你此番病重是华佗医治的,也知晓你坚守所谓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奉孝也可以想想,其实你康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没有华佗你本就能活下去。” 郭嘉缓缓皱眉:“主公这是铁了心要杀华佗?” 曹操也瞥了他一眼,眼中依旧是复杂:“不错。” 郭嘉顿了顿,躬身一礼道:“如此,郭嘉告退。” 而华佗在牢中与曹操对话,也很快的广为流传了。 其中最为引人惊奇的,是华佗所言“开颅”两字。 开颅…… 曹植听闻这两字时,眼角狠狠一抽。 所谓开颅,便是手术。但在如今年代就有开颅一说…… ——这不科学啊喂! 曹植这般想着,飞快赶往曹操所在大殿。他先是遇到了荀彧,停下脚步行了个礼,却见荀彧根本不曾瞧见自己,恍恍惚惚离去。他心下觉得此事不好,便见郭嘉迎面而来。 瞧见他,郭嘉面上也未有笑容:“主公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去亦是无用。” 曹植叹了口气。 “在下打算去狱中探望神医,四公子一起?” “好。” 见来人是曹植与郭嘉,狱卒自然不敢为难,很快便 两人同行,郭嘉记得几年前身边少年似乎只能到他腰际高度,如今却能已勉强能与他并肩。 天牢之阴冷,更使郭嘉咳嗽起来。 曹植握了郭嘉的手,一时只觉他手指冰凉,便忍不住紧了紧。然后在郭嘉反应过来挥开前,果断松开了手。 郭嘉咳嗽一顿,心下微妙。 他隐约能觉察到曹植对他难以言说的感情,却也始终不敢置信,便乐于假装不知。 只是方才他的手……实在太暖。 暖到,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条路很快走到底了,也到华佗面前了。 前一次见华佗时,他还像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而今却两鬓斑白,苍老憔悴不少。 曹植心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朝华佗行了个礼:“老先生,在下来看您了。” 华佗双眼一亮。但瞧见他一旁郭嘉,面色又有些不好。 牢房光线昏暗,粗略看去只觉郭嘉面色铁青。华佗便冷声道:“你在北方伤了脾肺,最忌阴冷。如今还跑来大牢,这是不要命了?” 这世上医生大多有个通病。他们最厌恶的,莫过于他们辛辛苦苦医治好,转眼却又受伤之人。 曹植轻咳一声。 华佗瞥了他一眼:“你又没病,咳什么咳。” 曹植满面尴尬。 他转头,件郭嘉亦是似笑非笑凝视着他。光线昏惑,衬得他的眼眸也愈发的黑亮。 曹植心中微动。 他摸了摸鼻子,硬生生转了个话题:“老先生,您可有把握治好我父亲?” 华佗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事实上这世上除了不听话的病人,质疑他们医术之人,也颇为讨厌。 曹植行了个礼:“先生莫怪,在下只是担忧先生而已。” 华佗闻言,怅然叹了口气:“老夫也知你是为老夫好。只是你们无需多言,老夫知道这条命,大概是到头了!” 他这般说着,表情也有些怅然,却并没有任何疯狂抑或痛苦。 也许他本已见惯生死,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华佗顿了顿,缓缓道:“老夫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更因兼通数经而颇为自负。老夫当时自然欲为官,可惜天下混乱,老夫又没有什么靠山,因而做官于老夫而言,不过一种奢望。” 曹植于郭嘉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华佗继续道:“无奈之下,老夫弃文从医。这乱世里,当个大夫,至少还有一口饭吃。” “起先,老夫也怨恨过。只是见到的人多了,明白众生百态,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有人临死不敢怨恨,有人讳疾忌医,有人心性狭隘,有人面对死亡豁达通彻……”华佗说道这里,微笑起来:“不仅平静了,每当医好一人,见到他们钦佩的目光,老夫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了。” 尤其是看见那些本来奄奄一息之人,在自己治疗之下能跑能跳,活得好好的,心中便有不可形容的愉悦自豪了。 曹植也微笑起来:“先生虽不能为官造福百姓,但为医却救了更多人性命。” 华佗闻之,傲然道:“不错。” 语罢,他的面色又有些黯然起来:“老夫至于如今下场,也是自找的。老夫不怕死,却担心死了之后,无人能继承老夫衣钵。” 他说着,取出一个布包,将之交由曹植:“这本书,是老夫毕生心血。四公子拿好了,将来若能遇到一心向医之人,不如将之交由他。” 曹植应下。 他忽然道:“先生还记得当日你我约定么?” 华佗再度微笑起来:“当然记得。” “还请老先生一直记得,将来曹植若将医馆开遍天下,依然要请老先生坐镇堂中。” 华佗愈发高兴:“好,好!” 自牢中出来,气氛便有些沉重。 郭嘉忽然道:“我回去想想如何救,你不要来打扰我。” 然后他便命人搬了几桶凉井水,而后挥退众人,打算往自己身上泼去。 他的身体,自然是了解的。 昔日华佗听闻曹操在不远处,并不愿久留,只留了药方便翩然远去。这具身体从未痊愈,而今若能再重病一次,也岂非能令主公放出华佗,令他为自己治病么。 郭嘉瞧着水桶,面色有些微妙。 想不到他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临到如今居然要用这种计策……而事实上他纵有其余办法劝诫曹操,却始终没有一种能如此直接有效。 他想着,正要提起水桶将水往身上泼时,听得院外曹植声音道:“先生果然这么做了。” 郭嘉放下水桶,表情有些淡。 曹植一边走入庭中,一边叹了口气:“先生又是何苦。不若让学生来,就算病了,也能很快痊愈。” 郭嘉瞥了他一眼。 十六岁少年身姿英挺,比他自然是要健壮许多,哪怕泼上十桶凉水,恐怕也不能让他生个小病。是以他便漫不经心道:“你行么?” “……”曹植面色微妙。 他上下打量郭嘉,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纠结道:“我行不行,先生以后定能知晓。” 郭嘉一愣。 他缓缓瞪大眼,骤然反应过来曹植话中含义,猛然调转方向,“哗啦”一声将整桶凉水都泼到曹植身上。 曹植抹了一把脸,无语凝视着他。 郭嘉微笑起来。 他的笑依然如从前的从容温和,但在曹植眼中,不知怎的居然有了一分狰狞。 他轻声道:“哦?既然四公子当仁不让,便辛苦了。” “……”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搞定~~应该有7000字了~我是好孩子嘤嘤嘤~打滚求表扬=a=~~好吧我知道因为隔日更神马的你们更想砍死我 = =……………… 其实我要准备报名考公务员【所以有什么关系么 = =。。。 于是这个是扭三杀下,渣权略可爱哟~!! 47更新更新 这夜晚间,一向健健康康的曹植病了。大夫看后,只说是着凉了,喝些药很快便会好的。 夏日着凉,本是奇怪的事。更何况曹植身体一向健康,又如何会着凉呢? 曹丕百思不得其解,曹彰则对他生病表示了嗤之以鼻。 曹操听闻后,特意前来看了看他。他看着曹植无力躺在床里,心下了然是怎么回事。便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失笑道:“你这是想救华佗?” 曹植面色有些尴尬。 曹操似是想到了什么,略略叹了口气:“为父知晓华佗活在世上,能有更多人活着。只是这种小人,为父不耻。” 曹植心下一紧。 但曹操说完这句话不久,郭嘉再度病重。 大夫们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曹操只能放出狱中华佗。也唯有在华佗治疗下,郭嘉才微微好了一些。 时很快至七月了。 许是郭嘉身体本是虚弱的缘故,直至初十他都无法起身下床,何论不久之后南征刘表。 曹操询问华佗,最终得到了郭嘉需要静养、根本无法随军出征的消息,紧紧皱了眉。 南征刘表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早在北征乌桓前,他们的目标便定在荆州了。 初平元年荆州刺史王叡为孙坚所杀后,帝王亲族刘表代为荆州刺史屯驻襄阳。他初至荆州时,据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对荆州之中名士将领恩威并着招诱有方;又开经立学、爱民养士,是以群民悦服。 若当真能长此以往,他必是曹操不可忽略的强敌。 然而这些皆是暂时的。 事实上刘表为人性多疑忌,立意自守而无四方之志。官渡后期他不敢出兵攻打袁绍,曹操北征乌桓他也不敢出兵许昌。而今更宠溺后妻蔡氏,使妻族蔡瑁等得权……因而郭嘉笑他为座谈客。 因为这乱世天下,无志之士哪怕再有贤才,岂非纸上谈兵? 如今的荆州,已如一大块肥肉。也是一块被叼在没了牙齿的年迈老虎之中的肥肉。 任意诸侯,皆欲取而代之! 若曹操夺下了,那么天下将再无人能与他对抗;若他人夺取了,那必能与曹操平分天下。 这些东西曹操明白,谋士们明白,刘备也明白,唯有刘表不明白。 他还在过着表象安逸的生活,宠溺后期蔡氏,听着蔡瑁恭维话语,以为全天下唯有荆州安全;他听信蔡氏话语,欲立少子刘琮为继承人,而把长子刘琦外放至江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部下也已分为两派,一面是蔡氏蔡瑁,一面却是却是暗中于刘琦勾结的刘备。 又何异于昔日袁绍呢? 若时间来得及,曹操也十分愿意等刘琦与刘琮内乱起来。而他们作壁上观,等一死一伤,再不飞吹灰之力轻松取下荆州。 然时不待人,从来不待人。 无论是刘备抑或孙权,皆清楚明白这些,觊觎荆州已久。 多年前曹操为笼络刘备,与其煮酒论英雄时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事实上至于如今,还有一人后来居上了。 孙坚之子、孙策之弟,孙权。 建安五年孙策临死时,将江东交托于年仅十九的孙权,引得本不稳固的江东内乱。然孙策麾下张昭、周瑜等人也皆认为孙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而服事。此后孙权广招人才、镇抚山越讨不从命,甚至三征黄祖,至于如今建安十三年已真正一统江东。 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荆州了。 是以如今曹操挥军南下,已是不得不为。 好在他归家虽只有几月,却已做好足够准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郭嘉病重。 曹操对郭嘉的信任,是从荀彧举荐,第一次与他谈话开始的。至于后来官渡的“十胜十败”论,他对郭嘉信任再增几分。至后来孙策身死,才真是深信不疑。 是以北征乌桓一事,他几乎是只听信郭嘉之言,独断独行。 好在郭嘉并没有令他失望。 ——郭嘉从不会令他失望。 所以此番出征刘表,哪怕诸谋士皆以为能胜,他也要听一听郭嘉的看法。 曹操到时,郭嘉尚在喝药,曹植则在他身旁伺候。 看到曹植,他并无多少惊讶。毕竟他曾说要跟随郭嘉学习,且曹植从小为人谦和有礼,若不在郭嘉身边,曹操反而要奇怪了。 曹操坐在他床边的凳上,怅然道:“奉孝感觉如何?” 郭嘉披头散发半坐在床上,形容憔悴。大概是喝了热药的缘故,原先惨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红润。对比前几日,整个人又瘦了一层。 唯有他的眸中一片清朗,没什么病气。 郭嘉微笑道:“还不错,多谢主公挂心。” 曹操摆摆手。他又想到郭嘉不能陪他出征刘表一事,再叹了口气:“不久孤便要出征刘表了,想来这次,你是没办法一同前去了!” 郭嘉闻之,置于袖中的双手紧了紧,面上也露出些许遗憾来。 “因你不能陪孤前去,孤且需听听你的看法。” 话语未落,郭嘉面上遗憾已尽数敛去,反而覆了些微的踌躇满志。 便如曹操所言,他虽不能亲至前线,但头脑还在。包括这些日子收集的有关刘表的信息,足够他推演这一场战局。 他的眼眸愈发亮了起来。 曹植深深凝视一眼,像是要将这种表情记在心里,永不退色。他端着药碗,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父亲既与先生有要是相谈,儿便先行告退。” 曹操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微的赞赏,显然是十分喜欢他尊师重道的行为。想到他跟随郭嘉学习的东西,便挥手道:“你先前不就想学习这些么,便站在这里,听听你先生如何说。” 曹植闻言,双眼陡然一亮。 郭嘉闭了闭眼。思索半晌,才道:“如今主公一统北方,取荆州本已无后顾之忧。” 曹操颔首。 “刘表年事已高,如今更是病重卧床,若是听闻主公急攻荆州,恐怕会怒极攻心,忧心而亡。他将长子刘琦放逐在外……咳,届时荆州尽在刘琮掌握中。而刘琮生性软弱,只听信蔡瑁话语……” 曹操大笑起来:“不错。” 郭嘉以袖掩唇轻咳几声,继续道:“蔡瑁此人……咳咳,蔡瑁此人心思缜密、领军能力亦是极佳。但若主公能联蒯越胁迫他……郭嘉认为,不出三月刘琮便不战而降。” 曹操默念一遍,面上渐渐便覆了喜悦:“不错,他定能不战而降!” 曹植凝视郭嘉,眼眸愈来愈亮了。 郭嘉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计谋,而在于他能看破人心。然后从他们的心理,来分析一一场战役经过、结局。 而战前只要他能分析,结果皆是□不离十的。 这就是郭嘉。 ——这样一个人若作为对手,这一生岂不是要提心吊胆? 而曹植的挑战,岂非比这更大? 曹植注视着郭嘉,只觉得这个人太耀眼了。他心中忽然也有了那么一丝豪情,有什么被他隐藏、忽略许久的东西,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郭嘉并未发觉曹植的眼神。事实上,他早已习惯这些眼神,钦佩、敬重,哪怕濡慕。 他说完这些,稍稍停顿喘了口气,再道:“但这些时间里,我军却不得不放走一个人。” 放走谁呢?显然是刘备了! 荆州但凡有战败之势,刘备会奔走其他地方,而曹操无法攻入其中擒获刘备,也是一大祸患。 曹操自然也想到了,喜悦之情便略略淡了些许。他似想起当年并未能理解郭嘉之意释放了刘备,便叹了口气遗憾道:“这都是孤当年不好啊!” 郭嘉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主公何必自责呢,倘若他当真厉害,无论主公放不放他,都能离去的。” 曹操面色好看了一点。 曹植闻言,不动声色轻笑起来。 任何人都是喜欢听马屁的,哪怕曹操这样清醒的枭雄,也是如此。 无论是曾经因输了酒而耍赖,抑或对天下了若指掌的侃侃而谈,甚至如今这样淡淡的恭维…… 曹植发现自己愈发喜欢他了。 愈喜欢,便愈发的欲罢不能。 郭嘉略去这些,继续道:“主公取荆州后……刘备、刘备必当迅速撤离。若主公是刘备,您……又将何去何从?” 曹操皱了皱眉。 他显然是被郭嘉问住了。 若他是刘备,以行军方向来看,必是要南区江陵。但这并非是绝佳之计,因为他们但凡被曹操追上,以如此兵力抵抗,唯有死路一条。 他们唯一的出路…… 郭嘉眸中光芒陡地湛然:“若我是刘备……咳咳咳……唯一的出路,便是请孙权出兵以抗……我军。” 他说完这一句话,眼中光芒略略黯淡些许。 曹植心下一惊。他先倒了杯水,后知后觉想到曹操也在,也为他倒了一杯,递到两人手中。 曹操握着茶杯,微皱了眉:“孙权……” 郭嘉将温水一饮而尽。感觉自己似乎好了些许,便颔首道:“主公如今正在训练水军,郭嘉知晓……这本是为了将来袭取江东孙权。但此刻,本不是对付他的、他的好时机。我军只要南取荆州、然后,然后杀刘备……” 但他说完如此长的一句话,面色居然又黯淡了些许。 曹植暗暗心惊。 “咳……届时,孙权将有两个选择——援,抑或屈……咳咳咳……但孙权会不会、出兵,郭嘉、咳咳咳咳……郭嘉也不知……假使、假使……” 他说到这里,猛然咳嗽起来。他咳地极尽撕心裂肺,只觉胸腔都在剧烈疼痛,便下意识弓起身子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便能减轻痛苦。 曹操似骤然被这咳嗽声惊醒。他豁然起身大喊道:“来人,快传华佗!” 但郭嘉的咳嗽忽然停顿了。不仅停顿了,他整个人也都怔怔地愣着。 曹植与曹操俱有了不详的预感。 曹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郭嘉缓缓摊开手。 他的手心一片,一片腥红。 作者有话要说:修正bug,我知道你们一定没看出来那个傻逼的bug是什么,哇哈哈哈哈~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的结果真美妙~=w=~~ 然后今天表哥结婚,作为亲属全程陪同围观=a=,结婚神马的果然纠结了qaq,好在哥短期内不会受这种折磨~! 于是隔日也只有一更,咳咳也好就这样吧。。。 多谢riveravon扔的地雷=3=~~ 昨天看了个神嘟嘟的视频,全场-1再-1再业炎再-1。。。作为内奸,胜利就是这么简单qaq~尼玛果然惊为天人啊啊啊啊啊!!!! 于是我又重新相信爱情了~qaq~ 48更新更新 华佗很快来了。 看到这位老者,总令人感觉一阵安心。但曹操父子瞧见华佗并不太差的神色,非但未曾有安心,反而更是提心吊胆。 ——人若是咳血,岂非是受了极重内伤,就要不好了么? 但两人心中思绪完全,却是谁也不曾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他们害怕听闻这个噩耗。 华佗很快把完脉。他看了曹操一眼,解释病因道:“此乃外邪袭肺、气虚不摄。他肺络本已受损,如今便是血溢气道。也不知曹公先前与他说了什么,使得他累至咳血?” 曹操紧紧拢眉。 他看了眼床中半死不活的人,面上又有了难以自抑的烦躁与狠戾。但大约是见到了华佗眼中的冷漠,他很快将这些表情尽数敛下,关切道:“奉孝可还有救?” 曹植下意识将呼吸都摒了起来。 华佗一手抚须,泰然自若道:“自然是有的。” 曹操与曹植的表情才放松了一些。 他又听得华佗道:“老夫还要为军师施上几针,时间恐怕有些久。丞相如此繁忙,不敢叨扰,还请您早些归去吧。” 曹操冷冷瞧了华佗一眼,拂袖而去。至于门口,又回头再看了看郭嘉,才忧心离去了。 曹植叹了口气。 华佗与曹操两人,早已是相看两生厌了。至今如今华佗还在曹府,半是因为郭嘉,半则是曹操软禁。而曹操虽不杀他,两人之间却也不再虚与委蛇,予对方好脸色看。 好在曹操还需仰仗华佗……否则又岂会留着他给自己难堪?!而一旦郭嘉好转,以华佗今日作为,又如何还能活过去呢? 曹植忧心忡忡。 郭嘉昏迷了两日,才堪堪醒来。 他醒来时,只觉整个人都漂浮在云层般的虚无缥缈,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抑。但瞬息之后,又有一阵极强烈的痛苦强压而来,使得他浑身颤栗、难以承受地攥紧了指尖。 他死死握着手中不知何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缓缓晕了过去。 华佗本在外间喝茶。听闻曹植惊呼,忙入内查看。见郭嘉这般模样,便令曹植松开他的手,好让他把脉。 但他很快发现其实是郭嘉死死抓着他的手,甚至在曹植的手腕上抓出了好几条血痕。 曹植愣愣看着,心跳快的乱了节奏。 他握着郭嘉愈发纤细惨白的手,放到了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会没事的……”他终究听得自己这样说,也不知是在告诉谁。 华佗闻之,手微微一顿。他终究是不置一词,仅拍了拍曹植肩膀,取出长针为郭嘉继续治疗。 为了昔日顺手救郭嘉一命而救自己,又为自家老师生病而亲自照料……以曹植地位来看,实在是个太重情义的好孩子啊。 七月二十,曹操整军待发。 这十多日以来他每日前去探望郭嘉,每日都见到他时大多是在昏迷;抑或清醒着,面色却比死人还要难看的。 ——昔日与世无双的郭嘉,居然也要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毁! 曹操心中不忍,闭口不言上次未说完的假使后面究竟是什么内容。 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想。郭嘉说刘备唯一的办法是联合孙权出兵,他信;不知孙权是否将出兵,他也信。孙权倘若不出兵,那么刘备必死……孙权若是出兵呢? 而他届时又是否能抵抗住近在咫尺的胜利诱惑呢? 曹操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理智上来说,统一北方后他应当保守一些;但事实上,天下是搏出来的! 岂非正如他在北征乌桓之后写下的那一首千古流传之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么? 他这一生,本已是戎马倥偬、岁月峥嵘。除了一统天下的结局,他不会为任何而停下,不会为任何而打倒! 思及此,曹操整个人豪气陡升。他翻身上马前,拍了拍曹植肩膀轻叹了一句“照顾好你先生”,然后策马,率大军离去。 曹植恭敬应下。 大军南下,他们自是须得归家了。 曹丕走在,与尚在神游的曹植一同走在路上。 七月,夏历之末,秋日之初。阳光照在身上还十分炎热,路上行人匆匆,似为避暑。但曹丕并不觉得难受。 大抵是因他与曹植许久未一同走过一段路了,他居然有了些微怀念的。 曹丕眸色黯了黯。 他忽然说:“二哥打算明日出游,四弟一同去么?” 曹植回了神。略有些赧然地瞧着自家二哥,然后又听得他再说了一遍:“明日与二哥一同出游,可好?” 曹植眉梢一跳。他垂眸想了想,为难踟躇道:“可是先生……” 在半个时辰前,曹操还嘱咐他好好照顾郭嘉,曹植绝不信曹丕没有听到。那么曹操前脚才走,自家二哥后脚却邀请自己出游,又是为什么呢? 曹丕见他满面迟疑,略略叹息。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疼惜,更有曹植难以名状的冷意:“都还不会照顾自己,呵,居然就想着照顾军师。瞧你,人瘦了好一圈,连淤青都有了。” 他说着,执起曹植右手,以大拇指轻贴微肿的地方,缓缓摩挲一二。 暧昧莫名。 曹植心中一窒。 他对曹丕的了解,绝不会比对自己少。自然也能清晰看出,无论此刻曹丕态度再温和,动作再旖旎,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不满。 ——但曹丕是在不满什么呢? 是不满他整日照顾郭嘉而不好好休息,抑或与郭嘉一样,以为他因为世子之位而接近于他? 倘若是前一种,曹丕对他的感情是否比他预料地深? 倘若是后一种,曹丕又是否会怀疑他从前一切作为? 曹植心中急转,瞬息之间并无任何定论。他便干脆不再想了,只怔怔看着曹丕,缓缓睁大了眼,眸中还有些微不知所措。 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做出此番青涩、生嫩的表情,其实格外好看。 曹丕眸色愈深。 他收紧指尖,仿佛还能感觉触及少年眼睑时残留的热度:“军师毕竟还有华神医照顾。你啊,便莫要太过操心了。”他顿了顿,又施施然说,“万一到时先生未痊愈,你又病倒了……二哥如何向母亲交代呢?” 他说的其实是前些日子为救华佗而病倒。虽然昔日前去探望时什么都不说,他心中其实是十分不悦的。 他转头凝视少年。 幼时每遇困难便前来寻找二哥帮忙、习惯用着委屈的神色凝视自己的小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愈发俊秀与耀眼的少年。这种转变虽使他有些许的遗憾,到底还是愉悦与自豪多一些。 只是这个少年,尚且不属于他。 曹丕终是淡道:“想来你这些日子也有些累了。近来秋光正好,便随着二哥一同出游,如何?” 曹植敛眸,神色有些挣扎。半晌,才释然着应下:“好,那弟弟便听从二哥安排了。” 曹丕这才勾起唇角,他忍不住伸手欲抚摸少年的发顶,终是换了方向转而轻拍他的肩膀。 曹植回到家中时,还在想曹丕为何邀请自己。待回神,发现自己已在郭嘉院中。 他脚步顿了顿,表情有微妙的古怪。然后又换上一如往常的担忧,朝里走去。 翌日出行,曹植还见到了另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那人站在阳光之下,逆光里看不清他的面容是英俊抑或平淡。但仅是负手而立的动作,便令人深觉沉着内敛,甚至还有些微无人可掩饰的锋芒。 司马懿。 多年前惊鸿一瞥,无论曹操、曹丕抑或曹植,都未曾遗忘他。 先前他被征为文学椽至许昌后,只拜访了几人便深居简出起来。士大夫们言语中谈及他,皆言司马懿这些年终于成熟内敛了。 但其实不是。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漠然,心中也依然嘲讽着曹操与他的态度习性。他前来上任,是不得已而为,却并不妨碍他抱着旁观的态度。哪怕兢兢业业,也不过用以迷惑曹操的表象。 曹植有那么一瞬间,瞳仁微缩了。 司马懿见到两人,只是微挑了挑眉,躬身行了个大礼:“司马懿见过二公子、四公子。” 曹丕微笑道:“司马大人无需多。” 曹植亦是恭敬回礼。 曹丕邀他出游,他猜不太出来究竟何意。但瞧见司马懿在此,心中倒是有了一分计较。 他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恢复先前。 曹丕本是善于交际之人,司马懿也知晓,三人,一时宾主皆欢。 归去之时,曹丕却提出了送司马懿一程。 本来主送客人,是十分正常的事。但若是曹丕要送司马懿,却不那么正常了。 曹植知趣地一人回了家中,留曹丕与司马懿两人交谈着往司马朗府邸走去。 大约是先前有曹植的缘故, 司马懿笑道:“二公子昨日送给在下笔与烟台,在下很喜欢。” 他的五官本是极端正的,如此微笑更是愈发的俊朗如画。哪怕与郭嘉等人站在一起,世人也决不会忽略这般一人。 这人本也有与曹营中谋士们比肩的实力。若非他先前不愿前来,恐怕已能在青史中留名了。 曹丕瞧着他,双目之中是满满的真诚:“先生喜欢就好。” 司马懿对答亦是从善如流。 两人又走了片刻,便见得司马朗的府邸已近在眼前。然后,司马懿果然听得曹丕轻慢道:“先生觉得四弟如何?” 他缓缓眯了眯眼。 觉得曹植如何呢?司马懿也在问自己。 几年前他对曹操的印象、对于曹家子弟的印象,全部败在曹植的一句话上。他后来自然是没有兴趣去查证曹植究竟是不是喜欢斗蛐蛐,无论现下见这位四公子如何知礼恭谦,也不觉得曹植有什么好。 且听闻曹营之中军师祭酒郭嘉重病,而四公子曹植亲自照顾郭嘉简直比曹操还上心。若非打着师徒的名义,岂非更要叫人冷笑了么。 如此急功近利,倒也符合他年纪。 不过司马懿自然是不会说的,他非但不说,还要夸奖曹植:“四公子心性谦和,对在下也十分友善恭敬。假以时日,必可成不属于荀令君的儒雅之士。” 他虽是在称赞曹植,实际却在说他也唯有外表能与士大夫们比拟,却闭口不言内里。显然是一点也不看好曹植。 曹丕眼中染笑容。他似没有听出司马懿的弦外之音,只是单纯为曹植得到称赞而开心罢了。 司马懿挑了挑眉:“二公子与四公子感情倒是不错。” 曹丕微笑愈深。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此刻的微笑并非浮于表面的奢华,而是当真覆了些许的温柔。但哪怕只是这一丁点的温柔,都足够令人侧目:“他是我弟弟。” 他这般说,语气之平淡一如天幕的风淡云清。 司马懿不置可否。 众所周知曹操子嗣诸多,最富盛名的却并非如今的长子曹丕,反而是年仅十三岁的曹冲。倘若今日他们谈论的是曹冲,恐怕曹丕决露出些许温柔。 ——在大业面前,亲情友情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 只是司马懿观察的这半日里,曹丕对曹植,当真是有些不同的。 司马懿尚在思索不同之处,府邸已近在眼前了。曹丕拱手一礼:“先生既已安全到家,曹丕便也归去了。” 司马懿仰头看了看天色,淡道:“也好。”他顿了,复而解释道,“天之将变,二公子还是早日归去的好。” 曹丕心念一动。 他抬首凝视司马懿双眸,一时猜不准这句话究竟是单纯提醒他即将落雨,抑或他当真看透了什么。 曹丕看了半晌,终究是不置可否敛眸。在司马懿恭送的神色里,不紧不慢离去了。 他归家不久,天幕果真换了个颜色。 原先日光璀璨,如今却飘浮着不知哪来的黑云,以不可违逆之势逼近许昌。 诚如司马懿所说,天终要变了。 49更新更新 曹植归家的第一件事,是先回房喝了口茶。他喝完之后,起身去探望郭嘉。 他与郭嘉的院落,距离的有些远,半路还要经过曹冲的院子。只是曹冲大多是在读书写字,很少会遇到他。 今日他却遇到了曹冲。 十三岁的少年已有了成人的风华,倘若曹冲能够长大,将来决计是一位不属于周瑜的美男。 ——也只是倘若。 曹植停下脚步。他见曹植面色也有些发白,心中似有什么被唤醒:“仓舒病了?” 曹冲微微一笑:“只是小小风寒。” 曹植皱眉:“有请华神医瞧过了么?” 曹冲咳嗽一声,摇了摇头:“只是小毛病,普通大夫皆能解决,何必劳烦神医呢……多谢四哥关心。” 曹植颔首,再与他寒暄几句,很快错身而去。 他的目光有些冷。 有些被他忽略的东西又再度记起,譬如曹丕最终登上了帝位,譬如曹冲早年夭折,譬如那一句诗。 只是曹冲……又是何时逝去的呢? 曹植进入郭嘉院落时,郭嘉靠在床上,正闭眸沉思什么。听闻动静,便睁开眼看他。 郭嘉整个人都已瘦骨嶙峋了,脸上颧骨愈发突出。他的眼眸也蒙了一层灰暗,不知何时才能洗清。 但凡任何一个曾经他所熟悉的人瞧见这番模样,都是要难受抑郁的。 只是曹植看多了,也能当着他的面扬起微笑了:“先生您还醒着。” 郭嘉道:“你过来。” 曹植挑了挑眉。他依言走到床边,忽然被他握住了右手。 曹植面上忍不住露出些许疑惑。 就在他考虑郭嘉是不是要同他说些什么,是不是应该俯□时,郭嘉却握着他的手,用力攥紧。 像是在感受什么。 也不知郭嘉感受出了什么,猛然咳嗽起来。 曹植皱眉:“先生难受?我去取……” 他的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开一步。但他听得郭嘉轻而急促的声音:“等一下。” 屋外狂风骤雨,屋内灯火瞬息明灭。 一如郭嘉瞳仁之中的光芒。 郭嘉怔怔看着这一双手,神色有些恍然。 这双手轻暖温柔,愈发显得自己的手,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与僵硬。 他缓缓松开,然后闭眸淡道:“在下累了……四公子请回罢。” “先生要走了?” 曹植听闻这个消息时,方从学堂归来。 杨修上任,他的老师空缺,曹操便为他安排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自然是满腹经纶的,只是比起杨修上课随心所欲,有些按部就班的无趣。 曹植难免想念杨修。 事实上自从最后一节课的不欢而散,他几乎再不曾见过杨修。甚至连这一日,都只是杨修随意遣了小厮来告知。 他也知晓杨修心中对他的不满,便轻叹了口气。原想等再几日气消了便亲自去拜访,怎知后来华佗出了事,郭嘉再度重病。 曹植乱七八糟的想着,也能猜到杨修肯定是愈发不悦的。以杨修性格,也许一会还会冷嘲热讽于他,给他些许难堪。 但什么都没有。 曹植到杨府时,有侍卫告知他,杨修已远走半个时辰了。 曹植微怔,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微妙起来。 他下意识原想纵马前去,追上杨修道个别也好。然当真到了城门口,却只勒住了缰绳,顿在城门口。 ——杨修何等心性呢? 他既安排小厮前来通知,又故意早走半个时辰,已是明明白白的不愿见他了。 而杨修又为何不愿见他? 是他从不听从杨修意见表现出不同于一般孩童的愤慨,还是此前对孔融的看法使他心冷,抑或这些皆有? 曹植眼眸忽闪,仰头看天。 大抵是那一场倾盆大雨的洗刷,七月未央天幕湛蓝令人心醉。偶有北雁南飞,衬着空悠千载的浮云,莫名寂寥。 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杨修时,这个博学多才的男人还只是对曹操满心愤慨的青年。他穿着天青长衫,墨发高束,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彼时他的笑容笑尤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目光也夹着诡异的讽刺。但瞬间之后,又成如沐春风的柔软。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也仿佛看透了他的心。 原来恍然回首,已是十年。 只可惜。 曹植垂眸,略略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归去。 曹植并不知晓的是,距离城门不远的大道旁还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还静静立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袭青衣长衫,墨发一丝不苟拢在文冠里。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但目光却是波澜不兴的平静。 偶尔有来往之人,好奇地看他一眼,也许猜测他在做什么,也许心中不置可否。 他在等人。 然与其说是在等人,抑或说杨修其实是在等一个答案。 他也很快等到了这个答案。 杨修闭了闭眼,神色平静。 倘若一人教导一个孩子——长达十年。 十年里那人将自己所有一切倾囊相授,看着孩子从年幼懵懂,至于后来温润清俊;从大字不识,至于后来下笔成章;从曾以为的善良通达,至于真正的铁石心肠…… 他曾经无限接近他。 因为接近,所以凝视;因为凝视,所以期待;因为期待,所以失望。 十年里体味过不知多少次诸如此类的恶性循环……终变成念念不忘。 杨修指尖一颤。 ……原来恍然回首,已是十年。 只可惜。 杨修缓缓扫去心中不能与人言说的东西,然后缓缓睁开双眼,缓缓上了马车,缓缓放下车帘。 只为隔绝视线,抑或隔绝了失望之心。 然后,车夫听得马车中传来平淡无奇的两个字。 “走罢。” 许是杨修离去的缘故,使得他忽然滋生出难以排解的惆怅与叹息,牵着马变了方向,前去王奇院落。 他走到门口时,又想到了礼物,便折回集市买了两坛好酒。 概因先前马儿嘶鸣了一声,曹植踏入门中时,王奇以着双手抱胸的姿势凝视着他,眼中浮着些许笑意:“哟,稀客!” 王敏被王奇遣着前去 事实上自先前曹操归来,而曹植掌握射箭基础之后,王奇便告诉他不必每日前来练武了。曹植先前还每隔七天前来王奇家中,令他看看自己的进步与不足。只是后来郭嘉重病,至于如今他都有两个月未曾前来了。 曹植对郭嘉的上心,王奇明白。毕竟自家从来认真好学的学生突然为了一个人走神几个月,又整了一出出行游历的事,其实只为找神医华陀。他并不清楚为何曹植会对一个谋士如此关心,不过那又关他屁事呢。 他要管的,难道不是兜里的钱,以及明日喝的酒够不够的问题么? 曹植摸了摸鼻子。 他将一坛酒抛给王奇,酒坛在空中划出个弧度,安安稳稳落在王奇怀中。他看了眼王奇腰际,空荡荡的,并未挂着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便真相道:“先生最近的酒钱还够么?” 王奇叹了口气,回屋子取出了两只碗。 然后他拍开泥封,与曹植一人一碗对饮起来。 曹植从前不会喝酒,后来被郭嘉培养之后,渐渐就会喝了。 自从曹操颁布法令,许昌物价飞涨。而今粮食虽不似前些年的紧缺,但他自喝过曹植与曹彰酿的烈酒,自然觉得酒肆里一般的米酒味道几乎要淡出个鸟来了。 他开始追求烈酒。只许昌的烈酒,价格奇高。 曹植带来的两坛酒,品质自然是不差的。王奇几乎是以曹植一碗他三碗的次序,飞快将碗中清酒喝完了。 曹植也叹了口气。 比起杨修,他与王奇的相处其实更为亲切,也许是因王奇毫无顾忌,抑或也许他前世也是一个粗人。 “若先生愿前去父亲营中,俸禄定然是不低的。” 王奇再叹了口气。 以他的性格,确实适合入军营,与那些人粗人大汉们混在一起。但事实上军营之中规矩也十分严厉,届时只怕他有钱了,却不能时常饮酒。 曹植失笑着摇头,调侃道:“问先生能有几多愁……” “就和那劳什子的太监上妓寮。”王奇寂寥道,“劳资懂,劳资都懂。” “……” 曹植默默咽下喉咙口的米酒,一时只觉原先惆怅都烟消云散。 ——所以但凡寂寞蛋疼,只要寻找三哥或者老师,都能让人分分钟原地满血复活。 酒很快饮尽,气氛正好。 许是乘着酒性正酣,曹植忽然淡道“先生,倘若学生告诉您,学生想要夺世子之位的话……?” 王奇闻言,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轻描淡写道:“努力。” 他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快太没诚意了,复而又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先生看好你。” “……”曹植停顿了许久,缓缓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杨修攻略达成=a=~其实这章是在写他与杨修的结局。 比起和2哥的相爱相杀,应该是遗憾与错过? 好吧直接丢个连接吧=a=,开头几分钟都是魏国武将。我最爱荀彧和曹植的~灭哈哈哈哈 然后贾诩的在11分后面 50更新更新 七月末时,许久未曾下雨的许昌足足飘了三日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人身上,难以名状的压抑难受。 至雨过天晴,天气攸地凉了起来,曹冲病的愈发严重了。 他是在七月中旬曹操离去前不久生病的,开始时病状与风寒无异。彼时郭嘉病重,因而华佗只为他把脉探开药方后,便未曾前来了。 毕竟这只是一场小病,喝几贴药便好了。 然出乎他意料的事,至八月初曹冲反而不好了起来。 华佗是在曹冲第二次昏迷之后再被请去的,他替曹冲把了脉,翻看他眼皮、口舌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应该啊——” 只此四字,便足叫环夫人提心吊胆。 华佗兀自陷入沉思,良久才重重道:“……不应该啊!” 许是华佗面上表情太过沉凝与郑重,环夫人浑身一颤。她看着床中紧紧闭着双目的少年,无意识扯紧手中锦帕,轻声试探道:“神医此言是为何意?” 华佗仍是不语。 便在环夫人神思焦虑时,华佗又忽然道:“这些日子都是夫人在照顾公子的?” 环夫人忙颔首。 “也是按老夫药方服药?” 得到肯定答案,华佗再度陷入沉思。 他瞧着曹冲满面潮红,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细细拘挛颤抖,仿佛忍受极大痛苦一般。 华佗尚未思索出什么,小厮便端着汤药进了门。他正要将汤药交与环夫人,却听得华佗道:“且慢。” 小厮猛地停下脚步。 想是走的太急,小厮端着的碗中洒出了些许汤药,甚至有些许溅到了环夫人身上。环夫人先是一愣,下一瞬间便半是恼怒半是忧愁道:“你如此笨手笨脚,如何照顾我儿?行了行了,你且退下罢!” 小厮忙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然后环夫人便见得华佗起身,端起了药碗。他先是以汤匙舀了舀,而后闭眸轻嗅,而后,缓缓饮下一口。 接着,便瞧见华佗的面色再难看了一分。 环夫人悚然震惊! 她虽无卞氏计算,却也决不愚昧。事实上作为曹操最宠爱的侍妾,能在这大院之中沉浮十几年,更生下三个孩子,她又岂能平庸呢? 但凡平庸,她岂非连自家孩子都保护不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神、神医,这药……可有什么问题?” 华佗冷声道:“其中几味药材的用量不对!” 风寒的药方,所有大夫几乎都能烂熟于心。只是其中若少一两味药,这贴药不仅会失效,甚至可能变成毒药。 华佗思及此,整个人都怒地颤抖起来。 ——药方是他开的,若曹冲就此死去,岂非是他的罪过? 环夫人虽不明白到底如何,但瞧见华佗此番模样,哪还能不明白。她浑身颤抖着,缓缓垂首凝视怀中昏迷的小少年,眼泪也簌簌落了下来:“那、那我冲儿,可还有救?” 最后四字,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心力才说的出来。而一旦说出口,更是死死凝视华佗这张依然平静的脸,仿佛只要从中瞧出任何希翼,曹冲便能安然无恙。 华佗一叹:“老夫尽力而为。” 曹植见到华佗时已近夕阳西下,而华佗方从曹冲院中归去自己院落。 他自然是打着郭嘉名义前来的。瞧见华佗满面疲惫,便关切道:“先生,六弟如何?” 华佗摇首叹息。 曹植虽早有预感,见华佗此番模样心中依然一紧,他猜测道:“只是风寒而已,岂会病的如此之重?六弟是否得了伤寒呢?” 伤寒与风寒只差一字,却是谬之千里。至少许昌每年因风寒而死之人绝不足百,因伤寒而死的至少千人。 若当真是伤寒,哪怕是专攻伤寒热病的张仲景在此,也是难救。 华佗还是摇头。他将目光放到曹植身上,半晌才道:“六公子先前不过风寒不假,如今却并非伤寒。” “并非伤寒?” “不错。” 曹植皱眉,疑惑道:“那是什么?” “中毒。” 曹植瞳仁微缩。他几乎是可知不住自己的声音,惊惶道:“六弟是中毒?”语罢,大约是发现自己声音过大了,才压低声音难掩急切道:“六弟岂会中毒?” 华佗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缓缓叹息道:“是药三分毒,若利用药草毒性相生相克,在六公子的药中加一些药草用量,再减少一些用量,便能一点点侵蚀食用者肝、脾、肺……长此以往,他也将衰竭而亡。” 这是十分高明的事,也唯有熟知医理之人方能想到的。甚至在人死后,只要能趁乱将这些药水掉包,又岂会被发现?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很多能使他死去的东西。譬如食物相克,譬如蛇鼠虫蚁,甚至花园之中争奇斗艳的花朵,用到极佳之处亦是致命的。 更何况曹冲年幼多病,向来体弱。若是他病了许久死去了,也不正是很寻常、普通的死亡么? ——倘若能让他在悄无声息之中死去,甚至他死后别人也只以为重病难治而逝,岂非完美? 只是在华佗面前,到底班门弄斧。 曹植满面震惊。他似要垂首掩去这些震惊,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又是何人想要六弟的命呢?” 那么,此事又是何人所为? 华佗一路忧心忡忡,他自然也在猜测。 一个人若被他人害死,推测凶手首先要想的便是他的敌人,抑或与他交恶之人。排除这些人,才是他死之后何人最为得利。 曹植几乎是不假思索,脑海中便跳出了曹丕两字。曹丕如何登上帝位他并不知晓,但其中关键确实在于曹冲早夭。 以他这些年观察,曹操最满意的继承人本是曹冲。 一则如今曹冲尚且年幼,曹操未下定决心立其为世子;二则曹操南征刘表尚未归来,在此时下手,有足够时间销毁证据,主导事情走向;三则若曹操取荆州归来后,再听闻曹冲惊世之语,难保不会在大悦之下立他为世子。 至于那时,再想杀曹冲才是不易。 那么曹冲如今便要死了么? 不……不会。 按华佗心性,他定是将这些告知了环夫人,那么环夫人必然也会有所防备。如今六弟虽重病卧床,华佗却并未言“无药可救”,应当还有一线生机的。 既然有所防备,那么他人谋害的几率无意间减少很多。倘若当真是曹丕所为,既已打草惊蛇,必要在短时内掩去所有痕迹线索。待卷土重来,便是曹冲真正死期! 那么,便当真是曹丕所为么? 曹植眸光微闪。他虽然这般询问自己,却分明早有定论。 他本不信曹丕。抑或他其实太相信曹丕,坚信他的狠辣! ——自古大业面前,从无亲人! 曹植虽早已知晓这些,从来却是无所谓的。事到如今当真发生于眼前,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不可言说的心悸动容。 曹植已离去了。 他离去时,华佗已陷入沉思寻找方法解救曹冲,并未发现曹植的离去。 门外夕阳西下。 半边云彩有如火烧,这一种仿佛要燃尽整个天幕的红色,看起来居然壮烈如斯。 曹植只看了一眼,便开始思索起来。 他在想,若那人要再杀曹冲,是否会有什么前奏显示他欲下手呢? 而他若是对方,又将以什么办法来解决一个人呢? 曹植一边走着,一边思索。 首先,必不会以如今之法慢慢磨死他人。他会选择避开一切有利对方之物,最好是瞬间使那人身死。因为但凡不是一击致命,都有一线希望医救。是以,他会尽可能地支开医术较高之人,譬如华佗; 第二,如何抹去线索。任何一个阴谋诡计都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因而在下手之后,未避免暴露自己,无论成与不成,都必去抹去所有有关自己的痕迹。最好的是,同时自己也在受害范畴之内,甚至伤及性命却不至于死。毕竟是为利而杀一个人,不可能有傻逼选择同归于尽。 第三……寻个替死鬼。 替死鬼…… 将所有证据抹去之后,为进一步摆脱他人怀疑,最适合的自然是转移他们的视线。用另一件大事,或者另一个嫌疑人。这个嫌疑人可以是与此事无直接关系,但必须时自己与对方共同的敌人,抑或受益人。 ……等等。 若是曹冲死了,曹丕重伤朝不保夕——受益人岂非是他曹植?! 曹植豁然睁大眼,瞳仁骤然收缩。 郭嘉瞧见立于院落之外的少年时,正好将他此时表情俱收眼底。 这些日子他已经能起身走出房门四下看看了,华佗也说他需要多走动走动,他便每日起身出门走上几步。 他凝视着少年面上略显怪异滑稽的表情,半晌才缓缓道:“四公子这是……脸颊抽搐?” 曹植踏入院中的左脚一滑。 他眼疾手快攀着院中门框,有气无力虚弱道:“先生,其实学生现在浑身抽筋……您能不能、能不能,来扶学生一把?让,让学生坐上一坐……” “……” 郭嘉默然良久。 他眸中渗出些许笑意,却是淡道:“既然四公子身体不适,不如命洛安搀扶,早些回去歇息。” 话音未落,曹植已直起身。他甚至还拂了拂衣袖,风度说不出的温润优雅:“先生说笑了,学生健壮非凡,岂会身体不适呢?” “……” 郭嘉眯了眯眼:“不抽了?” “先生说笑了。” 郭嘉顿了半晌。他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陌生的厚脸皮,半晌才缓缓吐出两字:“呵呵。”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挥精兵十五万,南征刘表。 此时刘表精兵堪堪十万人,且荆州疏于战事,将士不堪一击。听闻曹操以势如破竹之势前来,刘表怒极攻心。 秋八月,刘表病亡,琮为荆州牧。 51更新更新 夕阳西下,郭嘉站在院子里,迎风而立。 八月的风并不萧瑟,拂过人的脸庞甚至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舒适。只是郭嘉病至如今,尚不适合吹风,是以每每外出浑身总要裹得密不透风。 任何人瞧见他,总会怀疑冬天是不是提早降临了。 郭嘉的面色也十分白,但眼中灰败已尽数退去,并无性命之忧。华佗说过他如今身体虽依然不大好,但慎防忧虑辛劳之流,适当走走路喝点补药,久而久之便可无大碍的。 人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在接近死亡之后,总要变得惜命起来,甚至连理想、追求都会有所改变。 但郭嘉没有。 他依然在向往遥远的战场,希翼再如雄鹰一样的翱翔,甚至期望曹操能平定天下,而他则留名青史永垂不朽! 他从前是风度卓绝、温和睿智的。这一点哪怕是重病之后,哪怕浑身都是瘦骨嶙峋,也不会有丁点改变! 曹植微笑。 事实上,今年之前他并不了解郭嘉,只因这个人的眼神、理想而喜欢于他。直至这些日子的相处,深知这个人的韧性从容,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才渐渐深入骨髓。 只是愈喜欢,他需要处理的便愈多。 曹植想到这里,缓缓皱眉敛容。 与他面对面的郭嘉,也缓缓皱眉敛容:“天色将晚,四公子前来可有要事?” 曹植回神眨了眨眼。 从小到大但凡他眨眼以示自己无辜单纯,接下去要说的话大多是虚伪无意义的。倘若杨修在面前,曹植这般表现定便能获得嗤之以鼻与一声嘲笑。 但他面前的是郭嘉,郭嘉从不给任何人难堪。他甚至专注凝视曹植,仿佛他面上开了花。 曹植目光灼灼关切道:“先生吃了么?” 郭嘉顿了顿。 他感觉自己脑门抽了下,连带指尖都克制不住地微微蜷起。但他依然从善如流道:“须看四公子问的是午膳还是晚膳了。” “午膳?” “吃了。” 曹植想了想:“那么晚膳?” “……尚未。” 曹植陷入沉思。 郭嘉微眯了眼。他自然知晓曹植心中藏着什么不便同自己说,便道:“是以?” 曹植微笑起来。 他正色道:“学生忽然想到许久未与二哥一同吃饭了,便有些怀念。是以学生告退,先生早些休息。”语罢,居然转身就走。 这几个月以来,曹植时常到郭嘉院里。照顾也好,闲聊也罢。事实上他总要同自己说一大堆话,无论意义何在。 却从未有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 郭嘉凝视着他,眸中光芒闪烁。 曹植方至他院前时,表情半是沉凝半是抑郁,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欲寻他商量。而他甫一开口,曹植却猛然换了颜色,反而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郭嘉缓步至房中。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而后凝视着一杯清水,以指尖摩挲杯壁。 以曹植对他的了解,不可能不清楚他的神色已被看穿。那么他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告诉他:这件事,他不能告诉自己,却要同曹丕商量。 看来定是家事了。 郭嘉缓缓将温水一饮而尽,眸色愈发深邃。 既是家事,他自然是不该管的。但只要一想到曹植面上,总觉得有什么应该 主公这些儿子里,看起来曹冲似最有潜力。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有绝大的把握,笑到最后之人,绝非曹冲。 不管郭嘉想到了什么,曹植都必须要找曹丕聊聊。 他入曹丕厅中时,天边火烧云已褪色了。此时曹丕正在认真看一本书,瞧见曹植,神色既有诧异更有惊喜:“四弟来了!”但他并不起身迎客,反而是像小时候一样随意指着对面道,“坐罢。” 这两字一出,他面上更有复杂怀念一闪而过。 概因娶妻之故,这两年多曹植为避嫌几乎不曾踏足这个院子。有时曹丕也茫然,曹植对他的疏远是否是因他太过忌讳甄姬而本末倒置,但事已至此,再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 人总要长大,无论曹丕、曹彰,抑或曹植。他们会娶妻,生子,立业,为将来一搏。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在选择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他们……也会有隔阂。 曹丕这般想着,心中忽然就有了难以排解的怅然与不甘。只是他面上丁点不显,紧紧凝视曹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目光灼热而紧迫。 ——他不愿如此! 曹植已在他对面坐下了。 对上曹丕目光,他心中说不出的微妙难言。终究略一停顿,迟疑道:“二哥,植脸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曹丕微笑,答非所问道:“要喝水么?”他顺手给曹植递了个杯子,又拎起茶壶。然后他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居然顿了一顿。 曹植眉梢一抖。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那听起来空空荡荡的茶壶,甚至盘中明显有人饮过的两个水杯,心中起了一丝涟漪。 ——看来自家二哥先前显然是在宴请什么人,两人谈话时间也必然很长,以至于壶中水俱已饮尽。甚至那人也许至今都未曾离去,因为茶杯亦未被撤下清洗。 但究竟是何人,使曹丕请了自己进来,却又要避开自己? 抑或者说,他们要谈的本是曹冲一事? 若当真如此,那么自己此番前来,又是否太过鲁莽呢? 曹丕已将茶壶交由身后小厮。他重新将目光放到曹植身上:“四弟前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曹植敛眸,状似为难。 他将全部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此行其实必然。 他一贯以来表现的是一个温和通达的少年,并不算聪颖,偶尔灵机一动,任何事情也都不曾瞒着自家二哥。今日又从华佗口中听闻如此消息,岂能不前来寻找二哥商量? 然而关键也在于此:他们会不会认为他是前来试探的? 小厮已重上了一壶温水,为曹丕与曹植倒上。曹丕瞧着他这般踟躇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四弟今日怎的神思不属呢?” 曹植抬头看他。 这一眼除了茫然空泛,还有些许的悲伤哀恸。 曹丕神色渐渐下沉。 他早知、亦在等曹植前来询问他。但曹植当真来了,露出这些表情,他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冷。 ——原来这么多年,仅凭华佗一句话,他却还要怀疑我! 但他却不说,反而面带微笑地走到曹植身旁,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究竟是什么,使得四弟如此迟疑不定?” 他在曹植面前,从来都是温柔沉稳的兄长。这一笑,自然也带了安抚的意味。 许是习惯了,抑或他心中本也是如此对曹植的。 只可惜…… 曹植皱眉。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又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便愈发提神小心翼翼起来。他张了张口,刚发出一个“二”字,忽然想起周遭仆人,面上又浮现出些许为难来。 曹丕挑眉。他拂袖挥退众人,眼中笑意更深了一些:“现在说罢。” 曹植深吸一口气:“二哥,今日弟弟听闻一件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踟躇焦虑道,“六弟重病一事,似有蹊跷!” 曹丕眼中笑意悄然褪去,甚至换上了肃然严厉:“四弟说什么?仓舒重病一事有人” 曹植面色愈发不好了,他下意识拉住了曹丕的手,话语都有些语无伦次:“是华神医告知弟弟的,神医说,六公子本是简单风寒,至于如今却因药方不对,中了草药之毒……植思前想后……二哥,这根本是有人在害六弟!” 曹丕面色一滞。 他几乎是一字字道:“你从华神医之言片语之中,猜测是有人暗害六弟。你思前想后,觉得此事颇为严重,因而前来告知二哥。” 他顿了顿,摇头轻笑一声。 “不对,你不是来告知二哥的,你的神色虽有惊惧,更多的确实难过与怀疑……” 半晌,才冷声道:“是以……你其实是在怀疑二哥?” 曹植目光闪烁,只难过地凝视着他,闭口不言。 屋内一时冷寂。 良久,才有曹丕淡漠的声音道:“呵……四弟居然不信为兄?” 这一句话,是前些年曹冲第一次不知为何中毒时他问过的,至于今年,居然又问了一次。 曹丕心中忽然滋生出不可形容的勃然怒气,几乎克制不住他的眼中神色愈发阴狠。 曹冲! 从小到大,除了曹冲,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接二连三地被曹植怀疑了。 曹植不假思索摇头:“植岂会怀疑二哥?” 曹丕冷笑道:“那你为何开口?” 曹植哑口无言。 他缓缓垂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曹丕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道:“六弟可曾想到,华神医为何要将这种事告知于你?” 曹植两眼茫然。 曹丕冷声道:“此事攸关父亲子嗣,是你无法想像的严重,但华佗却必是知晓。他不告知二哥,却告知于你,是何居心?” 曹植微怔,他下意识辩驳说:“……许是因弟弟曾救过他,所以……” 曹丕嗤笑一声。 曹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茶杯。 曹丕道:“四弟可曾想过,倘若今日之事……与二哥无关,与他人皆是无关?” 曹植疑惑愈发。 曹丕看着他似被自己绕晕了,淡淡提醒道:“二哥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他人故意引四弟前来质问为兄的。” 曹植愈发茫然:“……啊?” 曹丕从容道:“你来之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植去了……郭先生的院子。” “你同先生说了?” 曹植睫毛一抖。 他面上已是悚然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a=。 二哥的逆袭~yoooooooooo,曹小植让你装~! 本来想分开发的,不过还是一起吧,orz。。最近更新也越来越晚了= =! 52更新更新 曹植睫毛一抖。 他面上已是悚然震惊。 曹丕点到即止。他不再明说郭嘉的挑拨离间,反而道:“呵,是以四弟便来问二哥了么?” 曹植愣愣点头。 他就好像一个被骗了的单纯少年,陡然知晓真相,根本无法承受这些污秽痛苦。 曹丕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权作安慰。 曹植似已顿悟了。 此事是若是曹冲自己所为,又会如何呢? 倘若不成,华佗还能将他救回来,他大病一场则能得到父亲怜惜; 倘若成了,岂非能让他与曹丕兄弟离心,令父亲也怀疑曹丕?或当场发作,或深埋心底,只待将来他时触及,则一发不可收拾! 而曹冲只要做出,不正是众人心中宽容仁德的不二人选么? 这就是曹冲之计? 曹植眸光一闪,瞬息换上了目瞪口呆。 他简直不敢置信! 但他不得不信。因为这是自家二哥说的,因为这是一个不相信幕后黑手是自家二哥的少年听到的。 曹植顿了许久,才迟疑道:“此事……当真?” 曹丕微笑愈深。 他家四弟该是信任他的,却不至于盲目到丧失理智。因而他这般一问,才真正打消曹丕怀疑。 曹丕意味深长一叹:“二哥并非六弟,又岂知六弟所想呢?” 他这一句话,明里在说自己不知下毒之人究竟是不是曹冲,暗中却肯定曹植这个猜测。 曹植眼中露出几分失魂落魄。 他信了! 他只是成长于侯门深处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哪怕乱世之中有兄弟相残,离他亦十分遥远。他可以嘲笑、讥讽,当真遇到如此大事,始终忍不住悲哀:“对不起,二哥……植……” 曹丕微笑出声。 他伸手掩住曹植豁然睁大的眼,声音一如方才轻柔:“无碍……只要是四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为兄皆会原谅。”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是四弟。” 他虽这般说,但眼中萧杀暴戾,已是掩饰不去了。 ——也唯有遮住曹植眼睛。 他感受掌心睫毛刷过带来的些微瘙痒,眸色愈发深沉:“留着一同用膳罢,叡儿近几日一直念叨你呢。” 曹植心中怪异愈深。 他总觉得自家二哥越发不对劲了,但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他也有些摸不太准。 只能强自镇定道:“好……” 许久未陪曹叡玩了,小胖子自然也缠了他好久。待离去时,月色昏暗。 他回头看了一眼。 银灰月光洒落人间,为这院落披上一层朦胧轻衣,愈发深不见底。 曹植的眼眸也是晦暗无光。 环夫人定开始排查了,然无论如何,结局都只会是曹丕锁推测的。 曹植反而更坚信先前想法了。 且不论曹丕将郭嘉扯进来的含义,仅是这两句话语之间的挑拨神色,便足够清晰了! 他在不满自己同郭嘉的交往。 他在怀疑他缠着郭嘉的用意,并以此警告。 ——你的小伎俩,为兄都已看破了,莫要再妄想染指世子之位。 ——而那郭嘉,岂会真心助你? 天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勃然大怒! 曹植闭了闭眼。 冷静思索,曹冲当然可以这么做,也理由这么做。然而他重病与身亡相距极大,以曹操智慧,首先是要怀疑曹丕,而后也会怀疑曹冲。曹操也决不会相信他人片面之词,而是最终将此事压下。 何必呢? 让自己重病一场,使得本来不好的身体愈发不好,再赔上曹操的怀疑,曹冲会这么做?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他曹植不信。 曹植深吸一口气。 夜深露重,呼吸也有些冷了。 此事决计不会就此罢休。 曹植摸了摸微凉的鼻尖,缓缓归去自己小院。 恐怕不久将来,便是曹冲真正身亡之时。而届时的他,恐怕也再无法隔山观火。 无论他是否真心想要世子之位,都要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曹冲中毒一事并未宣扬,但该知道的人自然是全部知道了。 谁也不知卞氏与环夫人深谈些什么,总之卞氏一出曹冲院落,便将此事全权交由环夫人处理。原先猜测曹冲是被曹丕所害之人,俱是偃旗息鼓。 卞夫人乃曹丕母亲,倘若当真是曹丕所为,又岂会放任环夫人查证呢? 环夫人很快也查到了结果。 她一直认为仆人们皆受过曹冲恩惠,决无背叛缘由,因而小院固若金汤。然而在审问之下,曹冲贴身小厮居然言辞闪烁、欲言又止。 环夫人大怒! 直至用了重刑,小厮才在弥留之际时说——待公子病愈,夫人自会知晓。 环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环夫人自然要思考,为什么他说等曹冲病愈之后,便能知晓真相。 她忧心忡忡陪在曹冲身边,瞧见病榻上自家孩子神色日渐好看,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所有一切皆无他人痕迹,岂非是曹冲所设之局? 环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心跳越来越快! 此夜万籁俱寂,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愈发的清晰!她颤抖着,用纤细秀美的手紧紧按着胸口,仿佛这般便能克制这快到要蹦出喉咙的心。 当真是曹冲所为么?而曹冲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他平素善良仁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人……除了曹操太过宠爱他而引起诸多兄弟的记恨。若是如此,招来兄弟猜忌亦是应当。 而反过来推测,岂非是曹冲为了世子之位而陷害最有可能的曹丕? 环夫人紧紧闭上眼。 不,不会…… 以曹冲聪颖,自然能明白他年纪尚小,就算陷害了曹丕,前面还有曹植,曹彰;此后就算再算计了这两位兄长,他后面的弟弟们大多也与他同岁! 但若当真一念之差…… 他的孩子虽是聪颖,却到底孩童心性,并无成人阅历。环夫人可以想象,倘若是冲儿身边之人撺掇,曹冲又是否会中计? 不错,决计是他人撺掇! 环夫人猛然睁开眼,眼中冷厉非凡。 此事不宜声张,但也不能轻易揭过。撺掇她家冲儿之人,必也不能留着等事情败露。 若她的孩子当真想要那个位置,为母又岂能不帮? 不出一月,曹府莫名死了几个人,莫名消失了几人。 这座森然的府邸,也愈发萧杀。 环夫人动作并不算隐秘,后院也有大多人猜测,卞夫人也关切询问,得到仆人们粗手粗脚,还是亲自挑选照顾曹冲的好。 卞夫人心中了解环夫人怀疑,事实上她心中也在怀疑曹丕。 但随着“真相”水落石出,谁也无需多言。 建安十三年八月,刘表病亡,刘琮领兵驻襄阳。适时刘琦欲发兵刘琮,为曹军所迫退守江夏。刘备率几千士兵退居樊城。 秋九月,琮听从蒯越、韩嵩之建议,投降曹操。刘备闻之,领兵南退,沿途更有几十万百姓跟随而去。 曹操乘胜追击,而这十几万百姓,几乎阻绝刘备逃亡生路。 有将领王威向刘琮献计曰:“操知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解弛无备,以轻行单进;若将军予我数千奇兵,于险地加以邀击,必可擒曹操也……今此难遇之机,实不可失。” 刘琮不应。 此时江东孙权亦闻刘表病故,意图染指荆州。故派鲁肃以吊丧为名,来荆州伺察动静。闻琮降操及备南逃,从捷路迎备。 一切皆如郭嘉所料。 曹植终于不再整日前往郭嘉院落了,曹丕看起来,就仿佛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 郭嘉有所明悟。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郭嘉略有耳闻。当然只是只言片语,譬如曹冲大病,华佗说有蹊跷之类,虽然很快湮灭于卞氏等人管理之下,也足够他将所有事猜到□不离十了。 再结合曹植做法,恐怕是因不得已而为。而令能令他不得已而为的,除了曹操,就只有曹丕了。 所以……曹丕是将他也算计进去了么? 郭嘉思及此,眼中露出一丝微笑。对此他并无压力,毕竟他住在曹操家中,当避讳的事太多了。 他当然也不会揭破曹植掩饰,反而要陪着他一起假装。 事实上,如果曹丕当真能禁止曹植,他才会真的放心。 若他没有看错,曹植对他……恐怕怀了什么不得了的心思啊…… 他心中莫名有些好笑,半晌化为无力,闭了闭眼。他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与曹植再交谈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 兵法有言敌不动我不动,曹植想要假装,他便陪着。曹植若要挑明,他则揣着明白装糊涂罢。 好在近来曹植也有所收敛,与他谈论的话题大多与战事有关。 郭嘉忆及他奇怪的预知,下意识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你觉得孙权会出兵么?” 曹植眨了眨眼:“学生并不了解孙权,又如何知道他会不会出兵?” 郭嘉静静凝视于他,只是淡淡道:“你且猜猜看。” 曹植皱了皱眉。 无责任猜测么。 曹植微眯眼,回想最初听闻甄姬时回忆的那些东西,包括三分天下,孙权,曹操……与刘备。 当时他并未忆起刘备,直至刘备得了诸葛亮。 彼一听闻诸葛亮三字,便想到不知何人对他的评价——智多近乎妖! 那么得到诸葛亮的刘备,怎么会庸碌余生呢? 所以他最终道:“学生猜测,会。” 郭嘉双眸熠熠生辉:“为何?”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这不是无责任猜测么,又哪来什么为何呢?” 郭嘉眸色深沉了些许。 他说:“那么你再猜一猜,主公对上孙权,是否能赢?” 这一年正月,曹操已作玄武池操练水军。然不到一年,到底不足对抗孙权水师精兵。更何况他远离前线,消息皆姗姗来迟,根本无法判断局势。 战场瞬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曹植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落在郭嘉耳中,更胜雷动。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 =被我娘勒令滚下去了,没时间修改了 有神马问题留言明天修改=a=。。悲催 对了我明天可能会用放盗章节,先通知一下~~~~ 53更新更新 建安十三年九月,曹操以精骑五千急追刘备,于当阳长坂大破之。大获其人众辎重,且迫刘备与刘琦退守夏口。其后曹操驻军江陵,任韩嵩、蒯越、邓羲等人,命文聘为江夏太守。并下令安顿荆州吏民,大肆封赏荆州将士。 这一消息传回许昌,已过了七日。事实上如今荀彧驻守荆州,若非郭嘉在许昌曹府,恐怕还要再过些时日。 事实上这本是个十分平常的消息。非但平常,更表现了曹操的对百姓的仁德、对下属的赏罚分明。而曹操占据江陵,也是十分正确的事。 江陵在荆州的地位,等同于许昌与邺城。早在刘表初任荆州刺史时,蒯越便提出“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之建议,刘表采纳,遂平荆州。 然郭嘉甫一听闻这等消息,当下拍案而起惊怒道:“你说什么?主公非但不乘胜追击杀了刘备,反而大肆封赏江陵将领?” 但这番表情只停顿了瞬息,他便猛然弯腰咳嗽起来。 他的病虽无大碍,到底是尚未痊愈。华佗也曾言尽可能不要心忧,莫要动怒。 来人见郭嘉如此状态,先是浑身一抖,而后垂头唯唯诺诺称是。 郭嘉深吸一口气。 不久之前他还叫曹植猜测过,此战主公是否能够胜利,得到的是一声叹息。 当时他还坐得住,只休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曹操身边,以劝诫他孙权出兵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指出刘备逃亡路线,望主公千万要将刘备扼杀于夏口前云云。 夏口之地,乃是刘表麾下黄祖军驻扎所在。孙权执掌江东以来,三征夏口,直至年前第三次才将黄祖军尽数歼灭。但孙权却并不遣人驻守夏口,反而匆匆退兵,证实外界孙权是为父兄报仇的传闻。 但郭嘉却知晓,决计不是! 夏口乃是江东与荆州接壤所在。也就是说只要占据夏口,孙权便能肆无忌惮将精兵送出江东。如此重要的地方,他怎会拱手让人呢? 是以孙权不过假装退兵,实则蛰伏江东紧盯夏口,等待一个时机——能令他一举收服荆州。 可惜尚未等待那一日,曹操便一统北方,举兵南下。 而今刘琦不过领兵两万。只要曹操一声令下,便可踏平这些人,然后悠然驻兵夏口。皆时在此地训练水军,与孙权隔岸相望,真真是能叫孙权连哭都要哭不出来的! 然而曹操居然坐失这等机会! 只是曹操坐失,刘备又怎会放弃?想来他如今早已派人前往江东,请求孙权出兵了。 郭嘉眼中光芒跃动。 他虽烦恼曹操无动于衷,心中却是愈发的雀跃——从见过周瑜、听闻刘备三顾茅庐,他便一直在期待! ——他期待与周瑜的对峙,期待与诸葛亮的会晤! 乱世能人层出不穷,诸葛亮之名他虽并无耳闻,但能令徐庶举荐、甚至令刘备躬亲三顾茅庐才请来的帮手,又岂是庸才呢? 那么假设他是刘备麾下谋士,在如此危机自然要寻求已才统一了江东的孙权保护。而孙权此人虽然年轻,却极有魄力,决不会如送来尚煕二者人头的公孙度畏惧曹军。 也就是说,他至少不会轻易杀刘备以降曹操。 至于出兵与否,则需看麾下谋士。 孙权麾下最为出名的,一是张昭,二是鲁肃,三为周瑜。其中张昭年纪最大,是保守一派的代表人物。由他带领,很多人都会选择拒刘备于门外,选择隔岸观火。 但鲁肃与周瑜,这两位被孙权器重的大臣,角度来看 那么,便是他加上周瑜、鲁肃,是否能劝得动一个年轻人的问题了。 自然是能的! 是以郭嘉几乎是片刻就相信了曹植的话语,然后问他“此战可胜乎”,怎知曹植又给了他如此答案。 郭嘉长身而起。 他向来是温润沉稳的人,但此刻已克制不住心中激荡,甚至整个人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一往无前! 直至他瞧见一个人。 院落门口,十七岁少年负手立在。他悠然仰头看天,神色惬意,容貌更是难以形容的俊秀。 这样的少年,无论任人看见,都会觉得不错然后欣赏。但郭嘉看到他非但不觉得高兴,眸色陡地沉了下来。 使得他的气势陡地凝滞,而后恢复至寻常。 然后,他听得少年施施然道:“先生是要去哪儿呢?”他的声音亦是十分温和,甚至在说这一句话时,还拍了拍衣摆的尘埃。 郭嘉淡道:“今日秋光不错,在下打算出门游玩一番。” 曹植弯唇一笑:“不知学生可有幸跟随?” “没有。” 曹植怅然一叹:“那么,很遗憾。”他的声音还是从容镇定,甚至带了一分戏谑,“先生您不能出去。” 院内气息陡然一滞。 郭嘉淡道:“四公子如何愿让开?” 却见曹植默默凝视他,缓缓摇头。 “四公子为何不愿让开?难道主公不是命四公子跟随在下学习,而是命四公子监视、囚禁在下?” 曹植长出一口气。他说,“我不放心。” 这四个字,曹植说的很慢,却极坚定。任何人听闻这四个字,恐怕都不会怀疑说话之人的决心。 郭嘉闻之,睫毛一抖,再无法遏制心中滋生的那分暖意。 他眼中覆了些许的恍惚,神思仿佛已飘到了远处。但他的神色很快恢复清明,甚至在凝视曹植时,带着些许的郁闷。 他这一辈子随心所欲惯了,从无人管着他、限制他。如今这一分温暖与不悦交汇,终成难以名状的微妙。 这不是喜欢。但不可否认,也许他心中……当真有些在意这个少年了。 “昔日在下询问四公子,此战主攻是否能赢,四公子不言。”郭嘉闭了闭眼。他拂去心中这些怪异的感觉,缓缓道,“那么四公子是否能猜到此次主公若是输了,将会如何?” 曹植微微皱眉。 他已猜到了郭嘉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瞬间他便听闻郭嘉道:“主公已年逾半百了。” 古人言“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如今知天命的曹操已五十四岁了,哪怕他一生都在伸手翻云覆雨之中渡过,甚至此刻他身体也还算硬朗,但始终无人可以忽略,曹操已经老了。 ——他比不过孙权了。 此战若是曹操输了,难保他不会像袁绍一样吐血,然后一蹶不振。然后任由孙权与刘备坐大,渐渐蚕食北方之地,为他们厮杀 曹植目光微动。 “是以,主公不能败!”郭嘉这般说,风轻云淡之下,更是不可忽视的决然。 郭嘉这一番话,任何曹家子弟听闻,恐怕皆不会再阻拦郭嘉,反而是要恭恭敬敬将郭嘉请去,再保驾护航,使他安全抵达曹营,! 甚至可以说,郭嘉这一番话,瞬间将供求关系转了半圈! 此前是郭嘉怒令曹植放他出门,如今是曹植不得不求郭嘉出行,以助曹操。 郭嘉面上还是浓重的忧虑,但他却是胸有成竹。 他缓缓道:“倘若在下将这些告知二公子,四公子又是否能将在下在?” 曹植怅然长叹。 曹操心性若是如此脆弱,恐怕早在官渡之时便已败了。但郭嘉已近威胁他,他也拦不下去了。 他终究让开了脚步。 郭嘉与他错身之时,还听得他低声道:“先生能同学生说这些……其实,学生已经十分开心了。” 郭嘉脚步微顿。 他下意识侧头去看一步之后的少年,见他也在,目光沉稳而柔软,心中蓦地多了些什么。 还是敛眸,无动于衷离去。 曹植站了许久。 久到夕阳西下,十月末傍晚阴冷萧瑟。 该说的早已说完,只是他在意之人,根本不在意他所在意的罢了。 曹植终究是自嘲一笑,转身回房。 江陵九月,秋高气爽。 刘备驻守夏口已有半月,曹操也暂时安抚荆州百姓,便汇集将士们, 长坂坡一战之后,刘备似乎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事实上,刘备营中大将一人未少,甚至在诸葛亮指挥下,愈发骁勇。 诸葛亮此人,倒是令曹营众人有些措手不及的。 这措手不及,甚至夸张到逆转双方形式,使得曹操差点就被伏击了。 曹操如何能甘心? 多年前刘备为他所擒时,几乎是所有人劝说他杀了刘备,唯有郭嘉坚持“可擒不可杀”。可惜后来被他放走了,终成心腹大患。若此行无法击杀刘备,他又岂能安心? 他绝对不甘心! 是以哪怕得知诸葛亮前往江东寻求孙权相助,哪怕程昱言“权必资之以御我”,哪怕贾诩荀彧俱言“不可急攻”,他都无法掐灭心中火焰。 ——他甚至有预感,倘若此次他无法击杀刘备,那么此生他都无法将之杀了! 曹操深吸一口气。 他还在看这一封劝降书——将要送给孙权的劝降书。 其中有言:“……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不过三十余字,又是何等傲然,何等逼迫! 曹操写完这一封信,再无人反对。事实上他们也看出来了,曹操之心早已坚定,哪怕反对亦是无用。 如此,便战罢! 曹操望着他们或是自信、或是怅然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怀念郭嘉。 昔日他与郭嘉谈话尤在耳畔,而今一切也正似所料。 曹操忆及出征之前与郭嘉对话,不免再思索近日状况。当时郭嘉所言虽是模棱两可,至今却一一实现。 刘表病故,刘琮继位,不出一月投降于他。而他无法击杀刘备,使之愈发逼近江东。 曹操眯眼,眼中精光乍然。 若郭嘉在此,定是支持他的罢! 他目光灼然,很快朗声大笑道:“来人!——将之,送去给江东孙权!孤便等着他投降之日!” 54更新更新 郭嘉遇到了麻烦。 他出行之前告知了曹丕,他的目的是早日到达江陵掌握战局,考虑到他的身体不大好,以及考虑到路途之中可能遇到流寇之类乌合之众,曹丕便请他带着华佗一同前去,同样帮他选了十名武艺不错的侍卫。 正如贵公子出行,低调而沉稳。 但不巧的是,他们方离开许昌便遇一场暴雨,天气骤冷使郭嘉身体又不好了起来。因而十二人再逗留了两日,行走速度则又慢了一些。 雨后晴朗,天气又冷了一些。这一日郭嘉缩在马车中昏昏欲睡之际,又遇到了流寇袭击。 对方先以躲在一旁,暗中举弓射杀。还好他的马车是木板所制,挡住了大部分箭矢。而训练有素的精锐侍卫也瞬间反应过来了,反扑而去。 郭嘉面色凝重。 乱世自然是有流寇四处作乱的,甚至有偷偷捡来军队掉落的弓箭盔甲,便比一般百姓更为厉害。但军队所过必要清剿这些人,此地虽为偏僻,到底是前往江陵路上,又何来如此规模的流寇呢? 侍卫很快将人擒下。他们人少精良,对方则人多,却是乌合之众。两两相抵,他们居然死了五人,才将对方尽数斩杀。 郭嘉深吸一口气,鼻翼之中尽是血腥。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仿佛是一场意外,他心中却有预感并非如此。倘若当真不是,又有何人要杀他呢? 事实上他为人清傲,虽鲜有好友,也与人少有嫌隙。少数几个有过节的,不是死了便是身在军营之中,并不知道他如今动作。那么是许昌城中有什么人要他死,抑或当真只是一场意外么。 这问题注定暂时无解,他便与华佗出了马车,请华佗救治受伤侍卫。而他则走至被擒下的流寇之前。但他方才询问了一句“何人要你前来”,便陡然有了一丝极强烈的预感,甚至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耳畔听闻“嗤”的轻响,他豁然转头之际,只见一个黑影悄然隐匿,却有一支箭矢如狂风席卷,呼啸而来! 郭嘉连呼吸都要窒住了。 ——这一支箭朝着他眉心而来,他已是避无可避! 郭嘉瞳仁收缩。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面前又有一道寒芒以迅电不及瞑目之势划过眼睫,截断那一支箭矢,使之颤颤巍巍插到了别的地方。 而这别的地方,却是那流寇首领胸口之处。他豁然瞪大眼死死瞪着来人,目光之不可置信,终于转为怨毒憎恨。 甚至死不瞑目。 一切发生在瞬间,甚至很多人都未曾来得及反应,便已结束。 唯有青衣谋士负手而立,姿态从容。 郭嘉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眼中更有一丝恍惚、一丝惊惶,瞬息之后才略去恢复一贯从容镇定。 然后,他才发觉胸腔疼得厉害,使得他难以自己地咳嗽出声。 但当他看到来人时,满面感激豁地一滞,与随之涌上的怒气混合而极其怪异的微妙:“……” 不远处,马背上渊渟岳峙的白衣少年,在逆光之下露出一口白牙:“哟~好巧!先生也是来出游的吗?” “……” 所有人都维持着怔愣神色,呆呆瞧着这一少年。 寂静。 唯有流寇们呻吟之音,衬着这一分死寂被无限放大,愈发凄惨。 郭嘉回过神了。 他的面色有些黑沉,比方才意识到那支箭愈加的沉凝。也许是大惊之后,使得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四公子……怎会在这里?” 来人自然是曹植了。 先前他是在王奇院中练剑的。概因心情不佳,凌虐完院中树木又开始凌虐王敏了。最终王奇看不下去,冷嘲热讽他一番,忽然茅塞顿开:咦,为虾米他不偷偷跟来呢? ——而这冲动,很快也变成了现实。 他先命人归家告知母亲与二哥,他要前去狩猎。然后又留了封书信,请王奇于翌日交由他们。 曹植眨眨眼,开始说瞎话:“初冬清凉,正是出游好时机哇!是以学生便与朋友一同出行游玩,以寻做诗写赋的灵感嘛。” 郭嘉目光掠过曹植,看向他身旁之人。 这也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瞧见他的目光,便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在下见过军师大人,见过华神医。” 这人也自然是王敏了。 郭嘉顿了顿。 这个少年长的普通,这一双眼睛却十分狡黠世故。这样的人,绝非什么世家公子。 他便淡道:“此地危难太甚,四公子还是早些归去的好。来人,将四公子安全送回府去!” 话音方落,一名侍卫站了出来躬身一礼道:“四公子,请。” 曹植无奈叹息。 他施施然跃下马拔剑插回剑鞘,眨眼露出一个微笑:“其实,学生是来保护先生安全的。等先生安然抵达江陵,学生便自行归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丁点杀气,仿佛方才他也没有杀任何人,反而是平素与一众公子出行的悠闲舒适。 这样的人,被认为是名书生已是寻常。更何论单枪匹马来保护他的安全,岂非说笑话? 但郭嘉笑不出来。 他还记得方才曹植在关键时刻将剑掷了出来,虽弄死了那原先被生擒的首领,但能在那种时候做出如此判断,无论力度抑或反应,都是常人难以达到的。 五日前是曹植绞尽脑汁拦着他不要他前来,五日后是他纠结着不要曹植跟随…… 他们的目的都已达到,两人却也同样郁闷。 郭嘉便道:“你若是能打过这名侍卫,你便跟着罢。” 结果显而易见,曹植轻松获胜。 华佗还在为侍卫们医治。甚至那些重伤的流寇,也在他照顾范围。 医者仁心,这些流寇俱是为生活所迫无奈成贼。华佗虽也厌恶他们,但始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便用些纱布为他们包扎了伤口,告诫他们倘若能活下来,千万再莫要为寇。 郭嘉站在路旁树下,淡看这些。 曹植凝视着他,心中愈发无奈。 王敏一会端详郭嘉,一会凝视曹植,面色微妙。 他终究是摸摸鼻子,从包袱里掏出水壶与干粮递给曹植:“公子口渴不?” 曹植双眼一亮。 他接过阿敏手中东西,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在他略显抽搐的神色里凑近郭嘉,露出一个极其可爱的笑容:“先生,您渴不,要吃东西哇?” 这个笑容若在他十岁以前做出,是十分可爱的。但此时做出来,让瞧见的人都觉得有些无语。 郭嘉瞥了他一眼。 他不言不语,自然也不去接曹植的递来的东西。只静静站着,将目光放到远处。 他磨磨蹭蹭挨到郭嘉身边,细细凝视他淡然的神色,几乎是期期艾艾道:“先生,您还在生气么……您就别生气了吧……” 郭嘉再瞥了他一眼。 曹植心中一颤,笑的愈发谄媚。 “……”郭嘉嘴角抽了抽。 不知为何,瞧见曹植这般讨好的动作,他心中因曹植私自偷跑出来的闷气便一扫而空了,反而戏谑道:“四公子有没觉得,以你现下模样,若在身后装条尾巴左右摇晃,亦无半点违和。” “……”曹植瞠目结舌。 这一句话本是戏言,但由着郭嘉说出来,居然如同一本正经的真理一般。 他默默想要收起手中东西,却见郭嘉接过干粮,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而后咽下。 曹植双眸愈发明亮! 他仿佛瞧见胜利就在不远之处,便微笑道:“先生是否在想是何人袭击之故?毕竟一般流寇又岂会紧盯着先生下手呢?” 郭嘉又咬了口干粮,慢条斯理吃下后淡道:“与四公子何干?” “……学生好奇啊!” 郭嘉又咬了口,嚼了许久咽下:“又与在下何干。” “……” 郭嘉吃了些干粮,再悠然喝了一些水。他看着曹植无奈又隐忍的模样,微笑愈深。 他想到先前曹植连看都不看那被他杀了的首领一眼,忽然淡淡道:“四公子可曾觉得害怕?” 曹植尾指一颤。 但他面上没有分毫的动容,甚至好整以暇凝视郭嘉,若无其事道:“怕?为何要怕。” 郭嘉不语。 他站在路边树下,神色一如初见的坦然温和:“第一次杀人,总要害怕的。” 他的剑虽然救了他,却也害了另一个人。虽然这个人死有余辜,但任何人第一次杀人后面对那死不瞑目的脸,总有满面苍白,或者呕吐连连,或者神色惶恐…… 亦唯有经常杀人之人,才是不动声色麻木。 郭嘉垂首翻看手掌。 他的指尖纤细无力,就连缚鸡之力都有些欠缺。事实上他们这样的谋士,大多是从未真正执刀握剑杀死过人的。然有时候他们嘴皮子上下一合,却要有成千上万百姓,成为他人刀剑下亡魂。 郭嘉缓缓撰紧手指。 他还没有完全握紧的时候,手中还多了一种温热而熟悉的感觉。回神,却见是曹植将右手也覆了上来。 十七岁的少年,骨骼显然还没有完全成型,这一双手却与他的差不多大了。光看手背,白皙宽厚;指尖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不仅漂亮,更十分有力。每个指间还有厚茧,更是说明他勤习武艺。 郭嘉这般下着定义,心中恍然感受手心相触的灼热感。 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豁然松开手。 曹植心中遗憾。 他凝视郭嘉,眸光闪烁,终是微笑道:“学生却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昔日与曹丕一同自邺城归来遇险,才是他第一次杀人。彼时他心中波澜,终被强自压下。却没有一个人这样轻描淡写同他说一句,不要怕。 曹植按下心中悸动,转而抬首凝望天幕。 天幕悠然,也正如第一次瞧见身旁之人,晴朗而干净。 “你不怕便好。”郭嘉收回目光。他终是淡道,“因为你的未来,一定比这些可怕。” 曹植微笑起来。 他说:“无论未来如何,学生都不怕。” 十一月八日,曹植与郭嘉到达江陵。事实上除了那一次刺杀,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难。此前曹操已听闻消息,但此时正在与谋士们商量如何进攻,并未亲自前来迎接。 曹植方下马车,忽然听得有人嗤笑道:“啧,军师侍卫里为何有奇怪之人……混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yoyo~扔的手榴弹=3=~~~ 其实我更改行文走向了,继续回归卖萌=a=,想尽办法来勾搭军师哟~ 然后曹植可以乱入赤壁了,噗~! 以下是和九妹之前吐槽的小剧场,背景是在江陵遇到了杨修。 曹植:先生为神马也在这里 杨修意味深长一笑:放心不下你啊。 曹植虎躯一震,严肃道:我有相好的了 杨修道:哦?又是哪个2货看上了你 远处的郭嘉:→ → 曹小植:最先看上我的老师,你在说你自己2么 杨修:劳资又不是你相好,滚你丫的,利用完劳资就丢了 曹植:老师别这么说,我只是找到【真爱】了 杨修:劳资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郭嘉: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杨修:和你没关系,别来搀和 郭嘉:我也不想搀和你们师徒这档子破事 曹植:qaq 杨修:→ → 郭嘉:→ → 郭嘉:你们继续,我儿子叫我回家吃饭。 55更新更新 曹植满头黑线。 这声音轻慢戏谑,本是极其熟悉的,甚至只听第一个字的语气,便能判断出来人是谁。 ——杨修。 他站在五不开外静候郭嘉,身后是两排肃穆侍卫延伸于视线尽头那座雍容沉稳的大殿,端的是愈发意气风发,清高桀骜。 曹植微微皱了眉。 杨修做了自己十年老师,甚至好友。无论是十年前第一次相见时他看穿自己的伪装,抑或如今终于完完全全地了解于他。至于今日,两人关系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但他不置一词,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候道:“先生近来可好?” 杨修眉梢微扬。 他拂了拂衣袖,似要掸去不曾存在的灰烬,嗤笑道:“莫非四公子觉得在下不好么?” 曹植满头黑线。 昔日离去之时杨修不肯相见,看来积攒的怒气哪怕是到了今日,也还处于爆发边缘。曹植便只能无奈道:“先生说笑了……” 杨修掀了掀嘴角:“好笑么?” “呵呵……” 郭嘉已下了马车。 他瞧着师徒两人争锋相对,抑或是杨修单方面的挑剔,而曹植单方面退让,心中莫名就有种微妙之感。 这两人之间气氛看起来不佳,实际上却是无人能够插入的熟稔。 他终是淡道:“请问德祖兄,主公何在?” 曹植道:“先生既已至此地,何必急着寻找父亲呢?不如先歇息片刻,权作养精蓄锐。” 郭嘉轻咳一声,只摇头淡道:“既然已至此地,早晚都能歇息。” 曹植叹了口气。 杨修眯眼,掩饰眸中闪过的那一丝意味不明。 先命仆人安顿满面倦怠的华佗,而后略略躬身微笑道:“丞相已恭候多时,军师这边请!” 这一条路并不短,郭嘉毕竟远离战场,便询问杨修道:“还请德祖兄告知在下,如今江陵情势如何?” 杨修道:“丞相先前整肃江陵,因此表面上看平静祥和,内里则是人心浮动,颇为难测。” 郭嘉皱了皱眉:“那么孙权一方,又有何动作?” “诸葛亮前往江东请求孙权出兵,孙权暂未答应。” 郭嘉面色稍霁:“我军呢?” 杨修却是叹了口气:“可惜军师来晚一步,两日前张允蔡瑁已为丞相所杀!” 郭嘉拢眉:“什么?” 杨修叹了口气:“不久前丞相命蒋干前去游说周瑜投降,怎知居然在周瑜营帐之中发现了张允、蔡瑁通敌之信……丞相一怒之下,已击杀这两人。” 郭嘉深吸一口气,他已意识到了不好。 他们此行目的,本是为收复荆州,击杀刘备。如今曹操已收下荆州,只等击杀刘备。其中孙权成最关键一环。 与孙权对上,便是水军与水军的交战! 曹军本缺水军总领,而他们北方将士擅长路战,至于水军只有纸上谈兵。更何况新军投降,无论作战风格与他们格格不入,抑或将士们忠诚度有待商榷……短时间内,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极小。 且不论蔡瑁与张允是否当真通敌,只因这两人身亡之故,这支水军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张允与蔡瑁,岂非最为关键的一环?而这两人一死,他的计划也岂非尽数崩盘? 郭嘉撰紧拳头。 一路谈话,人已至大殿之前了。殿中有诸位反对抑或赞同之声,郭嘉只听了几句便明白他们在说的,也正是是否应当出兵包围江夏之事。 大部分人认为可以,少部分如程昱、贾诩、荀彧,则主张“不可急攻”。 此时曹操已瞧见郭嘉,他面带惊喜,豁然起身疾步走向门口。动作之大,甚至使得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然后他们也都见得,原来是郭嘉到了! 曹操握着郭嘉,瞧着他惨白的脸色,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感慨道:“奉孝终于是来了!” 郭嘉心中感动。 但此时到底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曹操便道:“奉孝,你如何看?” 大军出发之前他与郭嘉一谈,郭嘉显然是支持他的。但如今荀彧等人非凡不支持他,反而劝他收兵归去,他要郭嘉再说一遍昔日他们说过的话,坚定这些谋士们的决心。 ——战!非但要战,更要胜! 郭嘉侃侃而谈,但曹操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差了。 事实上因蔡瑁与张允身亡,郭嘉不得不更改计划,因而他所做的,也正如这些天程昱、贾诩所为一般,从各个角度劝曹操莫要轻易出战。 他已控制荆州,倾兵而出便可急袭夏口剿灭刘备残余,哪怕刘备欲东山再起,短时间内也绝无良机!由此又何必对上他们不知底细的孙权呢? 曹操叹息。 此前他听闻郭嘉前来,心中十分欣喜。他以为郭嘉前来是支持他出兵,怎知也如同那小部分人一般劝他不要出战。 他们怎么不想想,事已至此他岂能不战不攻? 他深深凝视郭嘉,然后扫过贾诩、荀彧、程昱,目光之中说不出是失望抑或无奈:“你们,已不战自败了!” 几人面面相觑,悚然震惊! 他们自然能明白曹操意思。 无论官渡时危机重重,抑或白狼山的破釜沉舟。彼时他们遇到的远比这些更要艰难险阻,他们都未曾言败,终至绝境逢生,迅捷大胜。 却从无一次如此同心协力劝说他不要战! ——他岂能不战? 不战便是败,唯有一战,才有胜利的可能! 荀彧叹了口气,贾诩微阖了眼,程昱摇首拒绝。 郭嘉凝视着曹操恍若怒其不争神色,面庞浮现出诡异的惨白。 他觉得有些冷。 无论是江东实力,刘备与孙权联盟之强盛,抑或如今骄矜自傲曹操,都让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迷雾里,全然看不清一切。 他终是不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曹植惊诧地唤了一声:“先生!” 但郭嘉身形连顿都不曾一顿,飞快消失不见。 曹植心中忧虑,对上曹操不动声色的目光,以及他似似才发现自己,疑惑道:“老四你怎会在此地?” 曹植眨了眨眼。 眼皮一闭一睁,眸中居然向往之神采居然非凡:“儿听闻三哥说起战场风云,心驰神往。因而暗中跟随先生前来,欲一观这场战事,我军是如何剿灭刘备等人,平复荆州!” 曹操看了他一眼。 他本不是,但此时为众人所拒,他心中早已十分不悦。听闻曹植还支持他,便朗声大笑道:“好!老四你便也随孤看这刘备与江东儿郎,又有何惧!” 话至如此,再多说也是无义了。也许是因为郭嘉到来了,曹操最终决定再思索,然后出兵围剿刘备。 所有人都已告退。 曹植走在杨修身旁,还在搜索有关此次战局的记忆,便听得杨修淡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曹植恍然回神。他看了自家老师一眼,莫名道:“学生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杨修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说谎确实也是说。” 曹植满头黑线。 喂喂先生,您要不要这么犀利啊?别的师徒半年未见至少也要把酒言欢一下吧,你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嗤之以鼻! 他便无奈道:“学生当真是来体验战场生活的……” “哦?”杨修挑眉,嗤笑一声,“那么你这一路感悟是什么?” “……”曹植顿了良久,才在杨修几近冷淡的神色里,硬生生吐出几个字。“干粮太难吃了。” 杨修闻之,缓缓眯眼:“不想做诗?” 曹植讪笑起来:“先生您又开玩笑了,真好笑哈哈哈!” 杨修面色冷凝。 曹植敛了笑容,愈发纠结:“那学生若说不放心郭先生安危,先生信不信?” 杨修道:“你当真是为了郭军师前来的么?” “……不管先生信不信,反正学生是信了。” 杨修挑眉。 郭嘉来之前,曹丕派人告知了曹操,因而江陵大部分人皆知晓郭嘉与华佗将至。却不知曹植居然也会前来。 ——昔日他远离许昌前往邺城任职,曹植甚至不愿远行片刻来见他一面。若非丞相要他前来江陵,恐怕还碰不上曹植。 问题也在这里。 他连十年相交的自己都不曾远送,为何要暗中跟随郭嘉前来? 当真是为了郭嘉么? 以杨修对曹植的了解,这人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杨修自然也不可能认为曹植会明显到为了世子之位来勾搭郭嘉。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要离开许昌,前来江陵呢? 莫非是许昌之中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杨修恍然,望向曹植的目光也有些许的凝重:“是以,其实你是为避难而来?” 曹植眨了眨眼,再眨了眨。他轻声拍着马屁:“先生所料不错,果然高明!” 杨修表情似被噎住了。 他瞪了曹植一眼,冷笑一声负手离去。独留曹植一人,一脸莫名其妙。 寒风萧瑟。 十一月的江陵,其实并不比许昌暖和许多。 郭嘉站在风中,整个人愈来愈冷,仿佛要冻结成冰。 许久,他才感觉肩上一重,却是曹植为他披上了一件大氅,听得少年温润的声音:“城中风大,先生身体不佳,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郭嘉恍若未闻。 他定定瞧着东方,片刻后忽然道:“四公子,你说这世上可有不变的东西?” 人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事实上江山易改,本不及故人之心改变得容易。 因为人心善变,所以有妒忌,忌惮,怨憎……太多负面的情绪。 所以有主忠离心,所以有兄弟成仇,所以有情人反目。 ……所以,哪怕郭嘉来了,也改变不了分毫既定之事。 曹植叹了口气。 他试探着握住了身旁之人纤细的手腕,然后缓缓收紧,体会他肌肤的冰冷,甚至心间温度。 郭嘉淡道:“四公子是在安慰在下?” 曹植目光微闪。 郭嘉最终轻笑起来。他眼中闪着莫名光芒,整个人也似天幕北斗星一样的耀眼。 他说:“四公子,你要好好看看。” 曹植怔怔瞧着他。 他喜欢这个人,最喜欢的也是他指点江山时的这一双眼睛。喜欢到仅是瞧着,就甚至有了一分口干舌燥的错觉:“看……什么?” 风越来越大了。 郭嘉遥望东方,目光之锐利有如千军万马奔腾在前势不可挡。 良久,才一字一顿道:“看清楚,这个天下。” “因为……” “——这将是你们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是正文哟~等文被盗走再改回来囧=a= ps,其实乌鸦也在怂恿曹植去争天下吧= =。。。。。。。 有亲说要看曹植出谋划策= =。。。这肯定是有的,但问题是曹植不可能直接虎躯一震就计谋百出啊喂,首先他才17岁,再者他才到江陵,就连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仗都没打,他出谋划策给谁看谁又会听啊喂 难道要他直接到曹操面前说这场战斗必输,老爹不用打了快点回去吧,或者把草船借箭,gay哥*门、庞统连环计、周瑜火烧赤壁关键全说出来= =?别闹了曹操不把他叉下去才怪。 56更新更新 十一月江陵,寒风萧瑟。 郭嘉来到此地前五日,是与一众谋士煮茶论事,巨细无遗询问如今状况。曹植则屈尊在旁挽袖添水,又收获大堆好评。 第五日,杨修到来。 杨修与郭嘉尚有一分薄交,只是彼时一人身处曹府教书,一人在战场,未来得及培养出深厚交情。但杨修的才学,郭嘉一向是有些佩服的。 因而杨修到来,他也十分高兴。 两人就如今情势谈了片刻,气氛倒是十分有些融洽。 曹植再给杨修添了一碗茶。 杨修瞥了他一眼,而后饮一口茶:“事实上,在下以为以我军如今状况,恐怕已与孙权势均力敌。” 郭嘉道:“哦?但闻其详。” “占江陵而犒赏三军,整治荆州却非急速出兵围攻夏口,是为一错。” “因周瑜设计而击杀两大水军统领,是为二错。” “我军不习水战,新降水军更是军心不稳。如此状况之下曹公欲急攻江夏,更是三错。” 杨修最后做了总结:“这三错并列,我军已败一分呐!军师为何不多多规劝曹公,想来以军师在曹公心中地位,曹公定愿听从军师所言。” 郭嘉指尖一动。 诚如杨修所言,如今局势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大好。而今曹操骄傲,也未必能听进他的话语:“德祖兄谬赞。若当真能劝主公,在下又何苦于此地饮茶。” 他并不太过纠结,定下心来之后,反而愈加期盼孙权出兵,是由周瑜统领。 ——他渴望与周瑜一战! 周瑜之名,是随孙策一同远扬天下的。而这人与荀彧无论是家世地位,抑或之于天下的高瞻远瞩,胆略兼人,两人更是一样的雅量高致、气度恢弘…… 甚至连时人评价“王佐之才”,皆是一模一样! 这般人物,既奇更正,少有阴谋诡计能够打倒。 郭嘉心中知晓。然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周瑜,一边为他的气度折服,一边心底滋生出难以抑制的期待! 只可惜彼时北方难平,绝非与江东一战之机。 他唯能等待。 时至今日,他也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但杨修却不再劝诫了,反而转头询问一旁曹植道:“四公子认为,孙权又当如何与我军作战呢?” 他话语之间,居然已有了一分料定孙权出兵的意味。 曹植眨了眨眼。 他狐疑看了杨修一眼,一时摸不准他话中深意,慢慢道:“……学生又不是孙权,连他会不会出兵也不知道,岂知他会如何出兵?” 郭嘉略略皱眉。 然后,他便听得杨修道:“我军虽运势不佳,但七万水军与三十万精兵亦不能小觑。因而孙权要攻,也决不会光明正大同我军一决胜负,反而要思索极多计策……呵,四公子。你这些日子是否太过淘气,就连军师皮毛都未曾学到些许。” “……”曹植目瞪口呆,这究竟是神马的神展开啊? 郭嘉瞥了他一眼。 他见杨修唇边微笑从容,忽然有些不悦,终究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周瑜能想到什么计谋来对付我军,我等见招拆招,岂非足够?” 杨修微笑起来:“如此,在下拭目以待。” 郭嘉闻之,略略皱眉。 五日之后,曹操终于决定出兵急攻夏口。 他出兵之前,发生一件事不得不提的事。 原先初至江陵,曹操便发现军队不习水战,水土不服,导致兵力减少、士气下滑。然华佗观测三日,却告诉他这绝非水土不服,而是大多士兵染上了一种怪异的疫病。 如今此疫病如今尚处于潜伏状态,然一旦爆发,恐怕难以轻易整治。 曹操既惊又怒! 众所周知,古来疫病爆发皆会导致哀鸿遍野,甚至有时使得一座繁华的城镇成为死坟。而今他们身处战场之中,疫病一旦爆发,死亡士兵恐怕将不计其数!而他们更将面临兵力凋残之危机,届时哪怕是刘琦的两万精兵,也能与他们一战。 曹操首先下令封锁消息,按华佗的意思,迅速将感染之人分隔开来。他一方面下令华佗加紧寻找应对之法,在一众谋士反对下,匆忙分兵两路急攻江夏! 这两路兵马,一路自江陵顺长江东进,一路则自襄阳顺汉水南下。而后再派出一队佯攻孙权后方,希望孙权能隔岸观火,放弃插手此事。 可惜为时已晚。 此前诸葛亮、周瑜,鲁肃三人已说服孙权,而今孙权遣周瑜带三万精兵前往江夏支援。两军猝不及防,会于赤壁。 谁都未曾想到这般发展,曹植知晓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但船中除了曹植,却无一人慌乱,哪怕脸色苍白之辈,皆是面容肃穆,眼眸冷冽! 曹操更是面不改色。 他拔剑,剑指长空。 仅是这一个动作,便似以曹操为中心,缓缓如水波一般荡出一股难以忽略的气息。 ——杀气! 曹植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下意识转头看三步开外的曹操。 曹操身躯笔直。 剑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眉宇间带着决战苍生的豪霸之气。垂在腰间的右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左手轻执马缰,轮廓分明的脸上, 嘴角尚噙着一丝凛然冷酷的笑,似乎对面千军万马皆在脚下,尽在掌握之中! 曹植深吸一口气。 江面冷风萧瑟,猛然吸入胸腔,甚至带着剧痛。 但曹植丝毫不在意。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仿佛这湍湍激流,居然都已凝结成冰! 曹操举剑的手缓缓下降,剑尖平指前方。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坚定的一如钢铁。然后,他喊了一个字:“杀——!” 只此一字,却似银瓶乍破的震耳发聩,甚至叫江中寒冰都陡然碎裂,满江波涛滚滚汹涌! 只此一字,七万水军毫不犹豫掉转船头,朝东吴水军急速而去! 无数人引弓射箭,无数人被一箭穿心,跌下船头落入水中,染出一片血红。然死亡并未令他们胆怯,反而更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只为斩杀敌方一人! 曹植瞳仁收缩。 他自问也算是见过生死相斗的场景。然直至瞧见这些,才知晓那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此时他瞧着面前厮杀,甚至将弥漫眼眶的、逼仄的红色,心中却陡然滋生一股不可名状的豪情! ——这是属于战场的豪情,是属于大丈夫不愿屈服的豪情! 有侍卫要送他回船舱,反而被他制止。他甚至取了身旁士兵的弓箭,引弓射向敌军。他的手开始还在颤抖,但几次之后,再也没有分毫抖动。而但凡他射出一箭,必有人受伤,抑或死亡。 曹植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耳畔刀剑相触、将士们不绝于口的厮杀声也不能传入他的耳中。他只专心引弓、射箭! 他也不知戮战多久,至江面染成一片血红,到底还是他们略逊东吴水军一筹。 曹操终究下令后退,驻守赤壁一岸。与周瑜隔岸相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夜已深了。 曹军驻守在岸边水寨中,并不敢贸然前进一步。 亦因周瑜阻截,刘备已暂时安全了。 距离那日厮杀已过去好几日了,但曹植这些日子却时常梦到那日情形,以及郭嘉的一句话。四公子,你要好好看看这个天下! 曹植缓缓吐出一口气。 十一月末,天十分寒冷了。这一口气呼出,他还能看见来不及散去的白雾。 曹植脑中有些乱。 ——他的心境已大有不同了! 从前他安于一室只求保命。于是敛去锋芒尽展平凡,只求将来能得以安享晚年; 后来他遇到了郭嘉。喜欢上这个人,心中有了念想,于是期望奋起,甚至不甘; 如今他身在这战场之中,瞧见这等惨烈争夺,心中滋生出万千豪情,却再无法湮灭! 他终于有些明白昔日杨修为何怂恿他争夺世子之位。他从前还以为世子之位正是终结,岂知这不过一个开始! 一个有资格跨入争夺天下之行列的开始! 就如同郭嘉渴望与周瑜一战,他也突然有了一分渴望。 曹植抬手,按住左胸。 他呆呆望着营帐之顶,脑中思虑万千。也不知多久,方能睡去。 五更,江面雾气霏霏,一片茫然。 大多人尚陷入沉睡,却听得江面豁然传来一阵擂鼓呐喊声,声势之大,甚至将整个曹营之人全都吵醒! 曹植本未熟睡,几乎是一跃而起胡乱披了件衣裳,飞快出了营帐寻找郭嘉与曹操。 曹操已出了营帐,听得张辽上报曰“敌军来袭”。 他冷冷凝视前方江面,重重迷雾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耳畔是声嘶力竭的擂鼓声,便道:“大雾弥漫,吴军雾中来袭,恐有陷阱……” “张辽。” “末将在。” 曹操淡道:“传令不可迎敌,引弓弩手射之便可。” “遵命。” 此时郭嘉也已起了身,与曹植一同到了曹操营帐前。他见曹操满面沉凝,便问道:“主公,发生何事?” 曹操简略说了一遍。 曹植闻之,凝视江中大雾,心中说不出的怪异。郭嘉道:“走,去江边看看。” 三人至于江边,张辽命弓弩手引弓。一时箭如雨下,想来定是死伤无数。 然而敌军除了擂鼓,居然没有任何动静——非但没有前进,更不曾退后一步。 众人心中也有了说不出的疑惑。 曹植眯眼凝视雾中,他几乎将眼眯成一条线了,依然看不清那几艘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敌军敢趁着大雾逼近他们,显然是料定曹操不敢轻易出兵。但在岸中放箭射杀,却是理所应当的。这些是任何人都能猜到的,那么船中必不会有什么人前来送死。 ——哪会有人这么蛋疼,故意找人来射自己人呢? 等等…… 船中人既然极少,那么就有位置置放其余东西,若这些东西上射满箭矢,再将之运回去,这些箭岂非成了吴军的。 曹植豁然睁大眼。 莫不是……草船借箭? 57更新更新 这岂非正是草船借箭么! 曹植想到这四个字,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便道:“父亲,儿有话要说。” 与曹植同时说出口的,还有郭嘉的一句:“主公且慢。” 曹操顿了顿。 他挥手示意将士们停下,看了郭嘉一眼。见郭嘉居然微笑着凝视曹植,转而对曹植道:“你说。” 曹植看了郭嘉一眼,嘴角一抽道:“儿只是有个问题。” “说。” “敌军五更天来,江面大雾之深,几乎无人能看得清楚,儿以为这正是偷袭妙机。儿若是吴军将领,一定要趁如此大雾杀我方一个措手不及!反而决不会擂鼓呐喊大肆张扬,以至惊动所有人。” 曹植语罢,又似想不明白般加了一句,“难道他们认为偷袭这行径太不光明正大,因而打算惊醒我军,欲尝尝我军铁箭的厉害?” 曹植此话一出,众人陷入微妙沉默。 远处擂鼓依旧声嘶力竭,与之寂静形成诡异对比。 曹操深深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放到郭嘉身上。然后他听得郭嘉道:“不错,郭嘉也在正疑惑这一点。” 曹操深吸一口气,他的心已平静了。 人一旦陷入危机,思绪总是会乱的。尤其当看到对方故布疑阵,便愈发心虚惧怕。 曹操先前也正是如此。他本应发现这一疑点,却因太过疑心,反而陷入了担忧他们埋伏的盲区。 曹操来回踱了几步。 半晌,沉沉道:“不错,他们根本不为偷袭,反而是要我军知晓他们的偷袭!” “那么他们为何要故意让我军知道呢?”曹操看着曹植,目如明镜:“老四,你说说看。” 曹植微皱了眉。 他思衬片刻,终是在曹操肯定的神色里迟疑道:“敌军令我们知晓他们的存在,又因为他们在雾中江心,我军不敢贸然出战,是以父亲需安排弓手引弓射之——不管他们目的是何,儿认为他们定能猜到这个——既料及我们如此动作,那么他们的目的,也许就是要父亲射箭……” 曹植只说到这里,曹操已大笑起来了。不仅是他,郭嘉亦是心照不宣微扬唇角。 曹操拍了拍曹植肩膀,笑道:“你说的不错!” 许是因他们许久不动的缘故,船中人以为他们已认为人都已被射死了,便再度擂鼓,以示无碍。 曹操冷笑起来:“张辽,继续下令射箭!” “于禁,你且引五十水军小心靠近那些船!但凡发现他们当真如孤所觉,便快快归来。曹仁,你安排二十艘船。一旦于禁确认对方当真假意,你便杨帆追去,力求趁乱将之尽数剿灭!” “遵命!” 曹操做完这些安排,掸去衣上凝结的露水,缓缓嗤笑一声:“孤倒是要看看,何人敢如此戏弄于孤!” 一众将士引兵而去,曹植疑惑道:“父亲,为何不直接引火烧死他们呢?” “问得好。”曹操看了曹植一眼,指着江心道,“老四你看,这雾太浓了!这船停泊在江心许久,船中必极是潮湿。如此定是极难着火,还易打草惊蛇。” 曹植躬身称是。 大多谋士都已被吵醒,而后披着以上至于江边。听闻曹操做出这般部署,一时疑惑,皆聚集在江边,引颈围观事态发展。 张辽还在命众人射箭,而江面大雾也愈发厚了。这般大雾虽给了敌方最佳掩饰,又何尝不是帮了于禁大忙呢。 他小心接近,直至敌方大船近在眼前,发现船中居然立着稻草人,人上更是射满了他们的箭矢!于禁怒极冷笑,皆命水军快快撤退,而后通知了于禁。 于禁大船 船中敌军也发现了不对!只是他们的锚皆已抛下,而曹操又急速追来,部署之人并不恋战,反而果决放弃后方被追上的几艘船,飞快离去。 不出片刻,除了擒下的八艘船只,其余人尽数退了干净。 曹操搓了搓手,命人将这些船拖回来。他瞧着船中未被烧毁殆尽的稻草,冷笑道:“这倒当真好手段啊!却不知部署之人是谁?” 于禁道:“雾大瞧不清楚,但末将模糊听得有人惊叫了一声‘孔明先生,现在如何是好’。” “诸葛孔明,诸葛亮!”曹操深吸一口气,颔首道:“看来这人,倒真有些真才实学!呵,可惜到底还是被我军识破了!” 语罢,他又拍了拍曹植肩膀,一众谋士也纷纷夸奖起曹植来。 曹植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并无半点自得骄傲,仿佛今日大出风头之人并非是他。 曹操面上愉悦,心中到底还有一分恼怒。 众谋士再赞许了曹植一番,也便回营去了。毕竟如今不过五更,敌军短时之内不会来犯,不然再睡一觉,养精蓄锐。 曹植瞧着他们的背影,略略松了口气。他缓缓踱至郭嘉身边,无奈道:“先生,您冷不?” 郭嘉迈步归去。 他走在曹植身边,偏头之际,下意识觉得曹植似乎又长高了些许。然后他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微笑:“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怎么,万众瞩目的感觉不好么?” 曹植嘴角一抽:“……学生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郭嘉挑了挑眉:“不习惯?” 曹植垂头不语,算是默认。 郭嘉微笑愈深。 他凝视曹植双眼,眸光湛然:“你总要习惯的。将来的你,恐怕会引得更多瞩目……甚至仰望!” 天已大亮了。 先前借箭一事,便仿佛梦中一般。但所有人皆知晓这不是梦,甚至有因为此事,而自荐前往吴军营帐,甘为内应。 自荐者,乃是蔡瑁的两个弟弟。 事实上先前曹操杀了张允蔡瑁两人,意识到中计之后,便第一时间向这两兄弟赔罪,而后大肆封赏。因而他们对于曹操,也许还有怨怼,但综合权势、财富来看,也决不会很深。 曹操凝视两人,沉思片刻,缓缓道:“你们两兄弟甘愿前去吴营,以为做内应?” 蔡中低头称是。 曹操垂眸沉思。 今日之事他他已中计,若非郭嘉与曹植,诸葛亮之计恐怕定要得逞了。由此来看,他确实需要一个能传递真正消息的内应。 但程昱却道:“不妥。” “哦?” 郭嘉也道:“只为胞兄身死而与主公翻脸,他俩只身前去吴营而不带任何家眷,仅是这等片面之词……周瑜何等人物,他能利用说客蒋干反间主公与蔡瑁,又岂会当真相信他们。” 曹操皱眉。 他起身走了两步,终究颔首道:“不错。若孤是他们,孤也决不会信。” 一众谋士躬身道:“主公明鉴。” 曹操挥手:“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还拍孤马屁呢!”他顿了顿,又道:“老四,你怎么看?” 事实上自从先前他发现草船借箭这一陷阱,曹操才似发现这个儿子有些不同寻常,自然也就存了想看看他这些日子学到了什么的心思。 曹植满头黑线。 若此时是在许昌,他一定不会多开口说什么话。但战场绝非儿戏,甚至赤壁之战在他之前回忆里是他们大败,才有后来的三分天下。而他如今身在战场,自然是有什么话便说什么。 他便慢吞吞道:“周瑜若不信,父亲可以设计取信于他。” “比如?” 曹植矜持道“儿想到的是不久前曹洪大人之事。” 曹植说的,其实是一年前曹洪亲族犯罪,为许昌太守所擒。而后曹洪请求曹操命太守释放家人,曹操则因曹洪与他有救命之恩,便设宴和解,反而给了太守机会,直接斩杀了那亲族。 曹植只说了这一句话,曹操却已明白了。 倘若因曹操心存愧疚,于是如今蔡瑁家人或因憎恶,或因骄狂而为非作歹,触怒“武痴”许褚将军,怒极将罪魁祸首斩杀,而后抓获所有不受军规之人。而蔡氏兄弟请曹操严惩许褚无果,如此是否会怀恨在心呢? 因而他们一怒之下投奔吴军,岂非事出有因? 倘若是他曹操,岂非查证此事,亦会即刻深信不疑? 曹操抚掌道:“老四啊老四,你跟随奉孝不到一年,为父却要刮目相看啊!” 有人附和道:“人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四公子天资聪颖,又有主簿、军师为师,岂能平庸呢?” 曹操闻之,开怀大笑。 事实上不仅是曹操,其中谋士大多已刮目相看,尤以杨修为甚。 众人离开曹操营帐为圆谎之际,杨修走到了曹植身边,轻声讥诮道:“四公子今日倒十分威风啊,怎么为师从前并未瞧见呢?” “呵呵!”曹植尴尬一笑。他心中知晓杨修是在鄙视他为何从前不说,反而等跟随郭嘉几个月之后突然愿意说这些东西,只能无奈道,“先生说笑了,学生说的也不过只是大部分人都能想到的嘛!何来威风之说呢?” 杨修挑了挑眉:“四公子,为师有一事,尚需求证一番。” 曹植莫名道:“啊?” 便见杨修忽然伸出手,扯了曹植脸皮,用力往两边扯。 曹植被吓了一跳,到底没有挣脱杨修的动作:“先森,零干嘛扯学生脸?!” 杨修皱眉,扯着他的脸,反复观看。 良久,才豁然松开手。 他不仅松开,还将手指在曹植衣服上蹭了蹭,仿佛手中染上了什么油脂一样。 “……” 曹植抚着隐隐作痛的腮帮子,忧伤地凝视自家老师。 杨修施施然道:“没什么,为师只是在看,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假扮了四公子。” 曹植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结论呢?” 杨修双手负后淡道:“四公子的武功白学了。” 曹植目瞪口呆! 他凝视杨修翩然远去的背影,整个人都风化在寒风里。 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身旁有青衫谋士飘然擦身,却留下他清朗的声音:“四公子是在回味?” 待一切部署完毕,蔡氏兄弟也暗中前往吴军阵营时,曹操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周瑜部将黄盖不服周瑜独裁,与之闹翻被痛打一百军棍,谴属下带来投降书,甘为曹营内应! 曹植骤然听闻此言,怔愣许久。 他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轻点案几:“这桥段,咋滴如此耳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能把一个战场写的这么欢乐,我果然是爱上这种恶搞了orz。。。今天第一更,这是货真价实的不坑人。 这就是当他们设计的苦肉计,遇到大嘟嘟的苦肉计了,两苦相遇必有*,作为江东霹雳娇花gay哥,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掏出一把ak了=a= 第二更应该是晚上7,8点吧。。不过哥向来习惯迟到,你们懂得= = 前几天看了林峰和古天乐因《寻秦记》衍生的同人视频,三千白狐大人做的,突然爱上了这对西皮orz。。。于是我重新在看《寻秦记》了= =。。。和bb大人一说,她居然要我下一个坑写这个,囧 58更新更新 周瑜打残黄盖引得吴军内讧,这般发展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而更神展开的是,黄盖怀恨在心,居然请他好友送来降书,甘愿为曹操内应。 这与曹植先前提议之法,岂非同出一辙? 曹植满头黑线。 他听闻此事,第一个想法是苦肉计,第二是撞梗了,第三便是蔡氏兄弟恐怕也无大用了。 本来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想出这种办法,只要略一查证,便能叫对方深信不疑。然这两方法一同出现,不得不让曹植无语蛋疼了。 非但曹植觉得郁闷至极,就连曹操也是凝视着前来递送降书的阚泽,默默无语。 他以为将蔡氏兄弟送去吴营,本是天衣无缝的想法!周瑜哪怕不重用他们,也会旁敲侧击曹营消息。怎知他这边方送去两人,人可能才方至吴营,周瑜也竟知晓他心意般给他送来了一个黄盖! 这是何等尴尬的一个局面呢? 打个比方来说,就仿佛两人赤膊对打,暂落下方之人暗中猥琐地掏出了一把小刀打算捅死对方。但他抬头之际,发现对方居然不知从何处掏来了一块板砖,欲砸死他! 曹操现在显然就是这种感觉。 当然,想必远在对岸的周瑜大概也是这种感觉。 只要一想到周瑜也会是这般郁闷,曹操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落在阚泽耳中,便是曹操依旧将信将疑。他面不改色,仰天大笑。 曹操亦似笑非笑:“怎么,你这奸计都被孤识破了,又笑什么?” 阚泽嗤笑道:“人言曹丞相求贤若渴。然在下今观此问,甚不相合!黄公覆啊黄公覆,你又错了!” 曹操面上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毕竟虽然他令蔡氏兄弟潜入吴军阵地,甚至将一切打点地巨细无遗,但又无法说明周瑜也有这般想法。 毕竟五十军棍下去,黄盖双腿真正是被被打断了! 若这是真的…… 曹操回忆起阚泽进入大殿神态,从他看完降书命人将他拖出去斩首时无奈却并不慌张,以及见他不信时的全然不在意他身份的讽刺,这阚泽难道不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么? 曹操思及此,又信了一分。 曹操正要开口再确定一些,却有侍从上报要事。附耳一听,面上陡然变色。 他甚至猛然拍案而起:“你说什么,疫病爆发而华佗难以医治!来人,将华佗给孤……”他说到这里,却又猛然噤声。然后他淡看了阚泽一眼,重新坐回座位上道,“这等小事还要告知于孤?华佗不是神医么,让他快些把这几十人治好不就得了?” 他面上已恢复了从容镇定,唯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侍卫躬身退下,将这命令传去给华佗。阚泽趁机试探道:“似乎曹公近来似乎也有些不顺啊……” “呵,倒是让你见笑了。”曹操轻描淡写道,“北方人嘛,到南方这种多水的地方,总有些水土不服的。如今那号称神医的华佗也在孤军中,要治好他们,不过几贴药的小事!”他顿了顿,凝视阚泽,目光冰冷。而阚泽面上有如针刺,甚至唯有强压下内心恐惧,方能与曹操对视。 他听得曹操一字一顿道:“怎么,难道你还以为我军残损,难以支持眼前大仗么?” 阚泽心中默默咀嚼这几句话,敛容恭敬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多虑了!曹公莫怪,在下也不过担忧黄公覆之举值不值得而已!” 曹操面上露出几分讥诮:“我曹操半生戎马,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败袁绍。马踏他塞北,剑指辽东;纵横天下,笑傲苍穹……哼,那黄公覆若真有心投靠我曹操,岂有不值?却不知我曹操收了你们,可有什么不值得的!” 阚泽微笑自信非凡:“曹丞相自可拭目以待!” 曹操颔首,慢慢道:“如此,暂且信你也罢!你且归去,有何要事,孤自会命人通知你们。” 阚泽面上终于有了一分喜色,也不过多纠缠,迅速躬身告退。 阚泽已离去了,曹操几乎是豁然起身快步走出大门,直往将士营地。 先前华佗发现他的士兵身患疫病,患病之人更有一半,更何况疫病本会蔓延,至今感染者整个军营之中已有六成。疫病若是爆发,且不论他们要死多少人——他带了三十多万兵马,岂非有二十万兵马形同虚设? ——难道老天当真不助他曹操? 郭嘉迎面而来,见曹操行色匆匆,微笑道:“主公可是在担忧将士们疫病将发作之事?” 曹操脚步顿了顿。他皱眉道:“你也知道了?” 郭嘉轻咳了几声:“其实,并非郭嘉也知道此事。而是此事,本是由郭嘉遣人所为。” 曹操闻之,只怔了怔。瞬间面上忧虑一扫而空,反而换上了洞悉所有的哭笑不得:“好你个郭奉孝,这事儿岂是随便透露给周瑜知晓?” 郭嘉敛眸轻笑。 许是十一月末江边风大,他紧了紧衣襟,轻咳几声再道:“郭嘉听闻盖善于养众,每所征讨士卒皆争为先,因而黄盖在军中极具声威。而周瑜胸襟广阔,更是世间少有。如今吴军水军形势危机,他们两人若是争斗起来,可以说整个吴军都要顷刻湮灭。” 曹操沉思。 郭嘉再道:“郭嘉与周瑜见过一面,也算略是知晓他心性。倘若黄盖当真如此对他,以周公瑾心性,必能忍让三分。若实在忍无可忍,他也将直接杀之,以防黄盖心生叛变,动摇军心!” 曹操眸光晦暗莫名,缓缓颔首。 “更何况此事被黄盖知晓,并无害处。” “哦?” “若黄盖当真有心助我军,并不会管这些。若黄盖假意投降,我军走漏如此消息,也正好令吴军以为我水军军心不稳,骑兵等又外强中干。倘若他们打算乘虚而入,我军正巧能一网打尽!” 且不论曹操心中有何想法,事实上周瑜迎接蔡氏兄弟,再听得他们愤慨怨怼地讲述完整件事情经过,面上一闪而逝古怪表情。 但他很快敛去这些,热情与他们高谈论说两个时辰,将蔡氏兄弟所知曹操一切部署掌握于手中,又长吁短叹一番如今他实在太难了!外有曹操,内有黄盖牵制,更甚者连那诸葛亮都 而蔡氏兄弟前来,与他当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呐! 待命人安顿两人,周瑜即刻命人请来鲁肃与诸葛亮,避开所有人入黄盖房中深谈。 而蔡氏兄弟将先前与周瑜谈话之中所有隐约透露的顾忌,乃至黄盖被打一事,尽数休书命人递交曹操。 曹操收到这封信时,阚泽已乘船归去了。他便聚集所有谋士,开始思考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首先是曹操欲于吴营安插一枚棋子。他们计划方执行完毕,周瑜却也“善解人意”地送了个内应给他们。 问题也就在这里。 ——他们是否该相信黄盖,周瑜又是否会相信蔡氏兄弟。而倘若周瑜不信,他们又如何能让周瑜相信?那么蔡氏兄弟传回来的消息,又有几分可信度? 如今郭嘉程昱贾诩三人持两方都不信之态度,而荀彧等人则表示他们可以相信黄盖,也应当做一些补救令周瑜相信蔡氏兄弟。 曹植将脑袋左右晃了晃,觉得听得都有些晕了。 然后,他便听得杨修道:“丞相,在下见四公子方才摇头,似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众人将目光尽数放到了曹植身上。曹操瞧着他似还在梦中的模样,皱眉道:“老四你有话就说,别老吞吞吐吐!” 曹植这下真真是躺着全身也中枪。 他转头,默默凝视两袖清风从容而立温和凝视自己的老师,半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儿以为,父亲可以将计就计。” 曹操道:“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曹植沉思良久,迟疑道:“如今问题,其实是父亲不信周瑜信任蔡氏兄弟,而周瑜也怀疑父亲不信任黄盖……这样的话,也许父亲可以……” 曹植说到这里,思绪似乎依然有些凌乱。 他又沉思片刻才道:“按照一般想法,其实父亲应当做一些补救,令周瑜相信蔡氏兄弟。但儿觉得,父亲并不需如此。反而可以在暗中与他们保持书信往来,更甚至在言辞之中隐约露些信任黄盖的意思,让他们与黄盖接触。” “如此一来,周瑜定相信我们与蔡氏兄弟暗中通信所书内容,亦同样以为,我们相信黄盖。” 曹植说罢,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番话说起来有些乱七八糟的,中心思想却是假装愚昧,轻信对方,最终造成以假乱真之结果。 有人反对言:“四公子此计奇巧。然如此一来,对方误以为我们传递的是真消息,我们却难知敌方真正消息。” 有人赞同道:“在下倒是认为可以。” 杨修闻之,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他看了曹植一眼,大约是在说——为何郭嘉要你说之时,你能说出如此具有建设性的话语;然至为师要你说了,你却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来? 曹植嘴角抽搐。 他先看了杨修一眼,再看了郭嘉一眼。见后者正微笑着意义不明地瞧着他,便乖乖垂头站到一旁,再不轻易摇头晃脑。 说起来,他先前是打算以儒生形象示于天下。毕竟从前的他只希望活得安稳,因而做一个幼年时期平庸、青年时期偶尔文艺装装逼的人,便是他此生目标了。 一辈子这么长,他还能吟诗赋诗几十篇,再留下一些他的生活痕迹,这一生便也安然过去。 只是为啥至于如今,居然离这个简单的念想越来越远了呢?! 三天后,蔡氏兄弟又送回一封信。 ——周瑜大病,气若游丝,恐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了=a=广告条榜单还差1w3,真是太讨厌了。。。 于是双方开始“你猜你猜你猜猜猜”,以及“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情况= =囧。其实曹植是被杨修陷害了,又实际上是没什么话说随便扯的。= =。。。 火烧赤壁肯定存在,历史上程昱也预料到了,在gay哥来降时就说,万一gay哥假装投降实则对他们用火攻就蛋疼了,曹总表示这个季节哪来东南风,火攻神马完全不虚。 然后在他说完不到一个时辰(?),曹军被火攻打残了= =。。。 59更新更新 事实上周瑜此病来得十分蹊跷,蔡中、蔡和原先也并不知晓。直至后来两人几次请求面见周瑜被拦下,他们才发现周瑜营帐周围的守卫,居然比之原先森严多了。 而他们观察之下,也终于发现军医每日早晚必要小心进入周瑜营帐,却并无他人知晓。 这意味着什么呢? 兄弟两人当下休书告知曹操,语气并不肯定,希望曹操亲自派人求证。 周瑜大病的消息传来,曹操定然是疑心不已。他便询问左右有何人愿前去一探究竟,先前为周瑜所利用的蒋干当下排众而出,自荐前去证实此事,以求抵去先前过错。 曹操自然同意。 蒋干到达时,周瑜接见了他,看起来并无两样。但蒋干却细心发现随着他们深谈,周瑜的面色越来越差,甚至后来连握酒杯的手,都有些发抖。 既证实这一听闻,蒋干自然告辞。归去曹营告知曹操此事绝非作假,曹操心中甚是大悦! 曹营之中士兵大病,战力减半。但如今周瑜大病,东吴水军又岂是战力减半之下场? 风水轮流转,老天也在助他们啊! 曹操拍案大笑。但他笑不久,又来了个消息,让他极端恼怒。 ——黄盖将蔡和斩首了! 事实上自那日探讨无果,曹操便命蔡中蔡和先行按兵不动,因而两人并未与黄盖做过多接触。反而与副将程普与老将甘宁接触之下,发现他们这些人因为心生不满,而有了投靠曹操之心。 周瑜大病,东吴水军岌岌可危。而此时尚在病床之中的黄盖也听闻此事,当下联系程普、甘宁等大将,商讨接下来应当如何。 得出的结果是:领军之人都病了,届时军心一旦溃散,他们还打个屁呀?! 曹操若发现不了,他们便还能拖些日子。然但凡曹操发现此事,以大军直接袭来,他们不就是瓮中之鳖,除了拼死一搏,只剩束手就擒与死路一条? 这等结果决计不能发生! 黄盖心中更坚信投靠曹操的决心,而尚在踟躇中的程普与甘宁,也在他劝说之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但这些依然只能暗中进行。毕竟周瑜才是掌权之人,哪怕他们能发号施令,也必有人不服。 黄盖便休书一封,请阚泽再帮他送给曹操。为示诚意,更擒下了蔡氏兄弟。他将这两名叛徒斩杀,再由阚泽带着他们的头颅,交由曹操! 曹植听闻此事,与郭嘉相视一眼。他下意识看了看曹操面上诡异的神色,嘴角难以自己地抽了抽。 好吧,战场果然瞬息万变。他起了开头,后续发展却再不是他所能控制了。 那么,又该不该信黄盖呢? 首先周瑜大病并未令蔡氏兄弟知晓,说明了他并不信任这对兄弟。 但这本是矛盾之事,在曹植看来,这病瞒得越好便越有可能是假的。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周瑜这病实在太重,重到动摇军心的地步,因而才要瞒着,瞒得越紧才好。 第二个便是黄盖。黄盖被周瑜杖责,他们原先认为是假的。但若是假的,他与周瑜必有通气,肯定也知兄弟两是诈降。哪怕曹操并未令两人与黄盖接触,他也定不可能杀了这两人触怒曹操。 但黄盖偏偏杀了! 这两刀下去,使得黄盖看起来愈发鲁莽,与前些日子同周瑜争辩、怒极叛吴之形象也重合在了一起,更使他在曹操心中的可信度蹭蹭上涨。 曹营中人面色各异,但大多已选择相信了黄盖。 包括曹操。 他先是因为兄弟两人被杀了有些恼怒,然后听阚泽解释一番,释然大笑道:“好!孤便等着两日后尽收人头了!” 阚泽躬身离去。一众人恭贺曹操仿若胜券在握,唯有郭嘉等人面色诡异。 他们依然不信!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确定周瑜究竟是否假装大病,而是曹操已相信了黄盖。然对方并无半点破绽,哪怕如郭嘉,亦无法拿出什么理由使曹操相信。 曹操已意识到了他们表情不对,便疑道:“奉孝,仲德,文和,你们三人怎么依旧是一副担忧模样?” 郭嘉首先道:“郭嘉不信黄盖。” 程昱也道:“程昱亦然。” 贾诩虽不言,面色却也如是。 曹操皱眉不悦道:“你们又以为如何呢?” 几人不语。因为他们本无原由,不过直觉怀疑而已。但这些怀疑,不足以动摇曹操的信任。 曹植思衬片刻道:“父亲,儿有话要说。” 曹操轻笑起来:“哦?你说。” 曹植道:“父亲,儿以为不能全然信任黄盖,但可以一试。” “老四你这话又是何意呢?” 曹植道:“黄盖来信说,他将于两日后二更天中带所有亲信并携东吴三月粮草投降父亲,再请父亲全军突击绞杀整个曹营,无论此事真或者假,显然是将决战定在了两日之后。” “首先他投降若是真的,父亲平白得了粮草,再能将他们尽数斩杀,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胜利;再者他若是假的,那么东吴的兵力定也大多放在这上面,想来打算先麻痹我军,再以奇计获胜。如此,无论江夏抑或对岸吴军营地,想来余下的人定也不多。而若当真是假的,届时也能看出来,我军当能自如撤退。” 曹操凝视曹植,眸光深邃,半晌只淡道:“那你又如何能看出来他是诈降,还是真降?” 曹植敛眸微笑不语,却见得郭嘉眸光湛然道:“黄盖要带东吴三月粮草投降,因而船身必然不轻,行水速度也不可能快。因而倘若当夜黄盖行船极快,便是诈降。若行驶速度慢,有极大可能是为真降。” 曹操闻之,眸光愈发深沉。他半晌才颔首道:“奉孝所言不错!是以我儿认为,我军应当趁机袭击江夏、吴营?” 曹植躬身道:“父亲明鉴。” 曹操缓缓皱了眉。他将放在曹植身上的目光移开,转而放到了郭嘉与程昱身上:“你们两个,也认为当是如此?” 郭嘉与程昱当下躬身道:“主公明鉴。” 曹操却还有些犹豫。 正如曹植所言,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但首先他们的士兵之中有近半人马身患疫病,哪怕有华佗,因缺少救助之药材,亦难以控制。如今重病失去战力之人,已有七八万;重病而未曾失去战力之人,也有近五万。因而他们如今的实际兵马,不过荆州投降而来的五万水军、十五万士兵,三万骑兵。 事实上,这也是曹操选择急攻的主因。 若分兵而行,刘琦本身有两万精兵。倘若他们要全面压制江夏,必要至少五千轻骑与三万精兵,兵分几路包抄而去;再偷袭对岸东吴,斩断他们退路与援军,更要费些周章。 由此一来,他们真正能直面黄盖与吴军的,不过五万水军、万余骑兵、十万精兵。 而那十万精兵因俱是北方人,大多又有晕船之迹象。大战起来,最多相当于两万水军战力。如此一来,与东吴水军势均力敌。 哪怕有黄盖配合,拿下周瑜恐怕也要折损至少一半人手。 ——需要么? 曹操这般询问自己。 他再将目光凝在曹植等人身上,考量他们为何不信黄盖。 终是无解。 到底还是贾诩也站了出来,道:“四公子之建议虽分化我军兵力,却颇为稳妥。在下也以为,稳妥为上。” 曹操沉思许久,终是缓缓颔首。 他道:“曹仁。” “末将在!” “你引一万骑兵,渡江后埋伏于吴营以南的密林深处。一旦周瑜兵败,必将从那处逃离。你见周瑜兵败,当下引兵杀出!……记得,最好能生擒周瑜!待到天亮,你再引军归来!” “末将遵命!” “许褚。你带两千弓弩手,一万精兵从乌林小道处芦苇丛渡江而去,待三更天时,就先以着弓弩手引箭射杀,然后再杀入夏口!” “末将遵命!” “张辽。你引三千骑兵,自……” 曹操做完这些部署,便命张辽等将士分别准备,待明日动身。 然后,他带着一众谋士们前往江边巡视水军。 事实上他还有一个大问题未曾解决。 ——北方之人不善于水,亦不习惯坐船。这些天来战士们一旦于船中操练,便有人头晕目眩,手脚绵软,更甚者呕吐连连,难以一战。 曹操忧心忡忡。 这在他最后一次巡视完大军之后,愈发明显了。他几乎就要驳回曹植等人建议,专心接应黄盖,直接以二十余万大军清扫吴军而去。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道:“在下有一计,可解丞相难题。” 众人豁然转头凝视说话之人。 这是一位长相甚至有些丑陋的白衣谋士。他躬身立在曹操面前,神色恭敬而无半丝胆怯。 曹操上下打量片刻,见他眼生并无印象,便询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名庞统,字凤雏,乃是听从蒋干先生建议前来投靠丞相。” “哦?你有何计策?” 庞统抬首微笑。他的五官并不好看,乍眼之下甚至让人有些难受。但他一旦微笑,这些令人厌恶的感觉便一扫而空,反而令人心生与他一般的从容自信:“在下以为,可将战船以五十一队,以铁锁连起来,并在船中铺上木板。如此一来,士卒战马往来便可如履平地!” 曹操恍然大悟! 他令士兵按此方法尝试,果然解决了晕船的问题。曹操瞧着欢呼的士兵们,愈发成竹在胸:“庞先生果然足智多谋!待此战结束,孤必有重赏!” 庞统欣喜若狂。 众人见这一问题总算解决了,皆是面带笑意。 除了曹植,郭嘉与程昱。 曹植心中不安,是因为他知道此战之后,天下三分。郭嘉心中不安,却是他的直觉,以及始终认为周瑜此时大病实在蹊跷,以及他认为黄盖此人绝无如此急功近利;程昱心中不安,却是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程昱这般道:“若黄盖诈降,以火攻我军。而我军如今尽数连在一起,届时又该当如何呢?” 曹操闻之,满面笑意缓缓敛去。 他转头凝视吴军方向,十一月北风萧瑟,吹的他的衣摆都朝南猎猎作响。他终是拍了拍程昱肩膀哈哈大笑道:“仲德啊,你实在太过小心了!如今我军在西北,吴军在东南。这寒冬腊月,难道还能有什么东南风帮着他们?” 他说完,也大笑着离去,却不知身后曹植满面悚然。 曹操已离去了。 郭嘉瞧着曹植震惊的神色,心中忽然一动。他甚至抬手重重弹了弹曹植鼻子。见少年吃惊凝视自己,满心忧虑才去了些许。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从容转身而去。 独留曹植一人在原地,无语忧伤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麦子饕饕丢的地雷~ =3=~~~ 神将庞统出马~刘备1v4翻盘之铁锁连环神将啊~! 所以本文其实是历史与演义结合啊,火烧赤壁还是存在滴,只是做了这些准备的曹操在火攻时候是不可能败得这么凄惨了=a= 发现整张都木有乌鸦卖萌。最后添上一段来卖一个 60更新更新 十一月廿三,乌云蔽日。 江上还在挂着凄厉的北风,半点未有转为东南风的趋势。 曹操还做最后检阅。 他发现连上铁锁之后,将士们虽仍有不习水性,却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曹操便愈发的信心百倍! 而与之相反的是,曹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先前他与程昱千方百计说服曹操千万莫要将全部战船都连在一起,甚至曹植说起这个时节长江边极有可能挂东南风,终究是被曹操驳回,甚至言他俩太过优柔。 两人只得闭嘴不语。 这一日的天幕很快黯了下来,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乌云里。 曹操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远方。风扑面而来,吹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痛。他身后是百余艘战船飞快朝东吴营地驶去,气势恢宏。 曹植站在曹操身边。他脚下是曹营之中最大最华丽的战船,甚至一众谋士与将领皆聚集在此地。 前方来降战船,已隐约可见。 但曹操却忽然闭眼。他伸手感受风向,喃喃道:“东南风……” 所有人俱是猛然色变。 然他睁眼凝视对方,却瞧见对方战船来得速度极慢,战船吃水线亦是极深,便并未阻止黄盖靠近。只是他为以防万一,到底下令道:“于禁,命弓弩手准备。” 黄盖已越来越近了。 他甚至对着曹操大声道:“丞相,我黄盖带着东吴粮草,前来投降了!” 曹操闻言,面上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容。 然便在此时,对方中人猛地燃起了火把将之丢到前面几艘被夜色掩饰地极好的轻舟上,而后只听得“嗤”地一声,几艘轻舟俱是染上火焰。然后对方斩断已然着火的轻舟绳索,使之乘风顺水急驶而来,“砰——”一声,重重与他们战船撞上! 而火势非但没有因这一撞被扑灭,反而蔓延至他们的战船之中!此时东南风大起,火乘风威,风助火势,一时间着火战船迅速蔓延至于后面被连着的那几十艘。 曹植瞳仁骤缩! 于禁当机立断下令弓弩手放箭,对方当下死伤几十人。然他们盯着箭雨继续燃烧轻舟小舸,而曹营各船皆已被铁锁连在一起,不过片刻,水寨顿时成为一片火海! 吴军鼓声如雷,其中夹杂着士兵落水之声,将士们着火的凄厉呼喊,还有战马中箭长嘶,更甚者将士们临死的痛嚎……几乎毁天灭地。 一切的一切,伴随灼烧天幕的这一场大火,印刻在所有人心底。 军心很快溃散。 荆州水军俱是被烧死抑或跳水逃离,而曹营精兵根本无法靠近大火,唯有弓弩手还能躲在后方射击,却也剩不多战力。 曹植怔怔环顾四周。 哪怕他心中早知此战将败,哪怕先前亦已见过战争场面……然而瞧见这等状况,曹植心中还是忍不住发冷。 他甚至有些怔愣, ——百余艘大船,就这般不堪一击地被毁了? ——而他们五万水军与十万精兵,亦是逃的逃,死的死,尽数毁在这火烧之中了? 曹植深吸一口气,他简直不敢置信! 然而再不可置信又能如何,他们已败了! 曹植意识到这个结局,猛然引弓一箭射向黄盖。 可惜到底是太远了,甚至火光灼烧扭曲了他的视线,使得这一支箭射中了黄盖前面士兵。他还要再引弓,却见得一直站在前面的黄盖,已隐匿于人群深处。 他们唯能逃! 程昱与于禁扶着曹操转身离去,曹植跟随在他们身旁,快速回到水寨之中,四下寻找郭嘉。 因郭嘉体弱,曹操便命他呆在水寨之中。怎知他站在江边凝视战局,居然发展至斯! 这是为何? 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所有人也都没有答案! 东风肆意,吹在他的脸上,吹的他的衣衫凌乱飞扬,似整个人都似要乘风而去。 黄盖紧追不舍。断后的士兵们再无法阻挡,甚至连水寨亦非安全之地。 他们唯能逃! 曹植豁然下马奔至郭嘉面前,然后握住他手腕,将还在怔愣中人拽到曹操身边。再将他推上准备好的马儿,而自己也跨上这一匹马,纵马随曹操远逃。 黄盖哈哈大笑。 他下了所有功夫来骗取曹操信任,心中早已憋了一股气!直至见曹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离,才觉得心底闷气一扫而空! 但他并未得意多久,身旁士兵忽然道:“将军,对面我军营帐似乎着火了!” 黄盖正要下令追击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身凝视对岸,却只能瞧见若隐若现的火光。皱眉沉吟半晌,陡然色变道:“糟了!是曹军偷袭我军营……穷寇莫追,全军回营救大都督! 曹军残余部队已逃入一片密林。 林中黑暗死寂,与之前铺天盖地的火光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连众人的眼眶都要被灼烧刺痛。 他们以一往无前之势前来,打的荆州兵马节节败退!到今夜,甚至前半夜他们还在骄傲大笑,至此刻却只能落荒而逃! 曹植紧了紧圈着怀中之人的手臂,将面孔埋在他的肩窝里。 所有人身上都是火油烽烟的气息,郭嘉身上亦无例外沾染些许。但到底还能问到些许熟悉的淡淡熏香,使得他心中缓缓宁静。 曹操已停下脚步。 掌旗士兵跑累了,甚至将帅旗都掉落在地。曹操怒斥那人一番,然后才询问道:“此地是何处?” 程普道:“此地为乌林之西,山势陡峭。”他顿了顿道,“此地不宜久留,主公还是早些下令退走罢。” 却不想曹操居然摇头:“他们不会来了。” 程昱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曹操冷笑起来:“此地山势险峻,乃兵家生死之地。若在此地埋伏一支军队,我们剩下的这不到一万人,必将身死此处!但他们没有来,你们可知为何?” 程昱沉思不语,却有人道:“是、是因为,那诸葛亮与周瑜不过匹夫之勇……根本不知我军会从此处撤退!” 曹操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对曹植道:“老四,你说。” 曹植从郭嘉肩膀抬起头。 他的眼睛有些红,好像方才痛哭过一样,但他的神色又十分镇定。他凝视说话之人,几乎是一字字道:“父亲先前安排六路兵马劫杀刘备与周瑜,如今许褚、张辽将军他们,恐怕已杀如敌军大营。” 曹操朗声大笑。 这笑声一如既往的从容豁达,亦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桀骜。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甚至带着穿透天幕的趋势——倘若不是地点与他们面上狼狈的漆黑,几乎所有人都要以为曹操是因大胜而笑起来的! 曹操还坐在马背上。 他脊背笔直,一如他腰间利剑。曹操依然是这天下的霸主曹操!哪怕兵败,他也决计不会有半点颓败! 他俯瞰面上或有惧怕或有哀愁的士兵们,半晌淡道:“你们要记住,兵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的心一旦败了,这一生都无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唯有曹植忽然翻身下马,捡起跌落在地上的帅旗,死死握紧。他豁然将木杆尾端猛然插入泥中,跪地大声道:“儿谨记父亲教诲!” 完好无损的帅旗在风中轻舞飞扬,威风犹存,仿佛他们当真未曾一败。而曹植这一跪,整支逃军都似找到了主心骨,俱是跪地齐声道:“末将谨记主公教诲!” 曹操深吸一口气。 他凝视曹植,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些许的凝重与欣赏来。 无论是曹丕抑或曹彰,第一次跟随他上战场,俱是慌乱与兴奋并存,难以做出准确判断。然纵观曹植在赤壁所有表现,却不得不让他大吃一惊! 这当真是他那个从小谦和,甚至有些默默无闻的老四? 无论是先前猝不及防之下遭遇周瑜时迅速反应过来引弓杀敌,抑或今夜之前跟随程昱等劝诫自己,多多部署兵马……甚至在如此情况之下,仅是这一个动作、一句话,居然就此凝固本已溃散的军心! 曹操吐出这一口气。 此刻他们虽仅有几千人,但只要上下一心,哪怕黄盖两万水军前来,也能抵抗片刻。 这是何其令人惊讶的事,如何能让曹操不惊讶? 但曹操到底不曾说出口。他命侍卫百人一队四下巡逻以保安全,然后令众人或照顾伤兵,或先行休息。 曹植被他带在身旁。他拍了拍身旁已与快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肩膀,声音嘶哑,透着不可忽略的倦怠:“曹植,你老实跟为父说——你怕不怕!” 曹植闻言,抬首凝视父亲,眸色复杂莫测:“儿怕。” 曹操不怒反笑。 他揽着曹植的肩膀,第一次以着一个父亲教导自家儿子的姿态,温和道:“你怕什么?怕这天下能人辈出?怕有朝一日葬身战场之中?还是怕将来一个决心,葬送这几万人的性命?不,你不能怕!曹植,你不能怕!” 曹植垂眸不语。 曹操缓缓道:“你非但不能怕,还要昂首挺胸俯瞰它!因为这个天下,父亲终将交到你们手中!” 至此一句话,曹植心中已是波涛澎湃。 这一句话,他已听过一遍了。但由曹操说来,愈发令他难平心中激荡。他正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便听得前方一阵骚动。 时已四更,许褚等人也尽数归来了! 事实上诸葛亮、周瑜几乎是与曹操布兵不谋而合。曹仁对上了张飞,张辽对上了程普,而许褚对上了赵云……几乎所有曹营将领皆以兵力优势直压两方大本营。 反观诸葛亮与周瑜,他们兵力本是不足,再加如今大半兵马一众是在赤壁黄盖手中,江夏与吴营竟已成两座空城! 曹仁甚至重伤周瑜,差点便能生擒下他! 然此时江心战船燃烧,所有人皆已瞧见,将士们死亡前的哀鸣不绝于耳,甚至隔着江岸都能渗入耳中。再见着火一方居然是他们,曹仁又哪里还敢去擒拿周瑜? 他们带着八万士兵、两万骑兵、三千弓弩手归来了。曹仁下令焚烧东吴大本营,而许褚等人则杀了刘备近一万兵马。 曹操听闻许褚等人上报,笑容满面。 哪怕曹操如此兵败,孙权与刘备联军,也决没有胜。 ——这本是两败俱伤之局! 他看了看天色,又恢复一贯从容,仿佛覆手即可翻云:“张辽传孤命令,整军休憩一个时辰,然后起兵归江陵!” “遵命!” 郭嘉靠着大树,怔怔仰望天幕。 此夜无月,乌林寒风萧杀。现下已是四更天,这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也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时近十二月,幸好荆州却并未落雪,否则他们没被火烧死,就要被冰天雪地冻死了。 这真是心惊动魄的一个夜晚,本以为胜券在握,怎知黄盖甚至以自己性命为交换,都要火烧他们战船。而历经这些慌乱惊怕,逃入乌林的他们,却似远离了先前所有厮杀哀嚎,天地亦只余风如鬼哭。 曹植已走到郭嘉身边。他为郭嘉拢了拢披风,然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郭嘉还在发愣。 曹植凝视他许久,伸手掩住他的双眼。这张脸冷得刺骨,令曹植的心都狠狠颤了颤。 郭嘉许久才轻笑出声:“四公子是怕在下睡不着?” 曹植轻轻“嗯”了一声。 郭嘉淡道:“四公子多虑了。” 昏天暗地里,郭嘉的声音还覆着令人心暖的轻慢。曹植蓦然平静下来。 半晌,郭嘉才将早已晕眩不已的脑袋靠到曹植肩膀上,闭眼缓缓睡去。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曹操至赤壁与周瑜战,不利。于是退守江陵。 不久,军中大疫。 作者有话要说:我勒个去赤壁终于完鸟~内容提要用神诸葛大雾的那一句“此非万全之策,唯惧天雷”= = 剧情转入宅斗【真的有这个东西么orz。。其实哥真的不会写啊囧。 多谢kamui·鱼扔的地雷~ 好了,曹小植正式开始雄起。 我忘记写一个人了——无论哪个年纪都不怕卖萌被吐槽的三哥啊!!其实他没来赤壁之战,是在家里蹲的,之前忘记写了= =修改去了 61更新更新 大约受惊及吹了大半夜冷风的缘故,一个时辰之后曹操整军归去时,曹植发现郭嘉正在发烧。先请华佗看了看,发现只是风寒,众人才松了口气。 回到江陵,华佗忙着救援赤壁归来的伤残士兵,曹植便时常窝在郭嘉房中,美其名曰照顾自家老师。 郭嘉喝完了药,曹植便将药碗接过命小厮撤下。他看着曹植娴熟的动作,心中有不可抑止的莫名情感,缓缓流遍全身。 郭嘉感激道:“四公子又救了在下一次。大恩不言谢,无论将来四公子有任何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植顿了顿。 这句话郭嘉从前也说过,但如今对比先前,却少了什么东西。他便试探道:“哪怕世子之位?” 郭嘉微笑起来:“便需看四公子是否当真有争夺世子之心?” 曹植摸了摸鼻子:“其实学生还是喜欢先生曾经说的那一句,‘除了世子之位’。” 郭嘉深吸一口气。 他凝视曹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了些微的怅然:“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曹植眯眼。 他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倘若我对先生再好一点,先生可愿以身相许?” 郭嘉眼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抽搐。 他轻倚于床中,端详曹植许久。见少年凝视自己目光灼灼,不禁好笑道:“四公子,你今年几岁?” 曹植思索良久,不确定道:“……十七?” 郭嘉挑了挑眉:“四公子莫非连自己年纪都记不得了?” 曹植赧然微笑道:“其实学生是怕先生觉得学生太过年幼,并非良配。是以学生迟疑许久——究竟是将年纪说地大一些呢,还是实话实说。” 郭嘉闻之,上下打量曹植,在他这张尚显稚嫩的脸上打量许久,才笑道:“是以四公子终于得出结论了?” 曹植侃侃而论:“其实年龄并非什么问题,事实上学生还觉得我们年纪差正好呢。如今先生风华正茂,而学生也已长大成人;先生体弱多病,而学生身体健壮,恰能照顾先生……对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是否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年少时期呢?” 郭嘉凝视着他面上近乎自得的表情,眸光幽暗深邃,仿佛透着引人坠入深渊的诱惑:“呵,确实觉得很年轻。” 这一句话,还带着模棱两可的戏谑抑或肯定。 曹植闭嘴,无奈道:“先生你用这种安抚小孩子的语气同我说话,真的没有问题么?” 郭嘉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才十七岁。” 曹植道:“其实我三十七了,你信不?” 郭嘉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曹植一头栽进郭嘉床里:“不管先生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郭嘉不置可否,仅拍拍他的肩膀。 曹植对他的好,他自然是感觉到了。他原以为曹植是为了世子之位接近,后来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相岔了——曹植对他好,居然是因为喜欢?! 郭嘉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已三十多岁了,非但容貌不是世间少有的俊美,更是不再年轻了。与其说曹植喜欢他,不如认为是曹植太过年轻,对优秀之人难免产生些许的崇拜之情。这种崇拜之情在懵懂少年时期,便与喜欢混作一谈,让曹植以为是喜欢、是迷恋。 谁不在少年时期做点出格的事情呢?郭嘉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一下子就想通了。这种问题处理起来看似艰难也十分简单:等过个一两年曹植有了妻儿,自然也就解决了。也不知彼时曹植再回忆起如今喜欢,会不会尴尬呢? 郭嘉这般想着,微叹了口气:“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曹植愣了愣,又听得郭嘉道:“你压得我有些难受,便快些起身罢。” 曹植隔着被子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叫郭嘉忍不住又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直至关上郭嘉房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半是喜悦半是无奈。 这些日子郭嘉对他的亲近,他自然是感觉到了。尚在暗自欣喜,怎知迎来了当头一击。 ——郭嘉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喜欢了。非但明白,更将这种喜欢当作是“中二少年多叛逆,错把崇拜当真爱”了! 曹植也可以肯定,从今以后无论他如何装傻卖萌,郭嘉都会自发自觉地认为他这是少年心性作祟,然后一笑而过。 去你妹的一笑而过!曹植泪流满面。 这真是卖萌装傻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追求人的手段本就不够高明,敌方如今更是滴水不进,曹植已近乎黔驴技穷矣! 他又该如何改变对策继续追求捏? 难道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射,再对郭嘉魅惑狂狷一笑,然后郭嘉便能被自己迷的晕头转向? “……”曹植这般想着,就已有了一种虎躯一震的惊悚感。 他终是垂头丧气迈步,然后便听到耳熟的讥诮声音:“四公子捡到多少钱了?” 他抬头,面前谋士裹着件苍蓝大氅。他立在昏暗天地里,仿佛八月微凉的天幕。 曹植先行了个礼,然后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先生又说笑了。” 杨修负手而立。 他看着曹植这番不情不愿的模样,想到前些日子他几乎以着不顾一切的姿态来保护郭嘉,差点刺瞎了他的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明白,终是嗤笑道:“四公子不为捡钱,为何不昂首挺胸走路?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曹植满面纠结。 他踟躇良久,无奈道:“其实就是,咳,学生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说。” “额……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那么私人。如果先生不想回答,学生就不问了。” 杨修挑眉,转身欲走。 曹植无语。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面前师长,期期艾艾道:“先生,您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喜欢人?” 杨修脚步暂缓。他瞥了曹植一眼,嗤笑一声:“与你何干。” 曹植笑的谄媚:“您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杨修眯眼:“为何这般问?” 曹植眨了眨眼:“额,学生对先生的……爱好,有些好奇。” 杨修凝视着他的眼,一如当年的清澈谦和。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象,这个人装的太过炉火纯青,倘若他下一瞬欲展现悲痛欲绝,恐怕也无人为之怀疑。 然他却问了这么怪异的一个问题。 他自然不会傻逼到以为曹植当真好奇他喜欢怎样的人。那么曹植这么问,必是想从他的话语中推测出相同年龄、抑或曹植喜欢之人,也是差不多如此年龄……或者他还能做推测,他喜欢之人,竟是个男人么! 杨修瞳仁紧缩,瞬息后尽数转为似笑非笑的戏谑。 ——曹植喜欢郭嘉? 呵,何等有意思?! 杨修敛眸掩去其中嘲讽,伸手弹了弹指尖。 然后他缓缓道:“为师喜欢之人,无须倾国倾城美貌,然要知书识礼,能与为师畅谈诗词歌赋;要贤良淑德,能妥善安排家中诸事;要温婉细心,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们之间无须相敬如宾,也许偶尔拌嘴为趣,一生举案齐眉……” 杨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他垂首凝视他□,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当然,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曹植随着他的目光低头,心中已有了不祥预感。他当下阻止道:“先生不用……” 果不其然,他只说到一半,便听得杨修施施然道:“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女人!” “……”曹植欲哭无泪。 荆州十二月初,雪色倾城。 先前华佗判断出士兵们得了疫病时,曾采取三大措施:首先是将所有人隔离,然后将这些将士们穿着的衣物尽数焚毁,最后听从曹植建议每日取醋洒于各个营帐。 最后一点看起来似乎无用,只是曹植信誓旦旦,华佗本着也许有用的心态,命士兵照做。 这三种措施之下,军中并无再多人感染,而感染的士兵也大多未曾出现疫病加重的情况。曹操本以为疫病于他们已是无碍,怎知从赤壁归来的第六日,士兵死者几千。 而这也并非结束。大疫持续近十日,死亡之人已接近四万。 曹操站在高楼上俯瞰遍地尸体,整个人都差点踉跄着摔倒。 四万兵马…… 四万尸体…… 这些人为了他平定天下的志向聚拢在一起,为他定荆州而来——他们本应荣耀归去,抑或战死沙场,然而这两者皆非他们最终归宿! 他们居然死在这一场疫病里?! 曹操岂能置信,岂愿甘心? 他太不甘心了! 然事已至此,他纵不甘心,也救不回这些士兵性命。他甚至不能替他们敛尸,送回故里,唯能焚毁。 曹操缓缓抬首闭眼,仿佛闭紧眼眶,眼中泪水便终不能坠下。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曹操兵败,乃引军归许昌。 他归去之前,询问郭嘉对于天下大势的看法。十二年前郭嘉至他麾下,亦是听闻郭嘉的分析,从此看中于他。 曹操命曹植旁听,好了解天下大势。 郭嘉先从诸多缘由详细说明兵败,再分析如今三者局势,最终如是道:“孙权与刘备,便如昔日袁绍逝后袁谭与袁尚。若主公相逼过甚,则相联抗我军。而主公若放任自由,则内乱不休。” 曹操闻之颔首:“不错,这二人皆有夺天下之心。迫于孤之压力,唯能立于江东之地,争夺荆州乃至西川之地。若天下没了孤,这二者必是纠纷不断。但若是孤出兵随意一方,另一方也将放下嫌隙,与之联手抗孤。” 郭嘉微笑道:“主公英明。” 曹操嗤笑一声:“郭奉孝啊郭奉孝,你这当真是在夸孤呢?孤若当真英明,岂会在送去蔡氏兄弟之后,依然中了黄盖的苦肉计呢!” 郭嘉笑容不改:“主公没有看出来,郭嘉也不曾看穿。是以在郭嘉眼中,主公自然英明。” 曹操摆手失笑,掠过这一话题:“因而你认为,孤还需隐忍几年?” 郭嘉写下一个八字:“长则十年,短则八年。” 曹操深吸一口气:“十年……” 郭嘉笑而不语。 曹植见曹操面上尤有愁容,躬身道:“儿也有话要说。” “说。” 曹植顺着郭嘉思路道:“大汉式微,各路诸侯尽显厉害,天下已然残旧不堪。如今北方在父亲手中一统,南方则有孙权、刘备、刘璋等人争夺,必依然战乱不止。因而父亲不若用这些年来整顿四州,统一法度,垦边囤粮,减免税赋,休养生息……待八年之后,父亲富国强兵,而他们连年征战兵马疲倦。” “届时,父亲挥军南下。哪怕孙权与刘备联手,恐怕也已难抵父亲之威。” 曹操闻之,猛然抚掌快意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声好,只此三字,这些日子以来忧虑已一扫而空! 曹操决不是输不起的人。相反这一次哪怕令孙权与刘备崛起,在他看来亦不过如此而已。 他还有青幽并翼四州,无论城池、子民、税赋,依然数倍于孙权、刘备。朝廷仍在许昌,在他手上! 如今孙权与刘备还要吞并其余州土扩充实力,稳固实力,但他不用!他已挟天子号令天下,谁人胆敢不从?而这八年若当真能恢复战前风光,孙权与刘备又如何能抗? 哪怕他有生之年无法荡平南方,他的子孙也必能沿着他的脚步,踏平太难下! 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建安十四年正月初四,曹操归家。 新年气象并未过去,许昌千家万户尤喜庆洋洋。却唯有曹府一片肃穆,甚至隐有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见曹操归来,环夫人几乎猛然冲出大门,连滚带爬至曹操面前,泪水不断下落,美目也已肿得不成样子:“老爷,您快救救我们的冲儿啊!” 曹植指尖一抖。 曹冲……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第二更解决曹冲大事=a=。。其实我真的不想第二更啊,但榜单还差1500字qaq~! 魂淡啊qaq 对了把激情的bgm换了古天乐在《寻秦记》里的插曲《我愿爱》,我还是挺喜欢这首歌的。。也算是重看一遍寻秦记的后遗症了= =。。。 后遗症各种多,比如玩三国杀有些厌倦了于是写了个《七步成湿》,看了三千白狐大人的视频居然还萌上了黄晓明和邓超西皮…… qaq救命啊,这种为自己蛋疼的赶脚是怎么回事!! 62更新更新 曹操此次归来,并未通知家人。毕竟正月初四,家中本来繁忙,迎接他便更加琐碎了。 怎知又给了他如此大礼? 环夫人说完这些便晕过去了,卞氏满面愁容紧随其后,命人送回环夫人,一边走一边与曹操说了这些事。 前些日子府中有毒鼠出没,咬死过一个仆人,而昨日曹冲也在房中被咬了。曹操听了个大概,命卞氏前去照顾环夫人,卞氏瞧了他身后的曹植一眼,应声离去。 曹冲还躺在床里。他紧紧闭着眼,原本可爱的脸庞现已是一片铁青,甚至连唇色都带着诡异的青黑。曹操轻触他的脸,冷的他心惊胆颤。他试探着叫了声“冲儿”,也无人应声。 华佗很快来了。他先为曹冲把脉,再细细看过伤口,肯定道:“这个伤口绝非毒鼠造成。” 曹操追问道:“那是什么?” “毒蛇。” ——蛇? 曹操闻之,深吸一口气。 如今方过正月,许昌连春天都未曾迎来。这个时节,蛇岂非皆要冬眠,又岂会潜入曹府咬死曹冲? 曹操冷声道:“你再说一遍!如今寒冬腊月,我府岂会有蛇?!” 华佗微皱眉淡道:“世人皆以为冬季蛇进入假死,其实不然。老夫便见过,有人将假死之中的蛇带回家中以暖炉烘烤,蛇活之后咬了那一人。” 蛇既然假死,自然是不能动的。而观之曹冲房间,温暖如春。倘若有人将假死中的毒蛇丢到这里,时间一长,蛇自然能醒来。 其中关键曹操自然一想便明白,他冷笑道:“来人!给我查——是谁、谁将蛇放到冲儿房间的!” 侍卫受命退下,曹操又似想到了什么:“慢着,再查查冲儿近日与谁人结怨!” “是。” 华佗开了药方,命人下去熬药。他对曹操道:“老夫这一帖药,也许效果甚微。还请丞相做好准备。” 曹植悚然震惊。 曹操已大受打击,甚至无法听懂华佗这句话的意思,以至于追问了一遍:“你这是何意?” 华佗瞥了病床里十三岁的孩子一眼。他还记此前为这个少年医治过,不知这条蛇,是否是那幕后黑手之杰作:“六公子身体孱弱,假使一个健康之人身中这种蛇毒,时间一长都难以医治。如今毒已入经脉,纵是老夫亦难以回天。” 曹操一阵晕眩。 他唇色惨白,死死盯着华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赤壁五万精兵你治不好,我儿不过被小小毒蛇咬了一口,你也医不好?!如此,孤留你何用!来人——” 他的话未曾说完,曹植便跪地求情道:“父亲,莫要冲动!” 曹操豁然甩袖。他指着曹植,暴怒道:“曹植!躺在床上的是你弟弟,你弟弟如今生死未卜,你还有兴致为个庸医求情?!”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抬首对上曹操几近扭曲的神色,冷静道:“六弟受伤,儿亦心急如焚。然纵使儿急死,担心死,于六弟伤势又有何用?父亲不若留着华大夫尽心医治六弟……儿相信六弟乃有福之人,必能挺过这一劫难!” 曹操听闻最后两字,目光才有些清明起来。他喃喃重复着曹植的话语,仿佛心中也有了信心:“对……对,冲儿年少聪颖,一直都很有福气!为父不能自乱阵脚……” 曹操语罢,再对华佗说话时已恢复平素镇定:“你若治不好我冲儿,孤再用你的脑袋为他陪葬!” 华佗皱眉,在曹植请求的眼神里应下。 曹操坐在案几旁,一边看华佗为他施针逼毒,一边在思索那些东西。 但此刻他脑中已乱作一团,根本没有办法想到任何东西,他便哑声道:“曹植,你说,是何人——是何人,将蛇放入你六弟房中?” 曹植收回一直放在曹冲身上的目光,轻声道:“儿不知。” 曹操疲倦道:“不,你知道。曹植,你在赤壁表现何等出众,恐怕冲儿亦不过如此。你岂能不知是何人所为?” “……儿当真不知。” 曹操不再问了。 曹植究竟知不知道,他不确定。假设曹植知晓,那么此人必是他不愿亲口说出来的。能让他在一个垂死的弟弟面前守口如瓶,那人与曹植的关系,自是斐然。 而换个角度来看,曹冲若死了,又有何人能得到好处? 曹操想到了一个可能,眼前一片黑暗。他按着胸膛,只觉此处阵阵刺痛。曹植瞧见他如此动作,当下扶着他:“父亲,您怎么了?华大夫快来为父亲看看!” 曹操挥手示意不用,令华佗继续医治曹冲,便有人冲入曹冲院落,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也被毒鼠咬了!” 曹植瞳仁微缩。 曹操莫名奇妙道:“……谁?” 来人兢兢战战道:“二、丕公子……” 曹丕虚弱地躺在床中。 他的面色铁青,气息也变得似有似无,仿佛下一瞬便要魂归西去。 华佗已为曹丕把脉,他淡道:“二公子中毒与六公子一模一样,正是蛇毒。只是二公子年轻力壮,身体强健。因而还有一线生机。” 曹操之心放下一半。 他颓然坐在案几前,将所有一切串连成线,思索究竟何人所为。 他原先猜测,是曹丕。毕竟此前黄盖苦肉计骗的他损失十万精兵,不是片刻便能忘却的。但黄盖也不过断了两条腿,而决不是这种自损九百、伤敌一千的做法。因而曹丕,可以几乎排除在外。 那么,曹丕与曹冲死了……他已长大的孩子之中,岂非剩下曹彰与曹植? 曹操深吸一口气。 不对,不是曹植。曹植方随他归来,如何能布置这些? 那么……竟会是曹彰么? 他缓缓道:“曹彰在哪里?” 曹丕院中小厮瑟瑟发抖:“三、三公子今日一大早……便骑马射箭去了……” 曹操猛地扫去案几上书卷摆设,声音之大甚至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唯曹丕静静躺在床中,仿佛死去。 但他方才询问曹彰,曹冲院中小厮便冲入房中,跪倒在曹操脚边痛哭道:“老爷,公子他,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死死抓着来人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来人惨白了脸色,浑身颤栗道:“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周围侍从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挣开身旁之人,抬头挺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唯有凌乱的步伐,泄漏了他内心的恐惧。 曹操走了两步,很快停下道:“老四,你在这里,陪着你二哥……若他有什么事,你就派人来叫华佗,快点派人来!” 曹植应下。 曹操与华佗已然离去。曹植坐在曹丕床边,握着这双熟悉的手,眼神讳莫如深。 这一双手他握了十年。十年里,这双手的主人对他一直是宽容,甚至极端纵容。 这人是他的兄长。 在这乱世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很多人皆未将兄弟感情看在眼中。而他们之间,也许将来会为了世子二字争破头颅,但那也是那一日到来之后。如今他与曹丕,还是单纯的兄弟! 哪怕他还有前一世,哪怕他从不将曹丕当作自己兄长…… 但十年感情,何人又能抹杀? 曹植深吸一口气。 曹冲身死,曹丕重伤,他从前便假想过这些,还从容推测这些事如何部署才不留把柄。然至今日此事当真来临,他居然再无昔日半分从容,反而觉得心中万分难受。 ——他以为曹丕当真是要死了! 倘若此事当真是曹丕所为,他会有危险,却决不会死。但曹植居然觉得惧怕,怕此事不是曹丕所为,而曹丕也要死了! 曹植毛骨悚然。 他意识到了一些事。 不知是谁说人生如戏,他熟知这一切,也习惯以掩饰、假装来达到目的。他从前还能用看戏态度对待这一切……然直至今日,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也已荡然无存,而他亦不知不觉地入了戏。 曹植紧闭了闭眼。 若跳脱其外,便一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若是入戏,他又该如何出戏? 曹丕已然苏醒过来了。 他见床前之人居然是曹植,一时有些怔忡愣神:“……四弟?” 曹植猛然回神。他见曹丕睁眼看着自己,心中难受失了些许。再见他目光涣散无神,终是敛容勉强扬唇,露出一个微笑:“二哥感觉好些了么?” 曹丕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放心,咳、死、死不了……六弟、六弟如何……?” 曹植复杂道:“……二哥不用担心,六弟也会无碍的。” 曹丕露出一个虚弱而安心的笑容。他甚至噙着这抹笑容再度闭眼,临睡之前尤自安慰道:“还好……还好……” 不久,曹冲过世,曹府大丧。 曹彰自外归来时,被曹操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将他打的猛然扑倒在地,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怔愣。他捂着脸看了眼双目通红的曹操,将目光放到一旁跪地守灵的曹植身上。 曹植摇了摇头,曹彰乖乖跪到曹植身旁,换上白衣。 此时曹操命曹植兄弟几十人为他守灵,曹丕更是不顾重病在身,坚持要陪曹冲走过最后一程。 曹操心中动容。 然午夜之后他前去探看众多儿子表情,发现曹丕居然有一瞬恍如惊弓之鸟,惊疑不定地环顾周遭,然后又换上沉痛表情。曹操终是缓缓归去房中,颓然入睡。 翌日,曹操大病。 郭嘉与荀彧前往安慰时,见曹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便叹息道:“主公,身子要紧。” 曹操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奉孝,孤记得你还有个儿子……你想你儿子么?” 郭嘉愣了愣。 妻子早亡,而十二年前他只身入曹营,便再也不曾归家,他的孩子也交给了族中亲人抚养。如今乍听曹操提起,忽然也涌现出不可言喻的思念。 曹操见他颔首,便道:“孤便命人去颍川将你儿子带来,与你住一起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纯阳宫的小剑纯扔的地雷~=3=抱住么~~ 三哥真是躺着胸口中枪= =比曹小植的中枪悲催更多。。。 好吧第二卷终于到此为止= =窝总算是用三国演义的方法,彻底解决了曹冲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正式转入曹植与曹丕相爱相杀的时代=a=~ 窝顺便也终于让郭奕出来了咩哈哈哈哈~!曹植除了面对不爱他的乌鸦,还得面对一只小乌鸦orz。ps,30w字真的能搞定么- -莫名心虚啊喂。。。 来个yy版的下卷预告: ——且看他虎躯一震,收小乌鸦为小弟,然后在小乌鸦的帮助下,吃掉大乌鸦~!【被郭小奕pia死,拖走…… 63更新更新 曹冲逝后第七日,曹操为他寻了名甄姓女子,与其阴婚。此举令所有人惊诧曹操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可惜的是,曹冲已死。 一向硬朗的曹操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大好,而曹植每日随华佗一同照顾他与曹丕,也十分忙碌。 至于曹彰,则被曹操勒令读书思过。何时他能写出像样的文章,方能出门。 曹彰简直有了想死的冲动! 他每日眼巴巴瞧着曹植从自家院前路过,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请求曹植帮他做个文章。其中遣词无须优美,意义无须深刻,只需条理分明,能让人能看得懂,让他能拿得出手便可。 曹植给他了一个极尽可爱的笑容,乘着曹彰以为曹植帮他代笔,飞快转身逃离。 独留曹彰在他身后大骂没有义气。 曹丕喝下曹植亲手递来的汤药,身后靠着曹植为他放置的软垫,面色已好了很多。他微笑道:“为兄今日才知道,原来四弟也是极会照顾人的。” 曹植露出一丝微笑:“郭先生身体不好,而弟弟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也学会了一些照顾人的方法。” 曹丕凝视着他。十年前开始,他便习惯了将目光放在曹植身上。他的眼神时常带着温柔与些微的占有之欲,然此刻目光却染着些许不易觉察的诡谲。 曹植恍若未见,只给他掖了被子:“二哥气色好多了,看来很快便能康复了。” 曹丕微笑愈深。 下一瞬,许是想到了曹冲,他便敛眸叹了口气:“还好四弟去了江陵,否则这毒蛇不知会不会……” 他说到这里,才似幡然醒悟自己说了不好的事,忙改口道:“瞧哥这张嘴,又说这些不好的事!对了,和二哥说说罢,你去江陵这一路,有何见闻轶事?” 曹植心下一动。 他之所以暗中离开许昌前往江陵,首先是因为担忧郭嘉,在者也存了避开曹丕与曹冲心思。毕竟无论先前到底是谁所为,那些冲突都将结束于曹操归来之前。而他远在江陵,自然与他无关。 而今曹丕所言,是为惊讶他在江陵所为因而试探,抑或单纯好奇呢? 曹植实在是不知道。 他下一瞬便微笑起来,侃侃将一路所见所闻说出来。包括大战之时眼中血腥荒凉,乃至彼时心中惧怕慌乱……他说的巨细无遗,没有半分破绽。 曹丕已睡下了,而曹植因着曹丕说起江陵之事,有些烦心。 他想不到曹丕听闻自己昔日表现时的表情,抑或曹丕早已听闻,只是面上不显。事实上这些日子他时常有这些担心。 他很快想到了郭嘉,只是一旦想到郭嘉,却更加郁闷。 曹植已经几天没见郭嘉了,原因并不非太忙,而是曹操要将郭嘉之子郭奕接来同住。彼时曹植一听闻如此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前郭嘉对他的认知度便一直在倒退,如今他的妻儿要来了,又何等纠结呢? 曹植郁闷了好几日,几次对病床之中的曹操欲言又止。 直至今日,他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决定前来询问郭嘉。 倘若郭嘉与其妻感情深厚,举案齐眉,那他便微笑着祝福他;而倘若他们之间感情淡薄……曹植满面复杂。 此时的郭嘉正在院中看信。这几日虽还有些严寒,春光却已开始明媚。曹植瞧着他手中纸张,有些眼熟:“这些是?” 郭嘉瞧见曹植,招呼他坐下淡道:“这是四公子当年写给在下的信。” 当年郭嘉出征在外,与曹植通信颇多。他将这些信件全部收了起来,等到何时想起来了便翻开看看,也颇有趣味。 曹植眨了眨眼,无法抑制心下动容:“这种无聊的信,先生居然都还留着?” 郭嘉收好信:“很少有人给在下写信,是以在下便顺手收了起来。” 曹植愈发兴致高昂:“这里全是我写的么?” 郭嘉默默凝视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兴奋是为哪班,终是慢条斯理道:“不是,只有这些是四公子的。”他指了指薄薄的一层,示意给曹植看。又指着另一些,“这些是文若写的,这些是四公子不认得的好友,这些是我兄长,这些……是奕儿写的。” “……”曹植瞬间有了那么点不是滋味。原来他只是其中之一,而非独一无二。 曹植怅然,郭嘉也似想到了什么惆怅的事。他执起一封郭奕的来信摊开翻看,竹简之上笔迹稚嫩歪扭,仿佛狗爬。 许久,微微一叹。 曹植试探道:“先生今日翻看这些,是因为师娘和师弟要来了么?额,师弟与师娘是怎样的呢?” 郭嘉瞥了曹植一眼。 他觉得曹植面上表情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奇怪。他说:“再过几天奕儿来了你便可知晓他是何性子。至于他的娘亲……” 他的妻子是怎样的人呢?郭嘉也在问自己。 然而时间过去太久,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只依稀记得他的妻子是个长相不错的女子,性格也十分温婉。十年前他尚未前来曹营,他的妻子时常整日静静呆在家中,静静做着女红、管理家务,静的时常令人忽略。 郭嘉淡道:“她已去世了。” 她已去世了,他却没有送她最后一程,也不知她在九泉之下是否安息。 曹植心中陡然充满了喜悦。他极力将想要上扬的唇角抿下,表情甚至是有些扭曲。 “……”郭嘉默默转眼凝视眼前少年,“四公子又抽了?” 曹植笑道,“哪有!” 郭嘉缓缓道:“那么,四公子是听闻贱内死了,才这般开心?” 曹植面上几乎是悲痛欲绝,哪怕昔日曹冲身亡,他也只有如此表情:“先生怎能如此看我?师娘不在了,学生比谁都痛心!” “……” 郭嘉弹弹指尖,淡淡凝视曹植这幅要笑不笑的模样:“主公与二公子如今还好么?” 曹植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郭嘉又道:“每日都喝药了么?” 曹植狐疑道:“喝了。” 郭嘉再道:“四公子也一同喝了?”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学生又没有病,喝什么药。” 郭嘉抚过郭奕的信笺,缓缓道:“但在下今日观之,四公子也似有被传染之迹象。不若请华神医前来一探,来一帖?” “……”曹植摸了摸鼻子,将话题转移开来,“师弟什么时候能到呢?” “再过几日便到了。”郭嘉语罢,微微叹了口气。 曹植有些疑惑起来:“为何师弟要来了,先生却似并不高兴呢?” 郭嘉回神。他瞧着曹植关切的神色,心中一动道:“主公常年出征在外,四公子可会因缺少父亲关爱,而有些怨恨主公?” 曹植思索片刻,摇头道:“不会。” 郭嘉闻之,半晌又是一叹。他说:“可惜四公子并非在下之子。” 曹植扯了扯嘴角:“……幸好不是。” “四公子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 翌日,曹操唤去了曹植,对他缓缓道:“老四,为父唤你来是打算在近日选个良辰吉日,为你与老三加冠。” 曹植怔了怔。 古往今来男子十六至二十加冠,而后长大成人,更可成家立业。曹操一向不关心这些儿子的加冠,但今日居然特意对这般说。 这意味着什么? 曹植尚未想通,曹操丢给他一卷锦帛:“老四,你先前劝为父说不如用这十年来发展朝廷,统一法度,垦边囤粮,减免税赋,休养生息……但细节你并未详说。因而加冠后,父亲将这些交由你——你寻人来制定此次法令措施。” 曹植呼吸一窒。 曹冲方死不久,曹丕身体也并未好全。如此敏感之际,曹操居然委派他思索、收集变法措施,岂非是将他往火堆里推? 无论是曹操只是单纯欣赏他,抑或因曹冲身亡而怀疑什么,打算做什么。曹植此事参与其中,皆非明智之举。 他忙躬身道:“父亲,儿不过十八,从未为父亲办过任何事情。父亲令儿一上来便参与国之大事,是否太过……” 曹操挥手截断他的话。 他凝视曹植许久,缓缓道:“老四,为父喜欢聪明之人,却厌恶虚伪之人。为何呢?因为聪明的人善以智慧获取利益,但虚伪之人却只能以欺骗他人来得到镜中月,水中花。你只有拿真情对待他人,他人才能报你以真情,为你所用。” 曹植悚然震惊。 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甚至有一股冷气陡然随脊椎骨上窜,使得他面色都有些发白。 曹操继续道:“虚伪的人,也许能风光一时,为世人称赞。但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他最终的结局必逃不出与亲友离心,与上下离德,最终自毁。” 曹操说到这里,看了面前儿子一眼。眼前少年自小从无建树,只会偶尔写点有意思的文章,令他记得有这么个儿子。直至赤壁时才令他正视。 今曹冲死了,他忽然想通了其中关键。 曹植当真是如此无用么? 倘若是谁要他从小假装,待时机成熟之际一鸣惊人,岂非连曹冲的风头都要被他所盖过? 而今难道不是那个成熟之际? 这等时机里,曹植不仅在一场败仗中令众人印象深刻,甚至还躲过一次大劫! 曹操想到这里时,差点便要拍案将曹植擒起来逼问他为何不将这等后果告知曹冲,然但凡他冷静下来,便明白曹植的做法才是最恰当的。 ——曹冲之死,从来与曹植无关。而害死曹冲的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曹冲自己! 他非但不能追究曹植,更要欣赏他,赞许他! 因为世子之位,本唯有有能力之人,方能上去。而这人究竟是曹丕、曹彰、抑或曹植,或者他另外的儿子们,如今谁也不知道。 是以曹操最终道:“老四,你足够聪明,懂得从小隐藏自己。如今冲儿死了,你二哥病了,为父也有些累了。你再藏下去,实在是太过虚伪了。所以这件小事,孤且交给你来办。让孤瞧瞧你的能耐,也让天下觉得你庸碌无为的人,好好看看!” 曹植怔忡许久。 他几乎是恍恍惚惚地躬身,恍恍惚惚地行礼,最终恍恍惚惚地应下:“儿……领命!” 许是心里有些烦,他忽然想起许久未见自己另一位先生了,曹植便取了两壶酒,前去王奇家中。 王奇正在教导王敏剑术,瞧见曹植忍不住大笑起来:“哟,稀客啊!今儿又给我带了什么好酒呢?” 曹植摸了摸鼻子,将两壶酒扔给他。 此前王敏陪着曹植前去寻找郭嘉,待找到了郭嘉,便回来习武了。他已去屋中拿了三只碗出来,三人团坐于一起,一同饮酒。 曹植与他们说了些江陵趣事,还有,瞧着王敏心生向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想入军营么?” 王敏两眼明亮道:“可以么?” 曹植道:“先生同意?” 王奇咱通道:“他想要去便去。只有经历过战争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 曹植眸光闪烁:“如此,学生过些日子便请张辽将军为阿敏安排一下。” 王敏惊喜道:“多谢公子!” 说完了王敏,说罢了趣事,曹植面上才露出些许烦恼。他说:“先生,学生小时候明明只想活得安稳,做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为何到了现在,我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呢?” 王奇瞥了他一眼,整个人忽然如遗世独立的出尘。他淡道:“世事无常。不仅天下在变,你的心也在变。” 世界每时每刻皆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因为心变了,所以一切都变了。但心又为何改变呢? 曹植深吸一口气,一字字缓缓道:“先生,我发现你说起这些话,居然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王奇呵呵一笑:“呸。” 作者有话要说:额= =我从同学家回来了,明天是双11光棍节,亲们快乐哈~有男人滴可以出门约会鸟~,木有男银滴找基友出门约会吧~木有男银又木有基友滴……额,继续泡*看文吧orz= = 当当当—— 中二少年郭小奕出场=a=~一出来就噎死曹小植,再噎死自家老爹~ 曹总也表示曹小植你已被爹看破了。所以接下来要按照曹总写的剧本走~ 本来今天想加冠字“子建”的0 0,结果发现字数飙了,囧 64更新更新 郭奕的到来的第一日,郭嘉已准备了一些他的东西。郭奕看过之后,并无任何动容,只是淡道:“谢谢,但我不喜欢蓝色。” 郭嘉温和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郭奕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不知么?” “……不知。” 郭奕已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道:“那便算了,蓝色也不错。” 郭嘉有些烦恼。 ——他面对千军万马都能无懈可击的从容镇定,而今面对郭奕,着实有些束手无策。 许是因妻子早亡、而后郭奕由着他亲族养大的缘故,他对郭奕本有些微亏欠之情。又因这些年双方几乎没有见面,郭嘉根本不了解这个沉默的十四岁少年。而郭奕看起来也不需要他的了解,无论郭嘉表现殷勤抑或平淡,皆是淡然以对。 这种情况大大出乎曹植所料,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先生猜不透的人。” 郭嘉温和一笑:“四公子倒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那先生打算怎么办呢?” 郭嘉闻之,侧目去看书房之中认真读书的少年。他的眸中光芒闪烁,非但没有任何挫败抑或失措,反而有覆着许笑意。他淡道:“多些趣味,活着才有意思。”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曹植与曹彰加冠。 冠礼对于兄弟两而言,恐怕是长至今日最为郑重的一件事。这一日两人沐浴焚香,由曹操与曹丕引领进太庙祭告天地、祖先。而后曹彰由大将张辽加冠,曹植则由着荀彧加冠。 三次加冠之后,曹操设宴款待宾客,宾主尽欢。曹植与曹彰拜见过母亲,最后曹操定了他们的字:子文、子建。 子建,子建…… 曹植默念自己的字,一时间脑中似闪过万千画面,心中更似有琴弦触动,然再神思之时,却寂于一片空白。 加冠礼方过,帝王听从荀彧等人建议命曹操主持修改法度。曹操以大病为由,命曹植暂代主持。 朝廷上下轩然大波! ——历代变法,皆要触动一部分人利益。而这一部分人,大多处于权利顶端,譬如皇族之人,譬如士族大夫。他们家人最多不过千百,却占有全国大部分土地。每年纵有万千饿死之人,也与他们无关。然而曹操从前开垦良田,赐予百姓,剥夺了他们诸多利益。哪怕不曾伤及家业根本,也足够他们怨愤! 他们自是不愿。 当事时,曹植正在杨修府中,请杨修相助。两人一边落子下棋,一边思索应对之法。 曹植早在七八日前便知晓此事,因而并不如外界惊诧。而杨修略一思索便也明白此中深意,只些微诧异。 杨修落下白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可曾想过,曹公要你做什么?” 曹操虽言要他参与主持制定修改法度,但事实上无论刑法、赋税、文化……这些皆是律法之重,更是国家安定与否根本所在。哪怕曹操万分信任曹植,也不可能将法度交由曹植来领人制定。所以曹操要曹植所做的,绝非法度关键,而是前期比较杂糅的事情。譬如收集百姓生活资料,思考刑法量度,或者倘若他有不错的建议在保证百姓安居乐业的前提之下发展朝廷,曹操也会考虑将之编入其中。 曹植自然是明白的,他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杨修也颇为赞同。他又问道:“那么你又是否知道曹公为何要你来做这件事情?” 哪怕不是真正接触法度核心,这件事情交由其余有才之士来做岂非更好么?在杨修看来,这其中最合适的人选是荀彧,然后才是曹丕。 为何又偏偏轮到曹植了呢? 曹植在腹地落下一子,收取白子四粒:“父亲命学生办此事,一则是想看看学生面对朝廷上下疑问时有何能耐,是否值得花力气培养;二则是要将学生推到众人眼前,为学生造势;三则……是要看看二哥知晓此事之后会做什么。”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点:“四则,是要看看朝中大臣,会如何表现。” 这四点,已是曹植所能想到的所有。 如今曹冲死了,而曹操也已年过半百。他心中最合适的世子人选没了,他也没有气力来重新培养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所以他要借这一件事来看看,曹植会如何做,曹丕会如何做,朝中大臣又将如何做,是哪些人极力反对曹植,那么这些人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只是曹丕这些年掌握许昌,在城中已略有名望;而曹植深藏家中,却是默默无闻。倘若曹植连朝廷上下质疑声都无法压下,那么他自然没有培养的价值;若曹植能压下去,便由着他与曹丕去斗又何妨?! 杨修闻之,并不顾那四子,反而在另外地方落下一子,然后抬首微笑凝视曹植。他的表情再没有戏谑与嘲讽,而是少见的认真:“看来曹公之意,你倒是十分了然。” 曹植默然凝视棋盘,又放下一粒黑子,目光闪烁:“先生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杨修弹了弹指尖,详细端详他良久。他呷了口温水,缓缓道:“第三个问题,是你将如何抉择。” 他顿了顿,落下一子:“四公子,你又输了。” 曹植敛眸,良久无语。 许是最近为郭奕分了神,许是曹植想要证明自己已能独当一面,此事郭嘉先前并不知晓。 而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正陪着郭奕读书。他下意识起身想要去同曹植商量,下一刻却坐回位中,引得案几旁认真读书的郭奕亦是侧目。 但郭嘉并不理会。 他思索许久,终究是按下心中忧虑,打算一看曹植所为。因为他不能去,一旦去了,便要坐证曹植当真是为了世子之位,才大出风头之名。 他最合适的,是明哲保身。静坐于这一室之中,等候曹操差遣。 但又为何,如此担忧呢? 此时的曹丕也尚在静养。 他虽然身强力壮,但此番中毒到底使他元气大伤。华佗便命他好生修养,以免将来留下什么后遗。 他知晓前正与陈群谈话,乍闻此事猛然拂袖扫落桌中茶杯,瓷杯碎裂之声骇地小厮下意识跪地,瑟瑟发抖。 陈群被这一响声惊醒,皱眉淡道:“二公子如此喜形于色,将来继承丞相大业可如何是好啊!” 曹丕满面森冷。 他们这些兄弟之中,曹冲最为出色,其次才是他曹丕。如今曹冲永远定格在了他十四岁开头,那张漂亮而稚嫩的脸庞将随时间而腐朽,哪怕他在曹操心中永不褪色,也终将逐渐被众人遗忘。 他原以为,未来已尽在他的手中! 怎知此次众人从荆州归来,他居然听到有人说在下一直以为曹冲公子乃世间少有的聪颖通透,更是曹公所有子嗣中最接近世子之位的,岂知曹植公子亦是深藏不漏啊。 曹丕乍听闻这些话语,还以为是那人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直至询问陈群,才得到了肯定答案。 曹植居然当真深藏不漏,居然当真被司马懿料中,他接近郭嘉只是为世子之位! 曹丕深吸一口气。 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呢?他这样问自己。 明明年幼时曹植对自己的依赖并非假装,明明所有兄弟之中,唯有曹植被自己装进了心里,甚至明明他这些年对曹植的好,已超越任何一人对他…… 为何如今又成如此呢? 曹丕仰首,深深闭眼。 难道从前曹植对他所有真情真意,都只是假装不成?! 曹丕思及此,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了他的心脏。然后是被撕裂的痛楚,瞬息沿着脉络,蔓延全身。 曹丕豁然睁开眼。 他脸色惨白,衬得瞳仁愈发阴毒狠戾。 曹植心性如何他再了解不过,毕竟从小以往他的资质绝无如此惊人!因而赤壁之中曹植表现定是有猫腻,而这猫腻究竟是杨修抑或郭嘉,他却不得而知。 但这等猫腻,居然让曹操将这件事交由他来做…… ——好一个深藏不漏! 他费尽心机弄死曹冲,难道便是为曹植铺路? 不过片刻,他便已将所有一切串联起来,想了一遍。然后他回过神来,飞快隐去面上狠戾抑或失望,起身对陈群行了个大礼:“还请先生指点学生,学生应当如何阻止?” 陈群已命小厮将茶杯收拾干净。他瞧着曹丕满面诚恳,缓缓道:“在下以为,曹公命四公子来办这件事,其中深意值得追究。是以,二公子千万莫要表现出任何不满与嫉妒,反而言辞表情俱要十分相信四公子。” 曹丕眼中疑惑颇深。但来不及等他询问,小厮来报说曹操到了。 曹丕面色骤然一变。 不等陈群提醒,瞬息又恢复以往从容,与些许虚弱。 曹操很快进门了。他瞧见陈群,淡道:“哦,陈群你也在这里。” 曹丕道:“哦,儿近日正在重温《太史公书》之《书》的部分,偶有疑惑,便请先生前来解惑。” 《太史公书》之中《书》的部分,有关天文地理,经济文化,与曹操所打算修改、完善律法,倒是有些关联。 曹操心中满意,略略称赞曹丕几句,并命他深读此书。然后才道:“孤将修正法度一事交由你四弟去办,你听说了罢?” 曹丕心中一紧:“是,儿听说了。” “你觉得老四能办好这件事么?” 曹丕微笑起来:“儿相信四弟,定能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令父亲满意!” 曹操瞧了他一眼淡道:“你对老四倒很有信心。” 曹丕与有荣焉道:“父亲也知晓四弟从小就黏着儿子。儿说句玩笑话,父亲出征在外时,四弟可以说是儿带大的。儿知晓四弟聪颖,只是从来缺少个机会展现自己。如今父亲给四弟这个机会,他定能一鸣惊人。” 陈群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曹操侧首凝视着这个儿子。 这张脸在他面前向来是温和敦厚的,对弟弟们也都是宽容爱护的模样。他从来都很欣赏这张脸,但此时他忽然有些看不懂其中颜色究竟代表了什么。 ——连朝夕相处的弟弟都能面不改色除去,以自伤来掩饰自己动机,更巧妙嫁祸其他兄弟。这样的人够阴,也足够狠。但正是如此心性,实非世子完美人选。 曹操截断心中所想,将眼中复杂尽数掩去。 曹丕还是一脸温厚微笑。 曹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你能这样想便最好。为父还有些事,便先走了。老二你且好好养病,多看看这些书卷。等你好了再为父亲办事。” 曹丕躬身大礼:“谢父亲!” 陈群亦躬身道:“恭送丞相。” 曹操回首,见曹丕一直保持俯首躬身之势恭送他离去,终是微叹了口气,迈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潭子扔的地雷~=3=~~~ 光棍节快乐~orz。。。有关变法,其实无论曹植干了什么,都没什么大关系。因为最终曹操会出来亲自主持大局,他令曹植做也就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而已。 什么时候曹植混不下去了,或者他一直混下去真的交出一份变法典籍,那么曹操就出来了。至于用不用曹植交给他的典籍,又另当别论。 再者有关郭嘉,上章曹植被他用郭奕的名头拒绝,本来就不可能再毫无保留的喜欢了。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放手,因为他为郭嘉——哪怕他本来是“无私奉献”——将安稳悠闲的生活变成了酱紫,郭嘉突然表示自己要拍拍屁股走个痛快,以曹植性格是不可能让他这么愉快的。 所以我最后说一次——苦逼曹小植从上一章起感情就已经从单纯的开始转变了!!哪怕将来喜欢郭嘉,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逗着他让他开心,也不会犯贱死皮赖脸凑上去- - 65更新更新 司马懿最近有些烦。 他的烦恼并不是曹操有意无意的试探,也不是朝中官员因变法一事而烦躁不安。令他烦恼的来源,其实是陈群。 陈群与他幼年相识,有总角之交。后来他入了曹营成为曹丕之师,如今司马懿也来了,并不算太熟悉的两人,倒成故交了。 是以陈群时常前来他府中与他饮酒畅聊,偶尔说一些有关曹丕的事。 司马懿心清如镜,不动声色。 曹丕若有似无的拉拢他自然感觉到了,但如今并非战队的好时机,他又何必冒着被曹操杀头的危险,投靠曹丕呢? 而今因变法一事,陈群却常呆在他府中,随着日益流逝愈发急得团团转。 司马懿叹道:“长文啊长文,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转了?你到我府中便一直转来转去,你头不晕么?” 陈群急道:“今日四公子就在宴请群臣了,这可怎办才好啊!” 司马懿轻笑一声:“以在下看来,这事也没什么好急的。” 陈群沉重道:“仲达啊!你这是不知丕公子有多烦恼,自然也不我为何如此惊慌了!” 司马懿敛眸一笑。他面容英俊,这一笑也自然十分好看:“其实反过来看,四公子越将此事办的漂亮,对丕公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陈群奇道:“这是为何?” 司马懿笑而不语。 陈群拍案无奈道:“我说仲达啊,你就不能直接把话说完呢?这话都说一半,你要生生急死我啊?” “丞相之意,谁能揣测。但既然丕公子要在下猜测,在下便猜上一猜罢。丞相令四公子参与变法——这是捧……”司马懿给他倒了杯酒,眼中寒芒愈甚,“呵,亦是杀。” 不管外界质疑何许,曹植最终还是参与其中。 这些日子众人见听闻帝王同意荀彧建议的变法后,居然当真将此事交由曹操、任由曹植来办,皆是日日不知倦怠上书变法各种弊端,抑或称“曹操居然以大病为借口令一个不满二十的黄口小儿敷衍此事”,“此次变法不过是小儿游戏”等理由,求帝王收回成命。 然这些举动除了将帝王烦得连早朝都懒得上,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只能将目光放回曹操身上。 只是去年九月曹操斩杀孔融一事引得士族大夫们心有戚戚,因而几乎无人胆直谏曹操。只能私底下嘲讽此事,并消极以对。 曹操一概不理,仿佛权权交由曹植。 要变法,自然是要了解当前法度有哪些适合当今朝廷,那些不适合。因而曹植命人快马加鞭走访各地,半月便带回了万份调查卷轴。 他花了三日时间,与杨修、荀彧等人一同看完这些调查,心中已有了些许感触。 然后,由曹植设宴,请众朝廷命官前往商量如何制定法度。 然这一日曹植等了两个时辰,除了荀彧等曹营重臣,不过来了三人!其余人不是突然出门访友,便是得病抱恙了。 曹植一直微笑淡然。 直至日落西山,曹植才挥手命侍卫带上大夫,与家丁前去。他说:“我参与此事,是父亲下令。来人,请上大夫一同前往探看诸位重病之人。” “当然,如有不实者……休怪我以蔑视朝政为由,重惩诸位。” 他说完这一句话半个时辰,才有人陆续到往。 天幕已黑透了,曹植终于等到人了。 他宴请二十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商讨此事,只来了十五位。其余五位,则是见曹植命大夫前来诊断,而恼羞成怒闭门谢客。 有人询问曹植如何处置那些人,毕竟曹植也不过曹府公子,并无全力。 曹植闻之,只微笑道:“待我归去请示父亲,诸位便知他们下场了。” 所有人住口不言。 宴会已开始了。许是等了半日的缘故,饭菜都已经冷了。他们动了几筷便将之置于一旁。但曹植偏偏不如他们所愿,询问他们是否是饭菜不可口。 因而他们非但不能停筷,反而要喜笑颜开地吃下去。 酒过三巡,才是说话时刻。曹植见众人实在吃不下了,才起身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想必诸位已是了然。父亲打算变法,以使我朝强盛。” 有人打断道:“陛下定都许昌时,已颁布法令。至于今日,天下方才适应,丞相为何又要改变?须知变法需循序渐进,四公子如此是否太过激进?” 曹植淡道:“这位大人这般说看似有理,但本公子却不敢苟同。” 那人眼中精光一片,见曹植反驳自己,便冷声道:“哦?四公子请说。” 曹植道:“陛下当年颁布法令,父亲尚未一统北方。而今十二年已逝,父亲也已一统北方,法令自当与时俱进!” 有人道曹植根本不知朝廷大事,又如何知晓如今法度不适合以前。 曹植微笑着听完众人反驳甚至讥诮嘲讽,命侍从送上他收集的资料:“诸位请看看眼前锦帛。事实上在此之前我的确不知现今法令是否适合,但瞧见这一份资料,我却是有些明了了。” “这位大人说,四州可与我许昌同法。但诸位可知其余三州毁去多少城池?有多少人们流离失所,四处颠沛。由此一来,各地百姓又有多少?那些地方是否有足够耕地,是否有足够的人栽种粮食?那么每年又当收取多少苛捐杂税使他们不必饿死,而使国库充盈?” 众人哗然。 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凝视曹植,面色叵测。 曹植只道:“诸位且好好看看罢。” 众人埋头。待尽数翻阅,面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读的都是孔孟之道,以仁为本。但很多人龟缩在许昌一隅,整日争权夺利,甚至遗忘天下百姓生活水生火热! 那么他们读书还有何用? 大多人都阖眼,怅然长叹。 “既然诸位都已看过了,想来心中已知晓许昌律法究竟是否合适其余三州。”曹植思索片刻,然后道,“管仲变法,齐桓公确立霸业;商鞅变法,秦国逐渐强大,最终一统六国;而父亲,诸位难道认为父亲无法披靡管仲、商鞅么?” 四下一片安静。 荀彧终于起身道:“天下要乱,是因为朝廷不能上下一心,百姓不能尽归朝廷。所以才有董卓挟持天子胡作非为,所以才有孙权占江东而不愿归降,所以才有刘备打着皇叔旗号招兵买马。在下以为,变法势在必行。假使丞相颁布法令,所有人齐心合力,定可重振我大汉王朝!” 曹植道:“荀令君说的是。” 有人已被说动了:“但历代变法,削减的皆是我士族家业。四公子又如何能保住我等家业?” 曹植心中冷笑。但他并不反驳,反而将问题踢回给他们:“在下不知,但各位大人定有答案。” 众人皆有些惊讶。 曹植继续道:“诸位才学,本是天下最为优秀的。倘若诸位能想出些强国富民的法令,自是二者兼顾。” 众人尽是沉思。 “诸位皆是为父亲办事,而我亦是。”曹植起身走到厅堂正中,躬身对众人行了个大礼,朗声对众人道,“因而还请诸位暂时放下成见,与父亲齐心协力共同制定理法,使百姓能安居乐业!” 夜已深了。 曹植遣散众人,更令侍卫们先行归去,反而一人走在归家道上。 他心中有些乱。 自曹操命他主持变法,半月以来他一直在收集资料。直至今日与众臣的第一次交锋,看起来是他险胜一筹。 先以曹操名头威胁,将他们强压而来;然后以朝廷现状说明变法势在必行,令他们再无法反驳;接着暗示他们,若参与此次变法可以试图挽回一部分利益;最后再放低姿态,请求诸位士族大夫帮忙。 一切尽如推测。他本应高兴的,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些不太好的想法。 他在想曹操命他暂代主持变法的原因,是否还有被自己忽略的地方。而忽略之处,对于他将做的事又是否有其余意义。 曹植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他才看到不远处的那一个人。 夜色凄迷,这个人披着的那件黑色大氅上都已是一片潮湿。 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静静负手而立,静静等着。 他正是郭嘉。 曹植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郭嘉面前,诧道:“先生怎会在这里?” 郭嘉面如霜色。他病已差不多好了,依然是曹植七八年前初见的清俊。他的眼眸还是深邃,四目相接之间尤覆着引人坠落的魔力。 他将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微笑道:“自然是等你。” 曹植下意识伸手,但手伸到一半又忍住了。他解开身上披风,将之覆到郭嘉身上:“先生是为了变法一事?” 郭嘉深更半夜在此地等候,自然是因为变法,郭嘉不能参与的变法。 事实上作为曹操谋臣,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首先他要聪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但他又不能太聪明,因为一旦太聪明,那么主公活不长了,他们也就活不长了。 历史上那么多飞鸟尽良弓藏,决不是明主老了昏聩了。事实上他们害怕的是但凡他们死了,他们的后代还能压制住这些人么? 不能的。 曹操如今老了,开始考虑世子之位了。那么他们这些谋臣能避则避,若避不过去也只能暗中相助。因为曹操本已心生忌惮,又岂容他们指点下一代江山? 才有郭嘉如今这般情景。 曹植也明白,所以他不问郭嘉。但郭嘉又为何出现在此呢?难道他果真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郭嘉将手拢在曹植披风里,然后淡道:“在下明白四公子不愿在下参与的心思,四公子也处理的很好。但时至今日在下发现,原来四公子尚未察觉到主公的另一个目的。” 昔日曹植与杨修分析时,曹植说出了四点。但其实还有第五点,曹植与杨修皆不曾意料到。 郭嘉缓缓吐出一口气:“主公最主要的目的,是借此警告四公子。” 曹植指尖颤了颤,他的脑子有那么瞬间的空白。 他终于知道他所忽略的东西了。 但为什么是警告? 难道他与杨修所有猜测都是错的? 不,不对。所有一切若换一个时间便皆是对的,他只独独忽略了曹冲之死对曹操的打击。 曹操最宠爱的儿子死了,心中完美继承人没了,再见曹植赤壁时表现,岂非是曹植料中曹冲将死,于是急着表现自己? 曹植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他若要表现,曹操便让他表现。曹操想要看看,他能表现出什么。他要看看,曹植究竟有多大的野心。 哪怕曹植本无野心! 但在他人眼中,他巴结郭嘉,在赤壁竭力表现,在曹冲死后、曹操与曹丕病后尽揽大业,岂非已是野心最显然的表现? 曹植深吸一口气。 郭嘉见他面上已有恍然,便转身离去了。但曹植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急急唤了声:“先生。” 郭嘉诧异回首:“嗯?” 昏暗天色里,曹植眸光湛然。 ——先生,我本来胸无大志,在父亲眼中也不过一个平凡的儿子。只是为了你,有今日转变。我走出小小的曹府,开始面对天下人。也许将来面对腥风血雨,也许将来遇见万般苦难,也许将来步履维艰。 也许我的父亲错看我,也许我的兄长怨恨我,也许世人都不能理解我。 也许这一条路走到底我要沾满鲜血,也许这一条路我甚至走不到底……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怨恨,也不惧怕。 但是先生,夜深寒重,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只为告诉我这一句话,又为何不命他人前来呢? 你的心里,除了报恩,是否还有一点点的喜欢? 曹植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先生,我们都这么熟了,你为何还要叫我四公子呢?” 郭嘉微笑着温和道:“子建。” 翌日,曹植大病。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最爱打酱油、哀思、默默家、枫涟扔的地雷~~群抱住=3=~~~!!! 最近在修改蔽日,就是我前面那个萧十一郎同人- -去年11月就说要开定制,然后开到了今天都没修完文,囧。昨天把那文看了一遍,大致把握了修改方向。看过的亲应该知道的,萧十一郎前后性格略有差异,所以我总体就是要把后期的差异扭转一下,还有一些以前不写明的思路也全部补上。至于番外肉神马的,orz饶了我吧。 接着昨天修改的时候又想到了七步其中一个梗,就丢了蔽日来写七步。结果梗没思考完全,写到一半写不下去了,囧囧有神,于是昨天也没更。 最近反正就是这样吧=a=七步为主,蔽日定制为辅。额,有点蛋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于扣扣群,哥一直木有建,总觉得建个群很麻烦啊= =有亲想和我交流直接加我扣扣好了。 好久木有打过这么长的废话了,于是最后来卖个萌吧。 喵~`(*>﹏<*)′~ 66更新更新 曹植是从入睡的后半夜开始发烧的,至清晨时整个人都烧得通红。 曹操坐在他窗边,唤来了杨修。他上下打量杨修,良久忽然道:“是你让老四从小装的?” 杨修心下一凛。 他不动声色狠狠瞪了眼躺在床中毫无知觉的曹植,咬牙道:“……是。” 事实上曹植大病传入他府中,他便觉得有些蹊跷。而今曹操将他唤来问了这一句话,他自然而然便明白曹植为何病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曹植这一病,遭殃的居然是他! 他果然听得曹操很快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杨修整个人都僵硬了。 曹操之意,是指杨修有心掺合他子嗣的夺嫡战争。事实上此事无论是谁参与,皆是曹操大忌。 是以今日杨修回答地好,能使他与曹植一同脱离危险;若回答不好,恐怕触怒曹操,人头落地亦是简单。 杨修眉梢微抖,他豁然跪地急促道:“丞相明鉴,在下决无参与此事!事实上十年前在下方为四公子先生,曾询问四公子是否欲为世子。” 曹操神色莫测:“哦?” “四公子当时言,否!”杨修垂着头,言辞恳切:“是以在下尽心教导四公子诗书礼乐。而四公子聪颖,寥寥几年间便已学完。” 曹操淡道:“说下去。” “五年前,在下又询问四公子,是否欲为世子。四公子言,否!” 曹操皱了皱眉:“——哦?” 杨修谨慎道:“但凡丞相翻阅四公子以往文章,便能发现前五年与后五年截然不同。五年前四公子尚不会掩饰想法,任何设想皆要直言;而其后五年,四公子却鲜有新颖之意。” 听杨修这么一说,曹操也有些回味过来了。他命小厮取来曹植这些年所做诗词文章,发现五年前曹植写文章谦词用句虽有些粗糙,内容却甚有意思。然近年来,则愈发平平了。 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杨修道:“是。在下告知四公子,若四公子没有争夺之心,便尽力掩饰自身锋芒。因为须知树大招风,盛极必衰!四公子既无争夺世子之意,不如尽早跳脱其中,安然生活。” 曹操目光闪烁。 他看了曹植一眼,眼中有太多情绪,终混合在一起复杂难辩。他终是意味不明道:“那么,你又为何要问他是否想当世子呢?” 杨修豁地抬头。 他凝视曹操,眼中渐渐覆上自负与傲然:“若四公子言是,在下必倾尽所学,教他成为丞相子嗣之中最为优秀之人!令丞相喜爱之,最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世子!” 曹操闭眸缓缓点头。他说:“杨德祖啊,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孤面前说要扶持孤的儿子为世子。荀文若不能,郭奉孝也不能!” 杨修垂首。他面上有些慌乱,心中却没有太多波动,因为他能看清曹操眼中并没有什么杀意。 许久,他才听得曹操缓缓道:“年轻人,骄傲是好事。但须知水满则溢,过刚易折。” 杨修俯身大礼:“杨修多谢丞相教导!” 曹操慢慢道:“但凡你今日所言有一句假话,孤便要你人头落地!” “丞相明鉴,在下岂敢欺瞒丞相?” 曹操深吸一口气,他已有了结论。 一个人若无他人指点,决不可能从小装这么多年。而一旦装了这么多年,又岂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环境里暴露他的聪明,以至于让所有人提防? 如若这般,这个人非但前后矛盾,更是愚蠢至极! 曹操心中本就有些半信半疑,因为他实在无法明白曹植心态。听过今日杨修所言,他才相信原来曹植当真是没有夺世子之心的。 因为杨修这个人,实在是太傲了一点。他与杨彪个性相同,根本不屑于说谎。他也相信倘若曹植说“是”,杨修决计会教导他如何讨自己欢心,为自己献计献策。 那么届时自己究竟是喜欢曹植多一点,还是曹冲多一点,可当真是难说了。 而死的,恐怕也不只曹冲一人了。 想到曹冲,他心中又有些怅然。他说:“既是如此,为何又要在如此时间离开许昌,甚至于赤壁表现不同呢?” 杨修迟疑道:“这……” “说!” 杨修目光闪烁:“赤壁之前,四公子曾休书与在下说,他梦见赤壁大败,丞相恐怕也有……生命之危……是以后来军师前来,四公子亦尾随而来。” 曹操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回首去看曹植:“你下去罢。” 杨修已走了,曹操怔怔在他房中坐了许久。 然后,他下令仆人命曹植好些养病,亲自开始变法,并下令将此前缺席的五人捉拿入牢,择日问斩。 曹植醒来之时,正值晌午。他并不知晓父亲已将杨修召唤入府,着实被杨修忽悠了一通,转而相信他对曹冲并无任何加害心思。 事实上,他还在体会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已有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感觉了。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因为他第一次醒来,便发现自己忘记了所有一切,身处一个陌生的时空。然后哪怕他绞尽脑汁,都无法想清楚从前所有一切,只能隐约记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在现在他还记得这些年的一切。 他还能回忆起自己在昏迷之时,仿佛有何人在他面前从容执笔,于锦帛之中写下一篇又一篇的诗词歌赋。只是待他睁开眼睛,全然忘记了而已。 最先来看他的是卞氏,然后是曹丕与曹彰。曹彰照例又鄙视了他的身体,然后纠结他写出的文章被曹操骂说“不堪入目”,就差跪求曹植快些好起来帮自己写一篇了。而曹丕微笑着看他们互动,然后温和询问:“四弟还好么?” 曹植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与曹丕说了会话。曹丕见他神色不太好,便为他盖了被子微笑道:“你便尽管休息罢,变法一事父亲已接手了,你也无需担忧。” 曹植但笑不语。 他闭上眼,感受曹丕干燥温热的手掌置于他的额上,不知怎的就莫名有了些许萧瑟意味。 因为他已不知,此时曹丕心中究竟是当真为他担忧,抑或一如昔日面对曹冲的虚伪怨怼。 曹丕与曹彰走后,曹植久久不能入睡。他坐起身,披了外衣到案几边。 有关变法的资料都已被曹操取走了。如今这上面,也不过几卷书简。 曹植下意识开始磨墨。不知是否缺乏力气,他磨了许久才磨完。然后他执笔,在锦帛之中写下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然后,他怔怔瞧着笔下这一首诗。许久之后,才有悲从中来。 日落西上,曹植喝下一碗粥,洛安通报说郭奕公子来了。 曹植看到郭奕的第一眼,猛然忆起昨夜郭嘉站在路边等候的模样,便扬起一个微笑:“师弟来了,是先生让你来的么?” 郭奕淡道:“我想来就来,关他什么事?” “……”曹植几乎是说不出话来了。他半晌才道,“……那你为何而来?” 郭奕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我师兄么?师兄生病了,师弟当然要来看看吧?” 曹植嘴角抽了抽。 有你这种“当然”么?你面上表情还能再难看点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来参加葬礼的吧! 郭奕好奇地盯了他片刻,怀疑道:“你没事吧?这表情是因为烧坏了脑子么?” 曹植忍住吐血的冲动,伸手捶胸。 ——还有,你用郭嘉的脸说着杨修的话,这真的科学么?! 郭奕皱了眉:“你真的烧坏了脑子?” 曹植露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你哪只眼瞧见你师兄的脑子烧坏了?” 郭奕皱眉道:“那就成了。既然你没事,我就走了。” 曹植道:“等一下!……当真不是先生令你来看我的?” 郭奕脚步微顿。他转身对上曹植的眼,一脸淡漠与无所谓道:“他自己都病了,哪来空惦记你?要不是华神医说我师兄也病了,我才不会想到你。” 曹植一惊。 昨夜之冷,以郭嘉方才康复的身体自然是受不了的。他便猛地掀开被子:“先生病了?我去看看!” 但也许是起身太猛,脑中晕眩袭来,使得他猛地跌倒入床里。 郭奕见状嗤笑一声:“算了吧,看你十八岁也该懂事了,怎生依然这般鲁莽?万一走到半路你昏倒了怎么办?我爹我会照顾好的,你就安心养病得了。” 曹植哭笑不得地聆听教训。 建安十四年夏三月,曹操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于是广召天下有才之士入朝为官,凡官吏有处事不当者,皆减其俸、罢其官,重则死刑;令尊长卑幼,儿女不得违抗父母之命,重则死刑;令因战乱而流离之百姓但凡定居一处,既需报备朝廷,从此不得轻易四迁;令百姓不得作奸犯科,但经查实,无论轻重一律处死…… 曹操此番变法,共有十一条内容。 其中两条有关有才之士如何能入朝为官,以及官吏需要遵守的法度;两条有关贵族士大夫,令其子弟不得游手好闲逞能斗勇,须得入学堂读书十年;四条有关百姓生活礼法,限制四处流离乞讨,命定居一处既开垦良田、自给自足;最后三条有关经济钱币,调整各地赋税等。 此时孙权与留守南郡的曹仁打的难舍难分,而刘备表荐刘琦为荆州刺史,南进征伐四郡。不久,四郡尽降刘备。 也正是此时,曹丕邀曹植一同参加祓禊仪式。 仪式之后,众人照例以“流觞曲水”为由,围坐于山清水秀之中,吟诗作对。 曹植从容提笔,不久既成诗一首。 “鱼旦游潢潦。不知江海流。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世士此诚明。大德固无俦。驾言登五岳。然后小陵丘。俯观上路人。势利惟是谋。雠高念皇家。远怀柔九州。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泛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 很快有人联想到先前曹操变法遭众人抵触,索性此地大多数人还是年轻气盛,当下觉此诗妙不可言,相互传阅,言辞之中皆有赞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曹小植有金手指能吟诗了orz,这种蛋疼的赶脚是肿么回事。 这一篇是鱼旦篇,表达曹植心中报复的,有点类似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首诗应该是曹植前期作品,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反正最近开始变法,于是有如此感慨啊也比较应景。 其实这才是我不想让他会作诗的原因,因为很多诗的时间都找不出来,万一时间张冠李戴了就糟糕了。 然后也不用纠结他和郭嘉之间的问题,我觉得归根究底还是曹植不够强。如果够强,那么他们之间的问题才只有郭嘉喜欢不喜欢他,而不是明明有些喜欢却要思前想后了= = 所以首要的任务不是去纠结郭嘉能不能干脆利落拒绝神马的,而是怎样才能武装到牙齿啊囧。。。 67更新更新 曹植病好不久,杨修前来探望。他上下打量曹植许久,才缓缓道:“曹子建啊曹子建,你实在是太令为师刮目相看了!” 曹植嘴角抽了抽:“是学生对不住先生。” 杨修轻慢道:“很多年前你不想争夺世子之位,于是假装平庸;一年前你还是不想争世子之位,却忽然前往赤壁;一个月前你依然不想争夺世子,却被迫参与变法一事。你明明不愿争夺世子还要引出如此大事,如何不叫为师刮目相看呢?” 曹植满头黑线:“先生,您又在讽刺我了。” 杨修抬手摇了摇:“不不不,四公子误会了,为师当真只是感慨而已。” 世事无常,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也不知这是曹植的不幸,抑或幸运。 曹植叹了口气。 杨修道:“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做?” 曹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学生还能怎么做?” 时至今日,曹操对他并无太多改变,曹丕对他也没有任何改变。日子平静如水,仿佛往昔。但曹植名声鹊起,却是不争的事实。 谁都知道不一样了。 建安十三年曹操于荆州兵败,因而定荆州后并江东、最终平定天下之计划已然搁浅。郭嘉断言至少八年之内他无法统一天下成就霸业,唯一能做的则是安定北方。 然后,曹冲死了。 曹冲之死对于天下而言便如一滴清水入了江河,对于曹营而言,却如瓢泼大雨。 然后才是曹植的问题。 问题是曹丕会信么?曹操又愿意么? 也许从今往后曹植依然沉默,曹操也不再重视。那么曹丕会相信他当真没有争夺世子的心与力。 曹植目光闪烁。 倘若他不曾前往赤壁,没有见到那么多人死亡;倘若他没有参与变法,调查天下百姓的生活,他定然乐于假装,安于这种平静无波的生活。 然而曹植已见到了。 他非但见到了百姓的凄苦,更见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壮烈。那么多人拼死保护他们逃离,那么多人生活在水生火热里。 从前他以为自己没有能力改变,是以不若不见;但曹操将变法大事交入他手中的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有能力改变这些人! 曹植几乎是悚然震惊。 他的思绪仿佛停在了很久很久以前,也许那是个至少还算平和的年代,天下大事根本无需他来关心。于是他守着小家,只想守着小家,守着生命。 直至如今。 ——原来他可以改变的…… ——既能改变,便试一试罢! 祓禊仪式后,曹植赋诗一首,名曰《鱼旦篇》。令许昌中有关于他的渐次平息的议论,又有些起来盛行起来。 曹操听闻这一首诗,默念了几遍后询问他道:“你当真有鸿鹄之志?” 曹植并不否认:“是。” 曹操道:“为何呢?” 他前不久询问杨修,杨修还信誓旦旦保证曹植绝无争夺世子之心。他信了没多久,曹植又为何做出这样一首诗呢? 曹植抬首。 他的目光直直撞入曹操眼中。曹植的这一双眼年轻而专注,还有着夺目的璀璨光芒。 曹植说:“父亲,儿今年十八岁。儿这一辈子所见所闻,也不过许昌及周边郡县。换句话说,儿从前不过一只井底之蛙。” “从前儿以为,每日读书习武,吃饱喝足,忙碌时倚窗看外面雨落,闲暇时出门游玩,人生便是如此。直至后来跟随先生前往江陵,儿看到了所谓的战争。儿看到了朝夕相处的士兵,许多甚至还叫不出名字,便在一场战役、甚至一场大病里悄然逝去。那么多人,他们也许死的从容,也许死的不甘,也许死的害怕。” “他们都死了,尸骨无存。” “他们死的时候,儿还在家中读圣贤书,习圣贤礼。圣贤告诉儿,要以江山为重,以百姓为重。儿日复一日学习这些东西,背诵这些东西,也以为能做到这些东西。” “但时至今日,儿发现,其实儿什么都做不到。” 曹植一字字说:“儿想要改变。” 他说的时候,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有些轻柔。但其中坚定,让曹操有些侧目。 曹操许久不语。他仿佛瞧见了许多年前董卓霍乱天下,那个最初的自己。 他最终缓缓道:“你要记住你今日的话。” 曹植躬身称是。 他走出大殿时,夕阳西下,许昌即将迎来黑暗。 四月,曹操整军待发。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曹操退离荆州,却依然命曹仁领兵五万守江陵,乐进守襄阳。其后周瑜与刘备联手久攻,至今无果。 曹操出兵前夕,曹植前往郭嘉府邸与他告别。 郭嘉已搬出曹府。这些日子曹植颇受各方瞩目,为避免郭嘉牵涉其中,他也鲜少跟在郭嘉身边,只是偶尔前来探望。 毕竟名义上郭嘉还是他的先生,并且郭嘉身体实在不太好。若他一直不来看望郭嘉,曹操反而会觉得他太过凉薄。 他到的时候,郭嘉正在厅中煮茶。旁边有两只茶碗,却是郭嘉预料到他要来了。 曹植也不惊奇,只在郭嘉对面坐好。瞧见并不说话,专心致志凝视郭嘉煮茶。 他忽然记起多年前郭嘉追着他要美酒的往事,忍不住微笑起来。 郭嘉很快煮好茶饼,与曹植对饮。 两人闲聊片刻,曹植只觉心中无限安宁。 便在不久前,他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也许与郭嘉有关,也许与郭嘉无关。但这一条路,他终于是决定要去走一走了。 曹植心中并没有惧怕,只是有些萧索。因为一旦走上这一条路,大约在不久的将来,什么都变了。 他私心什么都不要变。 曹植执茶杯饮一口,微笑道:“此番出征,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先生。学生会给先生写信的,先生莫要忘记回信才好。” 郭嘉笑道:“在下其实很清闲的,又岂会忘记回信呢?” 曹植面上覆上些许诧异:“军师都闲着,那军营里还有忙碌的人么?” 郭嘉一手支着下颚,轻笑起来:“自然有的。” 曹植怔怔瞧着他,一时忘记言语。 此时郭奕正在练字,见来人是曹植,便直接出来将字帖交由郭嘉过目。 郭嘉看过这一篇字,对郭奕道:“略有进步,却并不明显。对了,你师兄的字写的很漂亮,你可以时常向他请教。” 郭奕近乎冷淡的目光掠过曹植,扬手递给曹植一支笔:“师兄请。” 曹植愣了愣。 他接过笔,随郭奕进书房走至案几旁。郭奕先前正在临摹诗经之中的《关雎》,方才写了十六个字。曹植挽袖,从容接下其余六十四字。 他从小喜欢练字,从开始模仿原本的曹植写字,到后来自成风骨。这并不是朝夕之间一蹴而就,是每一日不骄不躁的临帖,一笔一划书写。 郭奕认真看了许久,忽然朝曹植一礼道:“劳师兄指教。” 郭嘉道:“那么,还望子建多多照顾。” 曹植微笑起来:“师兄照顾师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郭嘉亦微笑起来。 曹操走后不久,荀彧之子荀恽邀请曹植一同出门游玩三日。曹植告知曹丕之后,欣然答应。 此后,更多士族公子皆邀请曹植出门游玩,曹植俱应。 建安十四年夏四月,曹操军至谯,作轻舟操练水军。秋七月,从涡水入淮水,军驻合肥。辛未,下令曰:“自顷已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以称吾意。” 于是安抚士吏,置扬州郡县长吏,开芍陂屯田。十二月,命曹仁弃南郡,为周瑜所占。周瑜分南郡南岸之地与刘备,刘备遂立营于公安。不久,刘琦病亡,孙权命周瑜为南郡太守,驻守江陵,并将妹妹孙尚香嫁与刘备,与刘备结为姻亲。 建安十五年,曹操回邺建铜雀台。翌年春,铜雀台成。 68更新更新 曹植三兄弟到达之日,邺城迎来了春日的第一场雨。朦朦胧胧,瞧着略带思愁。 这是曹植第二次前来邺县。比之前一次,如今的邺县已截然不同。 或者说,经历变法之后两年,北方诸多地方已与先前不同。 在杀死千百不孝之人后,如今一路走来已鲜少能看到父子相殴场景了;士族子弟大多读书习武,并无闲情出门为非作歹;而街中乞丐流民,也大多被强制安排开垦良田……城中秩序井然,哪怕来往百姓无法尽数敛去面上疲惫倦怠,长此以往则必能恢复百年前繁盛。 三人先拜见了曹操,然后分别拜见了自家先生。 曹植心中思念某人,却并不着急,反而前去拜访杨修。怎知他到杨修院中时,发现郭嘉与杨修正在下棋。 从曹植角度,正好看到郭嘉支着下颚凝视棋盘,眼眸专注而温和。衬着窗外尤带着绿意的轻雨,使曹植原先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几乎瞬间安宁。 杨修已瞧见曹植。 他抬眼,看了站在门口并不走近的曹植:“四公子杵在为师门口,是打算在为师家中是学着当雕像了?” 曹植从善如流走近,至棋盘另一边坐下观棋:“先生说笑了。” 郭嘉抬眼。 他对上曹植的眼,目光还是一如曾经的温柔清亮。他微微一笑,极尽平常道:“你来了,子建。” 曹植却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大约是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良久才按下心中近乎汹涌澎湃的心情,将目光集中在棋盘上。 这一局棋已近尾声。黑白二者表面势均力敌,实则暗潮汹涌。 杨修落下一子,转而凝视曹植。他像是看穿了什么,戏谑着勾起唇角:“为师对你可好?” 曹植不明所以。 杨修轻弹了弹指尖:“将你郭先生请到了此处啊,省得你四处跑累得慌。” 曹植顿感尴尬:“先生说笑了,见先生,曹植又岂会觉得累呢?” 郭嘉落下一字,也微笑起来:“在下倒是认为子建非但不会觉得累,更会觉得十分愉悦,不是么?” 他并不等曹植回答,微笑愈深:“德祖兄,你输了。” 杨修愣了愣,半晌嗤笑一声:“啧。四公子一来我就输棋,当真是凄惨。” 曹植真心觉得自己又躺着中枪了。 小厮收拾棋盘,送上茶釜,由他们煮茶聊天。杨修伸指瞧了瞧桌面,淡道:“说起来,为师还没喝过曹子建煮的茶呢。” 曹植无奈矜持道:“只要先生不嫌弃学生煮的茶难喝。” 郭嘉道:“不若在下来罢。” 杨修挑眉:“怎能令贵客煮茶?” 郭嘉闻之,眼中渐渐蔓延出些许笑意。他将茶釜推给杨修,微笑道:“请。” 杨修怔愣片刻。 许久,才叹了口气怅然道:“看来为师以后想要欺负学生,还得挑个郭奉孝不在的日子啊!” 郭嘉笑而不语。 三人闲聊一个多时辰,雨便渐渐停了。再过了片刻,两人起身告辞。 杨修只将他们送至门口便转身回屋,一点都不客气。 曹植与郭嘉并肩而行。 他注意到,原先他还差郭嘉半个头,如今却已他齐平了。 他心情变得很好。 当然更好的原因,是他觉得郭嘉并没有改变,非但没有改变,这两年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空白。 郭嘉道:“奕儿近来可好?” “挺好的,奕儿十分勤勉,甚令夫子喜欢。” 郭嘉叹了口气:“我看他信中提到你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恐怕再下去就没有父亲,只有师兄了。” 曹植敛眸微笑起来。 曹植长相随了卞氏,敛眉一笑之间,也煞是好看。 郭嘉眨了眨眼。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叹了口气。不管曹植如何询问,却是不语。 这一日后不久,邺县三台成。 远远瞧着,这三台列峙以峥嵘,正临漳河。中央乃铜雀台,南与金虎台、北与冰井台相去各六十步,上有二桥想通,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铜雀台高十丈,殿宇百余间,台上楼宇连阙,气势恢宏! 台成之日,曹操身着金冠罗袍,大会文武于铜雀台,设宴庆贺。 这是一场众人从未遇见的盛宴! 曹植立于人群之中眺望远处,目之所及尽是邺城百姓生活百态,甚至隐约可见城墙之上士兵肃然傲立的身影。他环顾周遭,所有人面上皆是震惊与动容,似为从铜雀台俯瞰下方的风景而震慑。 又是何等摄人心魄呢? 原来所谓的邺城居然是如此的渺小,原来他们也不过是城中百姓之一,甚至之于天下,不过沧海一粟。 这座城太小,太小了! 两年之前郭嘉同他说,这个天下你要好好看看。他当时将这一句话记在了脑中,却并没有刻在心中。直至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这一种渴望。 ——他想要看看这个天下! 与之前被迫无奈走出曹府,抑或发现自己有能力改变世人命运不同,这是一种纯粹而简单的野心。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曹操已命文士作诗。此事曹植尚在怔愣,直至身旁杨修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 曹植目光扫过他们,在场所有人或冥思苦想,或皱眉默念,或窃窃私语……众人皆握着笔,还没能写下一个字。 曹植平复因豁然开阔的眼界而动容之心,他提笔,写下脑中不断闪现的诗句。 “从明后而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 自变法发烧清醒后,他这些年来写诗再无曾经阻滞,反而灵感时常喷发,叫他一直疑惑不已。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他不知道这些灵感从何而来。他甚至觉得有时候自己整个人都分成了两半,一半依然是他,一半却是另一人。 “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那人才华横溢,文采风流。他身上覆着一种大音希声的风骨,甚至仅是模糊身影,都令人觉得飘飘欲仙。 “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 有时候曹植可以模糊捕捉他的痕迹,甚至读懂眼底残留隐约的悲哀。 曹植缓缓落下最后一行字。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那个人,是曹子建。 曹植顿笔时,大多人方才有了吟诗作赋的灵感。他凝视写下的这一首乐府诗,对仗工整,思绪飞扬。甚至字迹都是龙飞凤舞,与他一贯的沉稳不同。 曹操负手站在他们面前,瞧见曹植顿首才道:“老四这是写好了?” 曹植将这份锦帛递于曹操,曹操读后,众人大肆赞扬。 曹植微笑而立,赧然谦逊。 曹丕瞧着眼前年已二十的温润少年,眸中色彩晦暗莫测,半晌只敛眸而笑。 他垂首去看自己写下的“临台行高。高以轩,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黄鹄往且翻”,用唯有自己方能听清的、低沉淡漠的声音说,“你长大了,子建。” ——你终于长大了,子建。 你终于不再是当初的四弟了。你不再如年幼时候的单纯,不再如年幼时候一般依赖我。你愈发锋芒毕露,愈发引得世人瞩目。你也要娶妻,生子。也要滋生不可磨灭的私心,与我争夺那些你也有资格得到的东西。 我始终记得你尚且年幼之时,在你那间甚至有些朴素的房里,我握过你的手,一遍遍教你写字;甚至在昔年有些许残损的许昌城里,也拉着你的手,一遍遍走过那些青石路。 而今放眼望去满目繁华,昔日温馨却已当然无存。 非但如今,从今以后也绝不会有。 你我终将南辕北辙。 子建,我觉得难过,觉得悲哀。你是否也会有如此伤感?抑或,本来只是为兄一人深陷其中。 但纵然如此…… 那个位置,我也不会让给你。 曹丕抬首,凝视眼前。四目交接之际,才发现曹植也在凝视自己。他唇角微笑愈深,然后举起手中锦帛示意做完了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众人吟诗方罢,曹操又命武官比武、弓箭。其中曹休、张颌等人百步穿杨,而张辽、于禁等将士亦是各显身手,更有曹彰赤手与猛兽搏斗,惊险四迭! 觥筹交错之间,鼓乐喧天;更有歌舞拂地,宾主欢颜。 曹操用重金自匈奴赎回的蔡文姬,亦被请来歌一曲《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大约饱受战乱之苦,抑或被掳去匈奴太久,蔡文姬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连发音都有些许的异样。但便正是这样一支歌,由着这位才女婉转唱出,台中闻者皆是身临其境,衣襟湿透。 建安十六年春正月,天下封曹彰为鄢陵侯,曹植为平原侯,同时命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其下置官属,为丞相之副。不久太原商曜等以大陵之地叛乱,曹操遣夏侯渊、徐晃领兵围攻,破商曜。 早在赤壁败后郭嘉便说过:如今北方虽然平定,却并非上下一心。北方公孙康远据辽东与乌桓近邻,而太原商曜、关中张鲁,西凉马腾乃忠于汉帝,难为主公所用,时久恐叛变之心。因而除了变法,最重要的便是拔出这些祸患。 如今商曜叛变正符郭嘉所言,因而曹操亦不再隐忍,打算命钟繇讨伐张鲁。 然张鲁并未叛变,因而郭嘉断言但凡讨伐张鲁,则马超必反。因为马超拥兵自重,本身亦是多疑之人,必要怀疑钟繇此行目的并乘机叛变。程昱、贾诩也多有附和。因而曹操打消此计,决意以讨伐张鲁为名,实则出兵讨伐马超。 如今北方一统,但十年之前风光却是截然不同。当事时曹操不过占豫州以许昌为中心,西南却有关中群雄割据,以马腾、韩遂最为强盛。后曹操听从荀彧之建议,命钟繇为使,说服马腾、韩遂归顺。 曹操南征之前,令马腾举家带病三千迁入邺城。曹操出兵之前,马超定不会疑心这般举动;但在曹操出兵之后,马超与韩遂等人必将联合;而邺城马腾虽不敢轻举妄动,也定要有举措。 是以此番出兵,要考虑的东西甚多。 首先要打的必是其中最为强盛的马超,至于怎么打,曹操则将之拿来考校几个成年的儿子。他将如今情势说了一遍,而后令几人观看地图,良久询问:“你们可有良策?” 曹彰最先朗声道:“这个简单!父亲交由儿五千骑兵,儿即于三日内冲入潼关,为父亲扫平这一障碍!” 曹操看了他一眼:“黄须儿,你这两年书都白读了!”黄须儿之名,是因为曹彰这些年长出了棕黄的胡子,曹操便如此称呼。 曹彰道:“儿听闻马超骁勇善战,然自古兵法有云:兵贵神速。儿等日夜兼程赶往西凉,正能攻其不备。届时西凉军心大乱,我军则势如破竹。” 曹操闻之询问曹丕道:“你觉得老三说的怎样?” 曹丕皱眉道:“儿以为不可。” “哦?” 曹丕道:“届时西凉军心大乱不假,然西凉之地环境恶劣,我军日夜兼程亦是疲惫不堪。由此算来,胜算不过对半。” “不错,老二说的对。老三,你已开始考虑这些东西了,什么时候你全部考虑进去,成为大将也就不远了。”曹操顿了顿,对曹丕道:“那么你觉得呢?” 曹丕道:“挟马腾,令其以大病为由要挟马超入邺城。我等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抓获此人。” 曹操笑道:“你了解马超么?” 曹丕不语。 曹操道:“马超心气高傲,耿直不屈。为何奉孝言为父一旦出兵他便反呢?因为他疑心也很重。一个疑心重的人,又岂会在如今时机来邺自投罗网?你想,倘若打败了曹操,马腾又怎么会被囚禁于邺呢?所以一旦你传信给马超,马超必反。” 曹丕躬身。 曹操道:“老四你认为呢?” “儿以为父亲一旦出征,马超必要占据潼关以抗父亲。因此可命张辽将军假装商贾,领精兵五千自凿空之旅前往突袭潼关。父亲若能占领潼关,马超必不敢前来一战。” 曹操闻之,眼中光芒湛然:“哦?” 事实上的确如曹植所言,西凉潼关至关重要。潼关乃昔日曹操出征所辟,北临黄河、南踞山腰,易守难攻。若马超占得潼关,则曹操要在短时间内擒获马超便是十分困难了。 而潼关,正巧处于凿空之旅中。这一条路本是汉朝与西方诸国交易之路,只是如今战乱多为废弃。 “此地由这一条路通往潼关不到十日,则我军七日之后出兵往汉中。马超得此消息必联合韩遂相抗父亲,难以顾及潼关,因而潼关守关士吏必然不足。张辽将军即刻夺取之,而父亲布置的后续部队亦到达潼关。届时主力部队自南进西北,逼其逃往西北不毛之地。” 曹操微笑起来。 他拍了拍曹植肩膀,对曹彰道:“你何时能有如此见地,孤便命你带兵,单独攻打孙权!”语罢,他大笑着转身离去。 曹彰瞧着曹操背影,抬手撞了撞曹植胸膛:“老四你偷偷告诉三哥,是不是军师先前同你说过了?” 曹植满头黑线:“为何三哥不信这是弟弟自己想出来的?” 他这般说,其实是为听听曹丕的意思。而曹丕闻之,也温和微笑道:“子文莫闹了,父亲兴起考校我们兄弟,四弟又岂会提前知晓答案呢?” 曹彰大叹一口气。他忽然灵机一动,当下伸手揽住曹植肩膀道:“喂老四,咱打个商量,要不这样罢。届时你我一同请求父亲出征孙权,请父亲命哥为主将、你为副将——你觉得如何。” “……”曹植扯了扯嘴角,“一点也不如何。” “你也太没义气了吧!” “呵呵。” 曹彰拉着曹植,笑闹着离去。曹丕却留在原地,负手凝视大殿主位。 许久,缓缓闭眸。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飞鸿踏雪痕、kamui?鱼、seberg扔的地雷~~~~~ 马超这个人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性格,武功牛叉,为人豪爽,忠于汉室,是个大丈夫。其实个人觉得他还是比较有远见的,在曹总去搞张鲁的时候,他很快明白不久的将来曹总对他也会有意思。但他不想和曹总搞基,于是他和韩遂商量了一下,联合n个基友到了潼关抵抗曹总。这下曹总怒了,他觉得劳资都没看上你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可能是恼羞成怒了,于是出兵西凉,打了很久很久,才把马超给打跑、投奔刘备怀抱去了= =。。。 ++++++++++++++++以上是打开方式不对头的《好基友,好三国》+++++++++++++++++ 好吧,其实是看多了《明朝那些事儿》的缘故,我觉得我幽默多了。囧= = 不仅如此,我还总想写出“来吧,曹小植,来吧,命运之神正在等待着你!”“搞起吧,搞他娘的,只有天下才是王道!”“这就是霸业的开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既然低调不能,那就足够高调吧!”……这样的话= = 谁来打醒我啊跪地!!!! 69更新更新 如今孙权据江东而占荆州东南大部分土地,刘备则占公安与曹操、刘璋比邻而居。天下大势看似平和,其实两者皆在虎视眈眈一个地方——益州。 益州与荆州、汉中比邻而居,而益州牧刘璋虽有治世之能,却懦弱少主见。从他担任益州牧至如今已有几十载,益州百姓安居乐业,可谓第二个刘表。 如今刘表已故,荆州已被瓜分,那么益州便为三方争夺目标。 早在铜雀台成之际,便从东南传来一个消息:去年十二月,孙权便准备进取益州,然兵未发,周瑜于巴丘病死。 这一消息传来之后,曹营中人多有抚掌大笑,有人一笑置之,有人怅然若失。 抚掌大笑的大多是参与赤壁一战的将士。他们虽活着,却始终忘不了黄盖与他的那一把火,轻而易举烧死多少兄弟。 曹操也失落了几日。 赤壁之战正是证明周瑜才能的一战,而曹操是个求贤若渴的人,像周瑜这样的有才之士,正是他所需要的。可惜他几次遣人前去说服周瑜,周瑜全部拒绝。曹操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为周瑜的情义所动容。 千金易得,名将难求。这乱世中群雄并起,但如同周瑜这样的儒将,却是百年难出。 如今周瑜去世了,他如何能不叹息呢? 他便挥退左右,对荀彧道:“孤的这些儿子里,你觉得是否能培养与周瑜相媲美的将领?” 荀彧思索良久,才在曹操催促中道:“丕公子为人忠厚,能广纳谏言听忠信良,若上战场哪怕不能胜利,也能坚守一方;三公子勇武过人,虽稍有鲁莽却也能为谋士所劝,他日定成一方猛将;四公子谦逊聪颖,能以。” 曹操缓缓道:“文若,你觉得孤的儿子里,谁人当得大业?” 荀彧许久不言。 此时曹植正与郭嘉一同饮酒。 郭嘉的身体已好许多了,偶尔才能浅酌一杯。这对于一个嗜酒成命的人,几乎亦不能想象! 但一个无限接近过死亡的人,如何会忍不住呢? 郭嘉自然忍得住。他不但忍住了,更是连续三年未曾饮酒。但此时此刻,他只想饮酒,排解心中忧愁。 曹植陪着他一起喝。 酒过三巡,他才听得郭嘉怅然道:“想不到我上次输与了他,却再没有赢回来的机会了。” 曹植默然无语。 郭嘉与周瑜,虽身处两大阵营,却是惺惺相惜,亦敌亦友。郭嘉一直都在期待他与周瑜的一战,彼一交锋,到底还是郭嘉略逊一筹。 怎知那一战便是他们唯一的、最终的一战,此生他却也没有赢的机会了! 郭嘉如何能不怅然? 哪怕将来曹操吞并江东,他也不会有任何成就感。 ——因为周瑜死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死亡也许不可违逆历史洪流,却足够改变这一个时代的情况。赤壁若无周瑜,东吴想要赢地再顺利一些,恐怕是天方夜谭。倘若孙权与刘备要付出更大代价,恐怕如今江陵在谁人手中,便是个大疑问了。 曹植略略叹息,只能道:“先生何必怅然,天底下还有一人,不输于周瑜。” 郭嘉目光湛然:“你是说诸葛亮?” 曹植颔首。 郭嘉微笑起来。他笑的时候,总有内敛的强大自信,却从无人怀疑他是否太过自负。他终究道:“不错,诸葛孔明之才也确实是令在下侧目不已!” 人这一生,实在有太多遗憾。有些遗憾能被弥补,有些遗憾甚至要跟随主人入土为安。但无论如何,昨日之日不可留,这一辈子能做到的,也不过尽可能减少将来遗憾罢了。 曹植想到他与郭嘉,心中忽然也有了难以磨灭的惆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无论将来他是否能与郭嘉在一起,这却已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邺城三月,天气还是十分温和。 许是曹操不再年轻的缘故,邺县之中诸多家族额开始放任小一辈接触曹操子嗣。 自古士族大夫最不缺的便是附庸风雅之人,因而于铜雀台中赋诗令曹操大为夸赞的曹植,便成了众多士族子弟争相邀请的对象。一个多月来,曹植每日都要收到他们的邀请,或观花,或斗鸡,或饮酒游玩,甚至最夸张的,有人于妓院之中宴请他。 曹植大多应下。 如今他虽然名声鹊起,但除了名声,他手中什么都没有。君不见世人举事,或选择开宗立教蛊惑世人;或有直接招兵买马,然后登高一呼,天下震惊。 而目前位置,曹植既缺人,更十分缺钱。 既然如此,那么他广交士族子弟便是理所应当之事。事实上士族子弟多草包,如今与他们交好,将来想要驱使他们,也容易得多。 曹植要做的,除了与他们交好,更有尝试发掘其中有才之士。 曹营能人颇多,无论谋士抑或治世之人,皆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大多已经老了,他们一旦退去,哪怕曹植当真上位了,也得会面临人才空缺之景。 所以他这两年做的,不仅是交友,更要思索这些人的性格特点。然后结合之,表现出他们所欣赏的性格。既不能锋芒毕露,又要令他们印象深刻。 曹植收到前往妓院赴宴的请柬时,几乎是满头黑线。 彼时他正在杨修府中观摩杨修与郭嘉下棋。一看到这张帖子,豁地合起丢与身后侍从,极尽淡然道:“转告这位李公子,今日我有要事在身。” 杨修挑了挑眉:“哦?四公子居然有要事在身,怎的至今还在此地观看我等下棋?” 曹植有些怔愣,反问道:“学生的要事不正是观摩先生们下棋,然后从中领悟么?” 杨修道:“哦?为师倒要听听你领悟到了什么。” 曹植露出一口白牙:“尚在领悟,未能有结论。” 一直沉默的郭嘉此时才抬首瞧了曹植一眼:“邺城之中,似乎鲜有李姓士族。”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奉孝此言,倒也令在下想起了什么。” 曹植登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杨修思忖片刻,似豁然醒悟道:“啧,邺城之中倒是有位十分有名的李公子,也不知是否是邀请之人?” 曹植直觉浑身一紧,有一股凉气从脚心不断上窜,直达脑门。 他听得郭嘉淡道:“这位李公子,在下倒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为人风流不羁,更有诸多红颜知己。想来此宴,必是十分……呵,香艳。” 曹植冷汗淋漓。他还来不及解释,又听得杨修道:“哦?听奉孝此言,就算是在下都有些意动了。四公子居然甘愿在此地看两个老头下棋,而不愿去赴宴?” 曹植吞了口口水,呵呵一笑道:“其实学生最喜欢看您两位下棋,对这种……的宴会完全没兴趣!” “是么?”郭嘉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四公子只看了一眼便道没有兴趣,莫非是见过更香艳的场景?” 曹植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又说笑了。” 杨修敛眉淡道:“笑点在哪?” 曹植笑声戛然而止。 他当下垂头委屈而虚弱道:“学生来邺城尚不足两月,如何知晓这些人为何予学生请柬呢……” 杨修嗤笑一声。 他弹了弹指尖,眼中又有了时常令曹植尴尬的戏谑:“其实在下还有个问题。” 曹植悚然道:“其实很多问题我也没有答案的,先生您还是不要问学生的好!” 杨修挑眉一笑:“但这个问题,四公子一定有答案的。” 曹植心中不祥预感愈发深了。 他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向,以及郭嘉温和的声音:“洗耳恭听。” 杨修缓缓道:“四公子既然不认识他,又为何一见此请柬,便神色大变甚至直接将之丢弃?” 曹植许久无言。 反倒是郭嘉笑着瞥了他一眼:“呵呵。” 当然,这些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师徒之间深厚感情,三人很快都忙碌了起来。 ——忙碌的根源自是天下二字。 既然刘备与孙权都想要益州,曹操又如何能袖手旁观?无论解决内忧抑或南征刘璋,马超与张鲁两人皆已成曹操眼中之钉。征伐这两人,已是势在必行之事。 三月初,曹操与众人商量如何出兵。 曹操最终决定,首先令张辽为主将、曹仁为副将,分别领三千骑兵、两千精兵假扮商贾分批沿凿空之旅前往潼关,乘夜夺取潼关,待大军会和直取凉州! 潼关形势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哪怕如今潼关并无多少兵马,张辽等人的任务亦是重中之重! 再者,遣乐进领三千骑兵行偏远山路快马加鞭赶往雍州与黄河交界以北,驻守此地以待马超逃亡汉中。 而后,令钟繇领兵五万讨伐张鲁,直取雍州。 最后,由曹操领兵二十万,亲征马超! 其中曹操下令曹彰跟随张辽等人前往潼关,由曹丕领兵五千驻守邺城以防马腾叛变,命曹植跟在自己身边前往西凉。 这个安排并不出人意料,毕竟曹丕守许昌多年,自有一套。而曹彰勇猛,令他随张辽等占领潼关至关重要。而曹植,除了惨败的赤壁之战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战争,自然被曹操带在身边。 出兵之前,曹操将曹植唤入大殿,与他商量一件事。 名曰商量,实为通知。 他说:“为父已与崔琰崔大人商量,将他侄女嫁由你为妻。” 曹植骤闻此言,有如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第二更不出意外在晚上8点左右吧。。 多谢seberg、白唯扔的地雷=3=~ 之前漏写了好多东东,就连周瑜病故都忘记了orz,= =现在补上。。。以我的忘性,终于在出征前把婚事给整出来了,不容易啊qaq 刚想起我又忘记放图了= = 有好多亲对封面的曹植表示了质疑,于是我丢上三国杀的本体,,, 曹植我最爱的荀彧~~ 70更新更新 曹植骤闻此言,面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震惊。包括不愿排斥,包括之于未来的惶然……所有混合成一起,哪怕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味。 他心里只有一句话——崔琰侄女,将要嫁与你为妻! 何为妻? 妻便是他一生的伴侣,便是他将来无论贫穷抑或富贵,无论大难抑或平安,皆要携手共度之人。 身在曹家,曹植早已预料到婚事必是身不由己。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日居然来得这么快。 崔琰是何人呢? 崔琰乃是当今颇为德高望重的名士。他原先是在袁绍营*事,正派儒雅,更远见卓识,仪表堂堂,凛然于朝,曹操也被他的一身正气所慑服。 如今崔琰任丞相府东曹掾,品阶不过下级官吏,然其手中权势颇大,负责整个魏国官员的升降考核,人才选拔。 崔琰此人有品格高雅,心性正直,更有识人之明。在崔琰负责选拔考核官员的十余年间,朝廷百官也好,天下士人也好,皆对崔琰赞叹不已。即便是曹操,对这位正道直行而又有天下大名的崔琰也颇为尊敬。 是以为曹植择这一份亲,足够说明曹操心中对曹植的期望了。 然而曹植这般表情,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曹操皱眉不悦道:“曹植,你这是什么表情?” 曹植许久才有了动作。 他几乎是僵硬着身体,躬身一拜道:“儿、领命!” 曹操上下端详他许久,忽然道:“你这个样子,是因为你心中有了喜欢的人?” 曹植豁然抬首。 曹操拂袖淡道:“我的儿子,喜欢何人就要大声说出来。你若是喜欢,便告诉为父,为父为你下聘就是了。” 曹植目光闪烁。他终究是躬身,一字字道:“多谢父亲,但儿不能说!” 曹操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不能说?” 曹植眸中苦涩,半晌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曹操端详他半晌。良久,道:“看来你喜欢之人,已嫁作他人妇。” 曹植绝非君子,因为一个君子是决不可能假装这么多年的,那么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点便可略去。而以着他们如今地位,又何来不能说?所以曹植不愿说出这名女子的缘由,非但是她嫁做了他人妇,她的夫君更是曹植所不愿交恶的。 这个人又是谁呢? 曹植久居府中,并不曾接触什么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很可能是曹丕或者曹彰的妻子。 曹操深吸一口气,掩去其中晦暗莫名。 他终是用力拍了拍曹植肩膀,淡道:“你还年轻,不知少年时期喜欢亦不过如此,唯有未来才是最为重要!好了,为父还要出征马超。待大胜归来,方是你迎娶崔氏长女之日!” 天色有些黯了。 曹植一个人走到郭嘉院落,怔怔站在门口发呆。直至仆人告知郭嘉,郭嘉才起身将曹植迎入厅中。 他命人掌灯,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曹植瞧着他,一语不发。 郭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却被曹植握住了手,用力收紧。 郭嘉略略皱眉。 然后,他听得曹植近乎冷漠的声音:“我要娶妻了。” 郭嘉微怔。 他的面色愈来愈白,眼中也有了些微的惘然。但这种惘然只是转瞬即逝的,快到甚至令曹植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扬起一个微笑,他说:“恭喜。” 曹植几乎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郭嘉。他松开手,轻声重复了一遍:“……恭喜?” 郭嘉微笑道:“这是好事。在下好歹与四公子算是师徒了,学生娶妻,为师也十分开心。我便去取些酒来,与四公子痛饮!” 曹植豁然抬首凝视着他。 他像是第一次瞧见郭嘉一样认真地、陌生地凝视他,抑或在比较这一张脸与他心里的那一张,有没有什么不同。 五年,曹植喜欢这个人整整五年。 他不知道前一世究竟活了多久,但他这一世是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一个人。五年时间,他从偶尔想念一个人,至于日夜为他担忧。后来与他相处,更是极尽自己所有令他开心。 为何会喜欢呢? 那段悠长无趣的岁月,曹植已从一个兢兢战战的小孩成长为懂得规则的少年。“活着”这一根深蒂固的执念看起来也并非遥远,于是他开始不满足现状。 也许郭嘉并没有猜错,曹植之所以喜欢他,当真是因为那一次饮酒,见到他有着远大的理想。 因为有着理想,所以从不茫然,所以坚定不移。曹植看久了,迷茫久了,也便开始追逐他。 然而这又如何呢?无论起因经过,结局都是他喜欢上了这个人。 从些微的喜欢,渐渐加深至后来不可自拔,甚至想要与他长相厮守。 岂知也不过念想。 他不甘心,岂能甘心呢? 郭嘉已取来了美酒,给自己取了个杯子,却给曹植放了大碗。 一如多年之前与年幼的曹植饮酒,一杯一碗,角色已然对调。 曹植喝尽了三坛酒,终于醉了。事实上自从他会饮酒,便鲜少醉了。他醉的时候也会说一些胡话,比如现在,他就反复说着,“我好难受,先生。” 为何要成亲了,反而难受呢? 郭嘉闻之,端着那一碗酒,将目光放到曹植身上。许久许久,他终究是闭了闭眼,抬首抚了抚曹植发顶,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难过只是一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待他站在将来某个风淡云清的日子,回首今日,也许会觉得昔日的自己果真幼稚地近乎可爱。 哪怕亦是,绝无仅有的纯粹。 建安十六年三月末,曹操命张辽、乐进出发。四月,命钟繇带兵征汉中。钟繇兵至雍州,马超疑心叛变。 马超的第一反应便是占据将所有兵马集中于一起屯兵潼关。然在他将各地兵马集合一致的夜晚,忽见东方潼关方向烽烟四起! 此时潼关守关将领已将这些假装商贾前往西方的骑兵放入城中,形成前后包夹之势,当下兵败如山倒。 马超带兵赶往潼关亦是无济于事。甚至他到之前,张辽与曹仁已全然诛杀这些守城兵马,封锁潼关以抗马超。 初战双方死伤惨烈,马超拥兵三万,居然也无法攻下只有三千骑兵、三千弓弩手的潼关。 马超终于意识到了此行凶险。他很快退守渭口,派人请求韩遂出兵。 不久,韩遂应。 韩遂答应时,情势之于他们已十分危机。此时钟繇与乐进进军新野,扎营于汉中五丈原。曹操进兵新野,直取西南。 也正是说,曹操、张辽、乐进三方已从北、西、东三方包围马超,除了逃往凉州抑或北方,马超再避无可避。 唯有一战! 关中将领皆拥兵割据一方。马超联合杨秋、韩遂、侯选……共十部势力起兵反抗曹操。 此时曹操已自新野进军渭水。期间多设疑兵,暗中用船载兵入渭水,作浮桥。分兵扎营于渭水之南。 他扎营之后,唤来诸将曰:“今日入夜之后,马超必要来袭。尔等当作如下布置,最好能斩杀马超。” 是夜,月明星稀。 四月雍州的夜间,还有些凉爽。便在此等万籁俱寂之时,曹营中忽然想起马蹄之声。 一小半骑兵方纵马跃入营地,整个营地的灯火便亮了起来。精兵握着刀枪,自隐蔽之处现身,堵住营地大门。 这注定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以重车抵挡后续骑兵冲锋,弓弩手放箭射杀,更是包围了已冲入的敌军,将之绞杀。短短片刻,营地内已是血腥冲天! 所有人俱已杀红了眼,西凉骑兵的强盛,曹操已尽可能往厉害之处估计,可惜还是低估了他们。放入营地的两千骑兵,居然也付出了三倍代价,才将他们斩杀! 马超见状,下令即刻撤退。 曹植与曹休等人埋伏于马超逃亡必经之路上,与百余名弓手静静等候时间逝去。 他很快等到了马超。 瞧见马超的那一瞬,他引弓瞄准。他身边还有曹休等将士,俱是将弓箭对准了策马奔驰而来的马超。 月明星稀,夜色通透。 曹植猛然松手,箭矢带着破空之音直奔马超□之马。而曹休的箭,则是朝着他的胸膛而去。 马超若有察觉。他骤然俯身,躲过曹休一箭,□之马却是凄厉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关键时刻他飞快落地站稳,爬上跟随而来救他的骑兵战马,急速奔走而去。 马超虽一直在败,却是越战越勇。因为对比他与曹操的损失,他自是十分自信能打赢曹操!他便命人送信与曹操。信中大意,是只要曹操分封凉州黄河以西之地与他们,他们便退兵言和。 曹操借到这一封信,只嗤之以鼻。 四月末,曹操进军渭水。 此间马超无数次前来阵前挑衅,曹操俱是不应。 直至韩遂等人俱是前往此地,曹操面上才露出些许笑容。 众人都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曹操商讨如何对付这些人,首先询问了曹植:“老四你可有计策?” 曹植摇首。 贾诩献计曰:“马超虽然勇猛,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便是疑心太重。是以在下认为丞相不若假意投降,与韩遂畅聊一日。” 曹操道:“哦?” 贾诩淡道:“丞相与韩遂父乃是同年孝廉,又是韩遂年岁相近的友人。韩遂与丞相相见,仅需说当年军中旧事,马超自要怀疑你们聊些什么,而韩遂自也不会告知马超。待丞相归来,去信一封修正和书,马超心中必有怀疑。” 曹操抚掌大笑。 建安十六年五月,曹操以贾诩之计离间马超与韩遂。 不久,于渭水大战。曹操先以轻兵挑马军。战许久,乃纵精锐骑兵,猛力夹击,大破马军。 韩遂、马超等奔走凉州,为钟繇乐进埋伏所杀。杨秋等将领投降,关中之地乃定。 七月,曹植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kamui·鱼丢的地雷~~=3=~第二更搞定。 表示不太会写战争,而且这场战争在三国志里面有描写,我大多是依据三国志扩写的。曹植在里面就打了个酱油,于是尽快搞定了,等下次曹小植亲自带兵再写的欢脱点吧~ 上次看到个冷笑话,囧了好久,是这么说的。 问:吕布胯下之马叫什么? 答:貂蝉。 贴个日和版的曹丕、蚂蚁视频看看 71更新更新 建安十六年五月,曹操斩杀马超、韩遂两人。杨秋等其余四人逃亡凉州,不久投降。曹操命钟繇领兵驻守长安,班师回邺。 此时邺中马腾全族早已为曹丕所擒,听闻马超造反,马腾潸然泪下。待曹操归去,曹操接见马腾之后,诛其全族。 马家被斩首示众时,曹植也在旁观。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染一地,心中只有些怆然。 对于生死,他本是十分动容的。但时至今日,哪怕面对百余人头落地,他心底居然也再无任何波澜。他觉得自己对于生死的观念已愈发淡漠,甚至有朝一日要他亲手杀了这些人,他恐怕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曹植有些惶然。 他忽然觉得,一旦踏上这一条路,便要有一种觉悟。 ——要么我死,要么我活! 曹植尚在怔怔瞧着这些,便有一双手搭在肩上。他回头,见得曹丕正担忧地凝视自己。 曹丕伸手,极尽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庞微笑道:“四弟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他语气、动作皆是少有的亲昵,仿佛这些年的时光从未逝去,他们之间还是从前在许昌的兄友弟恭。 曹植勉强笑道:“去了西凉之后,弟弟便有些水土不服。至于今日也并完全康复。” 曹丕眸光闪烁。 他收回手,屈指成拳:“是么,那便令华大夫好好看看罢。” 语罢,又顿了顿转头看不远处的街道。这一条邺城的主干道,四年来曹操早已扩建翻新。但曹丕却仍依稀可见,其中似有一大一小的身影,手牵着手一同逛街。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胸中钝痛,只怅然道:“为兄忽然忆起,昔日为兄成亲时曾拉着四弟走过这一条街。如今连你也将要成亲了,逝者如斯。” 曹植心中一动。 他顺着曹丕的目光看去,百姓安居乐业,表情日益满足。 唯有他们,日益荒芜。 曹植闭了闭眼。他听得自己的声音平静道:“反正顺道,二哥便与弟弟再走一遍罢。” 曹丕敛眸,微笑应下:“好。” 却是故地重游,人事皆非。 马超造反一事快速落幕,快到甚至远在江东的孙权,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来布兵偷袭许昌。事实上曹操宣布曹植婚事,宴请曹植饮酒出游之人也便愈发多了。 许昌旧友都已被曹丕请来了,王敏也被张辽放了一个月假期。王奇到的那一日曹植亲自迎接,然后照例买了几坛酒,师徒三人喝个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愉悦气氛尚未扫去,曹植却睁着惺忪的双眼,吃吃一笑道:“先生,人活着,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呢?” 王奇闻之,饮酒的姿势顿了顿。 曹植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心中是什么想法,他一眼便能看穿。自然也能看得出,他是在强颜欢笑。他以为曹植不会说出来,想不到借着饮酒,他却说了出来。 王奇叹了口气。 他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做什么?” 曹植撑着额头,笑意有些嘲讽:“呵,我都快要成亲了,哪有什么不开心的?对了,阿敏你有喜欢的人么?早些定了,免得他日被人抢走。” 王敏摇了摇头。 但事实上曹植也并不是要他的答案,只恣意劝酒、饮酒。 他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来,喝酒!” “有花堪折折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来,再来一坛酒!” 六月之后,曹植尽数拒绝,只呆在家中与卞氏商量婚事细节。 有时曹彰觉得无趣,偶尔也会前来看看进展。见曹植大部分时间只呆在房中练字,不禁有些奇怪:“我说老四,人家成亲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你非但没有丁点笑容,还从容地吟起诗来?” 曹植不语,稳如泰山。 他在临摹一首诗。说是诗,其实也不算,因为它叫《越女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几百年楚王弟弟鄂君子皙坐船出游,有爱慕他的越人船夫抱着船桨为他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鄂君请人翻译,明白歌意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拥抱船夫,为他盖上绣花被,愿与之同床共寝。 百年之后,已成佳话。 却不知他与郭嘉,又当如何。 他便缓缓道:“没什么,只是弟弟有些紧张。” 曹彰闻之,笑的差点将口中茶水都喷了出来:“哈哈哈!咳,紧张?咳咳,我说老四,你又不是女人,紧张个屁啊哈哈!哎哟,不行了,哥要被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笑死了!” 曹植弯唇一笑。 他自然是知道曹彰性格的,况且本来就是说些笑话罢了。 曹彰见曹植依然专心致志写文章,便他搓了搓手指朗笑道:“话说回来,你又在写劳什子东西呢,哥来给你鉴赏鉴赏!” 饶是曹植专心,也忍不住被曹彰狠狠噎了一下。 什么叫“劳什子东西”,三哥你可知自铜雀台赋诗之后,曹子建笔墨已有人用千金相求都被他一笑而过;什么叫“哥给你鉴赏”,就您连父亲要求写文章都要弟弟来捉刀的水准,能鉴赏出什么啊喂! 曹植满头黑线,手也忍不住抖了抖,正巧划过最后一个字,全然破坏正一篇字帖美感。 曹彰诧异道:“老四你不会吧?才写了这么几个字你就手抖了?这种体力,你新婚之夜还行不行啊?!” 曹植感觉自己非但被噎着了,还是被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噎住的! 他很想说一句“我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这般话语,但一则曹彰绝对听不懂,二则曹彰一定会认为他手痒了,想要来打一架。 曹植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觉脑子清明了一些。 他垂首看自己写下的东西,闭了闭眼微笑起来:“三哥可曾听闻《越人歌》?” 曹彰仰头思索许久,摇了摇头:“什么东西啊,你都知道这种东西哥最讨厌了!” 曹植叹了口气。 自家三哥一向就是这种粗线条的人。他这一辈子最讨厌读书,平生最爱的除了打仗,恐怕只有酒了。不过自从曹冲死后,曹操勒令曹彰在家中读书,他才喜欢上了下棋。 曹彰瞧了瞧天色道:“这日子真是快淡出个鸟来了,老四陪哥下盘棋罢。” 曹植道:“三哥有雅兴,弟弟如何能不奉陪?” 两人便开始下棋,直至曹彰输了两盘,才怒极离去。 曹植将棋子粒粒收回棋盘,起身重新写了一张字帖。写罢,唤来了洛平:“洛平,你将它裱起来,送给……” 郭先生三字在嘴边滚了一圈,差点脱口而出。 他眸色愈发深了,终究只笑了笑缓缓道:“不必裱了,直接拿去毁了罢。” 天色渐晚,邺城下了一场雨。郭嘉站在窗前,负手凝视天幕。 雨水淅淅沥沥,在视线里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他完全看不清天幕风云。 因曹植娶妻的缘故,曹丕将亲友全部接至邺城,因而郭奕比郭嘉早到来到邺城。此时他方练完一帖字,看道:“你在想什么?” 事实上,他已看了许久了。 郭嘉回神。 直至郭奕又问了一遍,他才微笑起来道:“奕儿,孔子有言不耻下问,但绝非不知任何事便皆能询问他人。因为有时候一些问题会令对方尴尬,继而记恨;有时候一些问题,则甚至会要了你的命。” 郭奕顿了顿,只凝视郭嘉淡道:“那么,你现在是在尴尬?” 郭嘉笑意愈深了。他说:“不如你来猜猜。” 郭奕皱眉不语。 他细细端详郭嘉面容,在他从容不迫的神色里,缓缓道:“父亲,你在尴尬。” 郭嘉挑了挑眉:“继续。” 郭奕道:“这个问题既能令你尴尬,那么必是你的私事。” “嗯。” 他等了许久,郭奕却不再开口了。 郭嘉挑了挑眉:“你不猜了?” 郭奕摇了摇头。 郭嘉道:“为何?” 郭奕瞥了他一眼,然后垂眼看手中诗集。“你方才说,有些问题会令人记恨,甚至会使我丢了性命。再说,你是父亲我是儿子。你的私事,我何必过问。” 郭嘉怔了怔。半晌,朗声大笑起来。 七月初七乞巧节,曹植大婚。近日来夏季接近尾声,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吉日。 这是除了及冠,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这一场婚礼,比起曹丕与曹彰的,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迎亲,拜天地,赴宴……曹植一直有些恍然。 直至见到郭嘉。 这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正处于男人一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褪去年少的青涩,褪去青年的高傲,却也从未被时间磨平壮志棱角,反而因为坚定昔年目标,明亮且耀眼。 他穿着一希青衣薄衫,举止投足之间,气度温和而沉稳。隔着十多人,向他遥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曹植握紧了酒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过去拉着他夺门而出,终是敛眸苦笑起来。 不如一醉,一醉方休。 想醉的人,总能无限饮酒。待到天暗了小厮将人送入洞房,曹植已醉的不省人事。 夜色凄迷,灯火通明,宴席还在继续。 杨修端了壶酒,走到一人独饮的郭嘉身边。他给郭嘉倒了杯酒,若有所指:“我听闻奉孝你似不能饮酒,怎地今日喝了这么多?” 郭嘉眯眼。 他的酒力本来很好,但这些年不喝,也有些退步。许久之后,似方瞧见来人是杨修,便微微一笑道:“正因为许久不喝,才要喝的多一些。免得将来想起,觉得惆怅。” 杨修淡道:“既然惆怅,又为何不在将来再喝?” 郭嘉叹了口气:“也许将来,他便无法再喝了。” 杨修嗤笑一声:“当真能克制?” 郭嘉漫不经心把玩酒杯。半晌,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他说:“一个人若当真想要克制,一定能克制。” 人活着,必然会有*。有些*是活下去的动力,有些*却只能带来死亡。 这些害人的*,一个人若想要克制,便一定能克制。 哪怕蓦然回首,一地心碎。 婚后日子,倒是有些平静如水起来。 卞氏在邺城,家中大小事务由她打理。无更何况论曹丕妻子甄姬抑或曹彰妻子孙氏,对四弟妹皆颇为照顾的。而崔氏本身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与她们相处亦是十分愉快。 曹植看着她应对得体,看着她左右逢迎,心下却没有任何欣喜。 他其实是有些欣赏这个女子的。 不过十七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她虽无甄姬艳丽,却也是窈窕秀弱,风致嫣然。更何况她熟读诗经,略有文采。更难得的是性子绝不清高,十分温柔。 恐怕在世人眼中,与曹植是少有的神仙眷侣。 可为何这个女子,竟不是他喜欢之人呢? 纵然她温婉可人,纵然将来能有子女于膝下环绕,纵然能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到底意难平。 自曹操破马超,杨秋等人投降。曹操命曹仁镇守长安,以待出兵张鲁。 八月,郭嘉谏言道:“如今益州内乱,刘璋分兵无瑕。而主公已平西凉,唯汉中张鲁扼守要道,主公若出兵取之,则必可胜!待汉中平,刘璋也必降。” 昔日刘璋领益州牧,汉中张鲁便对他有多次挑衅,刘璋怒而杀张鲁母弟,二人反目成仇。是以曹操征汉中,刘璋必不会出兵。 曹操道:“为何呢?” 郭嘉微笑道:“刘璋营中虽有能人异士,然刘璋此人软弱无能,因而谋士大多怨恨其懦弱,郁郁不得志。主公若招降这些人,则多数人必投奔主公而来。” 曹操闻之颔首,面上也露出些许笑意:“奉孝说的不错。” 话音未落,却见杨修出列道:“在下以为不然。” 曹操顿了顿,缓缓道:“你说。” 杨修淡道:“刘璋营中谋臣,以张松为首。昔日丞相身处江陵时,刘璋曾遣张松前来,而张松不为丞相所存录,恐有怨恨之心。如今益州内乱,若在下是一个怨恨丞相的人,则不如联合一旁刘备,以抗丞相。” 曹操深吸一口气。 昔日他占据江陵时,刘璋来贺。曹操本就看不起刘璋,连带着对张松亦存了偏见。而张松此人胸襟狭隘,对曹操自然也有了愤恨。是以将来有朝一日进取益州,此事很有可能发生。 想不到昔日无心之举,终为将来埋下祸患! 曹操眸中光芒闪烁,终究只是拍了拍座椅扶手,沉郁道:“德祖说的不错。奉孝当日你尚在许昌养病,是以并不知此事啊!” 郭嘉紧紧皱了眉。 以汉中为根据地迫使刘璋投降的重要条件,便是刘璋与营中谋士离心。如今他们早已离心,却想不到曹操这一方又出了差错,使得他们偏向了刘备。 这又如何是好呢? 曹操便对荀彧道:“文若你觉得怎样?” 荀彧道:“在下以为,益州之地绝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孙权肖想益州久矣,若刘备进蜀中,孙刘联盟必有嫌隙。” 曹操闻之,以为然也。又对贾诩道:“你觉得呢?” “臣以为主簿大人所言不错。” “可有应对之法?” 贾诩将腰弯地更低:“尚无。” 此事便仿佛陷入了僵局。不出兵,益州迟早有一日落入他人之手;若出兵,刘备亦要乘虚而入,极有可能就此夺取益州。 哪怕刘备夺取益州,孙刘联盟破裂,至于刘备而言亦是值得。 ——他们联盟,乃是因为利益。但最终目标,却是天下一统! 曹操最终将目光转向了三哥儿子:“你们觉得呢?” 曹丕微笑道:“儿以为,既然益州既然早晚都要落入他人之后,父亲不如出兵重挫其人。” 曹彰也朗声道:“儿也以为,应当出兵!” 唯有曹植躬身道:“儿不知。” 曹操遣散众人时,留下了曹植。曹丕、郭嘉等人看了他一眼,也并不多言,躬身离去。 曹操留下曹植,也不说话,淡淡看着他。 曹植微垂首任由他打量。 曹操缓缓道:“你当真没有什么想法?” 曹植躬身不语。 曹操端详他许久,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挥了挥手,命曹植下去。 曹植出门时,正瞧见杨修背着他,仰头遥望南方天幕。 此时已近晌午,南方天幕之中还挂着一轮旭日。光线虽不若五月刺眼,但饶是如此,时间久了依然令杨修觉得眼睛生疼。 但他却并不移开眼,只定定瞧着。 曹植也有了打趣的心思:“先生这是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明媚而忧伤?” 杨修回首。 许是阳光的缘故,使得他瞳仁里印入曹植身影时,还有些恍惚。他等这一阵晕眩过去,问了个问题:“四十五度是什么?” “……”曹植眨了眨眼,模棱两可道,“就是你方才那样。” 杨修眉梢微抬:“成亲了,果然长进了不少。嗯,倒是学会打趣为师了。” 曹植扯了扯嘴角:“……呵呵。” 杨修弯了弯唇角,眼中戏谑之意愈发深了:“怎么,难道为师说的不对么?娇妻在怀,令你无限乐不可支了?” 曹植勉强一笑:“先生您又说笑了。” 杨修弹了弹指尖淡道:“若非因此,你最近怎么突然颓废起来了?” 曹植敛眸,掩去其中倦怠淡道:“学生并非颓然。” 杨修学了曹植扯了扯唇角:“若非颓然,便是沉溺温柔乡了。” 曹植默然无语。 许久,抬首凝视杨修道:“先生,您究竟想要说什么?” 杨修瞥了他一眼:“今天天气好么?” 曹植愣了愣。他有些不明白杨修的哑谜,但下意识还是提起了防备道:“挺好的。” 杨修缓缓道:“那么,为师便邀请你,去我府中一叙罢。” 建安十六年九月,曹操决意出兵汉中。兵未发,张鲁投降。 曹操大悦,请天子封张鲁为大将军。 不久,刘璋出兵汉中,攻打张鲁。同时,听信张松所言,命法正带兵前往公安,说服刘备共抗曹操。 所有人都知晓,这一战来了! 出兵前夕,曹植请求出战。 曹操瞥了他一眼,面上覆了一丝诧异:“你方成亲,便打算随为父远征,是否太仓促了。” 曹植道:“儿与崔氏皆觉得,并不仓促。” 曹操叹了口气淡道:“是因为崔氏不好?” 这些日子曹植的沉默他也看在眼里,心中十分不悦。因为他的儿子居然为情所困,好在曹操尚未不满前,曹植便醒悟过来了。 只是曹植与崔氏方才成亲,崔琰是否会觉得曹植太过凉薄呢? 曹操便道:“你告知崔琰了么?” “是。” “哦?他同意了?” “是。” 曹操眼中掠过意义不明的光芒,终究笑了笑道:“那么,你便去罢。” 翌日朝堂,曹操询问左右越:“你们觉得,孤当立何人为世子呢?” 这一句话,令满座皆惊! 许久后,众人方于竹简中写下答案,只崔琰一人露板而答:“《春秋》言立子以长,再者五官中郎将仁孝聪明,应该让他继承您的大业。我崔琰就是死,也要坚持原则。” 曹操喟然叹息,迁崔琰为中尉。 建安十六年九月,曹操兵至襄阳。 事实上早在四月曹操命钟繇,刘璋已怀疑曹操目标是否为益州。如今张鲁投降,等于他与曹操之间最后屏障消失不见。 益州已是四面楚歌。 此时张松挑拨刘璋与营中武将关系,企图使西蜀内外皆乱,让刘备乘虚而入。益州主簿官黄权知晓张松的用心,苦谏刘璋,惜刘璋不信。反令法正为使者,与孟达各率两千人出使刘备,迎请刘备入益州。 刘备便留诸葛亮、关羽等人镇守荆州,亲率数万大军入益州。军至涪城时,刘璋率步骑三万,前来与他相会。 时法正、庞统皆劝刘备乘机除去刘璋,则益州唾手可得。刘备以初入益州而无威信、时机不成熟为由,并不动手。 刘璋于刘备欢宴,为刘备补充军队,供以粮草辎重,使其进攻张鲁。不久,刘备遂率军北进,驻军葭萌。 然刘备并不向张鲁发动进攻。而在当地树恩立德,收买人心,准备夺取益州。 72更新更新 曹操出兵不久,河间郡百姓民田银、苏伯聚众起义,声势颇盛。 他收到这一消息,只瞥了信笺一眼便继续下令南进。 一月之后,传来急报说曹丕命贾信率兵进讨,已随即将田银等攻灭,曹操也仅是淡淡颔首。 比起曹植与曹彰,早在官渡之战时,曹操便试着令他尝试守城。至于如今,曹丕在守城方面颇有建树。 事实上曹操子嗣之中,也唯有曹丕接触到了权利的实质。 ——建安十六年春正月,帝王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 他非但是曹操子嗣之中唯一入朝为官的,这个官更是丞相之副,许昌曹府一时宾客如云。 后来铜雀台成,曹丕身至邺城。邺城百官虽无许昌夸张,然宴请曹丕的也不在少数。后来曹植登台赋大出风头,才广交游。 但曹植与曹丕所接触的并不相同。 言情曹丕的,大多是手中有权有势的官员;宴请曹植的,大多是这些官员的儿子。 其中差异,不可同日而语。 曹操领兵十余万进襄阳,又分兵三万,命张辽、乐进前往长安与钟繇会合。 由此一来,众人反而一头雾水。 刘备前往益州,只带了赤壁之后从曹营逃脱的军师庞统,命诸葛亮留守南郡。如今荆州兵马六万,益州兵马近十万,而观曹操此等阵势,他竟像是要两线开战? 也就是说,他是打算以张辽、钟繇以及汉中的十余万兵马,对刘璋近十万兵马。而以自己的近十万兵马,对诸葛亮的六万精兵。 曹操虽写了檄文讨伐刘璋,但他这种声东击西的做法并不是没有过——便拿前不久来说,他打着攻打汉中的口号,实则袭击西凉马超。 诸葛亮远远隔着长江,瞧得曹操如此动作,眯眼缓缓道:“曹操此行,究竟是为何呢?” 若说曹操以攻打益州为名实则偷袭自己,是否太过奇怪了?毕竟不久之前他带着二十万兵马都被刘备与孙权联手打败,如今哪怕有近十万精兵,难道诸葛亮就能与他单打独斗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曹操心意,只能命人分别向孙权与刘璋说明情况,刘璋回信言将分兵两万至巴东;而孙权先对曹操所为义愤填膺,而后对刘备处境表示了担忧,最终命使者带回话来曰:一旦曹操进攻荆州,我必出兵! 孙权的这一句话,实在是太过微妙了。 首先这一旦两字,表明他心中最想看的其实是刘璋与曹操争夺,最好能让三方兵力大损;再者进攻荆州,也正是在告诉曹操——您若要打刘璋,请自便。反正现在看来我已得不到益州了,你们爱咋咋地。但若丞相你欲攻打诸葛亮,那么孙权无奈之下,也只能出兵了! 由着同盟说起来,何等微妙呢? 然而事实上孙权做出如此决定,主要原由乃是昔日周瑜打算进攻益州却得身死的下场。如今刘备入了益州,他自然是不会高兴的。 反正刘备、刘璋联合也能与曹操旗鼓相当。若能令三者斗个你死我活,他更有机会乘虚而入。 诸葛亮早已料及孙权之心,因而面色无异布兵排将,以守曹操。 曹操此举既已令这些人摸不着头脑,看起来便是他占据了先手。 但其实不然。 益州之地本是易守难攻,哪怕他攻入巴东顺长江而下江阳,刘璋只要守住成都为孙权争取时间,孙权便能举兵攻入许昌。 是以曹操纵然到了此地,也无法轻意动弹一步。 他便集合了诸多将士,询问接下来应当如何处理。 郭嘉首先道:“如今之势,是主公明面上夺取益州,而刘备假意辅助刘璋,暗中亦是如此想法。孙权据东面翘首以盼我三方开战,待战后趁机攻打我方抑或益州。” 他顿了顿,继续道:“刘备已身处葭萌,实则比主公、孙权更有希望夺取益州。然而益州不能拱手让人,” 曹操缓缓点头:“不错。” 郭嘉露出一个微笑,继续道:“是以主公此行目的,一则尽可能削弱刘备兵力,二则最好能引刘璋与刘备互相厮杀。” “正是如此。” 因而曹操不惜分兵两处命钟繇等人牵制刘备与刘璋,亲自前往襄阳与诸葛亮遥遥相对。 曹操叹了口气:“但又有何办法削弱刘备兵力呢?” 刘备此行带去了军师庞统与刘璋麾下法正,未曾带走分毫荆州兵马。倘若要动刘备兵马,只有与诸葛亮开战。而一旦开战,刘璋也必会助诸葛亮。 荀攸道:“以张辽将军传回消息来看,刘备据守葭萌已长达两月之久,却一次也不曾出兵汉中。在下以为,刘璋心中定已有怀疑。只因惧怕主公,不得已为之。” “主公要做的,是如何利用这些离间两人。” 又如何离间呢? 曹操眯眼,眼中光芒乍现。他环顾诸位谋臣,最终询问曹植道:“老四你觉得呢?” 曹植躬身道:“儿以为,可以请父亲写一封信告诉刘璋。” 曹操皱眉道:“然后呢?” 曹植微微一笑:“没有然后了。” 一众人目瞪口呆。 曹植这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别的不说,便只是写一封信告知刘璋,刘璋便能相信了?这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倘若一封书信有用,这天下何必打仗! 曹彰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便仿佛导火索,使得诸位武将也都大笑了起来。 而众谋臣却是,表情不一。 曹操瞥了曹彰一眼:“老三你笑的这么欢,看来一定是有什么好计策了。” 曹彰大笑戛然而止,苦着脸看了一旁恍若未见的曹植,满面郁闷。 曹操却笑道:“看来文和已有对策了。” 贾诩躬身道:“刘璋本已惧怕主公,哪怕请刘备驻守葭萌,也不过仅为安心而已。主公需要的,不过一场战斗。” 曹操重复了一遍:“一场战斗?” 贾诩勾了勾唇角:“不错,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一场能打碎刘璋心中所有希望的战斗。然后,主公便应四公子所言,写一封信给刘璋。” 众人幡然大悟! 贾诩微笑愈深:“主公可以表示议和,抑或压迫。刘璋懦弱,必会考虑主公信中所言。一旦他考虑,此计成功一半。” 这个桥段,正是不久前对付马超时用过的。 昔日曹操亲自前往马超营地与韩遂闲谈一日,归去后又更改和书,引马超疑心离间两人,使其军心不稳;如今他写信与刘璋告知刘备野心,哪怕最终无法达到目的,刘璋与刘备之间也必有嫌隙。 彼时是因为马超多疑,因而纵然韩遂根本没有叛变,他也相信;现下刘备本有不轨之心,一旦刘璋派兵前往葭萌查证,两者间联盟难道还能继续么? 建安十六年九月,曹操命于禁、曹彰从侧翼偷袭巴东驻兵。益州万余兵马,被这三千骑兵杀得几乎片甲不留!而曹操领兵进夷陵,直面关羽、张飞等人。 久战,胜。曹操于是据夷陵,退守襄阳。 夷陵位于长江西陵峡畔,地扼渝鄂咽喉,上控巴夔,下引荆襄,地理位置上正巧处于巴东、南郡中间。 曹操此行,又令诸葛亮迷惑不已。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一时之间却难以想通。 令他明白的,是他听说曹操命使者前往成都,给刘璋递了一封信。 诸葛亮当下大悟。他即刻休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前往葭萌,交由刘备。 刘璋收到这一封信时,已是十月末了。 益州十月末的天气稍稍有些冷起来了,路边树叶也渐渐染上金黄。 自曹操出兵以来,刘璋寝食难安,不久前还得了风寒。他喝完了药,缓缓展开曹操送来的锦帛,倚在椅子里一字字看下去。 曹操信中大意如下:“季玉兄,前不久与你一战,侥幸获胜。如今益州富饶,天下谁人都想要。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益州地势虽然险要,攻克艰难,但无论我或者孙权,只要肯花点心思一点点深入益州,你城破是必然。既然一定要败,你还打什么呢?不如早点投降,免得劳民伤财啊!说起来你与我相交多年,岂能不知我曹操为人?你应当知晓,倘若我占据益州,一定会命你继续管理益州,只是收取兵权罢了。当然你不信我,也是自然的。但你不信归不信,又何必引狼入室呢?” 刘璋看到这里,面色骤然大变。他猛地合起锦帛,起身走了两步,再重新落座时,面色已是一片惨白。 曹操这一封的意思,表面上看是在提醒他,刘备有不轨之心,在为益州着想。然事实上刘璋一旦与刘备产生隔阂,益州最终也会落入曹操手中。 以如今大局来看,这一封信非但不能信,更应风淡云清以待,恍若未见才是真理。 但刘璋已做不到了。 不久之前他的死忠部将刘璝等人劝说他莫要太过轻信刘备,他认为他们杞人忧天;葭萌将士回报说刘备不出兵反而开始安抚百姓,他认为刘备是为了寻一个最佳时期将张鲁斩尽杀绝;然待到曹操来的这一封信,他已无法忽视心中不安了。 无论孙权曹操,皆是想要他的益州。而他引以为救星的刘备,同样在图谋他的领地。 ——何其悲哀?! 曹操在最后道:“季玉兄你若是不信,自可派亲兵前去葭萌一看究竟。” 他身旁张松心下狐疑曹操到底写了什么,正要询问刘璋,却见刘璋挥手疲倦道:“张松,你先下去。” 张松躬身,缓缓退去。 刘璋瞧着他的背影,神色讳莫如深。 他虽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只想据守益州不管天下风云,但他绝非一个蠢人,只是生错了时代。 曹操这些话,刘璋从不怀疑。哪怕曾经心生刘备能与他抵抗的希翼,也被这一场战斗摧毁了信心——仅以五千骑兵,几乎毫发无伤杀尽他万余兵马,这是何等的强盛? 他已绝望! 但曹操这一封信,又给了他无限希望。 他沉默许久,命人唤来刘璝。 十日之后,刘璝将葭萌之事上报刘璋。刘璋虽早有准备,但听闻此等消息,还是脸色惨白许久,抖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十二月初,曹操收到了来自刘璋的信,以及其麾下谋臣张松头颅。 信中言:若丞相令天子下令封我刘璋继续为益州牧,便与你结盟,击杀刘备于葭萌! 曹操大悦。 十二月初六,天子诏书未下,刘备策反。 作者有话要说:蛋疼的考试去了= =。。。明天没更。。 这个战争历史上是木有的,历史上这回曹总正在头疼马超。头疼完了,就去找渣权寻求安慰了。。。 直到第二年冬,刘璋才觉得益州危机过去,想把刘备赶走。然后,他自己就被赶走了。 因为是自己想的么 - -于是就码的比较蛋疼。就这样吧,最近也没神马功夫在对付这个qaq,等回来再努力更新 73更新更新 事实上比起诸葛亮,刘备最近的日子过的还挺滋润。 曹操发兵长安而无任何动作,他也没打算出兵汉中,因而他每日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找些将士们谈谈心、扭转扭转他们的思想,然后四处巡视,安抚那些惧怕的百姓们,并且予他们以信心。 期间张鲁打进来两次,皆被刘备轻松打退。 一时之间,将士们皆对这位用兵如神的刘皇叔钦佩不已,而葭萌及周边百姓则大多对这位仁德毫无架子的刘皇叔奉若神明,认为他才是真正能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人。 刘备的目的已初步达到了。他在这个地方的威望,已不输于刘璋了。 他能在曹操、刘表给予的夹缝中生存这么久,甚至仅靠着新野之地至如今这个地步,一是自身,二靠谋臣将士,三靠的便是百姓的凝聚力。是以法正在他入益州时劝说他寻个机会杀了刘璋夺取益州权利,他并不愿意。 因为刘璋虽是乱世之庸才,却是治世之能臣。益州这些年虽然固步自封,但人人生活富有。这一场战事只波及到益州北方,而稍南边处却分毫不损,百姓自然不会为刘备所为惊讶感动。 此时的刘备,在益州之地非但陌生,民心更是不向。他无法控制益州将士之心,哪怕夺取益州,恐怕将来也要拱手让与他人。 昔日他三请诸葛亮出山,诸葛亮对他说的一席话,正是以益州为根据发展,则三十年内必能统一天下。他在赤壁战后占,领荆州之地修生养息。经过这两年多,已有了深入益州的心。 此时曹操攻打益州刘璋请他对抗曹操,于他而言简直是正瞌睡时有人送来了枕头。 是以刘备的意图,本来是借助刘璋兵力,依仗益州地势打败曹操,暂时打消曹操收复益州之心。然后乘着刘璋兵马被消耗、曹操暂退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下益州。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他们抵挡不住曹操进攻失去益州,孙权也决不会睁眼看着曹操攻入益州的。 便正是如此,他方能以最小的代价夺取益州。 他需要时间。 一则对抗曹操时融入士吏的时间,二则安抚这些收战乱骚扰的百姓的时间。只有这两样东西俱全,他夺取益州才是名正言顺的。 甚至出发之前,他与诸葛亮、庞统等人策划许久,制订了一个完美方案——只要曹操敢打进来,他必能在两年内拿下益州。 然而想不到的是,上天给了他们如此完美的时机,他们处心积虑制定如此完美的计划,曹操居然走了另一条路…… ——那条本不应该走的路! 就好像所有人皆聚集在一起玩一个游戏,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依附他人。刘备自以为掌握了规则漏洞,信心满满等待做最后的赢家,岂知突然有人强势插入,完全不按照规则行事,非但破坏了游戏结构,更使得这个漏洞完全消失了! 刘备如何不怨,如何能不争? 因为他但凡不怨不争,他的命也会随之消失,他的兄弟子民,他千辛万苦创立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他必须争,必须殊死一搏! 好在葭萌距离成都的距离,比起长安距离此地更近。他们这几月也绝非无用功,至少刘璋给与他的一万多兵马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刘备首先斩杀了奉刘璋之命,请他前去成都一叙的将领,将这五千兵马尽收归于麾下。由此一来,他便有了一万五千多的兵马,更有法正、张松的好友为内应,他也不是绝无胜算。 刘备很快利用刘璋断了他们的粮,打算收回葭萌驻兵将领,挑起葭萌百姓与士兵的怨恨。而后趁着天黑,他领兵突袭另一处驻兵,俘虏士兵一万,又杀了刘璋的一位死忠将领。 他杀害这位将领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出兵。反而是当着所有士兵的面,命人厚葬这两位将领。 然后,他跪在这两位将领牌位前,涕泪纵横表示自己实在太过佩服他们。可惜他劳心劳力镇守葭萌,他不向刘璋邀功也就罢了,刘璋居然还打算断了他们的粮草,甚至要认为他有不轨之心,要捉拿他入成都。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如今曹操大敌当前,他本不想反。但刘璋如此逼他,他不得不反。 ——因为以着曹操多年行军经验来看,他占领此地民心不附,则极有可能屠城。他刘备绝不能拿益州六万多百姓来做赌注,所以今日杀了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将士,实则是为了益州百姓的未来。 然后,他更是许下誓言,令两位将士千万莫要担忧这些士兵,因为他愿意抚恤死伤者,照顾他们的家人。他接下来也并不打算南下成都,而是继续镇守葭萌,以防曹操。 在场所有士兵被俘虏的将士皆动容了。他们非但动容,更有年轻热血之人叫嚣“只要刘皇叔能带领我等守卫家乡,就算是做了反贼,亦是甘愿!” 这一声喊出来,不断有人应和。片刻之后,居然有一大半人迅速依附了刘备的 远在都城的刘璋听闻此事,已是五日后了。他闻之脸色变幻莫测,终究喷出了一口血,含恨昏厥而去。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清醒过后,当下命刘璝领兵四万,出击刘备。 曹操听闻益州事态发展,只觉哭笑不得。刘璋啊刘璋,这人果然没有成大事的魄力。曹操便下令张辽、钟繇等人,南进攻打刘备。又听闻诸葛亮打算出兵助刘备,也亲率兵马拦截他。 他非但要阻截,更要尽可能击杀刘备麾下所有荆州兵马。 曹植守城,曹操本想再留下五千精兵。然曹植却道:“父亲早些攻下诸葛亮,则襄阳决不会有任何损伤。” 曹操遂应。 他出兵不久,与夷陵追上诸葛亮。他并未冒然攻击,而是驻守夷陵,坐等诸葛亮 反正现在危险的绝非曹营,他们有大把时间等待南面决出胜负,唯有诸葛亮才等不起。 曹操出兵之后,留下一千弓弩手、五千精兵、一位守城副将军夏侯充予他,令他驻守襄阳,一面诸葛亮偷袭他们后方。 夏侯充本是夏侯惇长子,夏侯惇战功显赫,然而他的这位长子于军营之中却并无大多建树,但胜在他参军多年经验不错,对曹家更是忠心耿耿,因而被曹操留下守城。 十二月襄阳,天气已十分冷了。不知为何,这一年的襄阳居然尚未落雪。 曹植站在襄阳城头眺望南方。眼前笼着一层薄雾,也不知何时才能消散。 襄阳位于襄水之南,荆州与江东可以借着长江前来偷袭。而最近几日又是雾气茫茫,根本瞧不清百步之外的任何景象。 这大大增加了守城难度。曹植询问当地百姓,得知近期应当不会下雪后,命士兵一则不断打水从城墙上往下浇,二则自城墙外,每隔百步挖掘一条宽、深各为三尺的沟壑。 众人一头雾水。 他们对曹植并不了解,也无法知晓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四公子究竟是一个草包,抑或当真有着什么无人知晓的才能。然在军令如山不得不服,他们只能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去打了水,不断泼到城墙上。 许是因身体不好的缘故,除了曹植,郭嘉也被留了下来辅助守城。 他自然是一眼看穿曹植意图。 比起曹植,夏侯充对军师大人更要信服一些,因而有诸多将士多嘴询问。他只淡淡瞥了这些人,敛眸将视线集中于棋盘,轻笑道:“诸位莫要担忧,很快你们便可知晓四公子意图。” 夏侯充只好面面相觑着离去。 半日后,他的这盘棋已下成了残局。他想到不久前与杨修下棋,大多是他赢。但自己与自己相博,却没有后果。 曹植进门时,他怔怔瞧着这盘残局,一手拈着黑子,不知落在何地。 他静静看了片刻,大致勾出这一盘棋局的关键之处,便从郭嘉手中取出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之上。 郭嘉豁然清醒。 他抬首见曹植近在咫尺的脸庞,便微微后仰道:“四公子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唤醒在下。” 曹植皱了皱眉道:“先生为何又唤学生四公子了?” 郭嘉顿了顿。然后,他才缓缓道:“在下若直唤四公子名字,恐怕有损四公子威仪。” 曹植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倒是学生的错了。” 郭嘉静静凝视着他。 然后,他听得曹植道:“若学生能早些镇住这些将领,先生是否就会不用顾及这些了呢?” 郭嘉微微勾了勾唇角:“四公子说笑了。” 曹植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微垂首敛了眼睫,从郭嘉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些许无奈与脆弱,他说:“先生却是许久未同学生说笑了。” 论曹植从小到大用的最多的伎俩,恐怕只有装可怜与可爱了。随着年纪增长这两*宝愈发无用,但因为长相不错,倒还是能引起某些人的喜爱。 可惜郭嘉非但不为所动,更视若无睹:“难道不是四公子久居府中,不曾前来一叙的缘故么?” 曹植摸了摸鼻子,只当没听懂。 他成亲之后,一方面是存了尴尬的心思,想要避开郭嘉,另一方面则是对将来产生了些许茫然。他用了这一个多月来梳理心思,直至不久前方才梳理完。 曹植便自顾自地取了黑子,对郭嘉道:“一个人下棋也没什么趣味,不若学生执黑子,陪先生下完这一盘棋罢。” 郭嘉瞧着他落下的那一字,颔首道:“好。”语罢,又落下一子。 曹植见过郭嘉与杨修下棋,对郭嘉棋路也颇为了解。观察许久,才落下一子。 郭嘉落下一子,抬首凝视着他:“四公子只留下五千兵马镇守襄阳,如此有信心么?” 曹植轻声道:“倘若我说没有,先生会如何看?” 郭嘉淡“哦”了一声。 曹植道:“” 半个时辰后,这一局棋终于下到了尽头。却是曹植棋差半步,输于郭嘉。 曹植凝视眼前之人,佩服道:“先生棋艺果真高明。” 郭嘉微叹了口气:“这一局棋,本是在下与自己的博弈。白子先,到四公子手中时黑子已逊一筹。所以,四公子并没有输于在下。” 曹植意味深长道:“但其实,学生早就输了。” 他这般说的时候,眸光温柔,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郭嘉收拾棋盘的手顿住了。 他抬首与曹植对视,一时只觉他的目光莫名灼热,终究淡道:“四公子又说笑了。” 曹植敛眸掩去其中伤痛,面上没有分毫的异常:“那么,先生觉得好笑么?” 郭嘉不语。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四公子既然没有信心守城,那么必是认为诸葛亮不会来了。” 曹植摇了摇头。他说:“诸葛亮非但要来,更会在近日到来。” 郭嘉缓缓道:“哦?为何呢?” “因为父亲如今不在襄阳城,也因为天降大雾,更因为如今镇守襄阳的是一个籍籍无名、只懂得吟诗作对的二十岁小子……”曹植望进郭嘉眸中。很多年前他被这一双眼睛吸引,误以为此生理想也不过如此,于是渐渐丢了本心。“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之际,诸葛亮岂能坐视机会溜走呢?” 郭嘉轻笑了笑。 他的眼中有莫名光彩,衬得整个人都分外夺目。他说:“那么四公子觉得,荆州兵马何时将至?” “快则今晚,慢则两日后。” 郭嘉颔首。他起身,踱至窗边遥望东南,目光锐利如刀。“其实在下更期待孙权的到来。只可惜,恐怕他是不会来的。” 如今孙权大部分兵马集中于采桑、江夏。但这两个地方,距离襄阳太远了。哪怕孙权涉江而来,也要近十日,已足够刘备死上好几次了。不若集兵北进,以此牵制曹操。 曹植将剩余的棋子收入棋盒:“会有机会的。” 直面孙权的机会,很快便会有的。 曹植说完这一句话的第二个晚上,荆州水军沿江水北上,乘着大雾进攻襄阳。 此前曹植已命众士兵于午饭之后分别熟睡两个时辰。众将士虽然不满,却不得不听从命令。是以此刻入了夜,众人反而十分清醒。 夜间的雾愈发浓了,甚至看不清十步之外是如何光景。 万籁俱寂。 郭嘉站在城墙上,一手抚着已结了厚厚一层冰的城墙,半晌才有彻骨的寒意渗入心底,迫地他猛然缩回了手。 诸将站在城墙上俯瞰下方,心中多是无可奈何,唯有夏侯充,倒是有些明白曹植了。 他正要开口,便听得被曹植派出前往江边探看的士兵纵马归来的声音,半晌之后,那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城墙,道:“回守城将军,敌人来、来了!” 众人哗然! 孙权是不可能这么快便来的,那么唯有诸葛亮的人。他们以为曹操领兵近十万以锐不可当姿态前往夷陵,诸葛亮必不可能派人来,他却居然当真来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任何人有必胜的把握。 曹植皱了皱眉。他看了夏侯充一眼,夏侯充会意冷声道:“大敌当前,你们不去抗敌,反而在此地吵什么吵!” 诸将登时安静下来。 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曹植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午后曹植令他们入睡一事,心中倒是对曹植这等未卜先知的能力,有了些许的敬意。 夏侯充微微躬身,对曹植道:“还请四公子下令,现在我军应当如何?” 曹植并不回答,反而转头去看郭嘉:“军师以为呢?” 郭嘉下意识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如今他们孤注一掷,来人恐怕不会很少。我推测来人应在一万之间,想要即刻摧毁我军防守。” “是以他们利用大雾,于夜间突袭。” “大雾茫茫,虽是他们的庇佑,却也是我军守护。如今我军已知晓他们到来,但敌军必不知他们已然暴露,还以为我们正在睡梦之中,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郭嘉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们最缺少的,是时间。所以他们最有可能做的,便是集中兵力,进攻襄阳防御最为脆弱的一道门,也就是北门。” 众人静静听着,心中都有了一个大概。 “大雾之下,对地形也不甚熟悉,敌方行军不会很快。”见郭嘉不再说话,曹植便道,“夏侯副将军,还请你领五百弓弩手,前往江边凿破敌军船只,埋伏彼处等待敌军溃逃而去,便引弓乱射。” “末将听令!” 曹植又对城中千骑长道:“李千骑长,你领一千五精兵自东门而出。待敌军集中攻打北门之后,即刻偷袭敌军东后翼。莫要恋战,敌军反应过来,你便即可撤退。” “是!” “曹千骑长,你领一千五精兵绕道西处,见李千骑长引起敌军大乱,你也乘乱杀入敌军之中。” “是!” 曹植微笑起来:“好了,剩下的诸位便随我守城罢。” “是!” 夜已深了,露深寒重。 襄阳城其实并不算大,但城中守卫只有五千。来之前,诸葛亮已从各个角度分析了曹植究竟有何能力,能让曹操只留五千兵马,但曹植的名字除了与《铜雀台赋》一同传出,并无其他建树。也不知曹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他诸葛亮太有信心。 诚然,他派出一万兵马后,面临无法于曹操对抗的结果。然而他一旦攻下襄阳,结果却是完全不同了。 因为襄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若能攻下襄阳,曹操必要重夺襄阳。他们便有时间前去救助刘备了。 更何况在如此时机,居然天将大雾。 真真是苍天助他! 他当下安排赵云渡襄水而来偷袭襄阳,更令关羽张飞乘夜奇袭曹军驻地。 赵云本是信心满满。然而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了些许奇异的预感。他便命众人停步,派斥候前去探查。许久,得到回复说前方城镇并无任何异动,一如他们所料的寂静。 他略去心中不安,再度出兵。 襄阳北门已很近了。这一座古城就这样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等待他们降临。 却从未预料到,这位在他们看来只会舞文弄墨的曹四公子,究竟给了他们何等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米饭、渝夕扔的地雷=3=~~~! 最近更新有点坑爹,不过木有办法= =。。。我12月1,2号还要出去培训,囧。 额,其实我想把这场战斗写完,顺便引出212年荀彧反对曹操进魏公,但似乎来不及了= = 所以就这样吧。。 其实我酝酿了一大段写荀彧的。。。然后明天应该能把荀彧这一段写完~可喜可贺啊囧 这个视频看的真是令人心碎。。。作者簇水画屏,喜欢的话可以直接点去土豆下载。。=_,=哥已下载收藏了~ 74更新更新 襄阳北门已很近了。这一座古城就这样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等待他们降临。 前头两千士兵纵马前来,猝然之下传来战马凄厉的嘶鸣,却是这些战马或不小心跃入、或跌入沟壑之中。 他们这才看清地上铺的这层薄草,居然是一道深三尺长、宽也三尺长的沟壑。而前面的人不知何时,百余战马又跌入一道沟壑之中。最恶心的是,一旦战马刚好能陷入这些沟壑之中,无处转身、也完全跃不上来。 赵云深吸一口气。 这些沟壑不可能是现下挖掘的,因而曹植应当并未发现他们。赵云等待片刻,下令放弃这些卡在其中的战马,令人清扫前方陷阱,继续前行。 待他站到城墙前,迎接他的却是箭矢如雨! 赵云瞳仁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缩。 他已经明白,对方发现了他们,并且布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如今雾色笼罩,角色却已幡然对调——他们在明,襄阳守军在暗! 他猛举手中长枪,舞地密不透风。据他所知城中弓弩手最多一两千,箭矢也不够多,根本挡不住他们人多!出征前诸葛亮“必须以最快速度夺下襄阳”之嘱咐尤在耳畔,他便命人继续进攻,一则撞门,二则命人以绳梯沿城墙上爬。 但不知为何地面、城墙上居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断有士兵滑倒,城墙亦是根本爬不上去。 他们本是仓促而来,根本不可能带攻城器械。因而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的方法。 上方箭矢还在继续,东面又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待赵云布阵防御,西处又是一阵骚动。 军心大降! 曹植站在城墙上,闻着愈发浓烈的血腥味,缓缓呼出一口气。 十二月初六,这注定是为杀戮之夜。 建安十六年,诸葛亮遣赵云突袭襄阳不果。不久,刘璝兵至葭萌,与刘备战。刘备麾下兵马死伤大半,据守葭萌。 孙权北进广陵,曹操退兵襄阳。命钟繇领兵五万前去葭萌,再命张辽领兵归军,自襄阳东进。 刘璋听说曹操退兵之际,又吐了一口血。 哪怕大夫将他救了回来,整个人的精神也已大不如前。 他先是被刘备耍了,再被曹操给耍了。天子诏令至今还未下来,刘璋也终于明白,这个诏令永远不会来了。 曹操退兵之际,并无任何对孙权的不悦与愤怒。 相反,他还十分高兴。 因为他收到消息,刘备麾下另一位重要人物庞统,于五日前被流矢射中胸口,不治身亡! 庞统此人,曹营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在赤壁战前混入曹营,举荐曹操说可以用铁锁连环将所有船只连于一起,使得他们被火攻时,难以逃脱。是以庞统之死对于曹营而言,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曹操更听闻,庞统死时刘备差点便要疯了。他痴呆地喃喃了许久的“还我军师,还我军师”,然后猛然出营帐对北方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大吼,“曹操!——我刘备一息尚存,誓要与曹操为敌!”“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曹操哈哈大笑。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哈哈哈!”他遥望西方,有雪花旋转着落下。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几乎瞬间在手心溶化成水点。他轻声讥嘲讽道:“刘玄德刘玄德,孤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早就可以来了!” 他说完,举兵东去。他还要做一场戏,然后再打算看点好戏。 这个游戏,孙权作为迟到旁观者,本是无资格参与的。如今主动权掌握在曹操手中,孙权的作用绝对不在乘着刘备危机他曹操前去攻打江东拿下江东,而在于刘备若当真拿下了益州,孙权必不干休。 孙权既然参与进来了,决不愿意空手而归的。倘若将来刘备拿不下益州,则只有身死人亡之下场,曹操自然会令驻守钟繇进军益州;若刘备居然拿下了益州,那么孙权绝对不会开心的。 孙权一旦不开心,必要刘备荆州领地割让于他。而刘备纵然赢了,亦是元气大伤,哪怕与孙权联手,十年之后也不会是他曹操的对手。 无论哪一种可能,皆是令人大为愉快啊!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刘备东进与诸葛亮会和。刘备回荆州,二月后西征刘璋。 春二月,曹操与孙权会于庐江。初水战,曹操不利,乃引军归邺。 众人回到邺城,已是三月的一个傍晚了。 先前曹植随军路过洛阳时,遇到了两位颇有才气的兄弟,名应玚、应璩。两人是慕名而来的,曹植与他们深谈之后,对他们的思想,对现世的看法,皆颇为相符。因而分别时,他写了诗赠予他们。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兄弟两人愉悦归去,曹植也归去思索该如何用这两个不错的文士。 如今前来迎接他们的人自然是曹丕,却在转身之时,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一眼。 曹植三兄弟依惯例先去拜见了卞氏。与母亲说了会话,曹植得到了一个令他再无法有任何反应的消息。 ——他的妻子崔氏,已怀有八月身孕了。 曹丕早已知晓,此时听闻卞氏说出,这才明了曹植居然还被瞒着。他便挑眉去看曹植,微笑道:“恭喜四弟。” 曹彰重重捶了捶曹植的肩膀,欣喜道:“恭喜你啊老四,你终于也能当爹了!快去让你媳妇儿生个强壮的小胖娃娃,将来和我家小子一起,让哥哥我来教导他们习武!” 曹植从呆愣之中被捶醒,也下意识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呵呵,我终于能当爹了……是啊,我终于要当爹了……” 曹丕见状,略略皱了眉。 三人出了门,曹植慢慢走回自己院落。他走的太慢了,慢到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以及恍惚。 曹丕与他并肩走着,见曹植差点被石阶绊倒,伸手扶住他,叹了口气道:“四弟怎地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曹植眸色闪了闪:“没有啊,弟弟很开心。” 曹丕眸色微沉。 他轻笑了笑:“说起来,当年叡儿的出生,为兄亦如同你一样有些措手不及。” 曹植扯出个并不大好看的笑容。 曹丕扶着他走了不久,将他送到了院中,以着兄长的姿态柔声道:“四弟妹在等着你呢,你快些进屋去罢。” 语罢,于原地负手而立,微笑着凝视他。 曹植进屋前,挥退了诸多仆人。他透过大开的窗子,瞧见崔氏正在房中缝制一些小孩的鞋子、衣物。他站了一会,以着微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她的肚子看了许久。 他脑中已乱成了一团。 昔日曹操要他迎娶崔氏,他并没有拒绝。因为一则他没有理由拒绝,二则哪怕拒绝,他也不可能终年不娶。 他成亲之后整日陪着崔氏,既想要尝试遗忘,亦是打算转移感情。但最终非但惘然,更搞的他愈发想念那个人。 他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喜欢不是想忘便能忘的,原来喜欢是越想忘记,越刻骨铭心。 曹植按了按额角。而后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门进去。 见曹植归来,忙起身相迎。他是去年九月随军出征的。算算时间,崔氏怀孕已有八个月了。曹植恍惚间看着她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向自己走来,忙回了神上前扶了她,将她扶回座位:“别动,你且好好坐着。” 崔氏嫣然一笑道:“妾不累,夫君也坐。” 她本是清秀美丽的少女,如今虽有些发福,面色却是更加的白皙粉嫩了。她整个人也仿佛笼了一层母性的光环,看起来愈发的温柔。 曹植沉默半晌。 或者是觉得有些尴尬,他又起身为崔氏倒了杯热水:“渴不,喝点水。” 崔氏接过茶杯,微微笑了起来。 因崔氏怀孕,抑或愧疚,曹植推了众多邀请不再出门,又恢复婚后一个多月生活,在家中陪着崔氏。 杨修知晓后,照例嘲笑了曹植一番。他将之告诉郭嘉,见得后者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建安十七年四月,曹操回许昌,曹植跟随。 他离去拜别卞氏时,卞氏大怒道:“曹老四,你先前一走八个月,八月只有一封写给你媳妇的家书!若非是你媳妇拦着为娘,娘早在你回来那天便骂你了!如今并未入朝为官,怎么也如你二哥一般忙?你媳妇都要生了,怎么不陪陪她?” 曹植目光闪了闪,半晌露出一个歉然的苦笑。 崔氏看了他一眼,心中失望,面上却是敛眸一笑:“叔叔曾教导儿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母亲,所以儿不要紧。” 卞氏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怀胎十月的辛苦,母亲再知晓不过了!你就是太懂事了,令母亲心疼啊!” 崔氏笑意愈深。她面上有着浓浓的感动意味,终究是依着卞氏肩膀,温柔道:“有母亲疼人家,儿才不要他疼呢。” 卞氏终于是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啊,老四这一辈子定会被你惯坏的!” 离开时候,曹植终于是忍不住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崔氏整个人僵硬起来。她说:“对不起什么呢?” 曹植目光闪烁。 对不起什么呢? 是对不起从前对你的冷淡,还是对不起他对另一人的喜欢无法挪到你身上,抑或对不起你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却要被我辜负呢? 曹植疲倦闭眼。 崔氏很好,太好了。但是曹植,依然不甘放弃那个人。 ……那个追逐了那么久,直至现在依然无法平视之人。 崔氏怔怔瞧着他面上倦怠。片刻后,她才组织好了语言,缓缓道:“事实上,妾身见到夫君的那一刻,夫君非但烂醉如泥、口中还模糊唤着什么人的名字。妾身知晓,夫君心中有人。” 曹植瞳仁骤地一缩。 他敛眸淡道:“你可还记得,我唤了谁的名字?” 崔氏微笑道:“妾身没有听清楚。” 曹植顿了顿,定定瞧了她许久,然后道:“所以?” “所以,妾身也告诉自己:既已嫁与夫君,那么千万莫要嫉妒,莫要惧怕,也莫要奢望。”崔氏继续道:“所以夫君要走,妾身纵想留下夫君,也决不会开口干预。相反,无论夫君做出什么决定,妾身都会支持。” 曹植面上终于有了一分动容。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聪慧善良的女子,仔仔细细的 事实上曹植对女人并无任何排斥的,方成亲时哪怕茫然,对崔氏也是极好的。但这种好决不是喜欢,反而有些像愧疚。 这些,崔氏都明白。 “妾并不怨夫君,”许是曹植的目光太过专注,令她产生了些许错觉,她的脸庞染上了些许绯红。她这般说着,无论心中是苦涩也好,无所谓也罢,面上都是无懈可击的温顺娴淑,“其实妾身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着,也许妾身不争不怨,夫君的这一辈子反而能记住妾身。” 曹植沉默许久。 他终究俯身抱了抱崔氏,轻而缓道:“我既娶了你,这一辈子便是我的责任,曹植决不会有半分推脱、遗忘。你……放心。” 四月中旬,众人回许昌。 不久,天子下令,命曹操朝觐见时赞拜不必唱名、入朝不必趋走、带剑着履上殿,如高祖时萧何旧事。 时百官恭维,唯有荀彧道:“丞相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当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话语方落,原先有如闹市的大殿,瞬间一片死寂。 曹操淡淡凝视荀彧,久久无言。 这一日下朝时,曹操握着荀彧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两人走的很慢,甚至一旁尾随他们身后的人,也都放慢了脚步。 荀彧已老了,快走不动了。但曹操身体健康,甚至常年出征在外,决不会像他一样走的慢。 这些年来,他已很少拉着他的手,一起前行了。今日,也恐怕只是最后一次。 他忽然就想到,很多年以前的他们亦是如此步履维艰的。他最初投奔曹操,与他深谈之后,曹操喜出望外,甚至对左右说“荀彧,吾之子房”。 ——那时的曹操是何等的高兴,那时的自己又是何等的满足? 他却从来忘记了,历史的最后,是刘邦将过往功臣赶尽杀绝。唯有张良一人退守幕后,才避免被赶尽杀绝的下场。 但是他荀彧,如何退呢? 多年前汉室王朝式微,董卓霍乱朝纲,于是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然而这其中大多人只是为一己私欲,哪怕推翻董卓,亦不过是谋朝篡汉的第一个步骤…… 汉室天下,如何方能不易主呢? 他去过袁绍麾下,找过韩馥,最终方才选择了曹操这位不世英雄! 然后,长达三十年的尽心辅佐。 兴平元年曹操征陶谦,他费尽心机保持粮草供给;张鹩反叛,他率军坚守,保曹操大营不失;官渡大战军心动荡,他劝曹操坚守待变,连夜与曹操送去大量粮草和军械以解燃眉之急…… 他与曹操,共患难、同甘苦。也曾意见相左,彼此之间却始终心意相通。曹操甚至曾玩笑般叹息说,“荀彧啊荀彧,你怎么就把我的心琢磨的这么透呢?万一哪天你不在了,谁还能明白我的心思呢?” 他们之间是好友,是知己,是兄弟。 他却忘记了,更是君臣。 荀彧想要借助曹操之力恢复天下秩序,想要恢复汉室王朝统治。所以他献计令曹操“迎天子于许昌”,“奉天子以令不臣”。他却从未想到,时至今日曹操早已变了,变成想要建立另一个王朝,另一种秩序! 于是他当年的计策,真正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他错了么? 他的理想错了么?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匡扶汉室的英雄了么?还是这些英雄一旦处于权力巅峰,都要被这世间的繁华醉人所吸引,从而迷失本心? 荀彧不知道。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曹操死死捏着他的手腕,却是一如当年开玩笑般地叹了口气,说:“荀彧啊荀彧,你跟了我三十多年。我对你如此情谊,没想到至于今日,你竟敢这么忤逆我。” 昔日曹操曾说,你若不在了,还有谁能明白我的心思;如今曹操说,我对你如此情意,你竟敢这么忤逆我。 荀彧几乎是麻木而僵硬地巡视周围,还是这座熟悉的都城,还是这座熟悉的宫殿,还是这个熟悉的人,还是这般熟悉的语气…… 但是如今的曹操,早已非昔日的曹操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荀彧许久不答。 曹操再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荀彧的手,命人将他送回去。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归去。 曹植还站在原地。 他看着荀彧缓缓转身回望身后这座繁华的宫殿,眼中渐渐覆上一层似痛苦,似悲哀,似绝望,却更似惘然的神色,便想要走到他身边说些安慰话语。但他方才迈开步子,却被他人握住了手腕。 他回头,见拉着他的人竟是郭嘉。他心中一跳,只试探道:“先生?” 郭嘉却没有应下。 他松开曹植手腕,上前两步对荀彧道:“好久没有一同饮酒了,你我饮一杯罢。” 荀彧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缓缓点头。 郭嘉与荀彧也已离去了。曹植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然后,他看到杨修已正站到了他的身旁。 杨修与他并肩而立,微笑道:“这辆马车这么好看,竟引得曹府四公子目不转睛了么。” 曹植颔首道:“是呢,学生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好看的马车了。” 杨修闻之,嗤笑一声。他说:“四公子是在暗示你自己的马车不够富丽堂皇么?或者改日为师去同丞相说说,请他为四公子做一个新马车?” 曹植心中还有些沉重,并无什么说笑的心思。他赔着笑了笑,与杨修一同迈步归去。 杨修道:“你方才上前,是想去安慰荀令君?” 曹植略点了点头。 杨修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莫名讥讽的意味:“其实为师很好奇,四公子想要安慰荀令君些什么。” 他还记得四年前曹操杀孔融,他询问曹植时候,曹植所言是极力支持曹操的。也正是在那时,他终于看清自己这个学生到底是何心性。 如今荀彧即将步入孔融后尘,曹植又要去安慰荀彧些什么? 杨修拂了拂袖,淡道:“是告诉他,你父亲进爵势在必行,让他看开些;抑或说些违心话,令他一时开心?” 曹植“呃”了许久,终于闭嘴无言。 杨修嗤笑一声:“是以,幸好奉孝阻止了你,否则荀令君会被你劝成什么样子,还是难说啊!” 曹植心中惆怅略去了些许,他无奈道:“学生发现,先生似乎颇喜欢看学生受挫。” 杨修闻之,弯眼笑了起来。 他本不是俊朗的人,却无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线狭长,眼角上挑自有风流讥诮的韵味。他侧头去看曹植,笑吟吟道:“这么多年了,你时至今日才发现?” 曹植愈发无奈。 几百年前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曹植这么说,原先也只是让杨修发现自己所为与世人推崇的为师之道颇为不符,将来也好不再这般打趣他。 当然杨修若是能产生一点小小的愧疚继而补偿他,他其实也不太不介意。 只可惜…… 杨修叹了口气,突然换了种沉凝的语气:“其实为师也不想的。” 曹植扯了扯嘴角:“啊?” “其实为师也觉得,如此对你当真是不好的。然不知为何为师一见你开心愉悦,心中便憋着一种难言的苦涩——反而见到你越难受,为师的心却更通畅!” 曹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杨修恍若未见。 他非但不为所动,更继续感叹道:“为师这十年来,也尝试着教导他人,却并未面对四公子时的感觉。这是为何呢?为师沉思十余载,此时此刻却忽然明白了!” 他顿了顿,握住曹植的手郑重道:“其实有问题的从不是为师,是四公子啊!若四公子一直悲苦,在下才能开心啊!” 曹植额角猛跳。 却见杨修愉快负手,大笑着离去。 翌日,许昌下了很大的雨。 五月末许昌的天气,本十分善变。这一场雨在闷热之后,来得恰到好处。 许昌百姓面上都染上些许愉悦,但曹府却依然是一片沉闷。 许是因荀彧反对之言,曹操近些日子总是不太高兴。他不高兴,很多人也便因此不高兴。 曹彰也不敢擅自出门骑马射箭令曹操不开心,便时常窝在曹植院中,与他一同下棋。 两人你来我往正是愉悦时,洛平惊惶失措地入了门,连声音都变调:“公子、公子,不好了!” 曹植手顿在半空,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洛平喘了口气,急促道:“邺城传来消息说,崔夫人难产,于昨夜诞下小公子,去、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荀彧和曹总真是渣攻和忠犬受的典范=。=虽然令君坚守自己的信念,在关键时刻对曹总投了反对的一票。但就这么死了,唉。 王朝末年,这样匡扶王朝的能人异士,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我个人觉得诸葛亮也是这样的人。。。 发现修哥好久没出来了= =打个酱油罢。。。木有修哥木有欢乐(但是在这等时机修哥来欢乐一把真的科学吗?!) ps,这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崔x或者崔xx。。。终于被我搞定了= =。。 对了忘记放个斯基瞒的照片了囧。。。斯基瞒,总攻斯基瞒 75更新更新 郭嘉请了荀彧饮酒。 他们最终是去了郭嘉府中,寻了一株大榆树,命仆人摆了案几与酒水,随意饮酒。 荀彧举着酒杯,瞧着清澈的酒水,闻着四周散发的清香,不由吃吃笑道:“我们这么多人中,你是最喜欢喝酒的。我以前劝你,饮酒伤身,你却偏偏不听。后来好了吧,你看你病的那么久,像个什么样子。” 郭嘉摇头失笑:“华神医说我那是水土不服,怎地到你口中,却将这病归咎于酒上了?” 荀彧瞥了他一眼:“若你不常年饮酒,闲来无事散散步,练练剑,身体能这么差么?若不是你身体差,能有如此重病么?” 郭嘉无奈而笑:“你有理,我不同你争。” “怕是你那歪理,争不过我罢。” 郭嘉道:“你还记得么,当年孙权赠送主公一头大象,你我打赌谁能将这头大象称出来。” 荀彧放下酒杯:“当然记得。我说能称出来的,一定是冲公子,你却说是植公子。然后,你输了。” 郭嘉叹了口气:“是啊,我同别人打赌可从来没有输过,就输了这么一回给你。你啊,非但不放过我,还禁了我一年的酒!” 荀彧眯了眯眼。他虽然询问郭嘉,眸色却是极端的笃定:“你当真会一年不喝酒么?” 郭嘉挑眉,面上没有丝毫赧然抑或悲哀,表情反而有些得意:“当然没有。” 荀彧大笑起来:“想来是四公子定是遭殃了!” 郭嘉将酒饮下,把玩酒杯理所应当道:“他害得我输了打赌,自然要赔偿我。” 郭嘉又陪着荀彧说笑了许久。许久之后,天色渐晚,酒水也要饮尽了。 荀彧终于道:“你不劝我么?” 郭嘉敛眸而笑。他先给荀彧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需要我劝么?” 需要么? 荀彧哪怕老了,头脑不清楚了,依然清晰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亦是支撑他走过这一段漫长而茫然的人生路上,那盏唯一的指明灯。 他与曹操,本是不该走同一条路的。可惜彼时他看不清楚,陪着他走了这么。但纵然他陪着曹操走了这么久,依然是要分道扬镳。 这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选择捍卫理想抑或屈服于现实,只在荀彧一念之间。 不需劝,劝亦无用。 荀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唉,老了不中用了,居然忘记你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荀彧又喝了一口酒,笑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老了,荀彧已经老了!这一局,他也该退下了。” 人老了,跟不上历史前进的步伐,早就应当退下了。哪怕原不曾意识,哪怕心有不甘……哪怕,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 是退,抑或者死。 这是唯有荀彧自己方能决定的,与他人无关,与任何人都是无关。哪怕曹操,也无法逼迫他改变决定。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好友惆怅时,递上一杯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郭嘉看着一杯清酒,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包括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被荀彧推荐入曹营,抑或此后时常的三人一同饮酒,抑或不知何时起,他们三人居然再也不曾一同饮酒了。 直至今日,唯有他与荀彧,一同谈笑风生。 哪怕笑声悠远,将来再回首亦要满面清泪。 荀彧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叹了口气,半是怅然道:“可惜世事难料……” 郭嘉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这六个字,令他想到了一些事。 他想到了曹植小时候时常装可爱装傻,企图在他面前蒙混敷衍;他大病时,曹植费尽心思照顾,无微不至;他前往江陵至后来赤壁之战,都是曹植以着守护者姿态,保护着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般顾及了。 他觉得开心,觉得温暖,觉得感动……甚至到后来,他也控制不了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喜爱。 但那又如何呢? 曹植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被养在身边;曹植也不是曹操,不可能傲视世间规则,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甚至连曹操一分怒火,他都无法承受。 他比一般人多了,太多的枷锁。却比人上人,又少了太多力量。 何必相伴,何必相误。 可惜,世事难料。 荀彧一手支着有些晕眩的脑袋,用空着的另一手摆了摆:“罢了,罢了。不谈这些,今日好好喝个痛快,不谈这些!” 谁也猜不到曹冲的骤然离世,也猜不到,年幼平庸的曹植后来居然能表现至此。 哪怕郭嘉,也无法猜到。 曹植大婚之日,杨修曾端着酒询问他此番一饮而尽,是否当真能忍住,将来再也不饮。彼时他回答说:倘若一个人想要忍住,便一定能忍住。 但其实很多东西,是忍不住的。 唯有借酒消愁。 郭嘉举着这一杯酒,静静看着。倘若八年前,他不贪那几坛酒,是否今日,曹植就不必如此辛苦? 他错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更改。 荀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奉孝,你不是来和我喝酒的么,怎么喝到一半自己反而呆了?” 郭嘉回神,一饮而尽。 谁都不知郭嘉最终与荀彧说了什么。 不久之后,曹操封赏众人,迁升或降了许多人。唯有荀彧,身处令君之位稳如泰山。众人不由有些怀疑,曹操是否已原谅荀彧,抑或根本不曾怪罪他。毕竟正如曹操所言,他们之间有三十年的情分。 然而猜测归猜测,原先门庭若市的荀府,至于今日到底只可罗雀。 五月许昌麦子成熟时,正是河中鱼儿□产卵,需要大量摄食的季节。曹丕在最近风淡云清的早晨,皆命人备上鱼竿,出门垂钓。 他本不会垂钓,但有一个人喜欢,他便也学着,陪着他一起钓。 那个人是司马懿。 他到地方时,那位一袭藏青长衫的文士已端坐在河边,等待鱼儿上钩了。曹丕同他打了个招呼,也便甩杆垂钓起来。 五月的清晨还是凉爽的,有细风拂过,湖面波澜微漾,涟漪一圈一圈。 曹丕道:“仲达今日打算钓几天鱼呢?” 前几日司马懿钓了好些鱼,大部分都在湖边烤了吃了,只有曹丕钓的几条大鱼,拿了回去卖给父亲与弟弟们做鱼羹。 司马懿瞧着一动不动的浮标,缓缓道:“鱼都还没钓上来,怎能猜测今日最终能钓几条呢?” 曹丕微微一笑:“但我却知道,两个时辰里仲达至少能钓十条。” 司马懿瞥了他一眼:“丕公子又知道了?” 曹丕笑而不语。静默许久,他又道:“仲达怎么看荀令君的这件事?” 司马懿淡道:“荀令君常年身处高位,与诸多世家皆有联姻,或交情。丞相要动他,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需做好完美筹划,朝廷恐怕也要出现极大纰漏。是以,丞相如今隐而不发。” 曹丕微笑如初:“昨日父亲问我,倘若令君下位,何人能担如此大任。仲达觉得,令君一旦下来,何人能胜任令君的位置?” 司马懿这才侧头去看他。 他的相貌本是极其英俊的。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夏日明亮的光线里,尤其好看。他略略皱了眉,半晌才在曹丕的注视里挑眉道:“丕公子……这是打算,扶在下上位?” 曹丕眸中微芒。 自去年正月他成为丞相副属,至今已越来越接近权力中心了。荀彧下位之后,一定会出现一个极大的空缺。若曹丕麾下能有人占据,无论对于世子之位抑或权利的把握,岂非更加大了? 而倘若他不伸手这个位置,一旦被杨修、崔琰、郭嘉之类的人得到,曹植的地位不是要更加稳固了么? 曹植究竟是否想要夺取世子之位,他已不愿再想。曹植对他的背叛,不是以是否觊觎世子之位所衡量的。事已至此,曹丕能做的,只有竭力断去曹植所有念想,折断他的羽翼…… 以绝后患罢。 曹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侃侃道:“先生本是由荀彧大人举荐,任职这些年,无论程昱、崔琰等名士,或者朝廷众臣,皆对先生赞不绝口。小小文学椽,根本无法将先生才学发挥一二!” 司马懿呵呵轻笑起来:“丕公子这是要把在下,放在火上烤啊!” 曹丕原是自信满满。然听闻司马懿此言,即刻敛去面上笑容沉凝道:“学生对先生的崇敬,先生一定是知晓的。那么,先生为何这样说?” 司马懿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反问道:“丕公子可知,丞相为何任在下为文学椽,却令在下与丕公子往来?” 曹丕沉思半晌,在司马懿难测的淡眸里,缓缓摇了摇头。 司马懿道:“丞相第一次征在下入朝为官,在下以大病推诿,引得丞相不满与怀疑。后来建安十三年,丞相再一次命在下为官时说,若在下依然大病,便永远不必愈合了。是以,丞相第二次要在下入官,绝非因为爱才。” “在下初至许昌时,丞相最喜爱的不是丕公子,而是冲公子。若丞相当真看中在下,为何不令在下与冲公子往来呢?一则,因为怀疑在下的不臣之心。然后,才是为了辅助丕公子。” 司马懿只说了这么几句,曹丕已猛然醒悟了过来。 昔日司马懿大病推脱为官,他是知晓的。但他并不知道原来父亲对他如此怀疑,更甚至也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为何命司马懿与他往来。 他曾以为,曹操是有意栽培他,是以命司马懿辅助。 却不曾想,现实截然不同。 曹丕之心当下凉了大半。 他迟疑道:“先生是说,父亲直到现在,依然不曾对先生有丝毫信任?” 司马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曹丕手猛地一颤。他这一晃动,连带着鱼竿也一起晃动。他分明感觉到鱼钩上似乎已有鱼山钩,却也随这一晃动而消失了。 曹丕却已顾不及了。他忙追问道:“那、那仲达觉得,父亲昨日也是在试探我?” 司马懿道:“公子说了我的名字?” 曹丕道:“没有……我推荐了我的老师。” 令君之位他并不肖想司马懿能得到。毕竟司马懿入曹营时间太短,并无任何功劳。但令君一脉之中,还有其余颇为重要的官位,曹丕想要推荐司马懿的,便是这些。 司马懿皱了皱眉,不语。 曹丕见状,缓缓镇定下来。他见得司马懿的鱼竿忽然猛烈颤抖起来,司马懿也不着急,慢条斯理收杆,赫然便是条七八斤重的大鲤鱼。 建安十七年初,刘备与诸葛亮会与巴东,退守荆州。三月,刘备领兵五万,西攻益州。 张飞、关羽等人于半月内攻下白帝、巴东两处,与刘璋遣派的大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会于巴东。 五月,刘璋身体已大不如前了。甚至有大夫镇断言,若不能放宽心,恐怕刘璋活不了多久了。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乱世里活了这么久,也已够了。但他的儿子幼女,却不能 他原想大开益州之门投降刘备,但听刘璝说,葭萌一战里刘备麾下军师庞统被他所杀,一旦投降,刘备定要为庞统报仇,也便打消了投降刘备的心情。 他派人送信与曹操,请他出兵。他也不要益州牧这个位置了,只要曹操看在他投降的份上,饶了他的家人,好好赡养他的家人,也便足够了。曹操收到信后,命钟繇领长安五万兵马入益州,助刘璋灭刘备。 七月,孙权闻之。遣两万兵马,自江夏沿长江深入西川,以助刘备。 益州风云骤起。 益州如此,许昌亦是不遑多让,只是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罢了。 五月,曹植之妻崔氏去世。 曹植听闻崔氏去世的消息,简直不敢置信。他几乎无法想象,前不久还同自己说不怨不争的女子,就在这个如花的年华里,失去了她最为宝贵的生命。 他怔愣了许久,猛然起身夺门而出,纵马而归去邺城,甚至来不及告知曹操。 曹操知晓后,命人快去追赶曹植,保护他安全。再询问了他的孙儿是否有事,得到无碍的答案,半晌才叹了口气。 邺城与许昌相差还有些距离,曹植纵是日夜兼程,最终到底也没能见到崔氏最后一面。 他见到的,是崔氏的一方牌位,以及出生不足十日的孩子。 曹植抱过这个不满十天的孩子,这个看起来一碰便要死去的脆弱生命,延续着他的血脉。 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是满足,欣喜,以及愧疚。 他只抱了片刻,奶娘便以婴孩脆弱为由抱了回去。 曹植环顾这间房间。 他成亲后,房间便模样大变了。后来他出征在外近十月,因而对这个房间是有些陌生的。这一切维持的是崔氏生前布置,包括她的梳妆台,都未被撤走。 唯有在此地住了短短一年的女子,已入土为安。 曹植轻抚了她的牌位许久,然后对洛安说:“你去重新取一块来。至少‘吾妻’两字,我应当亲自写。” 崔氏的墓地,在邺城城外山边的一片绿草地中。依山傍水,是个风水宝地。曹植为她少了纸钱,静静瞧了这块墓碑许久,缓缓道:“洛安,你知道夫人……生前喜欢什么?” 洛安轻声道:“夫人平时喜欢看写诗经,做女红,听甄夫人抚琴。” 曹植道:“你便去将我的琴拿来。” 他年幼时跟随杨修学过抚琴,甚至一大半都是曹丕教导的。但他不喜,便极少抚。 洛安已去了,曹植便对着石墓淡道:“一个丈夫,连妻子喜欢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丈夫,是不是太过无情无义了?” 无人回答。 唯有火烛燃烧的哔啵声,以及风起之声,好似何人呜咽啜泣,于耳畔萦绕。 许久,洛安取来了那一张琴。他调了音准,想要询问她最喜欢听得曲子,最终还是作罢,抚了一曲《凤求凰》。至于曲中,不知是否是许久不用这张琴的缘故,琴弦骤断,琴音留残。 曹植怔怔看了许久,缓缓笑了起来。“你先前说,只要我永远记得你便好。你如此对我,叫我这一辈子,怎么去忘记你呢?” 哪怕心中早有喜欢之人,哪怕尝试过也无法喜欢你……但这一辈子,我终于再无法忘记你。 他顿了顿,又缓缓说:“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做错了好多事啊……” 错在明明隐藏,便不该去喜欢上一个本不该喜欢的人;错在纵然喜欢,也不该痴心妄想;错在明明不够强大,却还要任意妄为…… 人常言人生如棋,因为两者皆是一步错,步步皆错。 但人生却不是下棋。 因为下棋的最终结局不能改变任何人生,亦因为棋子本无思想的,人却是有的。 一旦踏错一步…… 将来自作万般苦难,终要自受。 七月,曹操归邺。 杨修、王奇、荀恽等友人,皆来探完安慰他。郭奕来时,他询问说:“师弟,你娘亲走时,你是怎样的心情?” 郭奕沉默良久方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终于解脱了。” 曹植喃喃了一遍:“……解脱?” 郭奕淡道:“她去世前一个月,已经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每天喝一点汤水,全靠族中给的药材支持,经常几日不醒……我见到她一日比一日消瘦,瘦到后来,就好像一副骷髅。我原本害怕她死去,后来却害怕她活着。” 郭奕顿了顿,缓缓闭眼,“但她还活着,艰难的活着。她在等父亲回来,哪怕看看他也好。仿佛就看一眼,她便能安息。” 曹植闭了闭眼。 那么,崔氏的弥留之际,是在不是也曾是郭嘉母亲这样,期待着见一见他? “可惜……她最终还是没有见到。” 唯有郭嘉,没有来。 郭奕去曹府时,他在崔氏墓前站了许久,许久无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许多年后,曹植询问郭嘉为何,郭嘉说,“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定不想看到我。所以,我便令奕儿前来看看你。你若还好,我便放心了。” 曹植沉默许久。 然后,缓缓道:“有的时候,先生若不是如此理智,又有多好。” 建安十七年八月,刘璋部下、钟繇兵马,与刘备、孙权兵马战于巴东。从前巴东已为刘备攻下,因而倚靠巴东城而拒刘璋。刘璋久攻不下,刘备亦无任何办法西近一步。 十月,曹操领兵二十万东南征孙权。同时,下令荀彧至谯县劳军。 荀彧至谯县,曹操封其为侍中、光禄大夫,参丞相军事。 不久,荀彧于寿春病故。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有渔有水、susan891001扔的地雷=3=~~~我又换了bgm,东邪西毒里面的,大话西游里也用过。 这一章憋的我好蛋疼,于是我听着这首曲子慢慢写。。这章算是过渡的,多方面情感的,包括荀彧曹操之间,郭嘉的感情,曹丕司马懿之间,曹丕对曹植的转变……一系列蛋疼的东东,写的真是心力交瘁啊囧。 曹植说:我这一辈子,做错了好多事啊,这句话本是对郭嘉说的。但我后来改掉了,因为觉得郭嘉不会来。 最近好喜欢渣权和鲁肃的西皮= =。。。节操你到底怎么了。。。 明天要去培训了,到3号回来,也不知道期间有没时间码字……到时候看吧 76 曹植之子满月时,得到了他的名字——曹豫。 他出生后,许是因难产整个小身子都皱、红得夸张,无论何人瞧见他都要皱眉,继而思索曹植与崔氏长相,得出孩子真难看的结论。过了十多日,却渐渐褪去所有皱褶斑点,白白净净十分可爱,倒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郭奕。 他年已十七,再过两三年也能娶妻生子,对此自然抱有一丝好奇。他时常借着探望曹植的理由看望曹豫,偶尔在人后拿手指戳着曹豫香香软软的脸颊,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会拿手指却捏一捏,乐此不疲。 有时候曹豫不舒服了,从睡梦中醒来嚎啕大哭。郭奕便一改眼中探究神色,一本正经地抱着他哄着,令奶娘狐疑不已。 曹植知晓后,抚额哭笑不得。 杨修前来探望时,似不经意询问道:“这名字是你取的?” 曹植狐疑着点了点头。 “豫,平安抑或悠然,寓意倒是不错。”杨修握着茶碗浅呡了一口,悠然道,“只是你认为草鱼很好听么?” 曹植头顶三条黑线。 他顿了许久,才嘴角抽搐道:“……那么以先生之见,学生应当给豫儿改个名字?” 杨修略略皱了眉。他一手抚着下颚,慵懒道:“倒也不是。只是为师对你的赏美能力表示堪忧而已。” “……”曹植默默瞧了他许久,“先生您的赏美能力已突破天际了,学生自然望尘莫及……” 杨修瞥了他一眼,掀了掀嘴皮:“呵呵。” 曹植无奈道:“先生前来探望,只为来鄙视我儿名字?” 杨修眉头皱的愈深了:“自然不是。为师只是听说你最近不太对,整日无所事事抚琴,很不像你。” 曹植默然无语。 杨修淡道:“如今见到了,看来外界所言有些名不副实了。” 曹植闻之怅然叹了口气。崔氏嫁与他不过一年便逝去了,很多夫妻在成亲一年里都是甜甜蜜蜜的。若非崔氏嫁与了曹植,恐怕以她心性,如今在她夫家必可获得诸多喜欢的。 只可惜一饮一啄,早已前定。 所以曹植觉得难过,却并非很难过。 杨修弹了弹指尖:“啧,你年幼时我要你做首诗,看起来就仿佛比杀了你还要难受。怎么你如今整日在院中弹琴作诗,你所谓的灵感还没抛弃你么?” 曹植摸了摸鼻子:“先生说笑了,学生毕竟长大了。” 杨修眉梢扬地更高,半似讥诮道:“为师倒不知道,人长大之后,行文风格突然可以从严谨奇诡变得灵动起来。” 曹植眸光闪了闪,半晌笑而不语。 杨修皱了皱眉。 多年前他便觉得曹植这个人很有意思,于是欲深入探究。岂知探究了这么多年,俱是白费。 反倒是另一人,仿佛根本没做什么,便轻而易举明白了他思索了这么多年的东西。饶是他杨修深谙世事,也要有那么一瞬间的心里不平衡。 不过瞧见曹植亦非一帆风顺……他缓缓勾勒出一个笑容。 曹植瞧着他的笑,不知为何总有不详的预感。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时已不早了,便命下人抱走了曹豫,对杨修道:“先生不若留下来与学生一同用午膳罢。” 杨修应下。他顿了顿,眼中忽然又出现了些许的戏谑:“午膳吃鱼么?” “……” 建安十七年,孙权出兵救刘备。刘备溯江而上攻下白帝与巴东,而后张飞关羽等大将一路直取西北,攻下巴西、德阳。 势如破竹! 刘璋早已后悔莫及。 此前他看不懂天下大局,以为据守西川便可座山观虎,哪怕外面战火覆天也烧不到他分毫,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他人眼中肥羊。这些年西川军队居安享乐,也许已连打仗都不会了。 哪怕有钟繇与张鲁领兵五万助刘璋,亦无法挽回大势。 刘璋的求救信函与使者来邺城已不下三次,曹操方才决意东南征孙权。 事实上曹操本并不想出兵对上孙权,只欲袖手旁观刘璋与刘备相斗。只可惜孙权也想掺合进来,曹操不得不出手了。 因为刘备必须要死! 甚至,倘若此番出兵能一举攻下建业,对于曹操而言岂非愈加完美? 他这般想着,正要开口整合军队,却听得郭嘉进言说:“现下刘备虽自身难保,无法支援孙权,但孙权气候已成。纵然主公当真能攻下建业,亦要元气大伤。” 只此一言,叫曹操瞳仁骤然一缩。 他忽然想到昔日赤壁一战后,郭嘉同他说的话,十年之内,他终无法一统天下。哪怕他杀了刘备吞并西川,亦无法在短时间内杀死孙权。 曹操深吸一口气,挥手命众人退下。 但曹操最终决定出兵。此番出兵绝非是要威胁孙权,只为警告而已。 他出兵之前,对曹植道:“老四,你今年已有二十一岁。非但长大成人,更是成家生子了。你二哥这个年纪,已开始帮着为父管理许昌;你三哥这个年纪,为着他大将军的梦想驰骋沙场。你同为父说说,你想做什么?” 曹植心猛然一跳。 曹冲死后,之于继承人的话题似乎淡了。但谁都知晓曹操心中并没有淡去,只是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喜欢谁,便将谁夸在口中。 后来变法,他令曹植以着近乎夺目的姿态出现于世人面前,最终却是草草收场。后来曹操命他跟随行军打仗,却并不令他入朝为官……那么今日,又是何意? 曹植心念几转,瞬息之间却已掠过诸多想法。 他很快躬身道:“父亲,如今世道战乱连连,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从前儿在许昌,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儿跟随您出征的年岁里,也见海民寄身于草野,见过洛阳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儿——生乎乱,长乎军!” 曹操闭眸颔首。他听得曹植语调平稳从容,面上表情十分淡漠,全然无法窥视他心中想法。待曹植语罢,他终是沉沉一叹:“你有这般想法,是好事。” 曹植神色一变不变。 曹操道:“如今,孤要东征孙权了。这一战,想来时间不长,也不会很短。” 曹植微不可觉地皱眉。 谁都以为这一场大杖曹操依然是命曹植与曹彰跟随,却不知曹操心中居然不是如此想法。 那么……他的父亲,是打算要他做什么呢? 曹植略略躬身,静侯曹操命令,却不想曹操转移话题道:“子建,你有的为父已瞧见了。然你缺少的,你自己可知道?” 曹植思索许久,目光闪烁道:“儿……有时候,过于儿女情长。” 曹操叹了口气:“不错。还有呢?” 曹植再想了许久,恭恭敬敬垂首道:“儿不知。” 曹操淡道:“你很聪明,偶有奇策,长此以往,说不定也能成为程昱、郭嘉这般人物,为父亲左右手。为父也很高兴。但为父欣赏归欣赏,你这一特点也不得不令为父无奈。” “为何呢?”曹操淡道,“因为你要走的路,与他们不同。”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曹植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昔日变法开端虽是捧杀,却也为他造了势。有如此在前,更有铜雀台吟诗在后,曹植这一后起之秀,众人虽因无法揣摩曹操心意而不曾拉拢,却再无人小看。 如今…… 曹操继续道:“如今,为父打算令你管理邺城。” 曹植瞳仁骤然紧缩。 曹操将邺城交由他管理,又究竟是何意思? 是依然试探,还是在同他示意——曹子建,将你缺乏的东西尽数培养起来,同时还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去同曹丕争一争!? 曹植目光沉凝。 曹操瞧着他,眸中神色莫测:“荀彧虽然不在了,还有崔琰、司马朗几个人,会帮着你。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罢。” 他凝视曹植,几乎是一瞬不瞬。见曹植眼中既惊又喜,更还有隐约沉思,才缓了缓一字字道:“放手去做!” 只此四字,令曹植豁然醒悟。 他伏身一拜,朗声道:“儿领命!” 曹操已令曹植退下。他从曹操书房之中出来,一步一步,目光愈加的尖锐。 上位者对于立哪一子嗣为储,恐怕鲜有人能猜到。而作为当局者,曹丕与曹植自然是更加无法揣摩。 他们能做的,无一不是将父亲的命令做到最好,同时,把握住那个“度”。 曹植站在铜雀台上,俯瞰邺城。 九月午后的夕阳已有些黯淡了,凉风习习,十分舒服。眼前这座略显疲倦的城市,沐浴在夕阳里,跃然眼中。 八年前曹操攻克袁绍,由此收复北方。接着,曹操占据邺城,缓缓将整个曹营中心从许昌一点点偏移至此地。至于如今,邺城之于曹营的战略抑或政治地位,虽无法超越帝王所在的许昌,却也不遑多让。 可以说,邺城最终必要落于曹操最中意的继承人手中。 曹植深吸一口气。 几年前曹操令曹丕管理许昌,如今曹操令他管理邺城。 是什么意思,不必探究。因为一切一切,方才开始。 那么…… 曹植缓缓眯起眼。 那么将来,便从这里开始罢! 建安十七年十月,曹操领曹丕、曹彰东征孙权。同时,令曹植管理邺城。 邺中百官俱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月月丢的火箭炮和地雷=3=~~~~ 对了在211年也就是征马超前,曹彰被封鄢陵侯,曹植被封平原侯,我忘记写了,已补上=。= 停更了1星期我终于更了,orz,表打我。实在是卡的太烦了。。这章木有郭嘉出现,为啥呢?因为我准备下一章写他[被pia 最近在看时政热点,以及做点申论针对性联系,导致我每次写这章,就想开始写xxx反映了xxxx的问题,具体表现有xxxx;xxxx;xxxx;xxxx。。对策是。。。。。 = =。。。 然后我就会瞪着这句话,然后脑子一片空白。瞪个半小时,把word关了玩三国杀去了囧。。 77 曹操宣布曹植掌管邺城,也不管众人表情如何便令众人退下。他再同曹植说了会话,也命他退下。 曹植出门时,阳光璀璨。抬眼凝视,甚为刺目。 他抬脚,去了王奇家中。 这些年他不再整日跟随王奇习武,而改为在家中练武一个时辰,每隔几日前往请王奇指导。自王敏入军队之后,他深觉无趣,便在曹植也不在的日子里,出门砍些柴火换酒钱。 曹植到时,王敏正在家中与王奇饮酒。瞧见自己来了,王敏当下起身请曹植坐,再去厨中再拿了一个碗,给曹植添上大碗好酒。 曹植也不语,只不动声色凝视王敏。王奇瞧着,瞬间便知晓他心中想法,只嗤笑一声:“怎么着,你是怀疑自己眼光呢,还是怀疑劳资教不出个好孩子?” 曹植尴尬摸鼻。 王敏入军队时才十七八岁,正是人一生中最为张扬、有活力的时刻。他年幼时便十分聪明世故,更有过人的记忆力,因而在张辽困扰时,时常能说出一些不错的办法。再加上他是曹植的人,张辽自然颇为欣赏他。 再加上不久前与诸葛亮的一战,他推开张辽避开一支冷箭,更是令张辽直接破格提拔他为千骑长。 如今的王敏,正是春风得意时。可以说只要他在战场中活着,再赢几次,过个几年,在军中地位便不会低了。 一个人在发迹后,通常会忘记落难时帮着他的人。王敏却并非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他每过两三月皆要给曹植写信,信中大多提及他在军中发现的可造之才,不动声色拉拢他们。 曹植并不怀疑王敏,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罢了。 倒是被王奇误会了。 他便洒然道:“是,学生错了。学生便自罚三碗,希望先生莫怪。” 王奇瞪了他一眼,嗤笑道:“贪杯就直说,用的着用这种借口?好像老子不给你喝酒似得!” 曹植笑意愈深了。他与两人喝了几碗酒,聊了会趣事,便听得王奇道:“听说你要掌管邺城了。” 曹植笑道:“是。” 王奇大叹了一口气。他说:“所以你今日来,又是来找麻烦的?” 曹植凝视自家老师,笑而不语。 王奇怅然道:“老子就知道!自从当了你老师,你个小混蛋就没半点安稳。阿敏啊,上了他这贼船,这一辈子却是难下咯!” 王敏瞧了曹植一眼,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无奈,笑道:“公子别听父亲的。父亲虽然这么说,好像十分无奈的模样,但我却知道,父亲心里一定高兴的很。” 他说完,便哎哟了一声,却是王奇狠狠敲了他的头。然后与曹植相视,哈哈大笑。 曹操虽然宣布令曹植掌管邺城,但交接还要等到曹操领兵离去后。但曹植已前去拜访了重臣诸如崔琰,留些好印象。 他从司马朗府邸出来,步行在街道之中。不久的将来他便要管理这一座城市,也许从现在开始了解也不错。 他同一些商贩聊了片刻,转弯之时便瞧见不远处有青衣文士微笑着凝视他。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专注,令曹植的心甚至都是一颤。曹植躬身行了个礼道:“先生也来逛街么,真巧。” 郭嘉却悠然道:“不巧,在下在等你。” 曹植顿了顿,也微勾了唇角。 郭嘉在煮茶。 他本善于此道,只是从前更喜欢喝酒。后来不能饮酒了,也便专注于煮茶,无论姿势、模样都煞是好看。曹植一瞬不瞬凝视他,也有些恍然。 此情此景从前时常,如今这些回忆却都似封锁在了脑海里,只偶尔回味。事实上自从曹植成亲后,他们便很少在一起喝茶聊天了。难得在襄阳修复的关系,又因崔氏去世变得愈发脆弱冷漠起来。 午后阳光温和,静静洒在人身上,给人以温暖的欣喜感。 郭嘉静静煮茶,他也便静静瞧着。直到水开了,茶香四溢,曹植才回神淡道:“先生邀学生前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郭嘉垂眸给曹植舀了碗茶水,见他接过,轻点指尖道:“确实是有些话要说。” “愿闻其详。” 郭嘉道:“四公子即将掌权,诸多事宜想来也不必在下多言。但在下有一些话,却希望四公子……” 曹植却忽然打断道:“先生唤我子建便好。” 郭嘉顿了顿,依言凝视他许久。“其实在下……我今天想要说的话,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他的目光深邃,在常人眼中便似冬日暖阳沁人心脾,但曹植只觉他的瞳眸一如九幽深渊,覆着引他坠落的诡异魔力。 曹植闭了闭眼,敛去其中恍惚。他轻声道:“说罢。” 郭嘉微勾了唇角。他依然凝视曹植,目光温柔近乎缱绻。他说:“我与子建相识良久,也算得上了解了。你的性格很好,不急不躁,不疾不徐。这种性子,很得文人雅士青眼,再加上你聪颖善谋,从而断定你是大有作为之人。但在我看来,子建你性格——有一些不完美。” 曹植闻之,微皱了眉。 郭嘉愿意指点一二,已是世间少有的荣幸了。但他与郭嘉之间不同,这般纯粹清明冷静的话语,实在令他有些难受。 曹植也已知道郭嘉要说什么了,因为这个问题,更是杨修未曾发现的。 果不其然,郭嘉后面便道:“很多时候德祖同你开玩笑时百无禁忌,你也从来不恼不悦,似乎修养甚佳。但在我看来,有时候是他太过越距。” 语罢,郭嘉顿了顿。他见曹植眉头皱地愈深,不甚在意地呡了口茶水。见他这一动作之后,曹植的眉心已然放松,再道,“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们师徒情深,因而你对他有诸多退让。但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好绝非一味退让。甚至因着的你退让,也许他心中便要产生自负的情绪,以为他人亦能对他再三退让。” 郭嘉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曹植闻之,深吸一口气。 郭嘉这般说,并不代表杨修是不知好歹之人。事实上杨修是一个很聪明、极会审视夺度之人,然而他又带着文士与生俱来的桀骜与清高。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更容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引得曹操不喜。 曹操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表面上看,他们主公对人才极端渴求,无论何处皆无所谓。但这些也仅限于那人,但凡那人的再无价值,抑或存在的本身超过价值, 郭嘉瞧着舀上来的茶水,茶饼残渣渐渐在碗底沉淀,安静。许是垂首的缘故,曹植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真挚抑或冷淡。他只听得郭嘉的声音越来越冷:“以上这些话子建若觉得不好听,转身忘了便是。但接下来在下要说的,还请四公子听一些。” 曹植的心神也越来越淡。 他听得郭嘉淡道,“主公即将引大军出征,我等皆要出行。主公走后,四公子在邺城便是主人。” 郭嘉垂首。他看着碗中清茶倒影出他的瞳仁,情绪叵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覆了什么。他听到自己在说:“四公子如今掌权,但城中势力错杂,要令他们全心全意跟随四公子,恐怕是不大容易的,在下有一计可助四公子,至少令大部分势力支持四公子。” 曹植看着,心中蓦然疼了起来。 郭嘉是谋臣,一个谋臣在先主活着时,决不能参与夺嫡。这是他们的原则,亦是安然活下去的保证。但如今他掌权,居然听到郭嘉愿为他出谋划策,只为收服这些小势力。 收服他们之后呢? 郭嘉也决不会抽手,反而还要帮着他一路走下去,直到最终触及那个位置。 但在此之前,也许郭嘉已触怒曹操。 曹植心中波澜起伏,但他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他觉得自己明白郭嘉,如同明白自己。因为与郭嘉本是一样的人,鲜少为外界动容。但与他不同的是,郭嘉有更坚定的心,从不会为前方艰难险阻而茫然,疑惑。 这样的人,今日居然也同他说这些话。 这代表了什么呢? 曹植豁然起身,走到郭嘉面前,缓缓躬身恭恭敬敬道:“曹植多谢先生指点!” 郭嘉眼中光芒闪烁,半晌敛眸而笑。 他已明了曹植态度,看来到底是他多虑了。他便道:“子建既然知晓,我也便心安了。” 郭嘉语罢,垂首凝视着自己放在案几上、近乎苍白的手指。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眼中的茫然与恍然,至如今的坚决。原以为早已忘记的东西,原来还深刻脑海。 只是一个人要成长,实在太久了。 郭嘉这般想着,便轻轻一笑道:“好了,我说完了。这个天下,到底是你们的,我……却已经老了。”这一句话,他的语气平静无波,表情从容不迫,仿佛不过只是一种之于时光流逝、遗憾无法再有大作为的感慨。 曹植心中悸动。 他居然再也忍不住,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郭嘉苍白纤细的手:“先生!” 郭嘉僵了僵,侧头去看他。 这般场景,也似曾相识。 彼时曹操令曹植揭开变法序幕,郭嘉便在一个寒冷深夜里等了他许久,只为提醒他一句也许他已想到的话。 郭嘉已年近四十了,他的容貌确实也不再年轻,再不复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清俊。但他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年的淡漠从容,哪怕前方是千军万马,也不过弹指湮灭。他唇边的微笑亦是如此轻暖温柔,哪怕下一瞬就要死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那年的郭嘉,曹植喜欢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只是时光荏苒,光阴不在。 曹植豁然凝眸。 他只觉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从前想不通的障碍也瞬间不存在了。他仿佛受蛊惑一般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能站在最顶峰,那么届时先生是否愿站在我的身边,陪我俯瞰这个天下?”他开口时,语气还是晦涩难言的。但说到后半句话,他的语气也平稳起来,神色也愈发地坚定起来。 这个场景,他早已在心中想过千百次。他从前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恰到好处且成熟的时机,需要一种近乎花好月圆的完满氛围,更甚者他当时的语言、表情都要令郭嘉动容到不可复加。 因为他没有把握。 曹植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从不说没有把握的大话。现在他终于说出口,却绝非他有把握,而是他心中忽然没有了惧怕。 他还紧攥着郭嘉的手,感受他的指尖在手心颤了颤,便略略松了手,沿着郭嘉的指缝一指指插|在其中,与他交握。 也许是因为生性的谨慎,或者是失忆的茫然,他对这个世界一直保持着冷漠与警惕,甚至面对曹丕杨修等一众关心他的人,也从未放下心防。唯想着活下去,不折手段地活下去,却不知何时偏离了这一轨道。 直至如今,他才开口。 也许今日郭嘉的回答也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直到现在,他终于直视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依然没能记起从前,甚至随时间流逝,再也无法记起更多的东西。但他的记忆已不再空白了,无论是曹操、曹丕、杨修……甚至崔氏,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他也不会因担忧郭嘉不喜而心神不署了。是以倘若这一次郭嘉拒绝,他便微笑着放手,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后,恪守郭嘉亲手划出的这一条鸿沟另一端,不再遥望,希翼。 正如郭嘉,心的强大,放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强大。 郭嘉凝视着他,见他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坚决与果断,终于轻笑起来。 他轻描淡写挑了挑眉,轻慢道:“子建又说笑了。” 曹植的心猛然一抖。 纵然做好了准备,亲耳听得郭嘉拒绝,却依然令他的心有如针刺的疼。 他僵硬着表情,扯出了一个难看笑容,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手。 然后,他又听得身旁之人悠然的声音:“最顶峰,注定了只有一人独立。在下的位置,是在四公子身后。届时在下要做的,是凝视四公子背影。” 曹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凝视着过郭嘉,忽然有些不太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意思。许久许久,他才迟疑着发出了一个字:“……啊?” 郭嘉也不恼,只是淡道:“你问错话了。” “……啊?” 郭嘉学着曹植的模样淡定道:“子建应当问:若有朝一日我站在顶峰俯瞰天下,那么你是否愿意站在我的身后。” 他顿了顿,仰头凝视曹植,眸光愈发深沉。他缓缓道:“那么,好。” 曹植愣了许久,他呆呆看着郭嘉,一时说不出一个字。 直至郭奕归来,瞧见自家师兄傻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禁抱胸皱眉道:“父亲,四公子这是中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麻线团子扔的地雷手榴弹~o(n_n)o ~15号考试,也就是这个星期的星期6。。。各种蛋疼的赶脚啊orz。 我终于写到这一章了,这是我确定郭嘉为西皮后最想写的一个场景,本来想在郭嘉重病曹植照顾时写的,但是我实在是太啰嗦了不给力啊囧!!! 或者说这章其实是我写这个文想表达的最重要的想法,比如蔽日我想写的是连少与11的观念冲突,导致他们走的路不同= =结果反而是令大家觉得虐啊11不可理喻啊神马的,囧勒个囧。 这个文也是的,我想写一个失忆的人,一个只想活下去,没有理想的人。这个文前半都是这样,就是太久没写控制不好节奏了,让前半很啰嗦的赶脚。后面就是他突然有一天心中存了一个执念,那么为了这个执念,他是一改从前颓废豁然振作呢,还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呢? 当然也不是说我深沉神马的,而是我觉得文字应该有能表达的东西吧,虽然 我想表达的也许幼稚了点,但我真的很努力的在表达了qaq 好吧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其实我是申论写蛋疼了吧orz。。。 78 这一晚的曹植自然而然留在了郭府用了晚膳。晚膳之后,曹植按捺下心中千言万语,陪郭奕练了片刻的字。 曹植的字一向来都是严整沉稳,但今夜不知为何他的字里行间都有些飘飘欲仙。郭奕皱眉看了许久,才抬首去看他:“四公子今日有心事?” 曹植眉眼染笑:“师弟总是唤我四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 郭奕心中狐疑,表情却愈发淡然道:“师兄。” “嗯。”曹植笑意更深,“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只是多年夙愿今日忽然达成,有些不知今夕何年……嘿。” 郭奕嘴角抽了抽。多年心愿一朝达成,确实令人得意忘形。然而他家师兄这般模样,还有最后加的那一个蠢透了的“嘿”字……他真的没问题么? 郭奕道:“虽是一朝夙愿达成,然而师兄这般喜形于色,恐是不好。” 曹植顿了顿。他转身抚了抚郭奕的发顶,笑意愈深:“多谢师弟提醒。但孩子,这种事情你不懂。” 郭奕:“……” 他面无表情放下笔,拉着曹植走到书房前,淡淡道:“走好,不送。”语罢,砰一声关上门将曹植隔绝在外。 “……”曹植摸了摸鼻子,转身去寻郭嘉。 郭嘉正在看一本杂记,瞧见曹植满面得瑟,也不询问怎么这么快便教导完了。只扬了扬颚示意道:“坐。” 曹植依言坐到他对面。 他坐下之后,郭嘉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继续低头看他的杂记。 良久,郭嘉才放下手中竹简。他对上曹植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神,心下莫名悸动。 郭嘉吐出一口浊气淡道:“子建怎么盯着我看?” 曹植目光闪了闪。他轻声道:“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郭嘉挑了挑眉:“嗯?” 曹植勾了勾唇,摇首道:“没有。” 郭嘉也不想点破,只是道:“主公命你掌管邺城,你可曾想过为何?” 曹植这才敛去了面上笑容。父亲命他掌管邺城,他也并非没有想过。但曹操点明他的缺点,却也有些许的代表了。他思索片刻,便道:“其实父亲同先生一样,看到了我的缺点,才想要我尝试管理邺城。” 因为看到了缺点,是以觉得他不适合作为继承人。却又喜爱他的才能,是以给他这个机会,尝试着改变。 倘若这些年里,曹植能做到曹操所期望的,那么世子之位便由着曹植来。倘若无法,那么自然还有曹丕。 是以,一旦曹植无法管理好邺城,也便失去了争夺的资格。 郭嘉叹了口气:“不错,正是因为如此。” 曹植道:“先生也不必担忧,学生还有不短的时间来改变。” 郭嘉凝视他许久,见他面上当真没有丝毫的沮丧,也便微笑道:“嗯。” 曹植凝视着他的笑容,缓缓眯了眼:“先生,夜已深了。不如我们……就寝?” 话音 郭嘉微微一笑:“也好。” 曹植眼中光芒,却愈来愈亮了。 然而最终的最终却是他被郭嘉微笑着送到了门口,亲眼瞧着上了马车,归去曹府。 曹植紧闭了眼。 虽然貌似告白成功了……但为何感觉…… 这么锉呢? 好在曹植也纠结不了多久了,曹操即将出征孙权。 离去之前,兄弟三人于院中饮酒饯别。 事实上自曹彰十八岁后的每一次出征,兄弟三人总要这般饯别。从曹彰一人独去,至曹植与曹彰一同去,如今却是曹植留守。 却从来失之交臂。 曹丕注视着这一张愈发俊朗的面容,敛去心中愈发淡漠的遗憾。 不知是否这些年曹植长大,成家立业,甚至愈发有了才华、建树引得他愈发忌惮的缘故,他对曹植的喜欢总归是淡去了。唯有被欺骗的怨怼,一如执念般萦绕心底,成为他更加欲掌握大权的动力。 人心总归是最难把握的东西,他便从未曾想过,他与曹植居然还会有这般争锋相对的未来。 抑或,是他太过天真。 曹丕敛去心中万千思绪,微笑着给曹植敬了杯酒:“来三弟,我们一起敬四弟,希望三弟能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管理好邺城。” 三人一饮而尽,曹植才叹了口气似信心不足道:“偌大一个邺城,弟弟也怕管理不好,令父亲失望了。” 曹丕微微一笑。 他凝视曹植,眼中充满了对幼弟独当一面的关怀,更有无法抹煞的相信。无论他注视的是何人,皆要深深动容:“子建从小便最是沉稳,父亲既然将邺城交由四弟,定也是极相信四弟的。二哥三哥亦是如此,相信你必能管理好邺城。” 曹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怕什么,如今邺城你最大了,那些纨绔子弟谁敢不听你的,直接治理了便是!” 曹丕笑容愈深,曹植也笑道:“三哥又说笑了。” 曹丕点到就止:“其实三弟所言极是,为兄曾暂代父亲管理邺城,城中势力比之许昌愈加复杂……四弟千万注意邺城原先便存在的那些老家族。” 曹植面上些许动容。他对上曹丕的目光,“多谢二哥提醒,弟弟一定会注意。” 曹丕笑意愈深。 他们也许不知,假山之后曹操驻足倾听。听得三个儿子的对话,亦是面无表情。唯有眼中波澜欺负,晦暗莫测。 半晌,却不置一词转身而去。 建安十七年十月初八,曹操率二十五万大军南征孙权。 曹植仅在送行前见了郭嘉一面。 他这些日子忙着交接,并未与郭嘉见过面,心中便不由有些恍惚。他觉得那一日仿佛是他自己的错觉,这几日里也觉得有些不甚真实。直至对上那一双淡然冷静的眼,不知为何居然笑了起来。 郭嘉与他相视而笑。 曹植上前一步,缓缓拥住了这个在他心底几近理想的人。他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先生,保重。” 郭嘉一时有些恍然。 事实上他从未料及今日场景,想来接受曹植感情,也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这种感觉并不太坏,是以他并不后悔。“子建亦然。” 大军尚未至江东,荀彧于寿春病亡。 曹操扶灵痛哭。 郭嘉站在一旁,默默凝视泥土掩埋了荀彧的棺椁,还有些恍然。 仿佛还是昨日,这位宽厚的兄长还拍着他的肩膀,将他引荐与曹操。他们三人一同饮酒之境,皆历历在目,却不想原来早已变故。 他闭了眼,终于忍不住有泪水簌簌落下。 荀彧逝后,军营中甚是压抑。曹操也大病一场,由着曹丕与曹彰照顾。 而郭嘉则收到了曹植的信。 算上日子,这封信恐怕在他们出邺城没几日后便遣人送来了。他打开信笺,见曹植写了些这几日日常状况,末了才说,学生近日不知为何总有不祥预感,希望先生千万保重。 郭嘉怔了许久。 然后,他才感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便抚着这一封信笺,微笑了起来。 建安十七年,天子令平原侯曹植为邺城县令,秩俸为一千石,管理县内所有政务。 此时天下十三州,共一百一十四郡。邺城为翼州魏郡中心,更是整个翼州的中心。 邺县经曹操扩建后,内城方圆八里,外城方圆七里。而作为翼州中心,邺城经济、农业必然领先于其他郡县。 曹植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宴请麾下文书、尉、椽等官员。 曹植是曹操第四子,身份已震慑这些官员。见曹植态度温和稳重,才稍放了心。而席间曹植言辞恳切相请众人相助,又挑明今后相处若众人不尽力而为恐怕落得的下场,也令众人颇有信服。 毕竟曹植是曹操第四子,将来哪怕再不济,亦是一方诸侯。他们一旦被曹植看中提拔,岂非比呆在邺县当个小小的官员更好么。 天子发下文书不久,曹植收到了好友应玚送来了恭贺书。此时他已为五官将文学,于许昌任职。曹植瞧着这一封信笺,心中再记下这个人。 邺城的冬日很快来临了,雪落无音。 曹植处理完每日事物,便出门四处走访。从城中小商贩至于田间农户,都能随意聊上几句。他发现大多数小商贩都需要买些东西方会陪他说上几句,而农户则瞧见他长相清俊不像坏人,便大多知无不言。 曹植若有所思。 而一个多月的走访之中,也足够他了解很多东西。 如今的邺城是如何状况呢? 自曹操领邺城后,此地经济、农业便已渐次恢复。但这些恢复也仅相对于大部分温饱,还有少部分人无法吃饱穿暖,他们更没有多余的物资四处征战。 正月前十日,发生了一件事。 邺城权贵袁氏有族人霸占良家妇人,打死了妇人之夫。 这个袁氏与袁绍并无多大关系,因而曹操入邺城后,并未打击这一书香世家。这个袁氏公子袁杰,曹植也认得。他们两人还在曹植成亲前时常一同饮酒畅聊,二者相互欣赏对方才华。 可惜人有才华,决不代表品行高尚。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汉朝律法明确规定杀人者偿命,只是后来乱世成了一纸空文。曹操重整律法,更在变法之后规定这些罪行若过于严重,将株连九族。变法其实大多参照秦时商鞅颁布法令,只是并非那般严酷。但类似偷盗者不问缘由杀无赦,儿女不孝者杀无赦等明文规定,更在半年内杀了作案的千人,更株连家族近万人,一时还是人人自危。 曹植知晓时,袁氏公子已将妇人抢回家中,欲行不轨之礼。曹植当下命人将袁杰与其手下一并抓来,择日问斩。再将如今已是寡妇的女子送回家中,与她些许财物,并询问她是否愿意再出嫁。 一个农妇带着孩子在这个乱世想要活下去,实在太难了。哪怕她将来再嫁,也难保夫家不会看轻她。但侍卫带来曹植的这一句话,却大大安了她的心。因为一旦她愿意,曹植安排,夫家必要看在曹家面上,哪怕不能对她好,也不会欺侮她。 事至如此,仿佛已大快人心。 却并非如此。 翌日问斩居然被袁氏高官拦下,甚至其人大呼冤枉。待官员审理,又有大多目击者说,那日是袁杰公子出门撞到了那妇人,妇人诬赖袁杰轻薄。袁杰与那女子争执之后,有一男子大骂袁杰伤风败俗,以此勒索赔偿。袁杰侍卫失手之下推了一把男子,却不小心将人推倒在地,使其一命呜呼。 官员无法,命人将妇人带回来与他对峙。但吏使归来后,只告知女妇人与小孩皆已悬梁自尽,看起来大约是畏罪。 满城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修完了。。。o(︶︿︶)o 79 此事发时,曹植并未监督行刑。因即将过年,他还在走访几乎农家,如今大雪倾城,也不知外城百姓在年前可有饱暖困难。待他晚间归去,县尉因事出有变已将袁杰释放。 门下掾史则再次查案,他询问诸多目击的百姓,再命令史前去验尸。而令史归来后,道妇人与小孩颈间绳索勒痕并无任何蹊跷,乃是自尽。门下掾史踟躇不能断案,县丞却擅自将此案定为袁杰无罪,并将他放了。 曹植听闻两人这般上报,怒极反笑起来。两人见曹植笑了起来,只以为将曹植好友袁杰释放是对的,也俱是舒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们却听得曹植猛然一掌拍在案几之上,发出“嘭”地一声,震地两人也很是怔愣。 两人将目光从曹植那双手上移,对上曹植森冷如冰的双眼,迅速垂下头,浑身都颤了颤。 县尉心中暗自发苦,因为这件事本是县丞所为,他只是不曾阻止被牵连而已。 县丞心中更是委屈。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之所以这般做,本就是为了讨好曹植。毕竟曹植这些年以文采见长于外,而袁杰又是曹植好友,甚至曹植还在兴起时写过一首诗夸赞袁杰。而以曹植年纪来看,也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此事既然峰回路转,甚至连百姓都看不透真相究竟是什么,想来曹植也会释放袁杰的。 那么由着他们来做这个出头鸟,曹植也能保主名声,不是更高兴了么? 怎知事与愿违呢? 两人心中无奈,曹植略一思索便能明白,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然后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他们。 一时殿内唯有死寂,他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很多时候一个人面无表情不说话,便是最难捉摸的。曹植见他们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终于开了口缓缓道:“是谁做主将袁杰放了?” 袁杰自然已被袁氏要回去了,现在恐怕已在家中入睡了。县丞浑身颤抖,一时间只能战战兢兢道:“是在、在下……” 曹植又凝视他许久,淡道:“你下去罢。” 县丞浑身一颤。他满面惨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曹植已不管他了,侍卫也将他“请”了下去。 曹植连看都没看一眼,问县尉道:“那些更改了供词的百姓,你都放他们回去了?” 县尉拭了拭额角,赔笑道:“在下觉得他们有些问题,是以都拿下了。” 曹植又道:“令史呢?” 县尉小心抬首。他瞧着曹植面无表情的模样,轻声道:“大、大概还在家中……” 他瞥了县尉一眼,见他满面惨白,便嗤笑一声:“派人去看着他,其余也不用管了。” “是……” “命人去审问那些更改供词的百姓,顺便去他们家中看看。再去找个令史,去好好验尸。”他听得曹植这般说,“此事若是做好了,是将功折罪;做不好,你也不必回来了。” 县尉头皮一紧。 他忙躬身行了个大礼,转身出门。 屋外风雪袭人,寒风萧瑟。 翌日,曹植迎来了一个人。 ——崔琰。 曹操离去前说过一句,还请魏郡诸将好生管着曹植,免得他做事太过出格。这句话虽是一句客套话,毕竟曹操已将邺县权权交由曹植,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但曹操毕竟这般吩咐,他们也要尽心尽力照看曹植。 崔琰骤闻此事,只觉一派荒唐,心中也十分恼怒。见曹植如今还是按兵不动,便以为当真是他命人放了袁杰,急忙赶来劝诫于他。 曹植也知道他的来意,便命人上了茶,待崔琰说完大堆礼义廉耻,才恭敬道:“崔大人请用茶。” 崔琰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饮了口茶,缓缓道:“难道县令当真要无视那袁杰如此作奸犯科,令无辜之人枉死,反而叫恶人逍遥法外?” 曹植不答,反问道:“崔大人可有办法?” 崔琰微皱了眉。他凝视着曹植,似乎觉得曹植的态度有些奇怪,不禁道:“此事依在下看来,本是那袁氏族人不甘长子袁杰就此被斩,便买通了百姓与令史做伪证。那么,只要证实这些是伪证,真相自能水落石出。” 曹植微笑了起来:“是,曹植也已令县尉前去探查一番。” 崔琰眼中这才有了一些惊讶。 他抬眼去看曹植,见曹植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温雅微笑,心中不由有些疑虑。 崔琰对曹植其实并不熟悉。毕竟曹植年幼时太过低调,唯一能出名在外的便是他宽厚的性格,以及年幼能文。但是年幼能文,并不代表着这些文是好文,也善作文。直至后来曹冲去世,他们才开始关注这位一直被忽略的四公子。 然哪怕曹植被广为人知起来,哪怕曹植文采非凡,他也并不打算改变他的立场。 ——拥护曹丕为世子。 他们这类士族大夫,心中最为根深蒂固的除了汉家天下,便是长幼有序这一思想。是以哪怕曹操看中曹植在文学之上的建树,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思想。 哪怕他的侄女已为曹植之妻。 但在今日看来,曹植仿佛与他所知晓的又有些不同。崔琰凝视着他,眉头皱的愈发深了。 曹植目不闪烁与他对视,面上依然是微笑,“大人莫忧,此事不久便可真相大白。” 崔琰见他眼中坦然,心中微安。他颔首道:“县令明白,在下也便心安了。” 曹植微笑愈深。 他起身对崔琰行了个礼,笑道:“多谢伯父教诲,曹植定谨记心中。” 崔琰饮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今日来,名为劝诫,实已有斥责之嫌。而曹植已命人如他所言处事,那么他的斥责简直就是师出无名,莫名其妙。 但如若他是站在长辈角度,则又是不同。而事实上除了归宁时,曹植唤过他一声伯父,从来是尊称他为璀大人的。 崔琰想明白了关键,便豁然起身,复杂难辩地对着曹植行了一礼:“四公子通达,在下惭愧。” 曹植避开这一礼,将他扶起身道:“伯父可想念豫儿?不如曹植命人将他抱出来罢。” 崔琰闻之,眸中忽有隐约悲恸。 因为他的侄女早年丧父丧母,他看着可怜,便养在自己膝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被他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本以为是为她寻了门好姻缘,却不想她甚至来不及享福,便因难产而香消玉殒。 他叹了口气:“也好……在下,还未见过小公子。” 两日后,门下掾史查得推翻先前供词者俱是收受袁家贿赂,而另一名令史验尸后发现尸体并非 曹植最终下令将此事主谋俱是斩首,没收袁氏财物,将袁氏其余家人充为流民耕田种地。还有一众受贿、作伪证的百姓,俱抓入牢中关押一年,同时没收受贿财物、罚其入田间劳作耕种。然后罢免县丞,任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文士。然后命文书起草,上报曹操。 曹操闻之,面上并无任何异常。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军进至濡须口,破孙权江西营,获其都督公孙阳。于是孙权率军七万至濡须,与曹操对峙。 春季来临,便代表着最为繁忙的农耕也来临了。 曹植这些日子除了处理政事,再加巡查百姓耕种。这本是县令必做之事,是以他也不打算如走访时般瞒着身份。甚至有的时候,他也会挽袖,向百姓学习耕种之法。而百姓瞧见曹操之子竟亲自下地耕种,也愈发勤劳起来。 闲暇时期,曹植便揣摩天下地貌局势图。 如今张鲁与钟繇据守巴西,与刘备持续战三月有余。双方互有攻守,却皆未伤及根本,却到底还是作为守城方的张鲁与钟繇更胜一筹。 只是……为何是巴西呢? 郭嘉瞧着西川地势地貌,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尚未等他抓住这一丝灵感,他收到了曹植的来信。 曹植在信中言,如今荆州兵马空虚,倘若钟繇、张鲁进攻荆州,岂不就能拿下荆州了么。 郭嘉豁然醒悟! 他猛然起身,去寻找曹操,对曹操道:“如今张鲁、钟繇等人守巴西而拒刘备,然刘备本意乃是拿下西川。如此,一旦他绕路而行,无法保证成都安危。” 他说完这一句话不久,西川传来一个消息。 ——诸葛亮在前不久做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决定。他们放弃进攻巴东,转道直取成都。 措手不及,真正的措手不及! 钟繇、张鲁知晓时,已是三日后了。他们当下领轻骑追赶,却在德阳之处被埋伏在此的张飞、赵云等人所劫杀,甚至两万轻骑,大半死在大石陷阱之下! 钟繇、张鲁大败。 后续精兵尚未赶来,而刘备的三万大军已绕过德阳,直临成都。 刘璋如今的身体已越来越不好了。但他瞧见大军兵临城下,鲜见的,面上没有丝毫慌乱。他镇定地下令封城,镇定地下令亲卫兵将他的妻儿,自密道之中送出去。 如今的成都还剩下一万兵马。只要他关闭城门,便可拒刘备于大门之外,然后,他必会被追赶而来的钟繇与张鲁余兵击杀。 他大可高枕无忧。 然而当真如此么? 便在这一个夜里,成都守城将领大开了城门,将刘备迎入成都。刘备并不杀刘璋,反而将他囚禁起来,号令成都一万兵马,一同抗曹。 不久,钟繇、张鲁退离成都,退守绵竹。 作者有话要说:次奥!!!!!!!后天考试了!!!!曹小植好pr保佑你娘一定要考上前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然我让你一辈子都吃不到肉!!!!! 80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刘备几乎是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取益州,囚禁刘璋。然后以刘璋兵符调刘循一万兵马,劫杀钟繇与张鲁。 刘璋已是末路。 他回首大殿高座,一时万念俱灰,便*于屋中。 刘备悚然大惊! 此前他将荆州六万兵马带入西川,半年多来,死伤者已有过半,是以他与诸葛亮的本意是效仿曹操,挟持刘璋以令益州大将共同抗曹。然而刘璋从容赴死,显然出乎了他们意料。更何况*如此大的动静,整个成都百姓都已知晓,根本瞒不下刘璋死讯。 先前刘璋惧怕钟繇等人乘机袭取益州,命长子刘循驻兵北方雒城。刘璋死了,他的旧部却还有一半不曾归顺。现在这一批人已各自领兵逃离成都,投奔驻守雒城的刘璋长子刘循。 一旦刘循投奔曹操…… 益州本有近七、八万兵马,在他们攻打之下,大约损失近三万,而南防驻军一万,则刘备能动用的兵马纵然加上他们自己的,也不过六万。若刘循领兵投靠曹操,则张鲁等凭空增加一万兵马,在数量上又压过了他们。 刘备最终听从法正与诸葛亮谏言,决定乘着张鲁等休养之际,击杀刘循于雒城。 然关羽领兵方至雒城,却听闻刘循已于半日前弃雒城,领万余兵马投奔钟繇。关羽紧追不舍,却对上了前来接应的钟繇,战而败,退守雒城。 益州风云变化,不过半月时间。曹植知晓时,邺城百姓已做好了农耕,播完了稻子。 这是个重农抑商的时代,男人们耕地种田,女人们缫丝织布。农业、手工业、畜牧业正是百姓赖以生存的行业,是重中之重。 曹植觉得这个时代农业的特色,是农作物种类并不多,土地广阔然而利用率不高,耕种工具并不发达,更因战乱缺乏壮丁导致耕种百姓也不够等等。 有关土地广阔而利用率不高,与耕种百姓不足的问题,在如今乱世似乎并无什么解决办法。曹植想到的是改进耕作工具,以及寻找尚未被人发现的农作物品种。 事实上,曹植的脑中时常会想到许多如今没有的东西,譬如味精,酱油,各种水果。然而他想到的这些东西,却始终想不起来它们如何制造,或者何时何地被发现。他从前也并不同卞氏说,直至此时,才命人广为寻找这些能想到的东西,看看是否已有百姓开始吃用。 这在短期内也是难以实现的,曹植便将大多东西画了出来,以文字写明他所知晓的性状,命县中百余人前往各地、尤其是江东地区寻找后,才将目光放到工具上。 曹植在走访中曾发现,妇女们织丝布用的是一种五十根经线五十蹑的织绫机。这种织布机十分笨重,妇人们织布时,通常要累得满身流汗,一匹布至少要两个月方能织成,效率之低令人叹息。 曹植便独辟工匠部,在邺城外围腾出了一大间院子,以高俸请来一些能工巧匠,改造这种织布机。 而待到播完了种,邺城接连大雨,田间积水过多。但水位与沟渠相平而无法放水,导致尚未长出的稻谷就这般涝死,百姓又要重新播种不说,更有些因留种不足,十分头疼。 如此,曹植又命人请来几位在农具中颇有心得的工匠,改造田间灌水、排水系统。 曹植首先想到的是水车,以水力转动轮子,带动灌水与排水。但他对此仅有浅薄的印象,便循着记忆画了外表看来差不多的图纸,将之交由工匠们。 只是这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曹植忙完这些,才收到郭嘉的来信。 郭嘉在信中首先说的,是他的近况。他的身体至今都还不算健康,行军久了总要犯些毛病。索性自从赤壁之后,曹操对于疫病总有莫名敬畏,要求华佗随行,也能照拂他一二。 所以,不必担忧。 曹植心中微暖,便继续看下去。信中并未提太多东西,郭嘉只说了一句,如子建所料刘备袭取成都,刘璋*而亡。 曹植顿了顿。 刘备、孙权、曹操三分天下,他的记忆早已告诉于他。但历史在小范畴内决不是一尘不变的,甚至曹植一度认为也许上一次钟繇张鲁便能击杀刘备,令他尽早退出历史舞台。 怎知依旧走到这一地步。 若刘备死了,他可以明显地确定自己改变了历史。然刘备依然占领西川,那么曹植究竟是否改变过历史,抑或如今与他所知的历史是否有出入?而如今曹操、刘备、孙权的三方鼎立,与历史上的三方鼎立,可曾有所不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作为曹植,是否是那个历史上的曹植。 曹植略皱了皱眉。 这一想法只在他脑中飞逝而过,便了无痕迹。 因为他如今已有了想要携手之人,有了坚定做下去的事,有了不得不走的路。这条路一旦停下来,不是到了终点,便是再也走不动。 他早已被自己逼上了这条路,再别无选择。 他拂去心下茫然,继续看信。信中接下来说的,是他们行军近况,郭嘉却也并未细说,只说大约不多久后,主公便要引军归。而他,也自然是要跟着归来。 曹植定定看了一会,才缓缓扬起一个微笑。 事实上曹植与郭嘉之间,一直都是亦师亦友,如今郭嘉接受了他的感情,却也难免觉得有些尴尬。是以此次曹操出征孙权,其实也给了他们缓冲的机会,适应忽然改变的关系。 先从只言片语开始,改变对话间细微的习惯,再衍生开去,改变既定的相处模式……总有一日,在潜移默化间他们便能愈加亲密。虽然似乎有些无趣,但曹植可以觉察出他与郭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甚至十分享受。 想来郭嘉亦是如此。 而这半年缓冲时间,也令他们找到了适合的方法。待曹操归来,也定能自然相处。 曹植笑意越深——他很期待。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军进军濡须口,攻破孙权长江以西营地,掳获都督公孙阳,于是孙权亲自领兵七万与他们隔江相抗。 如今周瑜虽已逝去,然鲁肃亦是不可小觑。曹操见孙权军队伍严整,进退自如,指挥得当,无懈可击,遂有退兵之心。也恰在此事,孙权写信与曹操说:雨水即将来到,丞相应当尽快退兵才是。何况丞相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安宁,何必着急。 曹操见信,哈哈大笑起来。他将信交给曹丕与曹彰,淡道:“论才智谋略,你们实在不及孙仲谋啊!” 曹丕与曹彰闻之,表情俱是一僵。曹彰面上尤有不服,但曹丕已俯身垂首恭敬道:“是,儿定会好生随先生学习。” 曹操看了他一眼,略略颔首:“你们若能再长进一些,为父也能放心了。”语罢,也不再管这个两个儿子,转而询问众谋士道:“孙权所言即是啊,再打下去,我军并无任何胜算。只是孤若退兵北还,恐怕他权转头就要抄略此地百姓了!” 众人闻之,皆皱眉深思起来。 他们虽有十五万兵马,然而水军训练却依然不够,打下去也不过耗费兵马粮草。然放弃罢,曹操所言更有可能发生。毕竟此地距离江东中心的建业太近,一旦他们北还,孙权倾军而出便可收复此地。 曹操道:“诸位可有见解?” 众人小声议论开来,不时有谋士说出一些办法,却皆被曹操否认。 曹丕躬身道:“儿以为,父亲可以令这些百姓北迁。” 孙权既然会收复这些失地百姓,那么命令百姓北迁入曹操境内,留给孙权收复这些失地,意义不也就没那么大了么。 曹操闻之只道:“诸位认为子桓建议如何?” 有人附和,有人不语。 郭嘉首先表示反对道:“在下以为,不可。” 曹丕微不可觉地皱眉。 但他面上却并无不悦,甚至侧头凝视这位曹营之中不可或缺的谋士,眼中神态近似求教。 曹操见状心中满意,然后他才对郭嘉道:“哦?为何呢?” 郭嘉谏言道:“百姓最重观念便是安居乐业。除非家乡战火连天,迫不得已方愿远迁。而大多远迁之人,待老去故去后,也希望后人将骨灰带回家乡安息。而今此地战火不曾蔓延,长江不曾泛滥,没有半点天灾*。主公若颁布法令令他们离去,恐怕是将这些百姓逼离庐江,反去南方。届时,主公北防空虚,不可谓不忧。” 庐江之地虽然属于孙权,但这些地方富庶,战火不及,百姓大多安居乐业。是以这些百姓可谓是隔开了他们,是曹操在北方的屏障。 曹操眉头皱的愈深了。 他凝视着郭嘉,缓缓道:“那依你所言,不正是完全没有对策了?” 郭嘉思索片刻,敛眸一笑:“昔日主公攻荆州时,十万百姓跟随刘备南迁。在下以为,主公若能行尧舜之功,则天下百姓尽能归心,主公也不必担忧谁人扰民。” 曹操闻之,心下大悦。 众人见状,也纷纷言当将改革推进至此。众人散去后,曹丕垂首恭恭敬敬同郭嘉请教,无人可知他眼中思绪何等诡谲。 不久,曹操上禀天子,仿照古制将全国的十四州合并为九州。此番改制,废除司隶校尉部与凉、幽、并、交四州;将司隶所领分入雍、冀、豫三州;并凉州入雍州;并幽、并二州入冀州;又废交州将所领分入荆、益二州。 同时,再度申令九州依照他所颁布的律法改革,只是孙权、刘备并不承认曹操集权,并不在江东、西川之地实施变法,也唯有曹操所在的北方,改革力度进一步加强。 夏四月,曹操归邺。 他归来那一日,曹植命众人研究的水车,有了极大进展。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嗯,考完试后玩了2天,然后在看《齐民要术》找一点资料。 文到这里,似乎应该写个番外的,但是我一向不喜欢写番外,于是就在作者有话说里说吧,囧。 啦啦啦亲说,“郭嘉方面怎么一点提示都没有??原来他不是还以为他们二人之间只是曹同学的单方面小小少年心思么,怎么他突然领悟了此中真意,而且竟然又如此直白清晰地回应了?!!” 我写的时候呢,有关郭嘉转变,其实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是赤壁之后——攻打马超前。他明白曹植对他的感情,而他也是有点喜欢曹植的。只是这种喜欢不深,也就是知道你一辈子好就罢了。所以他对曹植宽容,在曹植走错方向的时候会提醒他。 第二是曹总宣布曹植即将成亲—曹植成亲。他发现自己原来比想象的再要喜欢曹植一点。但曹植既然要成亲了,那么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他衷心祝福曹植,也对杨修说“只要想,一定能忍住”。 第三是荀彧、崔氏分别出事——曹植告白。首先是荀彧的事,哪怕昔日曹操对荀彧那么看重,对左右说“荀彧,吾之子房也”,今日也能对荀彧弃之如敝屐。所以郭嘉也会想,那么他呢?将来若他与曹操方向相左,与曹植目标相左,曹操会怎样对他,曹植会怎么对他;然后是崔氏死了。人活在世上,总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死了。郭嘉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明白死其实是太容易的事。他日若他莫名死去,又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退缩呢? 既然曹植终于勇敢同他告白一次,那么循着本心接受也无所谓。 以上,就是第三卷郭嘉的转变。本文写到建安25年也就是220年曹操死后就差不多完结了,现在是213年。 这个结局是2丕cp被出局后想到的,一直很想写,唉,还要好久的赶脚。。。我果然对于字数的预感很不精准- -。。。 被bb鄙视好久了,要开个新坑- -bb说要风云,写个升级流爽文。不过以我的龟速,实在是堪忧啊跪地 81 曹操归邺前,天子下诏刘循为益州牧,令刘备将益州归还刘循,刘备不允。 曹操近日心情愈发不悦。 事实上他们虽然攻破濡须口,除了击杀孙权几千士兵却并无任何胜利。江东依然是孙权的江东,百姓依然在孙权管辖之下。是以曹操的此番归来,本无昔日喜悦傲然。又听得刘备如此动作,更是心下不虞。 他便命钟繇与张鲁退守葭萌,以防刘备。 待曹操归邺,第一件事便是将曹植唤来,询问他对于这个位置,感想如何。 曹植执令期间诸事,曹操其实知道得巨细无遗。此前曹植重新规划了邺城,规定了特定街道为物品交易之处,又在外城一些废墟之地重建房屋,收容流民,将收容的流民编入户籍,令其耕地换取粮食等一系列措施,令邺城外城比他离去时,倒是繁荣规整了些许。 但这些都是他在变法之中提及的,并非曹植自己所想。曹操更想知道的,是独属于曹植的想法。 曹植便说了一些考察时的所见所闻,以及有关寻找储备粮食,改进农具、织布机之流的想法,曹操听罢淡道:“你认为这些工具很重要?” 曹植思索片刻道:“儿以为,父亲已在大方面上规定了邺城将来发展,那么儿要做的,便是处理好父亲所忽略的细节,使父亲没有后顾之忧。” 曹操颔首道:“嗯,你说的不错。” 曹植继续道:“而今困扰父亲的难题,莫过于如何击破西川、江东,一统天下。然而要统一天下,莫过于父亲军中良将辈出,兵马强大,粮草充足。而改进工具,则能更快耕种 曹操道:“想法不错,” 曹植躬身道:“昨日晚间,工匠马均已改进了水车。相信不久便能再简化之,用于田间各处。” 曹植出门后,习惯性地去邺城街中逛上一圈。自他规定了交易区域,又将一些犯错之人囚禁五日上缴不少钱财后,商贩不敢再犯,皆与此地摆摊。又令人每日打扫这一片区域,因而看起来颇为繁荣整洁。 他例行询问了一些商贩,便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子建。” 曹植心下猛然一动,豁然回首,便瞧见商贩前微笑的那一个人。 半年有余不见,郭嘉看起来除了稍稍瘦了些许,面色却是不错。曹植贪婪打量他片刻,才稳了稳心神,走到他身边去。 三日前他们归来,曹植前去迎接,却并未见到郭嘉。彼时他安奈下心中急切,谦恭、耐心应对父亲,处理县中杂务,与二哥三哥饮酒闲聊……也不去寻找郭嘉。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之间明面上往来决不能太过密切。只要他再隐忍些许时日,自然无人能有闲话。 却不知原来思念席卷蔓延之后,心中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 曹植眼眸微深,自然而然走到郭嘉身边,相互行过礼,并肩而行。然后,藏于袖中之手,紧握了郭嘉的。曹植的手掌干燥,应对他的手掌,微有些凉。郭嘉怔了怔,很快反握过去。 此刻街中皆是百姓,他们走在其中,没有任何违和。 他们分开半年有余,相互之间却没有丝毫陌生。也许甚至是这半年的缓冲,使得曹植面对郭嘉反而没有了赧然与尴尬,而是自然而然的爱慕,与将他放在对等地位相处的从容。 再不是学生与先生,再不是后辈对长辈。 郭嘉自然也是知晓的。他什么也不说,只与曹植一齐自街道人群中,缓缓穿行而过。 ——像是穿过整整一条生命之路。 只是生命总归是长久的,而这一条街却太短了。一离开了这一条街,曹植便放开手,对上郭嘉的眼微笑道:“近日邺城,风光不错。明日正是学生休沐日,先生可愿与学生一起出游?” 郭嘉心中止不住的些微失落。 也许是喜欢一个人的缘故,总是希望能与那一人再多接近一些。纵然理智告诉他不应如此,也忍耐不住心中意动。 他凝视眼前青年,这样年轻一张脸,这样专注且认真的一双眼。便颔首道:“好,明日便一同去游湖。” 曹植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郭嘉瞧着他这般模样,眼中戏谑油然:“去游个湖而已,子建便如此开心?” 曹植盯着郭嘉双眼,温柔道:“只要与先生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学生都觉得开心。” 郭嘉眸光闪动。 将郭嘉送回府邸,曹植又占了片刻,才愉快地归家。 算起来,恐怕算得上他与郭嘉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吧? 一想到“正式约会”四字,思及郭嘉那张温和的脸庞,曹植心中便似有小猫轻挠,使得他的唇角无可抑制地上扬。 嗯……明日阳光灿烂,湖心平静悠然,船下波澜荡漾……而他与郭嘉既已心意相通,那么发展点什么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然而翌日,曹植前去接郭嘉时,却在他府前瞧见了负手而立的郭嘉……以及杨修,郭奕。 曹植当下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瞧着郭嘉,甚为幽怨。 郭嘉敛眸,掩去眸中笑意油然。他对杨修道:“子建既已来了,我们便出发罢。” 杨修眉梢微扬。他看了曹植一眼,淡道:“四公子这是什么表情呢?瞧着,仿佛是我等碍着了您什么事儿。” 郭奕闻言,亦是狐疑地瞧着曹植,仿佛是在探究他的默然源起何处。 独郭嘉笑而不语。然后,对他眨了眨眼。 曹植心中内流满面,面上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怎么会呢,游湖这种事情,当然是人越多越有意思啊!先生与师弟愿意前来,学生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修轻慢嗤笑一声,利落爬上曹植马车。 曹植眼睁睁瞧着郭嘉与郭奕转身上了第二辆马车,转头无奈瞧着自上车便开始闭目养神的杨修,心中万般纠结,难以言说。 杨修似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睁眼对他扯了扯嘴角:“呵呵。” 曹植:“……” 他摸了摸鼻子,令洛安赶车去湖边,对杨修没话找话道:“先生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 杨修拂了拂衣袖,也不看他,反而意有所指:“在下吃好睡好,也不及四公子春风得意啊。” 这话中深意,令曹植莫名心虚,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他正要扯开话题,忽然想到了此前郭嘉提醒他对杨修的纵容忍让,也许会导致某些不利结果。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眯了眼,模棱两可道:“先生说错了,如今已是夏日了。” 杨修拂袖动作一顿。 他缓缓侧头,去看身旁青年。八个月未见,他觉得曹植有了些许的变化——那些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对于他而言,却十分不适应。 他便静静凝视曹植许久,见曹植面上神色却一直是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终是敛眸,许久无语。 四人要去的湖,在邺城外城之北,距离城中有些距离。 郭奕看了片刻车外风景,才放下车帘对郭嘉道:“父亲心情很好?” 郭嘉弯了弯眼睛:“不错。” 郭奕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下不知为何就有些疑惑。他猜测道:“是因为师兄方才的表情?” 郭嘉瞧了他一眼,轻倚于车璧闭目养神起来:“你的直觉很准,奕儿。但有的时候,直觉只能告诉你表面事态,而非内里真相。” 郭奕凝视自家神在在的父亲许久,淡道:“是以儿只料中一半?” 郭嘉勾了勾唇角,轻笑起来。他并不在意郭奕知晓,甚至更希望郭奕能尽快知晓。只是纵然如此,他也只会同郭奕说。“有些事情,我想你也应当知晓,虽然,也许你亦是不赞同的。不妨再猜上一猜,何时猜中了,父亲何时同你说。” 郭奕眉头皱的愈深了。 至湖边,不远处还有小山,山清水秀。此地有不少文士雅士喜爱前来吟诗作赋,今日便有人在湖对岸抚琴。 四人侧耳聆听片刻,再环顾周遭情景,倒也是心旷神怡。岸边有竹筏,四人便踏上竹筏,任由竹筏随湖水缓缓四漂,于其中聊些趣事。 颇为悠然。 很快便至午膳时刻。曹植与郭奕将竹筏撑回岸边,准备用午膳。但许是并未估计到郭奕与杨修,曹植的准备并不充足,吃食不够四人。 郭嘉只瞧了一眼,便道:“会钓鱼么?” 曹植与郭奕摇了摇头,杨修则点头:“会。” 郭嘉又道:“那么会做鱼竿么?” 曹植与郭奕相视一眼,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杨修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意味:“唉。看来,这一切都得我与奉孝自己动手了。” 郭嘉一笑道:“怎能令他们清闲呢?现在,奕儿去削两根细竹子,而子建去附近农家要些细针线来,刀、盐来。” 郭奕与曹植很快依言准备好了东西,制成了简易竹竿。如此粗糙的竹竿若能钓上鱼,大概是各种高手了。 郭嘉与杨修钓鱼,曹植与郭奕则寻了竹筏来,比赛谁人能更快地划到对岸。 杨修瞧着他们年轻的脸庞,挑眉对郭嘉道:“或者,你我也来比一比?谁钓到的鱼多,谁便算赢。如何呢?” 郭嘉自然颔首:“赌注?” 杨修凝视着他,片刻后方才缓缓道:“你会烤鱼么?” 郭嘉微微一笑:“自然是会的。” 杨修眉头微蹙。他上下打量郭嘉,见他姿态从容,面上更是自信笃定,心中狐疑去了几分。他甩杆淡道:“还没想好。你有何建议?”他见郭嘉亦是摇头,便道,“不如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郭嘉眯了眯眼:“条件?” “莫非你不敢么?” 郭嘉轻笑一声。他凝视杨修,忽然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激将法于我无用,不过这个赌,我应了。” 郭嘉应允不久,结果便出来了。却是杨修钓上了三条鱼,他则一条都没钓上。他对着曹植与郭奕无奈的目光,非但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笑道:“好了,现在既然有鱼了,那么烤上一烤,也就能吃了。” 曹植还以为是郭嘉准备烤鱼了,不禁夸道:“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居然还会烤鱼呢。” 郭嘉眨了眨眼,吐出三字:“我不会。” 杨修:“……” 他见郭嘉居然还对他眨了眨左眼,示意之前是骗了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鱼竿,忍住一竿子敲下去的*,淡道:“那么,我的要求便是你来烤这三条鱼。” 郭嘉微皱了眉:“当真如此,不考虑其他?” 杨修缓缓扬眉。他瞧着郭嘉将鱼拎起,眼中又有了戏谑之意:“你先考好这三条鱼再说罢。” 郭嘉闻之,也并不纠结,反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曹植身上:“那么,子建来帮我,如何?” 曹植自然跟随。杨修瞧着他们前去湖边的背影,皱了皱眉。 郭嘉拎着三条鱼,仿佛闲庭漫步。曹植将这情景尽数收于眼中,颇有好奇之意味。 郭嘉蹲□,将鱼放到地上。见曹植依然是盯着他,不禁笑道:“你看什么?” 曹植道:“额……君子远离庖厨,没想到先生居然会杀鱼,烤鱼。” 郭嘉不置可否。他破开鱼肚,将内脏尽数丢弃,然后笨拙地刮去鱼鳞。 曹植见之,迟疑道:“……先生你当真会烤鱼?” “你觉得我会么?” 曹植道:“……我觉得先生会,先生就会了么?” 郭嘉挑眉,眼中居然有了杨修惯有的戏谑:“没错。” “……那就会吧。” “那么我烤的鱼,你敢吃么?” 曹植毫不犹豫点头:“为何不敢呢?” 郭嘉笑意愈深了:“哦?不怕我烤的不好吃?” 曹植思索一瞬,然后道:“其实我对先生的手艺,抱有的期望度并不算高。所以……毒不死我就好。” 郭嘉扬眉,与曹植相视一笑。“那么,子建放心,先生一定不会毒死你的。” 曹植凑近他,轻声道:“毒死学生的话,先生下半身幸福可就堪忧了。” 类似如此调戏的话语,曹植从前也说过。彼时郭嘉的反应是泼了他一脸冷水,简直悲催到了极点,却不知这一次郭嘉会如何反应呢? 郭嘉笑意愈深。他凝视着曹植双眼,意味深长道:“没关系,我还安好,如此便好。”然后,他微垂首,猛然举刀一刀将鱼劈成两半,而后抬首对曹植扬起一个阴森的笑容。 曹植:“……” ……为何他喜欢的人比他聪明不说,还与日俱增地霸气了呢?这种设定真的没问题吗,完全不合理啊喂! 待清理完了草鱼,郭奕与杨修也已捡来干树叶树枝。杨修本是世家子弟,而郭奕亦被族人照顾的不错,吃住并无忧虑,因而这两人架起火堆,也废了不少力气。 待郭嘉烤完第一条鱼,已是不久之后了。他看了郭奕与杨修一眼,将烤鱼递给了曹植。曹植接过,对上一双期待的、另两双有些怀疑的眼,咬了一口 曹植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其实还不错。”除去味道淡了一些,肉老了一些,当真还不错。 杨修拍了拍手:“好,既是如此,那么奉孝接下来烤的鱼你都吃了罢。奕儿,奉孝,我们吃备好的食物点心,如何?” 曹植:“……” 郭嘉接过曹植手中烤鱼,也咬了口。而后皱了皱眉淡道:“太淡了一些,我重新烤一条罢。”语罢,又将之递给曹植,重新再烤一条。 曹植瞧着印上了两个牙印的那条鱼,略略红了脸。 许是郭嘉动作太过自然,郭奕甚至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同。然杨修的脸色却是蓦然一白,纵然很快恢复寻常,亦克制不住拢在袖中的指尖,缓缓蜷起。 这一日归去时,已是日落西山了。 曹植将人分别送回家,心满意足。 ——虽然开头与过程似乎有些……坑爹,但是吃烤鱼什么的……还是挺带感啊! 五月,曹豫一周岁生辰。大约是继承了父母美貌,曹豫长的比曹植年幼更要可爱一些。他被曹操抱着的时候,也不认生,反而胆大道揪了曹操的胡子,又在他身上乱拱,逗得曹操开怀大笑。 曹操在家中摆了酒宴,借此机会见了见他所有的子嗣后代们。如今他们大多年处于十八岁左右,曹操虽不陌生,却也决不熟悉。 宴后,他又考校了这些儿子的功课,却无一人再如曹丕等人令他满意。 他最终叹了口气,命他们好好读书,也便罢了。 唯有曹丕之子曹叡,倒是令他眼前一亮。 如今的曹叡,已有九岁了。他在七岁时便启蒙上了学,天生聪颖,但凡明白一个道理,很快便能举一反三。曹操以一人因父母病危而触犯律法偷盗他人财物考校子嗣时,唯有曹叡稚嫩的声音说, 曹操眯眼瞧了许久,依稀可见昔日曹冲之影。 不久,天子派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七月,曹操在邺县设宗庙,翼州成为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 便在此时,羌人自请为属国都尉。 曹操闻之大怒。 此事还需追溯至马超死后,曹操命毌丘兴为太守镇守安定。毌丘兴此人,善治世却不善用人。他在安定的这一年多以来,内抚吏民,外怀羌、胡,颇有成效。然而在不久前,他却犯了一个错误。 ——派遣校尉范陵至羌中。 范陵者,有些才学,亦有小聪明,更有与他才学不符的野心。他便教羌人自请为大汉属国,若成,则他可为属国都尉。 曹操怒斥来使,见来使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才深吸一口气抑下心中勃发的怒气。又命人唤来曹丕与曹植,以此事考校他们,应当得如何处理。 曹丕见文书,几乎是不假思索皱眉道:“羌人乃是外族之人,若答应羌人,则胡人、乌桓皆要如此效仿。是以儿以为,父亲决不可答应羌人请求!至于那毌丘兴,用人不利以至酿成如此大错,应当降职惩罚。” 曹操闭目颔首,淡道:“老四怎么想?” 曹植看了曹丕一眼,微笑起来:“儿赞成二哥,应当拒绝羌氏要求。只是那毌丘兴乃是治世能臣,儿以为父亲斥责他一番也就罢了,不必降职。” 曹丕拢于袖中的指尖,略略弯曲。但他面前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用着惯有的、宽容的、无限温和的,含笑着看了曹植一眼。 曹操睁开眼,正好看到这一眼。他不置可否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道:“老二说的没错,老四说的也没错。”这一句话,却在肯定曹丕的前半句,以及曹植的后半句。语罢,他顿了顿又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又认为当如何拒绝他们要求?” 曹丕与曹植沉思许久。 曹操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派遣使者前去说服羌、胡首领,而非直接以天子诏书拒绝。只是这合宜之人极难得,但凡人派得不好,必要激怒羌胡族人,届时若羌、胡之人入西凉破潼关而入,直面钟繇与张鲁,又是一大麻烦。 因而曹操的这个问题非但是在考他们对于人才的了解把握,更是在考校如何面对异族,安抚异族。 那么人选…… 曹丕思索许久,方才寻得一位恰当人选,他正要开口,却听得曹植道:“如今之势,是羌人欲自立为我朝属国。他们既已上书天子,想来十分坚定这一策略。是以儿以为,无论父亲派谁过去都是无用的。不若下令西征羌人,一撮他们锐气。” 曹操闻之,方才将目光放到曹植身上,意义不明道:“哦?” 但曹植已不再言语,只是微微躬身,表示自己已说完了。 兄弟两人出门,正是午时阳光最猛烈时。曹丕眯了眯眼,表情颇为慵懒:“这五月的阳光,实在是有些太过刺眼了。” 曹植抬首看了看,对曹丕道:“二哥既觉得刺眼,为何还要直视阳光呢?” 曹丕轻笑一声。 他转头,许是因为直视阳光的缘故,使得他的视线短时间内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看清了曹植,才缓缓道:“不错,既然刺目,便还是不要直视的好。” 语罢,便施施然归去自家院落,独留曹植凝视他的背影,神色叵测。 建安十八年秋七月,曹操命夏侯渊西征羌人。 八月,百顷氐王杨千万率羌、胡万余骑应战。夏侯渊击之,大破!九月,夏侯渊又扫兴国氐,大破兴国氐,常离诸羌,氐王杨千万逃窜。夏侯渊见羌人皆散走,收其粮谷牛马。 十一月,曹操再命夏侯渊帅讨平枹罕宋建。月余,攻破枹罕,斩宋建及所置丞相。又遣张郃等平河关,渡河入小湟中。 自此,河西诸羌尽降。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最近我是为了写而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开这个文,本来就是想写一个跪求草花ak神-1在手更有一手杀而且对方木有仁王盾的曹小植么= =,所以我不明白什么叫为写而写。 对了多谢微风的地雷=3=~~~~难道我最近老了么,老是忘记说- - 82更新更新 这一年十月时,终于有人改进了水车,使其非但能灌溉,更能在水涝时往外灌谁,而且操作更为简单,十岁小孩子都能独自使用。曹植命人现在邺城之中推广,然后慢慢普及开来。 不久,织布机的改进亦有些许创意,只待实验便可。 曹操本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便在此时,曹植道:“父亲,既然他们可以改进这些工具,那么是否又能尝试改进兵器呢?” 曹操心念一动。 曹魏骑兵之强盛,大可一敌五,天下少有军队能挡。但便是这样一支骑兵,始终拿孙权的七万水军没有任何办法,亦对西川刘备万般无奈。 撇开江东水军不谈,刘备之所以如今始终未曾大败,甚至能占据西川与他们对峙,一则是因麾下良将勇猛,二则因为诸葛亮布局、战阵之强。曹操不得不承认,诸葛亮所研发的“八阵图”完美地弥补了刘备军队人数不足以及兵力不强,极大克制了曹魏骑兵的冲阵。而这些年来诸葛亮对八阵图的推演、改善,对于曹操来说,始终是万分忌惮的。 如今诸葛亮对抗他们的方法越发的多,他们若依然没有任何进步,一统天下岂非是越来越难了? 曹操每每想到这一些,便觉得头疼地快发疯了。唯有命华佗来扎上几针,才会好上那么一些。 而今曹植的话,无疑是向他指明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找不出对付诸葛亮战阵的人才,方法,但如若从兵器出发,使弓弩射程越远、力道越大、发射次数越多,使战车辎重负担越小、乘坐之人越多、防御越佳,则刘备与诸葛亮又是否能挡住无往不利的曹魏骑兵呢? 无人能忽视兵器之利,从千年前的铜器发展为如今铁器,千百年来战场之中兵器的每一次发展,总能缔造一次奇迹。若他们能毫发无损便冲散诸葛亮战阵,刘备军队又有何可惧怕的? 一想到这些,他心下便猛然炙热起来。只是历来兵器每一番改良,皆是前人心血集合……曹植这般说,只是单纯意识到了兵器的重要性,还是胸有成竹呢? 曹操凝视着曹植片刻,方才询问道:“老四你这么说,是心中有把握,还是打算令他们试着造一造?” 曹植躬身道:“回父亲,儿有至少五成把握。” 曹操眯了眯眼:“你打算改造出何种兵器?” 曹植便命人呈上他所画的图纸。这些图纸中有一样是一把奇怪的弓弩,弩臂、弩翼比如今的更短,弓弦则更为强韧,看起来颇为奇怪。而一旁注视,则是说这种弓弩若当真能制成,则能一弩十发,乃至二十发。 曹操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目不转睛盯着这些图纸,缓缓道:“这些是你想到的?” 曹植道:“是一位工匠想到的。” 曹操这才抬起头:“是何人?” “马均先生。” 马均是何人呢? 马钧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出身贫寒,不善与人交往。但他尤其喜欢琢磨这一方面的东西,在曹植提出改进工具时,不知是为混口饭吃抑或当真有所才学,便投奔而来。不到半年,却当真改进了水车,实乃人才。 但仅是如此,也便罢了。这人改进了水车之后,在曹植感叹了一句“不知兵器又如何改造呢”后,当真废寝忘食地翻阅此方面书籍,明白它们原理、缺点之后,更在一月之内画出了这些精巧的构思,简直匪夷所思! 曹操瞧着距离十步之远,偶尔抬首偷看他一眼,甚至有些瑟瑟发抖的马均,心中略微不喜。但他一想到手中这些图纸,疑虑道:“这些都是都是你想出来的?” 马均只觉浑身一僵。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在下……” 曹操皱眉。 他瞥了马均许久,见曹植在一旁露出无奈模样,便缓缓俯身凑近马均,不紧不慢道:“这些东西被造出来,又要多久?” 马均迟疑,他侧头看了曹植一眼,见他面上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温和从容,又见曹操眼中晦暗莫测,心中陡然一紧,慌忙道:“这……两三年应该,应该足够了。” “两三年么……”曹操微敛眸,指尖轻点案案几,低喃,“若只是两三年……孤还等得起!” 新年很快来临了。 这一年的冬天,曹植过的比前一年倒是轻松多了。毕竟曹操在邺,邺县便是平静万分。他这个县令,每日巡查,处理完重要的文书,每日便是他的自由时间。 自从马均画出改进的弓□后,曹植也想到了些许东西。但曹植所想到的火枪、炸药,皆要火药为原料支撑。但这个时代没有火药,而曹植不知为何,始终想不起来火药究竟是怎么来的,唯能作罢。 此时的邺城,平静如水。 曹植便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探望探望杨修、王奇,与郭嘉约约会,宴请宴请邺城中文人墨客,与他们一同饮酒作诗,顺带收买人心。 其中有两兄弟丁仪与丁廙,这两人与曹丕有嫌隙,更是欣赏曹植为人,于是曹植忙时,便由着他们宴请他人,搜寻人才。 如今的曹植,是邺城县令。但所有人皆知晓他的将来决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甚至有大多人认为曹植此人外表恭谦,却绝对是有抱负,有野心。因而这些人与便自荐入曹植身边,充当门客。 却不想,被曹植拒绝。 一部分人被曹植拒绝,转头离去。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留着与曹植饮酒作诗,而后更加坚定了跟随曹植的心。 ——能决定世子的人,从来都是曹操。而曹植要做的,非但不是告诉曹操他想要世子之位,反而是要表现两字——中庸。 中庸之道,绝非平庸。而是适合的时候做适合的事,不适合时决不做多余之事。曹植如今的状况并不太美妙,首先是他的父亲不认为他能成为完美的上位者,而他的兄长则积累了更多实力。那么曹植所能做的,也便是曹操要他做的。 将曹操交给他的事情做好,做到完美。然后在一个适合的量度内,提拔适当的人才,提出适当的建议,令曹操心中对他的印象与日俱增,一点一点,由着量变到达质变。 足够了。 十二月二十八日,曹植总算是正大光明地入了郭嘉府邸。 这些天郭嘉虽然闲赋在家中无所事事,但事实上,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只偶尔在杨修家中见面,或者曹植的几次拜访。更何况如今天气冷了,也不适合前去野外游玩。 唯有克制。 每每想见郭嘉,而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又相隔不久,曹植便会在书房中练许久的字。有时是写上一首诗,有时是从书中随意抄一段。然后命洛安将这些字送与郭嘉,好让他知晓,自己想他了。 并无需回应,只是想令他知道,自己是这样喜欢他。 曹植到郭嘉府邸前一日,去了杨修府中送礼拜年。也许是杨修察觉到了什么,对曹植的态度越发冷淡起来。 这是杨修第二次这般对待他了,从前他在孔融一事看法上与杨修背道而驰后,杨修亲手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鸿沟。而今是为何,他却并不清楚。 他也并不询问,只是观察。他发现杨修大多时候对他很冷淡,除了郭嘉在场时,便对自己与从前无异常。 ……曹植思前想后,完全不明白。 他便将此事询问郭嘉,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结果便是郭嘉淡看了他一眼,以着莫名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轻笑道:“子建天资聪颖,你想不出来的东西,我又如何知晓?” 语罢,起身送客。 这一日曹植站在郭嘉府邸前,呆呆瞧着紧闭的大门,百思不得其解。 曹植进门时,郭嘉正缩在房中榻上,靠着暖炉熟睡,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想来是看书到一半,便困了。 郭奕看了曹植一眼,想要将郭嘉唤醒,曹植便阻止了他,然后轻声道:“没关系,我等一会便好。” 郭奕眨了眨眼,点头道:“嗯,那你便坐一会,我去习字了,渴了记得自己倒茶。” 曹植:“……” 近乎哭笑不得地看着郭奕毫不客气轻声将门关拢,然后转身坐到郭嘉身边,取了他手中的书,为他掖了毛毯。又顿了顿,怔怔瞧着他的面容许久,俯身印下一吻。 然后,曹植便拿着这本书,坐在他身边静静阅读。 郭嘉醒来时,曹植已看到了郭嘉正在看的那一页。他瞧见曹植,还以为是自己梦到了这个人,迷迷糊糊地对他笑了笑,道了声“又做梦了啊”,然后闭上眼。 曹植轻笑起来。 他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瓣,然后加深了这一吻。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凌乱,才起身道:“先生时常梦到我么?” 郭嘉眨了眨眼。 他已恢复了清明,并不回答,反而道:“来很久了?” 曹植为他倒了杯水,笑道:“也并不太久。” “看来是有些时间了。”郭嘉看了看书页,然后接过茶杯,浅啜一口:“来送礼?” “是。” 郭嘉将茶杯放下,笑了笑:“哦?那子建打算送给我什么呢?” 曹植眨了眨眼,从胸口取出一个香囊。打开,取出一块玉佩。 且不论这一块玉佩乃是上好美玉所制,雕工细腻。单看曹植从怀中取出这一点,便知道这块玉的价值,恐怕不菲。 曹植道:“这是我小时候,我娘说,留给我媳妇的……先生,你便拿着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 郭嘉目光一闪。他拿着这块玉佩,摩挲其中纹路,微笑道:“媳妇?” 曹植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许的赧然。 郭嘉瞧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微笑愈深。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终究叹了口气:“好,我便收着。将来你若是……我再还你。” 曹植笑容渐渐隐去:“先生,我不会再娶妻了。” “可以?” 曹植皱了皱眉:“我已有了豫儿,何必再娶一个女人?” 郭嘉目光闪烁。他说,“子建,这不是一时戏言。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曹植笑了笑,他表情也十分的淡,却是少见的坚决。“我有先生,此生足矣。” 郭嘉闻之,只握紧了这一块玉,许久无语。 “所以先生……” 郭嘉凝视着他,良久才含笑着颔首:“嗯。” 所以先生,永远不要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看兵器发展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重要的bug,那就是在228年前其实是没有火箭的出现的,结果我在赤壁之战时曹操的对话里默认了已经出现,现在去修改囧。 最近在重看《七步成湿》,发现章节有几句话很多少字了囧。果然是不细心的缘故么。 天好冷啊,空调间呆了会么上火导致菊花残了- -……好吧不开空调了,于是爪子冻僵了……连带着玩三国杀10s房春哥主都手残坑了我的刘禅和嘉嘉忠,吐艳qaq 不想码字嘤嘤嘤嘤嘤,如果只要念出来就有字了,多美好qaq 83 年已经过去了。 这个年对于曹植而言,过的自是十分愉悦。无论是与曹操的几番谈话,抑或与郭嘉的感情交流,甚至曹豫的成长,都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除了杨修。 此事注定无解,事实上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思索杨修的情绪转变。因为新年之后,建安十九年正月,曹操分魏郡为东西两部,置都尉,令曹植为东都尉。 不久,置尚书、侍中、六卿,命崔琰为尚书,辅佐曹植;同时令司马懿为曹丕陪读,跟随读书。 又是一片暗潮涌动。 此前曹操命曹植参与变法,少数看地明白的人,知晓这是捧亦是杀。但如今,曹操却是将曹植放在了魏郡的中心邺县,不予他任何指示与方便,反而看他从底层官员,一点点提升地位,一点一点掌握权利,一点一点安插属于他的势力…… 而对曹丕,却是轻飘飘地一句,下令读书! 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今二公子曹丕在朝堂之中的地位稳固,甚至已暗中笼络朝臣之心,只等曹操真正立世子那一日,便能有几位位高权重之人举荐他。而今曹操令曹植走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曹植的地位如今在朝中虽低,却不得不说正是避开了曹丕的势力,另辟蹊径。 朝臣开始沉默起来。 如此用心良苦,这岂非是意味着曹操授意曹植正式走入这个权利的中心,开始培养他么? 纵然这个过程有些出人意料的快。只是这般短的时间便至东都尉,那么成为魏郡郡守,甚至将来执掌这北魏一片区域,又需要多久呢。 若是如此,那么曹操的这一举动,是在说明曹丕在他心中的地位下降,还是试探他们这些朝臣立场呢? 朝臣猜测与否,曹植并不关心。邺县中心权势错综复杂,他所接触的实在太少,唯有身处再高一些的位置,他方能接触更多。因而成为都尉,是他所期待的,亦是他所努力的方向。 然而这个过程,实在是太快了些!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过程至少还要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他能在邺县中心安排足够的人手,。 曹操又为什么如此着急呢? 曹植深吸一口气,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荀彧走后,曹操的身体看似健朗,华佗却说大不如前。如曹操这样长年在战场厮杀的人,体内自是有无数隐疾,只是它们蛰伏着,耐心等待一个时机爆发。 曹操已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也在告诉曹植,你的动作太慢了——再慢下去,唯能离开这里了! 曹植只能苦笑了。 阳春三月,又至每年的修禊时候。曹丕邀请了曹植一同吟诗做赋,曹植欣然答应。 他到的时候,却并未瞧见曹丕邀请之人,只有曹丕一人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等着他。 曹植敛眉笑了笑,走入亭中,到曹丕对面坐下。 春意正浓。 酒也正浓。 曹植也不问为何,因为男人之间喝酒,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兄弟之间喝酒,更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不问,曹丕便也不说,只是一边与他喝酒,一边谈着记忆力如同这春光,这景色里发生的那些趣事。 许久之后,曹丕忽然一瞬不瞬凝视曹植那张温润的、俊朗的、成熟的脸庞,愉悦道“二哥忽然想到你年幼时,每遇禊祭吟诗作对,你都要苦思冥想好些日子,只为了写几首诗。” 曹植大笑起来,他无奈道:“是啊,那时候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你现在作诗,还是如此痛苦么?” 许是春意太好,酒也太好,曹植几乎是脱口而出:“长大了,总归要好些了。” 曹丕却收了笑容:“是,你长大了。” 气氛陡然一变,但曹植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这一句话,也似在他意料之中。 曹丕不语,只静静凝视曹植。 曹植也不语,只默默喝酒。 曹丕缓缓道:“子建,你可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最终会遇见的东西么?” 曹植放下酒杯,一笑置之:“不知道。所以我想走一遍,看看最终遇见的究竟是什么。” 曹丕许久不语。 先前他与曹植谈话,可以说两人几乎回到了年幼时候的相处,尽是默契愉悦。但如今不说话了,也正好各执南北,争锋相对。 原来曹植已有了与他对抗的资本,原来他心中竟也在害怕,与曹植的对弈,是以他才问了出来。 曹丕看着他,眼中一片冷漠:“你决定了?” 曹植抬首。 他直直撞入曹丕的眼睛里,淡而坚决道:“是,我决定了。” 曹丕克制不住浑身颤栗。他下意识紧攥了酒杯,一时只觉身心俱冷。但他凝视曹植,面不改色,只是咬牙切齿道:“你对我太狠了,子建。” 曹植目光闪烁。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给曹丕到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看了看天色,春日阳光灿烂的简直难以用眼睛直视。 他最终只是凝视曹丕的眼眸,认真地、从容地说,“二哥,我无愧。” 我从小对你有戒心,一直无法放下心来与你相交。我害怕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弟弟,害怕你知晓我与一般小孩不同而逼迫我,害怕最终落得曹冲的下场。二哥,也许正是这种惧怕,使得我接近你,仿佛依赖你,却始终无法像待三哥,对待母亲,对待郭嘉一样用真心待你。 也许这是我的私心作祟,也许事到如今这只是我走上这一条路的理由开脱,也许你觉得你拿真心待我,我却将之丢弃践踏。 你多疑,我惧怕;我无情,你怨恨。 你我之间的一切,其实早就注定。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是十多年前自以为能一生顺遂,于是不愿参与夺嫡。甚至为不引起你们怀疑,鲜少培养势力,以至于面对在朝中羽翼渐丰的你,不过兀然一身弱的可笑。 但这又如何呢,如今父亲给我的地位,是唯一放手一搏的机会! 若成,则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他的命运。若败,那么不过成王败寇,我也决不会怨恨你! 曹丕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夸张,笑意嘲讽。 曹植瞧着他这般模样,饮尽这一杯酒,起身迈步离开。 从此一生,南辕北辙。 春意太浓,酒也太浓。 曹丕独自饮了许久的酒,久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 曹丕抬起头,笑道:“呵呵,仲达怎么来了?啊,来了也好,陪本公子喝一杯罢。” 司马懿看着眼前的酒杯,若有所思:“二公子觉得四公子变了,是以难过么。” 曹丕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饮尽。他的表情越来越落寞,越来越伤怀。他说:“小孩总要长大的,改变亦是理所应当,我何必难过。” 司马懿叹了口气。 他伸手按住了曹丕,对上他看似迷蒙的眼睛,轻声道:“二公子难道都不好奇,四公子为何会有如此改变么?更甚者,一个人当真能改变这么多么?” 曹丕握着酒杯,默然不语。 “有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人大智若愚。但私以为,一个人对于大局的把握,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有成长时的培养所致。但这需要一个前提,便是他有天赋。他若是没有,又如何能一鸣惊人?” 曹丕紧紧攥着酒杯,目光微闪:“若是……他本来就有,却假装没有呢?” 司马懿微笑着提醒:“二公子,那时的四公子才十岁。” 曹丕简直无法克制面上些微扭曲的表情。 但司马懿视若无睹,维持着先前的语气,温和道:“一个十岁的孩子,若当真足够聪颖,又如何能忍得住将这份聪颖藏好,反而忍着寂寞,看父亲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兄弟们身上呢?” 曹丕闻之,眼中也露出些微的茫然。他顺着司马懿的话语,喃喃道:“是啊……怎么忍得住呢?” 他们兄弟二十余人,父亲最宠爱的却从不是他与曹植!哪怕是最没心没肺的曹彰都要费尽心思得到父亲赞赏的目光,又何论更小的曹植呢? 当年的曹冲也不正是如此么? 倘若曹植是与曹冲一样的神童,像杨修这样的老师,又岂会不昭告天下,向父亲邀功呢? 曹植又岂能如此默默无闻呢? 曹丕想到这些,只觉脑中一团杂乱。他实在是想不通,只能凝视司马懿,等着他的答案。 司马很快给了答案:“说起来在下有两个几分猜测,二公子若是闲着无趣,不妨听一听。” 曹丕微眯了眼,恭敬道:“先生请说。” 司马懿道:“一,他本身平庸。只不过近来有贵人相助,是以他在丞相面前表现越佳,令丞相刮目相看。” “二,他天赋惊人。只不过幼年时有人看穿了他的不凡,并且预及……情景,是以要四公子藏拙,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展现在世人面前!” 曹丕浑身一震,豁然反手攥住司马懿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眸中冷芒闪烁:“先生,那个人是谁呢?”他问完,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名字,便深吸一口气,用着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先生是说……郭嘉?” 曹植在赤壁之前,从来没有任何表现。但在赤壁之后,父亲对他的态度却是迥然大变。那么赤壁之中发生的,不正是关键? 而赤壁之战,又岂非是曹植跟随郭嘉前去的? 他攥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面上表情也越来越狠戾。但他忽然将这些表情尽数敛去,忽然直起身,几步走到司马懿面前躬身大拜:“还请先生助我!” 司马懿写满了惊讶。他慌忙扶起曹丕,无奈道:“公子又是何苦。” 语罢,他顿了顿,轻声道:“郭嘉,抑或杨修皆有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余人。在下以为,无论是第一种可能,抑或第二种可能……那人在背后做这些,又是为何呢?鼓动四公子与二公子反目,又是为何呢?” 曹丕眯起眼,缓缓道:“此人阴险狡诈,不知又利用四弟做些什么呢?” 司马懿躬身,恳切道:“二公子与四公子情深,世人有目共睹。想来二公子自然是十分难过。二公子不若思考着,如何在丞相面前拆穿那人的阴谋,好让丞相与四公子看穿那人的野心。而后……” 他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但这点到即止的话语,反而让曹丕愈发清明起来了。 “先生说的不错。” 司马懿眼角含笑。他已至而立之年,正是一个男人最为风光的年岁。他生得俊朗,此时成竹在胸,自有难以形容的儒雅气质沉淀其中,更何况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当然,这些很难做到。” 曹丕这才笑了起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依然是那般慢的动作,却已不再似先前的沉重,而是一扫而空的悠然愉悦。他倒完这杯酒,又给司马懿倒了杯,举杯敬了敬酒,道,“难或不难,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只要能令父亲看清你的能力不如我,只要能令父亲厌恶郭嘉抑或杨修,只要能斩断你的一切后路。 我不着急,一点也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过度,从和2哥的安然相处过度到真正的夺嫡之战。。嗯,不用怀疑,就是这一章,卡了我近一个月。其中曹植与曹丕的那一段有点太快了,但是时间问题写不了更多的了,以后有神马灵感再补充吧。。 多谢不爱吃鱼的猫,白月扔了一颗地雷,以及宴大人扔了一颗手榴弹0 0~ 嗯。。。我没骗你们,除了之前卡死卡活写不出来在玩仙五前(有段时间超想写个舅舅的新坑),后来有了灵感后确实比较忙,从去年年末到昨天还在亲戚家吃饭,碰不了电脑,回家么又晚上9点半了。 之前说初五更,后来一推再推- -然后昨天明月受吐槽哥了,她表示哥实在太渣了要去找个忠犬攻=_,=,别闹了。 于是今天恢复更新,不过日更不日更。。可能有点问题。洛水妞一直在说你神马时候才能有一排小红花,哥表示那些都是虚名,哥视如浮云→ →~~ 感谢各位一直留言催更或者默默来刷个网页看看有木有更新的亲们,包括那个可爱的-2分~~ 84 夏历四月,邺县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许是天气愈发闷热的缘故,曹操最近也有些烦恼。 事实上在这个年后,总有人在上奏的文书中隐晦提及立世子一事。但除了崔琰敢明目张胆表示自己支持曹丕外,所有被询问之人,皆是闭口不言。 郭嘉自然也被询问过,毕竟曹操本有心选择他辅助世子,延续他的基业。 只是这亦有一个前提,便是继承人是他曹操选的,而绝不是别人挑选的。 郭嘉的回答也并未出乎曹操所料,一直笑而不语。 曹操凝视他许久,意味深长开口道:“你与子建关系最好,你难道不希望世子是他么?” 郭嘉依然是笑。 他直视曹操,目光一如当年初入军营的从容纯粹,话语亦是无所谓:“主公要立谁为世子,谁便是世子。” 曹操皱眉,叹了口气。他闭了闭眼,整个人都覆了一层难以形容的疲惫,“子桓与子建各有优缺,孤始终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郭嘉不为所动,略略躬身恭谦道:“郭嘉只知,主公心中一定有答案。” “若是一直没有答案呢?” 郭嘉道:“总归会有答案的。” 曹操闻之,哈哈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郭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郭奉孝啊郭奉孝,孤命你来是为孤分忧的,你却丝毫未能替孤解忧,该当何罪?” 郭嘉笑道:“郭嘉记得主公曾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郭嘉不是杜康,自然不能为主公解忧了。” 曹操笑声愈响了。 此事曹植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仅是如此程度的怀疑,郭嘉轻而易举便可打消,何必告知曹植引他担忧。 四月中旬,曹植得到了前去郭府拜访的机会。 他与郭嘉已有两个多月未能单独相处了,哪怕朝堂之中日日能见到,却要克制雀跃的心情,甚至不经意的眼神交流,比见不到面更令他难受万分。 曹植有时也莫名感慨——这年头谈个小恋爱都得像地下工作者,委实苦逼。 好在郭嘉至少还是他名义上的先生,否则恐怕半年都难以单独相处一次。 此时两人便在书房之中饮茶对弈。棋下得如何,两人其实并不关心,只是享受难地一起的安宁温馨。 棋局下了多久,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询问道:“先生,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人?” 郭嘉闻之抬眸:“嗯?” 他似乎有些好奇曹植为何会问这样的话,眸中有些微的疑惑。但他的眼神更甚往昔的温和专注,叫曹植微红了脸。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曹植很快摸了摸鼻子补充了一句:“额,我的意思是我看自己与别人看自己总归是不同的……” “呵,这样啊。”郭嘉轻笑一声,便撑着下颚落下一粒黑子,悠然思索片刻道,“只是子建,我眼中的你,与他们眼中必是不同的。” 曹植愣了愣。 他瞧见了郭嘉眼中的温柔与戏谑,恍惚间想到年幼时他与郭嘉第一次见面,这个人轻而易举看穿了他伪装的惊慌,却又默契地避而不谈。大抵是这样的默契,使得他对这个人始终保持着重视,却没有任何的恐惧,最终演变为喜欢。 而能从这些细微地方,便看穿他与一般小孩不同只人眼中的自己,与他人眼中的自己,自然是不同的。 想通这些,曹植也便觉得十分无奈。 如今他与曹丕已算是撕破了脸,他根基不稳,决计不会主动对付曹丕。而曹丕不想他扎根魏郡,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他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是风平浪静。想来曹丕必是在布局,只是他又会布怎样的局来对付自己,曹植无法确定。 这世上没有完美之人,曹植自然是有很多缺点。但是很多缺点他看到了,曹操也看到了,便不是曹丕能利用的缺点了。 他们的切入点,只有曹操没有看到的,甚至曹植自己也看不到的。 ……难道他该去询问杨修? 曹植默默脑补了杨修最近仿佛更年期的冷脸,唇角上扬的嘲讽弧度,以及必然出口的“四公子也会有缺点?这可当真是笑谈”之类的讽刺话语,终究扯了扯嘴角默默呵呵。 郭嘉瞧着他面上那怪异的表情,轻笑了起来:“不过有关你二哥的想法,我倒是能猜测一二。” 曹植炸了眨眼:“先生请说。” 郭嘉却是收了笑容,分析道:“你在他人眼中,从小并无任何天赋。然而赤壁之中,却忽然大放异彩。我若是别人,首先想的是也许你的表现皆是巧合,然后是你身后是否有人指点,最后才是也许你从小便在伪装,直至那时方才恢复本来面貌。” “第一点首先略去,毕竟无论是不是巧合,你父亲都已经重视。” “那么第二点,若你的背后有人指点,那人又是谁呢?” “那么第三点,又是谁人在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身后指点,令其韬光养晦呢?” “那人究竟是谁呢?”郭嘉笑了笑,随意落下一子,“这个倒是容易想到,譬如德祖,譬如我。” 曹植缓缓颔首,接下话语迅速道:“是以,我若是二哥,必然会从这点上下手。” “而这一点,又能衍生出很多方法。” “比如在父亲面前揭穿我其实并没有真才实学,父亲自然要不喜我。” “比如,令父亲厌恶先生。” “比如今日我与先生单独相处,可以扭曲为密谋。” “……” “比如战场之中,先生若是中箭病逝……” 曹植想到这些,表情猛然一变。 一直以来他最困难的地方便是如何打入朝堂,培养属于他的势力。但事实若他身处邺县,而郭嘉与杨修出战在外,他根本无法触及这些在意之人,又谈何保护。 “去年父亲在江东铩羽而归,若父亲想要再扳回一局,那么今年是再要出兵江东了罢。”他这般推测,是因为他们已无法攻打西川,那么曹操近日集兵定是为此。 却不想郭嘉摇首失笑:“主公不会去的。” 曹植闻之,眸光微闪,半晌无语。 郭嘉却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很看重司马懿?” 曹植一怔。 司马懿此人,自从初见时脑中隐约刻下的印象,抑或包括他对曹操诏令的不屑最终成屈服,以及之后的安之若素……种种种种,皆在提醒曹植此人不凡。如今曹操令他陪同曹丕读书,正是将司马懿与曹丕绑在了一起。 曹植语气之中便也带了丝复杂。他说:“这个人……值得先生注意。” 郭嘉挑眉。他也不再问了,只将手中黑子落下,颔首道:“既是如此,今后我定会注意些的。” 曹植这才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很快,他的笑容又变得黯淡,苦涩。 他无奈道:“我与先生,大约又是许久不能相见了。” 郭嘉动作微顿。 “二哥既然有所动作,必是从父亲下手。”曹植眼中浮现出不容觉察的痛苦,“是以这段时间,恐怕先生与我要保持距离。” 郭嘉收了白子,叹了口气:“是,恐怕至少需要两三年。” 语罢,他敛眉满面复杂。 他已不再年轻了,是以先前答应接受曹植感情,也算得上孤注一掷。哪怕将来落得各种悲惨的下场,他也认了。只是如今正是他与曹植感情最浓的时候,他在慢慢老去,曹植则是缓缓成熟…… 实在是太久了。 曹植却并不知晓他的顾虑,反而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凑了过去,“先生,求安抚。” 郭嘉阴郁的心情忽然便晴朗了起来。 他伸手,象征性拍了拍曹植的脑袋,笑了笑:“你输了。” “啊?” 曹植这才怔住了。他垂首看棋盘,盘中白子零星散落,几乎已是片甲不留,与他停手之时分明截然不同。他哭笑不得地抬首,抽了抽嘴角:“先生,你这是……” 接下来的话语,却被尽数吞没。 建安十九年五月,曹操欲征孙权。 两年前曹操大破孙权,却因当初孙权部队精良,又逢江东大雨连天。无论天时、地利抑或人和,皆不适曹军继续作战,是以曹操无奈北还。如今准备,入秋攻去,打至江东最晚不过冬。且这两年来水军训练亦有了些许成效,曹操便摩拳擦掌再度欲南下。 郭嘉却道,“孙权与刘备很快便将有嫌隙,主公何必急于一时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赤壁之后,荆州七郡纷分。主公占南阳,孙权得江夏与南郡,刘备据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后刘备屯兵公安,不利发展,孙权暂将南郡借与刘备。后来主公南下,刘备夺益州,刘军却是危在旦夕。孙权攻许昌,主公无奈选择退孙权。想来如今刘备即将稳固西川,孙权自是要讨回南郡。” 曹操思索片刻,道:“奉孝认为,刘备不肯还?” 郭嘉笑而不语。 曹操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刘备为得西川实在失去太多,孙权要回南郡对于他们恐怕是雪上加霜。刘备决不可能当机立断归还南郡。 他的心情便好了些许,微笑着询问郭嘉道:“依你看,孤又当如何。” 郭嘉斩钉截铁吐出十一字:“北上辽东,攻乌桓,收复辽西!” 是以建安十九年六月,曹操第三子曹彰拜中郎将,北攻乌桓。不久,降服辽东鲜卑大人轲比能。 十月,曹彰攻公孙康。次年一月,久攻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佐尔丢的地雷0 0~码字好蛋疼有木有。。好困有木有。。 啊,最近经常看到亲和我说七步写的不如蔽日。其实在写完蔽日之后到七步之前,我有很多想写的文,但是每当打开word又不知道怎么写。于是n多萌梗流产了- - 七步与蔽日相比的话,在曹小植与连少之间,剧情承接之间,我个人也是觉得蔽日更好。当然蔽日也有致命伤,所以我觉得我需要改变,就有了曹小植。 当然现在还在摸索阶段,写的不够好也在所难免~嗯,下一篇文应该会再好一点。 ps最近在玩基网3,星期5包团去25zld了咩哈哈哈哈哈哈 85 夏历六月,曹豫满两周岁。 曹豫在十个月时已能含糊着唤父亲,十二个月站立走路,至如今能简单地表达自己,甚至乳娘一个不注意他便四处乱跑找不着人。四下无人时跌倒了,他也不哭,倒是麻利爬起来,待寻着乳娘或者他人,才开始嚎啕大哭引人心疼。 曹植为此哭笑不得。 曹操知晓后,倒是十分喜欢曹豫这个性,甚至指着小胖子对十余岁的曹叡(曹丕长子)道:“叡儿啊叡儿,我从来欣赏你这沉稳的个性。今日见了小胖子,方才知晓小孩子太沉稳也不是好事啊!” 从小沉默寡言的曹叡也不恼,反而对曹豫鞠了个躬认真道,表示自己一定向曹豫学习,引得曹操哈哈大笑。 此时曹植为左都尉的时间满整整五月,处事已十分得心应手。 许是曹操身处邺县之故,各士族子弟皆是乖乖呆在家中、学堂读书写字,而非整日走马斗鸡、寻衅滋事。少数几个实在忍不住的,也很快被家中发现勒令归去。因而曹植上任的这些时日,居然呈现出诡异的平静。 这对曹植而言自然是好事了。 曹操不在时,这些纨绔子弟有权有势无拘无束,管理起来十分麻烦。如今省下这份心思,更能投入到官场之中。 此前曹操命曹丕管理许昌,因而许昌之中曹丕的势力已然成形。但魏郡却是不同,此地有不少袁绍先前留下的朝臣,众人之间关系微妙,又保持着微妙平衡。 曹植任县丞的这一年,倒是积累了不少下层人脉。 然关乎到上位朝臣,他则并未有任何动作。毕竟先前只是一介县丞,避免落下好高骛远之名,便干脆勤勤恳恳不加理会。因而如今他任左都尉,有必要接触的这些人中除了少数几个认为他值得栽培的,大多依旧还在冷眼旁观。 这种感觉十分郁闷。 事实上哪怕曹操不拘一格降人才,所招的大部分人才也都是士族们口口相传、赞叹不已之辈。曹植发现这些人一旦被肯定有真才实学——哪怕才学稍有不及那些无人歌颂之流,他们在朝堂的地位也通常更高一些。 曹植察觉到这一点,很快便有了一个构思。 为官首先在名声。譬如崔琰的耿直,荀彧的王佐之才,孔融的才学。名声正如脸面,好名声可以让天下赞扬,哪怕只做过一件好事;同样坏名声也可以令天下人唾骂,哪怕他曾经只是偷盗过别人家的一只鸡。很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却已将此人定义为传言之中的模样,便也是如此。名声绝不是默默无闻,关门造车便能远扬四海的,反而是要靠人宣扬、赞颂。 曹植想到这里,便偶尔宴请他所看好的,以及在圈中颇有名望的士族们一同吟诗作赋。不出几月,圈中人对于他的才学甚为赞赏。 其次,曹植也偶尔询问曹操、同时拜访一些德高望重的能臣,学习如何才能更好地管理。但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曹植是在拍马屁。毕竟任由曹植的本事再大,也绝比不上在官场之中浸淫数十年的大夫们,只有讨得他们的欢心,处事方能游刃有余。 只是这些大夫的马屁绝不好拍,殷勤不可,谄媚不可,失礼亦是不可。曹植便干脆打着学习的名头接近之,每每拜访,必令宾主皆欢。而拜访之时也多能挑选有他人在场,并无拉拢站队之传闻。 一来二去,他非但在这些能臣心中留下了谦虚好学的印象,更令偶然间翻到这些心得的曹操十分赞赏。 除此之外,曹植更将先前改进的水车尽数推广开来,获得不少百姓好评。又在城中腾出了一大间医馆,请华佗为邺县平头百姓免费医治。当然士族子弟若想看病……不好意思您还是交钱吧。 可谓煞费苦心,滴水不漏。 曹植的这些作为,曹操自然尽数收在眼底。 他不置可否,没有任何表情。满意抑或不满,又岂会轻易令他人知晓呢。 直至六月二十三日,曹操命曹彰领五万步兵、三万骑兵北攻乌桓,一时官场又是迷雾重重。 诚如曹操所觉察的那般,他已不再年轻了。曹操自己都能觉察,何况他人呢?从前他命曹丕驻守许昌,曹丕未及弱冠临危授命,是时也,命也。 而两年前命曹植管理邺县,是他要看看除了曹丕之外,还能有谁继承他的大业。曹植到底如何暂且不表,既起了考校儿子们的心,一个曹植自然是无法令曹操下定决心的。 那么如今曹彰出兵,是不是又代表着曹操还看好曹彰呢? 如此,魏郡气氛便也愈发微妙起来。而这种微妙,在十月时达到了顶峰。 ——曹彰轻而易举击败乌桓,降服辽东鲜卑轲比能! 比起前一次曹操出征,全军几近破釜沉舟、甚至郭嘉差点将命丢在辽东,曹彰的胜利显得简单而粗暴。他并未做太多布局,设下陷阱,乃至留有后路,反而是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前直接带着三万骑兵冲入雪原,以着摧枯拉朽之态横扫乌桓千军万马! 曹操听闻捷讯,已是五日之后了。 他并未大喜,反而叹了口气。 而这一口气,又令郡中风气一变。 这些到底都是暗中悄然流淌的,表面上来看,这几个月依旧是平静如水。 曹丕还在认真读书,曹植也在认真勤政。听闻曹彰大获全胜,也都十分开心,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曹操的用意。 十一月,邺县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并不大,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子,很快就被一场大雨冲的什么都不留。 天已冷了。 曹植命人做了几件大氅,赠与曹操、卞氏,更偷偷留了一件赠与郭嘉。 郭嘉收到大氅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郭奕侧目,瞧着郭嘉面上的表情,缓缓道:“父亲,这是子建送的?” 郭嘉笑了笑,颔首道:“不错。” 郭奕不语,垂眸沉思。 他已觉察到了自家父亲与师兄之间的怪异。 但他也并不明说,尚且暗自观察,然后思考为何。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想明白,何时明白了,便何时同郭嘉说开来。 郭嘉也便由着他,此刻见郭奕思索的模样,便开口道:“你是在想曹三公子的事?” 郭奕点了点头。 郭嘉笑了笑。他收好大氅,只说了一句,“这是一次博弈。” 一场由曹操决定了规则,曹丕与曹植之间的博弈。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少了点。。不过我从下午2点写到现在,实在憋不出来了。。等睡一觉看看有木有灵感= = 由于新工作还么开工,于是我先跟着姑妈们去探病,然后在大姑妈家住了9天- -。。。木有电脑木有网的9天,微博刷刷刷流量超了,次奥。。。然后寂寞的看电视,温故了武林外传,少年方世玉,甚至连新笑傲江湖都围观了几集。。qaq 今天哥终于回来了! 86 建安十九年十一月,曹操归许昌。 曹操久不归许昌,归去也大多是因他要出兵开战,抑或帝王授予更高的权位。如今曹彰领骑兵征战辽东,而他在五月时为魏公,自然绝非因此归去。 他归去的缘由,需追溯至十五年前了。 早在建安四年,曹操灭吕布,从此手握重权。天子惧怕曹操权力与日俱增,更害怕他将成为下一个吕布,便命外戚董承为车骑将军,秘密写下衣带诏赐与董承,授意董承联络汉室大臣诸侯,联合铲除曹操。 只可惜董承迟迟不敢动手,以至此般机密之事竟为下属得知,告密于曹操。是以行动尚未开始,与谋者董承、吴子兰、种辑、王子服等人于次年正月初九日被诛三族! 昔日董承等人死后,曹操杀董承之女董贵妃。汉献帝以贵人有孕请求曹操,仍不能保董贵人性命。当时伏皇后写信与父亲伏完诉说曹操暴行,令父亲密图之,伏完不敢有所举动。后来伏完逝世,伏典嗣侯。 理论上来说,此事至此已完结。然而有人于不久前告密曹操,由此,曹操怒极。 十一月,曹操废黜伏皇后,幽闭至死,并鸠杀伏皇后所出两位皇子。伏氏宗族百馀人亦被杀,仅余十九人徙涿郡。不久,天子立曹操二女为皇后。减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每郡置一县以领其民,合所减各郡以为新兴郡。 是以十一月至翌年二月,曹操领曹丕坐镇许昌,竟无一人胆敢非议此事。 消息传入邺县时,邺县已是大雪纷飞。 曹操在邺县的这些日子,为曹植在朝堂之中奠定了极佳的准备以及过度期。如今曹操归许昌,曹植也竟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哪怕他在朝臣心中他的地位还不算高,但至少已有了一个印象:夺嫡候选人。 是以无论是处理政务,抑或人际关系,曹植愈发游刃有余起来。 曹操离去后,魏郡许多臣子亦随曹操归去。郭嘉因染了点风寒,也不喜朝堂诸事,是以尚在邺县。 年前半月,曹植命洛安提了礼品,前去郭府拜访。 他到时,郭嘉正在门口扫雪。他穿着那件灰色的大氅,长发随意束起,气质愈发优雅沉稳。瞧见曹植,仅笑了笑,而没有任何的惊讶,语气随意亦仿佛家人:“你来了啊。” 曹植一时移不开眼睛,半晌才道:“先生怎么亲自在扫雪?” 郭嘉抬首凝视曹植,黑眸认真而温和:“知道今日有贵客临门,在下便扫雪相迎。” 曹植眨了眨眼,只觉脸上有了难以忽略的热度:“先生,我来扫罢。” 郭嘉却是笑着拒绝道:“下次你来罢。” 扫完了雪,郭嘉领着人入了书房。这日郭奕也去了自家先生家中拜访,两人便喝了会茶。仆人很快摆好了棋盘,曹植与郭嘉捻了棋子随意乱下,一边闲聊。 约摸聊了半个时辰,说到了辽东一战。曹植想到家中自家怀孕五月有余的三嫂,脑中不知怎的便闪过印象浅薄的崔氏,不由便叹了口气:“也不知三哥何时才能归来了。” 郭嘉饮了口茶,浑身上下暖得他昏昏欲睡。他便慵懒道:“子建觉得,此战三公子是胜不了了?” 曹植点了点头,含笑凝视对方:“难道先生不这么认为?” 郭嘉淡道:“如今粮草充足,主公不会急着召回三公子。待来年僵持不下,主公自要将他召回了。” 曹植皱了皱眉。 郭嘉觉得愈发困了,便用着左手支了额角,挑了挑眉:“莫非子建也想出征?” 曹植摇了摇头:“哪怕想去,也去不了。” 郭嘉抬首瞧了他一眼,微笑起来:“是,你去不得。” 公孙康杀袁氏兄弟至今,据守辽东并无异动,是以无人已知他其实早成气候。此刻曹彰与公孙康之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曹彰是攻不下辽东的。 曹彰攻不下,曹操却不想就此放过公孙康。是以必要命人带兵再次北上辽东,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以曹操一贯作风来看,他首先既命曹彰前去,便决不可能再亲自北上。因而救援之人有可能是张辽,乐进,张颌……更有可能是曹丕,抑或者他。 更有可能的,是暗示他与曹丕自荐。 曹植握着茶杯,一时沉默不语。 他与曹丕一人根基在许昌,一人在邺县。一人深,一人浅。但再过一些时间,他们的势力恐怕是将要持平的。是以除了加重父亲心中的地位,军中大将的支持更是尤为重要了。 只是目前来看,曹操有意向将军队大权交由曹彰。 曹植听闻之初,心跳有些微的急促。但他面上并无半点惊奇或者不满,反而是与曹丕一道满怀诚意地恭贺曹彰,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曹植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纵然想要军权,如今却也不是时机。毕竟他在邺县的势力都不足以与曹丕抗衡,倘若在伸手军中,难免会令曹操恼怒。 不如放手,不争便是争。 他抬眼看郭嘉,见对方支着下颚闭着眼,很是倦怠的模样,轻声问了句:“先生睡着了?” 然后,他见到对面之人缓缓睁开眼。 郭嘉的眼眸极黑,面容更是十分清俊。而这个年纪的男人,也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后的风华。只是这般慵懒的模样,更有莫名的吸引力。 曹植顿感呼吸一窒,下\身一紧。 郭嘉见他捧着茶杯并不饮茶,还以为茶水太烫喝不下去,只缓缓地、像是安抚孩童一般道:“茶若是还烫着,便先放一放。莫要着急着喝,子建。” 曹植:“……” 曹操归来许昌,自然又要在朝堂之中大刀阔斧改变一番。但事实上许昌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平静了,曹操的每日任务也多是呆在家中翻阅文书,偶尔接见几位臣子。 殊不知正是这种沉默,愈加人心惶惶。 曹操也乐的给这些人施加心理压力,便愈发心安理得地查阅文书了。 翻完了有关朝臣的记录, 从一堆竹简之中掉出一张纸,自然是十分怪异的。曹操下意识看了看竹简,是他许久未翻阅的杂集, 曹操捡起一看,纸上书:“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人生在世不乘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曹操看着这张纸,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字迹幼稚、格律诡异,内容怪异的诗是哪来的。再轻声重复念了最后两句一遍,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坊间流传曹植的一个笑话。 却也正是那个笑话,令曹操第一次关注这个看起来不怎么优秀的儿子,怎知这小子在彼时便做好了伪装,甚至忽悠了自己。 曹操摇了摇头,嗤笑了声。 一旁曹丕见状,忙问道:“父亲找到那卷文书了?” “还没,倒是找到了个有趣的东西。”曹操扬了扬手中的纸,将之递于曹丕。 曹丕疑惑着接过,瞧着上面略有些稚嫩的笔迹,然后也笑出声来。这笑声并非是觉得这首诗搞笑,反而像是因着忆及某些有趣的事,从心底到眼中的愉悦。 曹操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子桓,你这是在笑什么呢?” 曹丕敛了敛笑容,嘴角还留了一抹:“儿子只是想到了子建作诗时的情景。” “说来听听。” 曹丕笑道:“子建年幼时,儿子时常陪他一起玩耍。他十岁那年,儿子领着他与一些好友于祓禊那一日出游。便是那一次,他饮醉了酒,一边说自己未醉,一边念着这一首诗。” 曹操将纸接过来,又看了一遍:“醉酒后写出来的?” 曹丕笑意愈深了:“想来是的。” 喝醉后做出来的诗,是以无论格律、字数、内容,都是如此怪异。曹操也不在意,只是道:“真该让你四弟瞧瞧,他在小时候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曹丕摇头笑道:“父亲有所不知,其实子建年幼时,是最讨厌作诗的。” 曹操大感意外:“哦?” “是,先前几年,子建每次都不愿作诗。后来他长大了,不想再被人拿‘不如自挂东南枝’来做笑话了,便想了个法子。”曹丕顿了顿,又想是忍俊不禁,“早早想好一些诗,待祓禊那日再将之念出来。” 却不想曹操下意识皱了眉头:“提前将诗写下来?” 曹丕凝视着纸张,眼中怀念愈深了。他面上的微笑依然是宠溺到无懈可击,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弟弟:“是啊,不过好在还有杨修杨大人教导,纵使年幼,子建所作的诗便是颇有文采了!” 曹操的眉头皱的愈发拢了。 曹丕看着那张纸,眼中依然还有怀念。他见曹操这般表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语气之中便带了一分迟疑:“父亲可是累了?” 曹操闻之,抬首细看了曹丕一眼。见他面上果真只有担忧,这才打消了将浮上心头的疑虑。他挥了挥手,将纸张放回竹简之中,然后道:“无碍。为父再看看这些竹简,你且下去罢。” 此时的曹植尚不知晓自家二哥三言两语间便为将来的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事实上,如今的他在烦恼另一件事。 建安二十年初五,卞夫人举办了一次赏梅宴。这一次宴会邀请了诸多世家夫人、小姐,一时间曹府中莺莺燕燕,百花争鸣。 宴会表面上是为女眷之间的情感交流,实则却是卞夫人欲为曹家适婚子嗣选择正妻。 当然,包括曹植。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懂得。。你们也懂得。。。 好想写新坑- -但是设定神马的都没想过,蛋疼 - -。。。 87 卞夫人宴会一事,曹植大致知晓。他并不能阻止,毕竟他还有几位正处适婚的弟弟们。只好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询问母亲是否有了人选。 卞夫人好笑道:“我儿心急了?” 曹植哭笑不得道:“不……儿的意思,其实是儿不想这么快。” 卞夫人的年纪也有五十余岁了,如今她面上早已爬上了皱纹,一道一道,尽是岁月雕琢的痕迹。但纵然年轻美貌不再,她的气度还是那般雍容华贵。 她只是慈爱地注视曹植,而后以着极尽温柔的语气微笑道:“子建,豫儿不能没有母亲。” “豫儿的母亲,只有崔氏。” 此言一出,卞夫人的手猛然一抖,手中竹简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她觉得难过。 从小开始,曹植一直是她的所有孩子中最省心的,唯一的意外也只有那一次坠马。此后纵然卞夫人发现曹植比之从前的无论爱好、性格、习惯皆是有所改变,也当他还年幼不定性,因而改变罢了。 曹植还是一如既往的省心。 这种省心,意味着她可以将注意力挪到另外一些事上,也意味着她容易忽略曹植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直至崔氏死后,卞夫人方才承认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曹植隐藏的心性。甚至因为某些误解,使得自家看似乖巧的孩子不愿归家,使得崔氏在成亲后的一年里一直抑郁不乐。 卞氏甚至觉得,其实是她害了崔氏。若非她的提议,曹操也不会答应命他们成亲。 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卞氏不管朝堂如何,只希望后院中能有一个人能令曹植快乐。 但显然,曹植在拒绝此事。 曹植将卞夫人掉落在地的竹简捡了起来,心平气和道:“母亲,儿子的意思是:如今既已有了豫儿,儿便不想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更不想,再耽误一个女人的一生。” 卞夫人深吸一口气,亦很快平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想娶自己所喜欢的女子?” “是。” “那么,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 “不,”曹植心下一顿,面上却是微笑地令人如沐春风:“但凡有喜欢的女子,儿一定会告知母亲,请母亲过目。” 卞夫人闻之,微叹一口气。她揉了揉眉心,倦怠道:“……如此,便暂且由你罢。” 当然此事无足轻重,只在朝堂中泛起一丝涟漪。 之于曹植而言,不过提醒罢了。 如今是卞夫人,只要晓之以情便可。倘若将来是曹操,又命他再娶一人,又当如何呢? 果然还需万全之策。 建安二十年一月,曹操归邺。 不久前曹操解决了遗留的伏氏,此事曹彰与公孙康依然僵持不下,二月,曹操欲再遣兵北上。 北上前,他召集众人商议此事。 许褚率先朗声道:“主公,属下愿意前去!” 张辽、于禁等人亦上前请命。 曹操既不同意,也并不拒绝,反而悠然坐于上位,显然还在等什么人自荐。 曹丕很快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儿近来研读兵书有所获益,亦希望能北上验证一番。” “你说说看,如何方能攻下辽东。” 曹丕自信一笑道:“辽东天气寒冷,于我军而言本是不宜。县城易守难攻,三弟缺少攻城器械,久攻不下也在所难免。三弟只要能将公孙康大军诱出城来,辽东于父亲而言,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曹操略略颔首,对曹丕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公孙康有如缩头乌龟,你又如何能将他诱出城呢?” 曹丕道:“父亲,儿自有妙计!” 曹操大笑一声,起身下座,拍了拍曹丕的肩膀:“读了一年书,和你父亲说话,居然还学会了卖关子?” 曹丕笑而不语。 曹操也不管他了,转身询问曹植道:“子建,那么你呢?” 曹植躬身道,谦虚道:“儿也十分希望能北上助三哥一臂之力。只是儿初掌东魏郡,暂无暇顾及其他,唯恐此番若是北上则心有余力而不足,是以还望父亲原谅。” 曹操了然道:“如此,你便安心在” 曹丕闻之,略略沉思曹植用意,而后听得曹操再道:“子桓,这一次你去。” 曹植的话语未落,杨修已变了脸色;待到曹操语罢,杨修微垂的眼眸之中便唯有不满。 他自然是要不满的! 曹操挥手命众人退出大殿后,只留下了曹丕。他凝视着曹丕,温和道:“十年前为父留下几千老弱残兵命你驻守许昌,你做的很好。子桓,希望你这一次更不会令为父失望!” 曹丕心下大喜,面上则分毫不表,只略一躬身沉稳道:“是。” 曹操又看了他许久,面上覆了些许满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你且去做些准备。” “是,”曹丕应下。他顿了顿后,顺势说出了油然滋生的念想,“父亲,儿想令儿的陪读司马懿与儿一同北上。” 曹操闻言一顿。 他偏头,细细端详曹丕眼中的渴望与隐约推崇,不动声色缓缓道:“为何?” “父亲令司马懿这些日子陪儿读书,儿这才知晓原来司马懿无论文采、智慧,皆是名不虚传。此番北上,也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曹操眯眼不语。 他只是继续用着审视的目光凝视曹丕,久到曹丕甚至浑身都除了一身冷汗,方才淡道:“司马懿此人虽博学多闻,见多识广,能为我用是我之幸。不过这些日子,为父观他有鹰视狼顾,则不可付以兵权,久必为国家大祸!” 曹丕面色攸地一白,他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见曹操眼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冷芒,终只是擦了擦冷汗,躬身告退。 众人散去后,杨修邀请了曹植前去一叙。待曹植到了,第一句话便是嘲讽:“我看四公子处理政务倒是轻松的很,难道这一年多的悠闲已消磨了四公子的雄心壮志,令你难忍北方寒冷么?” 曹植心中半是愉悦,半是无奈。 杨修在他心中,是良师更是好友,这些年来他从不怀疑。因而杨修的诸多坏脾气,他皆能一一忍让,然而他愈发忍让,杨修则愈发得寸进尺,实非他所望。 他便缓缓皱了眉,一瞬不瞬凝视杨修。 这些年的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心念一动便能了然的人只有郭嘉,其次他最为了解的便是曹丕,最后才是杨修。 杨修的性格,与其说是恃才傲物,不如说他见不得自己所讨厌的人高兴。杨修确实十分聪明,想问题亦是十分通透。但这一种个性,却如定时炸弹一般,不知何时便要引爆。 ——因为杨修,讨厌曹操。 曹植一直有这种感觉,以至于杨修对他有时很好,有时恼怒,又时常的冷嘲热讽。以往他并不在意,包括郭嘉从前对他言说时,他也并未太过在意。 而今已不得不在意了。 他微笑了笑,语气则是极淡的。他说:“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命二哥出征的是父亲,不是学生。” 杨修骤听闻曹植这般不咸不淡的话语,怒气愈盛。他用着比曹植更冷漠的声音道:“若非你拒绝,这等事情又岂能落在二公子身上?” “难道学生请求了,父亲便能令我前去?” “你根本不愿去,又如何知魏公原先不想令你领兵?呵,我看根本是你深陷某些人的虚情假意之中,连如今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够了!” “……”杨修顿了半晌,冷笑一声,“不知好歹。” 曹植轻笑了起来。 但他眼中寒光湛然,没有分毫的开心愉悦,反而是杨修从未见过的漠然。他说:“先生,你可知晓父亲究竟为何令我掌魏郡之权,又命三哥出兵乌桓,再命二哥前去救援?” 为何呢?这难道不是曹操想要在他们之间挑选一个全能的继承人,而这些不过都是考验么? 杨修皱眉不语,只冷淡凝视曹植。 却不想曹植居然摇首淡道:“先生,你错了。” 杨修怒极反笑:“我错在何处?” 曹植并不解释,反而道:“先生还记得官渡之战后发生了何事?” 官渡之后?官渡之后又有何时?不过是那袁氏兄弟相争……杨修所有嘲讽忽然尽数噎在喉咙里。 他听见曹植稍嫌冷淡的声音,:“官渡之后,袁绍立自己偏爱的小儿子袁尚为世子,反命大儿子袁谭镇守远处。袁绍死后,袁谭举兵入青州,与袁尚相争,给了父亲可乘之机一举攻下青州。” 杨修面色骤然一变。 他已知晓曹植要说什么了。 果然,他听得曹植继续道:“这般结果,固然是父亲兵力强盛之故。然若无袁尚与袁谭相争,父亲要得到青州,恐怕还要至少三年罢?!” “兄弟阋墙,葬送的却是江山基业与他们自己的性命。我等自然喜闻乐见,然父亲终有一日逝去,而后我与二哥步上这一条路,喜闻乐见的岂非是刘备与孙权?” “先生可曾想过如今的我与二哥在外人眼中,何意于昔日袁谭与袁尚?” “那么父亲呢?既然学生能想到,父亲便想不到么?” “纵然父亲想到了,却依然如此做,又说明了什么?” “是否说明,父亲有必然把握将来我与二哥决不会是袁谭与袁尚,是否说明了,父亲心中其实早有人选,我与二哥之中一人,不过是其余一人的踏脚石?” 曹植一连说了这些话,句句皆是重重之重。这些是他与郭嘉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但与杨修却无分毫。 如今他只说到这里,寥寥几句话,足令杨修满面悚然。 良久。 曹植冷冷盯着杨修,几乎是一字字道:“是以,我更希望先生莫要轻举妄动。” 杨修眉头皱的愈深了。 曹植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下担忧他会不喜自己几近逼迫的语气,又换回温和的语气,以茶代酒诚恳道:“先生是学生的左臂右膀,万万不可离心。若先前有所得罪而学生不能自知,还望先生宽宏大量原谅学生。而今学生举步维艰,先生……” 杨修面色稍霁。他打断曹植的话,笑了笑。除了脸色还有些发白,神色已于平日无异:“嗤,你的个性为师还不了解?”他顿了顿,又忽然道,“只是这些话,究竟是子建想对我说的,抑或郭嘉?” “……啊?”曹植还打算再多说一些好听的说服杨修,听闻此言只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明白杨修为何如此问。 可惜杨修的表情除了冷淡依然冷淡,曹植一时也摸不出杨修这么问究竟是觉得被自己学生这般建议丢了面子抑或别的,便试探道:“其实学生并未意识到这些,是郭先生提醒之后才……” 杨修面色忽然一变。 他冷冷起身,拂袖转身道:“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了。在下看时间不早,四公子还是回去的好。” 曹植:“……” 不久后曹植同郭嘉说起此事,依然是满脸疑窦。 他将此事大致告知郭嘉,看着他笑的风淡云清的脸庞,无奈而纠结道:“先生,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郭嘉的声音三分轻笑,三分悠闲,四分揶揄。他看着曹植不开窍的模样,勾起唇角一笑道,“你不知道么?” 曹植顿感囧囧有神:“……我应该知道神马?” 郭嘉挑了挑眉:“你当真不知道?” “……” “呵呵,”瞧着曹植这般傻乎乎的茫然模样,郭嘉愉悦道,“无碍,你也不必用知晓。何时等德祖想明白了,他也便不会这般了。” “……”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曹小植微红了脸,垂首对手指道:“那个……先生,今天我亲娘(呸)问我啥米时候可以吃到肉……” 乌鸦邪魅一笑:“怎么,你想在吃肉的时候被围观?” “额……不太想……” “那不就得了?我们就不告诉她,偷偷吃。” “‘(*>﹏<*)’偷偷吃!” 基三~我和我家嘟妹的合照~ 果然我大蠢咩宫专注帅气38年! 88更新更新 建安二十年春,曹丕领兵三万,北上助曹彰平定辽东。 曹丕原想令司马懿一同跟随前去,以司马懿才能,立下军功易如反掌。可惜曹操始终怀疑司马懿有二心,因而曹丕只带领了程昱等几位谋士前去。 曹丕对此无奈且愤愤,司马懿倒是微笑不置可否。 他最终又重复了一遍想能谋划的所有计策,而后静立在曹丕身后,看曹丕背影缓缓远去,宛如守候。 曹丕既然走了,司马懿每日清晨无需陪着人读书,便做回侍郎本职。这个职位清闲地很,而他本身也乐得于此,难得清闲。 实在闲的无趣,他也会到县中四处走走。如今的邺县比之四年前,简直焕然一新。纵然司马懿整日瞧着,也要在心中惊异于曹植的构思。 哪怕他是邺县太守,恐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不到如此。 曹植啊,曹植。 这个青年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给他留下了极尽糟糕的印象,却在往后的十多年里,一点点颠覆了这极难更改的第一印象。 真真匪夷所思。 司马懿瞧着这愈发欣欣向荣的郡县,暗自皱了眉。 曹丕与曹植相争之中,曹丕的底蕴更为丰富,看起来胜算略大一些。但最终鹿死谁手,又需要看曹操了。这期间倘若曹植只是个文采出众、才能卓越却无半分争斗心之人,抑或野心勃勃而无多少真才实学的人,倒是十分好办。 可惜曹植两者皆不是,之于曹丕而言,着实有些棘手。 司马懿想到这里,微勾了勾唇角。 ——越有难度的事,才越有兴致,不是么。 他这般想着,身边便传来一声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司马先生。” 正是曹植。 司马懿回首,见阳光下青年愈发的眉清目朗,并无丝毫停顿便躬身行了礼。不出意料,曹植也拱了手轻笑了笑:“司马先生。” 如今的曹植是魏郡左都尉,官职比司马懿高,两人阵营更是相对。于他们而言,哪怕曹植冷笑一声目不斜视越过他,也不过如此罢了。 但曹植显然没有。 他仿佛还维持着年幼时的心态,对学识渊博、品行高雅的士族大夫们给予足够多的尊敬与推崇。哪怕如今面对司马懿心中吐槽着“呵呵”二字,面上亦是无懈可击的恭谦。 他甚至温声道:“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何站在此地。” 司马懿也微笑道:“春光明媚,县中风光也比冬日好了太多。” 曹植呵呵一笑:“倒是难得遇到先生。先生可有兴致,一起喝杯酒吧。” “四公子请。” 曹植便寻了个酒馆。 这个酒馆的名字叫“不醉不归”,牌匾上的名字凌乱潦草,张狂又不失惬意,仿佛酒鬼写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这几个字,是曹植饮至微醺提笔写下的。 理所应当的,这家酒馆名面上的老板,正是曹植的武学师父王奇。 曹植到时,王奇抱着酒坛靠在墙角那张桌子上打盹,一旁的掌柜则兢兢业业地看着酒馆。曹植看多了,只微微一笑,然后领着司马懿上了二楼雅间。 二楼本是为士族大夫们准备的,以四季为主题,四大包间各有不同。是以对比其余酒馆,十分雅。甚至侧耳倾听,还有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 司马懿环顾周遭,笑了起来 曹植挑了挑眉:“哦?” 司马懿敬了他一杯。笑而不语。 事实上曹植与司马懿没什么好聊得,毕竟既无相交,亦不熟悉。大多时间是两人相互敬酒,待酒过三巡,曹植方恭维道:“其实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先生时,先生的才学我便略有耳闻。自那时起我便十分仰慕先生的才学,只可惜似乎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与先生相交。” 司马懿笑了起来。 他被曹操召入朝为臣的这些年低调惯了,笑容覆着隐约的谦让,瞧着令人颇为舒心:“四公子说笑了。若论才学,在下怎及得上四公子半分呢?尤其是那日四公子登台一赋,艳惊四方!呵……只可惜四公子往日宴请,在下皆是无缘参加。” 曹植笑意更深了:“下一次,一定请先生参加。” 司马懿亦不遑多让:“那么,便这般一言为定。” 曹植道:“父亲面前,不过班门弄斧罢了。倒是二哥在父亲面前说的策略,令植大开眼界。” 司马懿眼中有了一分惊讶:“是何策略?” 曹植顿了顿。他缓缓歉然一笑,一手支着额头道:“曹植不胜酒力,说了胡话,先生可莫怪。” 司马懿从善如流道:“怎会呢?在下也醉了。” 语罢,便相视一笑,继续饮酒。 再过一盏,两人凑着聊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趣事,司马懿忽然道:“在下有一疑虑,想求教四公子。” “求教不敢当,先生请说。” 司马懿晃着酒杯道:“人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不知为何,有些知己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有些人在一起,则只能相顾无言。如此,究竟但相顾无言者为知己,还是言无不尽者为知己呢?” 曹植顿了顿。 他抬首,双眼之中仿佛覆了一丝醉意:“许是因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这一辈子,在外人面前从未有过任何失态。他的所有表情,或者是温和,或者是微笑,便正如面具。 哪怕说这句话,亦是难掩的温柔。 司马懿的眼睛却亮了亮,甚至颇为赞叹地鼓掌道:“好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呵,先生也认为我的这一句话?” 司马懿诚恳道:“今日闻之,震耳发聩。” 曹植勾着唇角敛了眸,也不再说什么了。 大多数人还将目光放在这一场战事上时,事实上曹操等人的注意力已转向刘备与孙权之间的明争暗斗。 建安十九年曹操攻孙权无果归邺县不久,刘备命庞羲劝降刘璋长子刘循。 昔日曹操假意攻打益州,刘璋引刘备入西川。后来刘璋明了刘备野心,曾下令西川军队与曹操联合,剿杀刘备于葭萌。只是其部下在彼时已分为两派,忠于他抑或暗中背叛于他,导致西川终究落入刘备之手。 然纵使刘备得到西川,其损失亦是不可估量。更何况刘璋自缢后,其长子刘循承天子之意领益州牧,驻军雒城与刘备遥遥对峙,更导致西川内乱纷纷。 西南各地将领或领兵而起,或领军投靠孙权与曹操。待诸葛亮终于收拢西川权势、平定各部动乱、三次打退刘循,终于平定大半的益州。 只是表面上的平定罢了,对于刘备而言无论军力、粮草、财力……事实上皆无任何的扩充。 是以于刘备而言,所需要的正是一段不短的缓冲期,才有命庞羲劝降刘循。 庞羲此人,正是刘循岳父。刘循最初看到庞羲,还是满面笑意,命仆人备酒席宴请之。待听闻庞羲来意,也有良久的迟疑——毕竟益州易守难攻,曹操又有孙权威胁转而进攻北方,于他们能而言实在有些后继无力。还是左右瞧出他的意图,劝说道:“庞羲任巴西太守时,曾因骄功自重、私募賨人为部曲而为先主猜忌,意欲叛先主,只是后来为程畿所阻罢了。刘备入蜀时庞羲投降刘备,正是辅佐刘备篡权的功臣之一!如今主公乃是刘备心腹大患,主公一旦投降于他,难保不会被猜忌诛杀啊!” 刘循引以为然。 刘循不肯投降,刘备也只能接着打了。好在刘循损失比他惨重,军中斗志渐失,是以两方暂且相安无事。 西川局势之纠结,刘备简直蛋疼不已。只是为防曹操集兵攻打,他对外宣传的则是情势不错,益州尽在掌握之中。 此话是否忽悠到曹操,并无人知晓。毕竟此前曹操命曹彰北上攻打辽东,如今久攻不下。但孙权当真以为刘备已定益州,便在建安二十年春暖花开之际,命诸葛瑾前往西川,要求刘备归还荆州各郡。 刘备大怒! 然此事尚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也不能怪罪孙权的不合时宜,便对诸葛瑾和颜悦色道:“如今西川内有刘循,外有张鲁虎视眈眈。待平定西川,我自将荆州尽数奉送于吴!” 孙权闻之,更是不悦。鲁肃欲以西川情势劝说,却被孙权挥手截断话语,道:“刘备这是在虚与委蛇,有意拖延时日。” 于是在长沙、零陵、桂阳设立长吏,皆为关羽驱逐。 孙权大怒,命吕蒙督军,与鲜于丹、徐忠、孙规带领二万兵士,攻取三郡。另派鲁肃领军一万人屯驻巴丘,以御关羽。 不久,刘备至公安,命关羽带兵两万往益阳,此时三郡守将皆已投降吕蒙。而后吕蒙退守,联合鲁肃于益阳对抗关羽。 也便在此时,刘循联合张鲁,第四次进攻成都。刘备唯恐失去益州,遣使求和,划分荆州、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地区隶属孙权,其余则归属于刘备,孙权方应。 刘循与刘备的前三次战事,并且讨得什么好处,反而军中死伤惨重。如今瞧见刘备前往公安,以为正是可乘之机,请求汉中张鲁出兵攻打成都。 张鲁应。 此刻诸葛亮与法正镇守成都,城中兵马不过两万。然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两人与两万兵马,堪堪抵挡张鲁、刘循的四万兵马! 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并不在少数,天下人记忆犹新的正如官渡之战与赤壁之战。但无论是官渡之中的烧粮草,抑或赤壁时的火烧战船,至少声势是惊天动地的。到了此战,谁也想不到决定胜负的两个因素居然一则是一枚小小的绊马钉,二则……刘循战旗莫名其妙断了。 举世震惊! 得知这一结果,郭嘉只叹了口气,半晌无奈道:“呵,果然是命不该绝啊。”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又好久没更新,都不敢冒泡了=,= 不过省考终于完了,考不上的话继续等5月的事业单位~又及最近找了个工作,刚开始试用,一个多星期了终于有些熟练了~ 89 建安二十年春三月,孙权命诸葛瑾讨还荆州三郡。五月初,刘备至公安与吕蒙相抗。六月中,张鲁与刘循攻益州。同月,刘备同意与孙权重新划分荆州所属,不久引军归益州。 兵未至,张鲁大败。 张鲁战败之事魏郡时,六月的魏郡下了一场大雨。 以着倾盆之姿近乎疯狂地击打洗刷整个魏郡,待雨停,除了一些受损的贫民还在为生活而担忧受怕,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挂了笑容。 曹操听闻此战,面上瞧不出任何的端倪,只有紧皱的眉显示他的心情也许不太好。他细细把玩呈上的绊马钉,也便是这场战斗之中最大的功臣,许久才询问道:“你可知这东西是谁弄出来的?” “据说,是那诸葛亮。” 曹操将铁钉丢到案几上,发出清微的声响。他挥了挥手,道:“去把曹植、马均,郭嘉还有程昱,贾诩都唤来。” 曹植与马均很快就到了。 曹操指着绊马钉,对马均淡道:“你看看这东西。” 马均躬身道了声是,然后小心地取了这枚绊马钉在手心。他仔细翻看,面上表情很快充满了惊奇与疑惑。不等曹操发问,他已将之丢到地上,然后露出了“果真如此”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制造这东西的人,心思当真是巧妙啊!” 曹植也将目光放在了绊马钉之上。 这一战的关键之处,他先前已有耳闻。待看到这枚绊马钉,更是有些明悟。 这是一件四棱形的钉子,四棱尖刺皆用青铜制成。只要落在地上,它总有一个尖棱朝上。一旦地上洒满了这种钉子,马匹疾奔而过,定会扎到马蹄之中。马刺痛之下,自然就失控了。 马均的衷心称赞并没有让曹操的脸色难看一些,依然是一览无余的平静。等马均终于停下口了,曹操才问道:“你可知这东西是何用处?” 马均将之拾起。他虽沉醉于制造之中,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何况来之前曹植正打算同他说这一战中诸葛亮发明的一种绊马钉,想来即是手中之物了。“依在下看来,这东西恐怕是用来偷袭战马的。” 曹操调整了一下坐姿:“不错。就是这东西,弄残了张鲁一万五千的骑兵。”他顿了顿,缓缓道,“马均,你说你研究发明了这么久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一样能与这东西一样呢?” 马均浑身冷汗簌簌落下。他双腿一软,慌忙道:“这……这,这东西是用来对抗战马的,而我军战马充足,与敌对战根本就、根本所向披靡……” 曹操挥手截断他的话语:“行了行了,孤命你来不是要听你解释的。这东西能破张鲁骑军,一样也能破孤的骑兵!你且将它拿下去,下次与刘备对上前,孤要看到破解之法!” 马均忙不迭道是,抬手胡乱擦了冷汗躬身告退。 待人消失不见,曹植才收回视线。他方想要询问此战详细状况,便听得通报说郭嘉程昱与贾诩到了。 曹丕北上并未带走这些谋士,毕竟这三位年纪不小,身体亦不算健康,难以支持北上。 见两人来了,曹操命人再说了一遍此战的具体情况,而后道:“奉孝,对诸葛亮、法正两人怎么看?” 刘备麾下众谋士中,诸葛亮相当于昔年的荀彧,当时的庞统则相当于程昱、贾诩、郭嘉之流。后来庞统死了,却有了法正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今日看来,这法正对比庞统,谋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郭嘉原先想的并非如此。 他沉思片刻,缓缓道:“诸葛亮此人谋深虑远,有他坐镇益州,益州防御则更强一分。谋略若出自他手中,则奇且正。诸葛亮欣赏法正奇谋不假,但他的性格之中,尚存着大家的倨傲与清高。法正此人虽善谋,然性行急躁,善得罪人;不良于行,类似从前的在下。在下本以为诸葛亮难以忍受法正,法正亦不愿服他,却是有些偏颇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仅自性格处管中窥豹,已能推断出此人的行为甚至将来成败。郭嘉本以为法正与诸葛亮在这两年磨合间早已相看两生厌,但凡刘备不在身边,便会争锋相对。想不到诸葛亮与法正两人居然如此以大局为重,相安无事。 更何况听说刘循的军旗不知为何被弄断了,这一战败得几乎可以说理所应当了。 待郭嘉说完,贾诩慢吞吞道:“军旗乃是一军之魂,一支军队可以败,但若军旗断了,从此一蹶不振也并非怪事。此战之中,刘循军旗却忽然断了……在下以为,这其中定有文章。” 曹操亦颔首。他相信巧合,却也不相信这类巧合。 只是可惜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孙刘联盟终于起了不小的冲突,哪怕鲁肃,短时间内也无法说服孙权与关羽,直至反戈相向。孙权与刘备能否分出胜负暂且不论,他们应当注意的是此时益州不堪一击,刘循与张鲁联手,极大的把握能在刘备回援前将益州拿下! 而这一局,早已自南下攻益州便布下了。无论是逼刘备在准备不够充足的状态下入驻益州,抑或留下刘循与张鲁与之对抗削弱其战力,甚至孙权后来欲收回荆州三郡,都在曹操意料之中。 只是可惜。 刘备听闻张鲁大军南下的第一反应是放弃三郡答应孙权,显然他在事先并不确定张鲁会出兵,更对诸葛亮与法正能否守住本营抱有很大的怀疑。那么这一战就不存在陷阱一说,而是那两人用真才实学,当真守住了岌岌可危的益州。 这两位大将虽是有些唬人,不过到底还是暴露了些许弊端。 曹操不动声色道:“如今刘备虽是没什么大碍,但刘备对孙权应是怨恨颇多。他们之间的联盟,恐怕有些动摇了。但此番张鲁战而败,孙权却恐怕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贾诩颔首道:“正是如此。” “真可惜,”郭嘉只微笑着吐出几字,做了总结,“哪怕如此布局,这刘备还是命不该绝。” 曹操乍一听闻,忽然觉得好笑。他也笑了出声,戏谑道:“郭奉孝居然也相信起命来了?” 曹植侧首看了他一眼,心下倒是明了这个人应当是从辽东差些死去后才开始相信的天命一说的。只是信了天命却不代表他就此安于天命的安排,反而更有了难以形容的野心。 人常言天命难违,但天命又到底是什么? 孟子曾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何曾不是刘备的人生写照? 无论是当年抑或现在,无论是辗转于小沛、新野、长坂坡,抑或如今的益州之间,刘备一直是东奔西走如同丧家之犬。甚至很多年前他依附于袁绍的处处受制;后来依附于曹操有诸多谋臣欲诛杀他;最后依赖刘表却被刘表暗地里提防……刘备一直活在军阀之间夹缝之中,稍有不慎便要命丧黄泉,灰飞烟灭。 刘备得至如今地位,无人不佩服他心性之中的强韧与隐忍,更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昔年袁绍不屑他,曹操不愿杀他,刘表亦只是提防他,孙权与他结盟,刘璋更是将他引入西川……纵使步步血泪,次次山穷水尽,依旧柳暗花明。 真真是天命! 曹操忆起当年,一时感叹良多。心中也不知是后悔还是不悔当年的不杀,心念几转之下,终究是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曹植静立片刻,见曹操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轻声询问道:“父亲可觉得累了?” 曹操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与郭嘉相视一眼,四人便躬身告辞。待出了门,曹植交代了侍从去请华佗来给曹操看看,与贾诩、程昱道别后,方才与郭嘉一同离去。 雨后的天空异常澄净,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异常清新。 曹植与郭嘉出了大殿,便避开人群沿着护城河边小道慢慢走着,享受难得的时光。 许是最近忙的有些累,曹植也懒得说话。 郭嘉看了她一眼,戏谑道:“怎么,很失望么?” 曹植愣了愣,很快反映过来郭嘉在问什么,摇头道:“怎会呢。倒是先生一点也不失望,是因为早便猜到了张鲁会败么?” 郭嘉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仙人,怎能预及诸葛亮与法正还能反败为胜?” 曹植小声道:“但在我心里,先生比仙人更好。” 郭嘉闻之,忽然全身细细颤了颤。 曹植心中一惊,还以为郭嘉身体又不好了,正打算去扶着他,却见得身边的人下一个动作居然是撩起了春衫广袖,露出较之常人过于苍白的肌肤,而后在曹植疑惑的神色里施施然道:“喏,鸡皮疙瘩起来了。” 曹植:“……” 郭嘉瞧着他那副蛋疼的模样,微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总觉着欺负你很有愉悦的感觉。” 曹植:“……” 郭嘉反而意味深长道:“且看着罢,这只是开始——刘备与孙权,一定还有更多的机会等着你。” 抑或,你与你二哥之间,也将有很多机会等着他们。 建安二十年八月,曹丕与曹彰联军攻克辽东,于玄菟郡击杀公孙康,收复辽东。 九月,引军归。 作者有话要说:刷了30多次天子峰了,挂件一次都没出。怒下蠢咩上了loli小号拓印了套小旗袍和帮贡= = 码蛋冲动是魔鬼 90 建安二十年夏五月后,建邺城中突然是说不出的闷热。 好像有许久未曾下过一场雨,近一月烈阳都傲然挂在空中,漫不经心炙烤大地。凉茶铺中生意好到了爆满,城中百姓饮着凉茶偶尔抬首眯眼看一看天空,神色还有些恍恍惚惚。 许是快中暑了。 曹植巡游瞧见百姓面色愈发不好,特意询问了郭嘉这一年是否可能会出现干旱、洪涝等情况。郭嘉日观烈阳掐指一算,在曹植期待无比的神色里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曹植:“……” 郭嘉瞧着他这幅无语的模样,温和一笑:“不过我猜,也许很快就要下雨了。” 忧心的天灾到底是没有来,因为第三天建邺就下了很大一场雨。 但这场雨究竟是郭嘉猜到的还是掐算到的,终究成了不解之谜。 七月,曹植收到一封信。 如今的曹植早不是小时候的宅男了,这些年算交友广天下,四面八方来的信总是很多。譬如问候信,推荐信,密函等等。而这一封信,则有些不同。 这封信是王敏寄来的。 王敏自十八岁入军营,至今已有六年。六年里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小兵至如今统领千人的车骑将军,虽其中有因救过张辽而得张辽刮目相看之故,也不能抹煞他的努力与天赋。甚至军营之中一部分人以为,也许王敏的未来便是第二个张辽。 当然这仅是与王敏交好的那一部分人。更多的人并不知晓他隶属曹植,仅以为他不过一个运气极佳的草根,便是怀着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冷眼旁观或落井下石。 王敏写这封信大约是在六月中,彼时他正面临着一个难题。 他这些年在军中霸气测漏,倒是折服不少小弟。其中有一人名章越,王敏曾记录下与他闲聊的战略布局递于曹植看,眼光十分独一无二。曹植自然十分欢喜,颇为关注此人。 这个困境,便是此人扰乱军纪。 不知是不是聪明有才之人总有莫名奇妙的癖好,章越此人说话口不遮拦,又喜好卖弄,于军营中得罪过很多人。这种人说的好听些叫不拘小节,说难听些便是人品有问题。任何一个上司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类人,除非这类人很有利用价值。 章越有利用价值么? 自然是有的。 曹植一字字看下去,对当时情景略有了解。 彼时曹丕已至军营,却尚未与公孙康开战。战前曹丕观看大军练兵,提出了不少整改意见。曹彰听从部分意见,开始整顿军营。 章越便是在这时,被发现醉酒于营帐。然后被定下了罪名,扰乱军纪。 扰乱军纪这等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将领是否严厉。很不幸曹丕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而曹彰本身是十分守纪之人,章越的死活也就有些难料了。 曹丕将此事告知了诸位将领,而后询问曹彰该如何处置。曹彰斩钉截铁道:“依魏王定下规矩,扰乱军纪者当斩!” 以曹操定下的规矩,违者的确当斩。只是这些年来,曹营中屡犯军纪还活得好好的也大有人在。 ——郭嘉表示膝盖略疼。 这封信便至这里。有起因,有经过,就是没有结果。 曹植默默盯着这封信,有那么一瞬间心中充满了一种被坑的错觉。 据他所知,章越本身并不好酒。而军营之中除了战前为激励将士与战后犒赏三军,也并不会出现饮酒等状况。更何况此时正是整顿之际,章越为何会醉死于帐中呢? 呵。 曹植略一思索,得出了最坏结论。这个结论并不重要,因为王敏也必然已猜到。而王敏写这封信的目的,其实也仅为通知曹植而已。毕竟这封信到他手中也至少要半个月,而这段时间里,章越至少可以死千百次了。 曹植抬手揉了揉鼻梁。 如今孙权与刘备划分荆州完毕,张鲁短期内无法破除蜀中,而公孙康估计也坚持不下去了,天下很快将进入微妙的和平。 那么,接踵而至的又是什么呢。 曹植将手中竹简烧毁,微笑起来。 刘备与孙权歇战了,张鲁败了,辽东之战未出结果,建邺百姓生活日复一日;曹操归许昌陪同帝王,郭嘉、贾诩、程昱等一众谋士元老随行;王奇忙着喝酒睡觉,杨修表示一见曹植就有一肚子气,傲娇拒绝与曹植做更多交流,司马懿又开始低调隐身宅于府中…… 待稻子收割完,曹植的日子无趣的一比那啥。 好在曹操走之前命郭奕为东郡文书,成曹植下属。两人办完公事,便寻了空档聊天。 但话题总能莫名其妙地从今日有百姓如何如何变成你父亲何时能从许昌归来抑或你父亲归来后我是不是应当送些什么礼品云云话题。 郭奕:“……” 难道他郭奕的父亲不是陪着他曹植的父亲走的么?难道这种问题不是直接询问“魏王”何时归来更合适一点?难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不应该是作为魏王之子曹植知道的更多一点?! 郭奕表示压力很大。 他面无表情将茶杯敲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引得曹植从思念之中回了神,疑惑地凝视这张与郭嘉相似的脸庞。 郭奕淡道:“大人还有别的要说么?” 曹植还在走神——话说回来,虽然长相相似,但为何气质却是丁点不像郭嘉,反而更像杨修一点呢?难道郭奕这孩子小时候是杨修带大的么? “……” 郭奕瞧着他明显心不在焉的神色,无奈抚额。几年前他便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师兄与自家父亲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如今,倒是坐实了这种猜想。 郭奕有些风中凌乱:“你与父亲……”他吞吞吐吐从牙缝里漏出这四个字,很快又发现曹植的表情忽然有些怪异的荡漾…… 算了,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八月末,曹丕与曹彰联军于玄菟郡击杀公孙康、收复辽东这一消息传入邺县、许昌。公孙康已死,公孙恭与蹋顿部将一路北逃,被打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曹操闻之大悦。 九月中,曹操领众人归建邺。 曹植终于见到了自家心心念念的先生,与他隔着十多人,默契相视一笑。 这些细节,曹操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事实上除了杨修与郭奕,也无人明白曹为毛温和从容的四公子突然缱绻一笑引得鸡皮疙瘩无数。至于杨修与郭奕,一个不屑瞥开眼,一个欲自插双目。 郭奕真的是什么、什么都不想知道! 曹操归来后,一切便由着他安排,曹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的难题,便是想尽办法方能偷偷约郭嘉出个门,牵牵手约个小会。 牵着马漫步于山林里湖泊边,聊着不久前发生的趣事,气氛和谐的令人发指。 不想吃肉的攻不是好攻啊——曹小植你简直是没志气到家了! 曹植一边内牛满面地默默吐槽自己,一边满心欢喜地拉着先生的手,吃点豆腐。 郭嘉说完了许昌中趣事,其中甚至包括曹操同他们一起饮醉了酒硬拉着程昱命他作诗,曹植便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父亲好像很是愉悦。” 却不想郭嘉摇首道:“不过顺风之战,何来愉悦一说。” 曹植顿了顿。 郭嘉抬眼凝视他:“子建,这一仗并没有什么胜利。” 这一仗曹军派出曹丕与曹彰,总计五万将士,分别击破将士不足五万的乌桓与公孙康,其实是占了人数的优势。哪怕公孙康据守驻地易守难攻,也并不算什么难得的胜利。 真正能奠定名声的,譬如官渡,譬如赤壁。只是这般战事这般条件,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倘若曹彰一鼓作气攻下辽东,也许曹操心中是十分得意的。但此战至今,没有任何惊喜。 曹植恍然。 曹操心思叵测,本便极少有人能准确揣摩出来。从前还有荀彧,后来荀彧去世,也只剩下一个郭嘉。 何时若郭嘉也走了…… 曹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慌乱,便陡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先生,你会陪着我么?” 郭嘉闻之,眸中掠过些微的诧异。 他抬首凝视曹植,眼色专注而温柔。他忽然就想到了很久前他一直思索要不要迈出那一步,原来心有忐忑的不只是他。 无论眼神多淡定,无论微笑多镇定,无论表情多无懈可击……眼前这个不知何时从只想装傻变成温润耳雅的青年,其实也同自己一样,偶尔惴惴不安的罢。 他垂眼笑了笑,握住他微暖的手。 “是,我陪着你。” 陪你到最后,看是胜抑或死。 十月,大军归邺。 五万大军,远远瞧着犹如长龙卧于官道,阳光之下鳞光摄人心魂。最前面马背上的两名青年,更是身着一袭鱼鳞铠,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曹植露出满心喜悦的笑容,上前拥抱许久未见的二哥与三哥,甚至很快就微红了眼,又引得曹彰毫不留情的嘲笑。 曹操瞧着这兄友弟恭的三兄弟,满面欣慰。 为庆贺胜利,曹操下令三军各选五千人,参与围场冬猎,三日后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哦~~我终于有空码字了~~~哦~~~~~ = =好吧,我是在投简历找工作空档里码字的。。时间什么的总是不够用。。跪地 终于要写到古耽宫廷文最常用梗之一的狩猎什么的,总能洒很多喜闻乐见的狗血!!! 但是1w大军里面还有刺客什么的。。。。这科学么orz- -。。。 ps,终于过度到了兄弟相j何太急= =。。好吧我果然是个废话很多的人,过度都过度了这么多章囧。。 91更新更新 大军归来,距离游猎仍有两日。 曹植便拎了几坛酒,去找许久未见的王敏聊天。 王奇回来了,那个坑了曹植的故事也有了结尾。 结尾是王奇与他们据理力争,却找不到那批坑了章越的人,最终是与章越各自领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曹植闻之皱眉。他放下手中酒杯,淡道:“被打了,为何却不告诉我?” 王敏嘿嘿一笑,玩笑道:“四公子远在建邺,这远水可解不了近火。更何况当时被打了八十大棍,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哪还能给您写什么信啊!” 曹植眉头皱地愈深。他沉默片刻,忽然道:“阿敏,你觉得这次是何人之意?” 王敏仿佛被吓了一跳:“这……在下不好说!” 却不想曹植其实并不需要他的答案,而是自顾自道:“阿敏,你可曾想过,如今军权还牢牢掌握在父亲手中。但父亲却仿佛秉持着无所谓的姿态,甚至将一部分兵马放到我们几个兄弟手中。” 王敏面上残留的微笑僵住了。 他似已被曹植掏心挖肺的模样吓到了。 曹植见他这般模样,倒是无所谓般笑了笑。他说:“事实上汉中一战后,我三哥开始统辖一万五骑军,正是此次征战辽东的主力;而二哥此番救援三哥攻克辽东,也必为自己夺取更多的带兵机会。” “我们兄弟之中,唯有我触碰不到这种自古以来,令无数帝王忌惮也好、揪心也罢的权势。但对比我三哥,我与二哥却是更早的纵横官场。” 曹植笑意愈深,甚至在王敏惊讶的神色里镇定道:“阿敏,你是个聪明人,你可想过为何?” 为何? 这自然是曹操所控制的结果。 他似乎在下一盘棋,很大很有趣的棋。这盘棋的结果也许是一方毫无压力的胜出,也许却连曹操都控制不住。 阿敏唇角抖了抖,但并不说话。 因为曹植已说了下去:“所以阿敏,一旦你出现任何问题,于我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 王敏面色陡然白了起来。他握着酒坛的手也已愈攥愈紧:“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安然无恙?” 曹植却是仅仅凝视他,笑而不语。 只要王敏安然无恙,这意味的是要他在将来的军营里明哲保身。届时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被拖下水的是对头抑或手下,他要做的是沉默与冷漠,也唯一需要沉默与冷漠。 王敏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绝不是御人之术,甚至这种利用人的方法,最终导致的是众叛亲离。 王敏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曹植。眼前这个温和从容的青年,与记忆里给他灌心灵鸡汤的少年已经渐行渐远,甚至有着南辕北辙的趋势。 权利当真能改变这么多么? 他紧了紧拳,终究是在曹植仿若掌握一切的神色里良久不言。 曹植喝完这一坛酒,起身告辞离去。他走出大厅,发现自家老师正瘫在院落的门槛边,怀中抱着个已空了的酒坛,两条腿倒挂在石凳上,醉的不省人事。 饶是曹植这些年见过形形□的人,依然得对王奇的奇葩姿势表示哭笑不得。 他走到王奇边上,并不在意被无数人踩过院落到底是多脏,便随意坐了下去。也不开口,反而好整以暇仰望天空,仿佛天幕有什么精彩的场景正在上演。 但事实上是天幕之中什么都没有。哪怕云彩,也因季节缘故少的可怜。 他坐了许久,他身边烂醉如泥的王奇忽然睁开惺忪的眼,似被惊吓到一般看着他,含糊地问了一句:“……小兔崽子!……要吓死……呃,吓死劳资啊……” 余音未尽,他的眼皮却已罔顾主人意愿,疲倦地阖了起来。然后曹植耳中便充斥了久违的呼噜声。 曹植转头,但笑不语。 他继续转头去看湛蓝的天幕。远远瞧着,甚是文艺青年。 --------------------新更新的区分线-------------------------- 孟冬十月,大军游猎。 寒风烈烈,飞云惨淡。 一万大军身着黑铁铠甲,泛着冷肃光芒。远远瞧着,犹如一条卧龙,盘旋前行。 秋猎这事儿,在场世族子弟皆是驾轻就熟的。毕竟从他们出生至今,所有娱乐交际活动中,游猎占了很大一部分。 曹植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场狩猎的目的,除了犒赏三军,想来便是想看看这些青年才俊,是否继承了祖辈的能力了。 带着这一目的,众人自然是十分积极活跃。 是夜,月明星稀,寒风肃穆。 白日打到的猎物,除了少数打算带回去的,皆已被犒赏三军。众人烤着火,谈论着白日猎到的物品,以及曹丕、曹植、曹璋三人联手猎到的熊瞎子,气氛正好。 宴会至一半,曹丕忽然微笑着起身:“儿鲜少见得父亲如此愉悦了。不如儿以甘蔗为剑,为父亲助兴。”他顿了顿,又道,“既是为父亲助兴,儿一人舞剑也显得无趣了一些。若是再有一人与儿比试,定当更有兴味。” 话语方落,鸦雀无声。 曹操闻之,将酒杯置于案几之上,缓缓笑了起来:“哦?用甘蔗当剑,孤倒真是闻所未闻。准了,也让孤瞧瞧,你这些年剑术学的都是些什么。”语罢,环顾周遭淡道,“那么,你们谁愿与子桓一战?” 曹操话语一出,四下窃窃私语起来。 既是为曹操助兴,那么与曹丕比试之人必是要输的。但曹丕是以甘蔗为剑,现下的黑甘蔗,大部□长且细脆,若是一不小心将曹丕的甘蔗削断了……然若输给了曹丕,而他的甘蔗却丝毫无损,曹操恐怕就会认为他们这些青年才俊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吧? 一时间,士族子弟们面面相觑。大部分将目光投至自家长辈上,却见他们皆将手笼于袖中,眼观鼻、鼻观口,神在在地垂首等着那倒霉孩子究竟花落谁家,丝毫不曾听见自家子孙心中的呐喊。 反正厅中百人,倒霉熊孩子却只有一个,看戏呗。 曹植看了眼自家二哥,见他负手而立已是一览无余的从容与自信,自是了然他的打算。再将众人微妙的表情尽收眼底,便打算安心看戏。又见郭嘉朝他遥遥举杯,便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曹丕已起身命人取了甘蔗,倾身而立。 曹操环顾四周,面上笑意已收:“就无人愿一战么?” 众人面上犹豫之色更重。 曹操深吸一口气,眼中冷色一闪而过。他随手一指,淡道:“你,可愿与子桓一战。” 他指的并非别人,却是王敏,这个自西鲁一战中救了张辽后开始崭露头角的年轻武将。 曹植挑眉,王敏已领命:“是。” 曹丕一手执甘蔗,倾身而立。他的眼中唯有从容自信,仿佛拿着的不是甘蔗,而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资本来骄傲——他剑术确实十分高明。 这是鲜少有人知晓的。但正如昔日曹植铜雀台吟诗,期待一鸣惊人。 是以……他的目的仅是如此么?曹植咽下一口酒,眼中掠过些许不明的晦暗。 王敏已取了剑,向曹丕行了礼。曹丕颔首,示意王敏进攻。 王敏果断递出一剑。 这一剑很快,快到叫曹丕差些无法反映过来。他幼年随王琦习武,却已早早定下了上战场的心思。因此王琦教他的,便是一往无前的杀人之术。然而剑至曹丕眼前,他又猛然惊觉他必须输,去势猛然一顿。 曹丕已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惊,下意识以甘蔗去挡,被利刃削了梢头。但他已后退一步,退出这剑势范围。 众人只道曹丕轻松一退。然而此中凶险,居然无一人看穿。 王敏已不敢出剑,曹丕越打越顺。 待甘蔗架在王敏脖子上,他面上尤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众人亦是醒悟过来,连胜赞叹。 ——以蔗为剑,战胜真正用剑之人,这等剑术如何不令人惊叹? 曹操亦颔首,眼中满意几乎溢出,大笑道:“好!不愧是孤之子!” 曹丕收了甘蔗,王敏俯身下拜道:“二公子剑术之高,在下望尘莫及。” 曹丕满意地收回了甘蔗,似不经意轻笑道:“承让。久闻王都尉与我四弟师从同一人,想来自然是武艺不凡的。今日见之,果真有些意思。” 此言一出,非但令曹植眼眸一凛,更叫司马懿皱了眉。 王敏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他与曹植的关系,从未瞒着曹操、张辽等人。但那些年轻有前途的将士,大多以为他只是个没有背景的穷苦少年,因而钦佩他、与他交好。他与曹植的打算原是再过上一两年,待他在军中地位更稳,才将之宣布。 却绝非如今。 此前北征乌桓,他便觉曹丕有意离间他们,果真如此。 曹操微眯了眼,凝视着眼前的曹丕,手指轻击案几。这句话似褒似贬,他身为父亲却知曹丕用意。论手段、能力、智慧,曹丕皆是不差,哪怕差了,身边亦有人为他补上。唯一令曹操不满的,是心性。 很多年前他毒杀曹冲,哪怕曹操觉得这是曹丕有能力敢下手,并且从不怪罪于他,心中终究是竖了一道坎。 现在,曹丕是想要提醒这一事么? 思及此,曹操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他抬手挥退王敏,给了曹丕一番奖赏,继续宴会。 不知是否是曹操眼中的赞赏令人误会了什么,四下饮酒作乐一番,气氛正浓之时,有人提议曹植为曹操作诗助兴。 众所周知,曹操最爱的便是那些才思敏捷之人。自铜雀台后曹植文章名扬天下,关注曹植的目光自然是多了起来。如此机会,曹植自然也绞尽脑汁作了几篇文章,以此得到更多的欣赏与支持。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此作诗便从容不迫,信手拈来。 曹植嘴角抽了抽,心下甚是无奈。 若真是能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三灵感突现瞬间文思泉涌七步成诗,那该多好呢? ——呵呵。 曹植不动,座下却已有人起哄起来。曹操此刻心情尚可,也不在意那人的僭越,反而转头对曹植道:“老四,便作一首,令他们瞧瞧罢。” 曹植起身道:“儿恭敬不如从命。”他取了酒杯与一壶酒,缓缓于厅中踱了几步,将杯中酒饮尽。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开口道:“建安二十一年冬,余从魏公冬狩。” 一旁官员赶忙取笔记录下来,生怕漏了一字。 此刻殿中寂寂无声,唯有曹植低沉的声线落在众人心头。然而他话语未落,只闻突如其来的一声瓷器破裂声响,打破这一宁静。 曹植豁然转头,见曹操双手紧紧抱头,面色煞白,整个人都在痛苦地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orz一直看到大家催更,但是工作懒了,真的不想码字。。 = =。。 于是终于还是更了。。大家中秋快乐。。。 如果我还有信誉的话,下一更应该是国庆吧。。。如果没有的话。。。望天。希望过年前能完结最后的几万字。。 第91章 曹操被送回了府中时,卞氏已安排好了一切,华佗也已等了片刻了。 华佗的年纪毕竟大了,此行便不曾跟随。随行大夫束手无策,华佗号完脉,再仔细观察了曹操的眼,咽等部位。待针灸后,曹操面上才露出些微的轻松,不算安稳地入睡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轻轻从曹操房中退了出来。 尚未至外厅,曹璋已急道:“父亲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佗道:“是头风病又发作了。” 曹植道:“父亲的头风不是由先生治好了么,怎会又发作了?” 华佗道:“头风作止不常,愈后触感复发。” 卞氏深吸一口气。她凝视华佗,忧心道:“那么,这头风该如何治?” 华佗淡道:“唯有开颅。” 四字一落,众人皆惊。 卞夫人尚未开口,曹丕已拂袖怒道:“放肆!什么开颅,简直妖言惑众!先前父亲放你一马,至今你未能治好父亲的头风!你这庸医,当真不是居心叵测,故意不治好父亲的头风么?” 言未尽,卞氏已怒喝道:“丕儿!” 满堂寂静。 曹丕窒了窒。他将紧攥的拳头拢于袖中,神色不明地冷哼了声。 卞氏不再看他,只沉了怒色,略带歉意道:“丕儿只是太过担忧他父亲,还请神医莫要怪罪丕儿。” 华佗躬身:“夫人言重。” 卞氏温和道:“华神医妙手回春,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除了开颅,当真没有别的方法了?” 却见华佗摇首叹息。 “那么,倘若不开颅——除了发作时如今日痛苦,还会有什么……么?” “头重,头晕,头皮顽厚,不自觉知,或口舌不仁,不知食味,或耳聋,或目痛,或眉棱上下掣痛。季节转变,情志心动,都会导致头风再发作。而每次发作,痛苦愈甚从前。长此以往,恐怕……” 卞氏深吸一口气,不再开口。 夜色凄迷。 一路寒风迎面,割在脸上是刺骨的冰冷。 曹植的心也没有丝毫的暖意。 他与曹丕的斗争方才开始,他相信曹丕将会布下不少陷阱等他入瓮,同时他也期待着反击。然而曹操的这一病……打乱了所有节奏。 时间太短,太短了。 他将华佗送出门,将人扶上马车,才轻声道:“父亲的病,还请先生多注意些。只是开颅之类的话……先生千万莫要再提了。” 华佗眼中闪过些微的诧异。他细细打量曹植,见他面上满是诚恳,只得叹了口气:“就连四公子都不信老夫么?” 曹植摇了摇头。 开颅并非谬论。至少在曹植印象之中,这是完全可行的方法。只是一来时间不对,二则病人不对,这一提议注定只能是空谈。华佗说多了,非但不可能令曹操同意,还会有杀身之祸。 很多年前,他与华佗有过约定,便是在整个大汉中建立足够的医馆,使百姓远离病痛苦楚。但与其说是约定,不如说是期望。无论曹植还是华佗都明白,哪怕帝王亦不可能做到。 然而曹植掌权后,到底还是在邺县中建了医馆请华佗坐诊,非但免费为人看诊,药材价格亦是最低的。这期间,华佗救回的人命不可计数,也算实现心愿的第一部。 当然,这一举止为曹植收拢的人心更是难以估量。 曹植叹了口气,不再回答,只放下车帘,命人送华佗归家。 俗话总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曹操这一病,令整个邺县上空都笼了一层惨淡的乌云。大军胜利归来的喜悦,亦因这一场头风荡然无存。 不过好在有了华佗,一月里尽管头风依然犯了几次,曹操的面色终于渐渐恢复了。 曹丕、曹璋,曹植三兄弟每日除了上朝处理事务,便是归来后便陪曹操说会话尽些孝心了。三兄弟安排好了顺序亲自煎药伺候,闲暇时期便写一些曹操喜欢的文章或诗篇博他一笑。就连往常最厌恶看书的曹璋也开始找些经书来看,似乎有些心如止水的意味。 ——纵然是稍过片刻,便有呼噜声传出。 一切都安静的有些渗人。 但时间久了,总归有那么一些不安分之人,喜欢做一些非份内之事。 一月不上朝、汤药不断的曹操,在众人眼里大约可能也许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于是十一月的某个下雪天,终于有第一人跪倒在曹操床前,高呼“大魏不可无后啊!” 呐喊之声嘶力竭,表情之视死如归,令曹操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了。 曹操缩在被窝里,卷着被子叹了口气:“啊,有理。老咯,孤到底是老咯!是到该立世子的时候了!这样吧,你跟孤说说看,孤该立谁为世子好呢?” “……啊?”哭声戛然而止。曹操瞧着对方眼中露出些微不可置信与恍然大悟的恐惧,微微笑了笑。 所以说,不作死才不会死啊。 郭嘉被唤去时,曹操正倚在窗边看冬景萧杀,落叶簌簌。 这个冬天到底是十分凛冽了。 郭嘉微惊:“外边风大,主公怎把窗子打开了?” 曹操仿若未闻。 他依然撑着窗扉瞧着窗外,对身后的郭嘉挥了挥手。 他说:“这些日子里,孤总是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以前。孤想到,董卓叱咤风云的时候,孤只能活在他和吕布的夹缝中。后来,他死了,孤又对上了袁绍……孤,想到第一次见到荀彧,想到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孤与你们,都很年轻。”曹操说到这里,指了指窗外树梢上被寒风吹着旋转落地的枯叶,“而如今……故人依稀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啊。” 郭嘉怔了怔。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然无语。 曹操缓缓关了窗。 他拂开郭嘉搀扶的手,走回床边,然后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他说:“孤病着的这一个多月,老二和老四做得很好。” 脑海中出现某个身影,郭嘉下意识牵起唇角。他正欲附和着夸赞两人,又见曹操伸出手止住他的话语:“今日将你唤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 郭嘉敛眸。 “孤的这些谋士里,最为器重的——便是你。孤曾对你说过,何时孤先走了,孤的这些儿子……这个天下,就拜托你了。” 郭嘉心中大震。他已知道了曹操要说些什么,终究只能苦笑道:“有华大夫照料,主公身体再过些时日必然无恙。这些话,主公何必再说呢。” 他的话很轻,仿佛羽毛落地一样刷在心上。但他的笑容里却始终有着令人坚定而自信的力量,一如很多年前倾身而立于军营之中,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 曹操缓缓闭了眼。他的面上惯来是没有什么神色的,如今居然也染上些许的倦怠:“奉孝,孤是真的老了,这个天下总归是要交给他们的。” “主公!” 曹操摆手:“老了,人老了,才喜欢回忆从前。人老了,才会忽然明白原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可惜人有时候,当真不能不服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也不再看郭嘉,反而闭目倚在枕上,恍若闲话家常般随口一问:“那么,郭奉孝,孤的这些儿子里——你最想辅助的人,是谁呢?” ================================= 曹植已瞧见了郭嘉:“先生。” 郭嘉约是打算行礼,便上前一步,怎料脚下雪迹未消,当下脚底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身旁仆人尚未反应过来,曹植已稳稳扶住了他。 然后他感觉到,郭嘉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腕。 他握的太紧了,并不像因摔倒而惧怕,反而像是故意借摔倒提醒他什么。 他的心也顿时沉了沉。 郭嘉已放开手,打趣道:“啧,多谢四公子。否则在下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得摔碎咯。” 曹植嘴角抽了抽。 下一瞬又笑了起来,神色关切道:“虽然雪扫清了,地上却是十分滑的,先生还请小心些。” 郭嘉行礼谢过,与曹植寒暄几句,转身随仆人出门。 郭嘉的背影已消失在花园中了,曹植也转身,朝着他来时的路走去。 显而易见,这是通向曹操庭院的路。 那么,方才他们是谈了什么重要的事么? 若非是关系重大的事,郭嘉岂会在曹府之中特意提醒他? 如今父亲头风发作痛苦难耐,他们讨论的必不可能是出征。若非出征,又为何在这时候单独召见了郭嘉呢。 是……世子么。 父亲已经决定立世子了么。 甚至在立世子之前,询问抑或者,试探了郭嘉。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并不希望郭嘉参与父亲立世子之事,却无法阻止父亲对郭嘉的依赖,或者是上位者必要衍生的疑心。若是以前的郭嘉,此刻一定会理智从容地保持缄默,不轻易说些什么。 只是时光荏苒,他们都变了。 他与郭嘉之间,早就不是当初的亦师亦友,更亲密了呢。 他无法确定郭嘉到底说了些什么,父亲又听了些什么。但从方才那一握来看,情况大约是对他很不好了。 会失败么。 父亲到底还是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想立曹丕为世子么。 曹植闭了闭眼,掩去晦涩的心思。再睁开时,只剩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 一定,还有转机。 天已经黯了。 这是朱铄进入成为曹丕幕僚的第三个月。 此前他都在军中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直至北上出征乌桓时与曹丕一见如故。得胜归来后,曹丕便提拔他做了曹府守卫将领。 今夜正是他带兵守夜。 先前那倒霉蛋高呼“不可无后”,很多人都听见了。府中流传的“立世子”之论,似乎也在曹操见过郭嘉后,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今日曹丕便秘密召令了他、司马懿、吴质,陈群商量了此事。 曹操极其信任郭嘉,众所周知。若能得郭嘉美言几句,离世子之位也一定能进一步。然而可惜的是,郭嘉是与曹植交往甚密。 交、往、甚、密。 这四个字,有很多种意思。一种是纯粹的酒肉朋友,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不一定同当;一种是亲,再有一种……便是他们与曹丕的关系。 郭嘉与曹植到底是哪一种呢?他到底是说没说曹植的好话呢? 他与吴质觉得郭嘉一定会说,但可能是浅言则止。陈群还在思考,没有发表意见。司马懿则笃定,一个字都没有。 然后曹丕安心了。 他与司马懿并不相识,仅是因为曹丕才在近日有了交流。几日相处,这个人的智慧,才学都令他信服,但见曹丕对司马懿如此信任,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种信任,甚至令他有了完全被比下去、没有用的错觉。 他本就是心急之人,更是迫切希望证明自己并不比司马懿差。 夜深了,寒风呼啸而过。 朱铄猛然回头,夜色里,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眉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便找命手下最机灵的一人,跟上去瞧瞧。 片刻后,他的手下归来,告诉他确实有一个人影,偷偷进了郭嘉府中。 啧,偷偷进了郭府中。 不知道是不是小偷小摸之徒,或者是夜半无人正好私语呢。 等一下,郭嘉府中! 朱铄心中一跳,似乎懂了什么。他急忙抓着手下道:“那个人,是不是像四公子?” “您这么一说,似乎……似乎确实有些像四公子……但是天这么晚了,四公子必是睡了罢。” “呵!”朱铄冷笑起来,“曹公即将立世子,丕公子胜算更大一些……这种时刻,他如何能安然入睡呢?” 他很快收起表情,对那人道:“你去将此事告知丕公子!其余人,随我去见曹公!” 注定成为一个不眠之夜。 曹植被惊醒时,表情有些茫然。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怔怔瞧着伏在面前的士兵,重复了一次:“父亲唤我?” 许是太冷,抑或别的原因,侍卫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是,是的。” 曹操缩在被窝里,像看蠢货一样看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自家老四与郭嘉密谋的武将。 他记得……这家伙是曹丕推荐的? 朱铄面色坚定,心却随着时间流失愈发不坚定起来。 他总觉得,有什么被漏掉了。 他很快知道了漏掉的东西——因为门口居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又恍若能带人入地狱的声音:“父亲找儿子?” 朱铄豁然回头! 这不是曹丕的声音…… 他死死瞪着披着大氅疾步进门的曹植,已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悚然。 曹植的面上有着些许的担忧。他很快走到了曹操身边,询问道:“父亲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儿子去请华大夫罢。” 曹操摆了摆手,指着地上的人:“认得这人是谁么?” 然后,曹植看到了整个人都僵在地上的朱铄。 一个局。 朱铄已清醒了。寒风麻痹了他的脑子,竟然叫他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 他垂下头伏着身子在曹操面前瑟瑟发抖。 曹操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着曹植,看着慢了几步进门却脸色大变的曹丕,心中已了然一切。 立世子啊,立世子。 这是谁布的局呢? 曹植与曹丕在其中做了什么? 今晚是朱铄自作主张么? 还是说,是曹丕要他来的? ……但曹操不想说话了。 一切一切,他已不愿深究。 他命人将朱铄关押进牢,只挥退众人,然后站到窗边,看着窗外。 夜已经很深了,天幕稠的像难以化开的墨。与之强烈对比的是庭中未曾融化的白雪,沉沉压在树枝上。 曹操想到了昔日郭嘉说的那一番话。 “主公还记得袁绍与刘表么?” 袁绍与刘表,这两个对手他当然记得了。 他们的儿子,令他印象深刻啊。 为了一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甚至连天下大势都看不清,嗤,也真是没用的可以。 ——那么,曹植与曹丕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 -。。。我果然还是适合一个月一更么。。orz,最近在存新坑。。不存3w字坚决不发!于是我觉得再也见不到新坑的面世了。。。。 最后有点仓促,因为要下线了,先这样下次更的时候再改一改润色一下吧0 0 第92章 雪已落尽了。第二日的天色,异常晴朗。 曹丕找到司马懿时,他又在钓鱼。事实上但凡休沐日,但凡不访友不归家,司马懿必要抽出一段时间来钓鱼。而曹丕虽然跟随他垂钓过很多次,但在如此寒冷冬天里,却还是第一次。 是以曹丕站在一旁看了片刻,问道:“冬日严寒,先生当真能钓上鱼么。” 司马懿淡道:“只要江水里有鱼,只要想钓鱼,就总有方法可以钓到鱼。” 语罢,他的鱼竿猛地一弯。他弯了弯唇角,猛然收竿。 一条肥美的大鱼被“啪”地一声甩到岸上。司马懿施施然取出鱼钩,鱼却还在不停挣扎着用尾巴拍打地面,直至拍出一个不小的雪坑,方才没了力气。 曹丕闭眼,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原来先生已知晓昨日晚间发生的事了。” 司马懿叹了口气。 曹丕沉默不语。 半晌,司马懿重新将鱼饵甩入湖里:“此事非朱烁一人之错,臣与子文都疏忽了。” 曹丕苦笑道:“我虽愤怒,然而此事与先生没有丝毫关系,先生何必自责。” 司马懿摇了摇头。 先前他觉得,郭嘉此人心思深沉,难以揣摩。值得肯定的是,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绝不会在曹操面前偏向于谁。 然而这也仅是表面罢了。 聪明人的一句话,通常可以引申出很多种意思。虽然除了曹操,谁也不知郭嘉说了什么,但从昨夜曹植的这一个圈套来看,多半是偏向曹丕、却又埋下什么隐患的话。 抑或是曹操心中本属意曹丕,因郭嘉一番话,则为之动摇。 这些东西,司马懿本应猜到的。但他却没有猜到。也许是安逸太久了使得他的脑子不好使了,也许是他打心底就没有将曹植放在眼里。 不管怎说,错都已铸成。这么一闹,就算曹操依然属意曹丕,短时间内大约是不会立世子了,而他也该重新估算对方的实力了。 曹丕也叹了一口气。 他在司马懿身边坐下,心中还有些惶然。 很多年前曹昂在战场上去世,他就已知晓,将来曹操的位置必非他莫属。哪怕后来有神童一般的曹冲,哪怕曹植后来诡异的崛起,都从未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是今日,曹丕心中居然有些惧怕。 因为曹操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 早上他与曹植曹璋一同侍奉曹操,曹操的神态,动作,与往常没有丝毫的差别。甚至连眼神,也是充满了最近才有的温暖和慈爱。 莫名令曹丕觉得可怕。 司马懿侧头凝视他。 身旁青年穿着并不算单薄的衣服,明明有暖和的阳光,他的脸居然有些苍白。 他便缓缓抬手,覆到曹丕的手上面。他的手泛着些微的冷意,一如他的表情一样有些令人不忍。司马懿敛了眸,轻声道:“既然郭嘉不愿为丕公子所用,不如请教贾诩贾大人。” 此事还萦绕在曹丕心间挥之不去时,南方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建安二十年十一月,孙权闻曹操大病,亲率十万大军亲征合肥。不久,曹操命张辽、李典、乐进等将率一万兵马与孙权一战。并予张辽一封信函,嘱张辽等人倘若孙权攻破合肥,可依信中之计行事。 此间曹璋请求出战,为曹操驳回。 春节终于来了。 这一年邺城冬天的雪依然是纷纷扬扬的落,到了年末整个邺城都是水天一色的白,举目望去有些刺眼。但又仿佛是掩埋了一切,甚至曹丕与曹植当夜之事,也都埋在了这一片雪色里,随春天逼近将融化成春水,渐渐就渗进地底再无人知晓。 曹操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曹植与曹丕侍奉身前时,他的表情总是无懈可击的慈父模样,仿佛从不知晓儿子们之间的那些龃龉。 他自觉身体已好了,便拒绝再在床上躺着,拒绝开颅,拒绝喝药。开始上朝处理事务,并且只允许华佗每隔三日为他针灸一次。 偶然还有人提及立世子一事,终究会噤声在曹操意义不明的笑容里。 曹操似已忘记当日他召郭嘉商议世子一事。当然,倘若他当真是忘记了,郭嘉也绝不会提醒。 因为郭嘉想要做的,已经做到了! 这是一个与往常相似的春节,邺城大部分官员随曹操归去许都。听听帝王对诸人的表彰,参加帝王的夜宴,而后聊聊天饮饮酒,增加增加同僚之间的感情,这个年也就这般过去了。 大年初一,夜幕里没有半点月光。只有漫天星子散落其中,闪烁着令人炫目神迷的光芒。 夜深的时候,曹操醉了。一众人拥着他将他送回府邸,曹植又命人请来了华佗为曹操施针,确保他能安然睡到翌日午后,方才轻声退了出去。 然后,曹植与兄弟们道了别,回房睡觉。 但他并未归去,反而折回到酒宴的园中。 曹操与帝王离场后,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都已走的差不多了。只剩零星的两三人,醉倒在案几上。 曹植命人将他们送回府邸,然后朝角落走去。 大年三十的寒风猎猎,刮在人的脸上总有些刀削的冷。也许是之前人多的缘故,众人并未曾感觉到寒冷。直至此刻人散尽,园中暖意一扫而空,只剩刻骨的冷。 他已经走到了角落里,解开披风,细心为伏在案几上的那个人裹了起来。然后半抱半扶着那个人,走进灯火下。 他抱着的人,自然是郭嘉。 许是习惯了角落光线的黯然,郭嘉皱了皱眉朦朦胧胧地将脸缩到曹植的肩窝里,引得曹植无奈轻笑。 郭嘉已有许久不喝酒了,这一次为什么又何喝的伶仃大醉呢。 无法深究原因,曹植将人送到他曾经住过的偏院,挥退众人,为他洗了脸,擦过身。他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惑,跃在郭嘉脸上,酿造出一种无声的诱惑。 曹植看了许久,轻抚着他因醉酒而有些红的脸颊。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郭嘉也不再年轻了。 这些天曹操打消了立世子的念头,打算重新审视他与曹丕。这并不是属于他的胜利,只能说是他与曹丕终于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甚至身后的一众兄弟们也都意外获得了父亲的关注……他仍是没有什么胜算。 因为他比曹丕,到底还是缺了一样东西。 长幼啊…… 这是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无法忽略的事实,随着时间看似慢实则飞快而坚定的推移,随着曹操渐渐逝去的体力精力,也愈发叫他心急惧怕。 他的手已抚至身下之人的唇上了。 他又还有多少的年月可以虚度呢? 这般想着,他心中就有了难以言说的怅然。 曾经以为只要默默地看着便可以满足,到后来忍不住追求,到如今又不得不遗憾无法改变年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回过神,俯身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已经很好了,已经得到这个人了,不能再怨愤了。 他这样想着,敛去眼中的痛苦,为他掖了被子,确定他不会被冻着,转身便要回去。 但他又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以为醉得不醒人事的人,正紧抓着他的手。等他回头时,露出一个尤带着酒气的,慵懒的,温柔的笑容:“夜深了,你当真……不留下来么?” 曹植睁大眼,心跳遏制不住的砰然加速。 房中灯光忽明忽暗,曹植便在这昏惑的灯光里,怔怔地看着郭嘉。 郭嘉还在微笑。 他的脸上常年带笑。无论是面对世人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抑或谈笑间对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笑容,都是那般的耀眼夺目。而此时他慵懒的,甚至带有魅惑意味的笑容,更叫曹植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地、仿佛饿狼遇见小白兔时眼冒绿光一般地盯着他。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许久,郭嘉笑容终于顿了顿。 他笑了这么久,原先被酒水侵蚀而显得浑沌的脑子已逐渐清醒了。也许先前只是本能地渴望与曹植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但如今身体的躁动与渴望,更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想要彻底与眼前这个傻呆呆的青年,融为一体。 想要与他彻底融为一体,想要让他为他疯狂,想要他年轻健美的身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证据……征服也好被征服也罢,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 郭嘉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几乎无法控制跳动频率的心,微敛去了些许笑意。 因为这反应,似乎有点不对头呢。 ……难道是他微笑的方式不对? 郭嘉挑了挑眉。他瞧着眼前杵着无法移动一步的青年,果断否定了这个答案。 抑或者是……不知道应当怎么做? 啧,不至于吧? 不得不说,郭嘉又一次真相了。 他却并不知晓,眼前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地位无比尊贵的曹操第四子,除了昔日成亲醉酒后莫名其妙的那一次,这么多年居然是靠右手度日的! 这是何等的悚人听闻!曹植的眼泪掉下来! 当然,现在并不是掉眼泪的时候。不知是否感受到了郭嘉的不满,曹植终于回过神。 他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是如同被蛊惑一般,不能自制地俯身低下头,试探性的,轻轻吻上近在咫尺的唇。 一如对待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 郭嘉眼中笑意这才更深了一些。 他伸手,扣住曹植的后颈轻轻抚摩,带着鼓励意味回吻过去。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上方之人的眼睛瞬间就变红了。 曹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微亮了。这是新年的第二日,府中仆人们大多还未起身,更无需提醉酒的主人们了。 屋子里还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的气息,昨夜缱绻旖旎的画面在脑中一一闪现,曹植咽了口口水,浑身气血又开始躁动起来。 他转头凝视身旁贴着他安静熟睡的人,微微弯了弯唇。 虽然一切都未定,虽然未来依旧茫然,虽然昨夜他的表现看起来似乎很挫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将这个人的所有,都揽入怀里了。 啊,这可真是个美好的新年。 毕竟是新手,缺乏练习以致技术生疏不给力。接下来的节奏,便是郭嘉在床上躺了三天。 曹植摸了摸鼻子,顶着某人凶狠的眼刀,尴尬表达了“下次技术一定会很好”的意图,回答他的是某人将头缩进被中的举动,以及若有似无的一个字——呸。 曹植:“……”眼泪再次掉下来。 这一年并无什么战事,大部分家人合家团圆,许都是难言的热闹。曹操地位摆着,曹植等人的应酬也大多是在所难免。 从初三至于元宵,从朝中相熟的官员邀请至幼时一些玩伴的邀请,曹植这几日饮的酒、做的诗,加起来大约超过了这一年的总合。虽然作诗这种事情,叫他绞尽脑汁想的蛋疼,但到底收获了不少称赞,也从兴趣爱好利益等等原点出发,笼络了不少人心。 哪怕比不上曹丕这些年经营的人脉与势力,但从底层有才之士出发,层层渗透,总归能慢慢进入许都权利中心的。 这是他曹植与曹丕之间的差别,亦是许都与邺县之间的差别。 从邺县至许都,不过短短几日路途。尽管曹操已将重心渐渐转移至建邺,但是这个曹操最先并定都的地方,无论在经济、地理,甚至人才上,依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许都与邺县很相似,但仔细看下,又有许多的不同。 十多年前曹操将帝王迎入许都,为开创统一大业,在此周围推行屯田号令军民开荒播种。是以外城沃土千里,阡陌交错,麦穗稻谷肥美,百姓丰衣足食;而曹植执掌邺县两年,哪怕在他的迫切发展之下,也难与许昌媲美。 因为这里是真正的天子脚下,一切繁华落寞,都须归咎于此。坐镇此地,东南可控淮南、合肥等地,饮马长江,直捣江东腹地;南可越大别山关口,直抵江夏平原;西南可经南阳盆地,兵锋直指荆州北部重镇襄阳,威胁西川蜀地。 尽管所谓的帝王已经名存实亡,尽管此地真正的掌握者,是他的父亲。 也真正说明了,此时许昌才是真正的权利中心。 却也并非绝对。 曹植很快等到了他的机会。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帝王加封曹公为魏王,定魏都为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英明神武的哥打算周末闭关码字不到2w绝不出关,结果明天要去公司聚会,今天下午老妈说陪我去买衣服嘿嘿闭关是什么东东能次吗再贱。 下一章不出意外应该是元旦,我一定要闭关码字!! 兔草小纸:儿纸你实在太搓了,走在路上千万别说尼是窝的儿纸! ps多谢冷月残的地雷 0 0好久没看都没发现。。。 第93章 建安二十年十一月,孙权亲征合肥。 此前曹操命张辽等驻守合肥,并留书信一封。众人遂按曹操信中安排,由张辽、李典出城攻击孙权,乐进守城。张辽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斩二大将,直冲至孙权麾下,反复冲杀。孙权军锐气大伤。 建安二十一年二月,张辽又率兵突袭孙权。孙权将甘宁、吕蒙、凌统等拼力死战,护送孙权无功而返。 二月,邺城春暖花开,曹植第三次亲耕籍田。 在他潜意识里,前一世应当是没有尝试过种田,因为他当邺郡太守前对粮食如何种植一无所知。而亲自下田后,耕田、播种之类也十分别扭生疏。好在学习能力够强,种过一季粮食,动作便能渐渐熟练了。 一般王公子弟亲耕,不过是意思意思糊弄一下百姓以示朝廷关心,少有如曹操那般亲自带兵耕完整一季的。作为曹操的儿子,曹植自然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且曹植本就是温文尔雅之人,就算如今是东都尉对百姓亦无丝毫官架子。是以曹植如今在邺百姓们心中的人气很高,瞧见曹植在场时耕种热情亦是极高。除此之外,大多百姓看见他除了恭恭敬敬行礼外,还会关心地询问他口渴与否,累不累需要休息与否。 曹植一一谢过。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曹操晋魏王。 此事早在当初帝王命曹操上朝如高祖对萧何时便露端倪,至于今日总算是将曹操的地位提升到了非皇族的顶端,世人也没有任何的质疑或者非议。 曹植莫名就想到了荀彧。 但凡想要改变这个腐朽而糜烂的天下,但凡想要保护想要守护之人,就必须站在这天下的顶端,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权利,否则谈何资格呢。 晋封旨意已下达天下。便在此时,有一人杨训,上表了一篇文章,满篇几百字华丽辞藻,尽在歌颂曹公功德。可惜遣词太过浮夸虚伪,引得无数文士讥笑连连。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当一个人站在自己无法仰望的地方,那么他的心里自然只有了崇敬,拍马屁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但也不知是否因邺中久无大事,竟有人闲的蛋疼,因此事而参了崔琰一本。 ——概因杨训此人,是得崔琰荐举方有机会入仕的。 这也并非是什么大事,朝中党派争斗你来我往,凭借一篇颂文就将德高望重的名士拉下马的先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是以崔琰也很淡定。他非但淡定,而且写了一封信给杨训。 信中大意为:“你写表文,是事情做得好耳!这个时代总会有变的时候。” 这句话的意思,本在讽刺那些批评好事者,只看到了表面而不联想到曹公晋封本是值得歌颂,因此对于杨训的谴责呵斥也就显得根本不合于情理。但真可谓无风起浪,崔琰的这一封信,竟然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有人上报曹操:“谚语曾说,‘不过生了个女儿耳’,‘耳’不是个好词。‘会有变的时候’,意思也极不恭顺。崔琰这封信,正是对您不满怨恨的咒骂呢!” 曹操当即大怒!撤崔琰尚书一职,罚其为徒隶。 曹植知道这件事时,正在同属下商议朝事。 闻之,他急忙去看望了崔琰,见其面色从容淡定,心中了解自家父亲此刻正是气头上,见到崔琰如此模样难免可能怒极攻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便对崔琰无奈道:“崔大人,您就不能装出某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来,好让父亲消消气吗?” 崔琰沉默许久,方才道:“多谢殿下,但此事崔琰问心无愧。殿下所能想到的,崔琰自然也想到了。就算是死,崔琰也绝不会屈服!” 曹植顿感头大。 他只能去寻曹操说情。 “放了崔琰,恢复原职?”曹操冷笑起来,“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吗?从容淡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分明就是死不悔改!” 曹植坚决道:“崔大人只是问心无愧。” 曹操大怒:“曹植,连你也要拂逆我吗?” 曹植无视曹操怒气,朗声道:“父亲,如今乱世未央,九州分裂,孙权、刘备各自圈地为王,百姓却依旧吃不饱穿不暖浮尸遍野!儿没有听说您晋封后以仁政为先导而下访百姓,救民于水火,反而却计较一些子虚乌有的诽议,把它当成头等大事,这难道是我们邺县的百姓所期望而上示于您的吗?” 曹操面色微沉:“曹植!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曹植敛眸:“父亲,儿知道这些话也许大逆不道,但儿依旧要说。崔琰大人为您掾属期间,与毛玠大人并典选举,所举皆为清正才干之士……哪怕杨训此举略显浮夸,他为官期间所做一切反而比那些嘲笑他的人更为大义。崔琰尚书如今辅助儿管理邺县,儿见其处事公正廉明,极得此处百姓之心……父亲若只听信一些不好的言论就要处置他,恐怕百姓会对您失望!” 曹操忽然冷不丁道:“崔琰推崇长幼为尊,曾不下数次要求孤立子桓为世子。曹植,你可知像他这种顽固的人,绝不可能因为你救了他就轻易改变立场。” 曹植微愣。 他这才想起崔琰曾经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劝解曹丕勤政抑或希望曹操立曹丕为世子,皆表明崔琰绝不希望将来是他做世子。但也许是他心中对于崔琰侄女的愧疚太深,以至于一听到崔琰被贬的消息,便遗忘了这些,一心一意想要将他救出来。 他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就算如此,也不可以因如此缘由便随意处置了崔大人。”语罢,微顿了顿,方才抬首直视曹操深沉的眼眸:“更何况,世子之位……无论是谁,只有父亲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方才是正统。” 曹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眼中已没有丝毫怒气,表情反而很是愉悦。 曹植心中微惊,只担忧地轻唤了一声:“父亲?” 曹操的笑容不止。他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温和道:“罢了,罢了。你不必再说了,孤这就下令崔琰恢复尚书一位。我今日不杀他,但崔琰这样的人,总归有一天要死在他的牛脾气里。” 曹植扯开嘴角笑了笑。 曹操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了几步:“曹植,你很聪明,也足够仁慈。我从前担心你性子太软,容易被他人误导。是以我让你从底层开始,一点点磨练你的心性。”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 “勤政爱民,广纳忠言,兢兢业业……你都做的很好。但你做得越好,也就越让我迟疑起来,最初让你管理邺县——我是不是做错了?” 曹操说到这里,疲倦闭了闭眼:“你和曹丕都是我的儿子,我看得出来你们心中所想所掩饰的东西。我对此,并不反对。但是,曹植。” “但是,曹植。我要你记住。” “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我立你二哥为世子,我要你千万不能同他去争。哪怕届时有无数人支持你,你也不能争!” 曹植呆立在原地。他眼眸微缩,浑身泛出一股冷意,难以克制地攥紧了拳。 曹操恍若未见。 他只捏紧了曹植的肩膀,在他耳边道:“曹植,你听到了吗?” 曹植回神。 他微低头凝视曹操的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比曹操高这么多了。他眼中充满了血丝,苍老也好,疲惫也罢。曾几何时他的父亲竟已如此垂垂老矣,甚至像个普通父亲一般,担心他们争夺家产? 曹植终究还是嘴唇微动,在他希翼并着信任的目光里缓缓点头。 曹操闭眼。 他放开对曹植的桎梏,缓缓躺回床里:“……回去吧。” 曹植退了出来。 五月的邺县,总归是阳光普照的。笼罩在曹植身上,仿佛也能微微驱散他心中的冷意。 他忽然很想见见郭嘉,等到回神时,人也已站在了郭府前。 郭奕正要出门拜访朋友,瞧见曹植正呆呆站着仿佛要将他们家大门都盯出一个洞来,心下有些无语:“我都不知道,原来师兄你这么喜欢晒太阳。” 曹植笑了笑,迈步进去,与郭奕错身而过。 郭嘉正在研究棋谱。瞧见曹植,勾了勾手指:“过来,陪我看看这棋局何解。” 曹植安然坐下。 两人研究许久,直到此刻再无法从棋盘上找出破解之法,郭嘉方才淡道:“说吧,你找我何事?” 曹植有些无奈:“为何一定是有事才能找先生呢?” 郭嘉笑了笑:“时间不对。”曹植通常隔几天才能来找他一次,却不会在此时此刻。 曹植叹了口气:“先生总是如此清醒,真叫我伤心。” 郭嘉挑眉不置可否。 听过曹植将一切说出,郭嘉道:“主公这么说,在我看来,有以下几点意思。” “他这么说,首先是在提醒你,上次一事做得太过了;其次是在告诉你,你虽有才能,但他心中也在迟疑,但你很可能因为年龄,得不到想要的;最后,倘若你能因此放弃心中所想专心辅助曹丕,那么非但解决了主公的难题,得贤臣又稳天下,岂非更妙?” 曹植怔了怔。 来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东西,却始终未如郭嘉这般一针见血指出关键所在。 郭嘉抬首看他。 “所以主公的意思,确实是在告诉你,要么停住脚步,要么再往前走。”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一如初见当年触动人心,“文采斐然,勤政爱民,仁慈贤明,不拘泥一格,善用奇思妙想……现有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无法在主公心中得到更多的认可了。” “你现在唯独缺一样东西。” 曹植屏了屏呼吸:“……什么?” “子建,你需要一次战争,一次胜利。” “你需要一个不弱的对手,一次完美的胜利,一次近乎压倒性的胜利。” 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入朝魏国。曹操恐其匈奴人口蔓延难制,乃将南单于留于邺城,另使右贤王去卑居平阳监其国,又分南匈奴为左、右、前、后、中五部,使其分居于并州诸郡,每部置帅一人,又以汉人为司马监督各部。 十月,曹操南征孙权。 作者有话要说:啊,还是卡文。。整整一个下午才码了这么点。。果然无法和猪排比qaq 顺便来个小剧场: 我叫曹植,大家都喜欢叫我草小纸。 听说我隔壁素未蒙面的弟弟在短短7w字内就推到了他媳妇火速走上了人生巅峰…… 我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勿念_(:3」∠)_。 第94章 崔琰一案以曹操震怒为开头,以曹植劝说为结束。从最开始不置一词将之打入大牢,到后来随意将人放了恢复原职,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恍然感。 ——曹公这是闲的蛋疼玩人呐? 当然这只是普通大众的观点,但凡任一明智之人已都能看穿,这些年曹操对待旧部愈发冷漠起来,典型代表正如荀彧。也许曹操心性本便如此,又或者,他们在曹操心中的价值地位已不若从前般举足轻重。 不管是哪种,都足够叫他们紧张了。 至于对策?呵呵,夹紧尾巴做人吧。 而这其中自然也有人得到消息,崔琰平安无事乃是曹植功劳。经过深思熟虑,对曹植示好之人络绎不绝。 反正世子尚未确定,两边稍稍讨好又不亏。等到将来曹公确定世子了,届时再一心一意不正好吗。 至于那日父子两谈话内容,除了郭嘉已再无第三人知晓。曹植这些日子所作所为亦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该干啥干啥。 七月,气候渐由热转凉。 这个时候,一种名为“五石散”的东西悄然在邺县流传了开来。无数文士一边饮酒一边服用这东西,而后撕扯衣物袒胸于林中奔走,抑或高歌,抑或写诗做赋。非但不以为伤风败俗,反而自命风流。 所谓“五石散”,其实是神医张仲景记录的一种对伤寒病人有补益的药物。服用此药后浑身燥热难忍,必须以冷食、冷浴来散热,文士们才会有如此举动。 因为是用来治疗伤寒的,是以众人皆以为对身体没有坏处,据说还有壮阳延年益寿等补益,便有许多人赠予曹植好几份五石散以作讨好,并将效果夸得上天下地飘飘欲仙。曹植闻之,非但没有丝毫好奇之心,反而略感头疼。 这种形容,和后世的吸/毒有区别吗? 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上瘾,反正曹植是死也不会去碰这东西。 他先将五石散交由华佗,待其研究完药性,得出适量服用确可有壮阳、延年益寿、抵抗风寒等效果,然若是食用多了重者中毒身亡,轻者则会格外暴躁,无法克制自身口出狂言,甚至做出赤膊跣奔等放浪形骸的荒诞举动。 这个东西是怎么蔓延开来的,曹植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其中一个始作俑者,正是他的一位姐夫,何晏。 于是曹植先写了一篇文章道明五石散用处与危害,而后下令除风寒等大夫规定用药,邺城禁之随意服用。如有违者,丢入大牢拘留反省十日。 此事由此闹大。 有文人刚染上这个毛病,正在兴头上,听闻曹植下了如此一道命令当下犹如晴天霹雳。他们认为服用五石散后出口成章文思泉涌,后遗暴躁也不过药力散发的那一段时间,而所谓的荒诞,只要服用者在家中不被人瞧见不就行了么。曹植禁之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可能给大汉历史文化带来极大损失。 有人还列出平素文章与服用五石散后的文章对比,显而易见后者更具才气,以此证明五石散当真有用。 最终惊动了曹操。 尽管司马懿等人也认为五石散不是个好东西,但曹丕依然坚定地站在了众文士的立场,要求曹植废除这一禁令。而曹操也认为既能延年益寿,那便愈发不必禁止了。曹植据理力争之后,终是因为没有“服用过多容易暴毙”的证据,迫于无奈放松了禁令,规定每人每月服用不得超过五次。 但追求长生乃是天性,纵使短期内看不出来,壮阳亦是不错效果,是以文士们暗中偷服屡禁不止。 且因此事,大多曹植一派的文士有些动摇起来。少数人觉得曹植办事略显武断,是否值得继续跟随,这是个大问题。 时光转过这个蛋疼的秋季,建安二十一年冬十月,曹操领兵南征孙权。 曹彰请战后为曹操驳回。其后,命曹植为骠骑将军,领兵五千为先锋。 无人反对。 这也算是曹操的一个爱好了,很多年前他就喜欢领着自家孩子上战场,从曹昂开始到后来曹丕曹彰也上过好几次战场了,更别论曹彰与曹丕还亲自领兵攻打过乌桓。只有曹植除了那年偷偷跑去赤壁,还真没能光明正大随曹操出征过。 是以众人纷纷觉得不过如此,纵然曹植领兵五千的起点是低了点,也顶多觉得曹植的军事能力有待观察不得曹操信任,没有人觉察出任何不妥。 但倘若郭嘉并没有分析错误,那么此次曹植在战场上所作所为,将直接决定他在曹操心中的地位是否能再进一步。 战场,未来。 很多年前曹植不喜欢战场。概因来自后世和平时代,是以哪怕心知肚明腐朽只能被暴力所改变与打破,他也不愿直面战场。 因为除了破除腐朽,战场更意味着死亡与绝望。 至于转折点,却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彼时他不放心郭嘉只身前往战场阻止曹操,便陪着他至于赤壁,然后见证了这场算得上震古烁今的大战——孙刘联军火烧赤壁,此后孙权盘踞江东刘备占领蜀中,只此一战粉碎曹操一统天下的野望! 那场战争啊…… 直至今日,曹植闭上眼,眼前都还能清晰记得当日身边之人脸上慌乱恐惧的表情,还能感觉到整个人都飘荡在水上忽起忽落,耳畔也还有水声马鸣,甚至由远及近的军号以及身旁人的惊呼哭喊。 这才是战争。 只有亲眼见过这种壮烈震撼,见过哪怕满眼都无法望尽的鲜血,方才能体会什么叫战争。 他依然厌恶战争,却也无比渴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了结战争! 这是一种令浑身血液沸腾到近乎冲破血管的冲动,再无法被理性所压制。它从那一日开始深埋心底,渐渐渐渐生根发芽,至于今日终于茁壮成长为无法撼动的大树。 曹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 赤壁之上,他没能举刀斩杀敌人。那么,就从此次南征开始。 开始真正进入乱世罢! 此行曹操领兵亲征,不知为何竟命司马懿随军反而留郭嘉于邺。当然这也并不算什么,毕竟郭嘉这些年身体不算好,而且对于郭嘉而言,这种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之外的手法操作起来毫无压力。他早已同曹操与一众谋士商议,得出此战一定会赢的结论。 这又意味着短暂分别。是以临行前,曹植有些微的紧张。 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机会,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也不知曹操会不会再给第二个,抑或不知多久才有第二个机会。 大约是看穿了曹植的紧张,也渐渐欣赏够了他的表情,临行前郭嘉才对曹植道:“其实此行你不必期待太多。” 曹植微怔:“为何?” 郭嘉轻笑:“子建,你单因昔日我一句话,想借此更进一步,但你有没有想过,古往今来任何一次漂亮的大胜,都需要三样东西——天时、地利、人和。” 曹植赞同。 “去年十一月孙权趁主公大病亲征,主公并未出马,只凭借张辽于禁等将军与一个锦囊妙计轻易拦截孙权,甚至叫他损兵折将而归。现在,主公病好了,亲自领精兵南征孙权,你以为有主公的军队和没有主公的军队,哪一个更强?” “自然是现在。” 郭嘉颔首,又道:“当年赤壁之战我军大败,一则因士兵生病军心低落,二则因孙刘联军趁风生火。但现下,孙刘二人渐生龃龉嫌隙,刘备又专注蜀中,纵使孙权求援刘备亦不可能派兵前去。” “不错,从这两点来看,主公必胜无疑。” “是以我若是孙权,便绝不会迎战。” 也就是说,曹操的此次出征,极有可能只是徒劳。说不定二十万大军只能在江东城前蹲上几个月,等孙权受不了或曹操受不了,则议和或引兵还。 无法突破那一道城门,一切皆是空谈。 曹植闻之,久久不语。许久方才微叹了口气,失落道:“先生说得对……我太着急了。” 但许是这些日子被打击的有些习惯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了:“还好有先生在身边,否则届时落差太大,我倒真可能做出什么错误的事情来。” 郭嘉抬手拍了拍曹植肩膀,微笑道:“你也可以想到的。” “这世间万物皆有行迹,如我所说,看天看地看人。同一件事情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经由不同的人去做,就有不同的结果。所以计划一件事前,倘若能把一切都算计进去,那便是最好。算得多了,你就能得到一个规律。套用进去,便可看到某个未来。” 曹植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问:“有时候想太多了,先生会觉得脑门疼吗?” 郭嘉抬眸,缓缓道:“会啊。” 曹植眨了眨眼:“啊……那先生现在觉得疼吗?” 郭嘉也眨了眨眼:“你说呢?” 建安二十一年十月,曹操发兵南征孙权。次年正月,军至居巢。二月,向濡须口发动进攻。三月,孙权遣使求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岁意惜华亲的地雷=3333=~~~~ 顺便想太多了脑门会疼。 真的! 第95章 这是建安二十一年正月,曹操大军至居巢,孙权于濡须筑城以抵御曹军。 江东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方才过年。这个年对于曹植而言,过得格外的无趣。 从前他单方面暗恋郭嘉,是以郭嘉出征在外,他在许昌,常以通信来解愁思;如今两情相悦,郭嘉在邺而他出征在外,已无法用短短的一封信来慰藉了。 人都是不贪心的,得到了想要的,便奢望更多。 二月,濡须易守难攻,曹操挥军攻之无果,孙权死守而不轻易出城。 曹植果然无所作为。 他也并不急功自请出战,每日做完应当做的操练,然后开始研究江东地形图。曹操有一日见到了那张将关键地形都标注出来的图,暗自点了点头。 此时,塞北进贡了一盒酥,快马加鞭送至军营曹操手中。曹操见之,亲自提笔写下“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议事营帐之案头。 这一日议事,曹植与杨修到的有些早。瞧见这一盒酥以及上面写着的三字,两人皆微怔了怔。曹植心念几转,当下明了曹操意图。而此时杨修已拿起了那一盒酥,正要分发下去。 曹植无奈道:“先生。” 杨修抬眸看他:“何事?” 自知晓曹植与郭嘉非同一般的关系起,杨修这些年对曹植总归是刻意冷淡,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他心中对曹植怪异的心思。毕竟那些心思曹植根本未曾觉察,庸人自扰罢了。 但十年师生情谊,到底不是杨修单方面可以斩断的。 曹植摇头不语。他接过杨修手中的一盒酥打开,分了一块给杨修:“先生坐着,我来。”语罢,便打开食盒,将这些酥饼分给了方才进帐的张辽于禁等人。 曹操归来时,众人已将酥饼都吃掉了,留给曹操的只有一个空盒子。曹操皱眉道:“是谁将这里的东西吃掉了?” 众人心中微惊,纷纷将目光转到曹植身上——不是说这是曹操犒劳他们的么,怎么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曹植面色不改从容上前一步:“是儿所为。儿根据父亲指示,将这些酥饼都分给诸位将士了。” 曹操眯眼:“哦?孤的指示。” 曹植敛眸一笑:“父亲在盒上书‘一合酥’,拆开来看便是‘一人一口酥’。儿这样想着,便将这盒酥分了……若儿想岔了,请父亲责罚。” 张辽等人闻之亦上前一步:“属下也有错,请主公一并责罚。” 曹操负手看了看重人,见众人面上皆有愧色,又见杨修眼中坦然没有零星得意,便询问曹植道:“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曹植抬眸:“是。”这些年虽然习惯了竖字排版,但字尚且有大小长短之分,曹植年幼时很容易就将一个字看断层了。后来虽然改过来了,但偶尔也会在私下出现某些乌龙。是以对于曹植而言,“一合酥”的深意当然显而易见。 曹操微笑起来,:“好了,不就一盒酥饼的事,吃了就吃了吧。你们这样子,倒叫孤以为这是什么稀奇东西,孤这一辈子都没尝过一样。”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曹操揭过此事,在同众人商议过行军布局,便摆手挥退众人,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欣慰道:“为父的这些儿子里,看来只有子建你,最了解为父了!” 他的确是打算将酥饼都赠予他们的,在写下一合酥三字时,也存了考校曹植的心。好在曹植果然没让他失望。 抑或者说,他的这个儿子,从决定要崭露头角时,就从来没叫他失望过。 他搭着曹植的肩膀,一路从营帐走到前锋营,遥望江东彼岸:“九年前我军进取江东,大败,这一直成为为父心中一大遗憾。子建,你觉得,这次我军能赢吗?” 曹植垂眸思索片刻,坚定道:“不出一月,孙权必降。” 曹操叹了一口气:“是啊,必降。但孤却也赢不了啊。” 三月,两军隔岸相望。曹军攻城不下五次无果,好在损失兵马并不多。至于曹植,只是意思意思上战场打了个酱油,甚至连一句“早饭吃了吗”之类的问候,都没能来得及命人向孙权带去。 孙权已休书来降。 他非但投降,更是对曹操“称说天命”:如今大汗名存实亡,曹操既已为魏王,为何不再上一步呢?他孙权愿为臣,奉曹操为帝王。 曹操将信丢给曹植:“子建,你怎么看?” 曹植将信来回瞧了两遍,方才斟酌完了用词:“儿觉得,孙权此举不安好心。” 曹操嗤笑:“是啊,这小子是想将孤放在火上烤啊。”他顿了顿,起身负手,“子建,为父知道你文采好。这样吧。你帮为父写封信,狠狠骂这小子一顿。” 曹植:“……” 这句话到底是真心还是玩笑,曹植看不出来。但曹操既这么说了,他自然只能照办。原谅作者词穷无法描写出曹植写的是什么,总之曹植用了一个下午时间参考古人所做,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有关孙权年幼至今狡诈、虚伪、做作的文章,全文不见一个脏字,明显就能看出骂人意图,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胸闷头晕。 当呈给曹操时,他还有些诧异:“我说着玩呢,你倒还真写了?” 曹植:“……”眼泪掉下来! 父亲你为神马辣么喜欢坑儿子! 曹操反复看了好几遍,也不在意此时曹植是什么表情,表情渐渐高兴起来:“既然写了,那么就命人送给孙权吧,记得一定要他亲启……哈哈!孤已经等不及想知道那小子看到这篇文章的表情了!” 且不论孙权瞧见这封信心中对曹操是何感,对代笔的曹植又是怎样的咬牙切齿,三月,曹操留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屯居巢,乃引军归。 回去的路总是比来要短的。但不知是否因为曹植归心似箭的缘故,竟然觉得走的路比来时长太多了,久到他甚至等不及想看看他在意的人是否有细微改变。 郭嘉当然没有丝毫改变。不知是否是春尽夏来的缘故,他看起来气色比从前好了一些。曹植心里高兴,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引杨修目光怪异地朝他看了好几眼。 此番归来,曹丕与曹彰如同他们当年一般为他办了三人接风宴。一母同胞的三兄弟默契饮酒说笑,仿佛时光未曾远去,他们还是年幼的亲密无间。 可惜终究物是人非,再也无法如同曾经那般从容自然。 这一年曹豫将近五岁,正是启蒙的年纪,需要为他选择一位老师了。 也不知道其性子像谁,曹豫并不像失母的孩子那般孤僻,反而十分擅长调皮捣蛋恶作剧,府中下人大多已被整过好几次了,一提起他就觉得头疼万分。 曹操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孙儿甚是喜爱,因而亲自为他选择了几位老师,皆是当世大儒。 曹豫听了他们的名字,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用稚嫩的声音道:“可是孙儿都没听说过他们呀,他们有祖父您厉害吗?孙儿可以要求跟随您读书吗?” 曹植无奈道:“豫儿,你祖父很忙的,恐怕没时间教你哦。” 曹豫严肃嘟嘴。 曹操大笑着举起曹豫,亲了亲他粉嫩的脸蛋:“那你还想要谁当你老师呢?除了我?” 曹豫想了想,掰手指:“祖父、祖母、父亲、二伯、三伯……好多好多呢!” 曹操大笑不止:“除了这些人以外呢?” 曹豫又思考了片刻:“都不可以吗?……那孙儿想要郭嘉先生当老师!” 曹操这下有些诧异了:“为什么?” 曹豫兴奋道:“因为他会给我讲故事!” “哦?讲的都是什么故事?” “郭嘉先生和我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很厉害的人叫袁绍,后来他在官渡被祖父打败了!”曹豫说到这个,表情更是兴奋,“先生说祖父好厉害呢,明明人比那个袁绍少好多都赢了,祖父好厉害!孙儿长大也要像您一样厉害!” 曹操心下满意。他将曹豫放回地上,摸了摸他的头:“你喜欢那些故事?” 曹豫点头:“喜欢!” “也要像我一样领兵打胜仗?” 曹豫虽然不太明白领兵打胜仗的具体含义,但无妨他听懂了像曹操一样,当下毫不犹豫重重点头:“要!” 曹操摸摸他的头:“好,记住你今日所言,我便命郭嘉做你的启蒙老师,教你行军之能。”至于其余文化课,杨修便不错。 曹豫先是纠结真的不能选祖父祖母爹爹做启蒙老师吗,然后一想到今后能听好多好多故事了,便雀跃地跳了起来。 曹操走远了,曹植蹲□来圈着儿子的肩膀欣慰道:“儿子,干得好!你真是我的福星呀,帮了你爹好大一个忙!”然后又重重在曹豫另一边脸上亲了一大口。 曹豫满眼茫然。 神马呀,他做了神马奇怪的事吗?!为神马他爹看起来好猥琐呀! 建安二十二年五月,汉献帝诏令曹操设天子旌旗,出入依天子礼称警跸。 八月,曹操发布《举贤勿拘品行令》,命部下推举人才,凡有一技之长者,不拘品行,皆可推举。 至此,曹植麾下文人大多得以重用。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这一年曹操立曹丕为太子,本文估计还得熬2年,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ps,第一次觉得七步写的如此的明智,全文不需要锁任何一章或者修改一个字啊。啧,果然是亲儿子,我决定对你好一点! 要不后面开个金手指让小植大杀四方吧!【哈哈哈哈哈好好笑的笑话】 第96章 除了文采能力,曹植最看重的便是人品与观念,是以他麾下文士皆是温文尔雅、举止适度之人。可惜先前因五石散一事,以至结交的世家子弟对他有了不小的意见。曹操第三次颁布《举贤勿拘品行令》后,这些人大多转投曹丕麾下,留下的反而是寒门弟子。 许是因五石散价格昂贵,寒门弟子大多买不起,因而能理性看待,并深深感激曹植举荐之恩,倘若这一群人能走远一些,必也能对曹植不离不弃。 曹植也不在意,所谓日久见人心,如今被背叛,总归是比关键时刻在背后给他一击要好太多。 三月邺城桃花凋零的时候,大军自江东归来。依照惯例,曹植拎了两坛美酒去探望王琦。 王敏成亲生子后,王琦像是想通了终于不再沉溺于往事,整个人都如同枯树逢春一般重新焕发活力。如今王敏的儿子王欣也已足两岁了,见到曹植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然后在起身时脚下一滑“啪嗒”一声跌倒在地。 王欣也不哭,反而默默爬起来看了看自家祖父,得到王琦夸奖一笑并轻轻替他揉着摔疼的膝盖后,也咧嘴笑起来。 曹植看了会,虽然觉得王欣十分乖巧,到底还是自家小皮猴更可爱一些。 陪王琦喝了许久,王敏终于操练归来了。见是曹植,微笑了起来:“四公子,第一次上战场是何感觉?” 曹植伸了个懒腰:“虽说是先锋,但其实并未与敌军有任何交锋。不过随军五月下来,倒也收获良多。” “尤其是张辽将军,看他行兵布将,能学到很多东西。” 王敏面色忍不住骄傲起来:“我的老师,自然十分厉害。” 曹植也忍不住笑起来:“行了,别乱得色了,好好学着罢——我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三人一同饮酒片刻,王琦便借口不胜酒力带着王欣进屋去了,留下两人在院中。 王敏喝了一口酒:“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并没人来找过我。” 曹植皱眉:“无关紧要的文士被二哥笼络了几人,最关键的你居然无人接触……倒有些怪异。” 王敏抬眉:“也许是你先前装的太明显了。” “哦?” “我虽然不知道二公子怎样看你,但四公子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对待武将厚此薄彼也好,抑或说只要王敏无碍其余人无关紧要也罢,无论怎么看,曹植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曹植眉头皱的愈深:“但在他心中,我应当十分虚伪阴险狡诈才对。” “为何?” “不管为何,我在他心中就应该是这样的人。投其所好,让你日久见人心、看清我的‘真面目’,既能断我左右臂,有什么理由不拉拢你呢?” 王敏道:“也许正是以为你足够阴险狡诈,所以……他们不信,你我当真会如此简单便产生分歧。” 曹植敛眸沉思。 王敏给两人都倒了杯酒:“继续?” 曹植抬眸:“继续吧,反正装不装在我们,信不信在他们。” 王敏耸肩轻笑。 曹豫有了两位老师后,曹植见到郭嘉的机会也没有增加。毕竟曹豫尚小,上学最多就上午的一个时辰,而那会曹植却在办事。 不过有时运气好归家早了,还能见到尚未离去的郭嘉与杨修。留两人一同吃个饭,聊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抑或畅聊时政,自是十分愉悦。 这些年郭嘉敛去了年轻时候的锋芒毕露,行事大多隐秘并且沉稳起来。反观杨修,也不知是恃才傲物抑或喜欢同曹植对着干,反而越发张扬激进起来。 便拿“一合酥”来说,倘若当时曹植没能想到,此事由着杨修去做了,效果便是截然不同。 ——人家父亲拿来考校自家儿子的,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不怕吃不着鱼反引一身腥吗? 这些事郭嘉明白,但此时的他不会当面对杨修提及,也不会再尝试以曹植提醒他。毕竟杨修本对他有所不满,且不论提议后他能不能听得进去,恐怕他们三人相处时表面的和谐平静,都得被撕破了。 是以三人相处时,他大多时候都是微笑着沉默听杨修调侃曹植,或是沉思。待曹植询问时,便悠哉悠哉回答说,“我在想,明日该给豫儿说什么故事。” 于是话题就莫名其妙转移到了编故事上。 在编故事这档子事上,最具文采的应当是杨修。但曹豫还太小,以他的年纪想要看懂杨修写的长篇大论实在太困难了;至于曹植,也算是熟读历史,对其中各种大事、战事了如指掌,用简单易懂的话改写一下。郭嘉则从中挑选最有深意的故事,转而口述与曹豫,只等他再大一点,再教他学习兵法。 ——真是悠然到不得了的奶爸生活。 当然,生活不可能永远如此悠闲。哪怕曹丕深觉危难是以听从崔琰建议约束麾下亲自闭门读书,曹植也不可能长久轻松下去。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帝王下令命曹操王冕用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不久,瘟疫肆虐。 比起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士兵们身上的斑疹,这一次的鼠疫尤为可怕。无论是扩散范围,抑或感染、死亡人数,皆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五日,仅不过五日光景,南起洛河,北至黄河中游,包括许昌、邺城这两个中心地带,死亡人数已不下万人。而这个数字,还在随时间推移不断增长。 鼠疫爆发的第一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曹植已当机立断在华佗建议下下令封城,并下令清扫街道、亲*烧邺城脏乱之处。无数人以为大惊小怪,无一不说三道四。就连曹操都亲自将曹植唤去询问,得到华佗对鼠疫横行的初步估计,方才被说服,同意了此举。 不管百姓是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城已封,里面之人出不去,城外健康者可以进城。翌日,便在这种情况下,瘟疫感染者增多。 曹植又下令将感染者与未感染者全部隔离开来,尽力救治感染者。然一旦感染者医治无效死亡,当即烧毁其尸体以及生前所用所有。 三日之后,邺城死亡者达两百人,百姓陷入不可名状的恐慌之中。但听闻方入城之人述说外面的惨状,再对比此地士兵虽满脸肃穆却安静有序,这才稍稍平静了。而此时,大多曾写文章嘲讽曹植的文人也尽数偃旗息鼓,转而赞美曹植此举高瞻远瞩。 曹植并未停下脚步。尽管邺城控制得当,这一次的鼠疫到底还是以无法抵抗的姿态逆袭中原之地。曹操亲自归去许昌坐镇,而将邺城以北全部交由曹植。 曹植自然忙得焦头烂额。也好在郭嘉这些年在他的看管下经由华佗调养健康不少,方才能专心办事。除了控制鼠疫,治疗药物根本供不应求。最初他下令药材商不得哄抬物价,必须以进价出售药物,如有违抗者杀无赦;至于后来,干脆威逼利诱劝众商人无偿捐献药材,为此许下各种空头支票,总算是勉强够用了。 解决了药材,又要纠结粮食衣物问题,好在这些年战事并不吃紧,朝廷尚有余粮。而且曹植先前遣人在长江流域以南发现了尚未被推广的芋艿,在华佗肯定后半作为食物、半作为药物煮入分发给百姓的米粥之中,还有补虚止泻之效。 ……总而言之,这一个多月曹植忙的晕头转向,连家都没回过几次,更别提什么写故事了。 十二月冬,鼠疫终于褪去。 待众人缓过劲来写文章记录这次算得上百年难遇的瘟疫,便发现当世七大文豪之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五人俱逝。而原先盛极一时的文坛,竟也有百卉俱殚之势! 无数人转而写悼文纪念五人,顺便感叹人生之短暂,世事之难料。当时有人名刘季绪,专门将这些悼文评为成三五九等,讽刺时人文章,引得文人对之甚为厌恶。曹植闻之,便写了一篇文章以赠友人,其中有一句话旁敲侧击批判此人,重点讽刺其文才赶不上别的作者,却好毁谤别人的文章、批评其得失,以此博得众人眼球,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这篇文章若是别人写的,刘季绪自然要跳起来反驳了。但署名为曹植,刘季绪当下就缩了。纵写下文章来证明自己文采斐然,也敌不过曹植的一句讽刺。 一夜之间,曹植此文章引无数人传阅欣赏,甚至还有人跟风写文来批判这些好事者。至于后来远在许昌的曹丕听闻此事,有感而发撰《典论·论文》,更将批判文学推至另一个巅峰,使之蔚然成风。 等曹植终于忙完这一阵,打算回去好好照顾儿纸陪陪某人,又传来一个噩耗。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刘备发兵汉中,使大将张飞、吴兰、雷铜等攻入武都。十一月,曹操命曹洪率军迎击。次年一月,曹操亲率大军亲征汉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bb的q信先纠结了一下猪排和宁王算不算*,然后又拿上榜神马的来诱惑我,果断决定抛弃节操把猪排丢完结半价库去了233333,有兴趣收藏的亲快去下载个txt吧~ 顺便我觉得曹丕的典论·论文写得很好,为啥子曹操不喜欢呢? 第97章 这一年曹植很忙。 他先是被曹操唤去战场打了个酱油,在孙权面前刷了刷存在感,令孙权知晓曹操还有这么个骂人很厉害的儿子;又因瘟疫处事果决有远见、并且在先前管理邺城时政绩斐然,因而获得贤明之称;至于后来骂刘季绪的文章一出,传至江东,更让孙权肯定了曹操这个儿子一定嘴皮子十分贱的想法。 年纪轻轻、文采卓越,却将满腔热血都用在了骂人上。就算他的政绩不错,但从字里行间瞧出他的桀骜不驯,想必将来顶多能动动笔杆子罢了,不足为惧。 这一年曹操东征孙权无功而返,对于曹操而言,大约仅是浪费了一些粮食,顺便宣扬了国威,令孙权不战而降,鼓舞了士气;对于孙权而言,近些年江东损兵折将,却是人才空虚之时。 这一年江东还有一件大事,横江将军鲁肃去世。 鲁肃此人,当时是在周瑜引荐下投靠江东孙氏的。一经引荐,便如郭嘉得曹操重用一般,很得孙权器重。彼时有士大夫张昭等人厌恶之诋毁之,孙权一概不理。后来赤壁之战,正是在他劝说下,孙权决定与刘备结盟,而后又将荆州三郡借予刘备,使之有基础夺下西蜀。 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有鲁肃从中周旋,方才有今日的江东与西蜀;也正是有鲁肃,曹操一统天下的野望方才被截断。 几年前周瑜去世,孙权骤断一臂;现在鲁肃去世了,孙权双臂齐断。至于接任者吕蒙,曹操并不在意。 他很高兴,命人唤来了郭嘉一同喝酒。然后听郭嘉分析了当下情形:郭嘉认为,现在乌桓、汉中虽为曹操所平,如今北方局势表面平静,但其实暗涌不断;至于江东,先前大败,如今又不战而败已失士气,是以短期内孙权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而刘备尚未完全统一西蜀,那么当务之急必是进去汉中,短则一月,长则一年,刘备必要有所动作。现在他们应该做的,就是做最后一步来平定汉中、阻断刘备统一西蜀。 现在鲁肃死了,无人劝说孙权再同刘备结盟,而这些年孙刘联盟龃龉不断,缺乏从中调解之人,那么裂痕只会越来越大。等到江东与西蜀开战,便是曹操攻打西蜀的最佳时期。 郭嘉从来不会叫曹操失望。赤壁战前他曾说此战必败,险些触怒曹操,但事实证明那时的他是对的。现在,他又一次对了。 这一年十月,刘备发兵进取汉中。 当时大汗北方尚处于瘟疫的兵荒马乱期,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曹操留曹植控制邺城以北,亲自归去坐镇许昌,直至十二月,瘟疫方才稳定下来。 已无法算清究竟死去几许百姓,只是曹操命人统计军队人数时,骤然发现可出战的士兵,居然少了近五万! 五万人是什么概念,翌日曹操检阅军队时瞧见空着的一大块地,心中便有素了。但现在最大的难题不是军队人少,而是国库空虚,百姓大多吃不饱穿不暖,朝廷倘若以粮赈灾,那么军队便粮草不足。曹植便在此刻提出建议——年末一月多发两成粮饷,以安抚、招募士兵。至于缺乏的粮草,则从等地商人手中购进。而购买粮草的钱,他可以拿出一部分。 这个时代土地大多掌握在各诸侯、地主手中,并且这个动乱时期,私下自由买卖粮食已不成难事。曹植从年幼时曾请王琦押货与西蜀、江东往来贸易大赚一笔,这些年掌握邺城将诊所开满北方,仅凭药钱,这些年也赚了不少。这些钱一直压在箱底没地方用,如今正是时候。 曹植此言一出,百官大多不屑一顾。几十万人的粮饷,又不是小孩子闹家家,曹植一人怎么可能拿得出来。曹丕一派人则觉得曹植是在天方夜谭,转而以戏谑的眼神凝视曹植。 曹植一概不理。 曹操看了他一眼,淡道:“你既然这般提议,肯定是有不少钱的。你能拿出多少来呢?” 现下一月一个士兵消耗粮食不到两石半,过年多发三成,便算三石,一石粮食大约要八十钱。再加上衣物、肉类补偿等等,三十万人的军队仅过一个年就要拿出至少一亿钱。 这其实并不算多,但此刻国库空虚,要一下子拿出这笔钱实在有些困难。事实上倘若明年田地收成不好,恐怕短期内就无法负荷曹操出征了。 曹植道:“不下五千万钱。” 曹丕闻之,凝视曹植瞳仁微缩,百官俱惊! 这年头他们一品官的俸禄一年也就百石,折合一下不过千钱。想不到曹植平素不显山露水,竟是如此有钱! 一时间,众人瞧着曹植的眼神,都充满了惊讶与难以言喻的复杂。这种复杂,概括起来其实仅是三字。 ——壕做友! 曹操面上表情也控制不住惊讶起来。 他当然知道曹植这个赚钱的爱好,彼时只以为曹植爱好独特,并未多在意。只是如今曹植自己说了,方才发现他竟然赚了如此之多! 是以他急道:“此话当真?!” 曹植笑了笑:“当真。” 此事就此解决。 百官是如何称赞曹植暂且不表,总之结局是曹操愉快地揽着曹植出了大殿前去取钱购粮,百官亦是一拥而出,独留曹丕一人站在殿中,良久不语。 司马懿拍拍他的肩膀,曹丕方才醒悟,朝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先前他曾询问贾诩他应当如何做,曹操才会立他为太子。贾诩给他的答案是,希望将军修养品德,勤于学习,日夜孜孜不倦,不违背作儿子的道义,如此足够。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将之当作座右铭,努力按照他说的来做。 他以为这样便足够了。 但现在看来,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翌日,恢复原职的崔琰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请求曹操立太子。而按长幼顺序,当立曹丕!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曹操坐在首座上,静静凝视崔琰。许久,方才环顾周遭,眼神逼迫,以致无人胆敢抬首直视他的面容:“你们呢,都想要孤,现在立曹丕为太子吗?” 百官跪了一地,颤颤巍巍:“……臣不敢!” 曹操嗤笑,令众人退下。不久,贬崔琰为光禄大夫,持节,参魏王军事。 这是荀彧与曹操意见相左后,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官职。现在他将崔琰安排至此,意义不于言表。 曹丕闻之,即刻入宫请求曹操收回命令,然久劝无果。 曹丕进宫的时候,曹植便亲自买了酒,去找崔琰喝酒。 崔琰见是他,面色无悲无喜,只是淡道:“植公子是否怨恨臣,认为臣阻了你的路,甚至想要劝说臣?” 曹植摇了摇头。他知道崔琰心中坚定,正如荀彧一般决绝。这样的人,哪怕想要动之以情,也绝对不可能。 曹植便说:“我知道您的气节,也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我大汉江山的未来,是为我与二哥的未来……正因为如此,我心中十分敬重您。但这条路一旦走上便再无回头的道理,所以子建这一辈子,注定是令您失望了。” 年末前两天,曹操终于从各地商人处买够了粮,纷发给士兵,让他们好好过了一个年。此时曹操已经听闻刘备进取汉中一事,是以决定年后便亲自领兵,去同刘备做个了解。 王敏带回了一个消息,那便是军中士兵们都知道正因曹植拿出不少钱来购买军需,今年过年他们才能比往年好一些,是以心中很是感动,对曹植愈发敬重起来。倘若曹植在不久的将来领兵,大多士兵一定甘愿听命于他。 人都是怕死的,但为何那么多人愿意走上战场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呢?大义上总说为国,为民,为家,其实大多人本来也只是冲着军饷而去,只为吃饱而已。尤其是过年这样的日子,谁能令他们的家人都吃饱穿暖,谁就是他们的大恩人。 曹植心中感叹。 他本意是提高自己在曹操心中的地位,想不到在恰当的时候做了一件恰当的事,收获居然如此之多。 是以这一年过年,大家面上皆是红光满面,很是精神。曹植心中高兴,便答应了曹豫的要求,带着他到府外逛庙会。中途偶遇与郭奕的走散郭嘉一只,顺理成章邀请他同行。 郭嘉欣然颔首。 两人一人一边拉着曹豫的手,自拥挤的人群中从容穿梭而过。后来曹豫累到睡着了,便由曹植抱着,与郭嘉并排而行。 两人并不说什么话,只是偶尔相视而笑,享受这一份淡淡的默契,就好像很多年前牵着手从街道一头走过那般,从容而温馨。 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但也还有更多的东西,是随着时光渐渐沉淀,终成永恒。 正月初五,少府耿纪、太医令吉本、司直韦晃等人在许都起兵,劫持帝王进攻邺城。几人当夜发兵,许都丞相长史王必触不及防之下受伤逃至许都南门,而后与中郎将严匡合力将耿纪等人斩杀。兵未能出许昌,已大败。 曹操闻之震怒。 遂归许昌,下令夷主谋耿纪、吉本、韦晃等人三族,其余参与者壮年充军发配,女人沦为奴娼。而后大兴冤案,牵连者甚多。 曹植、曹丕、郭嘉、贾诩等人连番劝说,皆是无果。 三月,代郡乌桓反。曹操命曹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使其北上征代郡乌桓。五月,曹彰方至代郡涿郡境内,乌桓突然来攻。时大军未集,仅有步兵千人、马数百匹,曹璋遂用谋士田豫之计固守要地不动。待乌桓退走,曹彰乘机追击,亲自射杀乌桓无数,大军斩首生俘乌桓数以千计。 乌桓大败,北方悉平。 五月,曹操平定许都内乱,领兵亲征汉中,并命郭嘉、贾诩、司马懿等众多文士随军。再命曹丕曹植为中郎将、行骁骑将军,各自领兵两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始直到完结,都应该算是完结前的*了吧,其实我本来打算写到曹总去世那一年,算起来还有2年~结局开放式的话会被你们打死吗??? 修改了一下上章错误,囧。 第98章 `p`*wxc`p``p`*wxc`p`  在每个时代,每个阵营必然至少会出现一位高瞻远瞩之人,得以预言未来终将发生之事。 譬如鲁肃早在投奔孙权时就将北方隐患以及南方优势尽数分析告知孙权他一定可以成就霸业;譬如赤壁之战前诸葛亮在隆中对刘备说只要赶走刘璋占据西蜀再占领汉中也定可以成就霸业;再譬如赤壁战后郭嘉对曹操说只要北方隐患尽除死占汉中等孙刘内讧也一定也可以荡平天下。 三方说的都对,三方也都想得太美好。以至于如今一个小小汉中,成为是否得以三分天下的关键。 为何呢? 其首要原因,是汉中自古乃兵家必争之战略要地。它地处关中,南以以秦岭为险,北以大巴山为界。因大巴山绵长,而秦岭险峻,此前曹操占汉中,越秦岭南攻益州太难;若刘备占汉中,越大巴山北上则较易。如今西蜀中心在成都县,由通往汉中的金牛道北上要比从米仓道绕道更为捷近;益州与荆州相接,由米仓道进军入三巴,则可威胁西蜀与荆州边境。再因嘉陵江与汉水缘由,汉中对于刘备而言地位远远重于曹操。 其二,刘备麾下有谋士法正以为,如今汉中的将领才能不足以保全汉中。且北方瘟疫连年,必有内忧。倘若此时可以攻取汉中,不仅鼓舞西川将士,更能看尽凉州、关中,威胁曹军。哪怕刘备此番再无力北上,至少得以确保西蜀安稳。 正是这两个原因,使得刘备终于下定决心,领兵亲征汉中。 事实上,倘若曹操大方一点愿将汉中“借”给刘备,那么可想而知接下来形势必为孙、曹、刘三分天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新世纪和平年代。而作为苦逼主角,曹植也顺利升职出任世子,本文也可以马上迎来大欢喜的完美蛇精病结局了。 可惜,汉中既然是兵家必争之地,既然刘备得到了它便可瓜分天下,曹操是绝对不会允许这般事情发生的。 先前早在建安十六年正月,曹操听从郭嘉谏言西征汉中张鲁。是时马超韩遂等人反,贾诩以离间计破之,后为钟繇乐进埋伏斩杀。不久,张鲁不战而降,汉中始定。现下,至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历时三年半——刘备终于平定西蜀,在法正建议之下,领兵直取汉中。 十二月,刘备亲率黄忠、法正等人至阳平关攻汉中,再命张飞、吴兰、雷铜等屯武都郡下辨伺机攻雍州。 翌年正月,张飞分兵固山,与下辩吴兰攻雍州,不久,企图为曹休看穿。曹休领兵突击凉州斩杀吴兰,张飞无奈退后。 同月,刘备攻汉中,夏侯渊据守。五月,久攻不下, 建安二十三年五月,曹操至汉中。 曹操的到来,无疑是如久旱逢霖般振奋鼓舞了军心,令张郃、夏侯渊因对峙五月之久而产生的些微疲倦感一扫而空,心中愈发沉稳冷静。 曹植见状,心中略有计较。他首先观察 曹操到来后,首先与留守汉中的夏侯渊等人做了一番商议部署。 从地图上看,此时的刘备占在平阳关。阳平关位于汉中治所南郑之西,二者间隔定军山与沔阳县。沔水自西向东,横贯其中,地势极其复杂。而曹操麾下徐晃、于禁守马鸣阁道,确保关中安全;张郃屯广石,正面对抗刘备军。 夏侯渊在汉中的防御已臻至完美。 但也仅是防御,而无任何进攻平阳关的余力。现在曹操最重要的,就是部署兵马,非但要做到防御万无一失,更要攻克平阳关。 这些天曹植也在反复观摩地图,建了一个模型推练演兵。有时候杨修或者郭嘉会陪他演练几局,有时候曹操心情好,也会陪着他亲自演习。 曹植这些年虽然阅读了很多兵书,也向王琦、王敏讨教过领兵对阵,对付杨修与郭嘉很是轻松,但一旦对上曹操,除了依靠地形展开奇袭或者据守能打出个平局,大多是输。 他并不气馁,愈发沉溺于其中,深思揣摩。 虽然有些纸上谈兵的嫌疑,但机会难得,他到底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并且渐对汉中形势了若指掌,至于如何对付刘备,他也有了一点想法。 郭嘉见状,心中略有一分骄傲。 他不能算是看着曹植长大,但必是最了解曹植的人,哪怕杨修也比不上他。他知道他年幼的沉默寡言,也知道他现在的锋芒毕露,都是为了一个人。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曹植回神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郭嘉敛眸微笑:“我最擅长的是观察时局,揣摩人心。但我对打仗用兵用计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你想要依仗我,恐怕就得失望了。” 曹植也笑了起来。他握住郭嘉的手,眼中尽是庆幸与温柔:“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得先生真心。就算先生不擅长这些,我也知道,先生从来不会令我失望。” 郭嘉笑而不语。 这时候,有一首歌曲流传于乐府。除了歌,还有不少文人将之改编成了长篇诗章。它说的是先前庐江府吏焦仲卿与其妻刘兰芝受焦母逼迫而分离,两人不另再嫁娶,不久双双自杀殉情的故事。世人同情他们的遭遇,便有了咏叹此事的歌曲与文章传世。 而这一大堆的文章里,有一篇名《孔雀东南飞》的文章,写的尤为简洁动人,世人对之认可度也是最高。 曹操等人阅之,除了感叹作者文采之斐然,更多的则是将目光放到了那一句“自挂东南枝”上。他甚至还命人唤来了曹植,让他说说感想。 曹植看着营帐中自家父亲、大哥、老师们齐齐忍俊不禁的表情……满头黑线加雾水。 他早已忘记自己年幼作不出诗时的那一句蛋疼“不如自挂东南枝”,也忘记了正是这一句奇奇怪怪的诗,还有他奇奇怪怪的想法引来了曹操等人的关注。以至于这些年曹丕属下中有人怀疑诽谤曹植这些年所作文章其实皆为杨修暗地里捉刀、甚至在杨修府中找到所谓的证据时,曹操只撤了那些人的官职,反而对曹植没有丝毫的怀疑。 ——倘若一个人小的时候就有超乎时代的奇怪想法,那么他长大后,想象力一定愈发不拘一格。 以上结论究竟对不对,我们暂且不论。总之在曹操心中,这些年望尽儿子们所为,除了早逝的曹冲,便最喜爱这个儿子。 当然,在曹冲去世后,这种偏爱他已不敢随意表现出来了。又因年纪渐长,他对继承人的要求也愈发高了起来。他当然看得出曹植与曹丕的暗中较劲,但现在既还是良性竞争,他也乐见其成。 现在,他打算做一点最后的考核,然后便立世子罢。 建安二十三年八月,曹操整顿完毕,攻刘备。 先前刘备于平阳关筑城,十月,久攻不下。 曹操久攻不下的最大缘由并非兵马不够强壮将士不够英勇,而是刘备坚守平阳关,拒不应战。 因为在法正计算中,北方暗中龃龉过多,曹操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此地抵御他们。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曹操非但来了,更领十万精兵,助夏侯渊守汉中! 他也可以轻易想到,曹操不但要守住汉中,更要以汉中为依托,重复几年前夏侯渊攻打巴郡的老路。 这些年夏侯渊在汉中布置已趋近完美,尽管他们花了半年时间,命关羽、张飞等出征无数次,与夏侯渊军队相撞无数次,依旧处于劣势。现在曹操来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原先是夏侯渊守城,刘备攻城;现在却成了曹操据守汉中,攻打平阳关。 难,太难了! 好在平阳关地势复杂,哪怕人手众多,曹操短期内也攻不下来。 但时间一久,且不论粮草供应、军心疲惫等问题,一旦刘备军队有了一次失误或者失败,接下来必是节节败退。一旦曹操截断他们后路,平阳关终成一座围城。 刘备的心已经渐渐沉下去了。 他站在城墙上,冬季的天空一片灰蒙,压在城墙上,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在心上。寒风呼啸而过,如刀般刺骨。他眯了眼久久凝视汉中,不言不语。 他身后的法正也已陪他站了许久。 这一次诸葛亮并未出征,留守益州管理朝政,并为他们提供兵粮等军需用度,正如昔年曹营荀彧一般。不久前他听闻曹操亲至汉中,书信一封交由刘备。信中大意,与法正不谋而合。 诸葛亮告诉刘备:曹操虽然亲自到了汉中,但他这些年身体已不大好了,恐怕无法支持长久作战;二则,北方刚经历瘟疫饥荒,军需不足;第三,曹操年长的儿子们现在正在争夺大位,曹操将他们带来此地,想来是为了择优而立,一定会命他们领兵出征,到时不妨从他们入手。可纵是如此,此战依然十分艰险,想要获胜太难。 刘备叹了一口气。 他年轻时在各种地方讨生活,遇见的艰难险阻比现在多太多了。后来有了张飞关羽,有了诸葛亮,有了益州。同样,他看重的很多人,也都死在了曹贼手中。 汉贼不两立 王业不偏安。 ——如此,撤兵又岂能甘愿? 刘备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道:“军师,将所有人都叫来。孤还有一个法子,也许能攻下汉中。”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这星期好忙,再加上时不时要和相亲对象出去吃饭。。。 草泥马好难写! 最近几天一直在研究汉中这场战斗,历史上这次双方争夺汉中长达4年之久,从建安二十年曹操攻汉中,到建安二十四年曹操放弃汉中。其中比较有亮点的战争以及转折有以下几点: 1.建安二十年曹总占领汉中后北还,让张郃夏侯渊攻下巴郡然后再攻成都。当时张飞守城,他组织了一场非常漂亮的防御战,使得张夏久攻不下,保住了刘备在益州领导地位,张夏二人只能回去汉中。 2.刘备在建安二十二年采纳法正建议,攻打汉中。历史上曹总那会还在许昌和邺城,当时夏侯渊的防御体系非常完美,刘备攻了整整一年都没打下汉中。 3.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在定军山攻张郃,夏侯渊亲自来救援。刘备让黄忠埋伏在唯一的救援路线上,一举斩杀夏侯渊。夏侯渊死后,曹总在汉中的完美防御体系由此崩溃。这一战后刘备形势由弱转强,攻下汉中只剩时间。 4. 守城的郭淮在夏侯渊死后,迅速安定军心,稳守阳平关。建安二十四年五月,曹操亲征,大军到汉中,刘备坚守不战。不久,关羽围襄樊,擒获于禁、斩杀庞德,曹总被迫差点迁都。后来他派徐晃增援,这时候孙权命吕蒙偷袭荆州,关羽被杀。 但当时曹总身体完全不行了,只能放弃汉中。由此,刘备奠定了蜀汉三分天下的地位。 第99章 补完 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汉中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这一场犹如棉絮般纠缠的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三日,等到雪停时,整个汉中都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白布笼罩,行军打仗也愈发艰难。 南方冬日的气候总要比北方更为潮湿阴冷,北方人大多难以习惯。随行的文士们有一些得了风寒,好在还有华佗在,基本是药到病除。 曹操已放弃进攻的打算,只打算镇守此地。此前他只着一身铠甲便敢在隆冬腊月上阵杀敌,临到此时,却是极其怕冷,甚至还差点便病倒在床上了。 曹植与曹丕一同端了汤药在他床前伺候,也被他挥手赶走了。他说:“孤要你们来此地,不是专门来伺候孤的。多瞧瞧,多跟夏侯渊学着点。” 曹植与曹丕只能无奈应下。 两人退出曹操营帐,而后相识笑一笑,便错身而过,分别去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入夜,整个天地都是一抹白,黑夜显得尤为明亮。这一夜曹丕尚未入睡,他还在思考一些东西。 比如这一场大战前他的地位,比如他此时的地位又应当做什么事情,再比如此次大战之后他能有什么地位。 是时候立世子了。 他们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但以曹操之能,一定可以猜到一旦他百年之前未立世子,成年的儿子们定要争得你死我活。只有他活着,为世子扫平一切障碍,他的江山方才安稳。现在,曹操将他们都带到了战场上,也许正是想瞧瞧,谁能想出办法打败刘备。 是以司马懿等人也没有睡。他们几人围在一起,商议究竟该如何突破这一场僵持战,好为曹丕加分。 他们已经商量许久了,许久都没有答案。 因为事实上,这场战争已成僵持,纵使曹操亲自坐镇汉中,夏侯渊固守此地,纵使形势尚且对他们有利,只要刘备龟缩起来不出征,他们也没办法在此刻打赢刘备。 司马懿虽然不如郭嘉那般了解曹操,但他在战事上的天赋却比郭嘉更高。他看得出夏侯渊防御的优势,也看得出他最大的局限。 ——无力进攻就是他们最大的局限! 张辽等人驻濡须口防孙权,已分去一部分兵力;后来北方瘟疫,导致军需不足;而今刘备据守单线作战,地势复杂防御亦如汉中固若金汤,同样是难以突破。受这些限制,纵使曹操领兵出征,亦无足够把握在短期内制衡刘备。 哪怕刘备打不赢他们,只要时间一久,一旦第三方孙权再次觊觎北方出兵攻打濡须口,他们也许就要面临两线作战之况。无论濡须口抑或汉中一方兵力不足,必将导致两方战线崩溃。 曹丕回过神了。他看着皱着眉一筹莫展的几人,轻声道:“诸位可有建议?” 几人闻之抬首,然后惭愧叹息。 曹丕将目光放到唯一沉思的司马懿身上,走到他身边:“仲达觉得如何?” 司马懿伸手,缓缓将手指放到地图一角:“此地,可作为突破口。” 这一夜未曾入睡的人太多了。 郭嘉披着大氅,负手立于营帐之前仰望天幕。这一夜寒露深重,冷得刺骨。鼻翼间呼出的气息,都要在脚前凝结成冰。 天幕星子散漫,唯有北极星闪烁着永恒的璀璨,最为耀眼。 他已经观看许久了。他也在思考一些事情。只是营帐中炉火温暖,使得他昏昏欲睡,很难集中精力去想那些东西。 同样睡不着的杨修站到了他身边。 杨修顺着他的目光仰望天幕。他瞧了片刻,觉得有些冷,便收回目光淡道:“军师大人夜观星相,瞧见了什么?” 郭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有冷风拂过,他打了个寒颤:“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些乱,总有不祥的预感。” 杨修挑眉:“什么预感?” 郭嘉轻叹:“就是想不出来什么预感,才头痛啊。” 杨修笑了笑,声音还是嘲讽:“既然什么也看不出,还是早些回屋歇息的好,否则病了某人定是要担心的。” 郭嘉闻之,转头去看他。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了,随着年纪增长,杨修也愈发心高气傲起来。但此时此刻杨修能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关心话语,也许他的心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 郭嘉眼中浮现出笑意。他收拢了大氅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样,转身之际敛眸轻声道:“你也是。” 杨修嗤笑不语。 --------------------分割线-------------------- 翌日议事,曹丕一言不发。反而是曹植,指着定军山对所有人道:“此地可以逆转形势。” 曹操微笑。 不久,夏侯渊领兵镇守定军山。 建安二十四年一月,刘备领大军入沔阳,夏侯渊于定军山迎战,大败,领军退入定军山东侧。 消息传入汉中,正值曹操头风发作不久。 近两月他的头风发作愈发频繁,哪怕有华佗在身边,除了所谓的“开颅”,亦无其余办法了。华佗只能尽可能减轻曹操的痛苦。但也仅是尽可能罢了。他甚至已下断言,曹操活不过两年。 曹操大病之下,无法主持大局。那么此地最重要的便是夏侯渊了。曹操勉强起身与众人商议,最终决定,命曹植为救援将领,领两万兵马入定军山。 这一夜月明星稀,汉中的夜晚看起来格外宁静。远方定军山一片漆黑,比听不见看不到任何消息。 司马懿轻笑起来。比起曹丕的忧愁,他显得格外轻松:“子桓不必担心。也许今夜之后,再也没有讨厌的人来同你争那个位置了。” 曹丕指尖一僵。“先生此言何意?” 司马懿微笑道:“谁都已经料到刘备将会在救援之路上埋伏,但是谁都没有想过,埋伏的人会是谁。” 曹丕呼吸急促起来:“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懿悠然道:“现在,双方都已将真正战场决定在了定军山上了。刘备好不容易从平阳关出来了,魏王难道就不希望将之一网打尽吗?魏王当然这般想,刘备当然也能猜到魏王所想。那么他为何还要将战场定在定军山呢?” “因为他不甘心,他想要赢了这一场战争,想要夺取汉中,想要挥军北上——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夏侯渊被围困,张颌前往救援。以他们兵力不足以击败占据优势的刘备。此地两万兵马尤有余力,是以一定有人从此地前往救援,然后一举击溃甚至斩杀刘备收复益州!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必是魏王。” “一旦魏王成功与夏侯渊汇合,完全可以反过来围困刘备,将优势逆转过来。” “但这也绝非万无一失。因为从此地前往定军山只有一条路,一旦在这条路上布下埋伏,必能重创救援部队。哪怕不能击杀领头之人,也一定能使得这一支队伍失去作用。” “但魏王亲自领兵,刘备麾下还有人能拦住、甚至杀魏王,使我军溃败呢?” “当然有!” “所以我若是刘备,必要命关羽张飞赵云其中一至二人,在半道上埋伏。”司马懿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着曹丕陡然泛白的面色,轻声叹息:“可惜出乎所有人意料,如今魏王抱恙,由四公子与钟繇代为救援。呵……他们现在,恐怕已遇上对方了。” 曹丕许久无言。 他紧紧凝视司马懿,张了张口,竟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如此重复几次,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仲达……早就算到了?” 先前司马懿指出以夏侯渊目前布置,双方除了定军山再无突破口。刘备只有占据了定军山,才能对汉中造成威胁;同理,他们也只有占据了定军山,才能令刘备退军放弃汉中。 曹丕闻之踌躇满志,几乎瞬间就要起身前往曹操营帐与曹操商议。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司马懿按捺住了曹丕,然后对他说,再等等。 等候的结果便是曹植也发现了这个战略要地,并且在夏侯渊被围困时,曹操授意曹植领兵救援夏侯渊。 这是曹植第一次真正领兵,但并没有人太过在意。因为就目前形势看来,夏侯渊虽然被困,但在地形庇护下犹有余刃,形势并不算十分危机。曹植此番救援,主要目的还是将两万兵马带到夏侯渊手中,然后听从夏侯渊安排反击。 到时候,夏侯渊赢得此次胜利,曹植也算在这场汉中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但岂能如此顺利呢? 司马懿与之对视。 他抬手握着曹丕的肩膀,目光坚定而冷静:“是,我早已猜到。子桓,我知道你对曹植心中总是充满了忍耐与宽容。我也知道,你想要那个位置想得快要发疯。可是子桓,现在是曹植卑鄙,不顾兄弟之情来同你争。你越容忍,他就越发得寸进尺,越发得势。如若最初你就能狠下心,一定不会是今日场面。” “现在,曹植羽翼日渐丰满。他在邺城势力与你分庭礼抗,在百姓心中威望甚至高于你——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父亲想将大位交给他。” 曹丕已经连面上的表情都克制不住了。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直白毫无遮掩的谈话,正如他与曹植的争斗从未过界。 司马懿还在与曹丕对视。他的眼眸似有魔力,令曹丕甚至无法移开目光。他最后说:“想要除去这样的人,与其自己动手,不如借势。刘备,就是现在最好的势。” 既然曹操既打算培养曹植成为世子,那么,不如借西川之势,除去曹植。 曹丕已怔在原地。 纵使曹植与他明争暗斗,但他心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曹植也会有什么危险。包括很久以前他对司马懿说的那一句“他是我的弟弟”,他是真的如此认为的。 ——曹植是他的弟弟。所以哪怕曹植想要同他争,也是理所当然。纵使觉得悲伤愤怒,纵使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他也从不打算真正伤害曹植。 他想要争过曹植,争来这个位置。他要让曹植看看,属于他的东西,曹植一辈子都得不到。与其与他争抢,不如安安稳稳活着,继续做那个年幼时懵懂却依赖他的弟弟! 他是如此恳切的希望,他们可以回到曾经。 可是司马懿今日说,倘若曹植安稳地活着,他绝对得不到这个位置。 曹丕深吸一口气。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司马懿的话,但他心中其实已经相信了这句话。 他和曹植,也许当真已到了……只能存在一人的地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分割线后的那一段本来不是这样的,我先文思泉涌一停不停的写好了下面司马懿的想法,正打算写过度的那一段,妈蛋来了个电话,上司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挂了电话,发现完全不知道刚才想写的了- - 无语,有关过度部分放到下一章开头吧 第100章 补全 建安二十四年一月,刘备于定军山大败夏侯渊大军。 此前曹操大病,两日后,命曹植领兵救援。 比起已是成名的猛将曹三公子曹彰,无论是行军打仗之勇猛还是谋略,曹植看起来都稚嫩的要命。事实上倘若不是他先前拿出那一笔钱为士兵们购买军需,士兵们甚至不愿听从他的指挥跟随他救援夏侯将军。但纵然如今许多士兵愿意在他带领下与敌人厮杀,胜利所需要的强大军心,依旧不足。 所以曹植出征前最重要的,便是战前动员。 世人尽知曹植文采斐然,随军文士们也大多期待他能像当日铜雀台洋洋洒洒一般说出长篇大论来鼓舞人心。就好像当年袁绍于官渡战前命人写了长长一篇檄文,令人激动不已。随军主簿甚至已取了纸笔,时刻准备着将曹植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字不漏记录下来。 但这个时候,曹植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走上高台,并没有马上开口。仅是站在,俯瞰两万军队。 两万人范围太广了,后面之人甚至看不清曹植此刻神色。但诡异的是,但凡曹植目光扫过,所有与之对视之人,都要安然沉静下来。 曹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拔剑。 他向来以从容温和示人,于是世人皆以为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但此时此刻,随着剑尖抬起,他敛下面上所有温柔从容,敛去所有文质彬彬,面上渐渐就覆上这些年执掌邺城所培养出来的上位者的冷静傲然……众人恍惚间竟然仿佛瞧到了曹操的影子! 很多年前董卓把持朝政大汉岌岌可危,于是方过而立之年的曹操散家财合义兵,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 ——何等年轻气盛,何等意气风发! 纵然年轻往往代表着鲁莽冲动没有经验,却也代表着无限潜力与未来! 众人不由自主随之轻轻屏息。 安静。 平素训练声声不歇的营地校场,只余风声。 天幕森然,风猎猎而起。拍在众人铠甲上,脸上,混着陡然滋生的杀伐之息,冷肃刺骨。 曹植终于开口。 文士说话大多文绉绉地绕口,目不识丁的士兵们必然是懒得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于是曹植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直白。 他首先说:“你们想要活着吗?” 众人皆怔了一怔。 曹植平视他们,继续道:“你们想要活下去吗?” “你们想要加官进爵,想要下辈子富贵安逸吗?” “你们想要与亲友团聚,永不分离吗?” 这三句话一出,所有士兵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因为在场所有士兵,无一不是为了这三个目标进入军营,无一不是因为这三个目标,支撑着继续下去!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这三个目标永远高高在上注视他们,无动于衷。 有人轻声道:“想!”似乎正是这一个字,忽然点燃了所有人的激情,士兵们顿时迸发出此起彼伏的嘶吼——“想”! “可以。”曹植从容与他们对视,“王师北定天下日,便是我等荣耀归乡时!” “那么现在,诸君便随我一同挥军南下,”曹植微微笑起来。他的眼眸黑亮,忽然从中浮现出零星几点强大的,不可忽视的自信。他镇定且清晰地吐出四字,“杀刘备——复我河山!” 他面前,两万士兵声嘶力竭:“复我河山! ” “杀,杀——杀!” 曹植将剑举过头顶。 两万人高喊戛然而止,营地再度恢复渗人的安静。 只有风声。 只有风声嘶鸣,冷肃刺骨。 剑指南方,曹植斩钉截铁道:“出征!” 曹植已然辞别曹操,领军前往定军山。 两万人一走,整个营地显得格外空荡,格外安静。 他们也确实很安静。因为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曹植所说的话语里,沉浸在他一如青竹挺拔身姿里。 郭嘉静静凝视曹植远去的背影,眸光闪烁。许久,直到背影再也消失不见,他方才敛容。只有唇角微微上扬,显出几许抑制不住的心动。 真是一场足够完美的动员。 ——这样的曹植,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从前的曹植安静无害,纵然气度斐然叫人心生好感,此时的他整个人却已如宝剑出鞘,隐含必要见血的决绝锐利。 他虽然只是前去支援夏侯渊,前景却并不乐观。因为刘备此刻占据定军山,很有可能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设下埋伏,也可能不顾夏侯渊亲自领兵阻截他们。加之此时曹操病了,军心更是有些涣散。 但是曹植却做了最恰当的事情,说了最恰当的话,最恰当地调动了萎靡不振的军心。 曹操也笑了起来。 也许他的这个儿子,还有很多不足。但他的成长,早出乎他的意料。 此番出征,大军以曹植为主将,钟繇为副将,贾诩为军师。 贾诩虽然暗中告诫过曹丕,想要获得世子之位需要做的事情,却并不打算直接参与曹植与曹丕的战争。事实上他觉得他对曹植的印象越来越飘渺不定,对他性格的把握也越来越茫然,甚至连带现在看他,也似覆盖了一层薄雾。 当然,贾诩是何许人,心中警惕根本不可能显露半分。 大军进入栈道前,曹植忽然勒马顿首。 他凝视远方,轻声开口:“我想,军师大人一定能想道刘备会派人埋伏的事情。” 贾诩瞳仁微缩。 “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这唯一通往定军山夏侯将军所在地的道路上。” “我希望军师大人可以给我个建议——刘备的军队,究竟会埋伏在什么地方?” ------新更分割线------- 定军山属大巴山脉,其脉自高庙子入平地,隆起秀峰十二座;再东为当口寺孤峰,自西向东绵延近三十里,如游龙戏珠。主峰定军山为最高处,山南有一个天然锅底形的大洼,正是此次刘备与夏侯渊相争之地——仰天洼 以曹植对夏侯渊的了解,其胆色、勇猛过人,在战事指挥上的素养亦是远超寻常人,更何况仰天洼地势平坦,更适合骑兵冲锋。按照求援士兵呈上的战报所述,此番夏侯渊虽败,却败得也并不难看。至少其保命的兵马依然充足。 现在刘备占据最高峰定军山以及其周围,将夏侯渊逼入另一座易守难攻的山林,非但要防夏侯渊反击,更要阻止以曹操为首的援军入山。所以任谁都能想到,对于刘备而言最关键的便是,如何截杀这一支援军部队了。 夏侯渊是汉中防御最关键的一环,曹操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非但不会不管,更可能的是曹操会亲自前来。 可惜的是,曹操头风复发。 现在曹操不能亲自前来救援,刘备却一定不知道。是以刘备制定的计划,全是以阻止曹操为中心的计划。 贾诩缓缓道:“在下虽然推测不出刘备将会于何处布下伏兵,但在下却知道倘若此次是魏王带兵,他将如何前行。” 曹植道:“但闻其详。” 贾诩道:“魏王麾下兵马英武,其中又以骑兵最长。现下这两万兵马中,亦有至少五千骑兵。是以魏王若要前往定军山救援,走的必然是走马谷。”从汉中入定军山,路最近、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的,也只有这一条路。 曹植微勾起了嘴角:“所以倘若刘备欲阻止父亲,一定不会叫父亲安然由走马谷入定军山。” 若他是刘备,一定不会让曹操处于占据优势的走马谷。山中岔道奇多,可入至少十道,刘备一定不会有那么多兵马守住所有小道,只能守住关键的,曹操放弃走马谷后最有可能走的两三条道。 如此,埋伏之地便容易推测了。 贾诩微笑着抚了美须,瞧着曹植的眼神充满了后生可畏的欣慰,好似先前告诫提醒曹丕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啧,老狐狸。 曹植并不在意。他转头,朗声道:“传我军令,分一千人入走马谷,其余大军随我更改路线。” 昔年诸葛亮以这招出其不意晃过巴东直取益州大本营,现在他便如法炮制,还刘备一个大礼罢。 一千人入走马谷,自然是幌子。走马谷在入定军山的道路里虽然算宽大,其实也不过能容纳几人并排而行。从远远隐藏于丛林中的斥候角度来看,千人部队已是延绵不绝。 入至第三座山峰,走马谷前方忽然起火,火势之猛转瞬灼烧一片山头。身着一袭主将军甲的偏将抬手制止队伍前行。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也不知……真正的救援部队现下如何。 且不论守在另一道上的黄忠与关羽大军是何等挖心挠肺捉急曹军怎么还不出现,曹植自然安然无恙。大军花了将近半倍的时间,终于即将从他选择的那条崎岖山道抵达定军山。 时近二月,山中寒冷幽寂,大军跋山涉水并不好过。但众人耳边还回想着曹植的那一句话,你们想要活下去吗! 定军山近在咫尺,刘备大军近在咫尺,一场战争亦近在咫尺。 但他们已无所畏惧。 因为只有无所畏惧,方才能厮杀拼搏,方才能活下去,然后回家! 杀! 曹植很满意此刻的士气。倘若此时面前能被出现一队兵马,得到一场胜利,一定能将士气鼓舞至顶峰。 也不知对方是否听到了他的心声,视线尽头果真出现一队巡逻精兵。为首之人,却是赵云! 曹植骑在马上,微微怔住了。手持长枪与他遥遥相对的赵云,同样也愣了愣。 几年前刘备入益州,曾派赵云攻打汉中。彼时曹操领兵与孙权战,留曹植驻守汉中。但正是那个毫无经验的文弱公子,以水浇灌城墙铸成坚固的冰墙,安排人反击,使得赵云非但夜袭不能,差点还将命留在了汉中。 曹植之名,从那时便叫他刻入了心底。 只是那时开始曹植闻名天下的只有他的才气,全无一人认为他在军事上有任何建树,他也不做什么反驳,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在战场上与之相逢,然后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现在,他们终于见到了对方。 狭路相逢,真正狭路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被忽悠了的黄忠and关羽:曹总辣么想念我们,一定会走这条路的!我们就安心等着吧! 埋伏在小道上的黄忠and关羽:听说走马谷已经烧起来了!斯基瞒快来了,快点准备好大礼迎接他! 半个小时后:= =。。。。不是说好了会走这里所以才让我们埋伏的吗,为啥曹总还不来!! 一个小时后:………………zzzzzzzzz……………… 第101章 补全 倘若没有障碍物,军队日行百里绰绰有余。然定曹植为求稳妥由小路前进,待他们抵达定军山峰已用去整整一日。 血色残阳。 一月末的汉中总归带着冬季未散的寒冷,定军山中茂林荫蔽,更是阴冷。倘若仰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松柏针叶,还能窥得此刻天幕云起云灭,甚是波澜壮阔。 然而此刻定军山中,再无一人关心如此难得一见的美景。 对于刘备而言,他将决战之地计划至定军山后,便提起了整颗心。至于今时今日,命关羽黄忠偷袭曹营援军,心下更是忐忑万分。 与夏侯渊在定军山的这一战,刘备险胜,是以夺得定军山制高点的优势。假以时日,他自然有信心将夏侯渊参与部将尽数歼灭,如此下来,汉中防御体系不攻自破。哪怕曹操坐镇汉中,他们最终恐怕也可以得到胜利。 只要杀了夏侯渊,只要阻止这一次的援军! ——胜败只在此一举! 能埋伏对抗曹操的,只有关羽。作为随行军师,法正认为最重要的是阻止曹军,那么关羽领兵五千,利用埋伏、地势等因素足以阻止对方;然而刘备不知为何总有不详预感,是以除了关羽,再命黄忠一同埋伏。 倘若一个关羽不足震慑曹军,那么再加上黄忠,必是足够! 刘备与法正已将曹操来路中所有一切算计至完美,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有考虑一个问题。 ——倘若来人不是曹操,是否用的着如此兴师动众?倘若来人不往走马谷,他们的布置,又有何意义? 此时的张飞作为刘军后盾,镇守平阳关。关羽与黄忠前去埋伏,那么此处,唯有赵云。 唯剩刘备与赵云,以及三万兵马。 三万兵马,不好对付呢。倘若是有陷阱,更是难办了。 曹植便侧头询问贾诩:“先生觉得,仰天洼中可有诸多陷阱?” 贾诩道:“山势崎岖陡峭,除了仰天洼再无平地。除非刘备想弄出个两军遥遥对峙的结局,否则此地必不可能有什么陷阱。” 瞧见曹植的那一瞬,赵云当真是怔了怔。他不知曹军是如何到达此地的,也不知为首的主将怎么会从曹操变成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但他很快回了神,策马回营通知刘备! 曹军赶了整整一日的路,正是最饥肠辘辘的时候。刘营炊烟袅袅,大约很快便能开饭了。 曹植瞧着赵云策马回营,回首对身旁副将微笑道:“看到没,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就能吃饭了。” 副将哈哈大笑起来,他也饿了。 “——杀!” 曹植带领的虽然是救援精锐,但并无人规定与夏侯渊汇合前,他不能组织进攻。且因担心半途被埋伏偷袭,部队前进时一直保持着战阵配置。是以曹植在极短时间内整合完毕,冲入仰天洼。 当然刘备也并非毫无准备,毕竟夏侯渊还在身后虎视眈眈,是以仰天洼中士兵并不少。营帐之中,刘备也很快便安排好一切,战阵抵挡曹军起兵冲锋,稳住战局。 两万对三万,一时之间胜负难分。论兵马装备曹军更为精良,此时军心亦是高涨;而刘备听说领兵之人不是曹操,再思及不知现状如何的黄忠关羽,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免便有些犹豫。 夕阳已沉沉落下,朔月星子尚未升起,天幕归咎一片寂静。 仰天洼中火光冲天。 许是刘备举棋不定之缘故,刘军以流水阵为主防御,以此抵挡曹军攻击,再伺机反推。曹植便命神射营举弓齐射,并以骑兵为锥阵冲锋。 许久,流水阵破! 厮杀冲天,曹植并未躲在后方,反而领军冲入敌方阵营。 如此机械挥剑杀敌,他应该觉得很累。但他也已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只有亢奋。他当然也受了伤,汗水,无数敌人的血液,甚至他自己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使得他浑身都已湿透了。但他并不在意,抑或说,此时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周遭士兵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越来越炽热的崇敬。 一个只会发号施令叫别人冲锋的主将,与一个带领别人冲锋的主将,给军队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至少现在,在曹植厮杀带领下,所有士兵越战越勇,逼退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刘备见之,心已沉了下去。 曹军部队精良,本在他们之上。他们到来时日暮西山,加之山林掩护,正是刘军最放松的时候,因此猝不及防下,反击十分勉强。他本想依靠圆阵消磨敌方兵力,逼曹军心浮气躁,却是想不到敌方主将竟不慌不乱,气定神闲攻破了他的大阵! 刘备迅速下令调整阵形,变换鹤翼阵。不再一味防御,猛攻曹军主将,逼得曹植一退再退。 刘备见状,心下不安并无消去,反而越来越重。尚未等到曹军变阵应对,便见侧方山林忽然火光冲天。 那是黄忠与关羽归来的路! 刘备深吸一口气。 他已想到了一种可能。 ——夏侯渊领着余下不到一万兵马,也加入战局了!他冲进来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如他们下午放火烧了走马谷一般,烧了黄忠与关羽回来的那一片山林,以此拖延救援时间! 夏侯渊并不停歇,反而领军直冲仰天洼。许是因前线混乱导致后方军心不稳,更何况再无猛将阻拦,夏侯渊轻而易举突破后方防线,直冲入后方! 比起曹植所带领的援军,夏侯渊更有着战无不胜之意。更何况此时刘备心神已乱,甫一接触,夏侯渊便斩杀数人。 刘备当机立断下令撤军。 此刻曹军更占上风,副将本欲怂恿曹植乘胜追击,贾诩却道:“不可追。” 曹植勒马:“哦?” 贾诩道:“恕在下直言,四公子初次带兵,绝非刘备赵云敌手。刘备虽然撤军,但军队士气依存。刘备撤军,恐怕是因方才林中大火,而他为保全关羽、黄忠,不得不退兵。倘若四公子追击而去,必会遇上断后之将领赵云。我军虽精,但林中山路狭小无法尽全力,四公子必败。届时,倘若刘备与关羽黄忠会和……” 贾诩话语至此,便不再往下说了。但他的意思已足够明显,任何人都能听懂。 纵然他的话语实在直白与难听,曹植面上也并无不悦。他思索半晌,明白了贾诩的意思:“那么,先生是认为,我军当调整方向,转而对付关羽与黄忠?” 贾诩点了点头:“倘若在下并未猜错,只要四公子与夏侯将军布置妥善,想要截杀关羽与黄忠。” 曹植眸光跃动。 当猎物反过来截杀猎人……呵,真是有趣呢。 埋伏与被埋伏之间,有时候大概仅隔不过一座山峰。 关羽与黄忠两人在月光升时已想到曹操一行人必是绕过了他们直奔营地,因此也迅速领兵回援。仓促之下,选的自然是最近的路。但最近的那一条大道也已如走马谷一般着火封闭,仿佛是在回应他们——既然你们想打埋伏战,那么就打吧! 然而此时,形势已然逆转。 半日之前,他们在有利之地伏击曹操兵马,纵使五千对两万,但有黄忠关羽两悍将,有很大把握可以成功。半日之后,曹操两万兵马已与夏侯渊的一万汇合,哪怕地形限制曹军,也不会有任何胜算了。 他们已有战败之心。非但如此,关羽与黄忠都觉得,可能保不住自己这一条老命了。 打仗之中,最忌讳的恐怕便是如此。两人相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瞧出了心灰之意,当下一个激灵振作起来。 刘备还在等着他们,既然未战,何言失败! 从这座山头到达另一座山的小路总计有三条,曹军可能会在每条路上埋伏,也可能不会。因为但凡分散兵力,他们便有极大可能冲破曹军包围,与刘备回合。 路一共有三条,但黄忠与关羽不可能分兵而行。曹军若是分兵堵截,极可能除了损兵折将以外没有任何收获。是以无论是曹植还是夏侯渊,都认为应该驻守一路。 曹植经验不足,对关羽与黄忠了解也不够,猜不到他们会走哪一条路。是以询问了贾诩与夏侯渊。两人意见十分一致,便是最近最平坦的那一条。 这本是他们应该走的路,但曹操生性多疑,这一条路的反而最为安全。因此一旦关羽站在曹操角度来看,必然会走这一条路。 这条路平坦,但并不算宽阔,无法安排任何战战阵。一旦双方相遇,两方唯有正面一战,以硬对硬。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世人皆知关羽骁锐,一夫当关万夫难开。黄忠虽勇毅却已年迈,是以本次埋伏,曹植认为当从他下手。 夏侯渊冷冷凝视曹植许久,见曹植当仁不让与他从容对视许久,躬身领命而去。 他似并不在意领军之人是谁,反而默默承认曹植了的地位。 朔月无光,夜安静的可怕。 除了脚下踩碎枯叶的声音,几千人行军的声音,整个山林竟没有任何其余声响。 为防曹军从火光明灭处判定出他们的位置,全军上下几乎只点了十多个火把。关羽在最前方,而黄忠断后。两人心中俱有了不详的预感。 也便在此时,忽有一阵箭雨从四面八方乱射而来,顷刻之间刘军无数人中箭倒下。这一波偷袭之后,刘军死伤近千。而关羽与黄忠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遣兵调将稳定军心,挡下箭雨。 片刻之后,火光冲天。 人潮倾泻而出,转瞬包围了他们,将黄忠与关羽二人分隔开来。一方是夏侯渊亲自会战黄忠,另一方则是百人包围关羽! ——曹操并不在。 双方交手不过片刻,关羽与黄忠便在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支军队诡计有余,勇猛不足,绝非曹操行军风格。 得出这一结论,两人厮杀愈发勇猛!因为不管来救援的另一个人是谁,只要不是曹操,他们就有希望。 源源不断的人从林中出现包围关羽与黄忠,是以对两人短时间内逃脱并不担心。很快便已至前锋之中,眼神一如猛虎凶狠。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正面的曹兵忽然浑身一颤,已被一刀穿透胸口!关羽拔刀,鲜血溅满了他的脸庞,只有那一双冷如寒冰的双眼,愈发摄人!他猛地向前冲去,转瞬之间杀死闪躲不及之人! 宛若修罗! 士兵心中一阵胆寒!便在这之间,关羽又以掩耳之势斩杀数人,着力冲击防守最为薄弱的南方。 这是一场消耗战,曹植心中很清楚。他下令士兵填补关羽厮杀出的空洞,而后将视线转向夏侯渊处。 夜色黯淡,纵使灯火照明,士兵恍惚间也难分清楚,恐怕误伤夏侯渊。是以另一处战场便近乎是夏侯渊与黄忠的单打独斗。 此前夏侯渊身受轻伤,此刻暂落下风。长此以往,也无取胜可能。 曹植看了几眼,引弓拉弦。 他并未参与混战,因为夏侯渊处并不需要他,而对上关羽他也没有必胜把握,反而令士兵们束手束脚,不如在一旁发号施令。现在夏侯渊即将落败,他不能再旁观了。 奇怪的是,此刻他十分镇定,手没有丝毫颤抖。 小的时候,他的骑射功课很差,全然不如剑术来的好。哪怕日复一日练习,也无法练成老将黄忠这般百步穿杨。但到底还是有些用的,至少,这一支箭没有落空。 利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穿过人群隙缝,正中黄忠小腿。其趋势甚猛,带的黄忠一个踉跄扑向前方。以长枪撑地,堪堪稳住身形。夏侯渊自然抓准了机会,一刀劈下,黄忠匆忙闪躲。 第二箭朝着黄忠背心破风而去!黄忠却已有防备,侧身翻滚逃过这一箭。翻滚之后,第三箭再至! 曹植仿佛判断出了他的闪躲方向,这一箭黄忠再没躲过,正中横枪的右臂,叫他差些握不住手中长枪。 他果断左手执枪,刺穿前方包围的士兵。然而此时夏侯渊已至身后,长刀落下,遍地血色。 血色滔天,染红整个月夜。 刘军还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可惜越来越多人孤军奋战,越来越多的人死于曹军刀剑之下,直至最后,除了关羽的那一支小分队,几乎全歼刘军。 此役以偷袭为开头,以黄忠身亡,关羽重伤遁入丛林为结局。曹方军队死伤两千余人,而刘军五千人全灭。 曹植当即下令全军修整,待明日再做乘胜追击。 朔月无光,天幕星子错落。 曹植仰头凝视半晌,静静体会着因斩杀黄忠、重创关羽而激动难平的心情,忽然轻笑起来。 他从前不懂,为何历史上总有君主将领罔顾天下百姓祈求和平意愿,沉迷于战争与杀掠不可自拔。 现在他懂了。 ——因为胜利的滋味,当真太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兔白、劫灰妹子的地雷0 0 补全。。我是真的不太会写打仗,卡文痛苦o(︶︿︶)o 唉。 昨晚好像没睡好,于是今天略头疼…… 其实今天也码了很多字了。一章陆小凤同人半章七步,好吧其实我是“脑残党”码字比较慢,因为脑子跟不上手速orz 感谢一路以来不离不弃的亲们,其实我一度想放弃此文,解v坑掉什么的。但是还总有亲,比如阿白白,春卷在qq上催我,还有很多亲留言催更或者等更什么的,心情挺复杂的。 开了个新坑,陆小凤同人,主攻,是在笑傲ol时期就想写的傲娇攻,直至现在才有机会写出来 0 0,有兴趣的亲们可以看看,努力日更3个月内完结吧。。。 第102章 半章 休养一夜,士兵们恢复了力气,全军更是势气如虹。曹植当即下令追击。 听闻曹军将至,刘备大惊。他上马,引精兵打算亲自迎敌。法正却道:“黄忠将军战亡,关羽将军身受重伤,我军士气大减;而曹军接连两胜,已是势不可挡。现在迎敌,必要损兵折将。不若归去与张飞将军回合之后,再做商议。” 刘备面色几变。 他的计划本就风险极大,短期内无法拿下夏侯渊,但凡援军闯过了埋伏便能直讨他们本营。虽然来的人不是曹操,却也令他们功亏一篑。 四年准备,尽毁于一旦! 刘备深吸一口气,只是道:“军师,倘若今日我们不战,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法正急道:“主公请放心,以后一定会有机会!” “主公可曾想过为何不是曹贼亲自前来?难道他竟如此相信从未带兵的曹植能救出夏侯渊吗?在下听闻曹贼这些年头风时常发作,哪怕有名医华佗医治,亦无法根治。” 刘备怔了怔:“军师的意思,是说……” “不错,若在下没有猜错,恐怕曹操快要死了。一旦曹□□了,他的儿子们恐怕也会想袁绍之子一样,争权夺位。届时主公再挥军北上,定可拿下汉中保住巴蜀。” 刘备怔忡许久。 许久之后,他方才道:“军师,你说的很对。但你可知,今日我阻拦不了曹军,他们便可突破定军山防线,攻入巴蜀。我军损失惨重,几年之内,无力北上。” 法正面色急迫,已不再言语。因为刘备所说的话,也是他不敢说的话。但今日若不撤退,恐怕连刘备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又是死般沉默。 刘备最终决意避其锋芒,撤军平阳关。 黄忠已死,关羽重伤,张飞并不在军中。现在唯一能与夏侯渊抗衡的,只有赵云。所以赵云亲自断后,为大军自定军山撤退作最后保障。 曹植大军追至定军山尾,曹植已做好了被赵云埋伏的准备,是以曹军损失并不多。曹植于马上瞧见赵云,冷笑:“来的好!” 建安十三年长坂坡一战,赵云一战成名。传说中他为寻找走失的糜夫人与少主阿斗,于几十万曹军中七进七出,拼死救下刘禅,将之安然护送至刘备身边。 但是曹植并不是曹操。 他对赵云纵有欣赏与敬佩之心,两人毕竟是敌人,他不可能因为爱才之心就此放过如此心腹大患。是以除了下令迎战,他更号令——死伤不论。 赵云选择的地方乃是一处峡谷,其下有一条河流,宽约五十步。因山涧阴冷,冬季雪水这才融化,是以水流湍急,渡河颇为困难。其阵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堪称天险。 赵云命人砍断了过河毕竟的木桥,亲自在河对岸阻拦涉水而行的士兵们。 现在骑兵弃马而行,在水中行动不便,非但无法冲击,反而更像一个个靶子。对方弓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很快射杀百人。而赵云一身豪胆神勇无比,哪怕有人安然渡过这条河,也被等候在岸上的赵云以亮银枪翻挑,而后不断有人死伤在他的长枪之下! 先前关羽也是如此,一人一刀自包围圈中厮杀而出。现在他与夏侯渊自然不希望赵云也安然逃跑。 想不到他们顺利埋伏黄忠与关羽,却要在赵云身上栽一个跟头。 曹植当即下令,命夏侯渊镇守此地,而他则绕路远行,阻截赵云。 夏侯渊还在对岸,曹植已消失不见了,赵云自然不敢大意。 他猜得到曹植是绕路来阻截自己了,但他要做的是尽量争取与拖延时间,令刘备安然回到平阳关。所以哪怕知道危险降至,他也不敢轻易掉头逃走。 直至夏侯渊不再下令士兵涉水突击,而赵云也开始出现损失,他才放弃此路领兵而去。 赵云最终还是遇上了曹植带领的七千轻兵。 彼时狂风四作。林中落叶飞舞,不断落在伤亡的士兵们的身体上,仿佛是要掩饰战争的残酷与血腥。 可惜没有用。 不断有士兵站起来,不断有士兵倒下。鲜血染红落叶,映在眼中有如火烧炽痛。 路在前方,曹植也在前方。 赵云疯狂朝着前方冲击。他对上曹植的目光,嘶吼道:“曹植——你可敢与我一战!” 单枪匹马,表面上赵云还处于无敌状态,但凡曹植利用人海战术将他团团围住,死的当然会是赵云。 身处万人包围的劣势中,非但没有必死的觉悟,还十分装逼地点名要求对方主将与之一战,这显然十分可笑。因为但凡正常人,都会觉得此人脑子进水了。 那么赵云当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自然不可能。 他既然选择断后,自有破釜沉舟的觉悟。但世人皆不愿轻易死去,他赵云哪怕是要死了,也一定要留下些有价值的东西。 昔日一败,赵云开始关注曹植。曹植会武,却无人知晓他的武艺高低;这些年天下流传的曹植诗篇,巴中大多文人包括诸葛亮在内,都觉得他的诗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年少轻狂的意味。 也是。 身为曹操之子,自小养尊处优,受万人顶礼膜拜;如今是他的第一次作为主将出征,却是不费吹灰之力逼得刘备不得不放弃定军山,曹植心中一定十分得意;而现在,赵云身上大小伤口不断,在曹植看来,杀死他赵云一定是胜券在握。 他的信心定已膨胀至最大。 强者当然可怕。但强者若是太过自负,那么他得到的结局,就唯有失败。 是以他在此时邀请曹植。 以他在诗篇中表现的性格,他不会不应战,那么赵云也就能寻找机会逃脱了。曹植若是胜了,理所当然;但他若是败了,且不论赵云能不能侥幸杀了他,也不论这一败会在曹植心中留下什么阴影,当下免不了一阵军心动荡。 曹植微眯了眼。 一旁贾诩急道:“这是激将法,如今局势于我十分有利,将军万万不可答应他的要求!” “先生不必担心,”曹植露出一个微笑。“我的确打不过他。” 被噎了噎的贾诩:“……” 曹植继续微笑:“但我若不应战,岂非怕了他不成?” 贾诩面上表情愈发急切。 他还要再劝曹植,便听得曹植朗声道:“听闻赵将军从未一败。今日曹植斗胆,便与你会上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娘想用电脑看电视,于是就在我身后看着我囧。。。。 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囧。。。。 让位给我娘了orz。。。 第103章 世子之位 建安二十四年二月,曹植于定军山大败刘备。 曹植杀黄忠之消息传入汉中曹营时,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震惊的表情,纷纷表示自己惊呆了。 因为曹操乃是令曹植营救夏侯渊。所谓营救,就是说这两万人的目的只需救出夏侯渊。但现在曹植非但轻易达成了这个目的,甚至他所做的比曹操预想的多太多了! 就连郭嘉亦是如此。此前他看不穿定军山之行曹植会如何打,主要是因曹植从小到大习惯事先布局,而其临机应变能力不佳。但他不能阻止。 因为首先夏侯渊是曹营不可或缺的猛将,第二此战曹植不一定会输,第三这却是曹植最后的机会。 曹丕差点就克制不住面上惊恐了。先前他还担心曹植会不会战死在定军山中。可是不到五日时间,曹植不但赢了,更是一战成名! 而曹操得到消息时,简直难以克制心中抚掌喜悦大笑起来。但他这样的年纪,本应保持心情平稳,不应有任何大悲或者大喜。他还没有笑完,就不小心岔气生病了。 谁都能看出来,曹操的身体正在急速衰败中。他年轻时候征战天下,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打仗时并未在意大部分致命伤,老了便成隐疾。哪怕华佗,对此同样无能为力。 曹操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些。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三月初五,终于不需曹丕搀扶下地行走时,曹操做了一个决定。哪怕这个决定终将要导致建邺许都鲜血满地、浮尸遍野。 他命人召回曹植与夏侯渊,包括驻守宛城的曹仁张辽一众武将,启程归去许都。 曹植收到这一消息时,大军已追着刘备走出定军山,前往平阳关。 二月汉中已迎来春天,一路春意盎然。比之多年前刘备行军时遇见的断壁残垣,此刻显得颇有些诗情画意。 此前于阵中,曹植应下赵云的单打独斗要求,但事实上他们并未一战。适时夏侯渊赶及此地,用“以大欺小”之名讽刺赵云,临时替换下曹植,最终重创赵云,并将之生擒。 曹植毕竟是曹操之子,如今形势并不明朗,夏侯渊怎敢令曹植深入险境? 至于生擒赵云,完全算的上意外惊喜。毕竟先前他们斩杀黄忠重创关羽,也从未有任何把握能将这些猛将生擒。 现在,黄忠死了,关羽重伤,赵云被夏侯渊所擒。纵使归去平阳关,也顶多与后继无力的曹军相庭抗礼罢了。 汉中之战,刘备大败。 他非但败了,短期内也再无力北上了。哪怕凭借蜀中屏障据守曹军,倘若几年内再无天才横空出世,十几年后也终将固步自封,沦为曹家天下。 这一年战争,刘备岂非正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倘若说刘备衰亡可以猜测,那么曹植崛起终成定局。 建安二十四年三月初三,帝王立卞氏为魏王后,命其子五官中郎将曹植为魏世子。 举朝震惊! 第104章 番外·一 延康元年正月,世子曹植继位魏王。此间刘协已三次禅位于曹植,皆为其上书拒绝,至于十月,天子第四次禅位,曹植方才登基为帝。 因曹操为魏王,是以曹植改国号为魏,年号魏平,定都邺城,追尊曹操为武皇帝,庙号□□。同年十二月,曹植立曹豫为太子,追封崔氏为后。 时魏以长安、谯、许昌、邺城、洛阳为五都。曹植命夏侯渊驻汉中,张辽、于禁驻谯,李典、乐进等驻合肥。 魏平二年四月,刘备以曹植篡汉建魏为缘,于蜀中称帝,国号“汉”,年号“章武”。八月,孙权俯首陈臣,曹植封其为吴王。 此前,建安二十四年定军山一役,黄忠身亡,赵云被擒,不久关羽病故,张飞又被部下所害……刘备麾下损兵折将,青黄不接。此时刘备执意北上征曹植,简直不可理喻。 丞相诸葛亮极力劝阻刘备,陈列诸多大汉与曹魏要点,得出“此行凶险我军必败”结论,刘备却只轻叹一声,淡道:“你我相交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何要如此吗?” 此行结果如何,哪怕是蜀中百姓也都是不看好刘备。然刘备领兵至今,最高是为义之一字。且不言黄忠与关羽,现在赵云都还在曹植手上,他既不愿向曹贼俯首称臣,又岂能不领军去讨要回赵云? 诸葛亮苦笑。 他当然明白刘备深意,但他们今日地位,已不能出任何差池。稍有鲁莽行事,便将导致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不信刘备不明白这些,也知道他如今已被怒火与愤恨冲昏了头脑,但还是要阻止刘备,也只有他才能阻止刘备。 但刘备却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足够叫诸葛亮浑身冰冷颤栗的话。他说:“难道没有你的扶持,朕就不能自立了吗?” 诸葛亮如坠冰窟,遂不再多言。 曹植最近很忙。 事实上对于天子之位,他本身并无野望。但曹操在孙权上书称臣后言“吾为周文王”,那么也正是给了曹植一个暗示——刘协对天下稳固已无多余用处了,你可废帝自取之! 大魏第一任皇帝曹植,并没有比魏王时期忙碌多少。因为刘协本就是个摆设,政务本就全权交由魏王处理。是以除了将邺县大殿改为皇宫,穿上一身龙袍接受众臣顶礼膜拜……还真没什么区别。 曹操所言天下稳固,并不是空口白话,如今的朝堂正是曹家天下。曹植为魏王后,先是毫不留情罢免了一部分蛀虫的官职,又调整了一部分人的职位,将那些只会写文章的调去管理文献,而将能干实事的调整为各郡郡守,又提拔了某些未被重用的人……这一步历时整整一年,而朝廷依旧稳固如初。 魏平二年六月,曹植将各兄弟分封为王、抑或公子,分封各郡县。至此,初步部署已然完成。 曹丕前往封地洛阳时,曹植抽空前去送别。 这一年半曹丕常于家中看书练字,最初的愤恨也不知是平静下来,还是将心中所念隐藏地更深。 杨修曾于私底下询问曹植,将如何处置曹丕。在他看来,洛阳之地繁荣异常,将他放去洛阳,不外乎纵虎归山。倘若曹植不想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为曹丕作嫁,还是想清楚一些为妙。 曹植凝视杨修,思忖半晌,并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杨修其实并不适合当天子近臣。因为本性他实在太过容易骄矜自傲,再加上他在曹植身边的资历无人可比,说话难免就有些轻狂。 曹植了解杨修,他自然知道杨修本意是为他好,绝非是因与曹丕不和而挑拨离间。这些话在他面前说说还好,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恐怕杨修是要狠跌一个跟斗了。 思及此,曹植心中决定再请人去提醒提醒杨修,便回答道:“无碍,二哥已掀不起任何风浪。” 见曹植如此笃定,杨修也是无话可说,只躬身离去。他离去后,郭嘉也是微笑道:“放他离去,你自甘心?” 同样的意思,由不同人来说,简直就可以理解为两种意思。曹植叹了一口气,轻轻道:“先生,我曾莫名想起过一首诗,不知为何,竟是十分应景。” 郭嘉微笑道:“子建之诗,微臣洗耳恭听。” 曹植似陷入回忆之中,目光有些深远。他轻轻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首诗,是他最初想起忆及后事时写于纸上的,近二十年来一直如鲠在喉,刺得他无法信任曹丕。昔年午夜梦境之中,他也总能莫名其妙想起那个一身风骨潇洒不羁的青年,甚至感受到他于大殿之中七步成诗……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之感。 那个人自然是曹子建,原原本本的曹子建。 而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是为何成为曹植。但既是如此,他自然是要改变属于曹植与他的命运。 这种相煎何太急的无奈,也绝没有再次上演的必要。 郭嘉静静听着,已十分明白曹植的意思了。便微眯眼握住曹植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很久以前曹操便曾说过,曹植此人有些妇人之仁。但在郭嘉看来,他这样却是恰到好处的。 倘若曹植当真想要对付他的那些兄弟们,虽是为了江山天下稳定,但新君本性就太过狠厉睚眦必报,总会寒了众臣之心。现在各自分封为王,毫无刁难便请他们上任,虽可能导致其壮大,但目前而言,于收复天下有利。 所以他也道:“明日你二哥离城上任,你可会前去送他一程?” 曹植没有说话。 他生硬扯开了这个话题,对郭嘉道:“对了,先生最近应当能时常碰见杨修罢,可否帮我劝劝他,说话行事莫要如此张扬?” 郭嘉忽然抽出手,瞥了他一眼,淡道:“陛下想说什么,臣又如何得知呢?为避免假传圣意,陛下还是亲自去说为妙。看陛下似是很忙,臣便先行告辞。”语罢,竟是当真拂袖而去。 这已不是曹植第一次说这话了,也不是郭嘉第一次做这种反映了。但情商甚低的某人还是一脸茫然:“……?” 他到底还是无法明白是杨修与郭嘉之间的“同僚情谊”,究竟是怎样的情谊。 翌日,曹植到底还是去送了曹丕。 他站在城外那颗大树下,等候洛阳王马车经过此处,等着司马懿认出了他,告知曹丕。 曹丕便命人停车,然后下了马车,与他遥遥相对。 曹植看着曹丕,面色一如当年温和。记忆深处永远保存着他方来此地时,曹丕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下所有人的名字,甚至拉着他的手走过许昌家中各处……但那些都已成沧海桑田,皆成回不去的曾经了。 曹丕也在看着他。这一年半以来,曹丕一直深居简出,似是完全抛弃了不平与愤恨。但也许,只是隐藏更深罢了。 曹植也并不介意。他看了看司马懿,对曹丕道:“二哥,我不杀司马懿,并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司马懿的厉害。而是因为,你是我的二哥。你我之间,本没有必要如此争锋相对。” 司马懿脸色不变,他甚至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对曹植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微臣没齿难忘。” 就连曹丕也只是微笑了笑:“哦?” 看来这一年半,他当真是从司马懿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曹植微笑起来。 他看着曹丕,目光十分冷静,他说了此行最后一句话:“倘若二哥当真不愿放弃——那么,朕便在此地,等你归来!” 魏平二年八月,刘备以要求曹植释放赵云,为黄忠、关羽报仇为名,北征曹魏。不久,曹植命张辽、于禁、庞德三人,与骠骑将军王敏领兵五万,前往汉中以抗刘军。 魏平三年五月,张辽破阳平关,迫刘备退守白帝城。同年十一月刘备于白帝城水战斩杀庞德。魏平四年一月,夏侯渊与王敏使计破白帝城,追击刘备!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最初设想里七步成诗不是这样的,而是在大殿之中曹植说给曹丕听的。但结局已定了,这样也不错。 嗯……总觉得还有很多东西要写,洛神赋是先前就要写的,之前坑太久所以我忘记剧情漏掉了,时间应该是建安22年左右的,以后写个从前的番外弥补上去吧。。 还有你们比较想看的夫夫日常囧,这个我最写不出了呀!!! 第105章 番外·二 建安二十三年,曹操征汉中,命曹植跟随。 大军途径洛河,曹植偶遇洛城太守谢文,双方闲聊之下,俱对对方颇为欣赏。 洛城太守品行高洁,其二女谢氏年芳十六,其形貌之优美,聪明且伶俐。其年未至及笄,已是远近闻名,求亲者几乎踏破谢家大门。然谢文对求亲者俱是不满,是以谢氏至今未曾许配人家。 随谢氏年龄增长,谢文亦开始着急。然前来求亲者品性每况愈下,谢文不愿害了自家女儿,是以统统回绝。直至此时见着曹植,方才眼睛一亮,甚至不惜入殿自请,欲将其女谢氏嫁与曹植为妻! 曹操凝视谢文许久,久到对方豁然省悟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整个人都几乎是冷汗淋漓,他才挥手命谢文起身,淡道:“谢卿之女,孤相信,一定是不错的。来人,去将曹植唤来,你亲自同他说。” 曹植入殿,骤闻此言,脸色分毫未变。他沉思片刻,抬首凝视谢文,而后又微笑对曹操道:“父亲之意,曹植知晓。但此事关乎甚大,还需深思熟虑。” 曹操挥退谢文,拍了拍曹植肩膀不悦道:“不过一个女人,喜欢便娶回家,不喜欢便回绝了。孤的儿子,何必委屈自己?” 曹植垂首,敛眸不语。 当日,曹植静立于洛水之岸半日。待归去,赋诗一篇,谓之曰《洛神赋》。 “建安二十三年,余随魏王往汉中,济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此赋一出,其周围之人当即上陈曹操。曹操阅之,心中甚喜,甚至更为偏爱曹植。 这一篇《洛神赋》当然是曹植为推脱这一门亲事所作。他用了整个下午时间思考如何得体推脱又不失曹操欣赏,最终也不知是灵感乍现抑或某些不能言说的奇怪原因,居然当真被他写出了这一篇,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惊才绝艳的《洛神赋》。 这一篇赋,通篇有几百字皆在形容洛水之畔绝世佳人洛神宓妃,感叹其形貌之美,感叹其命途多舛,又感叹自己求而不得,更感叹自己将要去往汉中战场不得长久陪伴于她。然至于结尾处佳人隐去,又是豁然开朗,决意了结战事后常伴其左右,是以瞬间脱离惆怅悲伤,反是骤变豪情万丈,令人甚觉畅快淋漓之感! 此赋一出,天下除了欣赏、赞美,更有多数人好奇曹植心中“宓妃”究竟是谁。 有交好者实在太过好奇,便上前询问之。只见曹植浅浅扬唇,他看着某一方向,眸色竟如星辰璀璨。他停顿许久,久到他人以为曹植不会回答时,方才听的他轻声道,“他自然是我心中,唯一的仙人。” 而待他人顺着曹植目光看去时……瞧见的为何竟会是一个男人,答案便成历史遗留的不解之谜了。 魏平三年正月,曹植除孝。 这个时候,曹植已当了两年半的皇帝,此间曹植轻苛捐杂税,重农业发展,完善法规律典,放轻刑法惩治力度……更将朝堂之内整顿完毕,大权尽握在手。 至于天下,孙权俯首称臣,刘备自立为帝攻打汉中后。曹植便命张辽夏侯渊等将领与之抗衡,现金形式对大魏有利,不出半年,汉中之征必有结果。 是以除去后位空悬,当真是没有什么值得百官遗憾了。 所以目前状况,便是百官轮流进谏。至于主题,则是异常统一:陛下,你该娶妻立后啦! 曹植烦不甚烦。 他便取出当年所作的《洛神赋》,命人暗中传遍整个大魏,只为表达一句话:我心中已有一个洛神啦,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比我心中的洛神更美更好更痴情,再来见我吧! 百官听闻此消息,也是醉了。洛神本就是世人心中最为美丽动人的假象,倘若曹植心中本没有心仪的“洛神”,那么这世间还有哪个女人能美过帝王脑中遐想?倘若曹植心中已有“洛神”……快说出来,他们保证不打死这个“洛神”! 百官思索此事,自是心绪不宁,甚至连好几日早朝都有些敷衍。甚至有有求至卞太后面前,却是意料不到地,被训斥了。 卞太后也曾听闻过《洛神赋》,自然也知道对于这世间女子而言,“洛神”的条件又是如何苛刻。只是她一直以为此赋乃是为曹植为纪念亡妻所作,对比曹操一生几乎数之不尽的女子,这般从一而终的感情,又岂能不令她感动呢? 况且现在也有了曹豫,完全没有必要为子嗣娶妻。是以她对曹植不愿娶妻一事完全呈无视态度,也不愿拘了曹植,使母子之间平添裂痕。 卞太后不愿管此事,“洛神”传闻愈演愈烈,甚至连郭嘉都看不下去了。 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一遍与曹植对弈,一边就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胡闹。” 曹植一手撑着下颚,微眯了眼睛:“要我不胡闹也可以啊。我倒是想诏告天下,娶先生为妻……但是先生,你敢答应吗?” 郭嘉眼中有光芒微闪。 他凝视曹植,露出就好像多年前觉得少年是在恶作剧般包容又温和的微笑,施施然道:“不敢。” 曹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明明都已经当上皇帝了,还是要被自己最喜欢的欺负……心塞! 郭嘉眼中笑意更深。 他伸手摸了摸曹植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如此胡闹,还是算了。你最近不是想要引进一些东西么,不正是急缺人手的时候?” 如此轻飘飘一句话,便决定百官未来将近整整一年的苦逼生活的,这世间大概也就此一位,独一无二的“洛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想码谢小鸡,于是开了个洛神脑洞,来写番外=,= 这里要说明一下,这篇洛神赋里描写和历史上曹植写的大致一样,但是其中情绪表达与最后一段是完全不同的。原篇曹植是为了表达郁郁不得志,而这里是从表达了自己将一切都放在百姓身上的豪情壮志。 第106章 番外·三 有的时候,曹植偶尔也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 是前世年纪与郭嘉相当呢,还是说年幼时搞不清状况所以对所有亲近之人都有隐约戒心?亦或是说,那些彷徨茫然的日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沉重无趣,以至于潜意识也在追求,那些连提都不能提的遥不可及的东西? 没有答案。 因为当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已追到郭嘉,并且习惯将他捧在手心。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一停不停在意他是不是又生病了,在意他会不会又不习惯战场风水,在意他是不是又没吃好睡好……更在意他是不是又趁着他不在,偷偷喝酒了。 有时候曹植也会被自己这种忧虑雷到。每当此时,他总是暗自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再当这样一个啰嗦的人!然偶尔半夜醒来发现身边之人又不睡觉反而披着衣服坐在外间看书时,他又不得不继续如此甜蜜地忧虑下去。 当然,为了隔绝以上忧虑,曹植也想过许多办法。比如晚上睡觉前,抱着他做点激情又愉快的运动。运动完了,再亲自替他清理干净,然后再抱着他安安稳稳入睡,简直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啦。 曹植是多么想,多么地想夜夜都过这样的生活。只可惜华佗曾无情地宣布,郭嘉的身体实在不好,就算这些年调理得当,会导致肾亏的某些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太过才好。 曹植闻之,泪流满面。郭嘉便在一旁微笑着看他,轻摇羽扇。 有的时候,郭嘉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完全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孩? 也许是最初觉得他很有意思,也许是为通信时其中日益增加的关切感动,也许是久病时习惯了曹植日复一日的温柔体贴。又或者是,明明以为他已走上正途娶妻生子,又骤然发觉生命实在太过苦短,不如尊崇心底隐约期望,随了念想罢。 人活一世,渺如大梦,有太多太多遗憾没有办法实现。就好像他早年期待与周瑜对决,期待与诸葛亮对决,可惜大病之后他再无从前精力,而周瑜早逝,至于诸葛亮,这些年专注蜀中内政几乎再不随军出谋划策。 无数惊采绝艳之辈,总归是要埋没于历史洪流之中。 想明白这些,伦理道德,各种顾忌似也都成了无意义的东西。因为人总是要死的,区别也只在死的开不开心,或者还有没有遗憾罢了。 所以他答应了,从此再没有退缩。 曹植其实是个很能令人愉快的人。 外人眼里,他稳重从容,又温和尊贵,明辨是非,还能将一切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人,总是容易叫人心生信任以及钦佩。 但在郭嘉面前,他大部分时间又显得格外幼稚,某些在郭嘉看来根本没有必要纠结的事情,他也会管的格外勤快。当然,凡事皆有一个度,曹植也从不会越过这个度。 郭嘉只能感叹,年轻真好。 此时已是魏平二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个时代并没有中秋节一说。只是此时农作物成熟,百姓心中欢喜。而《周礼》有言: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曹植很干脆地将这一日定为大魏国假,并亲自做了一个杂粮月饼,再命人仿造着做了一些,以犒赏三军。 按照曹植记忆,月饼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当然曹植做的这个月饼是否好吃——甚至是否能吃,都已成其次。毕竟是帝王亲手做的,更是发往军营,已是十分鼓舞军心。 至于曹植,这一夜便摈弃了所有仆从,拉着郭嘉出门围观百姓生活了。 夜尚浅,街边摊贩大多没有收摊回家。这一日正是曹植推举的中秋节,街上行人也便是极多,纷纷都在尝试一边赏月欢庆丰收,一边试吃所谓的月饼。 曹植与郭嘉并肩而行,闲聊着穿过无数行人,悠然走在街道之上。 好像已有许久,未曾拉着郭嘉的手并在走在路上了。曹植还记得最初确定关系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美其名曰考察民情,借着“偶遇”之流借口,以及宽袖遮掩,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路。 那个时候,当真是小心谨慎。至于现在,若非郭嘉不愿公开关系——事实上,只要郭嘉点头,曹植即刻便能下令封后。 夜色清凉,月圆如镜。 两人漫无目的走着,逛着,沿途遇见不少贩卖“陛下同款杂粮月饼”的农家人,曹植也终于不忍住了,最终在一位老人家摊子上买了几个。 惯例先是同这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聊了会天,听闻近年庄家收成极好,曹植也是十分愉悦。至于后面老人家又不断夸赞新君贤明、减少苛捐杂税等等,曹植则是稍稍附和了几句,便离开了。 先是自己吃了一个月饼试尝味道。 虽同样是杂粮月饼,但曹植毕竟不擅长做饭菜,这位老人家的月饼味道也远超他十条街。便递了一个给郭嘉,微笑道:“味道还不错,先生且尝尝。” 郭嘉也取了一个,咬上一口。 曹植道:“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郭嘉略略颔首:“不错。”他顿了顿,微笑道,“事实上,但凡尝过子建亲手做的月饼,再吃别人做的,大概都会觉得不错。” 曹植赧然:“先生,你就别提这个了。”简直要成为他的黑历史了有木有! 八月十五将近,曹植只是突然想到了月饼,于是亲手示范这做了一炉。卞氏对此有所耳闻,甚至亲自前来围观曹植动手。出炉的第一个月饼,也自然是卞氏吃下去的。 彼时卞氏没有说话。她慢条斯理吃完了那个月饼,然后命人将之纷分与众大臣。 众大臣心中激动难以言说,皆是先称赞了一番这不方不圆的月饼,然后又称赞了一番曹植,待到大口咬下…… 这滋味,实在难忘! 所有人都僵笑着,慢慢将口中月饼嚼入肚中,还要违心赔笑继续赞叹。只有郭嘉,观察清卞氏表情,只是捏了一点饼皮,也是难吃地令他惊奇啊。 卞氏非常满意。她看着一众大臣将月饼全部吃完,方才带着她的仆人们浩浩荡荡归去了。 然后,待到傍晚十分,卞氏与郭嘉纷纷开始拉肚子。 曹植简直后悔。 好在有华佗在,药到病除。当然,曹植也坚定了不再进厨房的决心。 郭嘉表遗憾。 他其实十分喜欢看曹植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模样,只可惜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否则他倒是极希望每日都能吃到曹植亲手做的东西。 当然,哪怕曹植再有天赋、做菜再好吃,做为天子,很多事他也只能忙里偷闲。 譬如今夜出宫,曹植为此准备了将近七日。哪怕出门也并无悠闲多少时光,却是不折不扣的二人世界。 现在,曹植与郭嘉正随意坐在大树之下哪家忘记收回的长凳上,肩并着肩,仰头遥望天边月亮。 这本是很无聊,也很吃力的事情。但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却变得格外温馨,浪漫。 夜凉如水,月圆如镜。 不远处街道行人已开始减少了,也有农家商贩,卖完了自制的东西,收摊回家了。夜已深了。 曹植为郭嘉披上大氅,微笑着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夜已深了,我们回宫吧。” 郭嘉握了他的手,浑身渐渐回暖:“好。” 曹植道:“先前华佗说,先生今夜应是没有大碍的……” 郭嘉失笑:“你啊。” 曹植眼神闪了闪:“明日清晨,我不想上朝。” “唔……” 当然,话虽是这么说,第二天真正没有上朝的,也只是“抱病微恙”的郭丞相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活一世,渺如大梦”这句话是天下3阿杰配音的大荒npc男神卓君武的一句台词。 感谢白泽岁意惜华苏小安啦~~~。依梦百年白水徒河预见晴天扔了的地雷=3333=~~~~ 本文番外即将完结,我想不出还能写啥? 第107章 番外·四 魏平三年十一月,张辽领军与刘备战于白帝城。时天降霖雨十余日,长江之水暴涨。张辽无法,欲退兵至平阳关。时刘备乘船追击庞德,以大船四面发箭远射庞德小舟,攻势激急。 此战之后,庞德殒身殉节。 曹植亲葬庞德。不久,亲自领兵至平阳关。 魏平四年一月,张辽镇守平阳关。夏侯渊与王敏听从郭嘉之建议,佯攻白帝城,假意大败引马谡趁势追出,于夔门斩杀马谡。三日之后,白帝城破,刘备夜逃。 魏平四年一月十二日,刘备于逃亡途中病逝,蜀人溃不成军。 时夏侯渊自请领兵南下攻成都,曹植正欲下令,郭嘉却道:“刘备活着的时候,蜀中内乱不断,雍闿、夷人皆不服刘备久矣。现在刘备已死,天下皆是陛下您的,如此良机,雍闿定不会放弃。” 郭嘉此言不多久,蜀中大将雍闿连孟获反、大军直逼成都消息传入白帝城。此时诸葛亮以成都五千兵马与诸葛连弩等利器阻挡雍闿与孟获十余日,不见疲态。 而刘备身亡之消息传入成都,亮终怒极攻心,咳血昏迷。 郭嘉轻摇羽扇,微笑道:“现在,陛下可以南下了。” 魏平四年三月,雍闿与孟获攻成都,生擒诸葛亮。四月,曹植大军至成都,雍闿俯首为臣。 四月初夏,蜀中天气却十十分热了。 曹植至成都,召见被囚禁的刘禅。 这个时候,刘禅不过十七八岁。其性格懦弱,喜安逸享乐,心性平庸。曹植看见他时,他正瑟缩着身子近乎缩头缩尾地走入大殿。一见曹植,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仅是兢兢战战下跪求饶,痛哭流涕表明自己绝无反魏之念……也便叹息着,将刘禅发配充军。 ——他的父亲刘备,年少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也曾碌碌无为,也曾委曲求全,也曾锋芒毕露……他与曹操斗了大半辈子,至死气节犹存。而现在,他死后不过三个月的现在,他唯一的儿子竟是连一丝面对敌人应有的勇气都没有。 简直可笑至极! 但曹植没有笑,他根本笑不出来。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如刘备与刘禅,本已是这世间最为讽刺、最为悲哀的事情了。 曹植召见刘禅时,郭嘉则取了一坛好酒,去见见诸葛亮。 先前诸葛亮咳血昏迷,刘禅当下开城投降。雍闿生擒诸葛亮后,也并未囚禁虐待之,反而命名医以良药医治之。待曹植入成都,更是将人交由曹植,任其发落。 但就算是有名医医治,诸葛亮的身体也是迅速衰败,短短一月之间,竟已瘦的如同皮包骨头一般。 郭嘉站在他窗前,静静看着他。 他忽然想起,昔日自己随曹操北上将死之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浑浊苍老? 半晌,诸葛亮似也感受到了郭嘉的注视,缓缓睁开眼睛。 他整个人都已十分苍老,他的眼睛却没有苍老。还是那样从容,平静,威严,又充满了遗憾。 他们两人,一人是魏帝最为倚重的丞相,另一人则是刘备最倚重的军师,也自然听闻过对方的名字。事实上他们早在心中期待过无数次对决,然至此时,也从无一人料及,竟是如此结局。 郭嘉微笑道:“我来的时候,我家陛下一定要我向你带一句话。但现在见到你了,我却觉得这句话已没有出口的必要。” 诸葛亮轻轻微笑起来,连咳嗽都已失力气。 郭嘉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吗?” 诸葛亮挣扎着起身。他尽力挺直了脊背,仅此动作居然已是冷汗淋漓。他笑了起来,喘息道:“……喝!” 郭嘉便为他也倒了一杯酒,放到他手里。 他的手已没了力气,正在不停地细细颤抖。好在郭嘉只为他到了半杯,是以并未狼狈至将杯中好酒泼到身上。 诸葛亮已将酒水一饮而尽。也许是喝得太快,他又痛苦咳嗽起来,甚至手心鲜血斑驳。 郭嘉也将美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诸葛亮,看着鲜红血迹,记忆之中自己似也曾如此,便淡道:“何必?” 诸葛亮已止住了咳嗽。他闭了闭眼,面若死灰:“……这是,是最后一次了……” “你明明知道此战刘备必输,又为何还要负隅顽抗?” 诸葛亮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他才缓而坚定道:“先主三顾茅庐,无以为报……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是罢了……” 士为知己者死,如是罢了。 四月末,诸葛亮重病而逝。曹植甚敬佩之,以诸侯之礼厚葬。 魏平四年十月,曹植归邺。 此时他已收编蜀中军队,并留下一万兵马命王敏镇守蜀中,令夏侯渊镇守汉中以防匈奴,令张辽归去合肥以防孙权,又使曹彰于柳城镇守乌桓……继续推行诸葛亮尚未普及的农务管理,遣派文臣于成都上任,蜀中初定。 至于孙权,现下既俯首陈臣,也是相安无事,曹植暂不打算东征。 首要之际,还是发展农业与经济。 收复汉中之后,曹植重新制定大魏历法,调整众臣俸禄。而后统一铸币,重辟监察制选举人才,禁止民间私自煮盐、冶铁等等,于天下推行赋税新政。 又三年,平定孟获之乱,终复西蜀。 魏平七年一月,曹丕归邺朝拜。 他看着王座之上,历经岁月洗礼愈发从容威严的男人,终是在心底叹了口气,俯身缓缓道:“微臣曹丕……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松口气。。 感谢冷月残竹丢的火箭炮和手榴弹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