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千晓系列》 第一因 解体迅速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拜访匠千晓,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三月二十日,春分;那一天我闲得发慌。 妻子利用连假期间,带着五岁及两岁的女儿们回娘家过夜;本来我也该同行的,却藉口时值入学考前后、诸事繁忙,一个人逃之夭夭。这牵涉到某个教人心烦的缘由。 最近,岳父及岳母间的气氛变得极为险恶;这是因为岳母不知哪根筋不对劲,都一把年纪了,竟然去考了张汽车驾照回来,之后又立刻开车撞伤了人。 对方的伤势并无大碍,但接下来可就难捱了;岳母每天都必须到医院报到。 除了探病,还得代替对方的家属照料对方。我不要求赔偿金和医药费(结果还是付了),只希望你能以态度表现出诚意——这就是对方的说词。 嘴巴上说得动听,其实根本是把岳母当成女佣使唤。岳母必须代替那些从未现身的家属,上自饮食、下至收拾一手包办,还得忍受对方挑三拣四,伺候一整天。 岳母忿忿不平地埋怨自己受人虐待。只要她晚点到医院,或是表示今天会找人代班,想请一天假,对方便会面露轻蔑之色,只差没出口骂她是卑鄙小人。幸亏你撞到的是我这种好人,才能以这么点负担了事,但看看你那种没诚意的态度,像话吗?——彷佛自己又遭遇了什么灾难似地,将受害者意识发挥得淋漓尽致。 身心俱疲的岳母有些忧郁倾向,开口闭口抱怨自己已经忍无可忍;起初岳父还跟着气愤、感叹,但大概是听得心烦了吧,开始责备起岳母来:“谁叫你一把年纪了还考什么驾照!”“我已经被欺负得够惨了,连你都来责备我?你应该帮我说话的啊!”当然,岳母也变得更为歇斯底里。 因此,每当拜访妻子的娘家,我总是郁闷不已。岳父与岳母都要我听他们的苦衷、帮他们说话;要是插手管这档事,搞不好接下来便轮到我得忧郁症。 不过,逃是逃出来了,这个假日我并未安排任何节目;既然是以入学考前后诸事繁忙为藉口,我便意思意思到了学校去,但果然不出所料,并没多少工作可做。别说国中入学考不考英语了,就是其他科目也早已考完。 即使如此,我还是乖乖地解决杂务,等真的没事可做了才离开学校,却又无意回到无一人的家中。要去喝一杯嘛,天色又嫌太早;再说,一个人喝酒未免太寂寞了。 正当此时,我想起了千晓。他八成连这种日子都还独自窝在公寓中吧! 立即登门拜访之下,千晓果然在家;或许是觉得冷吧,他膝上盖着毛毯,正看着报纸。我暗想着:“不会吧!”环顾六张褟褟米大的房间,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见暖炉,也没有暖气,和学生时代时一模一样,教我有些傻了眼。这个男人并非没钱,却从未在自己的房间里装设冷暖气。 不光如此,他也没车子,甚至无意考驾照。这我还能理解,但他竟连脚踏车也没有,移动工具就是自己的双脚。 问他为何什么都不买,他只回了句:“麻烦啊!”——大老远地走到超市购物就不麻烦吗?真搞不懂他的逻辑。难怪学生时代时,老教授们总叫他“仙人”或“老头子”。 “保彦啊?稀客稀客。”大概是看见我手上提着罐装啤酒,千晓的态度显得格外地热络;他这个人最喜欢喝白酒了。“怎么突然来啦?” “没什么,因为闲着没事干。” “工作呢?” “今天是假日。”反正这个男人肯定连今天是星期几都搞不清楚。“再说现在是春假期间。” “春假啊?当老师真好耶!有长假可放。” “你在讲什么啊!你一年到头都放假吧?” 都几岁人了,千晓还没有固定职业,不过心血来潮时倒是会打打工。 “唉呀!这么说我会难过的。”看来伴手礼啤酒奏了效,无论说什么,千晓都笑嘻嘻的。“欸,慢坐啊!说归说,你不要紧吗?太太呢?” “她回娘家了。”其中的缘由略过不提,但我可不希望被想歪,因此又加上一句:“去给外公、外婆看看孙女,明天中午就回来了。” “嗯……既然这样,我们就慢慢聊吧!”千晓请我在仅有的一张坐垫上坐下。他看来格外心浮气躁,肯定是想快点喝啤酒。 见状,我从塑胶袋中拿出啤酒罐递给他;千晓接过手后,高兴得简直不像样。能让他这么欢喜,我这伴手礼也算是值得了。 乾杯后,我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这房间还是一如往昔,除了从书架上满溢而出、宛若繁殖过后似的大量书籍,以及滚落满地、犹如战死兵士般的空酒瓶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了千晓方才阅读的报纸一眼,略感意外;本以为那是今天的报纸,没想到却是去年十月的。旁边还放了几本周刊杂志,也是去年的。 “你还特地翻这些旧东西出来看啊?” “咦?哦!那个啊?因为橱柜塞满了,不知道怎么整理,其他的我全丢啦!旧报纸和杂志很有意思,一开始看就停不住啊!” “为什么只留下这些?”一定刊着相当有趣的报导吧!才这么想,千晓果然指向某块版面,上头印着这样的标题——‘分尸悬案出现重大转变嫌犯被捕宣告侦破’。 这个案子我也有印象。我忍不住停止仰罐饮酒,从头浏览报导;仔细一看,放在报纸旁的全是刊有此案特辑的周刊杂志。 头一位牺牲者,是个名叫松浦康江的三十八岁女性。 去年六月五日傍晚,从高中放学回家的松浦理惠发现了母亲被杀后的尸首,陷入半发狂状态。那尸体并不寻常,不但被脱得一丝不挂,还分割为头部、身体及双手双脚等六个部分。 继姊姊之后,同为高中生的弟弟雄一也回到了家,同样陷入恐慌状态;附近邻居听见了孩子们的喊叫声,才报了警。 直接杀害方式是绞杀;凶手先以钝器殴打死者后脑,待死者昏厥后才勒死她。被割断的脖子上缠着凶手用来犯案的丝袜,已证实是死者之物;似乎是凶手脱下后直接拿来充当凶器。 杀死被害人后,凶手便进行分尸;切割尸体用的锯子是松浦家的,直接弃置于现场,上头无任何指纹。 这是个猎奇色彩极为浓厚的凶杀案。比方说,松浦康江被分尸前,双手及双脚似乎抱着自家和室柱子,手腕及脚踝则铐着玩具手铐;死者在这种姿势下被砍断了一双手脚,那像圆木般滚落在地的双手及双脚各自被手铐系在一块儿,身体倚着柱子,头颅则掉在身后。 康江的脸部及手臂上有着被拖曳过的擦伤,现场并留有案发当时她身穿的套装,上头沾满了泥巴;由此推测,凶杀现场并非在松浦家,而是在户外。 不过,分尸现场应是松浦家的和室无疑。由飞溅在地的血迹及脂肪痕迹,便可一目了然。 综上所述,凶手在户外杀害康江后,又将尸体搬至松浦家,并将她脱个精光、绑在柱子上,以手铐铐住手脚,才进行分尸——这便是第一件案子的概要。 第二件案子是发生于一周后的六月十二日晚间,被攻击的是土居淑子,二十三岁的上班女郎。 从友人婚宴返家的双亲发现了全身赤裸且不省人事的女儿,立刻报了警。 淑子与松浦康江一样抱着柱子,手脚铐着手铐,脖子上缠着自己的丝袜。她与前案如出一辙,后脑被殴,头部负伤;只不过凶手似乎相当慌张,脖子没勒实,是以淑子不久后便清醒过来。 凶手慌张的原因显而易见;淑子的双亲发现的不只是女儿的惨状,在淑子被缚的同一个房间里,还躺着一具男尸。 那男子名为坪井纯也,是个二十五岁的上班族 ,正与淑子交往中。他的腹部被菜刀刺穿,而凶器菜刀是土居家之物。 警方判断第二件案子的凶手与之前杀害松浦康江的凶手为同一人;其中一个理由是手法酷似,而最重要的理由是——附着于坪井纯也尸体上的头发。 监定结果显示头发为松浦康江之物,可能是附着于凶手衣物上的头发,在凶手持菜刀冲撞之际转移至坪井身上。 凶手以为淑子单独在家而潜入,并与松浦康江时一般,殴打淑子头部,趁她昏迷之际褪去衣物,以手铐限制她的行动,并企图用她的丝袜勒杀她。假如凶手的计划顺利进行,淑子将与康江一样在死后被分尸;事实上,现场的确放置着锯子,同样是土居家之物,且不带任何指纹。 然而,此时却发生了凶手预料外之事——犯案途中,淑子的男友坪井出现,目睹他行凶的一幕。凶手慌忙刺杀坪井灭口,而这起预定外的杀人似乎令凶手方寸大乱,误以为淑子已死,便匆匆逃走。 这成了凶手的致命伤;根据淑子的证词,模糊的凶手形象浮出水面。攻击淑子的是个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眼神锐利,有只鹰勾鼻,下巴尖锐,“乍看之下有点像洋人”。 从松浦康江的周遭人士,找出了一个相似的男人——植田隼人,三十一岁的无业游民。 据说植田曾追求松浦康江被拒,之后便一直死缠烂打,令她相当害怕。 警方通知淑子出面指认,而她表示虽然颇为相像,却无把握,又觉得凶手的个子好像更高一些。 警方调查植田,而植田否认犯案,并表示自己的确曾被松浦康江拒绝,但并未因此怀恨在心,也未曾出没于她家四周,亦没杀害她;至于那个名叫土居淑子的女人,他更是连看都没看过。 康江之事另当别论,但植田说他不认识淑子,似乎并非谎言。淑子指证时,曾说植田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而松浦康江与土居淑子之间也没有任何关连或交集,植田与淑子两人过去并无可能相识的背景。 然而,警方却认为植田之所以攻击素未谋面的淑子,是因为杀害康江后“食髓知味”,开始不特定杀人之故。 这个想法,在附近的居民指证曾看见植田于六月五日从松浦家走出后,获得了证实。事实摆在眼前,植田便改口翻供,说自己当天确实曾去找康江,但没杀害她;自己到场时,她已经死亡了。 不过,植田终究因杀人及杀人未遂嫌疑被捕;因为在查证之下,发现他也没有六月十二日当天的不在场证明——以上便是去年传遍街头巷尾的‘分尸案’概要。 “我懂了,让我猜猜看。”我放下旧报纸,再度喝起啤酒来。“你是想重新推理这件案子?虽然警方把植田当成凶手结了案,但你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想要猜上一猜,对吧?” “咦?”正打算开第二罐啤酒的千晓停下了手,楞了一愣。“不,我并没这么想啊!” “少骗人啦!”我记得千晓酷爱推理,这点从他那占据了三分之一书架的推理小说藏书便可得知。“你是打算提出异于警方的结论,亲手揭发真相,顺便以此为题材写本推理小说吧?乖乖从实招来!” “推理小说啊?”他咕噜咕噜地将第二罐啤酒一口气喝去一半,表情只有喜悦两字可形容,教我忍不住怀疑:普天之下,这男人所爱的该不会只有啤酒吧?“原来如此,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从没想过就是了。” “从没想过?”对千晓来说,光是没嫌麻烦、反而感兴趣,就极为难能可贵了。“那你干嘛重看这案子的报导?不是因为觉得真凶另有其人吗?” “不是啦!真凶是否另有其人,我哪知道?既然警方这么判断,那凶手应该就是这个叫植田的男人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我对这个结论没什么意见。” “搞什么啊,你这小子个性真淡薄耶!既然要重新探讨这起案子,至少得有其他的凶手人选吧!” “瞧你满嘴其他凶手、其他凶手的,那你有其他的凶手人选吗?” “有啊!”乘着兴头,我拿临时想到的人选来说嘴。“我觉得松浦康江的前夫很可疑。” 虽说是临时想到的,但这个方向还挺正确的吧?据周刊杂志特辑所言,担任二专副教授的松浦康江是个相当强悍的女人,当初还是她主动“休”了丈夫的。据说她曾在友人面前如此大放厥词:“当初看他是一流大学毕业,才和他结婚的;没想到脑筋比我还差,我受够他啦!”男方的自尊心当然会受伤。 况且她的前夫——村上恭一也是个轮廓深刻的高个子。唔……越想我越是兴奋,说不定这正是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前夫?这么说……”然而,千晓却无视满心雀跃的我,仍处于状况外:“松浦康江离过婚啊?” “啊?慢着,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对那个又没兴趣。” “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啊?你是觉得哪里有意思,才重看这件案子的报导?” “这个嘛……比如说,”他拿起一本周刊杂志:“土居淑子和坪井纯也的相识过程啊!说来有趣,他们两个之所以相识,竟然是因为女方开车撞到了骑着脚踏车的男方耶!真羡慕啊!要是能因这种小车祸而结缘、相恋的话,我也洗心革面,来开开车或骑骑脚踏车吧!”大概是发现我一脸怫然,千晓又嘻皮笑脸地说道:“开玩笑的啦!其实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松浦康江的尸体。” “尸体?” “是啊!我在想,凶手分尸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这问题我压根儿没想过,因此有些结巴起来。“应该没什么理由吧!” “是吗?” “是啊!勉强说来,可能是因为对康江恨之入骨吧!” “可是凶手对素未谋面的淑子也打算做同样的事啊!” “大概是因为他杀过一次人,脑筋有点不正常了吧?”我忘了自己才刚主张是康江的前夫犯案,又以植田犯案为前提讨论起来。“或是切割女人的身体让他产生快感。” “也就是变态的一种?或许事实就是如此吧!不过,这样未免稍嫌无趣。” “不管有没有趣,假如事实就是这样,也无可奈何吧?” “但是写不成小说啊!你不是要我写推理小说吗?” “我可没要你写,”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却一板一眼地订正:“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打算写而已。” “我啊,觉得最奇怪的就是手铐。” “手铐?什么意思?” “为什么凶手要铐住康江及淑子?” “当然是为了限制她们的行动啊!” “可是你想想松浦康江的情况,她是在户外被杀后才搬到家中的吧?换句话说,她早死了,死人不会动,对不对?但凶手却特地铐住死人的手脚来限制她的行动,你不觉得有点荒谬吗?” “这个嘛……”原来如此,经他这么一提,这的确是个疑点。正当我埋头苦思时,突然灵光一闪:“慢着,说不定康江并不是在户外被杀的。警方这么判断,是因为她的身上有拖曳过的痕迹,且衣服上沾满泥巴;从这两点来看,康江或许是在户外被攻击的,但无法确定她是否死于起先的攻击之下,对吧?她虽然被攻击,但那时还没死——这样一想,就没有任何矛盾啦!” “也就是说,康江被搬到家中时,其实人还活着?” “对。仔细一想,搬一具尸体可是很辛苦的。我不知道那个叫植田的男人体格如何、有多少力气,但就算他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与其杀害后再搬到家中,还是带回家里再杀比较省事吧?” “你说的没错,但手铐还是很奇怪 啊!就算康江被带回家中时还活着,她也应该因头部被殴而意识朦胧吧?不管凶手是在户外攻击时、或是带回家里后才下手敲昏她的,总之她已经无力抵抗了,要下手勒死她,不会有多大妨碍;那又为何要铐上手铐?” “她不见得全无抵抗之力啊!说不定又醒过来了咧!” “再敲昏她一次不就得了?至少比起让她抱住柱子、再铐住手脚要来得省事多了吧!” “嗯……这么说也对。” “再说,凶手接下来还得分尸;虽然我没分过尸,但我不认为把尸体铐在柱子上,分尸起来会比较方便。当然也不是不能分啦,实际上凶手就是这样分尸的。不过,他明明可以解开手铐再分尸,为何没那么做?我觉得,凶手似乎有某种执着;他将被害人铐在柱子上加以分尸,是有理由的——” “你认为不单是心理变态发狂之下的产物?” “我越想越这么认为。”千晓突然腼腆地说道:“我刚刚说即使凶手是植田也无妨,并不是说谎;只不过,凶手若是他,这份执着就只能解释为发狂之下的产物。和你讨论过后,这点显得更清楚了。” “所以凶手另有其人?” “你别误会,那是在要求手铐及分尸都要有合理意义的情况下,凶手才会是其他人。说不定植田确实是个变态,而凶手也的确是他,案件到此解决。对我来说,这样也无所谓。” “不然虚构也好,你试着赋予这件案子合理意义吧!要不然,连部短篇推理小说都写不成喔!” “我又没打算写。” “我们姑且以‘真凶另有其人’为前提来开始讨论吧!” “嗯。”千晓满脸遗憾地看了空罐一眼,又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来;他以仅有的一只玻璃杯调了杯加水威士忌给我,自己则拿碗调了杯加冰威士忌。“——这代表植田是背黑锅;这样一来,就得能到一个手铐与分尸的合理解释。” “哦?什么解释?” “凶手原本的目的只有杀害松浦康江一人,但只杀康江一个的话,自己也会被怀疑,因此凶手打算让植田隼人背黑锅。凶手早知道有植田这么一号老缠着康江的人物;假如康江被杀,植田虽会被怀疑,但凶手——暂且以代称好了——也会被怀疑。料定了这种情形的,试图制造自己在嫌疑范围外、但植田却被怀疑的状况。先杀了康江,又攻击土居淑子;但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杀害土居淑子之意,只是想制造出‘攻击淑子与杀害康江的凶手为同一人’的状况。”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混乱。“说清楚一点啦!” “假如被杀的只有康江一人,有动机的不只是植田,连都会被盯上;但假如不只康江,连淑子都险些被杀的话,与淑子毫无关连的就能因缺乏动机而免去嫌疑。” “可是植田也没有杀害淑子的动机啊!他们过去连见都没见过耶!” “但植田老缠着虽然离婚又有两个孩子,却仍风韵犹存的——”千晓指着松浦康江的照片,她生得相当貌美,端正的五官看来不似日本人;她的一对儿女想必也生得颇为俊俏吧!“康江,活脱是个变态后备军,又是无业游民,什么事都容易怀疑到他头上去。一般人会有这种偏见:‘植田本身就有杀害康江的动机,像他这种人,就算事后食髓知味,开始不特定杀人,也不足为奇。’事实上,大家的确是这么想。”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我一面整理千晓的一番话,一面说道:“为了强调攻击康江及淑子的是同一人——也就是植田,因此将她们一样脱个精光并铐上手铐;然而真正想杀的只有康江,淑子则是做做样子而已。不过,当时却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淑子的男友坪井出现了。因为长相曝光,不得已只得多杀一个人……”我突然发现了某件事。“可是淑子也看见了的脸啊!为什么没杀她呢?” “说得也是,”威士忌似乎洒了出来,千晓恋恋不舍地舔着碗口。“这可怪了。那就是原先虽没打算杀淑子,却临时改变计划,决定杀她灭口;可是因为他多杀了坪井,心里慌张,所以没确实杀掉淑子……”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了个单纯的解释。“不知道淑子看见了自己啦!先殴打淑子的头部,又勒住她的脖子,以为她一定失去了意识,可以高枕无忧;但淑子却还留有些微意识,且看见了的脸。本来的阴谋应该在此宣告失败,偏巧他的容貌特征和植田相似,因此好运逃过一劫。” “唔……”千晓一面思索,一面添冰块到碗里头。这个男人什么事都嫌麻烦,对于这种事却勤快得很。“这么说来,就和植田一样,是个‘乍看之下有点像洋人’的男人,而且——”他的视线往左右旁徨,似乎正在回忆淑子的证词。“——个子还比植田高一点,又有杀害康江的动机。要说长得像老外的男人嘛……” “还是那个前夫吧?村上恭一。报导上有没有刊他的照片?” “没看到照片,但我想应该不是前夫干的。呃……在哪里?我刚刚才看到的。啊!有了!在这里,你看。”千晓翻开我还没看过的周刊杂志。“这上面写着村上恭一有六月五日的不在场证明。” “咦?真的吗?不过,是什么不在场证明啊?” “他当天留在公司加班,有同事们作证。” “那就错不了了。既然不是前夫……康江的身边还有那些男人?” “好像没其他特别值得一提的人了。” “可是,她长得这么漂亮耶!而且才三十八岁而已,会没男友吗?” “至少……”千晓交互翻阅数本杂志。“没任何报导提到康江的男性朋友。或许实际上真有不为人知的小白脸存在吧?” “一定有,而且那个人就是真凶。” 我总觉得无法释怀,似乎忘了某件要事;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我醉了。我还是空腹,却跟着千晓一口接一口下肚,早已不胜酒力。 “这么一来,继续这种纸上谈兵的推理也没意义啦!既然结论是‘凶手是未知的人’……” “是啊!说得对。”千晓很干脆地打了退堂鼓,又突然看了我一眼:“唉呀!抱歉,竟然没准备下酒菜,因为我自己平常不吃的。” 没错,千晓喝酒时鲜少配下酒菜。我曾问他是不是嫌酒会变得难喝,他却回答:“理由没那么冠冕堂皇啦!只是没这个习惯而已。” “我跑一趟马上回来,等我一下。”说着千晓便飞奔而出,不消片刻,又抱着稍嫌豪华过了头的生鱼片拼盘回来,似乎是要附近的鲜鱼店现做的。对于这种事,他毫不吝惜金钱。 “不过——我还是无法释怀耶!”一面戳着生鱼片、一面陶然喝着加冰威士忌的千晓,突然拉回了话题。“用手铐铐住被害人,是为了制造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间的相似性,这点我懂;但假如这是目的,有必要把康江分尸吗?要制造相似性,把康江铐起来勒死,再把淑子用相同姿势铐起来,勒住脖子做做样子即可,不是吗?这样就能达到制造相似性的目的啊!” “说得也是。”我一面替自己调了杯加水威士忌,一面附和。要是让千晓来调,威士忌比例总是居高不下。“没必要特地分尸啊!把头、手脚、身体切块,可是大工程耶!也花时间。” “花时间……”千晓眨了眨眼。“对……对啊!花时间,又费工夫。凶手恨不得早一刻逃离现场,却刻意大费周章来分尸,一定是有某个迫切的理由存在,对吧?是什么理由,让凶手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千晓叹了口气:“结果又回到这个问题上啦!真是的。” “一开始你就是好奇为何凶手要把康江分尸,才重看这些报导的嘛!” “到底为什么?我说过很多次了,就 算凶手真是植田隼人也无妨,只要他有合理的分尸理由。但凶手若是植田,我实在找不出合理性来;至少,我看不出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所以说啦!真相就是凶手并非植田,而是另有其人!”我们两个大概都醉了,从刚才就一直反覆说着同样的话。“不过植田却成了凶手,这和分尸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连吧?” “也就是伪装?” “没错。” “不过,把康江分尸,能伪装什么?” “这我不知道,不过……”有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现脑海,我未加深思便脱口而出:“或许是想营造康江惨遭情杀的假象吧!” “情杀?” “我们一直以为,先把衣服脱下比较方便分尸,所以康江才会一丝不挂;但其实因果关系正好相反,凶手认为剥光康江的衣服,警方就会认定她死于情杀,进而循线找到植田,因此才把康江脱得一丝不挂。” “不过光是剥光衣服,还不算情杀啊!” “没错,但无法强暴康江,才改采分尸,以增添猎奇色彩。” “慢着,为何无法强暴康江?” “或许是女的。” “那也不合理,假如是女人,又想制造康江死于情杀的假象,大可不必使用分尸这种大费周章的手段,还有很多省事的方法啊!比方事先备好绳子、假阳具之类的sm道具,刻意遗留在现场。” “我懂了,是男人,本来打算在康江的尸体上留下被强暴过后的迹象——”不知是否因酒醉之故,我话中的妄想成分越来越浓了。“不过,一到紧要关头,他却办不到;也就是说,他无法勃起。这下可伤脑筋了,没办法伪装,该怎么办?他又没准备那些成人玩具。这时候——” “为了补救,凶手便分尸,以增添煽情血腥色彩?” “我想凶手是因为突然阳痿而心慌意乱吧!再不然,或许是他竟然恶心到期待切割女人的尸体能让自己勃起,才进行分尸。” “唔……”千晓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开始思索。“嗯,这也有可能。不过,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阳痿?” “谁知道?不过只要是男人,都有突然阳痿的可能吧!还是说……”察觉自己正想说的话之后,一瞬间我似欲作呕;然而,因酒精而变得圆滑的舌头却不肯轻易停下来。“还是说……并没阳痿,而是理性在最后关头阻挠他,才无法动手……” “理性阻挠他?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的理性无法忍受自己与康江发生性关系。” “他的理性没办法忍受自己搞这么美的女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极度的同性恋?” “不是,而是和康江极为亲近的存在;也就是说,是她的儿子。” 这回连千晓也大表惊愕,刚含进嘴中的威士忌喷出了少许。而我却更加确信,方才自己遗忘的要事,便是此事。 “虽然详细动机不明,但松浦雄一对母亲康江怀有杀意;只不过,若是光杀康江一个人,身为家属的自己或许也会遭到怀疑,因此他订下了这个计划。一开始,他是打算狠狠凌虐母亲尸体的;然而,毕竟是骨肉之亲,到了紧要关头,他却下不了手,无奈之下,只好以分尸作为补救之道。当然,那时他的精神应该有些失常了。” “真是异想天开啊……不过,雄一还是个高中生耶!” “高中生啊,不管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由于职业关系,我的声音显得感触良多。“体格也一样,要是告诉我松浦雄一比植田还要高,我一点都不会惊讶。从康江的长相来看,她的儿子雄一肯定也长得像老外吧!雄一的照片有没有刊出来?” “好像没有耶!”千晓乖乖地翻阅杂志。“不过,雄一不太可能犯案吧?” “难道她儿子也有不在场证明?” “报导上没提,只说六月五日当天,雄一早上一如往常地去上学,而傍晚也一如往常地回家。这里有写。虽然报导没提到警方具体上是怎么调查的,但照常理判断,警方一定调查过吧?先查证亲属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成了办案的铁则啦!” “是吗?”我自己也觉得这假设怪恶心的,是以极为干脆地撤回自己的说法。“说得也是,警方当然调查过啦!那这个推测也是错的。” 从千晓传到我手上的周刊杂志,正巧翻到另一个报导的页面。‘是什么迷了心窍,让他踩下油门?’受这个标题吸引的我,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文章。 “……这世上,”当时我联想到的,正是我岳母开车撞到人之事。“有些事真的很无奈啊!” “怎么了?” “这个——是完全不相干的案子,有个年轻人开车不小心撞到老妇人,他下车察看,发现老妇人还有一口气,就再度发动车子,把老妇人辗死……”千晓皱起了眉头。“当然,这个年轻人和老妇人素不相识,并不是原来就怀有杀意才这么做的。年轻人从前也曾开车撞伤人,当时为了赔偿问题及人际关系间的压力而身心失调。他撞到的人不好惹,把他整得很惨;直到最近,身心失调好不容易快痊愈了,却又发生车祸。一瞬间,某种强迫观念套住了这个年轻人:‘就是因为对方还活着,事情才会复杂化。’反正车祸都发生了,干脆把对方弄死——所以他一时冲动,就踩下了油门……还真是个悲哀又无奈的故事啊!” “原来如此啊!”千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喃喃自语:“糟了,我以为那篇报导毫不相干,所以没仔细看;要是早点看完,早搞懂啦!” “你在说什么?” 我当时还以为千晓这么快就喝到了极限;这个男人在喝醉之前总会胡乱大叫一声,接着便沉沉入睡。然而,却不是这么回事。 “我一直错估了这个案子的本质。凶手真正想杀的不是松浦康江也不是土居淑子,而是坪井纯也!这才是凶手本来的目的。” “杀害坪井纯也……”对于他突然拉回话题,我感到有些错愕。“才是目的?” “对。用手铐铐住两个女人,是为了制造第一件案子与第二件案子板的相似性,这点没错;但凶乎不使用绳索或胶带,而选用玩具手铐,却另有意义存在。因为这么做有个好处:即使没人帮忙,也能把自己铐起来!” “这么说来,凶手是……”我勉强跟上千晓的思考速度,低叫道:“土居淑子?” “没错。首先,淑子动手杀害康江;那时她已拟定了第二件案子——亦即杀害坪井的计划,她得事先做好准备。在第三件案子中,她必须装成被害人,因此她在康江的手脚上铐上手铐 “为了制造凶手另有其人的假象啊!听好了,淑子先在六月五日杀死康江,完成‘准备’;一星期后的六月十三日,淑子便采取了以下的行动。首先,她藉口双亲不在家,邀坪井到家中来:坪井是个男人,当然会抱着上床的期待去见淑子,而淑子更是回应了他的期待,全身赤裸地等着他。只不过,她的目的却和坪井期待的大不相同;她打算以菜刀刺杀坪井,全裸是为了方便事后洗去溅到身上的血迹。杀害坪井后,淑子洗去血迹,仍维持全裸状态,将丝袜繮在自己的脖子上,又主动以头撞墙,制造伤痕:准备就绪后,便抱住柱子,以手铐铐住自己的手脚,等候父母回家。” “那淑子根本没昏迷罗?” “应该是。这样乍看之下,被凶手盯上的是淑子,坪井只是受了池鱼之殃;凶手没想到坪井会拜访土居家,因此淑子才得以逃过一劫,没和康江一样被剁成六块。事前刻意将康江分尸的意义就在这里。既然攻擎淑子的凶手和杀害康江的是同一个,那他当然也打算把淑子大卸六块: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坪井突然出现, 凶手杀了计划之外的人而大为动摇。无暇去干分尸这种既花时间又费工夫的事——警察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所有人都这么想——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花时间……”我愕然地反复念道。分尸既花时间又费工夫——这是一种虽愚蠢却绝对的真理。 “没错,这就是分尸所隐含的深层意义。” “可是,慢着。对淑子而言,为了伪装成第二个被害人并杀死坪井,必须先制造第一个被害人。对吧?不然无法伪装、可是……淑子就为了这个理由杀了松浦康江?就为了这个理由,杀害素末谋面的人……” “我想,起因应该是车祸。” “车祸……?” “淑子开车撞到了康江。当然,这只是个轻伤程度的车祸;康江脸上及手臂上的擦伤及沾满泥巴的套装,就是这场车祸的副产物。” 我已经想不出该说什么了;或该说我发现自己只要开口,就是覆诵千晓的台词。 “淑子原本打算将受伤的康江送往医院。但一想到赔偿问题及诸多善后工作,就变得忧郁起来;因为以前淑子也曾开车撞到脚踏车……” 我不禁低叫了一声。“就是你刚才说的……她和坪井的相识经过?” “对。淑子因为头一场车祸的缘故,对坪井显得弱势;其实她根本不喜欢坪井,却在坪井的强迫之下和他交往。淑子一想到又得经历这些纠缠不清的麻烦事,便感到绝望,左思右想之下决心杀掉康江。淑子没送康江到医院,反而问出了她家地址,在她家杀了她。淑子更一不做二不休,决心把坪井也一并杀了;大概是因为坪井真的很令她厌烦吧!她杀了康江之后,又去买了玩具手铐做‘准备’,以利用康江的尸体摆脱自己的嫌疑。我想她应该是在一瞬间拟定了一连事的计划。” “可是这未免不合理吧?淑子在第三个案子时,曾宣称自己看到了长得和植田相似的男人;常然,这八成是谎言,但淑子并没见过植田,又怎能刚好编出那种相貌来告诉警方呢?” “不,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但淑子八成见过植田。你想想,从坪井的尸体髓上发现康江的头发,说是原先黏在凶手身上,又掉到坪井身上;你不觉得这个证据也太巧了吗?第一起案子和第二起案子之间隔了一星期耶!哪能黏那么久?” “你的意思是,那是淑子刻意放到坪井身体上的……?” “八成是。对淑子来说,假如警方没把第一起案子和第二起案子做连结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法发挥分尸的作用。但共通点只有手铐,让她感到不安……或该说,她把康江分尸并离开松浦家后,发觉这点太过薄弱,开始担心起来,因此又回去拿足以补强的证物,比方康江的头发之类的。就在那时,淑子看见植田太惊失色地从松浦家跑出来,她便判断可加以利用。对淑子来说,能让具体的人物顶罪是再好不过了。而指证时,她不表现得自信满满,反而刻意装出没把握的样子,说‘个子好像更高一点’,来增加真实性——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当然,这只是千晓的想像,是种毫无证据的空谈;然而,若他的想像猜中了分毫,我不禁对土居淑子这名素末谋面的女子感到同情(当然,康江和坪井也很可怜)。理由不言而喻,自然是因为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岳母苦恼万分的身影之故。 第二因 解体信条 “老师有恋母情结吗?”双胞胎姐妹麻纪子和亚纪子中的一个问道。 露出额头的发型,眼睛又亮又大,这是妹妹亚纪子。确认之后,佑辅答道:“不,我没有。” 为什么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呢,果然,单身的话容易让人引起误会。佑辅回想起今早拒绝了校长相亲提议的事。 严格来说,不可能存在完全没受到母亲影响和支配的儿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哪个男人被问到是否有恋母情结时都只能回答“yes”。 但是面对高中女生,若是如此严密地回答的话,不知会被以讹传讹到何种程度。“小佑有恋母情结耶!”、“听说还一定要和妈妈一起洗澡呢!”、“吃饭时也要妈妈喂!”、“还要妈妈帮忙擦屁股!”、“真变态!”像这样全无凭据的谣言疯传校园的可能性也大大存在。 在女校任教已满三年,佑辅在这方面已经变得十分谨慎。 “我有没有恋母情结和” 佑辅轻轻吹着手指上的抓痕。今天课上有个学生摆弄耳环玩,这是他奋力没收时造成的伤。 女孩子一旦下定决心抵抗时迸发出来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视。将紧紧握住耳环的五根手指一一掰开,取出耳环的过程实在配得上“死斗”二字。 “小菅同学们迟到又在课上睡觉有什么关系吗?” 听到佑辅这么反问,亚纪子一脸困惑地和姐姐麻纪子对视了一眼。 佑辅是这对双胞胎的班主任。本来,学校的政策是双胞胎要分到不同的班级,但现在高二的姐妹俩都想报考四年制的私立大学,所以被分到了同一课程的班级里。 姐妹俩平常都是认真乖巧的好学生,可不知为什么,从第二学期开始迟到并且上课睡觉,而且两个人都是这样。她们的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但在班主任佑辅看来,她们都并非天才型,而是努力型的学生。这个状况持续下去的话,两个人来年的分级考试肯定会受到影响,于是担心不已的佑辅在放学后将姐妹俩叫到办公室,想要和她们聊聊个中原因。而亚纪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张口就问佑辅有没有恋母情结。 “有什么烦心事吗?” 看到留着遮盖住额头发型的姐姐麻纪子欲言又止,佑辅主动发问。 姐姐虽然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眼睛稍暗。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比起很少和其他同学说话的妹妹亚纪子,姐姐麻纪子更为沉默寡言。佑辅觉得麻纪子欲言又止,肯定是在犹豫该不该实话相托。 “好了,先坐下吧。”佑辅让姐妹俩坐在折叠椅上,摆出倾听的姿势。双胞胎露出略显放松的表情坐下。“究竟是什么造成睡眠不足的?不会是晚上打工了吧?” “不是的,没有打工。”姐姐麻纪子马上否定。 “比打工还糟”亚纪子一坐下就用显得疲惫万分的口气说,“一分钱都赚不到。” “亚纪!”姐姐不知为何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 “什么事一分钱也赚不到啊?你们俩到底干什么了?” “那个”麻纪子偷偷瞄了一眼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用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老师,这话您可别跟我爸妈说” “那要看是什么内容了。” “那就麻烦了,老师!因为”亚纪子用不怎么觉得麻烦的声调说,“姐姐有了男朋友的事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 “亚纪!”姐姐又用那莫名湿润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别说了!” “你在说什么啊,姐。不交代川村哥的事怎么往下说啊。” “你们之间别吵啊。”虽然内心对这个貌似很有意思的话题期待不已,但佑辅还是“道貌岸然”地摆出教师的姿态,“按照顺序说吧。首先是麻纪子同学有了个叫川村的男朋友,是吧?他多大了?” “现在高二,是海圣学院的。”亚纪子代替还在犹豫的姐姐回答。佑辅颇感意外。海圣学院是县里屈指可数的重点学校。“名字叫做川村正树,听说将来准备报考美术大学。” “啊,所以”佑辅恍然大悟似的说,“麻纪子也想报美术大学?” “才不是呢。”麻纪子不满地抬起头,“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决定志愿呢。” “姐姐和川村哥上一个美术班。在那里认识的。” “原来如此。”出于自己身为教师不该有八卦心理的反省,佑辅掩饰性地又加了一句:“川村是个怎样的孩子?” “这个嘛,一句话形容,就是和姐姐很像。在奇怪的地方纤细又敏感,反倒在一些大的地方却迷糊又迟钝。” “什么嘛!”麻纪子愤然地说,“川村同学才不迟钝!” “他就是很迟钝啊,坦白地说。”亚纪子若无其事地转向佑辅,“老师你信吗?明明装可乐的杯子就在面前,他竟然把可乐倒在了茶碗里。发觉后还不慌不忙地又倒到杯子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种小错”急着为男朋友辩解的麻纪子有点口齿不清,“谁都犯过啊。一点也不奇怪!” “若无其事地喝着混有日本茶的可乐已经足够奇怪了。对了,那大概是他妈妈的遗传吧。上次去他家玩时,他妈妈不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吗,还满不在乎地呵呵呵笑着。” “大智若愚不是挺好嘛!”为什么我会对别人的恋爱八卦这么感兴趣啊,佑辅想着,不觉兴奋起来,“原来如此。你们怀疑这位川村同学是不是有恋母情结,于是才问了刚才的问题?” “咦?不是的,老师。有恋母情结的不是川村哥,是别人。”看来话虽已至此,但是仍然没有进入正题。佑辅为自己的心急而挠了挠脑袋。“与其说正树哥是恋母情结,不如说是恋姐情结” “才不是呢!正树同学才不是恋姐情结!亚纪,在老师面前不要乱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不好意思了。但是他姐姐才是问题所在,老师。”似乎终于进入了正题。亚纪子探出身子说:“正树哥有个上女子大学的姐姐,叫做美穗。也是学美术的,专攻油画。她最近交了个男朋友,名字叫做花田晃,是在美穗所在的大学教油画的年轻讲师。” 师生恋啊,真好。佑辅发觉自己竟然真心艳羡起来,不禁感到有点意外。佑辅自身就因为执教于女子学校的缘故而被身边的狐朋狗友以奇怪的方式羡慕着,可实际上他身上毫无任何罗曼史。不过这些事倒没有什么要紧。 麻纪子和亚纪子交替说明的内容大体上是这样:川村美穗和花田晃结识之后,美穗便马上频频出没于晃的画室,陷入了热恋。 双方都想尽快住到一起,但是因为大学就在美穗的家所在的城市,美穗没有借口搬出去。于是两人决定放弃同居而直接采取正面进攻的办法,也就是不等美穗毕业就结婚。他们立即带对方去和自己的家人打招呼。美穗的父母川村昌宏和咲子认为花田晃是个好青年,同意还是学生的美穗结婚。而弟弟正树自身对油画就抱有兴趣,因此对身为大学讲师的花田晃大为欢迎。 但是和如此爽快的川村家不同的是,花田的母亲宪江,一开始对美穗很满意,但当知道她是川村咲子的女儿后,马上摇身一变,成了反对派。并且表示,自己一个女人一手拉扯大的儿子怎能让那个女人的女儿轻易夺去。 “这就叫做命运吧。”亚纪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没想到晃的妈妈以前和美穗的妈妈认识。” “虽然认识,但是关系很不好吧,看起来。” “是这样的。花田宪江阿姨和川村咲子阿姨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情敌。” “哦?”佑辅不禁探出了身子,又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幸灾乐祸了,于是偷看了一眼麻纪子,却还是忍不住将灵机一动的话 说了出来:“她们所争夺的那个男人就是咲子现在的丈夫川村昌宏,是吧?” “哇,老师真厉害,猜对了!” “很常见嘛!” “川村昌宏叔叔和宪江阿姨也曾经相恋过,其实更喜欢她,但最后却和咲子阿姨结婚了” “那是宪江阿姨一直的主张。”麻纪子断然订正抱着看好戏心理的妹妹。“是真是假并不知道,甚至值得怀疑。正树同学的爸爸妈妈也说不记得有过这么一段三角恋,说不过是宪江阿姨的一厢情愿。我也觉得这种说法更可信。” “姐,不是我想反驳你,这两种说法到底哪个对,我们怎么知道啊。正树哥的爸爸现在也已成家立业了,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也肯定说不知道啊。” “但是咲子阿姨说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宪江阿姨也喜欢川村叔叔。川村叔叔自己否定,多少会显得不自然,但是连咲子阿姨都说这是第一次听说了。” “就算是咲子阿姨知道了,现在也不能轻易地承认啊,多丢人啊!” “可是” “算了算了。再怎么争论我们也不会知道到底谁说得对。”佑辅察觉到麻纪子理所当然地想为男朋友的父母说话的心情,便继续推进话题,“总之,就是花田宪江站在极力反对儿子与川村美穗结婚的立场上吧?” “嗯。听说宪江阿姨怒气冲天地发泄自己的重重怨恨,说什么自己的人生都被那个女人给毁了,被川村昌宏抛弃后,一气之下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却因为没有感情,在生下儿子晃之后就离了婚,过得异常悲惨。如果不是咲子横刀夺爱,她早就和川村昌宏结为连理,过上幸福生活了。还有什么绝对不允许夺去自己男人的女人的女儿再来夺走自己的儿子等。” “嗯,恨入骨髓啊。” “但是晃哥无论如何都坚持说自己喜欢美穗,爱美穗。就算母亲反对也绝对要和美穗在一起。” “真纯情啊。”佑辅真心感动起来。 “宪江阿姨火冒三丈,扬言如果晃哥非要和那个女人的女儿在一起的话就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互不相认。晃哥没有屈服,依然坚持,可是” “怎么?最后还是被母亲压制了?”那看来所谓的恋母情结说的应该就是花田晃了。 “是他妈妈不好。”麻纪子无处发泄一肚子的愤慨,平常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粉红,“太卑鄙了。竟然说出你愿意和她结婚就结好了,不过到时我就死给你看这样的话来威胁晃哥” “总把死挂在嘴边的人反倒活得长。只是虚张声势吧。” “可是老师,您自己站在这个立场考虑一下。无论如何都要和某位女士结婚的话,您母亲就说要自杀,这样一来您就成了杀害自己母亲的不孝子,一定会下地狱。如果被这样说,您会怎样?” “也情有可原。”只有母子的家庭里这样的一句话很有效果。想想就能明白花田晃心中的苦痛。“这样一来,再怎么挚爱那个女人也会意气消沉啊。” “晃哥和美穗姐就这样被逼到了绝境上。然而这时候” 麻纪子的语调让佑辅略感意外,不禁竖起了耳朵。似乎到此为止,还只是整个事情的铺垫。 “花田宪江阿姨真的死了。” “真的自杀了吗?” “不是”麻纪子和亚纪子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是被杀了。” “什”佑辅慌忙环视四周,幸好办公室里其他人已经走光了。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竟然被杀了,怎么回事?死因是什么?” “据说是氰酸中毒。” “嗯但是这也不一定就是他杀啊。怎么断定是他杀的?” “因为尸体被切成了好多块。” “被切成了数块”说起来,最近好像确实读到过市内的中年女性被杀害后切割成数块的报道。也就是说“是身体被分割得异常细碎的那个吗?” “嗯。”佑辅不禁一阵犯呕,可亚纪子的语调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头、身体,手臂被分成两半,腿也被分成两块,手指和脚趾则每一根都被切下。据说一共被分解成三十四块。” “凶手呢?” “还没有抓到。不知道是谁干的。当然有很多人受到怀疑。晃哥,还有美穗阿姨。但是”麻纪子的脸因苦恼而略显扭曲。这位平常不怎么流露感情的学生,大概还是第一次这样将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吧。 “似乎警察还对正树同学抱有怀疑。” “什么?”正常来讲,作为受害者儿子的花田晃肯定是最重点的怀疑对象。这么想着的佑辅不禁哑然。“为、为什么?有什么根据吗?这也太突发奇想了吧。首先,正树的动机” “动机的话他有啊。”瞄了一眼姐姐的亚纪子说,“刚才不是说正树哥有可能有恋姐情结嘛。正树哥非常喜欢他姐姐,希望美穗姐能获得幸福。美穗姐眼前最大的幸福不就是能顺利地和晃哥结婚吗?” “原来如此。”想要将阻碍姐姐获得幸福的花田宪江除掉,这样啊,“可是啊,虽说有动机但是正树毕竟还是个高中生啊。把人分解成三十四块那样的事” “应该可以做到。正树哥的体格很健壮,有足够的体力。而且从断面来看,切割尸体用的应该是家用的电锯,就算是小孩也可以,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据说只要有足够的胆量就可以轻松做到。不幸的是,正树哥家里正好有电锯。而且” “等一下。就算有动机,也有可能分尸。可是花田宪江是氰酸中毒致死的吧?也就是说是氰酸钾或者氰酸钠。是吧?这样危险的物品区区一个高中生怎么能轻易弄到手呢” “能。我们说过正树哥是画油画的吧?在姐姐的美术班里画油画时使用过氰酸钠。” 佑辅本来想和两姐妹谈谈迟到和上课睡觉的事,结果却变成了这么沉重的话题,这实在令他始料未及。刚才说话的都是亚纪子,麻纪子则一直低头不语。 “喝茶吗?”佑辅想换个心情,站了起来。 不经意间,他发现架子上还剩有同事出差带回来的京都点心。佑辅在两姐妹看不到的角度舔了舔受伤的手指,然后把点心递给她们说:“来吃点吧!”亚纪子似乎很喜欢吃甜食,脸上的表情老实地闪亮起来,而麻纪子则慢了一拍才微微笑了一下。即使这样,也不能掩饰她在佑辅面前是在强颜欢笑。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啊,佑辅不禁羡慕起她的心上人川村正树来。 “就是说”佑辅将还冒着热气的茶碗递给两姐妹,“事情是这样的吧。你们俩是为了洗清川村正树的嫌疑而日夜东奔西走,所以才老是迟到和上课打瞌睡?” “是的。我们知错了。” “然后呢?有什么结果吗?” “还没有虽然有了很多种假说,但每种都不够充分。” “嗯花田宪江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九月十六日。当天傍晚晃哥回家发现放着画具的仓房前围着一群野狗,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三十四块尸块被分装在三个黑色塑料垃圾袋里,于是就报了警。”亚纪子又加了一句:“好像实际上杀人和分尸的地点不是那里,据说这些尸块是从别的地方运送过来的。” “原来如此。分尸应该就是为了方便搬运吧。”这么说着的佑辅突然被一种“其实并非如此”的异样感攫住,但又一时想不出怎么个不对法,“死亡时间估算出来了吗?” “大概是十四日左右,大约在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之间。” “这段时间母亲一直去向不明,晃没有担心过吗?” “晃哥去写生旅行了。从十三号到十五号。还有十几个学生,类似小型夏令营那种。美穗姐也一起去了。” “那么,”既 然正树能拿到氰酸钠,那同理,晃和美穗也能拿到,佑辅一边想着,一边确认,“也就是说晃和美穗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 “也不能这么说。”亚纪子先是现出照顾着姐姐情绪的表情,然后才冷静地指摘道,“夏令营的地方是t高原。”t高原距离市区有一小时的车程,“虽然说是夏令营,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日程也都是个人安排的。大家聚在一起的只有晚餐时间。” 也就是说无论晃还是美穗,只要在案发的十四日想要偷偷溜出来都可以做到。回到市内在某处将宪江毒杀,肢解尸体后搬到花田家的仓房里,然后再在晚餐前赶回t高原,时间上的可能性十足。 “那么你们最关心的”佑辅一边过分敏感地尽量不去多看麻纪子,一边触及问题的核心,“川村正树的不在场证明呢?” “很巧合,正树哥也去参加写生旅行了。海圣学院的校庆和文化节的串休正好凑成了个三天连休,从十三号到十五号。于是他就利用这个机会去参加美术班的写生旅行。” “地点呢?” “也是t高原。但是和晃哥他们是不同的宿地。” “嗯”这真的是单纯的偶然吗?佑辅一时无法下判断。“也是t高原,嗯”不过这附近设施齐全、适合写生的地点的确没有第二处了。 不过且慢,佑辅突然灵机一动。既然是毒杀致死,那宪江死时凶手没有必要和她在一起啊。 只要事先将氰酸钠混入宪江要喝的东西里,那么她痛苦地死去的时候,犯人即使远在天边也没有问题。可以说是一种远程杀人。也就是说犯案时刻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没有意义。关键是肢解尸体时的不在场证明。 “警方判断肢解尸体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似乎没料到佑辅会问这个问题,姐妹俩不禁面面相觑。“那个是叫做死后硬直吗?就是尸体变得硬邦邦的那种。警方好像说分尸是在那之后。” 也就是死后几个小时。可是估计的死亡时间跨度就长达六个小时,这个推断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唔”大脑开始空转,佑辅又回到基本问题上,“你们觉得谁是犯人?”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麻纪子打断正欲开口的妹妹,直言道:“我觉得还是晃哥。或许被阻止和心爱的人结婚的美穗姐和因为姐姐的幸福被妨碍的正树同学,在理论上都有可能,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有点荒谬。但是晃哥不仅被阻止结婚,还有例如和母亲藕断丝连的那种压抑感和压力等复杂的原因。所以我觉得晃哥是犯人的说法最有现实性。” “嗯。”思路很清晰的思考嘛。这对姐妹的头脑果然聪明。佑辅表示自己也认同晃是凶手的说法,并且又说:“想起来,发现装着被肢解的尸体的塑料袋的是晃。他自己说是在仓房那里发现的,可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辞,真假难辨。” “那么老师认为实际上是在哪里?” “比如他的车的后备箱里。晃是开车去t高原的吧?” “唔”猜测到佑辅要说的话,两姐妹脸上现出欲呕的表情。 “会不会是宪江偷偷跑到t高原了啊?坐公交车之类的。放不下孩子的母亲都是这样,也不管孩子多大了,总是觉得孩子离了自己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了,于是跑去嘘寒问暖。可是这计划外的事令晃觉得万分难堪。和许多学生在一起的他,觉得这实在是一种羞耻和屈辱,一怒之下杀了母亲。幸好学生中没人发现宪江来到了t高原。于是晃将尸体肢解” “可是老师,”亚纪子战战兢兢地插嘴道,“我刚刚说过正树哥有电锯吧,那把电锯的刀刃上有鲁米诺反应。” “咦?”这么一说,佑辅想了起来,好像刚刚她确实说过,“警方已经断定那就是分尸用的?” “好像是的。” “那就是晃通过美穗事先借了那把电锯不过这样一来,说在t高原晃是一怒之下杀了宪江就不成立了。既然准备了工具,那就是有计划地杀人了。” 也未必,佑辅在内心纠正自己。晃从美穗那里借来电锯也可能是用于别处。也就是说偶然放在车里的。盛怒之下杀了母亲的他,苦于无法处理尸体,碰巧在车中发现电锯,于是将尸体肢解,再将尸块装进塑料袋放在后备箱里直至夏令营结束。然后星期三回到家里假装在仓房发现尸体而报警 “可是且慢。怎么想都不对劲,太奇怪了。”刚才感到的异样感渐渐涌现出具体的形态,“犯人为什么要将尸体肢解呢?” “要说为什么”亚纪子一副“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说这话”的口气,“老师您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方便将尸体运到花田家的仓房。” “只能这么想了。可是仔细想想就觉得很奇怪。三十四块尸块被装在哪里?塑料的垃圾袋。把胳膊和腿各切成两半我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要把每一根手指、脚趾都切断呢?有这种必要吗?又不是要放到兜里或者钱包那么大的东西里来搬运。容器可是塑料袋那么大啊。犯人究竟出于何种理由要如此费力地将手指、脚趾一一切断呢?” “说起来”应该不是为了促进脑细胞活动吧,麻纪子将方才接到手中还一口未动的点心一下子放入嘴里,“确实没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如果只是想搬运尸体的话。” 大概是糖分迅速活动了大脑吧,麻纪子的口气很肯定。“很奇怪,越想越奇怪。如果真是为了搬运方便的话,那没有道理不肢解最大的身体部分啊。至少也应该二等分或者三等分。可犯人却将最大体积的身体部分原封不动,而去将毫不占地方的手指和脚趾细心地一一切下。老师说得有道理。是吧,亚纪,实在是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秘密。” “有道理,太对了。”亚纪子一面回避着气势汹汹的姐姐一面说,“那么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犯人将尸体分割得那么细碎的理由是什么?” “知道了这个不就也知道犯人了嘛。正常来讲,犯人无论多么危险也要将花田宪江的尸体肢解。反过来说就是,如果不这样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 佑辅的话停了下来。他歪着脑袋想,如果这个推理正确的话,那就应该存在一个因为分尸而将嫌疑完全洗清从而逃入安全圈的事件相关者。可是按照目前的形势,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次事件的相关者中有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吗? “嗯”亚纪子掰着手指头数着,“晃哥、美穗姐、正树哥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不能算是完美。正树哥的爸爸十四号一整天都在上班,但是不可能有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同事,所以也应该算入暧昧组。他妈妈说是独自待在家里所以更不用说了,不过她曾经出过门。这样算来没有一个人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没有其他的可疑者了吗?比如宪江的前夫?” “他现在在县外生活。不清楚他的不在场证明的情况。” “嗯。不过,既然是毒杀,那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是这样一来,还是不明白肢解尸体的用意何在。不是为了编造不在场证明,又是为了什么呢?” 毒杀啊,佑辅开始重新思考杀人的方法。没准这里隐藏着重要的信息。毒杀的好处是犯人可以在死亡时间远离现场。一般来说,犯人离杀人现场越远越不容易受到怀疑。 可是杀人之后又将尸体肢解,然后搬运到被害者的家里却着实奇怪。与其这样费事,一开始就在宪江家行凶岂不是更好? 还有,先不去考虑杀人的事,有什么在花田家不能分尸的理由吗?很难想象。因为十三号到十六号,花田家只有被害者一个人在家。这一点,不论凶手是晃还是另有其人都铁定 不变。那也就是说佑辅没有注意到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眉头紧锁的表情的两姐妹,继续耽于思考。 假设犯人是能得到氰酸化合物的人,那他想杀了宪江只需到她家将她毒杀后离去即可,结果尸体是在花田家发现的。可见凶手并不特别在意尸体一定要在花田家以外被发现,就算有将尸体肢解的必要,应该也是在花田家分尸最简单便捷。 然而犯人却没有这么做。这表示 “我想确认一下,尸体是在花田家的某一处被肢解的可能性完全没有吗?“ “嗯。”亚纪子一直盯着紧闭双眼表情痛苦地问着的班主任回答道。这位班主任即使在课堂上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啊,这是两姐妹最直接的感想。“调查过了,特别是可以清洗血迹的浴室之类的地方。可是结果在花田家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所以才得出了分尸的地点是在别处的结论。” “明白了。”望向手指上的伤痕的瞬间,佑辅感觉所有的齿轮都咬合了,“如此说来真相只有一个。” “咦?”“老师!”“难道说”两姐妹交互眨着眼睛,“只有一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您知道了谁是凶手?” “知道了。” 小菅姐妹大叫的同时,教师办公室的门开了。上了年纪的管理员探进头来,问佑辅他们怎么还没回去。佑辅急忙向他道歉并表示马上就走,然后催促双胞胎姐妹。 “不好,已经这时候了啊。太投入了。回家要小心啊,已经这么黑了。” “哎?老师,事件的真相呢?” “明天再说吧。” “不行!”麻纪子强烈表示反对,声音都变了,“明天休息!” “啊,是吗?” “明天是法定假日,体育节。” “那就后天吧。” 亚纪子翻着眼瞪着佑辅,真的生气了。“老师,我们不能再等了,请快点说出真相。” “还是说您根本就没明白,只不过编话敷衍我们,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当然不是了。我真明白了。但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有很多地方是靠想象。”佑辅支支吾吾地辩解着,在两姐妹相同的面孔的立体包围下挠了挠头,“总之先出去吧。不要给管理员添麻烦。” “我们今天一定要听。” “没错,这样根本就是拷问。老师,话说在前头,想逃跑是没用的,您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在点名册上都可以查到。小心今晚没法睡觉喔!” “明白了,我明白了。”昏暗的走廊里响彻着佑辅的脚步声,佑辅像要逃离甩着书包跟上来的两姐妹一般,快步走向停车场,“我先声明,我接下来要说的不过是一种解释而已,全凭我的想象。这个前提一定要记住” “无所谓,快点说!”被平常沉默寡言的小菅姐妹以差点扯破西服的气势逼迫着,还真是挺可怕的,“究竟谁是犯人?快点告诉我们!” “稍安勿躁,凡事都有个顺序嘛。” “我们已经等不及了。”已经到了停车场,“就在这里站着说吗?” “这有点太冷了。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家。就在车上” “我们的家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了!” “我会尽量简明地解释。” 姐妹俩坐在后座上后,佑辅发动引擎。她们担心说明的时间不够,看来是杞人忧天了,因为刚上大道就遇上了大堵车。 “这起事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凶手为何将花田宪江在别的地方杀害后又送回她家。” “有那么奇怪吗?” “啊,我有点明白了!”看不见坐在后座的两个人的脸准确地说是发型,佑辅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一个,“也就是说既然凶手又将尸体运回了花田家,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在花田家杀人分尸呢?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花田宪江在家里独居了三天之久。可凶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在外面杀了她,又把尸体运回去呢?答案只有一个,犯人根本没打算在外面杀害宪江。可是与犯人的算计相反,她自己死在了外面。” “也就是说其中出了差错?” “是的。而且能得到氰酸钠的不只是花田晃和川村美穗、正树姐弟三个人,他们的家人同样可以。对吧?他们完全可以从画室之类的地方偷走氰酸钠。” “话是这样说”根据内容来判断现在说话的应该是麻纪子,“那也就是说杀人用的氰酸钠不是正树同学拿出去的。” “没错,不是他。将犯罪用的氰酸钠偷出来的是花田宪江。” “唉!”作出气球一下子泄出气来一般的反应之后,两姐妹“哎哎”地奏起了惊叫的和声,“老、老师,那、那不就是说,宪江阿姨是自杀的吗?” “她从儿子晃的画室偷出了氰酸钠。但是如果是准备自杀的话,她应该就在自己家中死去了,没有必要到外面去。” “可是老师,她也有可能是打算故意自杀给谁看啊!比如和她有矛盾的虽然不过是宪江阿姨单方面的敌视川村咲子阿姨。” “很聪明嘛。确实如此。宪江应该就是死在了川村咲子的面前,只不过不是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咲子没有理由将宪江的尸体肢解。因为如果是在自己眼前自杀的话,只要报警就可以了。” “怎么会这样!”从这绝望的声调中可以得知说话的肯定是麻纪子,“您是说正树同学的妈妈是犯人?” “没错。不过是指将尸体肢解的人。” “怎么回事?” “姐姐,你真笨!很简单啊,也就是说将宪江阿姨分尸的人可能是咲子阿姨,但是杀害了宪江阿姨的却不是咲子阿姨。对吧,老师?” “是这样。” “那杀害宪江阿姨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姑且说是宪江自己吧。” “那她是自杀?” “不是的,亚纪。刚才老师不是一直说宪江阿姨不是自杀嘛。是吧,老师!” “什么啊,不是自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被谁杀了?” “正相反。”遇到红灯,佑辅停下车回头说,“宪江不是为了自杀才从儿子的画室里偷出氰酸钠,而是正相反,她想使用这个去杀人。” “哎!”这一次换成了短暂的惊愕合奏。 “花田宪江打算使用氰酸钠杀害川村咲子,应该是想要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伪装成自杀的样子这种事办得到吗?” “办得到。如果川村咲子因氰酸中毒而死,那么她理所当然地会被认为是从女儿的画画材料中偷来了氰酸化合物。” “但是没有自杀的动机啊。不是吗?正树同学的妈妈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没有动机的话,就算不是伪装杀人,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啊!” “但是如果有遗书呢?” “遗书?” “宪江准备好了咲子的遗书。当然是咲子自己的笔迹,所以不用担心笔迹鉴定。如果有这样的遗书呢?难道不会被处理成自杀吗?” “话虽如此但是宪江阿姨怎么才能弄到这样的遗书啊?” “我来按顺序说。不过接下来的说明基本上都是我的想象,你们就当听故事吧。就像前面说的,宪江准备杀害咲子。动机有很多,但最有可能的还是心疼儿子。虽然强烈反对和川村美穗的婚事,但可能最终顺从儿子心愿的感情更强一些。而且宪江和美穗又无怨无仇。宪江所痛恨的只有咲子一个人而已。所以如果咲子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那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反对儿子和美穗的婚事,以致和儿子反目成仇。这就是她的想法。” “不正常!”“真可怕!”听到 俩姐妹不停地念叨着这些,佑辅不得不反复强调,这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杀了咲子倒没什么,但是自己痛恨咲子的事实尽人皆知,如果咲子死去,有嫌疑的只能是自己。这样一来就糟了。于是就要伪装出自杀的假象。宪江采取的步骤应该是这样的:先主动打电话给咲子,说要商量一下儿女们的事,尽可能地在话里透露出和解的意思。咲子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宪江为了和咲子两人单独谈话而赶赴咲子家,这是十四号的事。宪江表示,自己也希望能成全儿女们的婚事,所以请咲子也立下字据。” “什么是字据?”一个声音悄悄地问道,另一个声音答道:“就是检讨之类的东西。”听了这些,佑辅不禁莞尔一笑。虽然说得不太对,但是这比法倒是挺符合她们的年龄。 “总之,宪江就是对咲子表示,能不能在字据里写上:过去围绕川村昌宏所发生的一切,不论事实如何,总之,都是咲子的错,这样一来,宪江也算出了口气,只要咲子写下字据,那宪江此后绝不再发表与此相关的言论。毫无疑问,这字据对咲子来说十分不公平,但是咲子考虑到,如果这样宪江就能收回她那无理取闹的怒火的话,也就答应了下来。当然咲子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这份署了名的字据会被宪江如何利用,心中肯定也有极大的不满。但是最终咲子还是优先考虑了女儿的幸福。说到这里你们都该明白了吧?宪江其实是准备将这份字据当做遗书来使用的。都是我不好,实在抱歉这样的内容被视作遗书也无妨吧?” “老师,您说这都是您的想象,但说得和亲眼看见了一样啊!” “嗯,我也觉得我想象力惊人。但是这份被当做遗书使用的字据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之后还要用到。等咲子写好字据后,宪江就花言巧语地表示,这样她们俩之间争斗的理由已经没有了,不如干杯庆祝吧。喝的东西是红酒还是啤酒我就不清楚了,也有可能不是喝的而是吃的。总之,宪江在食物中混入了氰酸钠。可是这时发生了错误。本该是咲子喝下的东西被宪江自己误喝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呢?” “这还是要靠想象力。不过唯一可以考虑的原因就是咲子的粗心大意。刚才,小菅同学,你们不是说过吗,川村正树粗心大意,把可乐倒在茶碗里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倒回杯子里,并且还喝得津津有味,还说这可能是遗传自他妈妈。也就是说川村咲子也是个犯了这种错还满不在乎的人。” “啊”两姐妹似乎同时屏气凝神,后座上异样地静谧。 “当然,咲子不知道宪江要毒杀自己。宪江把氰酸钠混入自己绝不喝的饮料之中,就假定那是茶吧。宪江在心里暗自叮嘱自己:氰酸钠放在了茶壶里,自己不论咲子如何劝都绝对不能喝茶。正常来讲应该毫无问题。但是咲子误把自己要喝的茶倒进了喝酒用的玻璃杯里,她心中暗叫不好,但看宪江没说什么就若无其事地在上面倒满了酒交给宪江。宪江完全没想到酒中会掺了混有氰酸钠的茶,只想着不能喝茶,于是就喝了下去” “厉害!”突如其来的赞叹声让佑辅一愣,“老师太聪明了,我崇拜你!” “被学生崇拜还是头一回啊。”高兴归高兴,但是因为这种事而被崇拜总觉得有点别扭。“宪江突然死了,咲子当然吓了一跳。从宪江死前的拼命挣扎来看,咲子觉察到事情不简单。如果是心肌梗死或者什么急病突发的话咲子大概会报警吧,但是她发觉这可能是毒物之类的东西。咲子以为宪江是为了让自己背上罪名而故意自杀的,不能就这样将尸体放在家中。可这时咲子又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宪江死时手里紧紧握着方才自己写下的字据。宪江中毒后一定以为是咲子发现了她的意图而反将一军,自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死的只有自己,让她觉得十分不甘心,于是她想到,如果自己将刚才咲子亲笔写下的字据紧紧握在手中的话,那所有的嫌疑都会指向咲子。带着这样的想法,宪江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字据。咲子也看透了宪江的主意,在报警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把字据处理掉。因为她自己如果需要,也可以从女儿美穗那里弄到氰酸钠,字据被留下只能是自己被怀疑。可是” 佑辅一边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的伤,一边想象着天塌下来也不肯放手的宪江的执着。 “咲子怎么使劲也打不开宪江的手。这时尸体开始了死后硬直,取出字据变得越发困难。焦虑万分的咲子于是放弃了报警。事到如今只好切断宪江的手指来取出字据。这当然犯了尸体损坏罪。但当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于是咲子用电锯锯断宪江的手指。但是只锯断了手指的尸体被发现的话一样是个大麻烦,因为自己和被害人之间水火不容是公开的事实。警察一定会盯上自己。就算取出了字据,不处理尸体也是一样麻烦。既然如此,就索性制造一个为了搬运方便而将尸体肢解的假象。这样想着,咲子尽可能地将尸体肢解得细碎来掩盖本来的目的,然后将碎尸装进垃圾袋放到花田家的仓房。” 顺着两姐妹指引的方向到达了小菅家,佑辅熄灭引擎回头望向背后。 “这样,就又多了一条抛弃尸体罪。对咲子来说,警方怀疑到自己女儿美穗的可能性也存在,所以尸体必须在花田家被发现。正确与否不得而知,我的推理就是这样。晚安了,向你们的父母问好。啊,对了,可不要再迟到和上课睡觉了喔,知道了吗?” 第三因 解体升降 “在公寓八楼独自搭乘电梯的女人,抵达一楼后竟成了尸体……”刑警平塚总一郎一面喘息,一面换边翘起二郎腿。”主任,你觉得呢?简直像幽灵故事嘛!而且那尸体非比寻常,不但一丝不挂,脑袋和左手脚也被剁了下来。” “当然,那个女人……”仰卧于病床上的警部中越正一换上了职业表情。”在八楼搭电梯时还穿着衣服吧?” “对,而且生龙活虎,四肢当然都还健全。然而,等电梯到了一楼,她的衣服、头部和左手脚却都消失了。电梯是从八楼直达一楼,里头除了死者以外没有其他人;电梯中途没停,当然也没人进出。简直是——” 平塚刑警从折叠椅上微微起身,宛若搅拌周围的空气似地摊开双臂。 “简直是密室!还是个活动密室!凶手是怎么杀了密室中的女人?不,不光是杀人而已,还瞬间剥光尸体的衣服,剁下头部和手脚。主任,你知道从电梯八楼直达一楼要多少时间吗?十六秒整——短短十六秒而已!这么点时间内,究竟要怎么完成这些工作?大家都理不出头绪来,头痛的要命啊!凶手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 “魔法?”中越警部犹如被平塚刑警的动作牵引一般,也从枕头上微微抬起脑袋,皱着眉头。“听你这么说,的确不像杀人案,倒像是魔术表演啊!” “别那么悠哉啦!”平塚可怜兮兮地说道:“快回来坐镇吧!县警署的大井和老长也都举手投降了,我们已经全灭了啦!全灭!现在只剩主任你能依靠了,真的。阿本和山崎甚至说要找魔术师咨询咧——” “我也想快点出院啊!”中越将脑袋放回枕头上,也发出可怜兮兮却又不得不从命的军警人员声调。“但是院长不答应的话——” 中越正一警部,虽然年芳二十六,却已是安槻警署的有名刑警;他以第一名毕业于着名国立大学法律系并通过特考,修毕警大课程后就任警部辅,并分派到安槻警署。 去年人事调动后,他成了警部,可说是特考组的标准典型;但他查案方式却不像特考组,倒像是一步步爬上来的老鸟一般不屈不挠,颇受赞誉。人人都说他搞不好未满三十便能当上署长,更是将来史上最年轻县警本部长的头号人选。 虽然能力之强众所公认,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外貌及性格。他那苍白的学者脸孔适合大学研究室更胜于刑警办公室;平时又宛若推销员似地,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使用敬语,即使面对平塚这般比自己年轻的部下时也一样。 周围的人都批评他态度太过卑微。平塚刚与中越搭档时,也为了他的敬语而困惑不已,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或许正因为中越优秀,才对周遭的人采取这种超龄的客套态度——每当平塚看见中越那超龄的后退发髻,总忍不住这么想。 从这次中越一举染患胃溃疡与十二指肠溃疡,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他入院,害得杀人案发生后的现场指挥工作全落到了大和田部长刑警头上。 “我这话可能不成体统,”中越略带惭愧的叹息:“但我有时会想,真希望这个案子是在我出院后才发生的。” “是啊!主任还活蹦乱跳时,总是天下太平,连件像样的案子都没有——只有那件综合医院护士盗卖安眠药的案子还算得上是件案子,就是把药当成迷幻剂服用的那个……嗯,药名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阿若南’——” “这么一提,那件案子后来怎么了?” “把流出药品拿来卖给主妇、上班女郎及学生赚钱的女公关和她养的小白脸被起诉——这件案子就这么解决了。” “我听说黑道也和这案子有关。” “哦!那个女公关养的小白脸是有干一些跑腿工作,但似乎没有组织性的关联。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完全查清药卖给了哪些人……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有更重要的案子该讨论啦!” “电梯杀人案啊?” “我刚刚也说啦,我们已经全体投降了。不过,嫌疑犯倒是锁定了;那人不但有动机,又没有不在场证明,应该是凶手错不了。只是……” “不知道他是怎么杀了那个女人的?” “一点也没错。怎么样啊?主任,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我知道你还不能下床走动,但请你动动脑筋嘛!” “好,”中越回话的语气反应出他一板一眼的性格。“那我就来动动脑筋吧!首先,关于那个女被害人——” “那我从头开始说明吧!啊,会面时间还够吗?” “应该够。” “先说凶案现场吧!是在地近郊外的f镇,你知道吗?有点偏僻的地方,感觉上农田比住家还多。这个f镇的消防局每天都会响四次警笛报时,这个警笛就是这个案子的最大关键,这点我慢慢再说。” 中越似乎满怀干劲,不愿错过平塚的任何一句说明;只见他调整床铺角度、坐起上半身,而明明和听人说话没多大关系,他还特地把搁在一旁那副瓶底般厚重的眼镜戴上。或许是心境上的问题吧! “这个f镇有座比较新的公寓,叫做‘f居’,是出租用的,共八楼,每层楼的两端是两室一厅的屋子各一户,中间是三户一室一厅的屋子,合计四十户(也就是说每层楼五户,合计八楼,嗯……);以乡下地方来说,算是比较大的公寓。” “关键的电梯在哪个位置?” “哦!对、对。从正面看来,由左至右的构造是两室房、一室房、一室房、电梯、一室房、两室房的配置,而楼梯——楼梯的位置说不定也很重要——从正面看来,则是位于左边的两室房与接下来的一室房之间。” “换句话说,”中越又一板一眼地归纳起来。“从正面看来,由左边至右边,是两室房、楼梯、一室房、一室房、电梯、一室房及两室房——从一楼到八楼都是这种配置?” (关于房屋构造原文较难理解,录入做了少许改动,敬请见谅) “对,问题来了,被杀的女人住在这座‘f居’八楼的803室,是从左边算来的第三间,也就是一房一厅的屋子——” “在电梯的左边?” “对,被害人的名字叫做饭田赖子,二十八岁;自市内的女校辍学后,换过许多工作——主要是特种行业。被杀时是无业游民,似乎是某县议员——不,套上‘某’字也没意义,反正本名迟早会曝光的——县议员森和宏的情妇,每个月都受他援助;当然,‘f居’的租金也是森出的。” “这个森和宏——”中越展现了他敏锐的一面。“就是你说的头号嫌疑人?” “正是如此。关于这个森和宏,我待会儿会详细说明——” “好的,抱歉我一直插嘴。” “不,主任,假如有任何问题,请尽量打断我。”平塚似乎也想展现自己的干劲,特地拿出刑警手册翻阅。“这样才好。嗯,接下来就是关键的案发经过了。凶案发生于三月一日,尸体发现者是一对姓武井的年轻夫妇,住在同一座公寓的401室。三月一日,也就是星期日晚上,他们外出吃饭归来,丈夫按下电梯按钮;此时,电梯从最上层的八楼降了下来。关于这一点,夫妇的证词是一致的。因为丈夫肚子不舒服,急着回家,所以他们夫妇俩一直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这一点,夫妇的证词也一致——他们说从八楼下来的电梯未曾在其他楼层停留过,是直达一楼的。” “这……”中越略微迟疑地插了口。“光是这样,应该无法确定吧?假如有人在其他楼层快速地上下电梯,说不定楼层显示灯看起来依旧是毫无停滞,依照数序从八楼、七楼、六楼变化——” “不,我们实验过了;毕竟电梯在途中有无停顿,是最关键 的一点。结果证实,无论再怎么快速上下电梯,显示灯都会产生明显的迟滞。所以,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可以相信武井夫妇的证词。” “原来如此,我懂了,请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报时警笛。f镇在清晨六点,正午十二点,下午五点及晚上九点都会播放报时警笛,一天四次。这是题外话,一天四次耶!居民怎么没抗议啊!” “我们乡下那边一天也会放四、五次。现在有没有变我是不清楚,不过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吵。” “咦?奇怪的是我吗?嗯……总之,根据武井夫妇所言,电梯从八楼出发后,九点的警笛马上响了起来。我们问过消防局,警笛响一次大约是十五秒;换句话说,警笛响完后,电梯立刻抵达一楼。接着,门自动开了,武井夫妇正想走进电梯,却大吃一惊,因为电梯内出现了诡异之极的东西——不用说,就是被拨个精光,头部及左手脚皆被切断的饭田赖子的尸体。不过,这时还不知道那是饭田赖子的尸体。武井夫妇便用一楼信箱旁的公用电话打110报警。” 警方赶到一看,那尸体显然是年轻女性,但因为没有头部,无法确定是否为‘f居’的住户:因此警方在联系公寓管理公司的同时,便挨家挨户地向每个‘f居’住户问案。 问案同时,警方也开始调查公寓内部;没过多久,便发现了疑似同一具尸体的头部、左手及左脚。这些尸块被大咧咧地丢在八楼和七楼间的楼梯平台上。 “换句话说,在电梯中被杀的女人,头部和手脚不知几时移动到楼梯上去了?” “是啊!简直像魔术吧?结果那天晚上只凑齐了尸体的所有部分,没查出被害人身份;因为时间缘故,警方也没能问完所有住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生一类的年轻住户较多的缘故,大半住户都不在家;直到隔天早上,才查出死者身份。” “请等一下,案发当晚的‘f居’处于什么状态?电梯及楼梯有留下警察看守么?” “一楼有,电梯、楼梯前、停车场都有警官彻夜看守。警方把电梯停住了,从八楼出入的人全都盘查过,不过三月一日晚上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在那种状态下,为何隔天早上就能查出被害人的身份?” “说来很巧,隔天……也就是三月二日早上八点左右,有两个男人一起下楼来;那时正好我和刑事长在场,就叫住他们询问,因为前一天问案时没见过他们。我们拿了被害人的头部照片给他们看,结果其中一个男人说‘这不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女人吗?’” “哦!!!” “一问之下,原来那个男人住在802室,名字叫做尾崎荣一,是安槻大学的学生。和他一道的男人姓横田,也是学生。” “这两人都指证被害人是饭田赖子?” “不,横田好像完全不认识那女人;至于尾崎,只能确定她常进出隔壁房,至于是不是住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则完全不知道。这是因为尾崎几天前才搬进‘f居’,他看见隔壁有个长的很不错的女人出入,想着如果对方住在这里就走运了,所以把脸孔记得一清二楚。当然,他也好奇对方的名字,但门牌和信箱上都没有挂上名牌,所以不得而知——” “这是真的吗?” “对,的确是真的,803室并没有门牌,信箱也没挂上名字。不光是被害人,绝大多数的年轻住户不知为何都没挂上门牌,大概是嫌麻烦吧!不提这个了,当尾崎问:“这个女人怎么了?”我们便告诉她这个女人死了,尸体被发现;结果尾崎的表情倒不像惊讶,而是一脸泄气,还说了“她长的那么正诶!好可惜……”这种不成体统的真心话。真是的,不敢下手只会事后说这种可惜的话算什么——” “星期天晚上,尾崎和他的朋友一直呆在尾崎的房里吗?啊!”见了平塚的表情,中越连忙以手掩口。“抱歉,我又插嘴了。” “没关系、别在意……有疑问请尽量说。星期日晚上,尾崎荣一和他的朋友横田益次一起在附近的居酒屋喝酒。半晚五点左右,横田来找尾崎,两人一道出门喝酒;当晚横田是预定在尾崎家过夜的。后来在居酒屋喝了几小时后——” “问个小问题,抱歉——是谁提议要在那星期日去喝酒的?” “嗯,应该是尾崎……啊!有了、有了,这里有写,他说搬家告一段落,就邀横田来看他的住处,顺便去喝一杯——这种事很重要吗?” “不知道。”中越似乎颇有反省之意,苦笑着抓了抓脑袋。“请继续吧。” “他们俩在居酒屋喝了几小时后,便回到‘f居’,从一楼搭电梯上了八楼;当时——听好了,就是这里——当时,两人在八楼出了电梯后,有个人和他们错身而过,搭上了电梯。”平塚好像很高兴:“你知道是谁了吗?别客气,主任,请抢话。” “被害者饭田赖子……是吗?” “正是如此。尾崎与横田离开电梯的同时,赖子也走出803室,与两人错身而过,搭上了电梯;之后,晚上九点的报时警笛便立刻响了起来……尾崎与横田的证词完全一致。” “嗯!”中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浮现了微笑。“原来如此。” “怎么?主任!”平塚可不会漏看这一幕;再说,中越很少露出如此游刃有余的表情。“你已经知道什么了吗?知道了请告诉我!” “咦?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再说,你还没说完所有资讯吧?” “可是,主任刚才好像自信满满地笑了起来……私藏是很奸诈的行为喔!” “咦?我露出了那种表情吗?可能是听到最精彩的地方,忍不住兴奋吧!我有种看魔术表演的感觉……” “忍不住兴奋?呿!主任,别混淆视听嘛!话说回来,你真的不知道吗?假如想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哦!不然不提供资料了!” “我当然会告诉你。平塚,请相信我吧!知道能让自己处于优势的重要事项,却刻意隐瞒不说——我才没有那么精明呢!” “是、是吗……总之,不难想象尾崎的证词具备了多大的冲击性吧?我们一再询问他是否确定,而尾崎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确实是她,我绝不会错认对自己胃口的正妹。” “他的朋友怎么说?” “横田以前没见过她,所以无法确定;只敢肯定有个女人与自己错身而过进了电梯,接着晚上九点的警笛立刻响起。他还说自己昨晚虽然喝醉了,但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一楼的武井夫妇也对自己的证词极有自信,但这下子可越来越诡异了。在八楼独自搭上电梯的女人,到了一楼时却化为尸体——你们当然确认过星期天的报时警笛是否正常播放吧?” “当然啊!我们问过消防局有没有多放一次,结果他们断然否定,说只放过清晨六点、正午十二点、下午五点、晚上九点四次,除此之外绝没播放。” “这么一来,就得看被害者被杀前后的目击证词是真是假了。” “他们两方都不像在说谎,再说,他们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对了,那个尾崎一知道我们是警察,还说来得正好呢!” “来得正好?” “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星期日晚上,他家遭小偷。” “小偷啊…………” “尾崎和他朋友横田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回家后忘了锁门就倒头大睡;早上醒来,屋子已被翻得乱七八糟——” “请等一下,星期天晚上,他们两人与被害人在电梯前擦身而过后,做了什么?立刻就寝了吗?” “根据尾崎的说法,他到十一点半左右时还有记忆,后来大概就睡 着了;而横田则是更早一点入睡的。” “尸体后来立刻被发现,应该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外头的骚动吗?” “他们说完全不知情。这也难怪,毕竟是喝醉酒睡着的嘛!两人都睡得很沉,才会连小偷在一旁翻箱倒柜都没发现——” “没人去尾崎的802室问案吗?” “后来我问过,去的是阿本和山崎,不过灯没开,按了好几次电铃都没人应门,所以他们以为住户不在家或睡着了。当然,他们接着也去了隔壁的被害人家,也就是803室;想当然耳,没人出来应门。” “小偷偷了什么?” “偷了很多东西,钱包、存折、还有录影带——” “录影带?” “听说不是普通的录影带,是相当有价值的东西。不过,谈起这一点时,尾崎本人突然变得结结巴巴,所以我们转问横田,横田才说出,尾崎收集了很多欧美a片,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手的,不过都是无码片,并且是绝不会流传到市面上的东西;至于内容,横田也不太清楚,因为尾崎虽然对老朋友吹嘘他的收藏,却从不给别人看。我想八成是虐童之类的变态向重口味吧!总之,据横田所言,这种长达一小时一卷的高档货,尾崎大概收藏了二十卷左右;我们又向尾崎确认,他竟然自豪地说,不是二十卷,是三十卷的精品集。这等于承认自己持有猥亵物品了啊!不过,他不是拿来买卖,只是个人兴趣,会不会被问罪就不清楚了。话说回来,这种东西被偷,竟然还拜托警察替他找回来;该说他少根筋还是厚脸皮呢……” “小偷似乎是‘f居’的住户。” “咦?”中越如此断言,令平塚颇为吃惊。“为什么?” “因为星期天晚上——至少到十一点半为止,尾崎的房间里并无异常吧?他本人在那时候还醒着。可是当晚九点警方赶到以后,‘f居’已经有警察把守,可以说是进入了戒备状态吧。” “啊……原来如此。” “带着三十卷录影带和其他大量赃物离开这座公寓,一定会引起警察注意;警察没看见,代表小偷是把赃物藏到公寓内的某个房间里……换句话说,是‘f居’的住户干下的好事。” “对哦!说的没错,原来如此。这么一提,小偷可能是看尾崎刚刚搬进来,东西还没整理好,容易下手,所以才偷偷摸摸进门的。” 看平塚还在沉思,中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不起,我完全离题了!” “不、不会!嗯……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两组目击证词是否可信。” “对,没错。” 中越警部那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一向广受赞誉;事实上,好几件陷入五里迷雾中的案子,都是仰仗他惊人的记忆力才抓住蛛丝马迹,转而解决。和这样的人说话,是不会丢话题的。 “无论是武井夫妇或是尾崎、横田,都不像是说谎;然而要将他们的证词全盘照收嘛,却又有许多不可思议……或者说是矛盾之处。算了,先把目击者放一边,谈谈科学数据吧!首先是饭田赖子的死亡推定时间——主任,听了你一定会惊讶的。” “星期日晚上九点前后——不是吗?” “天差地远。司法解剖结果显示,她死了至少十二小时以上,搞不好接近二十四小时——” “十二小时以上,二十四小时以内……”中越并未如平塚所期待的一般惊讶。“那推定死亡时间就是星期六……也就是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到三月一日星期天早上九点之间喽?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星期天晚上——晚上喔——九点与尾崎、横田擦身而过的女人又是谁?那时赖子早该成佛啦!当然,八成是个长得很像赖子的冒牌货吧!只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有问题。星期天晚上九点,那个很像赖子的女人从八楼搭电梯,而电梯中途并未停顿,直达一楼;抵达一楼后,正牌赖子的尸体就出现了,其间只有短短的十六秒。她们到底是怎么替换的?” “赖子的死因为何?” “脑挫伤,而且凶器又是一个破天荒的东西;你猜是什么?竟然是录放影机。” “录放影机?” “赖子的房间……也就是803室里的录放影机。她有两台大带的录放影机,不知为何都被拆了,丢在地上;调查其中一台后,验出了血液反应,所以才推测凶手是用这台录放影机殴打赖子的头部。而不知凶器是否因掉落在地而导致机壳损坏,已经放不进录影带了。” “录放影机啊……”中越没出声,只是一再动着嘴巴;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录放影机——” “我刚忘了说,赖子的衣服及钥匙圈在她的房间里散了一地,门也没上锁;而浴室里有五把菜刀,全都沾满血糊和脂肪,已不能用了。从这些情况看来,赖子被杀及分尸的现场都是在她家中。” “菜刀?”中越慌忙扶正滑落的眼镜。“凶手是用菜刀分尸的?” “好像是。五把菜刀都是赖子的,其中有一把很大的切肉菜刀,被凶手拿来勉强分尸,尸体的切断面弄得血肉模糊。” “这么说来,分尸对凶手而言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如果是计划之内的行动,应该会事先准备好用的锯子或电锯,不会使用菜刀。” “哦喔!原来如此,说得没错!” “这代表凶手有分尸的必要。假如没有,无需特地使用不合手的道具,花这么大工夫来分尸。凶手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一定是有迫切理由才这么做的。” “这倒是。”过去从未重视的部分被挑了出来,让平塚有些困惑。“主任说得对……不过,光是杀害赖子也就罢了,森和宏有将她分尸的理由吗?” “与其说有理由,不如说是产生了理由。” “原来如此,因为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嘛!” “那么,能告诉我森和宏的资料吗?” “嗯,森和宏,县议员,五十三岁,当然已有妻儿;在饭田赖子还在市内的酒店工作时与他相识。刚才我也说过,‘f居’的租金是森出的,他每个月都会来几次,自然有803室的备份钥匙;不过,近几个月来,森和赖子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哦?原因是?” “森本人没承认,好像是他另结新欢;说得白一点,他已经玩腻了赖子,舍不得每个月的保养费。赖子怒发冲冠,不过她是气森不给分手费,因为森觉得没必要把一大笔钱花在他已经不要的女人身上;站在女人的立场来看,难怪她会生气啊!这个姓森的是个娇生惯养的第二代议员,干什么事都是这种调调,从女人到赌博都一样,玩完了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善后,所以到处惹人嫌。算了,这些都无所谓,总之森觉得赖子碍事就是了。” “不过,因为吝啬分手费而杀了情妇,这种动机未免也太傻了吧?” “不不不,主任,这混球就是这种‘与其要自己出钱还不如让对方死’的人,思考回路和小鬼头差不多。而且啊,二月二十九日星期六,还有人目击到森在市内的一家叫‘佛克斯’的酒吧里和一个疑似赖子的女人大吵一架呢!” “星期六…………”中越不住地动着嘴巴,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星期六……那是发生在几点的事?” “嗯,啊!在这里。晚上十点左右,似乎是在谈分手,听说赖子骂得很凶,说什么‘你玩我玩得够爽了,还不把账算清楚’、‘这个贪得无厌的死老头’、‘老色鬼’,简直是泼妇骂街;森也很幼稚,回骂她‘罗嗦!你这个大坑洞’、‘妓女充贵妇’之类的难听话,最后两个大人还互相揪着对方的衣襟吵起架。当然,他们后来被‘佛克斯’扫 地出门,之后森便动向不明了。” “这话怎么说?” “星期六当众大吵一架后,到星期一——也就是三月二日早上为止,他完全没回家,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做些什么。” “森本人是怎么解释的?” “他只说在朋友家里,对我们爱理不理的;问他那个朋友是谁,竟然说‘我没有义务回答这种问题’。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目前的立场啊?” “你刚才说过森另结新欢,看来他应该是到新情妇那里去了。” “对啊!主任,我们也这么想。那个赖子的替身——扮演赖子的说不定就是森的新欢。试想,就和主任刚才说的一样,赖子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星期六晚上九点到星期日上午九点之间;森行踪不明的时段正好在这段期间内,八成是他和新欢一起共谋杀害了碍事的赖子,错不了。” “赖子的替身……这么说,你认为尾崎荣一和他的朋友在星期日晚上九点看到的赖子,其实是森的新欢?” “只有这种可能啦!森八成是为了某种理由,想制造赖子在星期日被杀害的假象。他太小看科学办案了,以为卖弄这种小聪明就能得逞?我们才没笨到上这种把戏的当呢!不过,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从八楼直达一楼的电梯中和赖子的尸体对调的?她的手法,我们怎么都搞不懂。” “我可以——”中越的语气,似乎在担心惹平塚不高兴。“问一个问题吗?” “请。主任。” “你刚才说,森是为了某种理由,想制造赖子在星期日被杀的假象;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这个嘛……不知道。” “应该是这么做对森有某种好处吧?只能这么想。要说好处的话,只有一种,就是他在星期日晚上有不在场证明;但事实上,森在星期日晚上并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他甚至连捏造之意都没有。这又是为什么?” “这么一说……”平塚的目光不断来往于手册及中越的面孔,抓了抓脑袋。“是很奇怪耶?为什么?” “我认为,一个女人独自搭乘中途未停的电梯却化为没头没手脚的女尸之谜,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咦?”平塚忍不住以‘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瞪了警部一眼。“你说什么?” “因为这不是刻意营造的谜团,而是偶然形成的,懂吗?这种谜团无法刻意造成,因为要制造,必须同时在八楼及一楼安排数个目击者,还要选在能清楚分辨时间的绝妙时机。光是两个人共同犯案,办得到吗?” “嗯…………”虽然一时无法论证,但粗略一想,倒也不难想象手续应该极为繁复。“……也不能说绝对办不到啦!” “姑且退一步想,假设凶手能够安排目击者好了;但要造就这个谜团,必须确保没人在七楼到二楼之间按下电梯钮,是不是?因为只要电梯在中途停过一次,谜团就失去意义了。那凶手应该怎么办?到各楼层把守,以免电梯在七楼到二楼之间停顿吗?那共犯至少要有八个人耶!不管怎么想,这种手法都太不切实际了。而且,大费周章制造这个谜团,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个谜团纯粹是偶然之下的产物。” “那——”听闻这条理分明的解说,平塚亦是深感赞同;他一面想着自己为何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一面出神地听着中越说明。“到底是怎么样的偶然?” “这稍后再谈。虽然这个谜不足挂齿,却还有其他的重要谜团,就是饭田赖子被分尸之谜。这个谜团绝对有个合理的意义存在。” 平塚已慑服于中越的语气;中越如此武断,代表事实必定如他所言——中越具备了令人如此相信的说服力——或该说气势。 “这种情况下,分尸的合理意义只有一个,就是剁下头部及左边手脚,以方便运尸。” “方便运尸……” “也就是说,凶手不希望饭田赖子的尸体在她的房间里被发现;基于某个理由,尸体必须在屋外被发现。然而,一具尸体的重量不轻;为了方便运尸,凶手便切割尸体。换句话说,这件案子最大的谜团,在于凶手为何要让饭田赖子的尸体在电梯中被发现。” “呐、呐,主任!”平塚再也无法忍耐,臀部离开了折叠椅。“主任已经全搞懂了吧?对吧?没错吧?就是这样吧?别卖关子了,快点揭晓答案吧!” “不,我还没完全搞懂。” “真的吗?” “资料不足。” “哪些资料不足?”平塚坐下后,便猛然翻起手册。“请尽量问!该有的资料我都有。” “饭田赖子和森一起被赶出‘佛克斯’后去了哪里,你们查到了吗?” “这个嘛……嗯,近半夜十二点时,有人看见赖子在从前上班的酒店里喝得醉醺醺的,这是她最后被看到的一次。” “就她一个人吗?” “对,因为赖子没有同伴,还是她以前的同事把喝醉的她扶上计程车的。” “这么说来,星期六到星期日间的深夜,赖子曾回到‘f居’喽?” “对,应该是。” “原来如此。”见中越满意地点头,平塚以为他终于要开始发表高见了,连忙探出身子,没想到他仍继续发问。“你刚才说‘f居’一带颇为偏僻,那么附近有电器用品店吗?” “啊……?” 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让平塚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翻阅手册,却不见相关记载,只得放弃,盯着天花板追溯记忆。 “嗯……附近确实有一家便利店,那时是我负责去问案的,我很确定;不过应该没有电器用品店吧!不然我再查查看——” “便利店有卖带子吧?” “啊……?” “我是说空白带,录影用的。” “应该有卖吧!” “能麻烦你调查一下吗?” “什么?”一有具体的指示,平塚的精神就来了;他是喜欢行动胜过思考的类型。“您吩咐我照办,要查什么?” “我想知道二月二十九日星期六晚上,有没有客人到那家便利商店买录影带。” “星期六晚上吗……?”平塚完全摸不清中越的意图,但相信他自有考量。“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 “啊!还有——” “还有什么吩咐?” “关于那个802室的尾崎荣一,你可以去查查他的录放影机是哪种类型的吗?” “尾崎的……?” “对。我想他应该有两台录放影机,一台是大带用,一台是小带用;请你去确认看看。” ````````(炮群录入)````````` “——如主任所说,”平塚期待谜底揭晓,却又不明白自己所提供的资料有任何意义;他怀着困惑之情,进行报告。“尾崎荣一的确有大带用和小带用的录放影机。” “录影带呢?星期六晚上,有人到便利商店买录影带吗?” “该怎么说呢……算是有,却又没有。” “店员不记得了?” “不,店员记得,而且记得一清二楚,因为那个客人的举动很怪异。事情是这样的,星期六晚四点左右,有个年轻的男客人到了那便利商店,买了十卷一百二十分钟的录影带。” “那是大带吧?” “对。”平塚废了不少功夫,才把想追问中越如何得知的心急表情收起来。“虽然买了,那客人却没立刻把东西带走,而是表示自己稍后回来拿取,请店员暂时让他寄放,便先行离去;钱他似乎付清了,所以当时店员也不做怀疑。那客人再度出现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半,接近 半夜十二点;店员本以为客人是来拿回货品的,没想到他却问:‘可不可以把大带换成小带?’店员想,反正都是要卖,意思一样,就答应换货;但当时店里只剩下两卷小带。毕竟现在大带比较普遍,这种乡下小店有放小带,已经很了不起了。店员告知客人后,那客人又问:‘有没有卖录放影机?能播放的便宜货就行了。’可是店里面没有那种东西。告诉客人后,客人便要求退钱;虽然店员觉得满心疑惑,但顾客至上,也只好把傍晚先收下的十卷录影带钱还给他,而那男客人最后什么也没买,就回去了。” “还真有趣啊!” “但事情并没结束,还有下文。后来,过了凌晨一点,店员早把店门关了,正在收拾时,突然有人敲门;店员心想搞不好是强盗,从二楼的小窗户偷偷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客人,正一脸焦急的大叫:‘我还是要刚才的录影带!一百二十分钟的大带十卷!’店员只觉得啼笑皆非:‘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啊?’但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寻常,心里发毛,最后还是没开门。过了一阵子后,那人大概死了心,就跑步离去了。换句话说,那个男人到头来还是没买带子,只是曾打算买;这算不算有买,就不太清楚了……” “那个男人长得如何?” “脸圆圆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学生;感觉上下唇厚了点,留着干燥的长发……主任,其实有个案件关系人和这个人的长相一致……” “是尾崎荣一的朋友横田吧?” “正是如此。不过横田和这个案子有何关联呢?” “横田就是凶手,饭田赖子是他杀的。” 平塚不自觉低叫了一声。“可是横田说他从没见过饭田赖子……这么说,他们两人背地里有什么联系喽?” “不,不是的,横田应该真的没见过饭田赖子;横田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二月二十九日星期六那一天。” “星期六……?” “晚上九点,他和尾崎荣一喝完酒回来,在‘f居’八楼的电梯前与赖子擦身而过——” “请等一下,主任!那是星期天的事啊!” “不,是星期六。赖子当晚和森约好了在‘佛克斯’见面,当她出门时,正好和尾崎及横田擦身而过,搭上了电梯。” “横田说谎?”平塚一阵愕然,这是多么挫劣的手法啊!一想到自己一伙人竟然被这种谎言骗得团团转,就难堪得想掉泪。“他明明是在星期六看见赖子……却骗我们是在星期日……” “不是的,平塚。横田没理由欺骗我们,他这么做毫无意义。” “可是,如果他没理由骗我们——” “横田要欺骗的不是警察,而是他的朋友尾崎荣一。听好了,是这么一回事:尾崎荣一在星期六二月二十九日邀请朋友横田来家里玩,顺便去喝酒;然而尾崎当时完全没发现今年是闰年,以为当天是三月一日。” (录入者:之前就觉得奇怪,特地用闰年……果然是手法啊……) “怎、怎么可能……”平塚如此低叫过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无可能。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一样,过着‘晚上就寝反而异常’的生活;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常搞不清当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若是没人上门拜访,也不看报纸、电视的话,就算忘了今年是闰年也不足为奇。“那尾崎他……把二月二十九日当成三月一日,而横田——” “没错,横田虽然发现了,却没订正尾崎,反倒想利用他的误会——”中越突然打住了话题,苦笑道:“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接下来我的假设,全都是建立在尾崎搞错日期的前提上;所以事后别忘了向尾崎本人确认。” 事后确认,果然如中越所想,尾崎完全没发现今年是闰年。 “横田想到可以利用尾崎的‘空白的一天’,将他秘藏的影带拷贝起来据为己有。横田八成也有那方面的兴趣,早就对尾崎的收藏虎视眈眈了。” “拷贝录影带……”平塚楞了一愣。这种动机竟和杀人案扯上关系,简直是个不好笑的笑话。(的确很冷……)“您是指……那些重口味的a片?” “那天的确是二月二十九日,尾崎却误以为是三月一日;只要能让尾崎从当晚睡上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真正的三月一日,横田就可获得‘空白的一天’,以便他背着尾崎行动——” “让尾崎睡上整整一天一夜,办得到吗?就算灌醉他,也不见得能睡那么久……” “横田应该使用了安眠药吧!” “安眠药?横田是从哪里拿到这种东……啊!”平塚突然高声大叫。“难道是……从那间综合医院流出的?” “应该是。横田本来打算买来当迷幻剂吸食,却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我们从头复习他的行动吧!二月二十九日,横田受尾崎邀请后,便先在尾崎公寓附近买好了录影带;当然,他不能带着录影带去见尾崎,因此就向店方表示待会儿来拿,先寄放在店里。接着横田前往尾崎的公寓,与尾崎到居酒屋喝酒,晚上九点又一起回到尾崎的住处。此时,饭田赖子与他们错身而过,搭上了电梯。刚才我也说过,横田应该是这时才头一次见到赖子,而当时他应该没把赖子放在心上。进入尾崎房间后的横田相当焦急,因为他发现竟有二十卷带子得拷贝。” “咦?主任,尾崎的收藏应该是三十卷……” “实际上是,但横田一直以为是二十卷。你们询问那两人收藏品之事时,尾崎不是订正了横田的答案,说不是二十卷,是三十卷吗?这个误会将影响横田之后的行动,关于这点我待会儿再说明。横田很心急,粗略计算的话,二十卷一小时长录影带,得花二十小时才能拷贝完;因此,他希望能尽早让尾崎睡着,却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等到尾崎睡着,已是十一点半以后了。我想横田的性格性格应该很谨慎,他成功对尾崎下药后,还故意装出自己先睡着的样子;然后,等尾崎好不容易入睡了,他便开始动工。首先,他找出尾崎的收藏品所在。横田大概就是在此时发现尾崎的放录影机并非两台都是大带用的,而是一台大带用、一台小带用;横田的目标是以大带录成了,这么一来无法拷贝……”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连忙到便利商店,要求将事先买下的大带换成小带,但店里却没有小带库存;他左思右想,干脆买台大带放影机好了,但店里还是没有。” “附近又没有电器用品店,横田已束手无策;他死了心回到公寓后,却见到隔壁门前有个喝得烂醉的女人……” “那个人……就是赖子吗?” “正是如此。赖子在‘佛克斯’和森和宏吵架,被赶出店门后,又到从前上班的酒店喝得烂醉,被计程车送回家来;她的意识朦胧,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门前来。横田见了她这副模样,突然灵机一动:‘这女人房里说不定有大带用的录放影机,不如借用一下——” “这未免……”平塚想不出其他适当的词语。“有那么想看吗……?” “横田假意扶那个女人起身,却趁机抢走钥匙,进入她住的803室;而如横田所期待,她有两台大带用的录放影机。于是横田拆下其中一台,欲回到802室;但此时赖子清醒过来,醉醺醺的她见状,以为是小偷,便和横田拉扯起来。此时,横田以录放影机敲击赖子;当然,他并无杀人意图,只是一时情急而已。由于劲道过猛,不小心将录放影机摔落在地,机壳损坏,放不进带子了;于是横田又去拆了另一台下来,搬到尾崎房里后,再度跑到便利店去。” “可是店已经关了,他心急地大力敲门,却没人应门,只好死心离去。不过,后来横田怎么做呢?” “横田想,既然饭田赖子也有两台录放影机,应该也收藏 了不少录影带吧!既然如此,干脆连带子一并借用好了——” “那小子没发现赖子死了吗?” “我想他应该发现了,只是满心想着如何早一刻拷贝完尾崎的收藏品,无暇顾他而已。” “这就叫……”平塚觉得不敢领教。“色胆包天吗?” (好一颗无视正妹只求虐童a片的色胆,不仅杀人还分尸……这家伙彻底扭曲了……by录入者) “偷走赖子的录影带及录放影机后,横田总算得以开始拷贝;想必他为此松了口气吧!不过,要放心还太早;因为他原以为尾崎的收藏有二十卷,实际上却是三十卷。这么一来,拷贝时间至少得花三十个小时;即使能让尾崎睡上三十个小时,事后也会显得不自然。要是尾崎醒来后发现已是隔天傍晚,总会觉得奇怪吧!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先拷贝二十卷,剩下的十卷另寻机会吗?或者索性放弃剩下的十卷?不,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既然要拷贝了,不全拷完怎么甘心呢?” “我是不知道那些带子有多高档,但不过是a片嘛……” “横田终于使出了最后手段——不用拷贝这种慢吞吞的方法,直接偷走宝物。不过,假如直接偷走,等尾崎醒来一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因此横田决定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造就自己绝对无法偷走尾崎收藏品的状况。而被用来达成这个目的的,正是赖子的尸体。” “利用尸体?” “听好了,尾崎与横田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是二月二十九日晚上到三月二日之间;但依照尾崎的主观角度来看,却成了三月一日晚上到三月二日之间。横田便是利用这个错觉。假如把赖子的尸体留在803室,不知何时才会被发现;但要是将尸体移动到住户时常使用的电梯之中呢?届时,‘f居’便会置于警方的监视下。横田先把偷来的录影带搬回自己家中,又回到‘f居’,费了一番功夫将赖子分尸;之前我也说过,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将尸体搬到电梯中。(个人感觉分尸更麻烦诶……难道是咱的错觉……)接着他等到三月一日晚上,将身体部分放进电梯,手脚和头则放到楼梯间。武井夫妇于晚上九点按了一楼的电梯按钮,完全是偶然,并非横田所计划的。他所需要的只是让电梯或楼梯间的尸块被发现,进而让警方在三月一日晚上到三月二日早上之间封锁‘f居’周围,这么一来,与尾崎一起睡在802室的自己就不可能偷走尾崎的录影带并离开公寓;对于误把二月二十九日当做三月一日的尾崎荣一而言,自己便有了‘不在场证明’——这就是他的目的。” 第四因 解体让渡 那是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但无论佑辅如何回想,都想不出她是谁;听了藤冈佳子这个名字,也完全没有印象。他又想,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佑辅分条逐项地回想起从伯母那儿听来的藤冈佳子经历,却怎么都不认为她和自己之间会有交集。她国、高中读的是县内首屈一指的私立明星学校,而佑辅一直就读公立学校,不会是这层关系;她大学读的是东京有名的贵族学校,也不是这层关系;她在海塔物产工作,担任总经理秘书,而佑辅是教师,更不是这层关系;她家位于市内黄金地段,佑辅平时根本不会靠近那一带。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出半点交集。 果然是记错了吧?事实上,只有这个可能。然而佑辅却莫名其妙地固执起来,心想:“不,不可能,我以前一定见过她。不是我自夸,事关女人,我的记忆力可是出类拔萃;更何况现在坐在眼前的是这种乡下地方少见的时尚美女,见过一次绝不会忘记。” 不过,实际上他确实忘记了,眼前的名字与面孔怎么也连不起来。这就叫老化现象吗?佑辅有些丧气。 “话说回来,家母给我看边见先生的照片时,”藤冈佳子一面以双手缓缓地将茶杯放回杯盘上,一面微笑:“我真是吓了一跳。” “啊?”照得有那么丑吗?佑辅打从心底后悔没先确认过自己的相亲照片,就让伯母拿出去四处发送。“这样啊……” 邻桌那两个貌似公司大佬的中年男人,正谈论着上周六发生于市内的杀人案;那是个猎奇案件,有个年轻女性的尸块被分装到数个垃圾袋中,丢在某个面向电车道的公寓垃圾集处。 “天底下……”佳子意有所指地顿了一顿,抬起眼来看着佑辅。“还真有这种事呢!” “那照片……”照得那么丑吗?佑辅原想这么问,又觉得未免太过直接,不由得脱口而出:“照得那么好吗?” “是啊!”佳子的回答令佑辅愣了一愣。“或许是因为表情比平时还正经许多吧!” “是吗?”佑辅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表情却突然像干掉的水泥地般凝固。“比平时还……?” “是啊!” “嗯……”佑辅摸了摸脸颊和鼻子,将表情恢复后才探出身说。“我在哪里见过藤冈小姐吗?” “哎呀?”佳子瞪圆了凤眼,像个发现学生恶作剧的女老师般地轻轻瞪了佑辅一眼。“你没发现吗?” “呢,不,”佑辅拼命地解释,连自己都觉得讨厌。“我一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真的。可是想不出来——” “我一看到照片,就立刻发现了;因为每个星期六一定会在佐川书店见到你。” “佐川书店?佐川书店……就是电车道上的那一间?” 佑辅突然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想起来了吗?啊!莫非——”佳子轻轻抚摸束起的黑发。“因为我平时是放下来的。” 没错,就是因此才想不起来。自己在书店看见的长发美女与眼前藤冈佳子的面貌终于吻合,让佑辅有种几近恐惧的感慨。 佑辅在市内的女校教书,由于排课的缘故,周六可是闲到了极点;九点半上完第一节课后,就没课了。因此,每到周六,佑辅总趁着杂事推到自己头上之前赶紧离开学校,光顾刚开店的书局;而那间书局正是佐川书店,面积约十张榻榻米左右的小书局。 佑辅总是直接杀到杂志区,看的总是些与时事新闻无关的杂志;打着少妇自拍、护士空姐制服、外遇性爱等标题,以千奇百怪姿势群舞的裸女……诸如此类的杂志,他都遍览无遗。刚开店的书局空空荡荡,最适合物色这类杂志;因此每到周六,快快解决唯一的一堂课后,带着解放感去享受女人的裸体,便成了佑辅的例行公事。当然,若说天下男人普遍的消磨时间方法,也就无可厚非了。 对佑辅而言,这种时段不必担心学生们目睹自己大啃色情杂志,因此解放感也更为强烈;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毫不忌惮平时在身旁翻阅时尚杂志的年轻女郎,甚至颇有炫示之意,光明正大地浸淫于色情杂志之中。 佑辅并非没有羞耻心,他也发现了平时总站在身旁的是同一个女人,还是个身材高挑的气质美女;在她身旁看色情杂志,确实有些顾忌……或者该说是不自在的感觉。 然而,佑辅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么做很难为情,但要是一看见她出现在书局,就慌忙关上杂志、跑到其实根本不想看的文艺书籍区,不是更难堪吗?太虚伪了。确实,她总是穿着有品位的套装,气质出众,但毕竟与自己毫不相干;这种不会与自己生活产生直接关联的人,根本无须挂怀。无论她对我的感觉如何,我的人生并不会因而改变—— 佑辅清楚忆起索性明目张胆地在她身旁饱览裸照的自己,险些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想从依旧带着爽朗微笑看着自己的藤冈佳子身上别开脸,却又做不到。佑辅有一股踢翻桌子、倒地捶胸顿足的冲动。 怎么会有这种事?佑辅真想仰天痛哭。早知道佐川书店那个周六美女会和自己的人生产生直接联系的话,就算装也要装出看参考书的样子啊!啊!天啊! 好不容易从佳子身上别开视线的佑辅,又想起一桩绝望的回忆。 “对了,这么一提,那间书店有便宜的a片出售,三卷一套的那种。当我拿起来看时,她……就在旁边,正朝着我看;那情形,绝对一清二楚……啊!!!完了啊!!!”心情宛若俯看地狱的佑辅,开始迁怒佐川书局:“该死!不过是个书局,卖什么a片啊!” 邻桌依然热烈地讨论着分尸案;中年男人一脸得意地嘲笑被捕的年轻男嫌犯太过粗心大意。被捕的男子姓真田,在房屋中介公司工作,是那座公寓的住户;他杀害了半同居的女友鹿岛,并在自己家中的浴室将她分尸。 他把尸体剁得零零碎碎,分装于数个垃圾袋中,并于伴晚丢弃至公寓的垃圾集中处。然而,星期六并非垃圾回收日;某个保险推销员才和其他住户义愤填膺地谈到许多人乱丢垃圾、制造麻烦,离去时见到真田的行为便出言告诫,谁知真田非但没道歉,还反过来大骂推销员多管闲事。推销员一怒之下状告管理员,却在垃圾袋中发现了分散的尸块。 鹿岛死因为脑挫伤。真田否认犯案,主张受人陷害,并具体地举出一个姓穗积的女子。 原来真田同时与被杀的鹿岛及穗积两人交往,他主张是怒火中烧的穗积杀了鹿岛并嫁祸自己;而关系人保险推销员的证词增加了这个主张的真实性——那个推销员在上午曾到真田家推销,但当时真田本人不在,是鹿岛应门;此时,有个疑似穗积的女人上门算账,但她似乎因推销员在场而打消念头,随即便离去了。 基于这证词,警方一度转而怀疑穗积,但她的不在场证明却成立得相当干脆。穗积与鹿岛及推销员分手并离开真田家后,似乎因情敌鹿岛争执而过度亢奋,踩空公寓楼梯跌了下来,在附近的住户通报下,被送往医院急救;她的右脚骨折,伤势过重,得三个月才能痊愈。 确认这个事实后,真田的嫌疑因而笃定,被当成真凶逮捕——就是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两个中年男人就像犯罪评论家似地,一面喝着啤酒,一面批评真田的掩饰手法是如何地拙劣。佑辅茫然地竖起耳朵听了他们的评论片刻,心中不免感叹:“那有什么了不起?比起那个真田某某人,这里还有个更蠢更白痴的家伙在……” 唉,也罢。动摇过后,佑辅的心中急促充满认命感。仔细想想,就算没站在书局里看色情杂志,相亲也不可能成功的。试想,自己大学读了八年才毕业,期间还休学两次;眼前这份工作,也是伯父看不惯自己毕业后游手好闲,才 帮忙安插的。自己既没金钱观念,又有流浪癖,根本是个典型的标禁治产者。(录入无误,理解不能……by录入者) 啊!还有,学生时代年轻气盛,曾和女生同居;那是个糟糕透顶的经验,或许是自己没有选女人的眼观吧!难道伯母连这件事也说出去了?!不会吧,就算是伯母也不至于将这种事和别人说吧。 不不不,依伯母的个性,这可难说。再说,即使伯母没说,搞不好对方早查得一清二楚了。唉!没戏,没戏啦!越想越觉得完蛋了。 “是吗?原来那个人是你啊!”反正我这种人哪结的了婚啊——虽然有几分转移焦点的味道在,但认命的佑辅反而多了份从容,足以让他对佳子展现最礼貌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啊!我完全没认出来。” 或许是自暴自弃连得紧张感都完全消失了,佑辅不小心放了个屁。(…………) “啊,抱歉。” 谈腻了分尸案话题的邻桌两人对佑辅投以侮蔑的视线,他不由得在心中反省是不是该保持一点紧张感。 面对佑辅的隆隆屁声,佳子完全不为所动。真不愧是总经理秘书啊!佑辅莫名其妙地钦佩起来。平时趾高气昂的总经理要是不小心放了个屁,得装作不知道,以保全总经理的面子嘛!果然是训练有素——佑辅自作聪明地如此解释。 正当此时—— “边见先生,你常买那种杂志吗?” “那……那种杂志……” 佑辅本以为自己早已置羞耻于度外,听到佳子小姐的话心中的动摇还是免不了如同暴风骤雨。“嗯,藤冈小姐指的……是什么杂志呢?” “就是成人杂志,”佳子极为干脆的肯定。“刊有许多裸照的那种。” “我不常买,”迫于佳子从容不迫的气势,佑辅不知不觉间连不必要说的都招了。“几乎都是白看,如果有很中意的照片倒是会买……” “那类杂志有什么用途呢?”佳子好似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见佑辅瞪大了眼睛,便吃吃笑了起来。“对不起,说这种怪话。哪能有什么用途呢?对男人来说,用途只有一种——哎呀!我这话说得更奇怪了!” 佑辅发现佳子的眼角微微染上了红色;表情泰然自若的她依然挂着微笑,若是没留心,便会遗漏她那羞怯的痕迹。这在已经习惯了看到直接表现情感的女高中生的佑辅眼里,显得十分新奇。 “不,基本上是一种,但倒不是没有其他用途。”佑辅想替佳子找台阶下,不过实际上却使得话题更加奇怪了。 没有发现这点的佑辅,自顾自地开始说:“比方说,可以把喜欢的照片剪下来,贴在墙上。这样,随时都可以看了。” (和相亲女方谈论你收藏h的用法吗……无可救药的笨蛋……by录入者) “边见先生会这么做吗?” “别说是墙壁了,连天花板我都贴!整个房间都贴满了!!” “哇!” “是我国中的时候,那时很壮观呢!” “到你的房间去,一定很惊讶吧!” “很可惜,还来不及让朋友惊讶,就被我老妈边骂不要制造垃圾边捶打一顿、收拾精光了。当时我的反抗心很强,回她一句:‘既然嫌收拾垃圾麻烦,不要撕下来不就好了?’结果又被打了一顿——嗯,我们是在谈什么呢?” “那类杂志的用途。” “啊,对……”好像发现不妥的佑辅心情跌倒谷底。“……反正我都是用在这些不正经的地方……” (可以用在什么正经地方么……) “总之,我想说的是——”或许是出于秘书的天性,担心话题过度扩散而更加复杂化吧,佑辅这么认为。“男人买那类杂志是家常便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没人会深入探讨他们买来做什么,对不对?” “应该是吧……”佳子小姐善良地为自己辩护,可是还是高兴不起来。佑辅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 “但要是女人买那类杂志呢?” “女人?” “你会觉得奇怪吗?” “我是不觉得特别奇怪啦……” 怎么话题越来越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现实中的佑辅盘起手臂,歪着头好似思索着什么。“怪吗?藤冈小姐呢?有没有看过那类杂志?” “有。看了以后,我觉得那类杂志是发行给男人看的。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上头刊登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嗯,说得也是。” “至少对我而言,男人看见那些照片就能产生性冲动,是件很奇异的事。说的好听一点,是男人够灵巧——” “说得难听一点呢?” “缺乏想象力。” “啊……原来如此。” (……你们两个是一对,不解释……by录入者) “我想不关是我,就一般而言,女人不会因为这类视觉媒介刺激而产生性冲动的。” “不过,也有些裸照是专门拍给女人看的吧?前一阵子不是很流行唯美派电影,现在也有所谓的淑女漫画——” “那些东西都有故事性,可供自我投影,所以我还能理解;可是男人不需要任何故事性,只要看了裸体就能产生性冲动,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嗯,或许是男人在性方面很抠门吧!有时在电视上看到偶像穿着暴露一点的泳装,就会觉得不看可惜、不兴奋可惜;其实那些姿色平平的偶像穿了泳装也没什么,但就是忍不住要看,好像不看就亏大了一样。” “所以即使明知不会买的杂志,也要看上一看?”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假如有一张喜欢的照片,就算知道不划算也会买下来;觉得不用的话——这种说法也很奇怪——就一分钱也不会花,说穿了就是抠门。” “我有点懂了,但女人应该不会这样的。可是,前一阵子却有个女人买了边见先生常看的那一类杂志,”佳子像是想要强调所言属实一般,缓缓地点着头。“让我觉得好奇怪。” “不过,买了也不见得是给自己用吧?”佑辅总算了解自己为何会处于这种话题中,看来不是讽刺自己啊,佑辅松了一口气。“说不定那个女人经营餐饮店或美容院,买来给店里客人看的。” “可是,一次买了一百本耶!” “一、一百本?!”突入其来的极端数字令佑辅一阵错愕。“请等一下,那女人大概多少岁……?” “大约五、六十岁左右。虽然头发还全黑,但我想应该是染过的。好像是职业妇女。” “那位女士身材很壮吗?” “个子虽然不高,但以体重来说的话,算不上娇小。” “虽然说杂志的尺寸和厚度都不同,不过一百本……一个人搬不回去吧!” “是啊!所以她请店员帮忙搬到自己车上去。” “这……一百本色情杂志……”一说出口,佑辅更慑服于其数量之庞大。“究竟是用来……?” “对吧?边见先生也觉得很奇怪吧?女人,而且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耶!光是买色情杂志就很不自然了,竟然一口气买了一百本。这数字不会错的,正确来说是一百零一本;因为我当时太惊讶了,还特意数过。那位女士几乎把店里的库存全搬空了;同样的杂志即使拿了五、六册,她也不在乎,全数买下。不只写真杂志,就连普通的周刊杂志和漫画杂志她也买了;她说只要上面有裸体图案的都要,还请店员代为挑选。” “是在佐川书店?” “对,上周六,正好边见先生回去后,那位女士就出现了——” “请告诉我更多细节。” “没更多细节了。”佳子似乎有些后悔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耸了耸肩。“我知道的只有这些;那位女士是什么人,我当然不清楚。” “那个太太当场付了钱吗?用现金?” “对。” 从佳子口中听闻正确金额的佑辅,不由得晕眩起来。为了区区色情杂志,竟一口气支付远超过一般上班族每个月零用钱的金额?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那个太太……看起来非常有钱吗?” “我不觉得耶!服装是有点花哨——” “看来像是普通主妇或有点闲钱的妇人?” “应该是。” “有要求开收据吗?” “她没说。” 意思是自费购买?佑辅深陷于这个妇人的怪异行径之谜。 见佑辅过于热衷,佳子颇感困惑;她似乎有意划下休止符,叹了口气。“这个话题不适合在相亲时候谈。对不起,因为我一直觉得奇怪,忍不住就——” “你很讨厌这种话题吗?” “倒是不会,毕竟是我提出来的……可是,边见先生觉得很无聊吧?” “不,完全不会。既然提起了,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来想想看吧?” “想想看?可是……”佳子原本只是闲聊,没料到会如此发展;她略带焦虑地反复轻摇白芷修长的手指。“从哪里想起?说不定根本没有合理的理由,只是她心血来潮而已。” “心血来潮?这个理由,藤冈小姐能接受吗?” “不,”一开始就是无法接受,佳子才提起这个话题的——被如此暗示,佳子微微地露出苦笑。“完全无法接受,她一定是有某种需要才买的。我一直思索会是什么需要、那类杂志有什用途,才会在今天见到边见先生时,忍不住脱口询问——那类杂志到底能有哪些用途?” “这是我的光荣。只要是关于色情杂志的问题,请尽管问我。”连佑辅都在怀疑自己得意个什么劲儿。再说,佳子曾说佑辅相亲照片上的表情比平时正经,很好看;这代表平时——也就是阅览那些猥亵杂志时的自己表情是何等不堪。“——话是这么说,对于年纪大的女人而言,这类杂志有什么用途?这可是个难题啊!假如买的是个老爷爷,到不成问题。”(老爷爷用会死的……) “会不会……”佳子突然把端到嘴边的杯子放回杯盘上。“是替别人买的?” “替别人买?” “比方说替她的丈夫买。其实想看杂志的是她丈夫,但因为难为情或是生病不能活动,所以改由太太到书局去——” “不可能啦!要是这样,怎么会买重复的杂志呢?” “啊……对啊!说的也是。” “同样地,为了恋母情结的儿子或孙子买之类的理由也不成立。” “等等,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孙子,会不会是有好几个人要?” “好几个人?” “我只是打个比方,或许她有好几个儿子及孙子啊!假如是为了买给所有人,同样的杂志重复几册也无所谓吧?” “母亲或祖母买色情杂志送给男孩子们?听起来还怪恐怖的。不过,这样依然不合理。” “为什么?” “不管是要送给儿孙,还是送给毫无关系的人都一样;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亲自到书局去吧?会请书店送来,毕竟多达一百零一本嘛!若是有想要的杂志,得自己找的话,亲自上门是不奇怪;但听藤冈小姐所言,她似乎没挑货嘛!” “是啊!并没挑选,而是有书就买。” “退一步想,就算她是那种不喜欢书店送货、得亲自买才甘心的人,又为何连一般周刊及漫画杂志都买?虽然她指定要有裸体图案,但假如真是为了买给孙儿们,杂志数量不够,换家店就成了,对吧?她有车,应该很简单的。” “说得……也对。”宛若水滴渗透大地一般,佳子脸上露出理解之色;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比佑辅更为沉迷于推理之中了。“真的耶!她有车嘛!” “又或是她已经去过其他店了。” “咦?”佳子的视线首次无自信地彷徨于半空之中;她似乎陷入了混乱。“你说什么?” “这种情况下,她买进的杂志就不只一百零一本。” “你是说……”佳子的表情宛如嘴中被同时塞进了好几个麻薯一般。“她实际买的杂志还要更多?” “也可能没买,或许她在佐川书店买的就是全部——” “到底有没有?” “这无法确定。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送礼’这个假设无法成立。至于‘她是社会工作或护理人员,为了满足瘫痪老人的需求而买色情杂志’这个假设,也不成立。没错吧?假设她在佐川书店买的一百零一本杂志已是全数,为何她明明有车,却不挑杂志种类,硬要在佐川书店买完呢?反过来说,假如她去过佐川书店以外的书局,买了一百零一本以上的杂志;既然都去了两家以上的书局,又为何要扫空佐川的库存?我刚才也说过,我们无法知道她去了几间书店;然而,无论去了几间,都可以从这两个疑问中导出一个确实的结论。” “什么结论?” “她有某种理由,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大量收集裸照。” “在短时间内……”宛若正品味着佑辅的结论一般,佳子轻轻靠在座位上,注视着餐馆的照明设备;不久后,她似乎赞同了:“大量收集?” “你同意吗?” “嗯。”佳子的表情宛若撰写备忘录的秘书。“我认为很合逻辑。” “好了,接下来就得发挥想象力了。” “是啊!”佳子似乎将佑辅的话当成对自己的挑战,双手握拳,充满魅力的面孔上浮现了无畏的表情。“接下来提出的假设,不光是解释裸照的用途,还得符合她必须大量收集裸照还得赶时间的理由,对吗?” “没错。先谈赶时间的理由,我想应该牵扯到这个太太以外的人。” “这种说法乍听之下有理,”这会儿佳子的口吻带有挑战意味。“但不嫌太一般化了吗?说白一点,太过笼统了。” “比方说,买了这么多杂志,会拿去哪儿呢?或许是带回家,或许是带去别人家。假如是别人家,说不定她得赶在那人回家之前把杂志搬进家里,所以才如此匆忙——这个说法如何?” “别人……是哪种‘别人’?和那位女士有关系?” “这点还不知道。” “再说,怎么能断定是别人家?说不定她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看见,所以赶在家人回来前搬进家中呢!” “啊,这话也对。” “不管是自家人还是别人,我可以接受‘不想被看见’的说法;但她瞒着周围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要是明白这一点,就水落石出啦!唔……色情杂志……色情杂志的用途啊?会是什么呢?” “说不定不是拿来用的,只是想处理掉呢?” “处理掉?” “比方说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偷偷去当裸体模特儿,怕被熟人或邻居看见,丢了自己的脸,所以把刊有照片的杂志全买下来。”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会指定特定的杂志才是,但她并没指定啊!” “假如光买特定杂志,一般人反而会好奇那本杂志里刊登了什么;所以她才没挑选,全数买下作为掩饰。” “可是,这样得跑遍全镇的书店才有意义吧?回收量也非同小可。我想她应该没余力做这种掩饰工作吧?无论是心情上或是经济上。光是买刊有照片的杂志,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这倒也是。” “不然这个假设如何?孩子开始对性产生好奇,烦恼的妈妈为了不让孩子看到这些猥亵照片,便把它们全部买下。” “这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再怎么有钱也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想想看,要预防孩子看到这些照片,不光色情杂志,得每星期、每个月持续买下所有刊登裸照图片的杂志耶!这怎么可能?” “说得也对。” 在逻辑推理上遭遇瓶颈的佑辅视线彷徨于半空之中,却又突然偷偷地瞄了佳子的胸口一眼。她那隆起的胸部将上衣撑得又尖又挺,与纤细的鹅蛋脸简直到了不对称的地步。 思维走神的佑辅心生邪念:“那是真的吗?该不会是胸垫或硅胶吧?不不不,应该是真的吧!”回想起佳子刚入座时悄悄打量过她的曲线,虽然修长苗条,臀部却显得极有弹性。呜哇!佑辅的理性极度松弛,道德感云消雾散;佳子的知性气息及成熟的身体曲线形成了绝妙的平衡,让极度膨胀舞得五彩缤纷的妄想犹如破裂的水管一般在脑中泛滥成灾。他喘了口气。 突然发现佳子的眼神正等待着他下一句话,佑辅不得不停止嬉戏于脑中的色情妄想。不成、不成,我在想什么啊!现在有其他的事该想吧!呢…… “色——”原本想说的“色情杂志”恐怕都能再度将自己拉回猥亵的妄想中,佑辅连忙改口:“嗯,成人杂志的用途啊……” “关键会不会在‘大量购买’上?” “有可能。” “应该很重吧!会不会是想利用杂志的重量?” “如果是这样,那什么杂志都可以啊。” “啊!对哦!说得也是。” “既然她指定要有裸体图案,就代表非裸照不可——” “也就是说,假如看不出有裸照,就没有意义了?” “应该是吧!” “这么说来,不是把杂志直接叠起来用喽?因为不打开杂志,无法看到里面的裸照。当然,有些杂志的封面很煽情,但也不是所有杂志都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百零一本耶!说不定还不只。要把这么多书一次摊开来,需要相当大的空间……” “哎呀,不必摊开啊——刚才边见先生不也说过了?” “我说了什么?” “说把喜欢的照片剪下来,贴在墙上。” “贴美女图啊?不过一百零一本分量的裸照,一定很壮观吧!就算贴满房间墙壁及天花板,也还有剩啊……”佑辅轻声喃喃自语:“比我从前还厉害。” “说不定是贴在家里,比如客厅或厕所。” “贴在家里啊……不过,为什么要贴呢?” “‘为了吓人’这个理由,会不会稍显薄弱?刚刚边见先生不也说过,国中时曾把裸照贴满了整个房间吗?就是那种恶搞的感觉,开个小玩笑……” “这算是小玩笑吗?和我一样贴在自己房间里是无所谓,但贴在别人家里的话,可就……要是对方有幽默感还好,一般人可是会生气的。” “所以应该是用来整能理解这类玩笑的人。啊!对了,说不定是对方生日,以这种恶作剧来作为派对的余兴节目呢!” “派对的余兴节目啊?”佑辅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不过,事后要收拾可累啦!也难怪从前我老妈那么生气………………” “——怎么了?”佳子讶异地望着突然瞪大眼睛、僵住身子的佑辅。“有什么不对吗?” “不……因为我突然做了奇怪的设想。” “奇怪的设想?” 见佳子瞪着自己,佑辅慌忙解释。“不不不,我说的奇怪,不是色情方面的意思。” “那……是什么呢?” “要是在家里贴满照片,不会就那么搁着吧?总会收拾干净的。那些照片全会变成垃圾,并且是极为大量的垃圾。” “是啊!”摸不清佑辅的言下之意,佳子更是不解地歪着头、眯着眼睛。“时候收拾起来应该会很辛苦吧!” “我想,这才是那位太太的目的。” “这才是目的……?制造大量垃圾是目的?” “准确的说,是替别人制造大量垃圾,强迫他去垃圾集中处丢垃圾。” “我不懂佑辅先生的意思。” “刚才也说过,收拾贴满家中的照片所产生的垃圾量非同小可,没办法搁在家里;更何况公寓的房间本来就小,更是搁不下。这么一来,只能拿到垃圾集中处去,即使当天并非收垃圾的日子——” “看来边见先生已经飞到我跟不上的地方去了。能请你更详细说明点吗?”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我先声明,这纯粹是我的想象,而且相当破天荒。” “我会抱着这个认知洗耳恭听的。” “首先,上周六在佐川书店买下一百零一册成人杂志的那位女士,并非一般主妇或有钱有闲的妇人,而是个有正当职业的人。” “正当职业?” “保险推销员。她在上周六早上,曾到电车道前的公寓推销,拜访了某户姓真田的人家。” 佳子一脸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突然登场的具体姓名似乎令她相当困惑,此时她看佑辅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结婚骗子一般。 “真田本人因工作不在家,由她的女同居人鹿岛前来应门;就在此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原来真田同时和两个女人交往,脚踏两条船;而他其中一个女友穗积找上门来。我想穗积应该早料到真田当时上班不在家,她从一开始就抱着与鹿岛对决的打算;然而,由于保险推销员这个第三者在场,她只得先行收兵。穗积离去后,不知何故,那位担任保险推销员的太太竟然杀了鹿岛。她们两人似乎并不相识,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争执所致吧!我也有过这种经验,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推销员,态度实在强硬到不讲理的地步;要不拼命按铃,要不乱转上了锁的门把,只要开了一点小缝,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进屋里来,好像房子是她的一样——这些都是我的经验。当然,我相信推销员不全是这种没礼貌的人。或许鹿岛碰见的推销员比我遇过的还要不讲理数倍,让他发了脾气,和对方吵起架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发展成肢体冲突,推销员一时冲动,就把鹿岛给杀了。或许是她吵架时太过激动,推倒鹿岛,因而过失致死也说不定。推销员慌了,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报警,但她却没这么做,反而打算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反正自己和这个女人毫无关联,没人会知道是自己干的;这么一想,她便决定溜之大吉。然而,正当她要逃走时,却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不消说,就是刚才前来与鹿岛兴师问罪的穗积。要是因她的证词而让警方锁定自己,可就危险了。因此推销员想,不如干脆让鹿岛的同居人真田背黑锅;这么一来,就得找个切实的方法才行。” 佳子的视线溜溜地转向了旁边,邻桌的那两个男人已不见踪影,看来刚才的杀人犯评论也传到了佳子的耳中。 上星期发生的分尸案,佳子当然早已透过媒体报道得知;她那‘看你有何能耐’的态度已然消失,反而探出身子,似是不愿错过佑辅的任何只字片语。 “推销员开车到佐川书店去。藤冈小姐说她在我离去不久后出现的,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这时刻很重要,请牢牢记住。她曾买下佐川书店的所有成人杂志,接着回到真田家。她有两件事得做,我不知道她先做了哪一件;不过,我们已经推论出其中一件。没错,就是在真田家中贴满裸照。另一件事则是将鹿岛分尸。分尸用的工具是去佐川书店顺便买来的,或许顺手借用真田家的,则不得而知;总之她将鹿岛分尸,并将尸块分 装于垃圾袋中,又把剪完裸照后的杂志残骸盖在尸块上头。在这里要注意的是:不能将任何一个垃圾袋装满,顶多只能装个半分满,乍看之下不见里头的尸块即可。接着,她将垃圾袋放到一边,好让真田回家动手撕墙上的裸照并丢弃时,能顺手丢弃那些装了尸块的垃圾袋。如她计划的一般,真田没发现垃圾袋中有尸块——或许他闻到一些异味,但看见屋子里被人恶作剧、贴满裸照,他气得无暇疑心——就这么把撕下的照片塞进垃圾袋,丢到垃圾集中处;这是星期六伴晚的事。目睹真田丢垃圾的,不是别人,正是推销员。让别人目击真田丢弃尸块垃圾袋,这是计划的关键;但推销员不能依赖偶然,便决定亲自担任目击者。这对她是一个相当大的赌注。她是在十点半左右出现于佐川书店的,这代表她到真田家推销时应该是十点前后;这一点只要问穗积小姐,便能轻易证实。十点左右才到真田家拉保险的推销员,到了伴晚又在同一座公寓附近晃来晃去;要是让警方知道了,说不定会遭怀疑。这点她应该也心知肚明。真田周六几点回家,应该是她和鹿岛小姐谈话时碰巧问出来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正因为知道在真田回家之前还有充足的时间供她动手动脚,推销员才敢进行这个大胆的计划。总之,必须让人目睹真田拿着装有尸块的垃圾袋,不然一切苦心便都白费;但又不能期待目击者碰巧出现,因此她冒着危险,亲自成为目击者。正巧当天不是垃圾回收日,她便借此训诫打算丢垃圾的真田;而真田反骂她多管闲事,更是正中她下怀。于是她便佯装生气——我想,无论当时真田是乖乖道歉或是不理她,她都打算这么做——联络管理员,以便垃圾袋中的鹿岛尸块能被立即发现……我猜,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如此。” 佑辅说明完毕的同时,佳子也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平时无懈可击的她突然变得毫无防备的这一瞬间,看在佑辅眼中格外珍贵。 佑辅心想:“虽然她的个性有点强悍,但还是很有魅力啊!” 同时,也为了曾在她眼前沉迷于猥亵杂志及在相亲场合上放屁等诸多糗事感到后悔。唉!也罢。 第五因 解体守护 “今天的诗学概论……”高濑千帆认出了靠近公布栏的朋友,对他说道:“停课耶!” “是吗?”匠千晓像只招财猫似地对着千帆半举着手打招呼,又打了个哈欠。“真遗憾。” “你的表情一点都不遗憾。” “我是真的遗憾啊!”匠千晓一脸心虚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有这门课让我每次都很期待。” “你是觉得诗人沉沦的样子很有趣吧?同性恋、嗜酒、自杀癖……那个老师是不是憧憬破灭啊?老往这方面离题。” “美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无论是在文化或文学方面,总试图以创新的力量来弥补缺乏传统的缺点;在这股创造热潮之下,出现了一堆否定人性的思潮,你不觉得很有美国的风格吗?约翰·贝里曼与希薇亚·普拉斯都是如此。” “不管是哪国的文学家,”千帆面不改色地说着刻薄话。“都一样堕落吧!” “不过换做日本,总是会赋予些奇怪的意义吧?明明只是单纯的自甘堕落,却硬要说什么‘污秽的美学’、‘思想哲学的升华’、‘爱与信赖的挫折’、‘理智的败北’。相较之下,贝里曼沉溺于酒精、普拉斯投向自杀怀抱的那种无意义——” “我不知道匠仔是个虚无主义者耶!” “不,不是啦!高千。这和虚无主义无关。”匠仔——亦即匠千晓慌忙说道:“我只是说,竟能借由人为产生那种无意义的力量,实在很有美国风格——” “好、好,我懂了、我懂了,可以停止你的户外教学了吗?”高千——亦即高濑千帆拉着匠仔的手臂离开公布栏。“停课的感觉都被你破坏了。不过,要是白井老师听到了,肯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说‘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么值得教的学生了’吧!” “是吗?” “你看起来很想睡耶!去夜游了?” “是在读《尤里西斯》。” (注:《尤里西斯》,意识流长篇小说,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joyce(1882~1941))的代表作,有“最难懂的巨着”之称。) “乔伊斯的?哪个科目把它当成教材了吗?” “不,只是我个人兴趣。我想验证读完主角年轻诗人一天的意识流,是否真需要花上二十四小时。” “哦?”高千一脸不可置信。“结果呢?” “不行。”匠仔又打了个大呵欠。“十一个小时就失败了。下次我想试试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 (注:《达洛维夫人》(mrs.dalloway),弗吉尼亚·伍尔芙在1925年发表的一部长篇意识流小说。该小说作为伍尔芙的代表作之一,被时代杂志time评为1923-2005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一。) “这么一提——” 业已换上秋装的学生们在校园中散步,高千与匠仔亦并肩漫步于其中。总是执着于展露修长美腿的高千,今天也穿着迷你短裙和彩色长袜,但脚下却是双磨平的运动鞋;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不搭调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极为相称。 “——小漂呢?今天没跟你在一起啊?” “他不在。” “不在?难道他的毛病又犯了啊?这次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过他曾说过‘下次想到希腊走走’。” “我还以为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南亚呢!” “好像不是。学长说那是天大的误会,因为他是只漂鸟——” “他说话还是一样好笑。” 小漂——亦即边见佑辅,与高千及匠仔就读同一所大学,是个一再休学、留级,将流浪海外(以东南亚为主)当成生存意义的男子,自称漂鸟。匠仔及其他学弟学妹们将他的自称与姓氏结合,简称为‘漂撇学长’;只有高千更加简化,以‘小漂’称呼他。 “他为何那么喜欢四处流浪啊?” “不知道。”高千以下巴指了指设有学生餐厅的建筑物,示意一道前往;千晓也点头回应。 “不过,匠仔,你知道吗?” “唔?” “小漂他啊,其实考上了有名的东京私立大学。” “哦?真的啊?” “可是他的爸妈劝他读本地的国立大学。” “对喔!学长说过他是独生子。” “其实他有个弟弟,不过因为某些理由,过继给亲戚了。” “你知道的还真多耶!”匠仔着实佩服起来。“从学长口中听来的?” “不是,从其他地方听来的。我想应该是他自己到处说的吧!比如喝醉的时候,或是泡妞的时候。” “不会吧!” “总之啊,因为如此,他和独生子差不多;当爸妈的,当然希望他能留在本地。” “这我懂……但那又如何?” “所以——”高千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豆皮乌龙面的餐劵。匠仔跟着想买套套餐卷,却被千晓阻止了。“等一下。” “咦?” “其实我有这个。”高千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稍大的保鲜盒,并掀开盖子让匠仔看。“红豆饭,我们一起吃吧!你不讨厌吃这个吧?” “嗯。可是,这从哪儿来的啊?” “小宫山家给我的。”那是高千打工当家教的家庭。“小宫山妈妈做了很多,分了一点给我。” 于是千晓也点了豆皮乌龙面。两人在角落的座位坐下,把高千带来的红豆饭当成配菜吃了起来。 “所以啊,”高千拿出橡皮筋,将一头小波浪卷发束于脑后,又稍微把椅子往后拉,活像是刻意展示翘起的双腿给坐在对侧的匠仔看一般。她拿起筷子,宛若指挥棒似地向上挥舞。“我想小漂会有那种流浪癖,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个缘故……你是指没办法去东京念大学?” “虽然小漂本人没说出口,我猜他其实是想到东京去的;可是却被父母说服,进了这里,所以——” “所以为了泄愤才到处流浪?” “应该说他想尝试些去东京念书就无暇分心做的事吧?当然,这应该是下意思的行为。假如他在东京独自生活,就算打工,还是得花不少钱吧?而且学费也比这里贵,所以反而无法四处游走。可是他遵从双亲的意思,选择了本地的国立大学;换句话说,他牺牲了自己的愿望。我想他应该是认为‘既然付出了牺牲,至少得把这个决定变得更有意义’。” “变得更有意义啊……” “其实我也不确定啦!”耸了耸肩后,高千突然变回平时的轻浮语调,立刻大口吃起乌龙面来。“我只是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咋看之下无拘无束的流浪汉小漂,也有这一方面的心里背景呢!” “原来如此。”歪着脑袋的匠仔发现高千正面露微笑,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这红豆饭很好吃耶!” “对吧?”高千洋洋得意,像是她亲手做的一样。“小宫山妈妈很会做菜的。” “你常吃她做的菜啊?” “我每星期去家教两次,她都会留我吃晚饭。老实说,比起家教费,她做的菜要来得有魅力多了。每次都很好吃,种类又多——她老公真幸福。” “哇!”匠仔露出由衷羡慕的表情。“有哪些菜啊?” “哪些菜?很多啊!”见了匠仔那毫无防备的羡慕之色,高千似乎又好笑又开心。“有用煮的,也有用炒的。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所以有时候会做汉堡派,加了豆腐那种。对了,之前还有生切飞鱼片呢!上头还抹了一层蒜泥。” “哦喔~~哦喔!” “好好吃哦!”匠仔那垂涎欲滴的反应似乎 令高千极为满意,她嘻嘻地奸笑起来。“没什么脂肪,爱吃鱼的人可能会嫌不够味,但是咬起来很有劲,我真的很喜欢。不能请匠仔享用,真的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 “可恶!”兴许是食欲受到刺激,匠仔转眼间便扫空了乌龙面及红豆饭。“今晚我要改善伙食!” “不如我来煮吧?”高千灵机一动,将端到嘴边的塑胶茶杯放回桌上。“对了!视情况而定,我可以请客哦!” “真的吗?”匠仔似乎觉得自己应答太快,显得有些厚脸皮,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不过……可以吗?” “反正我刚领薪水。不过有个条件哦,你要陪我一起动动脑。” “动动脑?” “小宫山家前天和昨天遭了小偷。” “小偷?”突然变为如此紧张的话题,让匠仔的语气显得有些糊里糊涂。“前天和昨天……连续两天啊?被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高千的视线左右彷徨。“没有任何东西被偷。” “没有任何东西被偷?”既然没东西被偷,不能叫遭小偷吧!千晓虽然这么想,但瞧高千的表情似乎也在反省自己没能使用更恰当的词语,因此没出言质疑。“怎么回事?” “我从前天发生的事开始说吧!小宫山家有三个小孩,长女是由江——我叫她小由,读国中二年级,就是我的家教学生。次女是沙贵,他们家的人好像叫她沙沙,读小学……嗯,四、五年级吧!最小的是男孩子,名叫典行——我都叫他小典,今年大概四、五岁,还没读小学;这个小典有个很宝贵的布偶。” “布偶?什么样的布偶?” “小熊布偶,颜色是带点水蓝的灰色。”高千用双手描了个与自己头差不多大小的圆。“大概这么大,还抱着一颗红色心型坐垫,很可爱。” “抱着坐垫?坐垫是黏在一起的吗?” “本来没坐垫,是他妈妈后来亲手做了一个缝上去的。也因此,小典非常喜欢那个宝贝布偶,无论睡觉、吃饭都不离手;喜欢到每天早上都要问母亲可不可以带到幼稚园,让他妈妈头痛的地步呢!” “那只小熊怎么了吗?” “手臂……”原先还滔滔不绝的高千,嘴里突然像是被塞了块腐坏的东西般,脸孔皱成一团。“被弄断了。” “什么?”匠仔亦相当惊讶,那声调好比自己身上突然多了条新伤口、自己只能战战兢兢地窥视一般。“被弄断了……怎么弄的?” “抱着心型坐垫的左手被连根弄断。前天我没到小宫山家去,是昨天才听小由说;那只小熊被丢在浴室和厕所间的走廊上,旁边还放着裁缝剪刀。”“所以是被剪刀给……?” “她爸爸看了切口,说应该是被剪断的。那把剪刀是小宫山妈妈的,平时放在缝纫箱里。” “是在前几天的几点左右发现的?” “在说明之前——”高千将空了的保鲜盒收进手提袋中,端着餐盘站了起来。时间已是午餐巅峰时段,学生餐厅开始涌现人潮。“先换个地方吧!” “好啊!”匠仔将自己和高千的餐盘放进回收窗口,走出了学生餐厅。“要去哪里?” “这个嘛……干脆去闹区吧!” “咦?要跑那么远啊?” “因为今天晚上要请你吃好料嘛,匠仔。要吃什么线想好了哦!” “可是,那件事还完全摸不着头绪耶!” “当然啊!我还什么都没说明嘛!” 两人走出了校园,一起来到路面电车乘车处;不消片刻,开往闹区的电车便来了。两人先后上了空空荡荡的车,车厢内只有拄着柺杖的老婆婆坐在博爱座上。 “话说回来……”与高千并肩坐下后,匠仔又露出了查看自己伤势般的神态,心惊胆战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啊……” “就是说啊!”高千用足以杀人的凶狠语气说道:“小典好可怜,哭个不停耶!他摸着小熊的手臂,一再问妈妈‘血停了吗?血停了吗?’……” “‘血停了吗?’……对小典来说,布偶是他的朋友,这就相当于朋友受伤了一样;听了真叫人心酸……” “然后,前天的情况……”高千一面任电车摇晃身躯,一面继续说明;她摇动的肩膀宛若跳舞一般,“听小由说,那时在家里的只有沙沙和小典而已;时间大约是晚上五点过后,妈妈买东西去了。” “玄关的锁呢?” “好像没锁上,所以外人有可能侵入家中。” “当时小熊布偶在哪里?” “和平时一样,被小典拿着四处走。后来小典要上厕所,就随手一扔;至于扔在哪里,小典本人也记不清楚。小典说应该是厨房餐桌子上或客厅沙发上。小典上完厕所出来时,小熊的手臂已经被弄断了。” “小典和沙沙都没看见可疑人物吗?” “什么也没看见。小典看到变了样的小熊,只是不停哭啼;而沙沙或许是想到说不定有陌生人躲在家里,感到害怕吧!听说她的样子很反常,满脸苍白地发着抖。” “报警了吗?” “等爸爸回家后,他们商量过了,最后还是没报警。大概认为只是坏了一只布偶,警方不会处理吧!” “这就是前天发生的事?” “不光是这个,”转向匠仔时,高千顺道换了边翘脚。“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前天晚上……也就是玩偶事件发生好一段时间后,小由发现她的手帕不见了。” “手帕?用来擦手的普通手帕?” “东西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条普通手帕,也不是名牌货;不过对小由来说却很珍贵。她读的是国高中一贯教育的女校,很喜欢一个她社团里的高中学姐。” “喜欢?是女的耶!” “是啊!可是,听说那个学姐在情人节时,收到上百个学妹们送的巧克力呢!” “啊?”别说上百个了,连情人节巧克力都难得收到的匠仔不由得诅咒起这世间的荒诞无稽。“太没天理了!” “小由也送了巧克力,而且那学姐还回送她礼物。” “就是那条手帕?” “对。当然,那个学姐不可能回送给所有人,毕竟有上百个嘛!和偶像差不多。”高千发现匠仔是真的由衷羡慕,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小由和她是同一个社团,而且双方父亲又相识——听说是在同一家保险公司工作,而且同属相关事业部门。因为这层关系,那个学姐才回送小由礼物;但小由因为只有自己收到,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太没天理了!” “别眼红、别眼红嘛!匠仔不也收到了巧克力?至少今年我送了啊!” “是啊,我是收到了。”匠仔一脸斐然。“用黑巧克力在白巧克力上写了个大到爆的‘人情’嘛!而且说什么要给我,最后还不是自己全吃掉了。” “哎呀!是吗?”高千打了个哈哈。“总之啊!对小由来说,那条手帕就是宝物;毕竟是崇拜的学姐送的嘛!可是那条手帕却不见了,引起一阵大骚动。” “那条手帕没弄丢前,是摆在哪里?” “听说最后是放在换装洗衣物的篮子里。” “那个洗衣篮摆在哪里?” “摆在浴室。” “假如是被偷走的,就和破坏布偶的是同一人所为喽?” “这点还不知道。其实这条手帕还有很多后续发展。” “唔……”匠仔似乎仍未从上百个巧克力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他那故作正经的模样,让高千觉得可笑万分。“所以说——继前天后, 昨天也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 百货公司映入眼帘时,两人下了电车。百货公司前是最近才改建完成的市民公圆,高千和匠仔挑了张喷水池旁的长椅坐下。方才天空还布满乌云,不知何时起,已经能从云缝中窥见蓝天了。 “昨天是家教日,我到小宫山家时应该是晚上六点左右。” 高千用脚尖戏弄着摇摇摆摆靠近脚边的家鸽,但鸽子们却无视于她,埋头忙于啄取石板路上的饲料。 “小宫山妈妈和以往一样开门迎接我;我到小由的房间后,她悄悄告诉我,我才知道前天发生的布偶事件。当时我回答了‘咦?怎么会这样!好恐怖哦!’结果小由激动地告诉我还不止如此,其实当天也发生了怪事。那天没社团活动,小由提早回家;小宫山妈妈似乎去接小典,没人在家。小由用钥匙开了门,进入屋里时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但当她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后,竟然发现小熊坐在沙发上——” “所谓的小熊,当然是就是那个布偶吧?” “对,手臂依旧是断的。小由看了大吃一惊,因为断掉的手臂上竟然卷着她的手帕……” “那条手帕当然也是……”匠仔觉得一一确认的自己活像个白痴。“小由前一天不见的宝贵手帕吧?崇拜的学姐送那一条。” “对。那条手帕的卷法,就像是要把断掉的手臂和身躯接起来一样。我刚才说过,小熊抱着一个心型的坐垫,对吧?因为拿着坐垫的部分是与身体连起来的,所以被从肩膀切断的左腕还是连着;那条手帕就是卷在肩膀上,把手臂卷得更牢。不光是这样,小由之所以吃惊,是因为那条手帕上有着黑色污迹,而且还是泛着红褐色的那种黑……简直像……” “简直像……咦?喂!”感觉高千的表情像上了层蜡似地僵硬,匠仔不由得发出窝囊的声音。“别闹了,你该不会说像血一样吧?” “正是如此。手帕虽有洗过的痕迹,但假如真是血,随便洗洗是洗不掉的。小由说那怎么看都是血迹,然后,她猛然一看,发现通往庭院的落地窗是开着的……” “唔……”匠仔从长椅上起身,望着电车道对侧大厦前的天桥。“昨天小典上幼稚园时,布偶放在哪里?” “小典的房间里。换句话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前天有个神秘人物潜近小宫山家,当时虽然沙沙和小典在家,但那号神秘人物却熟视无睹,拿了小宫山妈妈的裁缝剪刀,剪断小典上厕所前搁在一旁的小熊手臂,接着就顺便偷走小由放在浴室篮子里的手帕。然后隔天——也就是昨天,那号人物又从客厅的落地窗侵入小宫山家,从二楼的小典房间拿下手臂负伤的小熊,并以前天偷来的小由手帕代替绷带,包扎好手臂,放在客厅沙发上后自行离去……这号人物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假如你能解开这两道谜题,今晚无论是要吃寿司还是牛排,都悉听尊便哦!” “神秘人物啊?这号人物真的存在过吗?” “什么意思?” “切断小熊左臂的目的为何,先搁下不谈;问题在于凶手使用的凶器。你说那把剪刀平时被妈妈收在裁缝箱里,虽然我不知道裁缝箱放在何处,但无论是小熊的摆放处或是手帕的所在位置,你不觉得凶手对小宫山家的内情太过了若指掌了吗?这点很不自然。” “也就是说……”高千似乎早已料到匠仔将要说的话,叹了口气。“是内贼?” “就算玄关或客厅的落地窗开着,有人能像空气一样来去自如吗?太不自然了。比起神秘人物,说是内贼——也就是家中的某人所为,还合理的多。” “小由担心的正是这个,才找我商量的。其实小由怀疑是沙沙做的。” “沙沙?次女嘛……为什么?” “前天伴晚,小宫山妈妈出门购物后,家里就只有沙沙和小典两个人,对吧?小由说,或许之前他们两个刚大吵一架,弄得无法收拾。平时他们姐弟俩的感情是好到连小由都嫉妒的,但就算感情再好,总有吵架的时候吧?不,或许正因为感情好,吵起架来才更惊天动地。小由怀疑,那天沙沙的神情异常,不是如爸妈所认为的‘害怕潜入家庭破坏小熊,心里变态的不明人士’,而是因为就是她剪断了小典的小熊手臂。” “沙沙她……?” “不过沙沙后悔了,就算再怎么生气,那可是宝贵弟弟最爱的小熊啊!所以她偷偷拿走小由的手帕,打算修好小熊。” “血迹呢?该怎么解释?” “沙沙剪断小熊手臂时,或许弄伤了自己的手指……” “原来如此。” “……匠仔也是这么想?” “不。”基于思索时的习惯,匠仔开始在公园四处散步;这也是为了摆脱乘着风和日丽再度袭来的睡意。“不是沙沙做的。” “这又是……”高千也慌忙跟上匠仔。“为什么?” “假如沙沙真是凶手,就算是趁着小典上厕所时下手,小典也会知道的。倘若他们两个真的曾在家里大吵一架,自己上厕所时,宝贝小熊被剪断手臂,而家里除了自己外只有姐姐在家,他当然会认为是姐姐为了泄愤干的吧?比起猜测有个不认识的叔叔偷偷跑到家里来,要自然得多了。但是小典没说过半句如此暗示的话语,代表他们两个未曾吵架,沙沙也没有伤害小熊的动机。” “是啊!”放下心来的高千忍不住往步行于前方的匠仔背后狠狠一拍。“说的对,匠仔!你说得没错!” “再说,”虽然痛得耸了耸肩,但再度回体的睡意还是未能驱除,匠仔只得拼命地眨眼。“拿手帕来代替小熊的绷带,也很奇怪啊!假如真的想替弟弟修好小熊,没必要执着于那条手帕,用真正的绷带就行了,为何要特意拿走洗衣篮子里的手帕?而且沙沙当然知道那条手帕是姐姐的宝物吧?” “应该知道,小由说过她收到时很高兴,还向全家人炫耀呢!” “唔……”走到树林附近的长椅边,匠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到底是为什么咧……?” “咦?” “高千好像说过什么重要的事……但我想不起来。” “和这件事有关的?” “应该是。只要想出来,应该能明白一切了……” “那你快点想出来啊!” “嗯……可是现在我脑筋转不过来啊!”匠仔的尾语总是和呵欠声产生共振,看来熬夜连看是一小时的《尤里西斯》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他往长椅坐下的动作是那么地艰辛万分,活像个老人。“脑袋瓜里好像塞满了煮的烂糊糊的泥巴一样……” “慢着!匠仔——”一坐到匠仔身边,他的身体便倒了过来,高千大为慌张。“喂……哎呀!” 匠仔将头倚在高千肩上,已然沉沉睡去,还一脸不舒服地发出咕咕、咕的打呼声,听起来就像泥巴塞住水管一般。 “你脸皮也太厚了吧!喂!”高千粗鲁地将匠仔的脑袋推回去,他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真的睡着了?不是装睡?” 匠仔没有回答,只有如同排放淤泥的打呼声依旧隆隆作响。没办法,让他小睡片刻吧……高千大发慈悲让出玉肩,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匠仔犹如发条快用光的玩具一般抽搐着睁开眼睛时,太阳早已经下山了。 “……我想起来了。”一睁开眼,匠仔便跳了起来。“我知道了!高千,我知道了……咦?” 匠仔似乎没发现自己曾入睡,见四周突然点缀着闹区的各色灯光,满脸错愕;刚才天气还那么好耶……这就是所谓的穿越吗? “——高千?” “这个……”坐在长椅上的高千以莫名冷静的声音说道,她指了指自己 的肩膀。“你知道是什么吗?” “咦?” “你的口水!” “咦?!”匠仔慌忙观察她外套的肩膀部分,即使在街灯的昏暗光线下,也可清楚看见上头有个水渍般的痕迹扩散开来。匠仔只觉得自己的血色如瀑布般从头顶直泻而下。 “对、对不起!”他只能伏地谢罪了。这么一提,高千说过她很喜欢这件外套的……匠仔觉得脑后仿佛被贴上冰块似地急速冷却,现在只能不住道歉。“等我打工的薪水发了,我会付给你清洗费……” “清洗?您在说笑吧!”高千哼了一声,耸耸肩膀;她的声音还是一样冷静,却反而有种可怕的感觉。“这种东西可不容易见识到呢!匠仔的口水痕迹,是纪念品耶!不如展示给大家看吧!小漂看了一定会开怀大笑的。” “别、别这样!”要是她这么做,可成了永久的耻辱啦!“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一定会负责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照办不误,只求你把那个丢脸的痕迹洗掉!拜托了!” “我知道了。”高千的声音突然带着恫吓意味。“什么都可以是吧?好,那走吧!” “呢……去哪里?”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样啦,不过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高千没有回头看匠仔,自顾自地迈开步伐。“啊!肩膀好酸,要当好一个枕头不容易耶,知道吗?” “对不起啦!”千晓看了看时钟,发觉自己竟睡了五个小时以上;在寒冷的夜风中,他羞愧得简直快冒出一加仑的汗水。“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哎呀?你以为我没试着叫醒你啊?亏我又打又踹,你竟然不为所动,继续呼呼大睡!” “真是惭愧。”见高千步伐越过居酒屋的门帘,匠仔也慌忙跟上。“这么一来,牛排和寿司应该都没有了吧……”匠仔自言自语。 “当然啊!你真厚脸皮耶!”高千一坐到柜台前,便立刻开始自顾自地点起菜来。见匠仔一脸委屈和无奈,高千忍不住笑了。“不过,既然你似乎解开谜题了,我还是请客。喜欢吃什么就点吧!” “诚惶诚恐。”匠仔看着菜单,心想高千可能已经原谅他了,终于放心的他,眼睛总是在便宜的料理上停留。 “不如点个生鱼片吧?新子很好吃喔!” “新子?腌菜吗?” “白痴!”高千难以置信地抢过菜单,索性自己动手点菜。“鱼啦!怕你误会,我说在前头,我说的可不是鲫鱼的幼仔,是金枪鱼的幼鱼。” “金枪?”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懂耶……” 平心而论,匠仔是个头脑清晰的男人;至少高千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为何会无知到这种程度?越是广为人知的事,他越是生疏,这点总让高千诧异不已。 “亏你还是本地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新子最好吃了,加上腌黄瓜,沾着酱油吃,好吃得让人感动落泪呢!” “哇……” “好了,”见千晓面露佩服之色,高千也发不起脾气了。拿啤酒干杯之时,她的愤怒之情已完全止息。“揭晓谜底吧!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胡扯些没说服力的理由,付账就一人一半喔!” “也没什么谜底可揭晓,其实答案就在高千的包包里。” “咦?”高千慌忙将放在背部与椅子靠背间的手提包拉近。 “我们中午吃的红豆饭,你说是小宫山妈妈给的;那是什么时候给的?” “什么时候?就是昨天啊!我去当家教,回家时——” “一般是有喜事才会做红豆饭,所以小宫山家昨天应该发生了某件值得庆祝的事吧?” “值得庆祝的事……?” “次女沙沙是小学四、五年级,对吧?高千也是那个年纪时来的吗?还是更晚?” “啊!”高千吃了一惊,啤酒险些洒出来。“……初经?” “对,前天沙沙的初经来了。我想她妈妈应该事先交过应对之道,再说,就算是第一次,也应该有前兆才是;只不过事出突然,沙沙还是手忙脚乱。我想她当时应该是打算到厕所去,要是去了厕所,她就会使用卫生纸了。但是月经突然来临时,她人却正好在浴室前,眼前摆着洗衣篮,而放在最上面的东西看起来想条手帕;为了避免弄脏衣服或地板,情急之下,沙沙拿了那条手帕来用。小学五年级初经,应该算早,而且又是第一次,照说实际的量不会太多,所以我想当时的状况其实不必那么慌张;她会如此,应该是个性使然——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她用完之后,才发现那是姐姐的宝贵手帕,不知如何是好;或许她也曾想过要洗,但毕竟当时她正为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变而手足无措,只能愣在原地,满脑子恐慌地想着该怎么办。假如妈妈在家,其实就没事了,但偏偏当时妈妈不在,只有弟弟小典在……” “那么……” 高千张大了嘴,表情宛若被车灯照射的猫。 “前天沙沙的神色异常,是因为……” “对,是因为这个缘故。小典虽是个孩子,却也发现姐姐遇到麻烦,想帮帮姐姐的忙;虽然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毕竟是血光之灾嘛!他一定以为事态很严重,更何况大姐的宝物还被那些血弄脏了。小由有多么珍惜那条手帕,小典也很清楚;他一想到沙沙会因此被小由责骂,情急之下,就从妈妈的裁缝箱里拿出了剪刀。” “咦……?” “接着把小熊的手臂剪断。这条手帕上的血,是小熊受伤才沾上的——小典认为只要这么说,小由就不会生气。” “那……那小典一直问血停了没,是在问……” “对,他不是在问小熊的血止住了没,而是担心沙沙。然而,此时却发生了事与愿违的情况。对小典而言,小熊是有生命的朋友,是会流血的;但是沙沙却无法理解小典的行为。对沙沙来说,布偶只是个物品,没有生命,当然也不可能流血;一时之间,她没想到弟弟伤害最重要的朋友是为了替她掩饰,满心想着会被责骂的沙沙,便赶在其他家人回来之前,将沾了血的手帕丢掉。” “是吗……”方才还满脸愕然的高千,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茫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不久之后,沙沙应该把事情的经过老实对妈妈说了;包括月经的事、手帕的事,还有小熊的事。妈妈一开始八成也无法理解小典的行为,不过最后她懂了;她把被丢掉的手帕捡回来当成小熊的绷带,并把小熊放在沙发上,就是证据。妈妈做好了这些准备后,才到幼稚园去接小典;其实,她是想让小典先看到小熊,让小典知道他做的事并没有白费,是有意义的。或许妈妈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来赋予这件事意义了吧!总之,妈妈不希望小典的牺牲白费,不希望小典伤心,才这么做的。谁知道那天小由正好没社团活动,提早回家;她那时还不知道缘由,所以才会大吃一惊。高千下次去家教时,小由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想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第六因 解体出处 似乎有人正看着我——从五感的角落,总感受到刺眼的视线。 当然,应该是我多心吧!谁会注意一个大学毕业后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只靠打工度日的男人? “我只是希望香里能幸福。”泽田直子心浮气躁地搅拌着导入咖啡中的奶精,一面以责备的眼神瞪着我。“你能懂吧?” “是啊!”我避开她那纠缠不休的视线,陪笑道:“当然懂。” “那就帮我忙,没问题吧!要是香里吃了亏,阿匠你晚上也睡不好吧?当然睡不好,因为这不是外人的事。” 假如这间咖啡馆中有人引人注目,不会是我,应该是她,泽田直子——也就是我的阿姨。 她是我妈妈的妹妹,如她所言,我们确实不是外人。但看在第三者眼里,只怕完全是另一回事吧!比方像是有钱的中年女人和她的小白脸。见了她那浑厚沉重、似乎满怀欲望的眼眶及嘴唇,总会涌起这般色情妄想;就连我这个亲戚,也觉得她实在是生了张适合夜晚的面孔。 “要我帮忙,”我抓了抓脑袋,偷偷瞄了阿姨一眼,发觉她正凝视着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到底我能帮什么忙?” “这要你来替我想啊!” 我的名字叫匠千晓,通称匠仔;亲戚的婆婆妈妈们都叫我小千或阿晓,就只有这个阿姨叫我阿匠。 “我全交给你处理了,再不然,你可以去勾引香里啊!”她满脸忧愁地拿出细长的香烟,眼睛闪闪发亮。“对,这主意不错耶!阿酱,上吧!推倒她,和香里上床!就这么办,我来制作机会。我不会怪你的,然后就和香里结婚吧!” “……这也是身为母亲说的话?” 香里是直子阿姨的独身女,换句话说,是我的表妹。她长得像母亲,虽然算不上美人,却充满了颓废的狐媚感,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都有种心虚的感觉。高中毕业后,她在本地的银行上班,现在是刚入社会的新人。 “香里不可能同意的。”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其他的我会安排的。” “……拜托了,别强迫外甥犯罪。” “哼!”直子阿姨点着了火,又说:“总比和那种男人结婚好吧!”她狠狠地吐着烟瞪着我,仿佛眼前的我就是她口中的‘那种男人’一般。 时值某个星期六上午,我之所以被叫来这间咖啡店,全都是因为现在与香里交往的‘那种男人’之故。 那男人名叫若木彻,年纪比香里大上五岁左右,出身同一所学校;他以校友的身份到香里所属的网球社进行指导,两人才因而相识。 透过这层关系,他又成了香里的家庭教师,两人的感情急速升温。虽然我没直接见过他,但据说是个不输给明星的帅哥,让香里着迷不已。 “我真是搞不懂耶!为什么?那个若木什么的是哪一点让阿姨这么讨厌啊?” 若木彻刚从大学毕业,也是社会新人,目前任职于一家有名的证劵公司,可说是前途无量;至少比起某个最近剁腻了北京烤鸭、辞掉中华料理店打工的人要来的有前途许多。 “比起这个,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阿姨竟然会对他们两人的发展沉默不语,一句话也没有说;难怪香里会误认为你赞成他们交往啊!为什么?既然你这么反对,又何必袖手旁观?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对香里说你决不允许她和那种男人在一起,并叫那个若木什么的别来骚扰你女儿,把话说直就好啦!一下就解决了,也不必把我扯出来。唔……这不是我不想帮忙,真的只是最直接的方法啦!搞不懂,为什么偏偏这次这么畏畏缩缩?一点都不像阿姨的作风,更何况事关香里的将来耶!” “你那是什么话?阿匠,一阵子没见,你变得很伶牙俐齿嘛!听起来好像我是个专说人是非的八婆一样。” 不是‘听起来好像’,直子阿姨实际上就是个专说人是非的八婆。她做人蛮不讲理,是个性格十分难缠的女人;与前夫——即香里的父亲离婚时,竟说她是看男方赚钱赚得多才和他结婚的;既没办法赚钱,又不能满足女人的废物,谁要照顾他?放完狠话便立刻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是在教人不敢领教。 面对因交通事故而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需要妻子悉心照顾的丈夫,怎么能如此残酷?想当然,丈夫的亲朋好友全都怒不可遏。 一时间,亲戚们原想联合起来控告直子阿姨,但前夫因她的强硬分居而大受打击,再加上身体残疾造成的沉重负荷,让他连心脏都搞坏了;最后,他甚至没要求赔偿费便答应离婚。 结果,他只得让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姐姐照料起居,过着瘫痪在床的生活。当然,别说是亲戚,一般大众也同情前夫;我们匠家就因为和直子阿姨有血缘关系而被骂得狗血淋头,但阿姨本人却完全无意收回她的泼言恶行,理直气壮地活像她只是行使应有的权利。阿姨就是这种人。 如今婚约对象不合己意,她竟然还闭着那张等同凶器的嘴巴,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岂敢岂敢,只是我一点小小的疑问,”坦白说,我实在不想和这个阿姨来往。明明好几年没联络了,现在有事就找上门来,也不管我方不方便;她就是这么蛮狠的人。站在我的立场,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怎么可能答应她阻止女儿结婚?“没别的意思。” “好吧!”我原想指出可疑之处,借此拒绝她的要求;但阿姨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思,熄了烟后,便将高高翘起的腿放了下来。“我就相信你,阿匠。老实说出来吧!你可不能对别人说喔,知道吗?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她那富含威压性质的声调转变为怀柔性质,而我则是处于“被你单方面信任也没啥好高兴的”的暗自抱怨中。就在此时,阿姨朝我投下了一颗惊天动地的炸弹。 “那个叫若木的男人,是个超级花花公子。不,这样说太好听了,应该说是个色情狂!” 既然帅得不逊于明星,当然很有女人缘啊!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说到:“可是,只要是正常男人,多少都有这种倾向吧?” “哦?”阿姨的表情又变得满怀欲望……或者说充满挑衅意味。“阿匠也是?” “毕竟我也是正常男人啊!” “那只要是女人,你就会和她做爱?” “这样子……”她那厚实的嘴唇吐出‘做爱’二字时,露出了底下的牙龈,看来不甚雅观。“不叫正常吧?” “但他就会。而且一点不挑,只要是女人就好;管她年纪大小、相貌美丑,甚至是男人也行。”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 “香里知道吗?” “谁晓得?大概不知道吧!或许香里知道他有点花心,但她还以为自己现在独占了他所有注意力,真是傻得可以,一点都不懂父母心。” “可是,为什么阿姨这么清楚他的行径?” “从本人那里听来的啊!这是他的枕边故事。” “啊?” “也就是说,”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的——阿姨表面上摆出了这种表情,其实说起来一点也不害臊。“我和阿彻差不多每个礼拜做一次激烈的床上运动。” “每个礼拜一次?”说来惭愧,听她说得如此露骨,我忍不住做起淫秽之极的想象;这种情况下,错应该不在我吧!“啊?呢……原来如此,每个礼拜一次啊!哇!” “从他当香里的家教开始,持续至今。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也不只一次地跟阿彻说过,不希望他和香里结婚的。” 不知不觉间,‘那种男人’变成了‘阿彻’;而她唤他名字的声音,似乎也变得妖艳了些。 “可是他却大言不惭地说 :‘香里已经非我莫嫁了,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么?不然你去跟她说,不可以嫁给和女友妈妈发生关系的人啊!’真是的,亏他还有脸说!” “这么说来,他也有意和香里结婚?” “对啊!真是可恨。” “既然这样,”露骨的性告白教我手足无措;虽然我并无为此报一箭之仇的意思,却也变得有些坏心眼。“就没办法啦!虽然若木先生的人格有点问题,不过既然他们两个彼此相爱,就算是阿姨,也没有阻挠他们情路的权利吧!” “才不是,你根本没搞懂。阿彻根本不喜欢香里,只是想要她的身体而已。” “咦?可是他想和香里结婚耶!” “是啊!”我还来不及因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讶异,话题就变得更为诡异了。“不过那是因为他想和我在一起。” “啊……?” “和香里结婚了,就能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对吧?阿彻现在住在公寓里,假如结婚了,应该会搬到我们家来,因为我们家是独栋洋房嘛!他就是利用这一点。其实阿彻是想和我结婚的,可总得顾及世俗的眼光啊!所以才想借着香里丈夫的名义和我在一起。” “呢……”这些话到底有几分是可以当真的?我嫉妒认真且为此烦恼,同时忍不住询问:“这么说来,那个若木先生的意中人其实是阿姨喽?” “呵呵呵!意中人?阿匠真是的,好像个老头子似的!对,阿彻迷恋的不是香里,其实是我。唉!”她懒懒地撩起自己浓密的发丝,举止间不包含一丁点的怀疑。“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姨呢?”一个人能这么自恋,也挺了不起的。“你对若木先生的感觉如何?” “阿彻?当然喜欢啊!又可爱,技术又好,没得挑剔。” “那就让香里和他结婚……” “不行!”她以可怕的表情蛮横地说道。“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和那种做爱狂结婚?只会让她不幸而已。” “那干脆阿姨自己和若木先生结婚——” “那也不行。”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到底是要怎样蛮横给我明白点,猪头!——我险些如此怒骂出口,但阿姨却完全没察觉我的怒意,继续说:“要是我这么做,香里肯定会杀了我。不,等等。对喔!对啊!只要让香里和其他男人结婚生子,等她热情消退就好了啊!到时候我就可以和阿彻在一起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到呢?这是个好主意耶!好,这个好。阿匠,你多加油哦!把香里追到手!要不然直接推了也行!拿出气魄来!其他的我来准备……” “拜托别绕回这个犯罪话题啊!!”事到如今,我明白了阿姨不是说说了事,也只能撒谎了。应该说,在这个阿姨面前,任何谎言都无限接近真实吧。“况且,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孩儿了!” “哎呀,是吗?”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没想到却更加蛮横起来。“好吧,你可以不用勾引香里。这么一想,其实阿匠也应付不了这种事嘛!”要你管!“反正,你得去说服阿彻,让他放弃香里。” “说服?”这是笑话么?为什么我笑不出来?“怎么才能说服你告诉我……”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要阿匠你来替我想啊!到时候要酬谢你的人是我耶!”话说你什么时候说过要酬谢的……“我把阿彻的电话留给你,你们两个男人好好谈谈,就这样。” “我的住处没有电话,给我也没用啊。” “是吗?”阿姨毫不在意我的讽刺,可恶。“那我给你住址,安槻国宅的103室。” “这种事我办不到的啦!!” “为什么?明天是星期天啊!再说阿匠你又没有工作,很闲吧?”阿姨停了停,用一幅讽刺的口吻继续说:“还是说,你选择推倒香里?” 为什么我非得在推倒表妹和劝表妹的未婚夫分手之间选择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趁我还在因为阿姨的厚颜无耻而发愣时,她人早已经塞了什么东西给我后,匆匆离去了。 回过神来一看,塞过来的除了男方的地址外,还有包含阿姨的咖啡在内的账单;随着这最后的一击,巨大的无力感猛然袭来,让我暂时处于假死状态。虽然我仍然感觉到有人看着我,但已经无力去管了。 话说回来,我也不能一直瘫在这里,只好付了所有的咖啡钱,回到自己公寓去。 来到公寓前,我总算开始介意那纠缠不休的视线。进入房间后,我往窗外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 今天真是个怪日子。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阿姨硬塞给我的字条。当然,我没打算找那个若木什么的谈谈,因为我根本没有这种义务。既然如此,我却没丢掉纸条,继续留着,是在窝囊得很。说穿了,就是什么都舍不得丢的穷酸性格作祟。 我等不及日落,便出门喝酒去了。要驱除阿姨的余毒,只有这个方法。 平时我顶多喝个两、三小时便会打道回府,但这一晚迟迟不醉,回到公寓时,已接近半夜十二点。这可是在单一店里撑最久的新纪录耶!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脱下鞋子:此时,我发现脚边有个白色物体。 是字条,上头只写着:“星期日凌晨三点,安槻国宅103室”。 乍看之下似乎是女人的笔迹,但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讯号的意义。安槻国宅103室,最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或听过这个住址耶!以沉浸着酒精的脑袋思考片刻之后,我总算想起来了。 啊哈,原来是直子阿姨啊?在我外出时前来,从门缝里留下字条就走了?看来她似乎非要我去说服那个若木某某人不可。 好,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去一趟!假如我没喝醉,一定不会这么想;而且如果静下心来思考,当然会怀疑凌晨三点是否合适谈话;但我此时跟本想不了那么多——这真的不是我想将一切责任推到酒精头上才说的。 如此这般,星期日凌晨两点五十五分,我来到了安槻国宅前。或许是因为在冰冷的夜晚空气中快步走来之故吧,我的脑袋变得清醒许多;而又或许是因为变得清醒了,现在虽然站在103室前,刚才那股气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有好一会儿都在思考到底如何是好。四周是星期天也黯然无声的住宅区,现在更是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生气;夜灯的光线显得很不牢靠,比一片漆黑还要令人恐惧。 我原想确认一下若木彻是否在家,但万一直子阿姨还没向他提过这件事,搞不好他以为我是变态,不安好心,先打我一顿再说。阿姨做事那么草率,这是极为可能的。话说回来,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屹立于宛若具备物理体积的寂静之中,我的醉意渐渐退去,更加拿不定注意。正当此刻——关键的103室门缓缓地开启了。 情急之下,我躲到电线杆后。其实我并没有躲藏的必要,只是下意识反应。 定晴一看,从103室出现了一道消瘦的人影;棒球帽、墨镜、白口罩,摆明了叫人怀疑的诡异装扮让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因为那人穿着作业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男人;但体型又相当苗条,说不定是女人。映入习惯了夜里的眼睛里,白手套仍旧相当炫目。 可疑人物抱着一个宅配用的纸箱,放进停在路边的黑头轿车后座。 那人又返回103室,这次则是抱着两个纸箱出现;他的脸孔被纸箱遮住,无以得见。那人将纸箱堆入行李箱,接着又重复相同的动作。 我数了数,他总共放了六个纸箱。可疑人物完成工作后,便坐进驾驶室,开车离去。 就像蚂蚁被砂糖吸引了一般,我蹭手蹭脚地靠近103室。乍看之下,门并没完全关上;我轻 轻推开门,发现里头的灯还是亮的。 “打扰了。”我一面小声打招呼,一面走就屋内。突然发现玄关的放靴处溅有红褐色的污迹,立刻开始后悔进了这间屋子。 不过为时已晚,既然如此,当然得确认到底。 从结论说起吧!103室空无一人,当然也见不到疑似若木彻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屋子布满了以浴室为中心而四处飞溅的红褐色迷幻图案;那图案宛如出自喷雾器一般,将客厅以及卧室的墙壁、地板染成一片,处处飘荡着腥味。浴室里有清洗过的痕迹,但对于全部污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浴缸旁放着一只散发着油亮光泽的小型电锯,电线仍插着插座卷曲在地。 看来这事非同小可,我决定报警。我暂且出门寻找公用电话,却没找到,只得回到103室打电话。 报上姓名后,我简洁地表示自己前来访友,却没见到本人;而现场似乎有犯罪迹象,请警方调查。不消片刻,巡逻车便来了。 “我是安槻警署的平塚。”(看过前几因的朋友应该知道这位是谁吧?总算开始直接联系了啊!!!by:录入者) 前来处理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刑警;另一个额头光亮、看起来是中年人的刑警则混在鉴识人员之中,一面扶正眼镜,一面观看血迹。他似乎是平塚刑警的上司。 “请把你发现血迹的经过告诉我。” 这种场面我在连续剧里看过唉!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说明。只是我并不像连续剧里登场的人物一样,喜欢在故事前半刻意隐瞒后半将成为关键的事项,因此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其实我和这屋子的住户若木彻先生并不相识——从这句话开始,我将阿姨托我劝说若木先生放弃与她的女儿结婚的来龙去脉款款道来。 “还真玄啊!两个素未蒙面的人竟然要在半夜三点开讨论会?”平塚刑警以估价般的眼神打量着我,啊啊!!这也是电视剧里常见的举动!“能让我看看那张字条吗?” 当然,我并未拖拖拉拉地不肯交出,直接拿出了房门下的那张字条。平塚刑警看了一眼那张字条,直接问道:“你确定这是你阿姨泽田直子的留言吗?” 之前我一直是如此认定;但被这么一问,却又没有了自信。犹豫怎么回答之时,突然想起了之前的另一张字据。“请看这个”,我拿出了阿姨在咖啡馆里写下的字条,“这一张绝对是阿姨的笔记,因为是在我的眼前写下的。” “借看一下。”他比较两张字条。“很像,应该是同一人写下的吧!当然,没经过正式鉴定,无法断言——” “对了,”平塚刑警话锋一转,突然换了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我本来就相当紧张,现在又得迅速切换头脑,教我的紧张感更是不容分说地高涨。原来如此,所谓的问案就是这么回事啊!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那个戴着墨镜及口罩的可疑人物,你确定是女的吗?” “不,我觉得可能是,但毕竟那人穿着宽松的作业服,没办法确定。再说,有些男人的体格也很苗条。” “哦!原来如此。匠先生,关于那号人物,你可有任何线索?” “不——完全没有。” “那个可疑人物有没有可能就是若木彻先生本人呢?” “嗯,我还没见过若木彻先生本人,所以……” “哦!对喔!你刚刚说车子是黑色的,车号呢?” “没看到。我是有在注意啦,可是车牌部分正好被挡住了……”如前所述,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无刻意隐瞒的嗜好。“我记得我阿姨的车子也是同一种,而且也是黑色轿车。” 哦!平塚刑警虽然点头附和,但从他的表情,我难以判断他对此事其实抱有多少兴趣。“你说车子上堆了六个纸箱,箱子里头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根据现场的痕迹以及电锯,还有该存在实际不存在的某物,我做出某种想象,相信平塚刑警铁定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不过目前来说,我姑且只能如此回答:“我完全不清楚,因为根本没看到。” 说出直子阿姨及香里的联系方式后,警方一早便放我回家了。103室发生犯罪之事已毋庸置疑,但警方究竟相信我的证词几分,可就难说了。 搞不好……不,不用搞不好,头号嫌疑人八成也是我,这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即使疑似发生犯罪——而且极有可能是杀人案,毕竟还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没发现尸体;再怎么可疑,也不能拘留我,如此而已。 接下来几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窝在家中。虽然没经过确认,但我深信必然有刑警跟踪我;既然如此,还是别做出任何招人怀疑的举动为宜。事后回想起来,我似乎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平塚刑警前来造访这样的我,是在隔周的星期五时。“若木彻的尸体被发现了。”他的口吻显然认定我早已知道此事,我只得说明自己这阵子没看报纸,电视也早已拿去典当。 “若木的尸体被细分成数块,装进塑料带中,并分装于六个纸箱里。” 他如此说道,并出示相片给我看;上面映着以各种角度拍下的常见宅配用纸箱。刑警问我看到的是不是这种纸箱,虽然我记得并不分明,但那可疑人物抱着的确实和相片中的纸箱颇为相像,因此我回答:“我想应该是。” “里头装的先是头部,接着是左右手——两臂的部分被切成多块,简直到了偏执狂的地步;然后是胸部、腹部、右脚——右脚被分为三块——还有同样分为三块的左脚,共计六箱。这些箱子分别在河边、柏青哥店停车场、公园及垃圾场等半径五公里以内的地点发现的。” “死因呢?”或许他不会说,但我仍姑且一问。“还有推定死亡时间呢?” “头盖骨凹陷,不知道是被以器物殴打,还是被推倒时撞到物体所致。推定死亡时间是上周六晚上九点到上周日上午九点之间。” “可是,我是在凌晨三点看见那个可疑人物搬运尸体的。” “对,所以可将范围从十二小时缩短为六小时。问题是凶手泽田直子是如何——” “这么说来,”虽然我已心里有数,却还是相当震惊。“是我的阿姨杀了若木彻的?” “似乎没错,没人在推定犯案时间内看过她;换句话说,她没有不在场证明。她的独生女香里周六、周日两天都住在朋友家,并不在家中;不过就算在家,亲人的证词也是无效的。决定性的证据,便是留在现场的电锯上留有泽田直子的指纹;而她跳楼时,手里还握着若木彻被切下来的命根子。” “跳楼?”越是清楚事后会有股沉重的冲击侵袭自己,发生在身边的事便显得越不真实。“那阿姨她……” “已经死亡,她在星期日清晨从出租大楼的逃生楼梯跳下,似乎是自杀;虽然没有遗书,但是……” 但是手里握着若木彻的命根子,大概是分尸时刻意留下来的吧!这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名留犯罪史的某个留起案件;我想眼前的平塚刑警应该也有此联想,但我们两个却没有提起案名。 “可是,真的是自杀吗?我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阿姨的性格上有点问题,到处树敌;讲白一点,就是有很多人怨恨她。你应该知道她狠心抛弃前夫的事吧?会不会是因此被杀?还让她背负杀害若木彻的罪名……对,比方说其实是她的前夫——” “这一点我们也想过了。” “是吗?”也对,毕竟对方是处理这档子事儿的专家嘛!正当我这么想时,平塚刑警却若无其事地说出更惊人的事实。 “泽田直子的前夫佐佐冈伸幸先生已经过世了。” “咦?” 她前夫是姓佐佐冈啊?我都忘了——在脑海的某个角落仍如此悠哉思考的自己,实在很可笑。“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六。他原本心脏就不好,晚上十点左右突然恶化;照料他的姐姐叫医生来,但医生抵达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真的……”说来讽刺,没亲眼看见的事,怎么听都很可疑。话说回来,星期六晚上十点,岂不正好若木彻被杀的推定时间范围内?这是单纯的偶然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医生诊断是心脏衰竭。”平塚刑警浮现苦笑,似乎在表示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实在很累。“今天我来拜访,是想请教泽田直子究竟有无杀害若木彻的动机;她的确反对若木彻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但作为杀人动机,似乎稍显薄弱。如何?匠先生,你知道泽田直子有何杀害若木彻的动机吗?” “上次我也稍微提过,”我把若木彻不光是和女儿香里,连直子阿姨本人都发生关系之事全盘托出。“阿姨似乎很有自信,认为自己独占了若木彻的爱;但是再怎么用偏袒的眼光来看,那都是她的自以为是。阿姨的确是个狐媚的女人,但她的魅力还没大到能把性欲旺盛的年轻男人绑在自己身边;对若木彻来说,阿姨只是诸多性伴侣的其中之一而已。若木彻与阿姨的认知差距,在某个机会下清楚呈现于阿姨眼前;阿姨觉得自己被背叛,一怒之下——” “原来如此,便冲动地杀了若木。而她之所以分尸,便是憎恨的表现。” 平塚刑警似乎接受了这个结论,说句“打扰了”之后,便很干脆地回去了。 当然,刑警是否真的接受了这个结论,不得而知。他表面上说阿姨是凶手,但那是否真是调查小组的结论,尚未可知;就算是,也不见得就是平塚刑警本人的真心话。要说警察会对一个小老百姓逐一报告调查内容,那才奇怪呢!因此,平塚刑警所言的案件全貌即使不是谎言,也是些用来对社会大众公开的内容。 这么说来,或许案件另有真相呢!越是思考,我越是如此认为。 为防误解,我事先申明:即使这案子以直子阿姨为凶手而收场,我也无所谓;纵然另有真相,我也没伟大到誓要亲手揭发以洗刷阿姨的罪名。 只不过,要是警方认为另有真相,而且还怀疑到我头上来,那就伤脑筋了。刚才平塚刑警来访,说不定是因为对我有所怀疑,打算先松懈我的戒心再行观察呢!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但现在应有重新观察本案的必要。至少,我得对整个案件全局把握清楚,以后自己被怀疑时也能有所应对。 姑且先举出不自然之处吧!首先,倘若阿姨真的决心杀害若木,为何又要写字条叫我到安槻国宅去? 或许是阿姨已决心犯案,同时又心生恐惧,希望有人能来阻止自己;换句话说,她事先准备了安全阀。假如这个解释正确无误,代表我这个安全装置最终并未发生作用。 又或许是阿姨想要嫁祸那时出现在现场的自己。不,这个解释太不现实了,警方一旦怀疑我,势必从我口中找到阿姨;对于想要隐藏自己罪行的犯人而言,嫁祸对象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阿姨会搞这些小动作吗?令人怀疑。 总的来说,第一个不自然之处,就是为什么会有那张叫我去的字条。 第二个疑惑之处,便是指纹。疑似被用来分尸的电锯遗留在现场,但阿姨的指纹留在上面,实在不合理。若阿姨就是凶手,代表那个把六个箱子搬到车上的人也是她;但当时那个人明明戴着白手套啊!既然考虑到这一点为什么还会留下指纹呢? 不,慢着。我重新搜寻记忆中的画面——可疑人物身上穿的工作服,是否沾有血迹?不,没有。这代表凶手分尸时,是把工作服脱下的;为了防止血溅到衣服上,说不定凶手连手套都脱下了。 这么说来,还是存在凶手一时疏忽,忘记擦掉电锯上的指纹的可能性。不过,还是觉得奇怪。为了避免他人看见容貌而戴着墨镜、口罩,甚至棒球帽也用上来改变装扮的凶手,竟然独独忘了擦去指纹? 思考至此,我又发现了更加不自然之处。凶手是在哪里进行分尸的?当然,是在浴室;要是血溅到自己身上,清洗起来也方便。 但是血迹却遍及103室各处,连客厅及卧室都无一幸免。的确,分解成人身体是个艰难的工作,空间大些好办事;但凶手的移动范围未免太大了吧? 不,这还只是个小疑问而已,另有更大的疑问存在;那就是分尸的理由。 阿姨发现自己的爱只是一厢情愿,愤而杀害若木,这点还能理解。杀害之后仍旧余愤难平,因此将若木的尸体大卸八块,这点也能理解。 令我不解的是,为何分尸后要将尸体分别装进六个纸箱中,四处弃置?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分尸后,直接丢在现场不就行了?假如阿姨是为了销毁证据才把尸体处理掉的,那么血迹自然也该擦干净,电锯更不能留在现场。更何况,她刻意四处散置的尸块也被警方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再来看看散置地点,半径五公里内?既然都开车来了,为何不丢到更远的地方去?拿到深山里烧掉或是埋掉,还比四处乱丢来得好多了。凶手真的有心销毁尸体吗? 我有种感觉,这几个环节应该就是关键。为何阿姨——假如把阿姨当成凶手的话——要把尸体分为六份?绝不是为了销毁尸体;再怎么看,凶手都没有销毁尸体的意图。弃尸地点离现场过近,还在河边及公园这些地方,摆明了希望快点被发现。这么一来,凶手分尸,应该另有目的和理由;但又是什么理由呢?还有,尸体并不是按照手脚等部位直接分解,那种方式也很不自然。 到目前为止,思路还颇为顺畅,却难以更进一步。将尸体分装于六个箱子的理由、理由、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 我完全想不出来,思考只是一味空转。为了转换心情,我决定去散散步。乐圣贝多芬也不是散步时才想出名曲的?到公园走走吧! 将尸体剁成数块分装于六个纸箱中,并弃置于半径五公里内的不同地点。这个行为隐藏了某种合理的意义吗?假如不是为了弃置尸体…… 突然灵光一闪。凶手显然并无弃置尸体之意,反过来说,是否代表凶手希望尸体被发现呢?毕竟凶手弃置箱子的地点,都是极为显而易见的地方啊! 不,慢着……这不合理。 假如凶手希望尸体被发现,根本无需分尸,也无需分散弃置,直接留在现场即可……然而,凶手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我本来打算去公园,但当我回过神来,眼前却是安槻警署。我未经思索,便前往刑事课。 我向一旁的女警表明想见平塚刑警之意。假如他不在,我愿意等;但幸运的是,女警立即往里头呼唤:“总一郎!” “有些事想请教。”平塚刑警似乎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问我究竟为何而来,而我抢先开了口:“泽田香里星期六、星期日确实住在朋友家里吗?” “对。”平塚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却又皱起眉头,似乎后悔自己不该轻率地肯定寻常百姓的问题。“应该没错。她和那个家的主人及另一个朋友共三人一起过夜,而其他两个朋友的证词连细节部分都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我突然想到多少该考虑一下平塚刑警在警署的立场,便放低了话音——虽然可能没多大意义。“对于尸体被切割且分散放置的理由,警方是怎么想的?” “泽田直子意图销毁尸体。这是最妥当的看法吧!” “恕我冒昧,刑警先生,你个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将刚刚总结的不自然 之处复述一遍,意外的是,平塚刑警也降低了音量。“——我们到外头去吧!” “啊?” “在这里不好说话。你应该知道吧?现在认定泽田直子是凶手,调查小组已经解散了。” 来到警署附近的咖啡馆里,平塚刑警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其实我个人也认为凶手四处弃置尸块很怪,但要是现在又旧事重提,上头不会给好脸色看。” “这么说,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见得。”一脸促狭的平塚刑警显得更为年轻,说不定年纪比我还小。“多少会有一、两个明理的上司。”无缘由地,我联想起那位戴着眼镜、额头光亮的刑警。“若是你说的话能让我觉得有禀告那位上司的价值,请尽管翻案。” “我是不知道有多少说服力啦……”早知道平塚刑警会这么认真听我说话,就应该把假设思考得更加严密的,没办法,只好边讲边想了。“凶手无意毁尸灭迹,这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么凶手究竟想做什么?或许正好相反,凶手的目的不是处理尸体,而是希望尸体能被发现。” “不过,假如只是希望尸体被发现,不需要分尸,把若木的尸体丢在安槻国宅103室即可啊!”既然平塚刑警脑筋转的这么快,那说明起来就轻松了。“这代表凶手不光是希望尸体被发现,还有个必须在分尸状态被发现的理由。” “没错。我从结论说起吧!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分解后的尸体从安槻国宅运出,以让我们认为凶案现场是安槻国宅103室。” “现场?”平塚刑警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却又立刻恢复专业人士的严峻表情。“这么说来,若木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的?” “对,凶手以那张字条引我过去的理由就在这里;让我目击运尸那一幕,以强调凶案现场就是安槻国宅。” “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向我确认泽田香里的不在场证明。”平塚刑警嘴巴上这么说,却显得有些难以释怀。“请继续说。” “尸体是从103室运出的,屋里又留有血迹;这么一来,我们便会先入为主地认定103室就是凶案现场。然而事实上,凶案并非是在103室发生的;凶手必须强调凶案现场就是103室,为此,必须留下痕迹;凶手进行分尸,并将其中一部分带至安槻国宅;我想那一部分就是两条手臂。只带回手臂非常简单;然后凶手拿电锯把两条手臂锯得零零碎碎,连手指也不放过,借此在屋内制造大量痕迹。” “所以只有手被锯成那样啊!”平塚刑警突然抬起眼来。“这么说来,匠先生目击到的那些纸箱是——” “对,除了装有双臂尸块的那一箱以外,剩下的五箱应该都是空的。真正装有尸体的箱子被弃置到各个地点,是在凶手到安槻国宅做手脚之前还是之后,我不清楚;但只要真正的箱子被发现,再加上我的目击证词,被搬出来的纸箱自然就成了装有尸体的真货,凶案现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103室,这就是凶手的目的。” “不过,凶手这个目的要建立在真正的尸块纸箱被发现和匠先生的证词存在的基础上,尤其是后者,否则警方很容易怀疑现场是否是安槻国宅;那凶手,是怎么知道匠先生一定会上钩呢?” “因为凶手偷听了我和阿姨在周六白天的对话。”之前和阿姨在咖啡馆碰面时一直有人盯着的感觉,而且那股感觉一直持续到回到公寓后。“这个案件的导火索,应该是我和阿姨的谈话。谈话中,阿姨暴露了若木彻的人格问题,也暴露了自己和他的关系;我想凶手是偷听了那段谈话,才知道这些事的。” “匠先生认为泽田直子的女儿香里是凶手吗?她杀害了和母亲发生关系的若木,又伪装成母亲畏罪自杀,借此报复背叛自己的两人?但假如是这样,要怎么解释她的不在场证明?难道她的两个朋友是共犯?” “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本案最大的关键,便是凶手伪造凶案现场的理由。凶手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隐藏真正现场?” “这当然是因为……”平塚刑警的语气显得相当理所当然。“只要知道现场在哪里,必然能找到和凶手的联系,比如凶案现场就是凶手的家之类的。” “正是如此。不过,一般计划杀人时,只要凶手有正常人的智力,都不会选在自家犯案;然而凶手的家却成了犯案现场,这代表什么?” “冲动性杀人!”平塚刑警喃喃说道,他定然想到了若木彻的头盖凹陷是因为被推倒而致。“或是单纯的意外。” “对,凶手并没有杀害若木彻的念头,只是偶然偷听了我和阿姨的谈话,心想决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若木彻那种男人结婚,非全力阻止不可——” “请等一下!”想当然耳,平塚刑警打断了我。“佐佐冈伸幸不可能是凶手,他半身不遂又瘫痪在床,更何况他早已在星期六晚上因心脏衰竭而过世。” “但他的确是凶手,至少杀了若木彻的就是佐佐冈伸幸。” “那……?” “偷听我和阿姨谈话的,应该是他的姐姐吧!听说她一直照料着瘫痪在床的佐佐冈伸幸……名字我不清楚就是了。” “她叫多惠。” “她告诉弟弟,香里被一个乱七八糟的男人给骗了。虽然佐佐冈伸幸先生已经和妻子离婚,但香里毕竟是他的亲身女儿,爱女心切,无法袖手旁观,因此决定和若木彻谈一谈。不过他本人无法移动,只能拜托多惠去带若木彻前来;多惠偷听了我和阿姨的谈话,知道住址。若木彻来到佐佐冈伸幸家后,和他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们可能发生了争执,佐佐冈先生一时激动,便将若木彻一把推倒。当然,他没有杀害若木彻的意思,只是若木彻因此撞到了要害,从而死亡。佐佐冈先生见状,也因为打击过大,造成心脏负担而身亡。” “哦……”平塚刑警喃喃说道。“是那时才……” “他们谈判时,多惠应该也在场。两个男人同时死亡,让她大为震惊,但当时的情况不容许她惊讶;情急之下,她将若木彻的尸体藏了起来,并叫主治医师来家中——她以为弟弟还有救,不过却为时已晚。医师离去后,她烦恼不堪;这样下去,虽说是过失,弟弟还是得背上杀人的罪名入土。她越想越觉得心有不甘,认为会落到这种田地,全都是泽田直子那个溅女人的错;因此她下定决心,要那个女人负起应付的责任。于是,她决定利用白天与直子阿姨谈话的我。多惠找了个借口约直子阿姨出来,让她写下字条,并握住电锯、留下指纹。多惠是怎么骗她的,我不知道;或许是将她绑起来以暴力威胁,又或许是骗她写下字条后,才把她绑起来硬按下指纹。总之,多惠拘禁阿姨后,便开始将若木分尸;我想应该是在她家的浴室进行的。她先以字条引我出门,之后带着若木的双臂,开着阿姨的车到安槻国宅,把双臂细分为数块,制造大量的血迹,等着我到来。确定我到现场后,便刻意在我眼前将空箱堆到阿姨的车上。接下来这些步骤或许与事实有前后差异,总之开车离去后,她便将真的装有尸体的箱子四处弃置,又把阿姨推下大楼,并让阿姨的手中握住若木的命根子——” 我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就是这么回事。” 说来不可思议,平塚刑警似乎将我的瞎掰当真了;因为数天后,佐佐冈多惠便因杀人、损坏尸体及遗弃尸体等罪名遭到逮捕。详细经过是怎样的,我不清楚;听说是在佐佐冈家的浴室验出了血迹反应,成为关键证据。案件的全貌似乎与我的想象大致吻合;或许细节有所不同,但没人告诉我详情,不得而知。 然而,我却闷闷不乐。我并未直接见过那位名叫佐佐冈多惠的女性,虽然也不是我亲手逮捕的;但与其让她被逮捕,不 如让直子阿姨继续背着凶手的罪名算了。 当然,我也不愿亲戚之中出现杀人犯;但伤脑筋的是,由直子阿姨来当凶手,着实远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令我容易接受的多。 第七因 解体肖像 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了冰块被丢进玻璃似的声响。见常客小菅亚纪子走进,匠千晓露出了微笑。 “欢迎……”千晓瞪大了眼睛,没能像平时一样说完“光临”二字,双手毫无意义地在围裙上擦拭;他发现亚纪子正狡黠地笑着,连忙重新说道:“欢迎光临。” “匠哥,你好。”亚纪子一如既往地坐到柜台前,又催促随后进门的同伴入座;她的脸上仍然带着狡黠的笑容,仿佛是只吞了老鼠的猫。“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像活见鬼了。” “吓了我一跳,”千晓宛若哭泣的小孩一般,以双手揉着双眼。“竟然有两个小菅!” “你看,我就说吧!”亚纪子一脸雀跃地对同伴笑道:“匠哥一定会喜欢这个玩笑的。” “亚纪,你真是的。”小菅麻纪子一面对千晓行注目礼,一面撩动及肩长发。“太孩子气了。” “这是我姐姐。” “我叫麻纪子。很抱歉,”对千晓低头道歉的她,虽然和妹妹生得一样脸孔,却有某种超龄的恬淡气氛。“我们从没这样恶作剧过,只是亚纪子说你看了一定会高兴,才……她甚至要我穿一样的衣服呢!” “真的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千晓将湿巾及水放到两人面前,又是连声赞叹。“以前我们班上也有对双胞胎兄弟,可是没长得这么像。” “你喜欢这个玩笑吗?”亚纪子的右腿往半空中踢起。“匠哥,你看、你看!从丝袜到靴子,全部一样喔!费了不少心血呢!这全都是为了博匠哥一笑。” “太棒了,我十分满意。” “那今天的特餐就免费招待……” “亚纪!”麻纪子与兴奋不已的亚纪子大相迳庭,一味强调自己和这个恶作剧毫无关联。“你有点分寸好不好!” “抱歉,今日特餐已经卖完了。” “咦?”亚纪子似乎相当期待今天的菜色,她失望的程度教一旁的麻纪子也不禁笑了出来。“已经卖完了?怎么会!还不到三点耶!” “刚才这里可是战场啊!”千晓环顾现在已无其他客人的店内。“也有很多常客没吃到今日的特餐。” “唉!早知道就早点来了。” “谁叫你要把时间浪费在改变我的发型……”麻纪子出言嘲讽。“浪费在这种蠢事上,活该!” “对了,老板呢?” “他说,”千晓做出转动柏青哥电动转盘的动作。“要去逍遥一下。” “他还真喜欢玩耶!这么说……”亚纪子明明已经在这家店里吃过好几次千晓做的菜,却故意出言挑衅;大概是为了刺激姐姐吧!“假如我点意大利酱面,是匠哥来做啊?能吃吗?” “亚纪,你真是的!”麻纪子果然上钩了。“讲话别这么没礼貌。” 然而亚纪子却满不在乎。匠千晓算是亚纪子的大学学长,不过亚纪子入学时,千晓早已毕业,两人在校园内并无直接交流;是亚纪子与同一所大学的朋友初次来到这家店时,店长才介绍道:“这小子是你的学长喔!”一问之下,原来千晓早已从大学毕业,却没有固定职业;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到这家学生时代打工的店来赚点零用钱。 “真是叫人伤脑筋的混小子啊!”如此说明的店长,就像个为不孝子担心的父亲一般。 亚纪子知道的只有这些。她老是匠哥、匠哥地称呼,其实就连他的本名匠千晓都不知道;对她而言,千晓就只是个肯笑着陪自己开恶劣玩笑的咖啡店大哥哥而已。 “咦?”亚纪子面露笑容地闻着飘来的肉酱香气,突然,她看见了贴在店内墙上的海报,讶异地高声说道:“喂,姐!看那里……” “哎呀……”麻纪子也面露惊异之色,这是她进入店门后首次毫无保留地表露情感。“真的耶……” “吓了我一跳……这张海报还留着啊!” 那是一栋名为“天际视野”的三十层大楼的宣传海报。区区三十层建筑取名为“天际视野”,实在是有些名过其实;但在这种乡下地方,已算是摩天大楼了。屋顶上甚至还有直升机升降平台,着实有种不着调的感觉。 海报上,一个穿着紧身衣的女孩站在自空中拍摄而下的大楼旁,面露微笑;这让人不禁怀疑大楼的广告与紧身衣究竟有何关联的海报,终于在后来公布了答案——原来是顺道宣传一楼的会员制健身俱乐部。 “什么叫‘还留着’?”千晓一面将刚出炉的意大利肉酱面端到两人面前,一面反问;双胞胎的语气突然变得忧郁,也令他有些好奇。“这栋大楼才刚落成吧?我听说最近才刚刚开始分户出售咧!” “这张海报为什么……”麻纪子原先予人的成熟感已烟消云散,成了与妹妹亚纪子一样热爱八卦的年轻女孩。“会贴在这里?” “盖这栋大楼的……呢,叫做南建设公司吧?他们公关部门的人是老板的朋友,拜托老板贴在店里帮忙宣传;他们盖了这么豪华的大楼却卖得不好,正伤脑筋。” “这张海报就是因为贴在店里,”亚纪子出神地看着海报,甚至忘了把叉子卷起的意大利面放入口中。“才逃过一劫啊!” “逃过一劫?” “你不知道吗?”麻纪子似乎也已习惯了千晓的调调,说话的口吻仿佛在责备他的无知。“这张海报被回收了。” “然后又印了新的。现在,在街上已经看不到这个版本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千晓一面擦手,一面上前端详起海报来。“这个构图有什么问题吗?” “街上贴的海报全被人恶作剧,”亚纪子总算开始咀嚼面条。“无一幸免。” “而且全是针对那个女模特儿。” “她的头部被刀子……” “割了个圆圆的洞。” “头部?”听完了双胞胎犹如环绕音响般的交互说明后,千晓相当惊讶。“这还真是……该怎么说呢?恶劣啊!” “很恶心吧?” “我也亲眼看过一次,感觉很诡异;就只有头部缺了一块,变得黑黑的。” “唔……”千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海报中面露微笑的模特儿,一面想象那种情形。原来如此,正因为她穿着紧身衣、摆着漂亮的体操姿势,是以头部缺了一块,便显得格外恶心。“贴出来的全部海报都遭到了毒手?” “好像还不到全部。” “贴在公司柜台的平安无事,不过电线杆及住宅围墙上的全遭到同样的恶作剧。” “应该有好几十张吧!不,说不定还不止几十张。对每一张都下手,而且只割走头部,感觉上不像是普通的恶作剧啊!” “就是说啊!”亚纪子动作太大,不小心打翻了意大利面;只见她慌忙擦拭溅到上衣的污渍。“其实我们认识这个当模特儿的女孩。” “咦?” “她是我们读秋阳女中的同学。” “秋阳啊?”千晓说起校名,活像是喊自己家人的名字一样。或许是因为他有朋友在秋阳女中,又或许是因为那是县内有名的贵族学校,令他对双胞胎颇感惊叹而已。“你们是那所学校出身的啊?我现在才知道。” “她的名字叫岛冈万里子。” “是刚才那间南建筑公司老板的女儿。” “哦!”千晓又再度观看模特儿;她的虎牙相当醒目,眼尾有些上翘,生得颇为妖艳,有点像某个有名的主播。“她被选去当父亲的广告模特儿啊?” “我想是她毛遂自荐的。”麻纪子颇为自信满满。“这和我们另一个女同学有关,她叫着渡边有里,现在她和——”她以下巴指了指亚纪子。“读同一所大学,常拍地方电视台的广告。渡边她就是 被星探看上的,毕竟她美得无可挑剔,身材又好,也是当然的。” “不过个性嘛……”亚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却有点呆呆的。” “万里子从高中时代起,就对渡边怀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后来渡边拍了广告,大家都说她厉害,佩服得很;万里子就说:‘那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想,拍个广告还不简单?’” “所以她就抓住了这个大好机会,求她爸爸用她拍广告。这风声是从万里子身边的人听来的,应该是真的。” “唔……”千晓将饭后的咖啡放到两人眼前,盘起了手臂。“我是觉得这个姓岛冈的女孩也挺漂亮的啊!” “是啊!没错。”麻纪子颇怀好感地抬头望着端详海报的千晓。“就算渡边再怎么美,万里子也不需要因此焦虑,因为她同样富有魅力。” “但她就是焦虑啊,因为学历上有差距。” “亚纪!” “是真的嘛!万里子一直有偏见,认为国立大学是丑女才去的;所以渡边考上安槻大学时,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她一定以为渡边会和自己一样直升秋阳二专。” “真傻,为了这种事计较。”麻纪子一脸郁闷。“读秋阳二专,在本地企业的就业率比读大学还高得多耶!至少就女孩子来说是这样的。” “说可怜,万里子是挺可怜的啊!不管她再怎么把人家当对手,渡边总是呆呆地不当一回事,她就像是演独角戏……或者说使劲打棉花一样。” “她那么努力,好不容易当上了海报模特儿,却被人开这种劣质玩笑……”千晓一面洗盘子,一面叹息。“那女孩运气还真差啊!” “对啊!”麻纪子露出一副‘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不管再怎么想,都是变态搞的鬼嘛!只有头部被挖掉一块;后来就连万里子都哭着说别再贴了。” “所以他们就把这张海报回收,重印了新版本;这次没有模特儿,只印了大大的大楼图案。” “新海报没被恶作剧吗?” “对,完全没事。” “这么说,”千晓以抹布擦拭碗盘的动作稍微缓慢下来。“犯人针对的,并非‘天际视野’或南建设公司喽?” 双胞胎面面相觑,脸上浮现了某种近似共犯意识的情感。 “也就是说,犯人针对的是岛冈万里子个人;是和她有仇呢?还是单纯的变态,只是漂亮女孩就行?” “嗯……其实……” “这些事情,”麻纪子打断战战兢兢地开口的亚纪子,态度粗鲁得不像她。“绝对、绝对不能和别人说——” “慢着!”正要探出身子的千晓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闭上了眼睛。“不能说出去的事,最好别跟我说,因为我口风很松,没信心能守住秘密。” “咦?”八卦洪流正要从喉咙间倾泻而出的双胞胎,宛如被点了穴道似地浑身僵硬。“呢,这……” “匠哥,”亚纪子那张显然迫不及待开讲的嘴唇开始搜索词语。“你朋友多吗?” “没几个,一个是当老师的学长(注:肯定是佑辅……双胞胎女校时的老师)——这么一提,我有很多同学当老师耶!还有一个在东京的广告设计公司工作(注:说不定是高千……),大概就这么多。” “我记得你说过你一个人住在公寓?” “对啊,怎么了?” “你的住处有电话吗?” “没有。” “那就没问题。”亚纪子哈哈笑了几声,硬是把问题带过。“呐,姐!应该可以和匠哥说吧?” “管理员那里有电话啊!假如有找我的电话,他会叫我去接……” “其实啊,”麻纪子假装没听见,硬是开口说话;她喜欢流言蜚语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妹妹。“我们知道犯人是谁。” “犯人……你是指挖掉海报头部的犯人?” “对。你不是说‘是不是有仇’吗?其实的确有人对万里子怀恨在心,因为万里子做了些招人怨恨的事……” “咦?”虽然没自信保守秘密,但千晓仍对这类话题感兴趣。“什么事情?” “去年的校庆——不是她的,是我的;”麻纪子强调。“我读的是安槻女子大学,而安槻女大去年校庆时,万里子曾来玩。刚才亚纪也提过万里子对学历有自卑感,其实她好像真的有这种倾向。当时有很多安槻大学、医学院和工科大学的男学生来参观我们的校庆,万里子在那些男孩子面前,表现得好像她也是安槻女大的学生一样。不,现在一想,知道她是刻意那么做的;但当时的我们因为彼此是同学,没想太多,只以为她是好心帮我们办活动。” “唔……”千晓为双胞胎续杯咖啡之后,又顺便切了两块店长亲手制作的蛋糕。虽然他原本就有意请客,但现在却是下意识地做这些动作;由此看来,千晓已完全沉迷于这个话题之中。“原来如此。那些男孩子去参加安槻女大的校庆,看到有个女孩在那忙进忙出,当然会以为她是安槻女大的学生了。” “就是这样。万里子帮忙办的活动,就是联谊中介所。” “联谊……咦?中介所?” “电视上好像报道过某个东京的女子大学曾办过这种活动,有人看了,就说要模仿。来参观校庆的男学生们,目的通常是把妹;当然,应该也不是全都如此——” “还能有什么其他目的?”就读安槻大学的妹妹不知何故,语气相当辛辣;或许她曾亲眼目击男性友人在参观女大校庆时把妹吧!“没这种兴趣,谁会去那种无聊的地方啊?” “匠哥,”头一次如此称呼千晓的麻纪子虽然露出了许些迟疑之色,还是问出了口。“……你也一样吗?” “我连自己学校的校庆都没去啦!”千晓满脸歉意地抓了抓脑袋。“不过,假如我去了,应该也一样是为了接近女孩子吧!” “她们啊,”亚纪子的语气依旧辛辣。“就抓住了男孩子的这种心理做生意!” “我声明在先,”抬起眼来的麻纪子带着讨好的神情。“我可没参加那个企划。不过就结果而言,万里子是经过我的介绍才帮忙举办那个联谊中介所活动……正确地说,是以万里子为中心举办的。” “毕竟她长得那么美嘛!”亚纪子的动作就像进场的横纲一样(相扑……),双臂朝着海报高举。“男孩子两三下就上钩了。” “她们具体做了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 “咦?” “简单地说,她们叫那些想联谊的男生报名,填写名字、大学名称及联络方式——实际上做的就只有这件事。然后,她们表示会将报名者名单贴在校园中一段时间,假如看过名单、表示想参加联谊的女学生人数够多,她们就会主动联络——就只是对男生们这么说而已。” “你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现在正要说!”妹妹的冷笑触怒了麻纪子,她稍微拉高了音量。“到这里为止都不收钱;她们可以免费把名字列入报名者名单中。不过,万里子又对那些写下姓名的男生说——付三百元,可以贴上照片。” “照片?” “就是把男生们的照片和参加者名单一起刊登。光看名字和大学名称,女孩子不见得会想和你联谊;这时候,假如附上照片,就能成为女孩子的判断依据,比较有利——被这么一说,哪个男生会拒绝?每个人都掏出三百元,用拍立得拍照。” “所以实际成本就只有照片钱啊?假如人数够多,这生意的投资报酬率还挺高的。” “和欺诈差不多。” “欺诈?”千晓歪了歪脑袋。“这么说来,她们其实没把报名 者名单及照片贴在校园里喽?” “不,她们的确依照约定,贴了一段时间。只不过——” “没人会去看的。” “安槻女大的学生,已经有固定的联谊管道了;不管是和安槻大学、医学院或工科大学,都互通往来。我这说法可能有点奇怪,但想找帅哥,实在没必要特地开拓新管道。大家都知道会找上联谊中介所的男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就是因为平时没女人缘,才会上那种摊位的当。当然,假如看了照片,或许会有女孩对个人产生兴趣,但到时肯定会被大家嘲笑:‘竟然特地去捡人家挑剩的,有够笨!’所以没人会去看那些贴出来的名单。” “要是明知如此还做这种生意,的确是和欺诈差不多啊!” “不是‘差不多’,是‘根本就是’!唉!同样身为学生,我感到很可耻。” “男生们一定也很生气吧!”麻纪子似乎已无心介意妹妹的冷笑,只是自嘲地叹息:“当然,事后并没有男生们找上门来抗议,只要回一句:‘因为没人报名啊!’就解决了。” “真的很恶劣啊!我听了都觉得难过起来。” “最恶劣的是万里子!”麻纪子对妹妹的反弹心里似乎又发作了,如此回嘴。“她又不是安槻女大的学生,竟然坐在柜台前,还拿走一半赚来的钱!”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因为你们知道让万里子坐柜台,就会有一大群男生涌上来吧?他们会以为能和那么漂亮的女孩联谊。换句话说,你们也利用了万里子,半斤八两!” “唉……说的也是。”麻纪子似乎觉得自己没必要恼羞成怒,是以突然染上了亚纪子的辛辣语气。“会发生那种事,说来也是她自作自受。” “那种事?是什么事啊?” “有个叫做兼松健夫的工科大学学生也报了名,他在路上偶然遇见了万里子。假如只是这样,倒还没什么,但这个兼松似乎已察觉她们刻意欺诈之事。当然,他个人的损失只有区区三百元;但或许是他的正义感无法原谅,因此和万里子发生争执……或者说对骂起来。” “当然,这不是我们亲眼目睹,是事后听来的。” “万里子她觉得自己没错,就算就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所以她也不正面交锋,却大叫兼松是色狼,向周围的人求救。假如兼松这时立即逃走,也就没事了,但他当时却正义感大发,不肯退让。这时候,有一群高中生把万里子的话当真,跑来阻止了他……” “说是打架,还不如说是围殴;毕竟对方有五个人,虽然不是不良少年,但是下手不知轻重,又打又踹的,没多久,兼松就一动也不动了……” “该不会……死了吧?” “对。”麻纪子像是喉咙上被划了一刀似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后来有人报了警,那些高中生被带走了;而万里子当时早已逃离现场,所以我想警方和那些高中生都还不知道造成打架原因的女性究竟是谁。” “咦……?”带着痛心表情聆听的千晓,楞了一下。“那你们怎么会知道?” “万里子自己对朋友们大肆宣传的。”麻纪子慌忙补充道:“但当时万里子还不知道兼松死了,才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件事,不过,等她从新闻得知兼松死了,就没再提了……” “这些朋友没把岛冈万里子的事告诉警察吗?” “大家都觉得说了也无济于事,而且要是被发现自己告密,一定会招来白眼。” “唔……” “匠哥,”这回亚纪子也明白流露出共犯意识。“你觉得我们这么做是错的吗?” 千晓陷入思索,沉默盘踞了片刻,仿佛阻断了空气的流动。“……这个答案,我能保留到最后吗?” “咦?” “等我听完你们全部的话,再回答刚才的问题,可以吗?” “要听完全部?”麻纪子与亚纪子对看一眼后,才说道:“其实也没剩多少了……之后,万里子的海报就开始被人挖去头部……” “你们刚才说知道犯人是谁?” “过世的兼松是单亲家庭,他的妈妈好像叫做敦子,对儿子的死伤心不已,还在葬礼上说想杀了那个害自己儿子被活活打死的女人。” “所以是他妈妈做的?” “虽然嘴上说想杀人,实际上却没那么轻易下得了手,所以她选择伤害海报中的万里子来泄恨。也因此,才有那么深的怨念,让她把多达几十张的海报一张张地挖洞……” “姐,你太天真了。” “我哪里天真啊?” “以为只是泄恨这一点天真。假如只是想要破坏海报出气,应该还有很多花样可变吧?比方把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割破,或是在头上写些指控万里子的文字,像是‘杀人凶手’之类的。” “你想说什么?” “贴在街头巷尾的所有海报全都单单挖去头部,这怨念可是很深的。她执着于那一点,表示她不只想破坏海报而已,而是别有企图——这么想才对吧?” “所以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企图啊!” “警告啊!” “警告?” “‘总有一天你真正的脑袋也会变成这样’的意思……” “拜托!”麻纪子以毛发都要为之倒竖的劲道往后仰。“别闹了,亚纪,你真的很爱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耶!说什么杀人预告……” “有可能啊!” “可是……可是现在万里子还活蹦乱跳的啊!” “但不见得今后也会一直活蹦乱跳下去啊!说不定在我们谈话时,她就……” “别说了!你别说了!”麻纪子从椅子上抬起腰来,似乎真的很害怕;她以泫然欲泣的脸孔转向千晓。“不会发生那种事吧?匠哥,那只是泄愤吧?” “是吗?这种事没人说得准吧?” “我有件事想先问问你们两个,”双胞胎一左一右地征求意见,让千晓颇为困扰地抓了抓鼻头。“可以吗?” “什么事?” “你们刚刚说是去年的校庆,是去年秋天吗?” “对,在十一月。” “兼松过世的事件呢?我是问,他是什么时候偶遇万里子的?” “应该是上个月底吧!” “那就是二月了。万里子的海报是什么时候贴出来的?” “我记得是过了年不久后,”麻纪子征求亚纪子的赞同:“对吧?” “万里子又是什么时候确定成为模特儿的?” “去年的……呢,我记得是圣诞节时,有提过这个话题;当然,那时候应该早拍摄完成了。不过,是什么时候确定的,我不清楚。” “挖头事件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我说过了啊!兼松死后开始的。” “原来如此。”几乎就在千晓点头的同一时间,门上的铃铛响了,两个看似上班族的男人走了进来。千晓在端水和湿毛巾到他们的座位之前,先对双胞胎留下一句:“不必担心。不,或许不是完全不必担心,但万里子至少没有被杀的危险。” 麻纪子和亚纪子当然想问个究竟,但接着一群学生上门,店里突然忙碌起来;店长似乎也已料到此时会变得繁忙而回来,所以状况已不容许两姐妹独占千晓、问明情况了。由于千晓的打工时间至傍晚结束,麻纪子及亚纪子约好晚上在他常去的居酒屋碰面后,便先行离去。 “——要说明是怎么回事嘛,其实大半都是我的想象。”平常都是千晓独饮,这次却突然带了两个年轻女伴来;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老板娘显得格外地殷勤有礼。千晓为她们点了啤酒后,便进入正题。“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 “万里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 “可是,兼松的妈妈……” “对海报恶作剧的,不是兼松敦子。” “咦?” “怎么会……可是……” “因为兼松敦子应该不知道害死儿子的女人是岛冈万里子。” “说不定她调查过了啊!找侦探社之类的。” “也可能是海报贴出来后才发现的。”亚纪子将啤酒往桌上用力一放。“说不定兼松有万里子的照片;要是如此,他的妈妈应该看过那张照片,听他提过那就是在校庆进行欺诈的女人。然后兼松的妈妈看到海报,就立刻认出来了。” “说不定她就是从海报着手调查万里子的呢!她可以去问南建设公司。” “公司会说吗?” “应该比学校还要容易。要是打电话到学校,叫他们告诉你某个学生的联系方式,他们绝不会说的吧?就算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校方也只会帮你联系对方,再让对方来找你。因为学校得保护学生不受直销或者各种推销骚扰。” “那企业也不会说的吧?毕竟得保护个人隐私——” “应该有办法骗他们说出来,比方说看到贵公司的宣传海报后很中意那个模特儿,也想请她来代言之类的——” “原来如此,伪装成同业啊?” “‘所以能否请贵公司介绍那位模特儿的经纪人给我呢?’——要是这么问,对方不会拒绝吧?依万里子的情况,公司的人会直接说:‘不,其实那是我们老板的女儿——’” “就是这个!”听到这里,千晓用力点了点头。“这就是这回海报破坏事件的真相!” “咦?” “什么意思?” “为何只有万里子的头部被挖下?理由便是这个。就像亚纪子之前说的,如果是为了泄愤或是警告,更有效方法还有好多种。那么抛开先入为主的观点,单纯的看待这件事,答案就出来了——海报头部被挖下,代表看不见模特的脸;只要看不见脸就好,犯人就是这么希望的。只要看不见脸,兼松的妈妈就算拿到照片,或是当时曾有人目睹万里子与兼松碰头,也无法顺着海报调查到万里子。凶手就是这么判断的。” “咦……?” “咦?咦?” 端到嘴边的啤酒几乎同时停住,这对姐妹从尾语的抬高方式到开口方式都很相像。 “怎么会……这么说……” “这么一来……难道是……” “知道兼松被围殴致死,万里子大为惊慌失措;虽然原因是她自己造成的,但她却觉得自己没错,不想趟这浑水。幸好兼松以为自己是安槻女大的学生,就算他曾对家人提及自己的事,也只是把自己当成‘安槻女大的学生’来谈论,警方不会找上自己,可以暂且安心;但是她却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就是‘天际视野’的宣传海报。街上泛滥着自己的脸孔;假如兼松家人完全不认得自己的脸还好,但若是像刚才说的一样——” 指出那一点的是麻纪子还是亚纪子?千晓一时间迷惘地交互打量着两人,但转念一想,是谁都无所谓。 “万里子无法完全否定兼松从其他地方拿到自己相片的可能性;再说,要是目睹自己在街上与兼松争吵的人中,有人记得自己的面孔,该怎么办?毕竟死了一个人。为了避免这趟浑水,万里子必须设法处理掉海报。可是,当初是她毛遂自荐的,事到如今怎么能要求将海报回收?若是要求,肯定会被问起原因;她当然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而找些不成理的理由搪塞又不可能被接受。她曾想过将海报全撕下,但想也知道,很快又会有新的贴上。于是,她先将头部挖下,好让人看不见她的面孔。当然,她无法将所有的海报头部都挖下——事实上,我们店里就留了一张——不过她也就她的打算。看准时机后,万里子便哭着表示犯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不想再贴那张海报了。结果如她所愿,那张海报被回收,换成了另一种构图。这么一来,她便成功地将自己的脸孔从街上消除,完全断绝了与那件事之间的联系。唯一的败笔,就是曾四处向朋友们说起自己遇到兼松之事,不过也无可奈何,因为当时还不知道他死了。” 麻纪子与亚纪子虽然惊讶,却不显得特别意外;或许是因为深知万里子的个性,比千晓本人更容易接受他的假设吧! “兼松的妈妈是在海报上挖洞的犯人,是你们自己猜测的吗?” “不……呢……” “其实是坊间的谣言……” “要是不知道万里子和兼松之间的因缘,这个谣言就无从传起。因此,这个谣言流传的地点想必很有限吧!换句话说,这个谣言只能在了解所有情况的当事人或者万里子说过这件事的朋友间流传;凶手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当然需要一只替罪羊。” 喝了一口啤酒,千晓总结道:“这代表放出谣言的或许是万里子本人,海报事件的凶手,就是万里子。” 麻纪子与亚纪子一言不发,她们脸上的表情已经突破了共犯意识的层次,流露出明显的愧疚之色。 “你们问过我,没把万里子的事告诉警察是不是错的?现在我来说说我的看法。即使你们报警,万里子会受到具体的处罚吗?老实说,不太可能。所以,假如你们保持沉默是出于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无可厚非;会造成兼松死亡的结果,也不是万里子当初所能预料的。不过,要是万里子真的刻意将兼松的妈妈塑造为破坏海报的犯人,那她就只能以卑劣来形容了。即使如此,你们仍决意替万里子隐瞒的话,我会尊重你们的意思,不会责怪你们的。” 两姐妹的脸满是羞愧之色。 “只是,就我个人而言呢,既然我知道了,就无法保证绝不会将万里子的事泄露出去;尤其是对兼松的妈妈,她有要求万里子跪地谢罪的权利。” “匠哥……”看到千晓此刻的脸,两姐妹找不到语言表达此刻的情感。 “我说过不会责怪你们啦,记得要多来店里哦。”千晓示意居酒屋老板娘继续上酒。 “谢谢……匠哥……” “匠哥……谢啦……” 两姐妹也端起酒杯,与千晓共饮。 “这就是我的答案。”一饮而尽后,千晓恢复了平时的慵懒语气。“之前也说过了,我口风很松的。” 第八因 解体照应 第一幕第一具胴体 (三月十日星期二) 角色 水田显枝——小学教师 水田康昭——显枝之夫 康岩修造——显枝之父 康岩孝子——显枝之母a市女市长 警部 部长刑警 刑警 场景 a市立第一国民小学教职员专用停车场,时间刚过晚上九点。 布幕升起,舞台上一片黑暗,只有中央打着圆形灯光:一个身着运动服的女人横卧在地,头部覆盖着黑色布块,那部分融入背景的黑暗之中,看来像是缺了头。 随着灯光渐亮,绘有停车场及小学校舍的远望用背景逐渐明显,两个身着西装的男人随之登场。 部长刑警:(夸张的摇头并弹舌)可惜啊!太可惜了! 警部:可惜什么啊?老长。 部长刑警:可惜什么?当然是死者了!主任,你也看到死者生前的照片了吧?让这么美丽的女人整天陪伴小学生,实在太可惜了。痛心啊!天底下的美女已经寥寥无几了,偏生又死了这么个美人儿,放任那些被杀也无所谓的丑女在世上大摇大摆,实在太让人痛心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警部:老长!(降低音量)拜托你嘴巴放干净点行吗?家属马上就来了。 部长刑警:哎呀?(完全没降低音量)主任不喜欢这种型的啊?哦,对了!主任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嘛!这种可爱型的女孩子太嫩了—— 警部:(粗声说道)我的爱好不重要吧!请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部长刑警是、是,知道了!(自言自语)呿,大学毕业的菁英就是这幅德行—— 此时,第三个刑警小跑步登场。 刑警:被害人的家属到了,分别是被害人的丈夫和双亲。 警部:是吗?我知道了。 刑警纹风不动。 部长刑警:你还拖拖拉拉的干什么?白痴!快把他们带过来啊! 刑警:咦?呃……其实——(似有难言之隐,语尾含混) 警部: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刑警:是!被害人的母亲其实是唐岩孝子女士。 警部:……唐岩孝子?谁啊?艺人吗?会替我签名吗?可是我没听过啊! 刑警:你在说什么啊?(不可置信)就是a市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市长啊! 部长刑警:什么?啊!(嗓门变的更大)就是那个长的像欲求不满的狐狸一样的老太婆啊? 警部:老长!(尖声说道)求求你,别胡言乱语。 部长刑警:可是主任,前阵子的节目你也看了吧?她接受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堂的谈话节目专访,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眉飞色舞的自吹自擂。那个老太婆开口闭口就是女性自主和女权没别的可说了吗?什么“女人的时代”、“由女人来打造女人的城市”。对了,前任市长对市府员工差别待遇,也是个问题很多的老头;但和那个老太婆一比,还好上还几倍咧。 警部:(横眉怒目片刻,却又念头一转)唉,的确,(降低音量)她老是大放厥词;这种女权斗士都是一个样,只想贬低男人。 部长刑警:没错,说的对!(露出“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简直是蠢到极点,大概是老公没好好疼她吧!要是家里的工作有认真做,老婆怎么会发起神经去管政治?铁定是这样啦! 刑警:(交互打量两位上司)呃,我觉得,问案时间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妥当…… 部长刑警:嗯?怎么,你还在啊?还不快去叫老太婆来! 警部:不过,女儿被杀以后,恐怕她再也无法眉飞色舞的接受电视专访了吧! 部长刑警:正好给她一点教训!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四处招摇;看吧!女儿死的这么惨。 刑警:(手足无措)总……总之我去叫他们来。 部长刑警:你从刚才在磨蹭什么啊!嗯,慢着,对了!先叫死者老公来。 警部:为什么?老长。 部长刑警:主任,再怎么想,都是被害人的老公最可疑。毕竟是那个女市长的女儿嘛!肯定成天鼓吹女权,不烧饭、不洗衣、搞错权利的意义,光明正大的搞外遇,我行我素,不把老公当一回事,还仗着自己的母亲是市长拿乔。她那没出息的老公每天受窝囊气,常年积怨之下,就忍不住干掉老婆啦! 警部:(目送前去传唤的刑警)原来如此,是有这种可能。 部长刑警:铁定是这样!把头割下来带走,正是恨被害人入骨的证据!只有老公会干这种事啦! 部长刑警:哦!总算来啦?你是水田康昭先生对吧? 水田康昭:是、是的。(手足无措)是……是真的吗?我太太被杀的事…… 警部:我们正想请你认尸。(指着横卧在地的无头女尸)请到这边来。 水田康昭:啊!啊……(奔向尸体)显枝,显枝!啊!天啊!你死的好惨啊! 部长刑警:(一脸狐疑)喂! 水田康昭:是谁干的?下手这么狠……刑警先生,是谁?凶手是谁?还没查不出来吗? 部长刑警:我说你啊,为什么立刻知道这是你太太? 水田康昭:咦?什么意思? 部长刑警:还用得着问吗?这具尸体没有头部耶!头被割下了,而且到处找不到。 水田康昭:咦?怎么会?头还没找到吗?啊!好可怜!刑警先生,请快点替她找回来吧!至少让我太太留个全尸进棺材啊! 部长刑警:你有没有听我再说话啊?听清楚了,为什么你一看到这具无头女尸,就哪呢个笃定是你太太?太奇怪了吧!你该不会早知道她被杀了吧? 水田康昭:(求助的视线在警部及刑警身上移动)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部长刑警: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装的满脸悲伤,其实是杀妻凶手吧?是不是啊? 水田康昭: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杀我太太?别胡说了,你有什么根据? 部长刑警:所以我从刚才就在问了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明明没有头,为什么你知道这具尸体是你太太?因为你早在警方通知之前,就已经知道她死在这里了!为什么你能事先知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人是你杀的。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水田康昭:胡说八道!(不敢置信)你是认真的吗?我是从身材认出来的! 部长刑警:身材? 水田康昭:没错,这种娇小却完美的比例,小而坚挺的乳房,错不了,一定是显枝。话说回来,刑警先生又怎么知道这是水田显枝? 警部:从她身上的驾照得知的。 水田康昭:原来如此。但刑警先生从未见过我妻子吧?换句话说,你们是从驾照上的姓名来猜测她是水田显枝,是依据消极的根据所做的判断。 部长刑警:怎么?那你说的身材就是积极的根据啰? 水田康昭:当然啊!我每天晚上都对这个身体疼爱有加,不可能认错。 刑警:(战战兢兢)既然他这么有自信,应该可以相信他吧? 部长刑警:(冷冷地)啰嗦!你闭嘴! 警部:算了,这件事暂且略过,改问别的问题吧! 部长刑警:(极为干脆地)也对。有没有人对你太太心怀怨恨啊? 水田康昭:会有吗?我太太这么美,人又爽朗,每个人都喜欢她。 部长刑警:但是她现在被杀啦!钱包里的现金还在,不会是抢劫杀人。她曾提过工作上发生问题吗? 水田康昭:完 全不曾。 部长刑警:你太太会不会另有男人啊? 水田康昭:你是说她外遇?不肯能的,我每晚都那么疼爱她! 警部:知道了、知道了!你很厉害,很了不起!就算你太太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说不定有男人单恋她啊!怎么样?有没有听过这一类的风声? 水田康昭:会有吗?至少我没听过。 部长刑警:你自己呢? 水田康昭:咦?什么意思? 部长刑警:我在问你是不是另有女人!说不定是你的外遇对象妒火中烧,才杀了你太太的。 水田康昭:我才没搞外遇,根本没那种必要。因为我太太是个美女,虽然娇小,却凹凸有致! 部长刑警:你又要说你每晚都疼爱她,是吧? 水田康昭:没错,而且热情如火。 部长刑警:够了!要是你想起什么,请立刻联络我们。啊!对了,今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水田康昭:咦?这是什么意思啊? 部长刑警:还问?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有谁可以证明? 水田康昭:啊!难道你还在怀疑我?太过分了,我已经一再强调我有多么深爱妻子了啊! 警部:别生气,别生气!只是形式上问一问。 水田康昭:五点下班后,我和我的同事一起去小酌两杯;回到家时应该是八点了。 部长刑警:嗯……这调查后就知道。主任,还有什么问题吗? 警部:你太太有无任何身体上的特征?比方装了假牙之类的。 水田康昭:没有,我太太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美丽,可以去怕牙刷广告了。 待警部点头之际,刑警扁领着水田康夫离去。 部长刑警:哎呀!不愧是主任,很敏锐啊!是那件走私案吧? 警部:对,(有些暗自得意)我正好想起那件案子才问的。当然,那件走私案和这件杀人案应该没有直接关系,但或许手法有相似之处也说不定。 部长刑警:话说回来,那件案子还真像漫画啊!伪装成柬埔寨来的难民,漂流到……是哪里?九州的某个地方吧!然后在被送到收容所的途中集体脱逃;后来逮住其中一人加以调查后,假牙里竟然埋着钻石原石。哇哈哈哈哈!真好笑,简直跟漫画一样! 警部:你知道那些集体脱逃的走私贩本来是躲在a市吗? 部长刑警:不,这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是真的吗? 警部:对。不过抓到人时,钻石似乎已经被处理掉了;听说是交给以a市为地盘的“古田帮”分子。 部长刑警:哦!那个作古田帮啊?也就是说,他们把走私来的钻石当成资金来源啰? 警部:应该是。不过调查那个接头的人,却搜索不到关键的钻石;逼问他藏到哪里去了,那个人——那小子叫羽鸟——硬说是一个叫横井的小混混偷走了。 部长刑警:那个叫横井的家伙又是谁? 警部:自称是侦探,应该是有钱什么都做的那种“万事通”,听说他也接一些肮脏工作。 部长刑警:那个横井也调查过了吗? 警部:嗯,不过连块钻石渣也没找到。 在刑警的带领下,出现了一对半老的男女;由于被警部及部长刑警挡住,从半老男女的位置看不到尸体。 部长刑警:哦!这不是市长吗?感谢您百忙之中大驾光临。前几天您在电视上的演说我已洗耳恭听,实在是感动万分啊!尤其是您说到“今后女人也要努力贡献社会”那一段,更是深深打动了我。 唐岩孝子:(不耐烦地甩开手)刑警先生,我女儿被杀的事是真的吗?真的没弄错? 部长刑警:是的,很遗憾,刚才她先生已经确认过遗体了。 唐岩孝子:是吗?(傲然地耸了耸肩)那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部长刑警:是这样的,工友来锁停车场大门时,发现了令嫒地遗体,似乎是被勒死的;应该是 警部:正要上车时被袭击。凶手杀害令嫒后,不知何故,又割下令嫒地头颅。 唐岩孝子:什么(瞪大眼睛) 部长刑警:更难以理解的是,凶手竟然把头带走了。 唐岩孝子:太可怕了!(倚向身边的丈夫)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这种罪大恶极的事,竟……竟然发生在我的城市里,而且竟然发生在我女儿身上!(愤概地)警察到底在做什么? 部长刑警:这件案子又不是因我们而起的。 唐岩孝子:你们这些米虫!(指着部长刑警的鼻尖)税金小偷! 部长刑警:哦?竟然说得这么难听?!市长,您话是这么说,但米虫和税金小偷这一点应该是彼此彼此。 警部:(打断部长刑警)很抱歉,我们会全力以赴进行调查,一定会拿出成果给您看的。另外想请教唐岩市长,今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唐岩孝子:什么?(上半身往后仰)你……你这是什么话!光是无能已经难以原谅了,竟敢怀一道我头上来!(扑向警部)竟敢怀疑我! 刑警:(从背后架住孝子)这是形式上问问而已,请冷静下来!市长,请冷静! 部长刑警:(可以扬声说道)切!真是的,是谁投票给这种歇斯底里的女人啊?比起市长的位子,笼子还比较合适她嘞! 唐岩修造:(原本手足无措,却突然愤然说道)你……你刚才说什么?说了什么?没,没礼貌!怎么能这样说我的宝贝老婆!说话放尊重一点! 部长刑警:(满不在乎)哦!原来唐岩先生人在这里啊!应为你存在感实在太薄弱了,我还以为是幽灵呢!拜托你好好调教这只猛兽。正好,我也来问问你的不在场证明。今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瞥了在刑警怀中奋力挣扎,张牙五爪地朝部长刑警踢踹地孝子一眼)我话说在前头,别跟我说你和你太太在一起,亲人的证词本来就无效了,更何况这种没有半点辨识效果地证词。 唐岩修造:(愤慨地)我没有必要回答这种无礼地问题!孝子,我们回去! 唐岩孝子:(从刑警怀中挣脱,攀住丈夫地手臂)老公,我不甘心!(哭喊)被这种无能,愚昧无知地白痴欺负! 唐岩修造:(一面搂着老婆退场,一面说道)你们会后悔的!我话说在前头,a警署的署长是我的伯父的堂妹的公公从前手下员工的邻居!孝子,我们走! 部长刑警:不交代清楚不在场证明,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啊!走掉了,这些人真没有幽默感,对吧,主任? 警部:(拍拍刑警的肩)待会儿你去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刑警:咦?(一脸不解)呃,“他们”指的是…… 部长刑警:当然是市长和她老公啊! 刑警:我(泫然欲泣)……我去问吗? 警部:交给你啦! 警部与部长刑警迅速退场,茫然呆立的刑警带着求助的眼神环顾四 周,视线移到了横卧于地的无头女尸身上—— 迅速落幕—— 第二幕第一颗头颅与第二具胴体 (三月十一日星期三) 角色 栗山千秋——超市店员 栗山悟——千秋之夫 伊贺上千春——千秋之妹 伊贺上巧——千秋之父 伊贺上佑子——千秋之母 横井让二——万事包 警部 部长刑警 刑警 场景 公园。除了树木、长椅及厕所等背景,尚可看见远望用背景上的超市;时间为下午三点。 布幕升起后,长椅旁躺着一名身着超市店员制服的女人,头部覆盖着灰色布块,那部分融入背景色之中,看来像是缺了头;她的枕边放了一个装着人头大小之物的不透明塑料袋。 三个男人围着于横卧的女人身旁;以观众的角度看来。右侧是警部,左侧是部长刑警。 部长刑警:(朝着站在中央的男人故作亲昵的说道)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拜见大名鼎鼎的横井老弟啊! 横井让二:这话是什么意思?刑警先生。 部长刑警:听说你赚了不少钱啊!靠某种闪闪发光的石头…… 横井让二:可不可以别再说了?前阵子我也对别的警察说过,我不知道什么钻石不钻石的,这件事已经证明过了。 部长刑警:哦!这么一提,听说已经去搜过你家了嘛,不过啊,不在你家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要交给这个(竖起小指)保管就行了啦! 横井让二:我可以回去了吗? 警部:好啦,不必那么着急,我们想慢慢听你说明呢! 横井让二:没什么好说明的。我只是碰巧经过这个公园,发现了这具尸体而已;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吧?所以才报警,我已经尽了市民的义务了。 部长刑警:哦!那还真是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啊! 横井让二:我没其他的话可以说了。 部长刑警: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很多可以聊的吧!比方说横井老弟,你在这种时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横井让二:这种时间?现在是大白天耶!我出来散散步,有什么好奇怪的? 警部:(摸着下巴)你的事我略有耳闻,你妹妹好象就是rak电视台的记者横井麻里嘛! 部长刑警:哦?那个美女啊? 横井让二:(心浮气躁)我妹妹的事不重要吧! 警部:那倒是,听说你是干侦探的? 横井让二:那又如何? 警部:一般没工作的时候,不都会睡到傍晚吗? 横井让二:我偶尔也会早起—— 警部:这个公园啊,虽然离超市很近,但是每过中午,还真的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直到放学时间才会有人经过。 部长刑警:而且离你的窝又很远。喂!横井老弟,要说平时睡到日上三竿的你会特地早起,大老远来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公园游山玩水,连小学生都会嗤之以鼻,不当一回事咧! 横井让二:慢着!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杀了这个太太吧?我真的只是经过这里…… 部长刑警:啊哈哈!你说“太太”?我说横井老弟啊,你怎么知道被害人是有夫之妇啊?嗯? 横井让二:(露出暗叫不妙的表情)我就是这么觉得,不行啊? 警部:(打量横井的脸孔)你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吧? 横井让二:不…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警部:你应该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吧!因为你正在调查被害人,没错吧? 横井让二:(神情慌张)我才没有—— 部长刑警:别在狡辩了!你跟踪被害人,对吧?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这代表你看见了案发现场,当然也看见了凶手的脸,但你却坚持只是发现尸体,是为了包庇凶手?还是你就是凶手? 横井让二:慢着,这根本是胡说八道! 警部:你知道被害人的名字吧? 横井让二:(不清不愿的点头)对,她叫栗山千秋,是二十八岁的(忿忿不平地)有.夫.之.妇。 警部:你为什么跟踪她?外遇调查? 横井让二:(稍微犹豫)对,差不多啦! 部长刑警:这么说来,委托人是她的老公咯? 横井让二:喂,饶了我吧!(发起脾气来)委托人是绝对保密的! 警部:好吧!还有呢? 横井让二:还能有什么?(一脸困惑)真的只有这样。喂,刑警先生,饶了我吧!的确,我是在调查这个太太,这我承认;但我没看见杀了这个太太的人,当然也不是我杀的,我到这里时,她(指着横卧在地的尸体)已经变成无头尸体了。 部长刑警:不过啊,横井老弟,你怎么知道这具尸体就是你在跟踪的栗山千秋?如你所见。没有头耶! 横井让二:(一时踌躇,却又立刻挺起胸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栗山太太,只是她穿这那间超市的制服,这里又是栗山太太回家时的必经之路,所以我才认定她是栗山太太,如此而已。 此时,刑警出现。 刑警:家属已经到了。 警部:知道了,带他们过来。 横井让二:(一面看着退场的刑警)喂!我可以回去了吧? 警部:今天就先放你回去,要是你想起了什么能主动通知我们,就感激不尽啦! 横井并未答话,便行离去,退出舞台前,他停下脚步,从口袋中拿出香烟火;抽了一口,便露出享受香烟滋味的放松表情,接着叼着香烟快步退场。 部长刑警:你觉得如何?主任。 警部:那小子还有所隐瞒。 部长刑警:我也有同感。 警部:不过,他和前一件及这一件凶案有多少关联,还说不准。 部长刑警:话说回来(窥探尸体枕边的塑胶袋),搞不好会变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咧! 警部:是啊! 部长刑警:又是头被割下来,本以为这次留下了头颅,(再次往塑胶袋中窥探)谁知竟是昨天那位被害人水田显枝的脑袋。 警部:欸,主任,昨天的凶杀案和今天这一件,应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吧? 警部:嗯,因为昨天水田显枝被带走的头颅丢在这里。 部长刑警:这么说来,凶手就是具备杀害水田显枝和栗山千秋两人动机的人。唉,这就算了;最让我搞不懂的是,凶手昨天特地割下水田显枝的头颅带走,为什么今天却随便把头扔在这里? 警部:只能说无法理解,一般凶手都会希望尽快离开凶案现场吧?但他却冒着留在现场的风险,特地把被害人的头割下来;这一定有相当的迫切理由。 部长刑警:对,正是如此。 警部:(窥探塑胶袋内部)比方说,被他带走的头颅之中埋着仿造成假牙的钻石。 部长刑警:(敲了下手)这方向不错!也就是模仿那件假难民走私案;这么一来,横井那小子就可疑啦! 警部:不过,水田显枝的头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唯一有变化的,(一面窥探塑胶袋,一面歪着脑袋)就是她的头发,被剪得又短又难看,这是凶手干的吗? 部长刑警:(满不在乎)应该是吧!我看过水田显枝生前的照片,是一头漂亮的长发。 警部:凶手为什么要将水田显枝的头发剪得这么丑? 部长刑警:(兴趣怏怏)谁知道?只是心血来潮吧!比起头发,脑袋本身才是问题啊! 警部:嗯,水田显枝的头部好牙齿当然都调查过了,却没有任何机关在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部长刑警:说不定机关不是在水田显枝的头颅里,是在这次被带走的栗山千秋脑袋里咧! 警部:但若是如此,凶手又为何带走水田显枝的头颅? 部长刑警:关于这个问题,主任,我有的想法—— 此时,刑警带着三名男女出现。 部长刑警:呃,你们是……? 栗山悟:我是栗山千 秋的丈夫,请问,刑警先生,我太太真的……呃,这个,就是……死了……不,被,被杀了吗? 部长刑警:(无视栗山悟)那边那两位呢? 伊贺上巧:我是千秋的父亲。 伊贺上佑子:我是她母亲,刑警先生,我的女儿在哪里?请让我看看千秋! 部长刑警:不不不,女人家还是别看比较好,毕竟整个脑袋都被割下来了。 伊贺上佑子:整个脑袋都被割下来!(尖叫的同时,两眼翻白并昏倒) 伊贺上巧:喂,喂!佑子!(抱住妻子)振作点!喂,醒醒啊! 警部:总之,请先生来看吧!(将栗山悟带至尸体旁)怎么样?啊!请别碰那个塑胶袋,里面装的是头颅。 栗山悟:头颅!(大叫)千,千秋的……头,头颅……(说不出话并昏倒) 警部:不是,这不是你太太的头颅。咦?哈喽?栗山先生?哈喽?伤脑筋。 部长刑警:真窝囊的老公。没办法,现在只有请爸爸来做个了断。 伊贺上巧:我…我来吗?(畏缩不前)可…可是…… 部长刑警:没完没了耶!喂!快过来!(拖着伊贺上巧)看清楚啊! 伊贺上巧:啊!啊!啊!等…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被拖曳之下,放开了抱在怀中的妻子) 警部:如何? 伊贺上巧:(深呼吸)我想应该是千秋。 部长刑警:应该是?你不能确定啊? 伊贺上巧:呃,因为没看到脸……(慌忙说道)啊!呃,你,你该不会也要我看看这颗头颅…… 警部:不,这颗头颅不是你女儿的。 伊贺上巧:什么意思? 部长刑警:这不用你管。老先生,今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之间,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伊贺上巧:做什么事?我在家里工作,我们家是开印刷厂的。 警部:哦?那你太太也是? 伊贺上巧:对,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 警部:冒昧请教,只有你和你太太两人吗?有没有其他人能证明? 伊贺上巧:我们有三个员工,可以去问他们。 警部:那……(指着昏倒的栗山悟)女婿也在一起? 伊贺上巧:不,他在别的地方工作。 警部:你知道栗山先生今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之间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吗? 伊贺上巧:不清楚,请询问他本人。 部长刑警:(拍打栗山的脸颊)行不通,他就是不醒过来,算了,等一下再问。对了,老先生,你对水田这个姓氏有印象吗? 伊贺上巧:水田?没有耶! 部长刑警:你的亲戚朋友中,没人是这个姓氏吗? 伊贺上巧:(思考片刻然后说道)没有。 警部:那姓唐岩的呢? 伊贺上巧:唐岩吗?咦?和现在的市长同姓耶! 警部:你和市长有私交? 伊贺上巧:不,怎么可能?只在电视上看过。 警部:那你的太太呢?有听她提过认识这两个姓氏的人吗? 伊贺上佑子:(宛如欲打断丈夫的回答一般,突然从昏迷状态清醒,站了起来)完全没印象。 部长刑警:喂喂喂!连你岳母都醒了,你要(踹了昏倒的栗山悟一脚)睡到什么时候啊! 栗山悟:(迅速起身)我对水田和唐岩这两个姓氏也没印象,我想内人应该也是。 部长刑警:对了,先生,你知道你太太搞外遇吗? 栗山悟:咦?她果然有外遇啊?对方是谁?什么来头? 部长刑警:咦?你不知道啊?奇怪了,你不是雇佣侦探调查你太太吗? 栗山悟: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这么做。 警部:这是一个叫横井的侦探告诉我们的。 栗山悟:那个叫横井的是谁我不知道,反正我没雇佣过侦探这一类偷偷摸摸的家伙。的确,千秋自从到超市兼差当收银员以后就变的不太对劲,我心里是有怀疑;但我敢发誓,我绝对没雇佣侦探这类鬼鬼祟祟的人,真的。 部长刑警:这可怪了,那横井那小子是被谁雇佣的?算了,最后请教你,今天中午到两点之间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栗山悟:我一直待在公司,忙得很,连午餐都没空吃。 警部:还有一个问题。(依序扫视栗山悟,伊贺上巧及佑子)有没有人怨恨栗山太太?或是她在交友,工作关系上发生过纠纷?你们曾听过这一类的风声吗? 栗山悟: 伊贺上巧:(异口同声)不,完全没有。 伊贺上佑子: 在刑警带领之下,栗山悟,伊贺上巧及佑子三人退场。 警部:真是一头雾水,假如相信家属的证词,便代表没人有杀死栗山千秋的动机,她和昨天的被害人水田显枝也没有任何关系。 部长刑警:主任,你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呢? 警部:(怫然不悦)我并不是说丧气话啊,老长,只是我开始怀疑这件案子是不是杀人狂犯下的不特定杀人。 部长刑警:你也不能做这种像漫画情节一样的猜测啊!主任,听好了,像这种乍看之下无法理解的案子啊,只要说破了,往往出乎原料的单纯。 警部:怎样个单纯法? 部长刑警:凶手是横井,绝对错不了,至于动机嘛,就是为了夺回他藏起来的钻石,才杀害这些女人并割下头颅。 警部:喂喂喂!老长,这话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水田显枝的头部没有半颗假牙,更没埋藏钻石原石。 部长刑警:所以啊,是横井那小子搞错了。 警部:(声音高了八度)搞错了? 部长刑警:没错,听清楚了,事情应该是这样:横井必须把从作古田帮瘪三哪儿偷来的钻石藏起来,不能放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怕警察来搜,更怕作古田帮报复。毕竟要是被逮捕的时候东西在手上,就没得狡辩了。所以——我大胆推理,横井的这个(竖起小指)应该是干牙科的。 警部:(语带讽刺)与其说是大胆推理,倒不如说是突发奇想啊! 部长刑警:(毫不在意)于是横井的女人便遵照横井的指示,将钻石藏在病人的假牙里。本来横井那小子想等风头过了再说,但他突然急着用钱,必须立刻将东西回收。 警部:(正色说道)所以他为了收回钻石,将水田显枝杀害了? 部长刑警:(斩钉截铁地)没错。不过,他的女人传话的方式太差劲,导致横井搞错了回收对象,水田显枝的脑袋里根本连快钻石渣也没有;所以他又慌忙杀害了真正的回收对象栗山千秋,把头颅给带走。(得意洋洋地)如何? 警部:(点头)原来如此,(频频佩服)原来如此! 部长刑警:(志得意满)对吧?对吧? 刑警:(返回并走进警部与部长刑警)假如是这样,横井为何特地将水田显枝的头颅带来这里,放在栗山千秋的身体旁呢? 部长刑警:笨蛋!这种事用屁股想也知道。既然水田显枝的脑袋里没藏钻石,他留着做什么?不但占空间又危险,当然的处理掉啊! 刑警:可是,要处理,随便找个地方丢就好了啊! 部长刑警:呃!(一时语塞,连上却又立刻放出光彩)横井那小子一定是期待自己这样做能扰乱调查方向啦!你看,身体旁边放着另一具尸体的脑袋,感觉上就显得别有用意嘛! 刑警:(一脸不满)是吗?那水田显枝的头发为何会被剪得这么丑? 部长刑警:(冷冷地 )当然是他一时兴起啊! 警部:对了,唐岩市长夫妻昨天的不在场证明呢? 刑警:是!他们两人都出席了姊妹市留学生欢迎典礼,不在场证明十分完美。 部长刑警:不用管那个凶恶的老太婆了,主任,赶快把横井那小子抓起来吧! 刑警:呃,其实,栗山千秋的妹妹来了…… 部长刑警:妹妹?不用不用!真凶都确定是横井了,妹妹的证词根本派不是用场! 刑警:那要怎么办?人家都特地来了,难道什么都不问就请她回去? 警部:(思索过后)是啊!那你随便问些话打发她吧! 刑警:(一脸高兴)咦?我问吗?真的可以吗? 部长刑警:(眼尖地)嗯?慢着,你很高兴嘛! 刑警:(动摇)咦?没……没有啊! 部长刑警:你在隐瞒什么?(恶狠狠地低声说道)快说! 刑警:我没隐瞒什么啊!只是想到能和伊贺上千春说话,就觉得很兴奋。 部长刑警:(瞪大眼睛)什么?伊贺上千春?那个autv的主播吗?你这白痴!(朝刑警挥拳)发什么春啊?伊贺上千春小姐来了,为什么不早说! 刑警:(抱头鼠窜)可…可是……我明明就…… 警部:(坐立不安)你还在干嘛?快请伊贺上千春小姐过来啊! 刑警慌慌张张地退出,随后立即领着一名女子出现。 部长刑警:(眉飞色舞)哎呀!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请请请。 警部:(小声对刑警说)你在干嘛?快去买签名版!啊!记得报公费! 刑警退场。 部长刑警搂着以手帕掩面的伊贺上千春。 伊贺上千春:是……是真的吗?我姊真的被杀害了?啊……可怜的姊姊,她甚至还没生孩子啊! 部长刑警:请节哀顺便。唉!真的是太狠心了,这种暴行横行天下,哪还有什么社会正义?哪还有什么青天?话虽这么说,假如没发生这种事,我也无缘拜见,真让我心中五味杂陈啊!哎呀呀!你还比电视上美多了。 警部:(瞪着部长刑警,草率询问)请教一下,你知道令姊有无被人怨恨吗? 伊贺上千春:(擤了把鼻涕)没听说过! 警部:令姊可有和她丈夫以外的男人走的很亲近? 伊贺上千春:不,没有,应该没这回事。这类事情,姊姊对我还挺坦白的。 警部:(正色说道)这可怪了,不管雇佣横井的是谁,那人一定是有某种才会要他调查栗山夫人的啊! 部长刑警:主任,你在说什么啊?横井说在调查被害人行踪,一定是胡编出来的啦!根本没人委托他调查,因为他就是凶手啊! 警部:嗯,对喔!(突然抬起脸来)不,若是这样,横井为何要特地成为栗山夫人的尸体发现者?假如是他杀了栗山夫人,快点离开现场就好了,不需要报警啊! 部长刑警:一定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视听!当然,他没能迷惑我就是了,反正只是外行人的小聪明。 警部:伊贺上小姐,今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之间,请问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部长刑警:咦?主任,你真是的!千春小姐的不在场证明不必问吧?真是不识相! 伊贺上千春:我一直(抽抽噎噎)待在电视台。 警部:你对水田或唐岩等姓氏有印象吗? 伊贺上千春:没、没……没有,完全没有。啊!请等一下,水田没有,(又擤了一回鼻涕),但是唐岩市长我曾在电视上专访过。 部长刑警:哦!那个神经错乱的老太婆啊!虽说是工作,还真是辛苦你了。哎呀!能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是你的忠实观众,总是定时收看喔!真的。你的脸和声音都比电视上更美;不管实在无聊的新闻,由你来报导,就添了份难以言喻的趣味,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啊! 伊贺上千春:新闻!(瞪大眼睛)对,对啊!(惊慌失措)我是主播耶!啊!怎么办?欸!欸!刑警先生,我姊这案子也会上地方新闻吧? 部长刑警:是啊!照理说会上的。 伊贺上千春:啊!怎么办?(跪地大哭)我…我负责播报今晚六点半的时段耶!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读稿,姊姊被杀的新闻稿,我死都读不出来的!啊!呜啊啊啊! 部长刑警:别担心,(扶起伊贺上千春)代替的人多的是。不不不,我的意思可不是说足以取代你的优秀美女到处都是喔!你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电视台总监也不是没血没泪,一定会找人代替你的。再不然,我可以替你交涉啊!交给我吧,哇哈哈!(牵着伊贺上千春的手,迅速退场) 警部也慌忙尾随部长刑警及伊贺上千春而去,舞台上变得空无一人。随后,拿着签名版的刑警出现。 刑警:主任,我买来了!老长的份……嘿嘿嘿,还有我的份,总共三张……主任?主任?咦?人呢?老长?千春?大家……咦?大家到哪儿去了?—— 落幕—— 第三幕第二颗头颅与第三具胴体 (三月十二日星期四) 角色 村上美佐——a高中一年级生 松江裕次——美佐的学长 村上茂昌——美佐之父 村上京子——美佐的继母 入来恒代——美佐的亲生母亲 池一彦——恒代的同居人 警部 部长刑警 刑警 场景 空地,背景是两层建筑的住宅,时间为清晨五点。 布幕升起后,舞台越发明亮,却为完全亮起,只有中央部分打着圆形灯光:一个身着水手服的女孩横卧在地,头部覆盖着褐色布块,那部分融入背景的黑暗之中,看来像是缺了头。 身着水手服的尸体枕边放了一个装着人头大小之物的不透明塑料袋;警部及部长刑警隔着少许距离围绕于尸体旁,两个人皆一反常态地盘着手。 警部:(怒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部长刑警:(怒声说道)我才想问咧! 警部:昨天不见得栗山千秋的头颅(指着尸体枕边的塑料袋)出现了,但关键的钻石在哪里?栗山千秋是有两、三颗蛀牙,但没半颗假牙;里头别说是钻石了,连颗弹珠都没藏!(更加粗声说道)而且又多了一具新尸体,还是无头尸体,头颅又被凶手带走!这么说来,老长,(明知故问)钻石原石其实不是埋在水田显枝及栗山千秋的牙齿中,而是在第三个被害人村上美佐背被走的脑袋里啰? 部长刑警:(可怜兮兮地)别这样刁难我啦!我已经查过了,别说假牙,村上美佐连颗蛀牙也没有,这几年也没上过牙科。不过,(突然转为怒声)主任昨天还不是赞同我的想法? 警部:总之,(依旧愤愤不平)横井钻石这条线该被放弃了!听好了,老长,或许你认为这像漫画剧情,但我们真的必须开始认真检讨杀人狂不特定杀人的可能性。 部长刑警:是啊!毕竟除了被害人都是女性这点外,她们彼此之间既无共通点又无交集,年龄和职业也互不相同。前天的水田显枝二十三岁,是小学老师;昨天的栗山千秋二十八岁的主妇,兼差当收银员;今天的村上美佐竟然只有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 警部:(武断地)一定是心理变态,而且还是以割为荣的变态。哦!不只如此,(屈身窥探塑料袋内部)栗山千秋的头发被剪得既短又不整齐,和上次水田显枝的头颅一样;看来这个凶手有些奇怪的癖好。 部长刑警:这是a市 史无前例的大猎奇案啊! 警部:(起身)不快点逮捕,社会大众又要啰里啰嗦了。 部长刑警:勒死后割下头颅的手法是共通的,说不定这就是关键。总之,立刻把嫌疑人的名单列——不,(突然摸起下巴)慢着,主任,等等喔!说不定凶手的企图,就是将我们引导到这个方向上! 警部:什么?什么意思?哪个方向? 部长刑警:就是(心浮气躁)让我们认为是心理变态干的啊! 警部:你在说什么啊?老长。看看这个情况,当然是心理变态干的啊!哪还有其他的可能? 部长刑警:(浮现大胆的笑容)看吧?主任也完全中了凶手的计。听好了,有三名女性惨遭杀害,凶手显然是同一个人,但三名被害者间却毫无关联;我们目前最大的障碍,就是找不到拥有同时杀害这三个人动机的人——关键就在这里。 警部:(怫然不悦)不需要什么动机,因为凶手是变态,或者他有某种疯子的逻辑吧! 部长刑警:(从容不迫)先听我说!假如昨天和前天的两期杀人案都是障眼法呢? 警部:(态度谨慎)什么意思? 部长刑警:凶手其实并没有杀害水田显枝及栗山千秋的动机,却又杀害村上美佐的动机。 警部:什么? 部长刑警:换句话说,凶手真正想杀的,是这个村上美佐;但若是只杀她一个,有动机的自己立刻会被怀疑,因此他为了隐藏真正的动机,便是先杀了水田显枝及栗山千秋来布局。 警部:(不敢置信)你脑筋究竟正不正常啊?老长,你根本没资格说别人的假设像漫画嘛!为了隐藏自己的动机而杀害毫不相干的女人?这比时下的漫画更为荒唐无稽。 部长刑警:(满不在乎)哎呀!听我说完嘛!听好了,照这个假设,就能明白凶手割下被害人头颅的理由了。也就是说,凶手藉由将第一个脑袋放到第二具身体旁、第二颗脑袋放到第三句身体旁,来强调这一连串案子都是同一人犯下的。 警部:(正色道)哦! 部长刑警:懂了吧?假如我们没判定这三件凶杀案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对凶手而言就没有意义了;因此,凶手才大费周章地割下脑袋并交换位置。(得意洋洋)如何?很完美吧? 警部:嗯。 部长刑警:我就说嘛!呵呵!好!接下来只要知道杀害村上美佐的是谁,真相就大白啦! 警部:不过啊,老长,我懂你的意思;但照你这么说,要是—— 此时,刑警领着一名男子出现。 刑警:呃,这位是发现尸体的松江先生。 部长刑警:哦!是吗、是吗?(心情大好)很好、很好,请到这边来。呃,松江裕次先生是吧?(虚情假意)你是高中生吗? 松江裕次:不是,(态度不悦)我这个月就毕业,而且已经被加油站录用了。别装出那种恶心的声调! 部长刑警:哦!是吗、是吗?这么说我可以把你当社会人士对待咯?(讪笑)要是高中生,就得稍微手下留情啦! 松江裕次:(有些不痛快,但又自我调适)我是不知道你要留什么情啦,刑警先生,但现在不是和我聊天的时候吧?快把杀了美佐的家伙抓起来啊!这才是你的工作吧?别浪费我们纳税人的血汗钱,快去做事吧! 部长刑警:(虚情假意)是、是!我们当然会全力以赴的,小少爷!所以呢,小少爷,假如您肯回答我们几个问题,那可就感激不尽啦! 松江裕次:我很忙,和你们这些抓抓违规就能混饭吃的条子不一样。 部长刑警:咦?奇怪了,(装模作样)你不是社会人士吗?协助调查是一般市民的义务耶!学校没教吗? 松江裕次:啰嗦!真是的,到底想问什么啦! 部长刑警:先问你大清早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松江裕次: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部长刑警:(露出凶狠眼神,低声威吓道)好好回答我问的问题!小少爷。 松江裕次:(嘟起嘴来)算了,反正你们早晚会知道的,我是来见美佐的,(指着背景的两层楼高住宅)平常她爸妈熟睡后,她就会从二楼的房间下来。 部长刑警:原来如此,你们平常都这样幽会啊! 松江裕次:幽会?大叔,你还真是老古板耶! 部长刑警:(威吓之色越发浓厚)废话不必说,然后呢? 松江裕次:然后?(耸肩)今晚本来也要碰面的,但我再怎么等,美佐都没出现,我觉得奇怪,走到这里来,却发现她倒在地上。 部长刑警:哼!要说谎也得先打个草稿啊!少爷。 松江裕次:什么?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说谎了? 部长刑警:谎话连篇啊!不是你再怎么等,她都没来;而是她来了,却被等在这里的你给勒死了吧?勒死她以后,你又割下她的头带走。(一口气说完后,低声威吓)你把村上美佐的头拿到哪里去了? 松江裕次:你在讲什么鬼话啊?(愤慨地)你的意思是我杀了美佐?大叔,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部长刑警:去你的!杀了三个女人还割掉她们头颅的家伙才是脑袋有问题,你这个疯男人十八年! 松江裕次:什么?(神态慌张)慢…慢着!什么?你说什么?什么三个女人?你到底在讲什么? 部长刑警: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啊!听好了,你是杀害村上美佐的头号嫌疑犯。啰嗦!(威吓张口欲言的松江裕次)闭上嘴巴好好听!你和被害人有一腿,又是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一般只要满足其中一个条件就很可疑了,你却两个都满足,当然是目前最可疑的人。闭嘴,好好听我说!(再次威吓张口欲言的松江裕次)听好了,不管媒体再怎么批评,警视总监会不会丢官,你都是最可疑的。我看你搞不清楚状况,才好心告诉你。喂!小弟弟,这三天来有三个女人被杀,每个头颅都被割下来,当然是同一个凶手干的;既然村上美佐或许是你杀的,剩下的两个当然也可能是死在你手上的。不管你再怎么否认,警方就是会怀疑你,媒体说不定也会嗅到这个消息。这些你到底懂不懂啊?白痴小鬼!喂!你要说大话可以,但不考虑自己的立场再说,到时后悔的你!别寄望少年保护法。杀了三个人,运气不好是死刑,运气好也是无期徒刑;等到特赦的那一天,你都已经成了中风老人啦!自己好好想想吧!懂了没?蠢蛋! 松江裕次:(气势大减)就算你这么说,(手足无措地向警部及刑警求助)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啊!你要我怎么办? 部长刑警:要是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回答问题时态度就老实一点!(大吼)这个白痴不肖子! 松江裕次:(捂住耳朵)我又不是大叔的……不对,刑警先生的儿子。等等,等一下!(慌忙制止又要怒吼的部长刑警)知道了,我明白了啦!讲真的,要说我是嫌疑人,太不合理了;因为还有其他更可疑的人存在。 部长刑警:哦?(探出身子)是谁啊? 松江裕次:一个叫做池一彦的家伙。 警部:他是谁啊? 松江裕次:反正这些事查了就知道,我就老实说了。美佐的老爸再婚,所以她现在的老妈是继母。 警部:哦!然后呢? 松江裕次:美佐真正的老妈,是那个入来恒代。 部长刑警:入来恒代?她是谁啊?很有名吗? 警部:老长,你不知道啊?有氧舞蹈教练啊!就是在早上的时事评论节目中穿着紧身衣跳舞的那一个。 部长刑警:哦!她啊!(兴趣缺缺)我和主任不一样, 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 警部:(尖声说道)我的兴趣不重要吧!(朝松江裕次)然后呢? 松江裕次:然后啊!入来恒代现在的男人……叫做同居人吗?就是那个叫池一彦的大叔。 部长刑警:你有什么根据说那个池一彦可能杀害村上美佐? 松江裕次:那家伙(恨恨地)老是骚扰美佐,想老少通吃。只会吃软饭的无业游民,还敢妄想吃天鹅肉! 部长刑警:嗯。(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有点贪心……或该说是厚脸皮。 松江裕次:就是说嘛!所以我教训过他。 警部:喂喂喂! 部长刑警:(拍拍松江裕次的肩膀)了不起,男人就是要这样!没什么啦!主任,泡别人马子的人,被揍两个、三拳也是应该的啊! 松江裕次:所以啊!(斩钉截铁)一定是那家伙想泡美佐,美佐却不理他,所以他恼羞成怒杀了美佐,错不了! 警部:好,你的意见我收到了。 松江裕次在刑警带领下退出。 随后,刑警又带着一对男女出现。 警部:呃,村上茂昌先生和京子女士,对吧?两位是美佐小姐的双亲? 村上茂昌:是……是的。 警部:冒昧请教,昨晚十一点到今早三点之间,两位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村上茂昌:我和内人都在家里睡觉。 警部:你没发现令媛偷偷溜出房间吗? 村上茂昌:对,完全没发现。 警部:过去令媛似乎也曾这样溜出去好几次,你都没发现? 村上京子:(抢在丈夫之前)是有隐约察觉。 村上茂昌:(慌张地)喂喂喂! 村上京子:(无视于他)那孩子与其说她早熟,还不如说是淫荡。我看肯定是她从前那个妈妈的影响吧! 村上茂昌:喂!京子! 警部:令媛常去见她的母亲入来恒代女士吗? 村上京子:以前常去。不过最近(冷淡地)那个女人的情夫开始色迷迷地盯着她,所以她好像不常去了。 村上茂昌:喂……喂!京子! 警部:你可曾听说令媛被人怨恨,或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严重的问题呢? 村上京子:(这回露骨地打断张口欲言的丈夫)那个女孩会有的严重问题,应该就是避孕失败吧! 村上茂昌:(尖声说道)京子! 村上京子:(打断张口欲言的警部)干嘛啊!被开口闭口京子、京子地叫!(拿起手提包打丈夫)今天我就跟你离婚! 村上茂昌:你、你在说什么?(发出惨叫)这种时候还…… 村上京子:竟然让我丢这种脸!家里发生了杀人案可是天大的丑事,教我拿什么脸去见亲戚啊?都是因为你纵容那个淫荡的女儿,把她教成一个白痴做爱狂!你家破人亡是你的事,但我该怎么办?弄脏我的户籍,(拿手提包对着丈夫又打又踹)臭男人! 村上茂昌:住手!别打了!(开始抽泣)京子,别打了!我们曾那么相爱,过去的那段日子难道付诸流水—— 村上京子:你说什么梦话啊!(连踹数脚)这只米虫!白痴! 村上茂昌及京子在刑警带领下退出。京子不断地打骂丈夫,直到消失于舞台布幕后。 警部:怎么啦?老长,你不是最讨厌哪种女人吗?我还以为你会凶她一句:“不要欺负你老公!” 部长刑警:说来惭愧啊!主任,我看到那个叫村上京子的女人,就想到自己的老婆。啊!太可怕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警部:这事就算了,我刚才话说到一半;假如真如老长你所言,凶手是为了隐藏原本的动机而连续杀人的话,真正的动机不见得是杀害村上美佐,也许是杀害水田显枝或栗山千秋啊!比方说,凶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水田显枝,为了隐藏动机,便在杀了她之后又杀了两个人来充当烟幕弹。也有这种可能吧? 部长刑警:(正色说道)原来如此。的确,不见得最后一个就是真正目标。不,慢着喔!仔细一想,谁能保证第三件杀人案就是最后一件? 警部:(跳起来)少开玩笑了,别危言耸听啦!难道接着还会有第四件?(脸部抽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怎么可能? 在刑警带领下,出现了一对男女,女方穿着鲜艳的单色紧身衣。 部长刑警:(怫然不悦)嗯,嗯!不用说,我知道,非常清楚。你就是入来恒代女士吧?村上美佐的亲生母亲。 入来恒代:是的。(耸了耸肩)正是如此。 部长刑警:至于这一位,就是老色迷迷地盯着美佐小姐瞧的小白脸池先生咯? 入来恒代:天啊!(瞪大眼睛)真没礼貌! 部长刑警:咦?不对吗?这可怪了,我还以为是池一彦先生呢! 入来恒代:(忿忿不平)他的确是池一彦先生,可是—— 部长刑警:那就没错啦!把老少通吃当成人生一大乐事的池先生嘛! 入来恒代:(不解其意而目瞪口呆)老少桶子? 池一彦:(冷冷地)恒代,我们回去,这样简直像是来被侮辱的! 部长刑警:啊!池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很绅士的,不会像马子被泡而怒发冲冠的年轻人一样扁你一顿。 池一彦:(满脸通红)没、没礼貌,愚弄别人也得有个限度! 部长刑警:啊?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啊!(明知故问)哪里冒犯你吗? 池一彦:(愤慨地)我要告诉你!混账!我一定会告你! 入来恒代:(撒娇)真是的,亲爱的,你在生什么气啊?傻瓜。刑警先生就是想激怒你,好让你说写有的没的啊!竟然这么轻易上当,真是傻瓜。 池一彦:(更加愤慨)什、什么叫傻瓜?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叫我傻瓜? 入来恒代:(不敢置信)你在激动什么啊?我说的“傻瓜”带有亲昵的意思啊!这点小事你总该懂吧?真是孩子气。 池一彦:(狂怒)孩子气?你还真敢讲啊!假如我是小孩,你就是老太婆。 入来恒代:(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声音变得低沉)再说一次! 池一彦:(嘲笑)还不是一般的老太婆,是个不知耻的疯老太婆!看看你自己的打扮,把一身松弛的赘肉挤到年轻女孩穿的花俏紧身衣里,真是丑八怪!(狠狠说道)丑八怪! 入来恒代:好过分!(转为哭腔)好、好过分了! 警部:(正色说道)说是说啊!池先生,你刚才说得太过分了。入来女士穿起紧身衣很好看,很性感啊!身为她的支持者,我无法原谅你的说法。 入来恒代:哇!我好高兴,原来警察之中也有懂得欣赏的人。(眼睛闪闪发亮)而且,这位警察先生(往警部身上靠)既年轻又英俊,我快神魂颠倒了! 警部:(有些暗自得意)那趁你神魂颠倒之时,顺便回答我的问题吧! 部长刑警:(佩服)真不愧是工作狂。 此时,刑警似乎听见他人叫唤,消失于舞台的一端,但没人注意到。 警部:你们在昨晚十一点至今早三点之间,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入来恒代:(愤慨地)问得好!听我说,刑警先生,我那时候正和这个傻瓜(指着池一彦)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呢!啊!我好恨,早知道他是这么窝囊的男人,就不会给他那么多零用钱了。 池一彦:哼!我也不屑拿!女人还是年轻的才好! 入来恒代:啊!你果然……(逼近池一彦)果然泡过美佐 ? 池一彦:是啊!我是泡过她,混账!美佐那丫头,我这么爱她,她却去倒贴那个以前混飙车族的臭小子!美佐,混账!竟然在我上她之前被杀了,太浪费了!混账啊!太可惜了!(指着入来恒代)假如被杀的是你这只老母猪就好了!你怎么不代替美佐去死? 入来恒代:这个混球!(扑向池一彦,勒住他的脖子)我要杀了你! 池一彦:(翻白眼)唔!呃! 警部:哇!冷静一点,入来女士!入来女士!(从背后架住入来恒代,并趁机在她的胸部及腹部上下其手)不可以使用暴力,不可以使用暴力! 此时,刑警脸色大变,奔上舞台。 刑警:不、不好了!主任!主任!又发生命案了! 警部:(异口同声)什么? 部长刑警:(异口同声)什么? 刑警:被……被、被(槌着自己的胸脯)被害人是祖父江道子,主妇,四十六岁,死在她家附近的菜园里;头……头、头颅又…… 部长刑警:主任! 警部:嗯,(放开张牙舞爪的入来恒代)走吧!啊!你留下来。(制止欲跟上来的刑警)这两个人交给你调停,摆脱啦! 刑警:咦?我吗?(可怜兮兮地)不会吧? 警部及部长刑警一同退场。 舞台上,入来恒代仍勒着池一彦的脖子,而刑警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俩—— 迅速落幕—— 第四幕第三颗头颅与第四具胴体 (同为三月十二日星期四) 角色 祖父江道子——主妇 祖父江佳人——道子之夫 祖父江智寿——道子之女a大学学生 横井麻里——记者 警部 部长刑警 刑警 场景 宽广的菜园,背景为农舍,远望用背景则是山峦。 时间为早上十点。 布幕升起后,舞台逐渐亮起。舞台中央有个身穿运动服的女人横卧在地,头部覆盖着绿色布块;那部分融入背景的草木颜色之中,看来像是缺了头。尸体枕边放了一个装着人头大小之物的不透明塑料袋。 警部伫立于尸体右侧,部长刑警正屈身窥探塑料袋内部。 警部:不用说我也知道,老长,是村上美佐的头颅吧? 部长刑警:看来是。 警部:头颅有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不,我不是讽刺你,是问有没有假牙之外的可疑之处,比方具备特征的伤口之类的。 部长刑警:完全没有。(起身)只不过—— 警部:只不过? 部长刑警:头发又被…… 警部:(呻吟)又被剪了?剪得既短又不整齐? 部长刑警:是的,和水田显枝及栗山千秋的头发完全一样。真是的,凶手到底在搞什么鬼?总不可能有理发的嗜好吧!话说回来,(盘起双臂)我也渐渐倾向主任的假设了。 警部:不特定杀人啊? 部长刑警:对,虽然我还没完全排除本来的隐藏动机看法,但为了隐藏真正的目的的连杀三个素不相识的人,未免太……不寻常了吧? 警部:连杀两人也同样不寻常,说不定对凶手而言,杀两个和杀三个意思都一样。 部长刑警:不过,杀的人越多,凶手被捕的风险就越大,对吧?要是风险过大,就算能隐藏动机,整体上还是划不来啊!岂不是本末倒置? 警部:唔……(盘臂仰天)果然是心理变态见人就杀而犯下的不特定杀人吗? 此时,刑警出现。 刑警:不过,凶手为何特地割下被害者的头颅?还把第一颗头颅放在第二具身体边、第二颗头颅放在第三具身体边,往后递补;这么做对凶手有何好处? 部长刑警:(嘲笑)白痴,所以才叫心理变态啊!心理变态哪管有没有好处啊?这种人是因为好玩才杀人,哪有什么意义?割头是因为觉得好玩,把头颅往后递补也是因为觉得好玩;当然,将被害人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更是让他觉得有趣至极。这就叫幼儿性淫乐杀人症! 刑警:(歪着脑袋)在这种小城市里,会有“十三号星期五”中像杰森那种杀人魔吗? 部长刑警:(一脸受不了)我说你啊!变态到处都有吧!哪管你是小城市还是大都会?(突然想起)对了,那个杰佛森是谁啊? 刑警:(朝警部)主任,要是不特定杀人,代表没有明显动机,对吧? 警部:是啊!可以这么说。 刑警:真的没有动机吗? 警部:我不认为有。 刑警:我在想,说不定这几个被害人具有我们尚未发现的共通点呢!啊!好痛! 部长刑警:(捏着刑警的脸颊)你少自以为是了!什么共通点啊? 刑警:(摸着脸颊)这还不清楚。不过,要是能厘清这个共通点……或者说被害者的交集点,应该就能找到凶手的动机了。 警部:这么说,你认为凶手不是见人就杀,而是怀有杀害每个被害人的动机才下手的? 部长刑警:(打断正要点头的刑警)哪有这么扯的事?这几个被害人——水田显枝、栗山千秋、及村上美佐可是未曾谋面,他们的家人之间也没有私交,根本没有交集。照这样看来,我敢断言,这个(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第四号被害人祖父江道子和前三个人铁定也没任何关连。 警部:(慎重地)假设(朝刑警)如你所言,被害人之间存在着我们还不知道的关连,我们的却可以明白凶手的杀人动机。不过,凶手不光是杀人,还把头割下来,放到下一个被害人身边;非但如此,明明没任何好处,却把被害人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倘若凶手不是神经异常,该怎么解释他这种行动?光是割头就已经是麻烦的了,他竟然还在没有任何利益的情况下,搞这种接力游戏。 刑警:(一脸不服)可是…… 部长刑警:(打断刑警)这就代表凶手精神不正常!他的连续杀人行为,也是在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下进行——这样想才自然。这件连续杀人案中,正常人所能理解的动机并不存在,懂不懂?这才叫逻辑结论。(打断张口欲言的刑警)对了,被害者家属还没到啊? 刑警:(慌慌张张)啊!对不起!我立刻叫他们来。 部长刑警:(怒吼)你在磨蹭什么啊?在你说大话之前,先把该的事做好!(弹舌)真是的。 刑警跑步退出。 警部:不过照这样看来,(叹息)没人能保证第四个人就是最后的牺牲者。 部长刑警:(同样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教人头疼啊!毕竟是把理性动机当放屁的凶手干的,不知道他要杀几个人才敢心咧! 警部:(摸着下巴)我突然想到一件很糟的事。 部长刑警:还有比这个(摊开双手)更糟的吗?好吧!请你说得委婉一点。 警部:之前的杀人案分别发生在三月十日及三月十一日,一天就一件;但今天三月十二日,继村上美佐后来了祖父江道子——已经发生两件了。 部长刑警:(抬眼看着警部)你的意思是? 警部:你不觉得凶杀案的件数正加速成长? 部长刑警:你是说凶手正在发赶工?不会吧!只是碰巧而已。 警部:真的话就好了。 部长刑警:比起这档事,我们差不多该想想如何应付媒体了吧!要是报纸上出现了“谜样割头魔已残杀四人”之类的标题,a市可是会陷入一片混乱的。 警部:是啊!(一脸头痛地揉着太阳穴)真伤 脑筋啊! 刑警带着一对男女归来。 警部:(朝男方)你就是祖父江道子女士的丈夫吗? 祖父江佳人:(顺从地)是的。 警部:(朝女方)你是? 祖父江智寿:我是她女儿。(话一出口便掩面痛哭) 警部:请教一下,你太太可有被人怨恨? 祖父江佳人:我完全没听说过。 警部:工作上的纠纷呢? 祖父江佳人:道子没工作。她是专业主妇。 警部:你太太有种菜的嗜好吗? 祖父江佳人:是的,她每天清早都会来这里种南瓜和番茄。(眼眶含泪)没想到却变成这样…… 警部:换句话说,凶手知道你太太每天早上都会来到这个四下无人的菜园。除了家人以外,还有谁知道你太太的这种习惯呢? 祖父江佳人:不清楚耶……我想邻居应该都知道吧! 警部:她和邻居曾发生过纠纷吗? 祖父江佳人:应该没有。 警部:冒昧请教,你太太有没有和特定的男人走得很近呢? 祖父江智寿:(抬起脸来)绝对没有,我妈妈不会做这种事。(拿出手帕擤鼻涕) 部长刑警:(自言自语)奇怪了,(歪着脑袋)我突然想吃烧烤。 警部:为什么突然想吃? 部长刑警:我哪知道? 警部:今早四点到七点之间,请问你们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祖父江佳人:我还在睡。 祖父江智寿:我也是。 警部:问一个怪问题,你太太头部有任何特征吗?比如醒目的伤痕,或者有假牙之类的。 祖父江佳人:她可能有假牙,(歪着头)但没什么醒目的特征。 警部:最后请教一个问题,水田、唐岩、栗山、伊贺上、村上、入来,这几个姓氏里,哪些你))有印象? 祖父江智寿:(擦拭眼角)伊贺上是指伊贺上千春吗?那个当主播的…… 警部:你认识她? 祖父江智寿:我在摄影棚见过她,不过她应该不认识我。 警部:哦!那你也是电视圈的人啰? 祖父江智寿:不,我是大学生,只是有一次—— 部长刑警:(突然高声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烧烤店“贯太郎”!对吧?你(往祖父江智寿身上靠)拍过烧烤连锁店“贯太郎”的广告,难怪我老觉得眼熟。哎呀!美女我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刑警:(不可置信)所以才突然想起烧烤?真像巴父洛夫的狗耶! 部长刑警作势追打刑警,刑警便慌忙带着祖父江佳人及祖父江智寿退场。 警部:这次还是看不出被害人之间的关连啊! 部长刑警:那当然啊!因为凶手根本不挑对象,即使是毫不相干的市民也下手嘛! 此时,一名拿着麦克风的女人蹑手蹑脚地登上舞台,但警部等人皆未发现。 警部: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老长啊,照这种情形来看,就是发生第五起案子也不足为奇;毕竟祖父江道子的头颅又被带走了。 部长刑警:第四颗头颅出现时,就是和第五具身体在一起? 横井麻里:(突然将麦克风伸至警部及部长刑警之间)请问这么残酷的行为究竟会持续到几时呢? 部长刑警:我才想问咧!(愣了一愣)咦?慢着,你是从哪里进来的?这里禁止相关人士以外的人进入耶! 横井麻里:我是rak电视台的人。两位是负责目前震撼a市的连续妇女断头杀人案的调查人员吧?请发表一下看法。 部长刑警:连续妇女断头杀人案?是谁想出这么耸动的标题啊?蛊惑人心哪么有趣吗?所以说记着这种人啊…… 横井麻里:(无视部长刑警的牢骚,将麦克风凑向警部)那我直接切入核心,请问目前的调查状况进展到哪里了?已经锁定嫌疑犯了吗? 警部:这个嘛……(认命地调整领带)毕竟从第一起案子到现在才过三天…… 横井麻里:意思是还没有明显的成果?请问警方打算如何对活在杀人魔阴影的无力市民交代? 刑警独自返回。 部长刑警一面低吼,一面扯着刑警的耳朵。 刑警:好痛!(吓了一跳)干、干嘛突然拉我的耳朵啊? 部长刑警:(怒吼)白痴!是你放这个电视台女记者进来的? 刑警:咦?(这才发现正在采访警部的横井麻里)啊!不是,我没有,不是我放她进来的。我刚才还赶她回去呢!她是什么时候摸进来的? 警部:我得澄清一下,我们警方并不是在浑水摸鱼,而是正诚心诚意、竭尽全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地努力追捕这个对无辜市民下毒手的可恨杀人魔。 横井麻里:(警部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这个连续妇女断头杀人案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物呢?据我们rak采访小组所得的情报,这个凶手现在前天星期二杀害二十三岁的小学教师水田显枝小姐,昨天则杀了二十八岁的超市女店员栗山千秋小姐,今天又杀了十六岁的高中生村上美佐同学,以及四十六岁的主妇祖父江道子女士,共计四人惨遭杀害,手法一律是先勒死再割断头颅。根据这些情况,调查小组描绘出的凶手的形象为何呢?凶手割下被害人的头颅,究竟有何用意呢? 部长刑警:(不可置信)这女人讲话都不会打结的啊? 警部:关于这个问题呢,(气定神闲)在我国的犯罪史上有不少切断尸体——亦即分尸——的案例;一般而言,凶手分尸的首要用意自然是毁尸灭迹,我想这点不用我说明,即使凶手自承犯罪,假如没有尸体这项证据存在,警方也那他没辙。不过,你知道吗?其实人类的尸体是相当棘手的东西,并不好处理;即使要烧掉,没有良好的设备是烧不掉的,而要丢到海里嘛,不绑上足够的重物,又会浮起来。挖个洞埋起来是最确实的办法,但洞不够深的话,尸体马上会露出来。因此,凶手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避免同时处置整具尸体,而是先行分解,再毁尸灭迹。这种分解尸体的犯罪行为早在明治时代就有了,但“分尸案”这种称呼法,确实自昭和七年在东京寺岛发生“玉井案”以后,才在我国犯罪史上固定下来的。 横井麻里:(小声说道)真不愧是主任。 部长刑警:(同样小声说话并点头)毕竟是一流大学毕业的嘛!最擅长模糊焦点、转移话题了。 刑警:你这样说……(歪着脑袋)是在称赞他吗? 部长刑警:(正色说道)当然啊!这是作为菁英的条件。 横井麻里:再说,(一脸轻蔑)这个案子的凶手根本没处理尸体,就这放着啊!和你长篇大论有什么关系? 警部:任何事情(一本正经)都要从基本入门。 横井麻里:请简洁的回答我的问题!学校没教过你吗?可以吗?我再问一次,为何凶手要刻意割断被害人的头颅? 警部:这种行为无法以常理解释。 横井麻里:这么说来,(见猎心喜)凶手是精神异常的杀人魔,毫无理由的杀害市民并割断她们的头颅啰? 警部:(皱起眉头)我没这么说,我只说动机可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 横井麻里:意思还不一样?(耸了耸肩)就是凶手不正常啊!有什么不同? 警部:举个例子来说,从前有个杀人犯,不但杀害了朋友,还把朋友的头割下来;他被逮捕后,调查员问他为何可以割下死者的头颅,他竟然回答:“要是不这么做,我怕死人会复活过来向我报复。”你懂 最终因 解体路线 “——将两具尸体的头部割下并互相调换……”自称为中越正一的男人,以镜片之后的朦胧醉眼看着匠千晓。“若说这是出于凶手扭曲的逻辑及美感,那就没得讨论了;不过,倘若其中有个极为合理的理由呢?如何?匠先生,你怎么想?” “这……”中越正一的那双大眼与他的五官不搭调。千晓一面兴味盎然地观察着对方的眼珠动向,一面喝了口杯中的酒。“是实际上发生的案子吗?” “是实际上发生的案子,最近才发生的。” “呢……”千晓似乎已有醉意,只见他缓慢环顾居酒屋两、三遍。“现任刑警可以和一般市民谈论这种话题吗?而且还选在这种地方?” “不,案子已经解决了。”中越效仿千晓环顾店内一周后,才姑且降低了音量。“调查小组已经解散,杀了两个女人的凶手也——” “查出来了?” “是的,查明了。但遗憾的是,已经自杀了。” “自杀……”千晓似乎没发觉自己送到口边的酒杯已然空了。“确定那人是凶手吗?” “确定,已有决定性的证据。顺便说一声,”他的眼镜反射着灯光,宛若看穿了千晓的心思一般。“她的自杀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凶手是女的吗?” “她名叫真田奈津代……唉,”为了掩饰突然住口的不自然,他拿起杯子豪迈地一饮而尽,却发现自己的酒杯也早已见底,便露出了苦笑。“毕竟是在这种场合的话题,你就当它是假名吧!总之,已经知道凶手是真田奈津代,她杀害两人的动机也已查明了。” “两人——那两人的假名呢?” “土居淑子和……”或许是对乖乖作陪的千晓心生好感吧,中越首次露出了不带防备的微笑。“穗积阳子。” “你说她杀害了两人的理由已经查明——” “对,但不知何故,奈津代割下淑子与阳子的头颅,并将淑子的头颅放到阳子身边、阳子的头颅放到淑子身边;她这么做的理由,我们到最后还是不明白。” “哦……”千晓无法预测话题将如何展开,歪着脑袋说:“不过,或许就和……呢,中越先生刚才说的一样,没什么合理的理由,只是出于扭曲的逻辑及美感。”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实际上应该就是如此吧!所以这个案子也已宣告侦破。只不过,一旦开始好奇,就会忍不住试着理出前因后果,因此才想请教匠先生的意见。” “哦……”千晓以分不清赞同与否的含混态度点了点头。结束了咖啡店的打工之后,千晓一如往常地上公告澡堂洗去汗水,又来到时常上门的居酒屋。正当他坐在柜台前小酌一杯时,有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男人自称是中越正一,为安槻警署的现任刑警。千晓讶异着刑警找上自己有何贵干,而那男人则表示自己是从同事及咖啡店的女学生常客口中听见了千晓的风声,得知千晓对于难解的事件总能显现敏锐的洞察力,因此想请他听听自己的故事。 “你刚刚说,杀人的动机本身——”千晓似乎也颇感兴趣,先替对方斟酒,才为自己的杯子添酒,却发现酒瓶已空空如也。他又重新叫了瓶酒。“已经查明了?” “我来详细说明吧!被害人之一土居淑子原本是个上班女郎,被杀时则是在市内的俱乐部当女公关;她和杀手奈津代曾为了抢某个男人而发生三角纠纷。”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知道,是一个叫松浦雄一的男人。” “松浦……”千晓正要以口就杯,啜饮像香菇一样膨胀满溢的清酒,却突然抬起眼来:“他是什么来头?” “就是俗称的小白脸,以半同居的形式吃奈津代的软饭;当然,他和淑子似乎也关系匪浅。自高中辍学以来,虽然做过几份工作,却都不持久;到处向女人借宿,是个典型的无根浮萍。” “既然他是原因,表示三角关系之中是淑子占上风喽?” “嗯,应该是吧!” “杀害穗积阳子的动机呢?” “这就比较复杂了,和另一件杀人案有关——” “另一件……?”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有个女人在电车道前的某个公寓里被杀,尸体还被切成数块;被害人叫做鹿岛扶美,凶手则是犯罪现场的住户,名叫真田彰,在房屋中介公司上班——不……应该说是被当做凶手才对。” “这么说来,凶手另有其人喽?” “对。虽然有点离题,我还是把来龙去脉说明一下,不然你恐怕无法理解奈津代杀害阳子的动机。”或许是嫌清酒杯喝起来不够痛快吧,中越也学千晓拿玻璃杯倒酒。“真田彰将鹿岛扶美的尸体分装于垃圾袋,并丢弃至公寓的垃圾集中处;当时有人检举他乱丢垃圾,犯行因而曝光。只不过,从一开始便有好几个调查人员对他的行动感到怀疑。案发当天是星期六,而真田是在伴晚企图弃尸;当天并非垃圾回收日,在那种时段丢垃圾,肯定会被附近的居民检举。即使他非丢不可,为何不等到半夜……” “请等一下,这么一提……” 千晓突然忆起学生时代的学长边见佑辅曾提过的故事,便打断了中越的说明,并简要地叙述了目击被害人鹿岛扶美与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之事、该推销员说不定是凶手之事,以及如此推断的根据——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公寓附近的佐川书店大量囤购色情杂志之事。 “原来如此。”趁千晓说明之时,中越再度开始饮酒。“这推论还蛮有趣的。” “这么说来……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喽?” “不是。首先,让我订正你学长的误会。目击鹿岛扶美与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之所以在公寓待到伴晚,是因为她学生时代的同学正好住在那里,她到同学家里聊了很久之故。” “啊!是这样啊!” “而决定性的误会,便是在佐川书店大量囤购色情杂志的女人并非那个保险推销员。” “是别人……吗?” “对,不过你的学长说对了一件事:囤购色情杂志的女人和杀害了鹿岛扶美的女人是同一个……只不过,并非如你学长所推理的一样,她囤购杂志和杀害鹿岛扶美之间并无直接关系。” “咦……这么说来,她囤购色情杂志是另有用途咯?” “对,我会依序说明。我就别卖关子,直接说出杀害鹿岛扶美的凶手名字吧!她叫做兼松敦子——” “兼松……?” “我又得离题了,不过这件事我就简略带过。简单地说,兼松敦子在寻找某个害死他儿子的女人。” 说来巧合,关于这件事,千晓并不需要详细说明。因欺诈意味浓厚的联谊中介而义愤填膺地兼松健夫,在大马路上叫住了始作俑者的女学生,却被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们误以为是色狼而拳脚相加,因而身亡……敦子正是他的母亲。 “害死宝贝儿子的女人,听说正在和一个叫做真田彰的男人交往——敦子打听到这个消息后,为了得到那个女人的情报,便造访真田的公寓。当时真田不在,上班去了;在家的是鹿岛扶美。此时发生了一个不幸的误会。敦子询问前来应门的鹿岛扶美:‘你和真田彰是什么关系?’她自以为问的够委婉了,但鹿岛扶美却起了疑心,反过来质问敦子是什么人;敦子一时答不上来,鹿岛扶美便更觉得她可疑,试图赶她回去。这种态度看在敦子眼里,像是做贼心虚,因此她继续逼问鹿岛扶美的名字。鹿岛扶美心生畏惧,更想快点打发他,因此态度越发硬化。这让敦子更加确信眼前的就是她要找的女人,于是便杀了她。但她的对头其实并非鹿岛扶美……” 这么说来……千晓在胸中整理起因果关系。真田不光是鹿岛及穗积,还和岛冈万里子有关系?也就是所谓的脚踏三条船? “回家后的真田发现鹿岛扶美的尸体,大吃一惊;而他认为这一定是‘她’干的。所谓的‘她’,便是岛冈万里子;对花心的真田而言,算是正牌的女友。” 岛冈万里子——这个名字终于登场了;敦子追踪的真正元凶…… “真田为何确信杀了鹿岛的是万里子?他似乎没有明确的根据;而假如这是众女子争风吃醋的结果,照理说也有可能是穗积。也许他并不重视穗积,对他而言,穗积可有可无,管她是不是杀人犯,与自己无关;但要是万里子,可就伤脑筋了。真田大概很迷恋她吧!仓促之间,他只想着必须替她掩饰,于是将鹿岛分尸,并高调地选在伴晚丢垃圾,借以吸引附近居民的注意;等调查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后,再主张真凶必然是穗积阳子。当然,这是尸体损坏罪;但对真田而言,反正案发时自己正在上班,很快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他为了包庇岛冈万里子,计划让阳子背黑锅。” “原来如此……还真复杂啊!” “接下来谈谈真凶兼松敦子;她杀害鹿岛扶美后,便前往佐川书店。犯下了杀人罪,她原本就打算自首;只不过,她希望能将自己的动机公诸于世。害死儿子的女人曾当过‘天际视野’大楼的宣传海报模特儿——敦子查明了这一点,但印有那女人的海报早被全数回收,当时街上的海报已无那女人的身影;敦子便将她从佐川书店囤购而来的猥亵裸照一张一张地贴在这些没印着女人的海报上。我想他应该充满了恨意吧!当然,居民见了便阻止她,警察也来质问她的理由——这就是敦子的目的。当她被问起为何恶作剧时,她就这么回答:‘本来印在这张海报上的贱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刚刚杀了她报仇。’” “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敦子大概认为世人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吧!将自己的犯行宣诸于世,对她而言具有仪式的意义;她憎恨,却也满足。敦子以自投罗网的形式被捕,她甚至感到喜悦;但当她知道‘天际视野’的代言模特儿另有其人时,不由得哭了出来——” “这我懂了……但奈津代为何会因此事对穗积阳子抱有杀意?从他们同姓真田这点来看,真田奈津代应该是真田彰的家人吧?” “没错,是妹妹。” “阳子差点被真田彰陷害,真田彰的妹妹却杀了她?这关系弄反了吧?” “奈津代似乎原本就讨厌穗积阳子,说她是让哥哥堕落的女人;以她的逻辑来看,虽然凶手是兼松敦子,但既然受害的是哥哥,就肯定是穗积阳子的阴谋。” “……还真是狗屁不通耶!” “是啊!她的性格非常偏激。据奈津代从前的同学所言,她是典型的戏剧化人种。” “戏剧化……?什么意思?” “她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些让人怀疑是不是漫画和连续剧看太多的台词,而且不是开玩笑,是一本正经地说。” “哦……比如说?” “比如说她国高中的时候,会故意带着校规禁止的耳环并现给同学看,表示这点小事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是率属于学校权威的羔羊,而是反权威的急先锋。假如光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她总是自我陶醉,自以为是主角,完全不看周遭。所以她的同学们都不想理会她。” “哦……” “她因违反校规被训诫,老师对她说:‘我已经联络你的家长了。’她竟然嗤之以鼻,回答:‘你们就只会联络家长而已嘛!’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不知从哪部校园连续剧学来的挑衅台词,而且唯独这句话是以标准的东京腔说。虽然有些人会以违反校规为荣,但奈津代并不是基于任何原则才这么做的,单纯只是为了自我陶醉,把自己当成校园连续剧的女主角。所以,无论是为了何事收到训诫,她都是同一种反应,就是反唇相讥:‘只要是老师说的都对啊?’老师及同学们私底下都说她完全看不见现实,与其说她是问题学生,倒像是精神上出了差错。”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她戏剧化啊!” “阳子跌下楼梯并骨折住院,因而拥有完整不在场证明之事,似乎让奈津代很不高兴。‘为什么那种女人会有不在场证明?明明就很可疑嘛!为什么警方都不怀疑?’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在说笑,但她却是很认真的;而且眼睛完全不看着我,大概是在凝视聚光灯下的自己吧!当然,现实中根本没有聚光灯。” “拥有完整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可疑——这种偏见也很戏剧化呢!” “一点也没错。我想她八成也知道自己过了演校园连续剧的年纪,所以改朝悬疑连续剧的女主角发展了吧!” “所以她是因为女主角意识作祟,才把穗积阳子杀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吧!她杀害了土居淑子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淑子对奈津代而言,是妨碍自己纯洁爱情的坏女人;她瞧不起睡到日上三竿、傍晚上班、半夜三点回家的女公关,认为杀了她也是理所当然。” “奈津代本身是从事什么行业?” “药剂师。据说她工作相当认真,只不过和同事们相处时也是一样自我陶醉,表现得像是午间剧场的女主角一样;因此工作以外的时间,同事们都敬而远之。总之,对奈津代而言,和遵规蹈矩的自己相比,淑子是非常不检点的人。事实上,淑子的性格确实不太检点,不知该说她散漫还是缺乏社会常识,满不在乎地积欠自己所住的高级公寓租金,电话费也没交;她被杀时,电话还在停机状态。” “那土居淑子是过着没电话的生活啊?” “她似乎觉得无所谓,反正没电话又不会死。淑子就是这种达观……或该说放弃人生的虚无性格。其实在三角关系之中,她根本无意与奈津代争夺松浦雄一;就算雄一和奈津代在一起,她也不在乎。换言之,奈津代只是在唱独角戏。” “被风尘女子横刀夺爱的女主角——也就是说,奈津代又陷入了一贯的自我陶醉。不过,要真是如此,那淑子还真倒霉耶!被一个一厢情愿地编造三角关系来自我陶醉的女人怨恨、杀害……实在令人同情。” “穗积阳子也是啊!奈津代瞧不起淑子,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酒店女郎;但对阳子呢?却是嫌她太死板而轻视她。阳子在市内的牙医诊所担任牙科助理,性格一丝不苟;虽然工作认真是很好,但相对地,同事邀她去喝酒,她会以宗教为由拒绝,完全不奉陪,是个乏味的女人。” “宗教?” “她似乎非常沉迷于某个新兴宗教,无法自拔;所以工作一结束就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吃完饭后,九点就上床睡觉。” “哇……” “晚上九点以后,无论是谁来访都决不开门,电话也不接,切换成语音答录。” “这也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不过,切换成语音答录时都是使用扩音功能,所以只差没拿起电话筒,还是能确认来电的是谁。” “感觉上……听阴险的。” “就是说啊!总之,阳子就是这种一到九点就睡觉的女人。” “这么一板一眼的人,竟然能和真田彰那种花花公子交往?” “或许交往时,阳子以为他是个正经的男人吧!正因为从没想过真田彰会另有女人,才在撞见鹿岛扶美时大受打击,震惊得跌下楼梯并因而骨折。” “奈津代认为是阳子让哥哥堕落?正好相反吧!假如说是真田彰让阳子堕落,我还比较能理解。” “在奈津代看来, 阳子和过去的宿敌‘学校’、‘老师’一样,都是假借陈腐道德之威的‘体制派’。这种满嘴规则、失去人性的女人竟然陷害哥哥,不可饶恕——她就是这么想的,一旦陷入自我陶醉,便看不见周围。就算奈津代说她对于杀人行为完全不抱任何罪恶感,我也不意外;因为她自以为是连续剧的主角嘛!当然什么都能正当化。” “于是她就杀了两人——是在同一天杀的?” “是同一天。奈津代先到阳子的公寓杀了她;这是当然的,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心情犯案呢?对于陶醉在连续剧中的她而言,杀人当然得在晚上进行才有气氛。但土居淑子傍晚开始上班,不在公寓里;而阳子一到九点,不管拿什么借口找她都不会让人踏进屋子一步,因此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阳子解决。穗积阳子的推定被杀时间为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奈津代杀了阳子,并割下阳子的头部?” “当然。接着奈津代算准了淑子回家的时间,带着割下的头颅到淑子的公寓去,并杀了淑子;杀人时间推定为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奈津代将淑子的头部也割下,并和阳子头颅互换……不过,有奈津代杀害两人的物证吗?” “有。奈津代杀害两人后便回到家中,在黎明时上吊自杀;她的衣服上附着了大量的被害人血迹,从那喷雾状的血迹判断,应该是隔断两人头部时留下来的。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沾着疑似被害人的头发。鉴定结果显示,血迹和头颅确实属于土居淑子及穗积阳子。” “头发——是割下头部时不小心一起剪断的吗?” “不,其实关于头发,还发生了件颇有意思的事。不知为何,奈津代不光是调换了阳子和淑子的头部,还剪断了两人的头发。” “剪发……?” “阳子本来就是短发,所以看起来变化不大;但淑子留着一头漂亮整齐的长发,却被剪得又短又丑——” “是奈津代剪的?” “只有这个可能。” “为何要刻意这么做?” “好了,这个问题,我期待稍后能由匠先生来为我做详细解释。”中越露出别有含义的微笑,似乎并非全无头绪。 “啊……?”千晓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把玩着空杯。“奈津代确实是自杀吗?” “对,她上吊的那个公寓房间,窗子全从内侧上了锁,门也挂着防盗门链。” “密室——” “对,完全的密室。我可以断言,绝没有外人使用任何伎俩出入房间的迹象;奈津代是自杀,这一点你可以相信。” “哦,我懂了。” “以自杀为自己的杀戮收场,也是奈津代的戏剧性演出吧!我想她应该很幸福,因为她是在究极的自我陶醉之中往生的。” “原来如此……也可以这么说啊!” “问题是,她为何割下被害人的头颅?匠先生,她不只割下头颅,还将头颅互换,这是为什么?从奈津代的性格来想,或许这也是她的演出;为了完成她主观的……或该说是偏激又自私的‘复仇’,也许这是必要的安排,但——” “但或许有其合理的理由也说不定,对吧?”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理由。如何?匠先生,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千晓干脆认输。“我毫无头绪。” “你的个性还真是淡泊啊!啊!对了、对了,我还没提供完所有资讯,这样当然无法假设;真是失礼了。” “还有什么资讯吗?” “在阳子的公寓中,发现了奇妙的字条。” “字条?” “内容是这样的。”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笔来,在纸杯垫上行云流水地写下: 其在 石女 之头这 孩实中 “其在、石女、之头这、孩实中?”千晓的嘴抵着酒杯边缘,喃喃说道:“什么意思?” “不清楚。”中越露出‘这要你来想啊!’的表情。“还有,阳子的双亲说,案发当晚,他们曾打电话到阳子的公寓;他们知道女儿过了晚上九点就不会接电话,所以在电话答录机留言要她回电。不过呢,别说是父母的留言了,阳子的电话答录机里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没有半个留言?” “没有半个留言。我们一再询问她的父母是否真有留言、是否确实在案发当天留言,她的父母表示绝对无误;这表示语音留言是被人刻意消除的,但不可能是本人,因为九点以后,她早已被奈津代杀死了。” “那是奈津代消除的?” “有可能,但她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里头有不能留下的语言留言吧?” “也许吧!我补充说明一点,阳子的电话有个附加功能,能从外部输入密码,消除语音留言。” “这么说来……”千晓不解中越刻意补充这一点的真意为何。“有可能是奈津代以外的某个人从外部消除了留言?” “可以这么说,请记住以上这些资讯。”中越缓缓拿出了一本看似创作杂志的书籍,放在柜台上;标题是‘虚无通信’。“——这是本地的推理小说迷发行的,而这里——”他打开目录。“能请你看看这个部分吗?” 标题映入了千晓的眼帘:“推理剧·轮递杀人案”。作者为纪须磨愈(kisumaiyasu)——大概是取kissmyass的谐音吧! “……‘吃屎吧’?还真是偏激的笔名啊!是在恶搞、还是——” “内容也挺恶搞的,总之请你先看看。哦!对了、对了,还有一点要补充说明的。奈津代从犯案的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为骚扰电话所困。” “骚扰电话——?” “是无声电话,拿起话筒后只听得到呼吸声,挂掉了又会再度打来,而且是每三十分钟打一次。说来这也是常见的模式,但奈津代一个人住,觉得害怕,就把电话停了。” “哦……” 千晓没问这件事又代表什么含义,姑且拿起了中越递过来的推理小说创作杂志,开始阅读上头的作品。作品以戏剧形式呈现,共有七个女人被杀,并被割下头颅;第一个被害者的头颅放到第二个被害者的身体旁,第二个被害者的头颅则被放到第三个被害人的身边,以此类推,往后递延。标题的‘轮递’二字,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七个人被杀后,带着第七个头颅的男嫌疑人自杀,整个案子看似落幕;然而真相却出乎意外……这便是整个故事的梗概。 内容的确很恶搞,该说太假呢?或是太过极端?被害人竟在幕间出来打招呼,让人摸不清作者究竟有无真正撰写作品之意。再说,为何不用小说形式而写成戏剧?这点也让人十分好奇。 “——这本创作杂志,”中越看准了千晓读完作品的时机,又在怀中添了新酒。“其实是在奈津代房里发现的。” “也就是说……”千晓半信半疑地倚在座位上。“奈津代将这部‘轮递杀人案’里的杀人方法照本宣科地执行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中越先生。” “到也不是照本宣科,不过意思差不多,是将推理剧中的第五号至第七号被害人——薰谷志保、藤原绫、殿冈樱直接代换为真田奈津代、穗积阳子及土居淑子来执行。” “那剧中的横井让二又是代换成谁?” “别无他人了吧——松浦雄一。” “这么说来,奈津代原先是打算将自己和那两个女人杀害后,再让松浦雄一背所有黑锅……?” “我想应该是。如何?匠先生,你怎么想?” “的确……”千晓像是在 捡选词语一般,喝了两、三口酒之后才说道:“是有许多共通点;不论是被剪短的头发,写有其在、石女等文字的字条,以及牙科助理的存在……” “我忘了说,”中越似乎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奈津代公寓厕所里的抽水马桶里,有包塑料袋装的弹珠沉在里头。” “弹珠……咦?”千晓本以为自己是猛然探出身子,没想到却成了扭扭捏捏的缓慢动作;看来自己开始醉了。“这么说来……不是真的钻石?” “对,是弹珠。” “怎么可能?” “哦?”千晓的反应似乎正如中越所预期,只见他兴高彩烈地问道:“为什么你认为不可能?” “因为……因为,假如奈津代真要实行‘轮递杀人’至少她本人要相信那是真正的钻石啊!不然怎么会动起实行‘轮递杀人’的念头?” “没错,”中越用力点头,“你说得对。” “但奈津代的确试图实行‘轮递杀人’,至少她实行了一半;这代表她认为那是真正的钻石,而不是弹珠。换句话说,有人误导奈津代认定那是真钻石……” “对,正是如此,所匠先生所说的一般。那个人会是谁呢?” “没别的可能了——松浦雄一。” “原来如此。假如事情的发展与推理的内容完全一致的话,要奈津代保管弹珠的,确实只有松浦雄一了;少了他对钻石的执着,交换头颅的手法就无法成立——” “事实上,手法完全没成立。雄一既没割下奈津代的头颅,也没带着头颅到阳子的公寓去,更没被字条所骗而带走淑子的头颅。” “这是为什么?” “看来所有的剧本似乎都是雄一写下的。使用纪须磨愈这种低俗笔名的作者,八成就是松浦雄一吧!他利用奈津代自我陶醉的单纯性格——” “他的目的是什么?” “杀害土居淑子……” “杀害土居淑子?为什么?” “因为她杀害了雄一的母亲——松浦康江。” “土居淑子她……?”中越相当惊愕,拿下了眼镜凝视千晓。看来他似乎不是为了松浦康江是死于土居淑子之手而吃惊,而是因为千晓知道此事而讶异。 那是之前千晓的朋友保彦来访时谈起的一件案子:凶手铐住第一号牺牲者并加以分尸,对第二号牺牲者也打算如法炮制之际,却因她的男友出现,是以只杀了男友便逃之夭夭——在这件案子中,一个叫植田的男人被当成凶手,而土居淑子则是侥幸捡回一命的第二号牺牲者;但千晓对于案件的真相却有截然不同的见解。 听完千晓对于松浦康江案的假设之后,中越说道:“……我懂了。那雄一又为何要杀穗积阳子?” “我想雄一和阳子应该无冤无仇吧!换句话说,他并未积极地暗示奈津代杀人,只是碰巧知道奈津代对淑子及阳子怀有杀意,顺水推舟而已。只要淑子被杀,阳子的下场如何,他并不在乎。” “不过,这表示雄一也打算杀害奈津代。当然,这是以雄一就是‘轮递杀人’的作者为前提。” “雄一本来就没打算让‘轮递杀人’完成,因为要是完成,自己就得背上杀害三个女人的罪名。总之,只要让奈津代替自己杀掉淑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千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后,便沉默下来;他的样子宛若凝视着浮游于空中的某种物体,并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匠先生……?” “不……”千晓终于开口低喃道:“不对,不是这么回事。雄一原本就打算杀了奈津代,八成是嫌她碍事吧!想在除掉淑子之际,顺便让奈津代一并消失;他从一开始就有此意,才会写下‘轮递杀人’……” “这是什么意思?匠先生。你这话听来,好像是雄一杀了奈津代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刚才我也说过,奈津代是自杀错不了,这点不容置疑。” “我知道,所以是雄一设计让奈津代自杀的。” “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只要别让‘轮递杀人’完成即可。雄一本无意完成‘轮递杀人’,他先对奈津代施予暗示,让她自发性地定下计划,事实上却被雄一操控于股掌之间。一旦奈津代杀了淑子,雄一根本不会替她完成之后的计划。” “换句话说,他没赴奈津代的约?在推理剧中,横井应薰谷志保之邀,去见完成所有准备并等着被杀的她;奈津代杀害两女后,也回到自己的公寓,等待事先约好的雄一前来,但他却没出现,因此‘轮递杀人’无法完成——到这里为止,我还能理解;不过,就算雄一没出现,奈津代为何要自杀?这未免太奇怪了。奈津代既然想让雄一被黑锅,表示她亦有杀害雄一之心;即使雄一没出现,完成不了‘轮递杀人’,何不杀了雄一后再自杀?一般人应该会这么想:虽然‘轮递杀人’无法完成,替换头颅的工作也完全付诸流水,但事到如今,哪管他三七二十一——” “没错。”千晓以充满确信的声音说道:“雄一也明白,要是自己没出现在奈津代的公寓,她肯定会不顾剧本,猎杀自己;因此雄一必须先一步让她死亡。” “你的意思是——让她自杀?” “没错。” “不过,要怎么做?” “让她以为自己死了。听好了,是这么一回事。奈津代一心确定雄一会去找她,若是她在此时接到雄一遇上交通事故身亡的通知,她会怎么想?她当然会以为雄一死在前来与自己相会的路上。她煞费苦心安排的‘轮递杀人’无法完成,但也无法重头来过,因为自己已杀了两个女人;于是,相信一切已然落幕的奈津代便上吊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雄一要怎么让她相信自己遇上了交通事故?” “装成警察打电话给她。” “匠先生,你这说法很有道理,却忘了我刚才的补充说明。奈津代的公寓里没有电话,因为她受不了骚扰,把电话停掉了。这样要如何以电话联络奈津代——” “关键就在这里。”千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脸。“你该报上真名了吧?还是得由我来揭穿呢——松浦雄一先生。” * “你是什么时候……”松浦雄一并无惊讶之色,反倒像是因不必再伪装中越刑警而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从一开始?” “从你自称是中越正一开始。其实我见过中越先生。” “怎么……”雄一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在说这是犯规手段。“搞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是一位姓平塚的刑警介绍给我认识的。我这话对本人有点过意不去,但他长得不像你这么帅;而且,我听说他不会喝酒。” “哎呀呀!”雄一拿下似乎不带度数的眼镜,放进口袋中。“害我白佩服你一场。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说破,继续陪我演戏呢?” “因为我完全摸不清装成现任刑警的人到底想谈什么。再说,我也好奇为何会找上我。” “这是因为……”雄一舔了舔嘴唇后,似乎转了个念头,将端在手中的杯子又放回柜台。“这是因为……唉,其实说白了,对象不是你也无妨;我只是想把松浦雄一的犯罪说给别人听罢了。不,犯罪这个字眼并不正确,因为我没做任何抵触法律的事;要说我做的事,就只是以纪须磨愈的笔名写下了推理剧,并让真田奈津代阅读,还有——” “所以,”千晓仍执着于‘犯罪’这个字眼。“你是想炫耀你的完美犯罪?” “不是的。我并没打算以松浦雄一的身份告白 ,只是想以第三者的立场找人谈谈。不过,自称刑警果然是个败笔。其实淑子上班的酒店常有安槻警署的人光顾,大概是对淑子没戒心吧,和她说了不少事情;而那些事透过淑子,又传进我的耳朵里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对佐川书店及兼松敦子的案子那么清楚?”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对刑警抱有亲切感,才会不由自主地谎报中越的名字吧!算了,这不重要。总之,我只是想找个人谈谈,希望有人理解我设下的机关;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你的风声,说你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侦探,才兴起了试探你的念头。不过……”雄一感叹道:“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 “不是知道,只是我个人的假设而已。” “你曾向警方提过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吗?说植田隼人不是真凶。” “不,我没说。” “为什么?” “当时我还不认识警察。我和平塚刑警是在我阿姨被杀后才认识的。” “就算不认识,至少可以以市民的身份请他们重新调查吧?要是你这么做,我——” “你就不会策划杀人了?” “我本来想说‘没错’的……我这么说很卑鄙吗?” “我不知道。” “这话可怪了,还有人能像你一样什么都知道吗?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 “原来的问题……?” “为什么奈津代——不,都这种时候了,换个正确的说法吧!为什么我要让奈津代交换两个被害人的头颅?这就是原来的问题。如你所发现的一般,我利用奈津代戏剧化的性格,以笔名写下推理剧,并不着痕迹地拿给奈津代看;当然,我没让奈津代发现作者是我。我早料到奈津代会被‘轮递杀人’影响,模仿第五到第七宗犯罪;因此才刻意把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阳子及淑子的发型、牙科助理等职业——安排得和现实一模一样。换作一般人,应该会疑心为何与现实如此吻合,但奈津代却不同。” “因为她立刻把自己投射到薰谷志保身上了。” “没错,奈津代自我陶醉,深信照本宣科地实行这个推理剧就是自己的使命。她大概从没担心过警方遵循着这个剧本找出真相吧!就这样,我没弄脏自己的双手,就成功地解决了杀害我妈的土居淑子。不过,匠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我特地撰写‘轮递杀人’这么麻烦的故事?我之所以没写成小说,是认为推理剧比较利于奈津代理解;为了让人际关系更加浅显易懂,我在每一幕都加上角色说明,因为我认为这样比较有效果,而奈津代也果真上了钩。不过……不过,假如只是想引奈津代上钩,我并不需要撰写割头、轮递之类的复杂剧本。” “没错,完全没这么做的必要——照理说没有。杀了淑子及阳子后再杀了你,接着自杀——就算只是这种这种单纯的故事,奈津代也应该会轻易地自我投射,乖乖上钩的。” “对,没错,正是如此。其实我起初想写的也是这一类的故事,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问题?匠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不想被杀,当然得让自己活下来,因此得在奈津代杀了阳子及淑子之后,伪装成警察打电话给她,但电话却是个问题。奈津代的公寓没有电话,因为她长期受电话骚扰,早已将电话停了;此时,你想到可打电话到阳子或淑子的住处去。既然奈津代的性格易陶醉于故事之中,不难料想她会和推理剧一样,在十三号星期五实行计划。而目标之一的阳子又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要预估犯案时间也不困难。” “正是如此。” “阳子的住处有电话答录机,而且还是随时维持在扩音状态,即使去电话时奈津代正在杀害阳子也无妨,因为就算不拿起话筒,留言也会传到她的耳中;所以你只需算准她杀完阳子的师匠并打电话过去,就能达成目的。比方说你可以这么说:‘这里是警局,有个叫松浦雄一的男人被车子撞死了。我们想联络与他同居的真田奈津代,却联络不上;假如你知道她人在哪里,能请你代为联络吗?’——单方面地留言给阳子,便切断电话。” “我说的内容正是这样。” “之后,你用密码从外部消除这些留言。阳子父母的留言之所以消失,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因为你消去了整卷带子的内容。只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查出密码的。” “很简单。一个见到真田彰本性后又因而骨折,身心都受到创伤的女人入院后又被另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所欺骗,”他意有所指地掀起了嘴角。“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然而,你却发现自己的算盘有个漏洞,就是杀人顺序。不管再怎么想,奈津代都应该会先杀阳子;因为阳子九点之后决不开门,想骗她开门,恐怕只有装成失火了。但是,何必花这些功夫?反正淑子一向晚归,先杀掉阳子要来得省事得多。奈津代自然会这么想,而你也不难料到她的想法。但这么一来,你可伤脑筋了;要是在只有阳子被杀的阶段留给奈津代,说不定她会打消杀害淑子的念头。对奈津代而言,杀害淑子的动机是你;要是你死了,说不定她的恨意就消了。而杀害阳子的事情将带给她沉重的压力,促使她直接自杀——” “对……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么一来,就没意义了;因为我真正的目标是土居淑子……”原先带着淡淡笑容的雄一,表情突然变得迷茫。“我想我不是为了报我妈的仇。对于我妈被杀之事,我并没怨恨过;反倒是和我姐姐分开,给我的打击很大。我想最令我痛苦的,是自己的命运被改变了吧!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般人一样上大学、成为上班族,却因为母亲被杀,打乱了整个计划……不,”雄一的嘴角再度浮现讽刺的微笑。“我还是别抱怨了。请继续吧!” “松浦雄一以外身亡的假消息,不在土居淑子被杀后留下就没有意义;那应该怎么做呢?既然知道淑子被杀的顺序在后,只能打电话到淑子的住处,但淑子住处的电话却因为没交电话费而打不通……” “我可是烦恼了很久,还想过要不放弃假留言,改想别的方法;不过阳子总是设成扩音通话状态,这种好条件不用实在可惜。所以我绞尽脑汁……” “而你想出的办法,就是让奈津代对换两个被害人头颅的特大伎俩。” 缓缓喝干酒杯后,千晓不忘确认酒瓶是否见底,才站起身来;他没详细点过,就将钞票放在柜台前,背向松浦雄一,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这才是推理剧‘轮递杀人’里埋藏的‘陷阱’。奈津代以为对换头颅是为了完成轮递手法而做的准备,但事实上,当奈津代将两人的头颅调换时,这出戏便已经落幕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啊!没错,这就是对换头颅的意义、合理的理由——让凶手再度回到案发现场。以奈津代的情形来说,杀了阳子及淑子后,为了对换两人的头颅,她势必得再次回到阳子的公寓——也就是最先的杀人现场。这样,你的计划就完全成立了。如此而已。” 后记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楔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踏入家门的那一瞬间,滨口美绪的胸口一阵纷乱。 似乎有些地方异于平时……这股不安在腹腔一带旋转着。当然,连她自己也无法具体指出是哪些地方有异状;勉强说来,便是空气出现了缭乱。 时候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天是七月十五日,时刻为晚上十一点过后;当时美绪喝得醉醺醺的,虽然还不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离开居酒屋时竟隔了片刻才发现,明明尺寸完全不同,自己却错穿朋友的鞋子,还险些把装有钱包及学生证等贵重物品的化妆包忘在洗手台上。 说白一点,走到大路上叫计程车的这段时间内,她根本浑身上下都是空隙。世上多的是不怀好意的热门,但她完全欠缺对这个事实的警戒线;不,是当时完全欠缺。 即使如此,当美绪摇摇晃晃走下计程车、笨手笨脚地掏出钥匙开门并踏入家中的那一瞬间,她的酒全醒了。照理说,警戒线之类的情绪应该会被终于到家的安心感尽数拂去,但她却反而紧张起来。 当时五官及判断力因酒精而迟钝麻痹的自己,为何能立刻嗅出变异?她不明白。或许真有某种细微的‘信号’警告着下意识,告诉她自己的家正以异于平时的面貌迎接着她。 美绪现年二十岁,家住四国的安槻市。她就读本地的国立安槻大学二年级,学校的朋友们都称呼她为小闺。 自从某个大学学长替自己胡乱取名后便固定下来的这个绰号,美绪其实非常痛恨;因为如此称呼她的朋友之中,有部分显然带着揶揄——小闺指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之意。 美绪是独生女,父母又同时执教鞭——父亲在私立高中,母亲在小学任教;因此,家教及教育方针极为严格,有时极端到非戏剧化不足以形容。 门限便是其中一例。滨口家的门限竟然是晚上六点;在这个年头,即使小学生也不会管得这么紧,否则岂不是连补习班都上不成?但年已二十的美绪竟然还得严格遵守这种规定,听来可笑,却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美绪向来过着这种连修女也自叹不如的禁欲生活,为何当晚能和大学友人同欢到晚上十二点过后才回家?这当然是有理由的。她的亲戚突然发生不幸,父母今早便请假前往守墓;那个亲戚家住在离安槻市有四、五个小时的山村中,势必得过上一夜,再加上还得协助出殡事宜,因此双亲预定后天才会回家。 所以,现在滨口家里应该不会有人迎接美绪回家;家中的空气也该和她今早出门时一样,保持着静谧。然而…… 静止的空气出现缭乱,应该是冰冷沉稳的气氛带着动荡的热度——当然,美绪并未以言语如此确切地形容,但她的直觉却是这样感觉的。 她从玄关走向楼梯,突然在客厅前停下脚步。 咦?等等…… 她觉得全身缓缓冒出了冷汗。今早——或该说中午——出门时,自己有好好锁上门窗吗? 美绪的房间在二楼。今早被准备前往守灵的父母叫醒后,美绪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她醒来,已是中午十一点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前往二楼的浴室冲澡,在二楼的洗手台吹干了头发、化好淡妆、整理仪容完毕后,便下楼直接走向玄关——似乎如此。 不,不是似乎,事实上便是如此。起先的漠然不安在腹腔中一股脑地膨胀,变为明确的胃痛。 换句话说,美绪今早真正醒来后,完全没确认过一楼的门窗(除了玄关以外)是否锁上;她打算在学校餐厅吃饭,没到厨房去,因此自然不知后门究竟有无上锁。 爸妈外出时,可有检查门窗?他们夫妻俩的个性都谨慎到神经质的地步,若是平时,美绪敢打包票他们绝对检查了;但今早他们俩着急出门,自然认为即使有遗漏之处,女儿也会代为处理,想必检查时没有平时那么仔细。 美绪有不好的预感。每当她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或是确信自己即将犯下这种错误时,她总会有种脚底被小火蒸烤般的独特焦虑感;而这股焦虑感现在则清楚地传达上来。 你在怕什么啊……美绪气氛地斥责自己。没事的,门窗一定有锁上,不会有事的。就算有哪扇门窗忘了锁,也不会有任何异常的;毕竟我出门到现在,也就半天时间啊! 虽然美绪如此说服自己,但她无法直接走过客厅、迈向二楼。她宛若偷窥他人房间的色情狂一样,在客厅入口探头探脑。 美绪原本打算环顾兼作餐厅的客厅及相邻的相对式厨房一周后,便缩回脑袋的。不可能有任何异常,只会有熟悉的装潢映入眼帘;要说异于平时之处,便是沙发旁边多了只明天美绪将带去旅行的大行李箱——她打算确认这一点后,再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然而,美绪的姿势却这么凝固了。因为她猛然看见系统厨房旁有着微微的亮光,而飘然舞动的窗帘更是补了她一刀。 面向庭院的客厅玻璃落地窗大开,状如层层龟甲的庭实、深绿色的篱笆、开满红色秋海棠的花坛在门前灯及邻家灯光的照耀下,扩展于翻飞的窗帘彼端。 即使爸妈出门时再如何慌张,也不可能放任落地窗在这种蚊子很多的季节大开。如此看来,这(包含厨房照明开着的事实)必然是‘入侵者’干的好事。犹如等待美绪如此断定一般,有个异物于此时映入眼帘,毫不客气地骚乱熟悉风景的和谐。 沙发旁边有个女人与美绪的旅行箱比邻倒着,她毫无防备地摊开双手俯卧,犹如正以全身体会地板的触感一样。 咻!如手指弹橡皮般的诡异声音从美绪的喉间传出。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尖叫声并未跟着出现。 果然‘出事了’,如同自己的直觉所示。说不定我的第六感很强,下次去向别人炫耀一番吧……美绪真服了这种时候还能胡思乱想的自己,也因此回过神来。自己究竟陷入失神状态多久了?她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也无意看时钟确认。 “谁?” 下意识发出的这句话,显得相当愚蠢。根本没人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包含倒地的女人在内。女人闭着眼睛……不严格来说,她的眼睛开了道线一般的细缝,露出了白眼,嘴唇也僵硬地维持半开状态。 女人的年龄模约三十出头,身穿胭脂色的丝绸衬衫及有着大胆开叉的深灰色裙子。倘若光是如此,倒可说是个时髦花哨的美人;但在美丑问题之前,她又有个引人注目的异样特征。 那便是她的头发。起先美绪以为她的发型是单纯的短发,但仔细一看,又觉得奇怪。那个女人头顶偏后之处,上了个银制发卡;而照发卡的夹发,怎么看都是用来束起长发的。 事实上,发卡也的确束着发丝;只是那发丝不是长发,而是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发梢。 这个人剪了头发……?发现此事的同时,美绪的眼睛捕捉到某件事物。有个东西像洗完的衣服一样挂在她的旅行箱上;那是件灰色裤袜,上了背线,脚腕部分还绘着蝴蝶花纹,看起来时髦又昂贵。而塞在里面的不是女人的脚,却是…… 错不了,是人类的毛发,而且长达五、六十公分,足以拿来制作古装头套;发丝的两端,被橡皮筋束了起来。 美绪的眼睛自然而然的移向倒地女人的脚部。女人果然光着脚,她的指甲上涂有红色……不,更近黑色的指甲油,像豆子一般地整齐排列着;美绪此时只能茫然地观望。 思索了片刻,美绪也无法明白,自己现在目睹的异常景象究竟有何意义?或者说,她努力地尝试思考;但她的脑袋却像放入了衣物的洗衣机,只是一味空转。 美绪维持直立不动的姿势,将身体留在后头,只有脑袋像乌龟 一样一味地伸长,窥探女人的面孔。美绪一面从头到脚地打量她,一面搜索记忆;搜索记忆过后,又再度打量她。然而,这只是徒劳无功;美绪对这个女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谁啊?” 该不会……反复质疑对方来历的美绪,心中突然卷起了一阵可厌的想象。这个人该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才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呢!越是想打消,这个疑问便越发膨胀,并逐渐转换为确信。女人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看,太阳穴竟然还流出暗红色的东西来;不光如此,女人一头乱发垂落的地板部分也泛着黑,色调令人联想到融化的巧克力。 这,这该不会是……美绪的喉咙啵一声发出了沸腾气泡般的声音。被打的痕迹?被某种凶器敲打的痕迹?是吗?这么说来,这个污迹,这个暗红色的污迹,就是那个……血迹? “天啊!” 仔细一看,不光是女人的头部,连餐桌周围及地板上,到处都沾着血迹。美绪忍不住皱起眉头呻吟。 “这该怎么办?谁来清理啊?我吗?咦?我得清理这些吗?” 美绪本来就讨厌打扫,现在居然要她擦拭血迹,光想便毛骨悚然。拜托!要是我有打扫能力,早就不顾爸妈反对强行离家,一个人生活了!这种绑手绑脚、闷得要死的家,我早想和它说再见了……牛头不对马嘴的愤怒在她心中打转。 “拜托!别,别开玩笑,别开玩笑了!你给我想办法解决,这是你的责任,你要收拾干净。在我爸妈回来之前——” 发现自己竟真的对倒地的女人抱怨起来,美绪的背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方才形成胃痛并盘踞腹腔一带的不安,清楚地化为恐惧涌上来。 美绪对于眼前的状况认知态度已从逃避现实修正为直视事态,修正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竟然偏偏挑在我家客厅里被杀。 女人跑进滨口家来做什么,不得而知:总之,事发时女人在滨口家中,而另一个‘入侵者’出现,挥动棒状物体给女人的头部一击。确认倒地女人的生死后,迅速开启落地窗经庭院逃走的杀人凶手……这种电影似的情景鲜明地浮现于美绪的脑海中。 她跳了起来,打算这会儿要狠狠尖叫一番,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要多少有多少,为何最要紧的尖叫声却发不出来?她急得直跺脚。 呜……呜……美绪如此呻吟着,眼角浮现了泪水。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这人是谁?在这里干嘛?为什么倒在别人家里? 不要,我不要!我不想看,不想看见这种东西! 谁来想想办法,快替我把这玩意儿清到别的地方去! 没想到在无法出声的状况下陷入混乱,竟然是如此累人的事。气喘吁吁的美绪疲软无力地跌坐到地板上。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女人的脸,真心希望着女人会在自己的注视之下消失。想当然耳,这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对,对了,电话—— 当她终于冷静到足以想起电话二字时,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报警,现在不是跌坐在地的时候,得打电话报警。这样一来,警方就会替我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了。 报,报警要打几号……?一一零,一一零,所以要拨……哎呀!混账,到底要拨几号啊!讲清楚一点嘛! 虽然她人已冲到客厅的电话旁,一时间却无法将自己口中的电话号码转换为阿拉伯数字。因为她太过焦急,甚至踢翻了电话两次,口出三次要是父母听见会瞪大眼睛昏倒的秽言,才终于按下了1、1、0。 好,很好,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然而,美绪的表情也只放松了一会儿,随即又突然僵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在对方接起电话前摔回了话筒。 “不……不行啦!” 她抱头蹲下,继而仰望天花板呻吟道,并以半哭的表情再度瞪着仰卧的女人。 “不、不能叫警察来!” 不能叫警察,绝不能叫警察……要是警察来了,一切就完了——美绪如此想到。她将自己的方便放在他人的生死之前,但不向警察求助,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究竟该如何是好?美绪这烦躁不堪的苦恼,活像是被别人把大型垃圾的处理工作推到自己身上的主妇一样。 正当此时,突然咯地一声,一道宛若泥块被空气挤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微小,但在这只有细微亮光点缀的幽暗空间中,却如同特大号气球炸裂一般,响彻了每个角落。 美绪吓得跳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道声音竟是出自女人之口。确认女人已死时没能发出的尖叫声,这会儿出奇顺利地冒出;美绪一面尖声大叫,一面像只以后脚站立的青蛙一般飞身后退。 她……还活着? 这个人还活着? 不是死了吗……? 如同呼应美绪的惊愕一般,女人咯、咯地反复呻吟起来,宛若想咳出喉间的痰一般。 “你……你还活着?” 那,那就不必报警了,救,救护车,得叫救护车……虽然美绪的脑子这么想,身体却没动;她这次甚至没拿起话筒做做样子。 “——不行,”她活像顾忌女人耳朵似地低声说道:“救护车也不能叫。” 女人依旧到底不起,虽然还在呻吟,却无睁开眼睛的迹象。美绪的犹豫之情终于自凝视女人的眼中消散,相对地,一道令人联想至任性孩童的自私光芒点亮了她的双眸。 紧急情人 “咦!你是说真的吗?宫下学长!我真不敢相信!”小闺——滨口美绪高声叫到:“难得放暑假,你竟然要和父母一起过?” “我偶尔总得回去看看他们啊!”宫下学长的脸色有些不悦,似乎认为小闺在嘲笑自己是个离不开父母的撒娇鬼。“至少中元节和新年该回去一趟吧!” “要回家,回去个两三天就够了啊!”对吧?哪有人这么呆的——虽未明言,小闺徵求他人赞同的语气却是如此诉说着。“没必要整个暑假都在家过吧!” “不不不,小闺,宫下学长才不光为了看父母咧!”难得一起饮酒作乐,要是弄僵了气氛可不妙;岩仔——岩田雅文连忙替两人打圆场.“他在那边肯定有女朋友啦!” “在老家那边?那把女朋友叫来这里就好了啊!”小闺仍紧咬着宫下学长不放,枉费岩仔出面调停。“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去旅行.” “我没有女朋友。”宫下学长交互瞪着小闺和岩仔,仿佛要他们别乱造谣。“只是每年夏天定期会在那边打工。” “就是这点让我不懂啊!要打工,在这里打不就得了?我真搞不懂,难得一个人搬出来住,要是我,绝对不会回家的。” “偶尔去看看唠叨的爸妈,才能更明白独居的好处啊!”见这是改变话题的大好机会,小兔——羽迫由纪子连忙作结。“小闺也一样从明天起要在瑞秋家度过一个月以上的生活;这是你头一次出国旅行,又能离开父母的监视,彻底放松,但搞不好暑假快结束时,你会开始想家呢!” 然而,小兔的结论却得了反效果。 “啊?”小闺犹如身边飞绕着大批苍蝇一般,满脸嫌恶之情不住地挥动双臂。“才不会,绝对不会,我绝不会想家的。假如可以,我还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佛罗里达生活呢!到时候我一定不想回日本。” “你还没去”宫下学长似乎仍感不悦,出言讥讽:“最好别把话说的太绝。搞不好听起来是天堂,见了确实地狱咧!” “啊?宫下学长,你的意思是瑞秋家是地狱?这话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太过分了吧!” “喂喂喂,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 喝了酒难免会意气用事,像今晚的小闺这样情绪高亢的人,往往无法轻松带过话题,总要据理力争,直到众人皆同意自己的论点是绝对的真理为止。 这么一来原本冷静的其他成员也会被拖下水,变得和宫下学长一样,情绪越来越高亢;如此这般原本只是闲聊程度的话题往往会成为莫大纠纷的种子。 今晚的我们是以小闺饯别会的名目聚集在一块儿的。她将于明天七月十六日自日本出发,飞往美国,并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名叫圣彼得堡的小城生活至八月底。 其实这场饯别会是今天碰巧在校园中聚头的朋友们突然决定的。一听说小闺的爸妈因亲戚发生不幸而不在家中,大家便决定以饯别会为名目,今晚围着她好好喝个痛快。 小闺本人大为欢喜,我们也相当兴奋,因为小闺都已经大二了,却从未出席过任何联谊;以现代的眼光而言,光是奇特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活化石般的女大学生。 小闺的父母我并未见过,但根据传闻,是以前朝人物来形容还嫌小觑他们的严格人物。别的不说光是订定晚上六点为小闺的门限之事,就已经够惊人的了。 对一般学生而言,晚上六点正是一天的开始。这可不光是针对我这种无论独处或参加联谊都要喝得昏天暗地的人而言,像那些一年到头成天做实验,每天做到半夜的理工科学生也是一样。幸好小闺是英文系的,要是她读物理或化学,不知她爸妈作何打算?因实验延长至黎明而在学校过夜的情形可是绝不稀奇的。 认识滨口夫妇的人皆一致认为,即使对学业有所妨碍,他们仍会以家训——亦即门限——为优先。这么一看,以小闺这个昵称的由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来形容滨口美绪,还嫌不尽贴切呢! 正因为双亲如此严格,即使小闺想自主性地做什么,也得不到允许;说要打工,亦被以无法专心于学业为由而禁止,着实叫人掬一把同情泪。话说回来,在晚上六点能确实回到家的打工也不常见就是了。 想当然耳,她也无法交男朋友。根据传闻,小闺的父母严令她大学毕业后不必就业,先去相亲,而相亲人选也已决定;如此了得,光听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的美国行,应该是小闺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双亲那儿夺得的“胜利”。据她所言,她从去年春天就开始精心策划,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说服父母。 而成功的关键,便是留学生瑞秋·华勒斯的存在。瑞秋是个二十五岁的美国女性,为了学习日本文学而来到我们就读的国立安摫大学短期留学,今年春天才回国去的。 小闺先从笼络瑞秋开始着手实行自己的伟大计划;接着,她数度带瑞秋回家,介绍给双亲认识,待双方充分熟识后才进入正题。换句话说,她是这么说服父母的:即使出国旅行,也不是成天到晚轻浮地观光、购物,而是借住瑞秋家上英语学校,进行规律而充实的美国之旅。 起先坚决反对的父母,不知是收到瑞秋的人格感召或是输给女儿的不屈不挠;在年关过后,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开始积极地表示让女儿出国见见世面也不错。 只不过,滨口夫妇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不会平白允许女儿赴美。赴美前若是捅出任何篓子,便要撤销许可;到了圣彼得堡,得每天航空邮件回家……诸如此类,他们分项别类地条列了各式各样的条件交给女儿。 总之,加了上百个超字的闺女小闺,有生以来初次从父母的监视及束缚中解放,获得自由;虽然仅限于暑假期间,但她想必是欢天喜地,所以即使没喝酒,情绪依然高涨。 就我观察,小闺对于受父母束缚的自己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自卑感;而这和她对离开父母独居的学生们所怀的嫉妒……或者该说是某种敌忾心似乎是表里一体的。当然,平常与我们相处时她总是扮演着可人的女孩形象,从不展露这种深层心理;但出发日期近在明天,今晚父母又意外地不在家中,更兼有酒精催化,因此那扭曲的自我主张便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只是聊到小闺和瑞秋一起在佛罗里达度假,那其他人的暑假有无安排任何活动?这话题再寻常不过,包含我在内的多数人,都是回答除了打工以外没特别的安排。 但只有一个人表示他后天要回乡,呆到九月初;那人便是宫下学长。 小闺闻言便开始找茬,嚷着:“咦?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的确,对于独居生活就像是梦中一般难求的她而言,在未受强迫的情况下自愿回到父母身边度过漫长的暑假,是相当叫人‘不敢相信’的行为;岂止如此,这行为在她看来,就和有钱人闲来无事装成流浪汉取乐一样地侮辱人且不可原谅。 当然,对于宫下学长而言,不过是回家过个暑假而已,为何得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他起先还试着一笑了之,但小闺是在太缠人,令他真的动了怒。 他说那句话,原本是想表示旅行不到当地是无法明白好坏的,却被小闺说成是毁谤瑞秋的家人;这使得宫下学长终于爆发,抡起拳头,开口就要怒吼。正当此时—— 一阵烟雾在绝妙的时机吹向宫下学长的脸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皱着眉头将到达牙齿内侧的怒吼声给吞了下去。 “你们饿不饿?” 高千——高濑千帆手上夹着细长的香烟,不知是何时点的火。 如同悬疑片中危机逼近主角时所播放的惊悚配乐一般,她的脸上浮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怕笑容;这会 儿,她换朝小闺的脸孔格外徐缓地吐出白烟。 “滨口,你呢?”高千对咳嗽不止的小闺投以蛊惑的微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别客气,今晚是为你而开的庆祝会。” “咦……呢,呜……” 接过高千递来的菜单,小闺整个人显得惶恐不安。虽然高千并未出言责备,但小闺似乎已完全理解她那隐藏在可怕笑容中的讯息:喝酒就喝酒,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来,宫下学长,请用。” 高千无视满脸惊愕的众人,若无其事地将不知何时调制的酒水递给宫下学长。 “谢谢……” 宫下学长的脑袋似乎也完全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有些怯生生地抬着眼,乖乖地等高千拿出搅拌棒后,才接过玻璃杯。 这也难怪,因为大家都知道平时如木雕人偶般面无表情的高千只有在内心烦躁时才会刻意露出笑容;俗话说的好,女人在微笑以外的时机微笑是最可怕的。 我无心嘲笑宫下学长的狼狈之态,因为我也觉得可怕。 “啊!爽快,真爽快!” 一阵破铜烂铁声干脆地……或者该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如布幕般降下的尴尬沉默。 原来是漂撇学长——边见佑辅。 她一面摸着蔓延滋生的胡子,一面拉着裤头;他刚从厕所回来。 “唔?大家怎么啦?唔?怎么啦?怎么啦?干嘛沉着脸啊?你们有在喝吗?” “气氛很热闹啊!”带着笑容虚情假意地回答的,正是高千。她那犹如钢琴家似的修长手指将烟盒与打火机推到漂撇学长身边。“我拿了你一根烟哦,小漂。” “哦!不用客气,尽量抽、尽量抽,不用一一向我汇报。高千就是这样,老是这么见外,真是的,小心久了变成斗鸡眼喔!” 自个儿说着冷笑话,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高千称呼他为小漂,说话语气又像是对着同辈——或者说晚辈——似的,他却一点也不在乎。漂撇学长的性格原本就不拘小节,又加上他非常欣赏高千,平时沉默寡言的高千只要肯说话,他就高兴得眼角下垂了。 漂撇学长——别人听了这个外号,或许会觉得奇怪吧!这个昵称的由来,全得归结于他那不顾旁人困扰、老是沾沾自喜地要学弟学妹们叫他漂鸟的坏习惯。 表面上说是学弟学妹,其实在安槻大学的校园中,根本没有人足以作他的‘学长学姐’。根据传闻,连那些早就踏出社会、结婚生子的毕业生中,也有他的‘学弟学妹’存在。虽然这传言是有点夸张,但他休学、留级了好几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已经完全变成安槻大学的‘地头蛇’了。 要说他为何老留级、休学,原因是他爱到东南亚一带流浪。说归说,这是他本人的说法,并没有与他人同行过,所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他的确有以资助旅费为名义向学弟学妹们借钱不还的坏毛病。他就是这么一个极为不拘小节的人;说明白一点,是个个性马虎的混小子。 开口闭口老说自己是旅人、漂鸟,罗嗦得不得了;因此学弟学妹们便连着他的本名边见二字,戏称他为‘漂边见’,随即又加以缩短,才成了‘漂撇’。 当然,他也不净是缺点。虽然会借钱不还,但反过来说,自己借给别人的钱也会常常忘记索讨,教人无法讨厌他;他又很照顾人,是以颇有人望。临时敲定今晚的小闺饯别会并逐一邀请闲暇人士、集齐众人的也是他。 想当然耳,他十分好酒,一有机会就想找人热闹一番;只要动起今晚去喝一杯的念头,不管对方是不是熟人,他都毫不顾忌地开口相邀。说好听一点是不怕生,其实根本是厚颜无耻。他似乎深信身旁的学弟学妹——尤其是学妹们非常喜欢自己。 虽然我从刚才便对他又褒又贬的,好不忙碌;其实漂撇学长这种乐天又厚脸皮的性格,也不光是只有坏的一面。若是没有他,恐怕有些人我直到毕业也无缘相识,更无缘深交吧! 事实上,今晚齐聚一堂的成员也一样。三年级的宫下学长另当别论,小闺、岩仔、小兔及高千四人都是二年级,与我同年;要是没有漂撇学长这个‘粘着剂’,我绝无机会结识他们。 尤其是高千。 “哦呀?”往小兔身边坐下并兴冲冲地点燃香烟的漂撇学长,像是被烟熏了眼一般,突然皱起眉头,歪着脑袋问道:“高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对啊!这么一提,过去我也从未见过高千叼着烟蒂。这表示—— “谁知道?”那令人强烈体会山雨欲来之感的可怕微笑业已烟消云散,恢复为原来的面无表情。 “应该是想装大人的年纪时吧!” “哦!好耶!”众人正为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但学长仍是浑然不觉,兀自雀跃不已。“我们这些人里最成熟的高千居然说出这种可爱的对白,格外让人感动耶!” 说高千是我们之中最成熟的人,应该错不了。瞧她方才利用平时根本不抽的香烟,轻轻地浇灭了小闺和宫下学长一触即发的状态,手段活像个高明的女公关;就是外表,也有种不似‘外行人’的独特气氛。 先说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公分,搞不好接近一百八,总之比个头矮小的我还要整整高出一个头;手脚细长,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大展肢体的蜘蛛一样。 有人形容她的体型宛如超级名模,实在相当贴切。事实上,她的服装品位也有些与众不同,常穿着宛如破布——换句话说,只有在时装秀上菜看得见——的奇装异服,若无其事地漫步于校园中。 而她的轮廓又深,充满洋味儿,因此格外引人注目。自入学当天起,她便被称为‘那个模特儿般的女孩’,成了街头巷尾的名人;不光是学生,连教职员也一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我在相识前就已经听过她的传言,觉得她是个难以接近的人。抱有这种观念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因为总有些夸张至极的风评跟着她。比如说把某追求者打成半身不遂、其实是个专收洋妞的重度蕾丝边之类的,要说扯是很扯,却叫人无法完全否定。如此这般,高濑千帆这个女人的荒谬形象,便在本人无涉及之处不断地被制造出来,兀自壮大。 或许因为这种形象之故,高千总是独来独往;不过,她毫无阴暗之色,看在我眼里,反倒是在享受孤独一般——直到漂撇学长开始调戏她为止。 “可爱得让我想一把抱住!既然想装大人,不如今晚行动吧?呐?高千,要不要和我发展成大人的关系啊?唔,来嘛!来嘛!” 虽说世界浩瀚,但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高千如此放肆的,恐怕只有漂撇学长一个人。说归说,他能采取这般‘流氓’的态度,绝不是因为高千对学长心房另开之故。 说穿了,即使再怎么挨女孩子痛骂、被高跟鞋践踏,漂撇学长也绝不会受伤——如此而已。 借由堪比铁丝般的神经与生有硬毛的心脏之故,学长见到女孩子总是以甜言蜜语代替招呼;无论对方是高千或是其他人,无论被一笑置之、吃拐子、视为变态,他也不怨不闹,依然若无其事,脸皮犹如铜墙铁壁。当然,将漂撇学长这个绰号更加缩短为小漂、以对待晚辈的口吻交谈之类的小事,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由于倔不过漂撇学长,高千只得应付应付他。学校里的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见到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也绝不会以情侣等有色字眼来形容他们。顶多说他们是搭档,当成搞笑组合来对待。 “真是的,要泡妞晚点才泡嘛!”既然漂撇学长这个甘草人物回来了,即使曾有尴尬也不成问题——大为安心的小兔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我们刚才在讨论 要点什么菜,学长想吃什么?” “什么?吃的啊?那就问主角吧!小闺,你想吃什么?” “咦?我不知道……” 受到高千委婉斥责而消沉的小闺似乎已重新振作起来,连对宫下学长都能从容地展现礼貌性微笑。 宫下学长似乎也为自己的孩子气反省,回了个腼腆的笑容。见状,小兔和岩仔两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当然,我比他们两个更为松了口气。 再没有比酒席上的争执更惹人讨厌的事了,真的。 “这家店有什么招牌菜吗?” “咦?这里啊?嗯,这里啊……喂,匠仔!”漂撇学长由小闺转向我。“这里是你推荐的吧?有什么招牌菜?” 最后,让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匠千晓,通称匠仔。 “这家店有没有那种菜单上没印的私房菜,或是可以拿来当话题的料理?” “呢,倒也不是没有啦!” “好,那就交给你了,好好点菜吧!” “是、是!”我从容地走出包厢,前往柜台。 就像大家觉得高千与漂撇学长形影不离一样,他们似乎也认定我是学长的固定酒伴;当然,这是正确的。或者该说,漂撇学长和我之间的交集,就只有‘酒’一项。 如前所述,漂撇学长最爱找人喝酒;但一般人不见得和他一样老闲着没事干,所以有时会邀不到人;这种时候,他的‘保险’就只有我一个。简单地说,因为我是个绝不会拒绝酒约的男人,极获漂撇学长的重视,因此才能加入他的‘朋友圈’。 我拜托熟识的店员拿些新鲜的玩意儿出来,回到包厢时,气氛已是一片祥和;真难想象这和刚才差点大吵一架的是同一批人。 我深深感叹漂撇学长那得意忘形性格的伟大之处,同时也明白这是有高千在做抑制,方能获此成效。正因为有这两个人维持平衡,众人才能适度地喧闹欢腾;就这层意义而言,他们俩真的是最佳拍档。 “——啊,糟了,我该回去了。” 小闺如此宣言时,离晚上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咦?你在说什么啊?还早啊,还早!”当然,漂撇学长试图挽留。“现在正要开始咧!” “真的不行啦!我明天得早起。” “早起是多早?”小兔一喝醉,那溜溜的大眼便如她的绰号,染得与兔子一样红,看来更加闪亮。“你当然是搭飞机去吧?” “嗯,搭早上第一班。” “你会在东京……”岩仔原本就茫然的五官在染红之后,显得更加失焦。“过一晚吗?” “我,我会直接到成田去。”小闺似乎也醉意十足,还特地兴高彩烈地重复说明早已众人皆知的行程。“在成田搭飞机前往洛杉矶,然后在洛杉矶转机,飞往坦帕机场;瑞秋会开车来坦帕接我。” “你是一个人去东京啊?”平时鲜少脸红的宫下学长今天好像喝了不少,眼角泛红,表情变得松垮垮的,真是浪费了他那张眉清目秀、可媲美歌舞艺伎演员的俊脸。“没人送行?” “本来我爸要跟我去,跟到成田。”小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解放感。“他说要送我一程,我以为是送到机场,谁知他竟然说要送到成田!我真想叫他别跟来,但依我爸妈的个性,说了也不会听。让爸爸跟着上飞机,真是丢死人了;我原本已经做好觉悟了呢!真是好险。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不过我真的很感谢选在这个时候死掉的亲戚。” “那今天就到此散——” “我还没喝够!”漂撇学长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打断正要宣布散会的小兔。“去第二摊吧!” “主角要离席了耶!”高千担心漂撇学长会硬拉着小闺到下一家店去,立刻出言劝止。“别喝了,你也没钱。” “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借你的。” “不用你借,到不必花钱的地方喝就行了。” “有那种地方吗?” “有,就是我家。去我家继续喝吧!” “不行!”高千缓缓地对漂撇学长投以尖锐的视线。“人家不久之后就得横越太平洋,得先给她充分的睡眠时间。” “好啦,知道啦!那就扣掉小闺一起喝吧!” 在居酒屋大肆喧哗的我们,目送小闺消失于灯火通明的夜晚人群之中。好!为了庆祝小闺远行,我们来高喊三声万岁——漂撇学长吵着要大家一起做,而阻止他便是我和岩仔的工作。 “没问题吧?”岩仔莫名不舍地目送小闺的背影。“该不该派个人送她回去?看她喝得挺醉的。” “应该不要紧吧!”小兔打了个大呵欠,耸了耸肩。“虽然刚才还穿错我的靴子,不过没问题啦!这里离大马路很近,她不也说过坐计程车很快就到家了?” “好,那接下来全员到我家集合!” 虽然漂撇学长如此高声宣言,但并不会事事都尽如他意;首先是宫下学长以昨晚几乎没睡、太过伤身为由,先行回家。 此时漂撇学长还算冷静,大概是觉得少了个带把的也无所谓吧!然而,当高千与小兔齐声表示要回去时,他便慌了手脚。 “喂喂喂,哪有人这样的啊?两个人一起走那是犯规,至少留一个吧!难道你们要我们几个臭男人闷着头一起喝酒吗?” “你到底对我们有何期待?”高千撩起一头小波浪卷发,耸了耸肩,冷冷地说道:“像酒店小姐一样为你服务?” 即使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区,高千的身材依旧格外醒目。不时有醉汉一脸感叹地靠向前来,频频打量她;一被她用铿锵有声的凌厉目光瞪视后,又发出怪声、拔腿逃跑,大概误以为她是干那一行的女人吧!高千的美貌与其说是绚丽,倒不如说是充满魄力;而这一点似乎是公认的。 “这种期待也有啦!”学长真老实,“啊,不对!我说追求的不是那种下流的东西,而是,呢……瑰丽的气氛。” “有你一个就够瑰丽啦!小漂。” “高千,别说这种超现实的风凉话嘛!就是因为我们老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交流,才会迟迟无法成为成人关系。” “无所谓啊!反正有小兔陪我。” “呜哇!好可怕!”扭着身躯的小兔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是一脸高兴地勾住手臂,依偎在高千身旁。“嘻嘻!” “就这样喽!大家晚安。” 目送如情侣般勾着手并消失于人群中的高千与小兔,漂撇学长仰望夜空。 “可悲、可叹!为何那么正点的美女们要互相安慰?这不是浪费吗?!” “不……即使学长这么问我……” “该说是暴殄天物?毫无意义?不……也不是毫无意义,应该说让我也参一脚呢?——唉,算了。”该死心的时候就死心,是漂撇学长的长处。不,其实他该死心的时候还是不死心,只是情绪转换得很快而已。“我们也走吧。” 如此这般,前往漂撇学长家的,就只有绝不拒绝酒约的我和来不及逃跑的岩仔。三个男人为了节省计程车钱,一面聊着旁人听了会闷死的愚蠢话题,一面走了近三十分钟的路。 漂撇学长住在大学附近的独栋平房中,虽然是租金便宜到令人不敢置信的老旧木屋,却是两层建筑,房屋数量多到一个人住会遭天谴的地步。就我观察,漂撇学长应该是为了把家里变成学生们的集会所,才特意租下这种家庭用的房子来住。 “呐……学长。” 岩仔以莫名严肃的表情呼唤兴致勃勃地准备冰块等东西的漂撇学长。 “嗯?干嘛?”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可以啊!要问什么尽管问!” “高濑真的是那个吗?” “那个是哪个?” “就是……对男人没兴趣的那种性向啦!” “哦,蕾丝边啊?谁知道?”他一面耸肩,一面迅速替自己和岩仔调了杯水酒,又递给我纯酒与解酒饮料。别看他这副德行,其实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是有这种传言啦!” “到底是不是?” “人家的性向我哪知道?匠仔,你知道高千是不是蕾丝边吗?” “学长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高千自己的确也没否认过那个谣言。” “事实上,她比一般男人还受女孩子的欢迎。” “这一点真让人羡慕啊!” “那……那她真的是喽?” “喂,慢着、岩仔,我们不是说了?”漂撇学长以手背拭去嘴角垂下的水酒。“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 “可是,学长,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高濑的性向啊!” “这是个人隐私,我这个外人好奇也没用啊!” “好、好过分!”岩仔不知怎么了,突然俯卧在榻榻米上放声大哭。“不、不用整我整得这么明显吧?” “啊……啊?”漂撇学长一脸错愕地与我对望,又抓了抓脑袋,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跟什么啊?岩仔,喂,你在说什么啊?” “呜呜,每次都这样,整我、排挤我!” “没人整你啊!也没人排挤你。” “可,可是,可是,可是!”岩仔那张本来就因醉酒而泛红的圆脸涨得更加通红,简直快要破裂了一般;他吸着鼻子说道:“你们两个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整我,排挤我!好过分,好过分!” “好,好啦!喂,岩仔,你冷静一下……” “我,我从以前就是这样,每次都被排挤。上托儿所和幼稚园的时候,班上的小孩都快快乐乐地玩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排挤。” “喂,我说啊……” 漂撇学长开口,又死心地摇摇头,哑然而止。他对我投以莫可奈何的眼神,并叹了口气。 岩仔醉得相当厉害,不知是什么成了导火线,让他幼时的痛苦回忆倾巢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似乎是那种醉酒便开始哭泣的人。 “后来,后来,我就鼓起勇气去加入他们。结果,结果,我一去,所有男生和女生都立刻停止玩耍,以一种别有含义的眼神看我。呐,你们懂吗?你们懂吗?学长,你能了解这种充满疏离感的寂寞感觉吗?” “嗯,嗯……好像能懂。”前辈似乎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的心情好转。“懂,我懂,嗯,我了解,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然后大家就说不玩了,丢下我一个人跑到别处去。每个人都这样,总是排挤我!呜哇哇!” “不,不是啦!岩仔老弟,那个是,呢,只是,这个……” “我知道。” 屈着身子、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的岩仔,突然打直腰杆,恢复正经表情,喝起酒水来。他以冷静的语调抢先说出漂撇学长想说的话。 “我也知道,说不定只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自己有被害妄想,想得太多;其实大家都没有排挤我,只是正好玩腻了而已,是我加入的时机太差。” “嗯,对啊!就是这样,并没人排挤——” “可是,有时候我无法这么理性思考。”漂撇学长正要松口气,岩仔却又开始抽抽噎噎地落泪。“甚至该说无法理性思考的时候居多。读国中、高中时,我也觉得大家都在整我,瞒着我分享秘密,在背地里嘲笑一无所知的我……” “不过,那是——” “班上的同学常常聚集在校规禁止去的咖啡店里聊天,我有点喜欢的那个女生也在里面。这种情况你能懂吗?” “嗯,然后呢?” “我也想加入他们,但那是违反校规,我一直提不起勇气来;店里的那些人就隔着玻璃嘲笑没种的我……我有这种感觉。” “喂喂喂喂喂!” “后来,我鼓起勇气走进咖啡店;可是当我一进去,所有人都走光了。穿着制服、独自楞在原地的我被老师发现,还被训导——这时候我就醒了,全身都是汗水。” “啊?搞什么啊!原来是做梦吗?!” “可是,现实也差不多啊……唉,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阴沉的家伙。” “这就是少年维持的烦恼……不是,是少年维特的烦恼啊!”不忘加入冷笑话,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嗯,我懂,我能谅解。然后呢?” “所以,所以,上了大学以后我好高兴,因为漂撇学长和大家都能表里如一地接受我,我真的很高兴,高兴自己不必再担心、不必再害怕被排挤。” “当然啊!喂,岩仔,你真的一直在担心、害怕这种事?” “我本来已经不担心了,但学长和匠仔都不告诉我高濑的事,两个人偷偷分享秘密,排挤不知道的我,故意整我!呜哇哇哇!” “唉,这小子真让人伤脑筋耶!”了解岩仔突然嚎啕大哭的理由后,漂撇学长似乎松了口气,一面苦笑,一面叼了根烟。“和匠仔独享秘密,听上去还怪恐怖的,真是的。要怎么说你才懂?我和匠仔是真的不知道高千的性向啦!对吧?” “怎么可能?学长不是喜欢高濑吗?” “是啊!我是很喜欢,尤其是胸部。” “既然这样,当然会想知道她是蕾丝边还是heteroseual啊!” “……那个‘黑特罗萨克缺’是什么玩意儿?” “异性恋者的意思。”我如此回答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的漂撇学长。“和同性恋的英文homoseual正好相反。” “原来如此。”学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啊,岩仔,那毕竟是——” “会想知道吧?” “嗯嗯嗯呃……该怎么讲咧?”学长烦恼地抓了抓头。“就是……” 电话铃声与漂撇学长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刻大约是凌晨十二点二十分。 “——喂?”漂撇学长一拿起话筒,方才的不悦表情便一扫而空,换上了满脸喜色。“哦,小闺啊?怎么啦?这么晚打来,是不是一个人太寂寞,睡不着啊?唔?要不要现在过来,一起喝……咦?” 不知小闺说了什么,只见学长将眼珠瞪得如围棋子一般大,并转头看着我们。 “岩仔啊?嗯,他在这里啊!好,等一下。” 学长说了声‘拿去’,将电话筒递给岩仔;岩仔依然挂着口水都快掉下来的松垮表情,将嘴巴张得老大。 “找……找我的?” “找你的。” “可,可是……是小闺打来的吧?” “没错,反正你快接啦!她好像很着急。” “呢……喂,是我——咦?” 不知道小闺说了什么,岩仔突然降低音量,似乎怕被漂撇学长和我听见,弓着身子背对我们。 岩仔带着莫名紧迫的气氛,窃窃私语了一阵子,接着又呻吟似地说了句“我,我知道了”才放下话筒。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咦?” “对,对不起,学长!”面对脸上写满好奇并探出身子的漂撇学长,岩仔突然以几乎压扁胃带的猛烈力道伏地跪拜。“今天我先就此告辞!” “……呢,是没关系啦……喂,小闺到底有什么事? ” 岩仔并不回答,只是一味说着‘对不起’、‘先告辞了’,便性急地起身,像雪球滚下山坡似地慌忙离开漂撇学长家。 “那,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小闺怎么说的?” “她没说什么,”他将未点火的香烟放在下唇上晃呀晃地,一面歪着脑袋,一面抓着胡须。“只说岩仔在的话叫他来听,感觉上好像挺着急的。” “还真奇怪啊!” “怪到家了。还有,那小子……” “什么?” “他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在偷笑啊?” “你说岩仔啊?谁知道?不过这么一提,好像有耶!” “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走地下恋情路线?” “岩仔和小闺?” “这组合好像太富有意外性了喔?” “谁晓得?不过,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听起来的感觉,好像不是在谈那种男欢女爱的事……” “说得也是,那到底是什么咧?真搞不懂。” 转换情绪一向迅速的漂撇学长耸了耸肩,喝干了水酒之后便不再追究了。 总之,剩下的成员只有漂撇学长与我;我们俩唯一的交集便是酒,没什么共通的话题可聊,因此就和平常两人喝酒是一自然而然地开始玩起游戏来。 当然,说是游戏,既然是由漂撇学长和我来玩,自然不可能是扑克牌或黑白棋。我们有时在杯中注入啤酒并试着弹硬币到酒中,成功将硬币弹入的人,便有权要对方将那杯啤酒喝干——这游戏叫做‘四毛钱’;有时则是以开罐器在罐装啤酒的底部开洞,比赛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喝完——这游戏叫做‘散弹枪’。总之,全部是与酒有关的游戏。 玩着玩着,觉得只用啤酒当处罚太无聊,便开始互灌混了威士忌的炸弹酒,也就是俗称的‘boilermaker’,疯狂至极。这在漂撇学长与我的酒席上,是司空见惯的发展。 今晚的漂撇学长相当走运,短短三十分钟内,便犹如怒涛一般灌了我大量啤酒及炸弹酒。第二通电话正好是在我摇摇晃晃抱着马桶狂吐白沫时打来的。 “——喂?啊?原来是岩仔啊!怎么啦?咦?什么?” 漂撇学长说的话被逆流的胃液声掩盖,我完全没听到。 我狂吐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化为黏在马桶上的物件,才到厨房去漱口。 “……岩仔说了什么?” “这个嘛,”漂撇学长终于替叼在嘴边的香烟点上了火,缓缓地吞云吐雾。他一脸忧郁地歪着脑袋,似乎被烟熏了眼,眯起眼睛。“……我不清楚。” “啊?” “我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叫我把车子带过来。” “车子?”我一脸错愕,甚至忘了擦嘴。“指的是那种车子吗?汽车的意思?” “对,就是那种车子。” “带过去,是要带去哪里啊?” “带去小闺家。” “什么意思啊?”或许是因为刚吐过之故,脑浆直冒泡,眼底因酸味而麻痹,根本无法好好思考。“莫名其妙。”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我不清楚吗?” “可是,他叫你带去,该不会是要你开过去吧?” “不然要怎么带?难道你要扛过去?” “可是,学长……”不是我自夸,别说车子,我连驾照都没有。“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我和你喝得一样多耶!” “就是说啊!那你要怎么办?” “这个嘛……”他以空罐代替烟灰缸弹落烟灰,站了起来。“只能祈祷别碰上临检啦!” “你是说真的吗?” “岩仔都快哭出来了,没办法啊!” “是吗?”讲义气、受人仗义的人,也很辛苦啊!不过,漂撇学长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坐视学弟学妹有难不管的,我突然对学长充满敬意。“那你路上小心哦!” “你在说什么呐?你也得一起来!” “咦?为,为什么?” “因为岩仔要我带你一起去。” “我,我不要!”对学长的敬意被死亡的恐惧所驱赶。 “来嘛,走啦!” “不要!我还不想死!” “不会啦!跟我来。” “不要啊啊啊啊!!”就凭我是无法反抗学长的,即使是性命攸关的事件;就这样,我被学长强行拖了出去。 你不是和我喝得一样多吗?为什么还能这样拖着我走?就算这种时候我还在胡思乱想,看来醉得不轻。 “不,不要!拜托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不要说那些话,快点来!” “呜啊!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 我被硬拖出门后,漂撇学长却没看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一眼,反而朝农田旁的夜路迈开脚步。 “咦?奇怪了,呐!学长,不是要开车去吗?” “我的车不能开,没油了。” “没油了?” “本来今天要加的,但钱都花在饯别会的酒上了。” “那要怎么办?” “还用问?”学长十分干脆地给了个荒谬的答案。“开岩仔的车啊!是那小子要用的,开他的车过去比较贴心,也比较合理啊!” “是……可是要怎么开啊?” “反正你跟我来就对了。” 抵达相距数分钟路程的岩仔住处后,他一脸理所当然地拿起藏在信箱里的备份钥匙,进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我正思考他要做什么,没几分钟,他便回来了——手里拿着疑似钥匙的物体。 “那,那是什么?” “备份钥匙。”漂撇学长的口吻轻松得像在挑选沙拉酱。“岩仔车子的。” “学,学长!” “这种时间别学鬼叫!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啊?!” “……不!这,这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喂,匠仔,别误会啊!我并不是老干这种事。” “可,可是,屋子的备份钥匙就算了,为什么你连车子的备份钥匙放在哪都知道啊?” “哎呀!身为一个学长,当然要了解学弟学妹们的各种情报,以防万一嘛——事实上,万一的确发生了,对吧?” “那……岩仔知道这件事吗?” “谁晓得?” 不正面回答却装傻,岂不代表岩仔本人并不知情? “学长,我的东西……比方存折和印章放在哪里,你该不会也一清二楚吧?” “匠仔,别说傻话啦!你根本没存款,有钱全喝光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要说印章,也只有市面上买的那种便宜货吧!” “啊!你果然知道!” “反正你不用担心啦。” “当然会担心啊!” 这就是‘学弟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的道理吗?当然,以漂撇学长的情况而言,‘我的东西也是学弟的东西’,还算公平。话说回来,这人的行为根本是原始人的共产制度的体现嘛! 走向岩仔住处附近的月租停车场时,我觉得自己活像个小偷一般,一看见民宅的灯光,就觉得自己将受到责备,不住地胆战心惊。 然而,此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命运,竟得和远超乎小偷程度的‘坏事’牵连在一起。 不惑情人 岩仔的车子是蓝色轿车,我记得是今年四月才刚买的,但总有预感这台车会提早成为废铁;毕竟驾驶员漂撇学长虽然尚未醉倒口齿不清的地步,但烂醉如泥四字对他而言,亦可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说这话对岩仔是有点过意不去,但若是成为废铁便能了事,已是谢天谢地。运气不好的话,我可是会升天的。 “喂!匠仔!” 坐在助手席上的我,心情就像是被浸入浴室的猫一般;但漂撇学长却完全无视我的恐惧,悠悠哉哉地呼唤着我。我不禁想到,他果然醉得很厉害啊!当然,我也是半斤八两。 “什,什么事?” “我们先到其他地方去一下。” “要去哪里啊?” “宫下他家。” “啊?” “我要带宫下一起去。岩仔那小子电话里说过需要人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反正,既然今晚有缘一起喝酒,就顺道载宫下那小子去吧!” “你说得到轻松,但是宫下学长肯定睡了啦!他比平常喝得还多,又说昨晚没睡,人不舒服。” “没关系、没关系!” “我是没关系,可是宫下学长有关系啊!而且还是大大地有关系。” 宫下学长住在五层楼高的厅厨合拼式公寓,房屋还算新。漂撇学长将车停在公寓前,没有熄火;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要我去叫人。 把扰人清梦的任务推到我身上,我自然大为不满,却明白抗议也无济于事,只得无奈地督了一眼‘安槻宅第’的招牌一眼,爬上楼梯。 来到305室前,我开始犹豫该按门铃还是敲门叫醒他比较体贴;正当我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迟疑时,突然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疑似拍子的东西。 我在一片幽暗中注视那牌子,上头以签字笔写着‘停气中’,旁边则印着本地有名的瓦斯公司代表电话号码。 我又重新看了看写有‘305’的门牌,应该放在其下方的‘宫下’铭牌却已消失无踪。 我隔着窗上铁栏杆窥视屋内,虽然因昏暗而不甚分明,但可立即辨认出屋内并未悬挂窗帘。不久后,眼睛渐渐习惯黑暗,便能看见未铺地毯的地板在没有任何障碍物阻扰的情况下,冷冰冰地延伸至阳台边,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回想起上个月或上上个月和漂撇学长等人来玩时,我们各自坐在地板及床铺,彻夜长谈;当时的热闹情景与眼前的落差,甚至产生了某种鬼屋似的压迫感,朝我步步逼近。 “——哎呀?喂喂喂!”见我独自返回,漂撇学长哼了一声。“宫下呢?怎么没来?” “我问你喔……” “干嘛?” “这里是‘安槻宅第’没错吧?” “对啊!” “宫下学长住的是305室,对吧?” “没错,那又怎么了?” “是……是空的。” “啊?” “屋子是空的,305室是空房。” “宫下不在啊?” “不,不是在不在的问题。就是啊,换句话说,什么也没有!屋子里没有家具,也没有其他东西,简直就像……” 仅仅数小时前才见过面的宫下学长灰飞烟灭的幻觉突然朝我袭来。 “简直就像……呢,宫下学长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世上一样……” “喂喂喂!”漂撇学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拍了下我的额头。“你在讲什么梦话啊?我看你醉得很厉害啊。” “对,我的确喝醉了,可是……” 漂撇学长见我不济事,便一面喃喃说着“真拿你没办法”,一面离开驾驶座,将大惑不解的我扔在一旁,径自爬上三楼。 然而,这次轮到漂撇学长大惑不解地回到车子旁,他那错愕的表情真像活见鬼一样。我想,我肯定也和他如出一辙,从刚才就一直露出这种愣头愣脑的表情吧! “什么也没有……对吧?” 他无言地点头。我那背脊发凉的感觉似乎传染给了漂撇学长,他宛若想起某种恐怖之极的鬼故事一般,表情严肃地低声说道: “……我们刚才的确和那小子在一起,对吧?” “嗯,对,我们一起喝酒。” “那,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不,不知道……” “咦?他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被卷入异世界之类的……” “怎、怎么可能?”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喝醉了,话题一旦转往玄幻方向,在疑神疑鬼的推波助澜之下,恐惧便越发增强。不过,即使不搬出鬼故事,还是有个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咦?”我突然想到了那个理所当然到了极点的假设。“宫下学长该不会……” “什么?” “搬家了吧?” “怎么可能!我从没听过这件事。” 换作其他人说这句话,我一定会反驳说:“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咧!”但从刚才岩仔的备份钥匙一事便可知道,漂撇学长对于熟识的学弟学妹们私生活情报可谓是了若指掌,说不定比他们的亲人还熟知。 原来如此,宫下学长似乎搬家了;虽然这件事本身一点也不玄幻,但漂撇学长居然浑然不知,可以说是相当地不可思议。 “……算了,宫下的事先摆一旁,我们走吧!” 我们虽然仍满心疑惑,还是重整旗鼓,一路朝小闺家迈进。当我们抵达两层建筑的洋风宅邸时,已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 门前灯浮现了渗着水似的白光,看起来冷冰冰的,酝酿出一种不欢迎来客的萧条气氛。 “喂,”我下了车,正要走向玄关,漂撇学长却从背后叫住我。“不是那边。” “咦?不是这一间吗?可是门牌上写着滨口啊!” “不,是这间没错,我是叫你别从玄关进去。” “这又是为什么?” “从这边。” 漂撇学长光明正大地绕向庭院,仿佛这里是自己家似的;我一面侧眼望着篱笆、宛如层层龟甲的庭石和开满秋海棠的花坛,一面朝着散发朦胧橘光、宛如鬼火漂浮的落地窗前进。 扣、扣扣、扣、扣。漂撇学长以奇怪的节奏敲击窗户;他们似乎连暗号都事先定好了。 气氛越来越不寻常,满怀不安的我不经意地垂下视线,却发现窗口的平坦石阶上放着两只鞋子,一双是运动鞋,一双是高跟鞋。运动鞋我有印象,是岩仔的;但高跟鞋会是谁的?小闺或是他的家人吗?可是这双高跟鞋看来如此昂贵,若是摆在玄关便罢,像这样脱在庭院前,实在有些不自然。 落地窗开了道细缝,岩仔的圆脸探了出来;我还以为他会催我们快点入内,没想到他神色凝重地低声发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车子替我开来了吗?” 漂撇学长以拇指及食指做了个ok的手势后,岩仔总算松了口气,让我们入内。 进入一看,是兼具餐厅功能的客厅。原本应该是宽广舒适的空间,却因为仅有相对式厨房里的小灯充作照明,黑暗仿佛自周围压迫而来,感觉上格外狭窄。 “到底是什……”正要问是什么事的漂撇学长,在视线轮流从岩仔、站在他身后的小闺、小闺的脚边移动后,便像打呼打到一半突然停止似地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并止住了话语。 滨口家的客厅中,不光是小闺与岩仔二人,还有一个陌生女子,而且俯卧在地。 “呐……这人是谁?” “呢……”岩仔战战兢兢地开口,宛若在征询小闺的指示一般。“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 小闺认识的人吗?” “我才不认识这个人呢!”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小闺,她威吓似地低吼道。完全无法想象那声音与几个小时前在居酒屋的可爱笑声出自同一人,甚至带了股杀机四伏的危险气息。 “你不认识?那这个人,嗯……”漂撇学长半蹲身子,打量着倒地女子的面孔。“呢,小闺不认识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刚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我什么都不明白。” “慢、慢着,”漂撇学长似乎在计算小闺离开居酒屋回到家大概是几点、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他揉着眉间。“从那时起一直倒地到现在?难道说,这个人……” “对——”小闺的语气相当冷淡;从她的对白内容来看,甚至该说是像冰一样地漠不关心。“死了。” “死了……” 漂撇学长似乎相当惊愕,朝女人身体伸出的手犹如抽筋般地缩了回来;相对地,他开始端详起附着在她太阳穴及地板上、疑似血迹的暗红色物质。 “那,这该不会是……” “对,没错,我想她应该是被杀的。”小闺显得极为焦虑,仿佛对于这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问答感到不耐烦。“大概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殴打头部吧!不过,刚才我到家时,她好像还有气息——” “什么?”受小闺及岩仔影响,一直轻声说话的漂撇学长,听了这话忍不住恢复原来的音量并站了起来。“她还活着?那时候她还活着吗?” “不,她死了。”小闺一脸不悦,似乎认为学长是在挑她语病;她的声音中带有恫吓之意。“只是我一时间误以为她还有气息,因为她发出奇怪的呻吟声……” “那就是因为她还活着吧?活着才会呻吟啊!” “学长,你什么都不知道嘛!尸体发出‘声音’是常见的事。”小闺难得像这样卖弄知识。“那是因为积蓄在腹腔中的空气外泄之故。尸体可是很吵的,你可以去问问护士;单人病房的病患过世时,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传出呜呜声,简直比鬼故事还要吓人。” “那到底是因为尸体肺部的空气外泄,还是伤患所发出的濒死呻吟声,你应该分不出来吧!” “不,我分得出来。” “怎么分?你又不是护士。” “我不是说过她死了吗?她的确死了,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小闺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巧妙地扯开论点;此时她的脸仿佛夜叉一样。“对,没错,我不是护士,眼前有人死了却一筹莫展。” “我,我跟你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她死了,我回来时早死了,我根本没办法,真的真的没办法。” “救,救护车!”漂撇学长判断再争论下去也没个结果,便开始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电话。“现在还不晚,总之先叫救护车——” “别,别叫救护车!” 学长发现放在电话台上的话机,正要奔上前去,岩仔却劝阻了他。 “干,干嘛?” “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叫救护车也没用啊!” “或,或许没用,那这种时候不叫救护车,也该报警……” “就是不能报警啊!” “为什么不行?发现有人死于非命时报警,是善良百姓的义务啊!” “我懂,我非常懂,但还是要做这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你……” 眼前有个不知名的女子头破血流地躺卧在地这一状况,与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却被迫开车前来之事,漂撇学长虽然还糊里糊涂的,却也找出了两者间的关联性;他似乎不知道现在该错愕还是激愤,表情如五味杂陈。 “岩仔,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是想……”迟疑了数秒之后,岩仔毅然决定抬起脸。“请你们帮忙。” “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就是……帮忙把这个女人的尸体搬出这里。” “你是认真的吗?”漂撇学长似乎认为自己一笑置之的话,还有机会把一切变成一个玩笑;但很遗憾地,他的笑容却是僵硬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拜托你们!” “这是犯罪耶!”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我很冷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拜托你们的。” “过来一下。”学长抓住岩仔的手臂,将他拉往厨具旁,并对小闺投以示好的笑容。“——抱歉,滨口,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吗?” “我就说嘛!”也不知道小闺究竟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只见她完全无视漂撇学长,连声痛骂岩仔是笨蛋。她开始闹脾气,连连跺脚。“要是你一开始就开车来,不就什么都结了?也不会搞得这么复杂!” “滨口,一下下就好了。我想和这小子好好谈谈。” “都是你的错,把一切都搞砸了,都是你的错!” “我说,滨口啊——” “你要怎么负责?到底要怎么负责?” “滨口,”漂撇学长依旧挂着讨好笑容,不屈不挠地重复着。“一下下就好了。” “我从来不知道,”小闺的齿缝间吐出了足以凶暴称之的气息,她总算转向漂撇学长。“学长是这么食古不化的人!” 小闺一面以清楚可辨的音量口吐怨言,一面鼓着腮帮子离开客厅。“差劲透顶!” “——喂,岩仔。” “对不起,”小闺身影一消失,岩仔便宛若从枷锁中解放一样,带着松口气的表情,突然开口道歉。“给学长和匠仔添这种麻烦。可是,我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办法了——” “该不会是她命令你这么做的吧?她叫你把那具尸体丢到别处去?” “命令?没,没有这回事……” “那就是她轻声细语诱惑你喽?” 学长似乎说中了,只见岩仔的脸涨得像个红色气球,只差没哭出来。 “一开始,她打电话到学长家时,我还不清楚状况。”为了缓解心中的羞耻,岩仔开始辩解:“小闺只是一直叫我开车去她家,而且还坚持要我立刻来。当然,我喝得这么醉,没办法开车;可是她好像很着急,所以我就立即搭计程车来这里了。” “到这里为止还好,你没做错任何事。” “可是,听她说完详细情况,我才恍然大悟,的确得准备车子,把尸体处理掉……” “慢着!这里开始就错了!你在讲什么啊?怎么可以被她洗脑?这时候你应该告诉她,擅自把尸体转移现场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会触犯遗弃尸体罪!” “我懂,我都懂。可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别……” “特别?哪里特别了?” “因为小闺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就得出发啊!” “你是指去佛罗里达的事?这也没办法啊,紧急事态嘛!只能取消机位,延期出发,联络瑞秋,告诉她计划有变。” 我一面听着两人争论,一面漫不经心地观察躺卧在地的女人;她身穿胭脂色的丝绸衬衫及有着大胆开叉的深灰色窄裙。 “可是,这件事和小闺无关啊!她一回家,那个女人就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我们也不是在怀疑她。可是不报警是另一回事,既然现场是她家,不管有没有关系,她都得接受问话啊!” “所以学长,你听我说,就是这点麻烦。换句话说——” “我知道她很倒霉,也很同 情她。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啊!你说是不是?就和交通事故一样。” 或许只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女人才没穿裤袜,露出一双白净的裸足;但我却感觉有些不自然和不搭调,便开始环顾四周。 “小闺太可怜了,她那么期待……” “喂喂喂,我又没说要她把这次的计划完全取消。她原本预定在瑞秋家呆一个月以上,对吧?就算晚一个星期过去,只要好好享受剩下的三个礼拜,不就得了?事情没那么严重。” 女人的身体旁有个大旅行箱,大概是小闺的行李吧!我发现有条灰色的裤袜宛如晾晒衣物一样挂在上头。 “可是那是案子在一周内解决的情况吧?要是到了九月还在调查呢?” “就算案子没有解决,只要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警方应该就会判定她没有涉案了。” 裤袜里装了个怪东西,起先我以为是刷子,仔细一看,似乎是人类的毛发,长约五十公分,捆成一束,两端以橡皮筋圈住。 “没人能保证啊!说不定一直查不出结果,无法证明小闺没有涉案。” “对,可是并不是完全无望啊!” “还是不行。” “为什么?” “就算案子在两、三天内迅速解决,对小闺而言还是完蛋。只要一报警,她日夜思念的佛罗里达之旅就会中止。” “你在讲什么啊?” “问题不在于警察。” “啊?” “在她的爸妈。” 我屈下身子,观察女人的头部。本该被银质发卡束起的长发被剪得乱七八糟;那不是在美容院剪的,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所为。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提到她爸妈?和她爸妈又有什么关系啊?” “后天……不,明天小闺的爸妈就会回家。” “我知道啊!” “然后他们会知道这件事。” “那还用说?” “那就出局了。” “我实在搞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学长应该也听说过,小闺的爸妈提出了很多条件,才答应让她去佛罗里达的。其中有一条,就是事前出了任何乱子,就要撤销许可。” “出乱子……”漂撇学长一时语塞,隔着相对式厨房的柜台督了我一眼,顿了一顿。“——不过,那是指她自己惹出的乱子吧?比方说打破门限之类的。这个案子和她应该没关系啊!” “乱子就是乱子,既然案子是发生在家里,对她爸妈而言,就是无法漠视的乱子。眼下出了这种乱子,自己的女儿却还眼巴巴地想要出国旅行,太荒唐了——就是这样,他们一定会认为家里死了个人,不该有这种念头。” “这未免也扯得太远了吧?” “当然,对于我们来说是扯得很远,或许滨口夫妇也知道这样扯得太远;但问题是,他们本来就非常反对女儿去佛罗里达。” 我正要走向厨房,眼睛却捕捉到某个发光物体;与倒地女子相隔不远的餐桌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你是说,他们会利用这个好机会,中止女儿的旅行?” “对,正是如此。所以才不行,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的尸体在这个家中被发现。” “我也不想讲这些陈腔滥调,但是不管旅行再怎么令人期待,和人命相比,是哪个重要?” “复杂的事我不懂,因为我脑筋不好。我只是无法坐视小闺陷入困境。” 我探头观察桌下,原来是一枚珍珠戒指。 我一面留意别去触碰,一面就着些许的灯光从各个角度观察。上头并未雕刻缩写字母,只是平凡无奇的普通戒指。 或许是酒精使我的注意力涣散,当我试图爬出桌下时,后脑勺竟与桌子装个正着;我一面摸着脑袋,一面绕着倒地的女人爬行,观看她的左手——无名指上隐约地留有带过戒指的痕迹。 “——喂,匠仔!”以手指敲着柜台的漂撇学长用力喘了口气,差点把排在柜台上的调味料瓶吹倒。“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晃来晃去,在干嘛啊?” “没什么……到处看看。” “你也帮忙说说这小子啊!说这个因色欲熏心而是非不分的大混蛋!” “我,我我我,我又没有……”岩仔横眉竖目,仿佛即将开始狂叫、发飙似的;他的表情在羞耻与愤怒的夹缝中闪烁不已。 “——学长!” 小闺必然向岩仔提出了某些桃色条件,才让岩仔完全陷入洗脑状态,任她摆布——学长的这个见解八成是正确的,所以岩仔才会恼羞成怒。 不过,一味刺激岩仔,岂不是让事情更加麻烦吗?他们两人的争论本来就进入胶着状态了,再加上双方都摄取了太多酒精,不知理智能维持到何时……正当我如此担忧之时—— 砰!一道犹如直接踹开心脏般的巨大声音响起。我吓了一跳,一看之下,客厅与走廊的拉门大开,而小闺正屹立于门口。 “无所谓,已经无所谓了!”小闺尖声高叫,同时拿起一个发着银色纯光的东西抵住自己的喉咙。“完了,一切都完了,泡汤了!无所谓,无所谓,我豁出去了!” “喂,喂喂喂,喂!”漂撇学长大吃一惊,冲出厨房。“你干嘛?” “住手!小闺!”当然,岩仔也飞奔而出。“住,住,住,住手……” “无所谓,无所谓,反正一切都泡汤了。既然这样,我就死给你们看!”她猛烈摇头,发丝就像火焰一般放射状倒竖,几乎快碰到天花板。她一度诏告天下似地将美工刀猛刺向空中,又再度抵住自己的喉咙。“我死给你们看!无所谓,我豁出去了!” “哇!哇哇哇!小闺,冷静一点,别,别别别干傻事……” “别过来!”她再度刺出美工刀,威吓奔上前去的漂撇学长。“我会死,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与其叫警察来,不如我当场死给你们看,死给你们看!无所谓,我豁出去了,我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小闺的眼睛宛如熔炉似地烧得火红,犹如熔铁般的大颗眼泪珠自她的眼里溢出。只要我们其中一人露出扑向前的迹象,她便会刺出美工刀牵制,随即又将刀刃放回自己的喉间。 即使事后回想,我依旧确信她是认真的;想当然耳,此时的我们更是犹如上了石膏一般地凝固住了。这绝不是单纯的威吓——拥有如此感受的应该不只我一个。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现场稀疏的灯光为她制造了独特的阴影,使得效果倍增;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小闺与平时那种天真到少了根筋的举止落差太大,吓破了我们三人的胆。 “冷静下来,小闺,拜托你,冷静下来。”由于过于慌张,岩仔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不要紧,没问题的,我们会照办,照你说的去做,所以……” “喂,喂,岩仔!”漂撇学长因为这句话而从她的气魄中清醒,慌忙怒吼。“你在讲什么?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你还不懂吗?” “可,可是……” “岩仔,你听好——” “学长!”我心想不妙,便如此插嘴。说归说,具体上是怎么个不妙法,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只是,再这么下去,我害怕事态会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干嘛?” “你就索性放手让他去做嘛!” “喂,喂喂喂!” “当然,我们不帮忙,只把车子和钥匙交给岩仔,随他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如何?” “匠仔,连你都被她洗脑了啊?” “只不过,有个条件。岩仔完成‘工作’后,必须确实报警。” “真是有理说不清!” “当然,可能成为证据的物品——裤袜、掉在餐桌下的戒指,还有庭院前的高跟鞋也应该是这个女人的——都要和尸体一起搬走,这也是条件之一。” “匠仔,或许你以为自己自己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再怎么小心谨慎、力求万全地把证据一起搬走,还是无法改变妨碍警方办案的事实,因为现场是这里,你懂吗?真正的现场在这个屋子里,这个事实绝对无法动摇,也无法改变。对警方来说,杀人现场是最重要的,你却要隐瞒这个调查线索。呐,匠仔,以你那泡足了酒精的脑袋,真的能明白这是多么重大的犯罪吗?” “我想,只要检验尸斑,警方应该立刻就会发现尸体已被搬离现场。” “所以咧?” “所以办案时当然会以此为前提。我相信日本警察是很优秀的。” “你说得还真轻松啊!妨碍人家在先,却又期待人家努力,简直比自愿穿上贞操带却又埋怨没人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还要自相矛盾。那我问你,万一警方无法破案,该怎么办?啊?要是因为你把杀人现场这个重要证据雪藏,害得人家无法破案而变成悬案,到时候你要怎么负责?” “负责啊……呢……” 事后想想,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我怎么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大话?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心里。我知道不该什么事都往酒精上推,但也只能说归咎于酒醉。 “到时候由我来解决。” “你说什么?” “假如警方不受妨碍影响,顺利破案,那就皆大欢喜;否则,我就会负起现场见证者的责任,解决这个案子。” “你还真有自信啊!” 漂撇学长原本是打算带上讽刺语气进一步否决,却又想不出其他收拾善后的好方法,因此语气带了股微妙的迟疑,显得不冷不热。 “拜托你,学长!”岩仔没放过学长的犹豫,逮住这个时机下跪恳求;他用力叩头,只差没撞裂眉间。“拜托你,学长,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知道了,”漂撇学长宛如被手枪指着一般,满脸不快地举起双手。“知道了啦!既然连匠仔都这么说了,我不管了,随你们吧!” “谢,谢谢你!” “不过,我不会帮任何忙,只会把车子和钥匙留下。你能开车吗?” “应该行,”岩仔在学长的搀扶下起身。“我试试。” 看来他们已经做了最后决定,应该不会再推翻了……小闺似乎正如此确认着现场的气氛,缓慢地轮流注视我们三人;那几欲喷出熔岩的眼睛逐渐冷却下来了。 终于,小闺放下手握美工刀的手;刀刃缩回的声音格外响亮。 “那就……唉!”漂撇学长侧眼看着她,大大地叹了口气。“加油吧!就像匠仔说的,记得把所有证物和尸体一起搬走。” “我知道。” “‘工作’结束后,立刻打电话到我家来,告诉我你把尸体丢到哪里去,再由我来报警。当然,我会匿名,也保证绝不会提到你或小闺——这个条件行吧?” “非常好!”岩仔的表情终于恢复平时的明朗。“我会一辈子记住学长的恩情!” “——我和匠仔就先闪人啦!”漂撇学长一面将车钥匙交给岩仔,一面以夸张的动作指着小闺的脸。“就算运尸的工作完全交给岩仔办,至少你得帮忙把尸体放进车里,听到没?小闺,懂了吗?” “我?”方才如夜叉般的魄力已烟消云散,小闺又回到平时那种分不清是天真还是少根筋的表情及说话方式,立刻故态复萌地开始耍赖。“要我搬这个人喔?” “追根究底,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啊!别什么都推给岩仔。” “可是我又不认识这个女人,明明是陌生人,为什么是我的问题?” “拜托,这是你家耶!” “我才不要碰一个陌生女人的尸体。当然,熟人的尸体我也不想碰。” “反正,至少地板上的血迹要自己擦干净!” “我,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件事!” 这么一提,小闺好像说过她最讨厌打扫——现在这种场面,我却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曾说过很想独立生活,但若不雇佣家政人员,可能办不到。 “咦?哎呀?”岩仔惊讶地叫着,将接过手的车钥匙提到眼前。“这是……?” “嗯,没错,是你的车子。” “咦?我,我的?”岩仔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发愣。“呢,学长是怎么拿到我的车钥匙的……?” “你看,我就说吧?你一开始自己开车来就好了嘛!也不必——” 搞得这么麻烦,又可以节省时间——漂撇学长和我背过身,一面听着小闺这种半怒半笑的怨言,一面离开了滨口家。 我们将岩仔的蓝色轿车抛在脑后,朝学长家迈啦开步伐。 “——谢啦,匠仔。” “咦?” “真的,多亏有你……”他一面仰望夜空,一面伸了个大懒腰。“提出那个主意。” “你是指放手让岩仔去做的提议?” “嗯,老实说,我那时很伤脑筋。我不是不了解岩仔的心情,知道跟他讲大道理没用,小闺又吵着要寻死;不过,我大概是因为喝醉了,根本想不出好办法,一旦站上反对立场,更是骑虎难下。结果,只得违背我平时的作风,发表那种活像警方公开稿的长篇大论。” “莫非……”我变得有些坏心眼。“你在乎小闺那句话啊——没想到学长这么食古不化?” “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或许吧!” “你不必放在心上。讲大道理的人往往会被当做没有幽默感的卫道人士,但总得有人扮演这种角色。” “嗯,对啊!”大概是觉得嘴上空荡荡的不好受吧,学长叼起一根烟,但并不点火,只是夹在嘴唇间摇摇晃晃地耍着玩。“仔细一想,正经的人真是吃亏耶!他们说的是总得有人讲的道理,却得不到尊敬,还被认为是迂腐、没人情味,四处惹人嫌,真是吃力不讨好。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苦差事了。” “别说丧气话嘛,这才违背你平时的作风咧!大道理就是要由学长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来讲,才会显得格外有分量啊!小闺虽然嘴上没说,其实应该是有如当头棒喝吧!” “因为她没想到我会反对?” “没错,我想那番话应该也让她多少清醒了点。或许现在还不会,但说不定等她九月回国会改变心意,向警方坦承犯案现场其实是她家。” “即使晚了一个月,也总比彻底隐瞒好啊!” “搞不好等她脑袋冷静下来,就会主动这么做了。” “是吗?对了,匠仔,你刚才趁我没注意说了什么啊?说我吊儿郎当?什么意思啊?我听了真的很不爽耶,原来在你心中,我是那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想扁人耶!可以扁你吗?” “别说这些了,岩仔的事情比较重要。” “他似乎早就对小闺有好感了?” 唉!漂撇学长吐出的不像声音,倒像是成块的气息。他停止脚步,带着阴影的蹙眉表情浮现于路灯的光亮之下。 “……好像从他们入学时,”学长再度踏上夜路。“就一见钟情了。” “那么早啊?” “岩仔写过好几次情书,也曾邀小闺出去玩;但截至目前,她还没点过头。” “不愧是学长,真清楚。” “我也知道,岩仔不是那种随便来个女人都能把他迷 得昏头转向的人。那小子是很单纯,但没那么笨;假如对象不是小闺,哪用得着我说教?他自己就能发挥理智了。” “嗯……对啊!” “所以我才格外不爽。” “怎么说?” “你想想,小闺明白岩仔的心意耶!我不知道她到底提出了什么交换条件,但终归一句,就是她利用那小子对自己的好感,硬把这种毫无道理的难题推给别人嘛!” “如果善意解释,或许是小闺觉得岩仔最可靠,所以陷入极限处境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啊!” “什么意思?你拐弯抹角地绕了一大圈,是要说他们其实两情相悦?” “挺有可能的吧?” “没想到你是个浪漫主义者。” “不管是电影还是其他东西,我都喜欢好结局,goodend!” “嗯,要是能这么收场,就再好不过啦!为了他们的将来,姑且先祈祷岩仔别在半路上遇到临检吧!” “说得也是。”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现在可以扁你了吗?” 我们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回到漂撇学长家。等待岩仔联络时,我们又本性难移地开始喝酒杀时间。其中,我喝了许多炸弹酒作为赔不是。 岩仔打电话来,是在早上五点过后;当时学长正好去上厕所,是我接起话筒。 “呢……是我。”或许是因为刚完成一件‘大工程’吧,岩仔气喘吁吁。“匠仔吗?” “嗯,状况如何?” “弄到刚才才结束。学长呢?” “他去解手。” “你干嘛啊?” 大概是觉得我的委婉说法可笑吧,原先急着说话的岩仔,终于有些余力稳住自己的语气。 “——你们两个该不会又在喝酒吧?” “好厉害的第六感!” “佩服吧?” “好啦,情况如何?” “嗯,后来我到了栈桥去。” “你搬得还真远耶!” “码头前的马路边最近不是多了个小公园吗?叫什么市民交流公园的。我就放在那里的凉亭里。” 虽然他的语气已平稳不少,却依然喘息不止。 “你好像很喘耶!不要紧吧?” “当然啊!我抗了那玩意儿耶——”即使在电话中,他依然不敢直言尸体二字。“而且还是一个人抗。” “这么说来……完全没人帮你?” “谁会帮我啊?”岩仔哼了一声,他难得这样自我嘲解;没碰上临检,平安无事地完成大工程后,一到四下无人之处,他的紧张便一股脑儿地松懈下来,因此脱口说出了真心话。“我一开始就没期待别人帮忙啦!” “这么说,嗯,连地板上的血迹都……?” “当然,”他咯咯笑道,声音虽然低却显得歇斯底里,是我过去从未听过的笑声;那是种交织着安心与自嘲的复杂笑法。“是我清理的。” “那小闺呢?” “应该在睡觉吧!不,说不定已经起床了,她说过到机场的巴士是七点开,所以得五点起来。” 漂撇学长回来了,他以眼神询问拿着话筒的我:“是岩仔吗?” “——你等等,换学长来听。” 是吗?还真是辛苦你了啊!那个‘公主’也太养尊处优了吧!学长对着话筒如此频频附和,又叮嘱岩仔好好休息,才挂上了电话。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咦?你要去哪里啊?学长。” “还用问?当然是去报案,说码头附近的公园有具横死的尸体。这种电话总不能从这里打出去吧?” 这话说得不错。漂撇学长这个人,真是面面俱到又细心;他可不是光说大话的人,一旦出事时,是很可靠的。 独自等在漂撇学长家中时,我突然感到坐立不安;这样真的行吗?要说是后悔,有点不正确;该说是忧心或焦躁。当时顺着岩仔心意让他搬走尸体,真的妥当吗?我是否也该站在学长这一边,坚决反对他们模糊犯罪的谬举呢? 当然,现在想这些已经太迟了。 漂撇学长只过了两、三分钟就回来了,他似乎使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把要说的话说完后便径自挂断。彻夜未眠的我们又开始痛饮啤酒,连我都觉得自己过于贪杯;奉陪到底的漂撇学长也是同一副德行,不知节制为何物。 指针走过七月十六日上午十点之前,我还勉强有些记忆;之后,我似乎在学长家睡着了。 鼻子有股疼痛,我睁开眼一看,已经过了伴晚五点。 “——终于醒了?” 仔细一看,高千正看着我,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她突然放开捏住我鼻子的手指,这会儿转向趴睡的漂撇学长。 “喂!”她狠狠地践踏学长的背部,仿佛这个世上没有手下留情这个词一般。“快给我起来!” 噗噜!随着一道如受惊小猪般的怪声,漂撇学长跳了起来。“什……什么事?搞什么,原来是高千啊?哦!好!很好!继续踩,啊!不要停!继续,再继续!” “白痴!” 高千将超市的塑料袋往桌上摆,推开昨晚的宴会残骸。 “你以为现在几点了?”漂撇学长想抱住高千的脚,高千却以媲美大联盟投手的劲道将报纸摔在他脸上。“早报也不拿进来,连晚报都送来了啦!你看!” “好痛!”学长翻过身来,脸上却带有喜色。“鼻梁断了。” “是吗?替你整形,应该能变得帅一点吧?” “哎呀!真不好意思,要是我变得比现在更帅,该怎么办?” 高千无视不屈不挠的学长,打开了塑料袋;各种蔬菜、包装肉类、鱼干逐一出现。 “啊?那是什么?” “当然是你们的晚餐。今天别出去喝酒了,吃点像样的东西,知道吗?” “咦?这么说来……”学长犹如怒放的花朵一般,绽放满面笑容。“哇!哇!高千要替我做饭?” “想得美,我只是替你带材料来。” “哪,哪有人这样的!”漂撇学长和玩具卖场中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打滚撒泼。“我想吃高千做的菜!我想吃,好想吃,超想吃!” “你就闹到死好了。” “好冷淡喔!真是的,呐,呐!高千!替我做菜嘛!要是你不替我做菜,我今晚也会喝酒喔!跑出去外面喝喔!” “随你便,你们爆肝而亡,也和我无关。” 茫然听着两人白痴对话的我,突然想起来某事,睡意顿时全消。“学,学长……等一下!” “唔?干嘛啊?匠仔,快,你也一起来拜托——怎么了?” “报,报纸!” “唔?” “就,就是那个啊!”情急之下,我忍不住怒吼,却弄得醉宿的脑袋锵锵作响。“新闻报道!” “啊!” 漂撇学长的思考力终于开始正常运作,只见他同样脸色大变,拿起方才高千丢向他的本地报纸,以几乎将之撕裂的力道摊开。 “在,在哪里?刊在哪里?有刊出来吗?” “学长,你拿的是早报,早报啦!” “咦?你在说什么?这是今天的报纸吧?我没弄错啊!” “怎么可能来得及上早报?假如有刊——” “啊!对,有理……” 两人又用力扯开晚报观看,关键的报道果然刊登出来了。 岂止刊登出来,或许是因为没其他值得报道的案件,这件 案子竟然登上了社会版头条,名片大小的白底黑字跃然于纸上。 ‘安槻港栈桥公园发现他杀女尸”—— 我和学长不禁面面相觑,两人喉结咕嘟一声,不约而同地大幅上下滑动。 我们又是心急、又战战兢兢地阅读报道。 ‘安槻港栈桥公园发现他杀女尸 十六日清晨,安槻警署接获安槻港栈桥市民交流公园中发现倒地女子的通报,警方驱车赶往现场,于公园一角的凉亭内发现横死女尸。 死者头部有跌打外伤,且可辨识出死后被移动的痕迹,推测是在其他场所被殴打致死后才搬运至此。安槻警署与县警局已联手成立调查小组,共同追查这起杀人弃尸案。 法医推测死亡时间为十五日晚上十点至十六日早上四点之间,死因尚未查明,推测为头部受创所致的休克死亡。死者衣冠整齐,并无凌乱。 死者推定年龄为二十到四十岁间,身上并无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发型原本应为长发,却被剪下,而剪下的长发被塞在疑似死者原本所穿的裤袜之中。调查小组正针对此事与本案间的关联进行调查。 此外,由于通报安槻警署的民众并未报上姓名,因此调查小组已着手调查此人的来历及与本案的关联……’ “——伤脑筋啊!”漂撇学长一面摸着络腮胡,一面摇头。“竟然会刊得这么大……出乎意料之外。” “这么说来……小闺的担心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是啊……”学长难得示弱,脸色凝重地点头。“肯定会引起一场大骚动。他的爸妈搞不好会说这是遗臭万年的奇耻大辱,把小闺一辈子软禁起来咧!” “这个笑话很难笑,因为太真实了。”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时,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我改变主意了。” 漂撇学长和我几乎同时弹起来,呀呀呜呜地发出怪声,险些没软了腿。我们太过专注于报道,竟然完全忘了高千的存在。 “我来做饭,专为你们两个准备丰盛美味的佳肴。” 高千脸上浮现了昨晚以香烟恫吓小闺与宫下学长时的可怕笑容,她甚至难能可贵地丢了个飞吻。 “你们可以趁我煮饭时去洗个澡或是喝杯啤酒。” 当然,一点也不狐媚,反而吓人。连大而化之的漂撇学长也没心情高兴,只能露出尴尬的表情。 “相对地——” 啪!高千反手一拍晚报,险些把纸面打穿;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天使……不,是魔鬼般的笑容。 “你们会好好对我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不消说,漂撇学长与我自然像个傀儡娃娃一样,点头如捣蒜。 公约情人 “……要说你们那里蠢呢——” 高千的语气与其说是辛辣,倒不如说是冷静淡泊;当然,对于被迫听训的人而言,后者的伤害要来得大多了。 “假如这个案子成了无头公案,最大的原因八成就出在查不出被害人的身份;但你们却完全忽略了这个当然至极的可能性——就是这点蠢到家了。” 吧台前,漂撇学长及岩仔夹着高千并坐;我则围着半身围裙,屹立于吧台内侧。我们三人就像被老师训了一顿并在走廊罚站的小学生一样,垂下眼睛,一起缩了缩脖子。 我们所在之处位于大学前的一家名叫‘i·l’的咖啡店。我每周过来这里打几天工,身兼服务生与厨师;本来我只是被雇来当服务生的,但店老板是个同时加上超、狂、病三字的小钢珠爱好者,只要我一不留意,立刻就会逃遁无踪,令人伤脑筋。若是他不在时有客人上门,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自行准备咖啡或简餐,因此这方面的本领已是千锤百炼。 由于地理条件优越,本店的生意相当兴隆;当然,大半客人都是安槻大学的学生。早安套餐与中午的每日特餐——几乎都是固定的客人来点固定的餐点,因此对我而言,这份打工在体力上另当别论,精神上却是相当轻松愉快的。而店老板或许因为老是翘班、心中有愧之故吧,给的时薪也比其他地方多一点。 时值下午三点过后,学生们已陆续回乡度假,因此来客原本就比平时要少;现在已过了午餐时间,客人更是只剩下并肩坐于吧台前的漂撇学长、岩仔与高千三人。当然,老板早就翘班了,因此店内包含我在内只有四人,根本是包场状态。 日历上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九日,自栈桥公园发现无名女尸的报道刊登以来,已过了十天以上。 由电视上的地方新闻及报纸来看,这件案子似乎依然没有进展;相关报道在之后只出现过一次,标题是《被害女性身份依旧不明》,并公布了她的肖像画。 想当然耳,肖像绘的是剪发前的想象图,是以对于亲眼见过本人的我而言,看来就像个不自然的人偶,感觉上并不相似;与尸体相处最久的岩仔也觉得颇有出入,只有漂撇学长发表高见说:“会吗?还挺像的啊!” 然而,即使公开了肖像画,查出被害人身份或是嫌犯被捕之类的新闻依旧未曾传入耳中;很遗憾地,办案过程似乎相当不顺利。 “一般杀人案都是由查明被害人身份开始着手的,这点就算是外行人也明白。” 高千一面缓缓地搅拌咖啡中的冰块,一面交互瞪视坐在两侧的漂撇学长及岩仔。 “查出被害者身份后,就能清查交际关系,并从中过滤嫌疑人。这是当然的步骤,只要不是路上擦肩而过时引发的冲动杀人,或是见人就砍的不特定杀人,凶手一定是和被害者有某种关系的人。所以,反过来说,被害者的身份不明,就代表完全无法猜测嫌疑人是谁。”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没人如此回嘴,甚至连平时饶舌到嘴巴占了半边脸的漂撇学长也只是一脸尴尬地闷不吭声,茫然地舔着巧克力圣代的汤匙。 顺便一提,他爱吃甜也爱吃辣,是个甜辣双修的人。 “不知道被害人是谁,就无法得知凶手是谁,这是当然的逻辑归结。即使日本警察是世界第一,遇上这种案子也只能举手投降;于是乎,在查不出栈桥公园里的尸体究竟是谁的情况下,这件案子自然就成了悬案,明白了吗?” 岩仔没吃冰激凌苏打上的樱桃,只是以手指玩弄着;他哭丧着脸,时而悄悄抬眼窥视高千,然而一旦视线即将对上,便又向触电似地慌忙别开眼睛,并以鉴定古董的眼神凝视手中的樱桃。 “好啦,那位夸口说万一成了悬案,要负责解决的仁兄——” 高千从冰咖啡的杯子中抽出吸管,宛若挥舞指挥棒一般地指向我。 “这件案子会不会成为悬案,全取决于是否能查明被害者身份;针对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没……”手上拿着抹布擦拭碗盘的我,忍不住采取了立正姿势。“没有,是。” “我想也是。若能查明身份,世界最优秀的警察当然能破案啊!至少破案的可能性很高。这表示,匠仔要代替警察侦破这个因查不出被害者身份而成为悬案的案件,首要之务便是查明被害者是谁,对不对?” “你说的是。” “哦?是吗?你真的明白吗?那我一定要洗耳恭听一番了。警方拥有被害人的长相、血型、牙齿治疗痕迹等各种情报,却依旧无法得知她是谁;而没有半件情报的外行人匠仔,到底要怎么查明被害人的身份?” 只有无言以对一词能形容我的状况。高千骂我蠢到家了,还真是正确到极点。 正如她所言,想破案,必须先知道被害人是谁;但我却乐观地认定警方总有一天能查出被害人身份,新闻也会加以报道,所以早晚能知道。换句话说,我完全没认清现实——想学侦探办案,得从基本调查开始,而这些事都得亲力亲为。 如同方才高千所指摘的,倘若警察能查出被害人身份,自然也能破案,这个道理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然而,当我说要负责解决之时,却完全没想到这个不言而喻的道理,只能说是我太大意了。 “好,好了啦!高千!”漂撇学长难得像这样畏首畏尾,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献媚儿子形容。“你就饶了他嘛!匠仔好可怜。” “你在说什么啊?小漂,在体谅别人之前先反省自己如何?你和他同罪,一样蠢!竟然相信这个人说要负责解决的白痴发言,放任事态恶化,你也有重大过失。你和匠仔一样,不明事理,我倒想听听看,你打算怎么负责?” “我,我知道,我知道啦!”漂撇学长缩着脖子钻进合十的双手下,彻底采取低姿态。“所有责任都在最后下决定的我身上。” “你该切腹谢罪!真是的!” “全,全是我不好,”岩仔明明没喝酒,却满脸通红,成了半哭状态。“是我的错,明知是强人所难,还把他们两个拉下水。匠仔和学长都是为了我而牺牲的,高濑,请别责怪他们两个,全都是我的责任。” “那还用说?少自以为是了!” 我有时候真的认为,鞭尸这个词语大概是为了高千而创造出来的。不消说,岩仔就像是突然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灰头土脸地沉默下来。 “当然,小闺也一样,最不应该的就是她。真是的,以死相逼,又利用男人的弱点,太差劲了。” “喂喂喂,高千,这话就不对了。”漂撇学长卑躬屈膝的态度全消,突然换上一副狂妄……或该说头头是道的口吻,傲然地说道:“女人利用男人的弱点,正是人类文化的根基啊!正因为有可利用的弱点,人类才能确保劳动力、磨练技术、发展学问并构筑历史。你怎么能说这种动摇自己存在根基的话咧?” “啊?”眼见漂撇学长一改方才垂头丧气之态,变得自信满满又毫不犹豫,让高千也不由得楞了一愣。“你突然间胡说什么啊?话说回来,你的世界观还真是直截了当耶!” “我希望你能以——”学长装腔作势地一面循着节拍弹舌,一面左右摆动指头;留着络腮胡的他做这种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巧妙地模仿人类一般。“简单却一针见血来形容。” “这么说来,小漂,你认为男人只是为了被女人抓住弱点——说穿了就是性欲——操纵、利用、压榨而存在的喽?你肯定这种负面的自我存在意义?”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被女人利用、压榨是男人的喜悦,才不负面咧!男人要被女人消费,才能积极地活着啊!对吧?对吧?” 漂撇学 长频频征求赞同,岩仔与我却只是面带困惑地互相对望而已。的确,漂撇学长的说法就某种层面上而言,也是真理;但我们实在无法像他那样直言不讳,至少凡人做不到。 “成为女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品,不正是男人的存在价值与骄傲吗?对吧?对吧?这就代表啊!没有这类弱点的男人是最悲惨的,这已经是不变的真理啦!” 换句话说,漂撇学长并非凡人——我是由衷地如此认为。他的破天荒之处,便在于这番话既非说笑亦非炫耀,而是出于一本正经;他打从心底相信这套‘哲学’,且引以为‘傲’。 高千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犹如忍着偏头痛般地按着自己的额头,疲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所以说啊,对人类而言,性欲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啊?哎呀?怎么了?喂,高千,你不舒服啊?” “……小漂,”高千赶蚊子似地挥着手掌。“你闭嘴——匠仔。” “什么事?” “这间店有没有酒啊?” “有葡萄酒……” “那给我一杯。” “喂喂喂,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 高千猛然起身,朝着漂撇学长探出身子,以半是爆笑、半是激愤的极端复杂表情大叫:“你这个爆肝男,还好意思说这种毫无自知之名的鬼话!其他人都可以说我,就只有你没资格!只有你!” “你在说什么啊?看你好像精神错乱了,不要紧吧?喂,匠仔,那个给我——” 高千凶猛的低吼声对漂撇学长而言就像是马耳东风,只见漂撇学长从我手中抢去整瓶冰葡萄酒,并以三流酒保的动作在高千面前的高脚杯中噗咚噗咚地注入酒。 “好啦、好啦,大口喝,一口气干了!冷静一点吧!”他打断正要吼叫的高千,朝着我竖起两根手指。“啊,也给我和岩仔来两个杯子。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耶,高千,还让你破费请客,哈哈哈!来来来,干杯,干杯!哎呀,大白天的酒滋味真赞,这才是人生啊!”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敲诈了一顿酒,高千似乎已没气力反驳,只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舔着酒杯。她的嘴角歪曲,带着微妙的焦躁感;当然,那是对漂撇学长的焦虑、不甘心及没辙,但看来更像是高千对于自己竟未立即拂袖离去而生的讶异与焦躁感。 这两个人明明毫无暧昧却形影不离的理由,我似乎重新理解了。简单来说,高千其实很怕漂撇学长。 每个人都怀有畏怯情感,即使再怎么大胆、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强者,也会有畏怯的对象。假如畏怯对方的理由明了清楚,那到还好;但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却不由自主地畏怯,对某些人而言是种奇耻大辱。 换句话说,高千正是如此。她似乎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想对自己证明她对于漂撇学长亦无畏怯之情,才老和他在一起,以便获得证明的机会。 然而,实际上却事与愿违。高千总是被漂撇学长的我行我素摆布,变得越来越怕他;但事到如今,她又不能逃避。因为逃避漂撇学长,等于承认自己的畏怯之情,并代表人生的败北;对高千而言,这是无法容忍的事。 于是,她发现自己只要逮到机会,便会和漂撇学长在一块儿。学长明明没开口请托,她却自动跑到超市购买食量,送往他的公寓;虽然他本人并无它意,但看在他人眼里,这种行为简直和贤妻没啥两样。我敢打赌,高千为了男人而采取这种行动,铁定是空前绝后;而这一连串的行为,非但没帮助他克服畏怯之情,反而更加恶化,形成了恶循环。 或许,她平常常见面时总是散发着满怀戒心的杀意,也是气自己无法脱离这种‘陷阱’——作茧自缚的矛盾情节——心怀焦虑之故。这么一想,撇学长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小闺她……” 岩仔无视一面哈哈蠢笑、一面畅饮葡萄酒的漂撇学长,突然神色凝注地开口说道。 不,他只有刚开口时神色凝重,接下来的语气可以说是豪快无比,仿佛从沉痛中解放似地,甚至还能从容地浮现笑容。 “她对我说,会悄悄提前一天回国。” “嗯哼?” 漂撇学长似乎明白了岩仔想说什么,停下酒杯,变得一脸正经。 “这么说,表示小闺她——” “嗯,简单来说,只要我配合她到东京的房间订房,她就和我一起过一夜……这就是所谓的‘交换条件’。” “很好啊!” 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漂撇学长如此大力主张,竟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了真的很好的错觉。 “可是……我觉得没用。她八成不会遵守诺言,我已经死心了。” “很好啊!” 真的吗? “岩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即使明知小闺不会遵守诺言,你也要去东京,然后到饭店订房,独自在双人间里等待不会来的她。” “这是什么话?你是白痴啊?” “得不到回报的结果,才能赋予人生价值与喜悦。”对于沉醉于自己滔滔演说的漂撇学长而言,高千的嘘声根本是个屁。“岩仔,一起努力吧!一起努力成为女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品’吧!对吧?对吧?” “哈哈哈!”岩仔不见得同意这种观点,但对他而言,这番话似乎成了某种形式的救赎。“我觉得自己似乎精神多了,也轻松多了。” “很好啊!” 又来了,只会讲这句。 “唉!真是的,我都快吐了。男人的自恋情结真是糟糕透顶。”高千以足以冻死人的冰冷声音插嘴。“这种观点反过来说,就是将女人物化,披着骑士精神的外衣,给了女性主义一种扭曲的出发点,并成为男尊女卑观念的温床。你们应该了解一下封建主义的历史——算了,去他的,我不管了。” 不知是嫌麻烦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演说主旨,只见高千高声骂了一句,便闭上嘴巴。她喝干剩下的葡萄酒,视线直盯着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通常不会落空。 “算了,现在才唠唠叨叨地责备你们犯下的过错,也于事无补。问题是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啊?”漂撇学长从演说语调变回了平时的声音。“你倒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还用问?当然是履行‘约定’啊!” “约定?什么约定?” “你们不是要负起妨碍办案的责任,解决案子吗?” “咦?高千,这和你刚才说的话矛盾吧!要解决案子,得先知道被害人的身份耶!” “对啊!所以,当然得从调查身份开始。” “喂喂喂,警方拥有被害人的相关情报,但我们却一无所有——刚才是谁很好心地告诉我们这个严肃的事实?这种事我们哪办得到啊?” “哎呀?是吗?仔细想想,有个情报警方不知道但你们知道的,对吧?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呢!” “你是指……”漂撇学长似乎掌握了重点,口吻与表情渐渐变得真挚。“真正的犯案现场是小闺家之事?” “聪明。换句话说,被害者非常可能与小闺或她家人有关。这件事我们知道,警方却不知情;所以只要往这方面调查——” “可是,高濑……”岩仔战战兢兢、满心不安,却又不吐不快:“小闺说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呐,我不是存心批评她,你冷静听我说——” 高千的口吻认真得让人发笑,她似乎越谈越投入。 “小闺的主张是真是假,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判断。” “可是……可是,也没有理由怀疑她啊!” “其实有。岩仔,你好好听我说,这个理由就是小闺无论如何都要把尸体弄出她家的原因。” “可是……” “这是我的假设,你听听就好。假设十五日晚上,小闺和我们道别后回到家中,而被害女性找上门来,她们发生冲突,小闺失手杀了她。” “高,高濑,这未免……” “我不是说了?这是假设。小闺惊慌失措,因为要是尸体在家中被发现,自己行凶之事便百口莫辩。比方说,被害者和小闺很熟,而且周遭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不合;因此要谎称回家时她已经死了,绝对是行不通的。所以,小闺不能将尸体留在家中,不能被知道她家就是犯案现场。” “可,可是,小闺她……” “对,她不想毁了期待已久的佛罗里达之旅——她以此为借口,要求岩仔协助。我想,当时你一定也诧异小闺怎么会提出这么任性无理的要求,却又觉得这很符合她的作风,对不对?” “嗯,对,没错……” “对吧?就连我们听了以后,也觉得这很像以自我为中心且不懂世事的小闺会有的想法。不过,她必须将尸体弄出家中的真正理由,或许不是这么天真纯朴,你懂吗?说不定她是害怕眼前的事态令她无从狡辩,所以才出此对策。” “好吧,这也是一种可能。”漂撇学长替虽想反驳却想不出有利理论而懊恼不已的岩仔解围。“要谈可能性,被害人也可能不是和小闺本人,而是和她的爸爸或妈妈有关啊!对吧?没错吧?” “啊!对,对喔!”岩仔的眼角向太阳一般地闪闪发亮。“对,对啊!也有这种可能!” “虽然滨口夫妇当晚到亲戚家守灵,不在家里;但说不定被害人不知情,跑去找其中一人。” “等一下。”高千的口吻虽然慎重,但与平时死人般的面无表情相较之下,显得格外有生气;看来她也开始热衷于这场讨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即使事先不知道滨口夫妇在不在家,实际上造访后,应该就会立刻发现;那她为何没打道回府,却特地跑进没人在的屋子里?就算小闺粗心忘了锁上落地窗,也犯不上这么做吧?” “会不会是她有东西要交给滨口家?她看见落地窗开着,正好方便她进客厅把东西放了再走。” “可是她没带任何物品吧?” “所以啦,东西是被强盗带走了。” “什么强盗?为什么突然跑出这个角色来?” “当然是来当杀人犯的啊!因为强盗没想到家里有人。被害人大声尖叫,四处逃窜;强盗不能放她逃走,情急之下便失手打死她。” “说,说得好!”只要别说小闺是凶手,任何假设岩仔都支持。他的口吻犹如站在鱼店前赞叹生鱼片的鲜度一般。“说得好,学长,就是这样,这一定就是正确答案。” “被害人头发被剪一事又该怎么解释?” 我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提出这个极度自然产生的疑问,吧台前的三人却一齐对我投以责怪的眼神,害我忍不住倒退三步。我的背部碰上橱架,餐具互相挤撞的刺耳声音微微地传来。 “这个嘛……” 漂撇学长的视线在空中游弋片刻,才砰地敲了下手心。 “当然是强盗干的啊!” “或是小闺做的。”虽说只是可能性之一,高千还是执着于小闺是凶手的说法。“不管是谁,总之是杀害了被害人的凶手做的。” “那凶手干嘛这么做?” “什么?” “理由啊!剪下她的头发,又特地脱下她的裤袜,把头发塞进去的理由。我在想,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这么一提,这种行为就显得更为诡异。不光是我,眼前的三人似乎也有同感,毛骨悚然地面面相觑。 “那束头发……”高千露出了不知该问谁的迟疑之态后,又突然转向我。她既非面无表情,也不带恫吓性的微笑;这种说法或许有点怪,但她的表情就像是一般的女大学生在聊天一样,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的神态如此温和。 “你说过两端是用橡皮筋束起来的,是什么样的橡皮筋?” “什么样的?就是很普通、没任何特别之处的橡皮筋啊!” “那条橡皮筋是小闺家里原本就有的吗?” “什么意思?” “假设这一连串的行为是凶手所为,若橡皮筋是凶手带来的,或许代表他一开始就有制作发束的打算;但若橡皮筋是小闺家里原本有的,也许是凶手当时有突发性的理由,使他不得不临时剪断被害人的头发、束成一捆。” 我不由自主地盘起手臂,思索起来。高千这一针见血的论点令我佩服;不过,具体上究竟是怎么个一针见血法,我还不甚分明。 “可是,现在没办法确认这件事了。”将关键‘证物’丢弃的罪魁祸首岩仔一脸歉疚地朝我们垂下了头;其实他不必这么做。“那个女人就倒在沙发旁,而橡皮筋常拿来绑橱余袋或没用完的材料袋,抽屉里放上几条也不奇怪。不过,就算小闺家的厨房里随时备有橡皮筋,也无法确定犯案用的橡皮筋是不是从那里拿来的啊!毕竟橡皮筋长得都差不多。” “嗯,说的也是。总之,”漂撇学长略微不耐烦地以两手在空中画了个圆,摆出作结的手势。“这些复杂的疑点以后再说,先查出被害人的身份才是当务之急;这件事没办好,接下来也甭提了。那些琐碎的问题,留到以后讨论吧!” “那具体上要怎么做?” “呢,小闺的爸爸是高中老师,对吧?有人知道是哪所高中吗?” “我记得是海圣学院。”事关中意人,岩仔果然知之甚详。“应该是理化老师,名字叫启司。” 海圣学院是高中一贯教育的私立学校,也是县内名列前茅的明星学校。 “海圣啊……海圣就有点问题啦!没门路。” “听你的口气,”漂撇学长那惋惜万分的口吻似乎令高千觉得非常可笑,实际上她噗嗤笑了出来。“假如是其他学校,就有门路喽?” “没错。我的伯母啊,是秋阳女子学园毕业的,现在担任校友会会长。” “那又怎么样?这门路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才不是咧!我那个伯母很啰嗦,又很强势,听说在理事会里讲话也挺有分量的。” 事后证明,这个门路的确相当了不起。漂撇学长大学毕业后就没积极就业,正当他前途茫茫之际,多亏了这个伯母从中周旋,他才进得了名门秋阳女子学园担任国文讲师;但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唔?等等,这么一提,我伯母好像说过她有个同事以前是在海圣教书,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转到秋阳来。好,我请她替我介绍那个老师!” “好是好,但介绍了以后要怎么办?” “说不定那个老师和小闺的爸爸很熟,知道他的私事啊!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请他介绍清楚内情的人给我们认识。” “你打算用这种方法调查小闺她爸爸的交友关系?你的方向我明白了,但真有那么好查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管是哪种职场,一定会有一堆喜欢聊人家闲话的人,说不定能收集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情报咧!比方说,那个被害人其实是小闺她爸爸的女友之类的。” “换句话说……是外遇?” “不无可能吧?” “不过,说不定是她妈妈的朋友啊!”岩仔的表情似乎也怀疑着方案是否可行。“她妈妈那边又要怎么调查才好?” “唔……妈妈那边啊?呢,这么一提, 小闺她妈妈也在当老师嘛!是在哪里当?” “安槻第一国小。”毫不思索便答出来的,自然是岩仔。“听说相当优秀,是该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女训导主任,名字叫秀子。” “第一国小啊?那边我完全没门路。有谁的朋友是从那里毕业的?” “干嘛看我?我们这几个里面,只有小漂和匠仔是本地人啊!” 店上的门铃发出轻快的叮当声,与高千的声音正好重叠。我以为是客人,正要说欢迎光临,却被一句精神奕奕的‘呵呵’给抢先了一步。 “哇!大家都到齐了耶!” 原来是小兔。她今天像国中生一样绑着辫子,更加深了平时的小动物印象,犹如布偶一般柔软可爱。 “啊!肚子好饿。呐、呐,匠仔,每日特餐还有吗?” “这种时间才来,还好意思问?” “咦?人家又不是在问学长——啊?岩仔,谢谢!” 岩仔往旁边挪了一位,将高千身边的吧台座位让给小兔。看他的表情莫名僵硬,脑中似乎还想着高千=蕾丝边的推测,而且真心怀疑十五日那天她们是否共度了激情之夜。 “很遗憾,每日特餐已经没了,我替你煮点别的吧?” “嗯,那就来份肉酱面吧!” “这么一说,我也饿了。匠仔,也给我们来一份!” 漂撇学长还是老样子,没征求高千和岩仔的意见就擅自点餐。 “啊!”小兔将包包放在柜台上,离开还没坐暖的座位,绕近厨房里来。“我也来帮忙。” 我并未阻止驾轻就熟地穿上备用围裙的小兔。这里的老板虽然不比漂撇学长,但个性也是相当随便;店里忙到翻天时,还会大咧咧地要认识的女学生们帮忙。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示这种无边界的居家气氛正是‘i·l’的卖点。 因此,迅速调制沙拉的小兔,已是经验老道。当然,她做的不是意大利面或咖喱饭的附餐沙拉,而是单点的海鲜沙拉。这是她应得的报酬,因此我加以默许;就算老板本人在场,应该也不会抗议才是。 “啊,对了。”小兔停下浇淋和风酱汁的手,轮流且公平地对吧台座上的三人微笑。“小闺寄信给我哦!” 嗄!发出这道如勒颈般的奇怪叫声的,自然是岩仔。“真……真的吗?” “嗯,就放在我包包里,你们可以打开来看。” 岩仔只是一味呻吟,却迟迟未伸出手;高千见状,半带苦笑地代他拿出航空邮件。 日本罕见的横式细长白色信封上,以红笔写着‘airmail’;印有传统美国人形象的男性肖像画邮票上,飘荡着异国风情。 寄件人的住址是英文,收件人地址只有日本一词是写以英文,其余照老规矩,都是以日文书写。小兔租屋处的地址,在小闺那熟悉的圆巧笔迹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高千宛若张贴告示一般地向众人展示信封后,才从信封中取出一叠信纸。 “哎呀?还有寄照片来耶!” “嗯,小闺很可爱吧?” 小兔在三人面前摆上沙拉,高兴得像是自己的事一般。“你们看,那个海岸和草皮,很漂亮吧?不愧是佛罗里达,听说那里本来就是度假胜地。” 照片一共有三张,一张是小闺穿着印有某大学标志的t恤,在房间里自豪地微笑;一张是同一所大学的招牌立于澄澈的蓝天之下,一旁是宛若高尔夫球场的校园风景;还有一张,是瑞秋·华勒斯身穿泳衣挥着手,背景是进行日光浴的欧美人士群聚的白色沙滩。 高千出声朗读来信。 信中叙述小闺平安抵达圣彼得堡后,瑞秋一家人是如何地热情款待;又提到她就读的留学生英语学校位于当地大学的校区内,她已完成入学手续,开始上课;校区的商店贩卖许多印有大学标志的商品,她买了件t恤;最后提及瑞秋带她去海边玩的经过,而这个周末她还会和瑞秋全家一起去迪士尼乐园。 内容虽然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充分传达了她读过的时光是如何地愉快且充实。当然,对于十五日晚上发生的那件事,她未曾提及只字片语。 “日期是……呢,七月二十一日啊?小兔,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天。”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一面从小兔手中接下特大号肉酱面,一面屈指算数。“一星期,即使航空邮件,也得花上一个星期啊?不愧是美洲大陆,好遥远!” “毕竟佛罗里达半岛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嘛!”高千突然降低音量,转向岩仔。“……她没寄信给你吗?” “没,没有。”岩仔仿佛担心自己一松懈就会在众人面前哭出来似的,勉强挤出抽搐的笑容。“完全没有。” “也没来电?” “没有。” “她也太冷淡了吧!” “别,别那么说嘛!我想小闺一定有很多事要忙。” “我不知道她有多忙啦,但发生了那种事,她怎么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怀疑她的神经是什么做的。小漂和匠仔就算了,至少她对你该有句道歉或感谢之词吧?” “你们在说什么呐?”脱下围裙回到吧台座位上的小兔溜溜地转着她那又圆又大的黑眼。“小闺和岩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岂止有事,”当然,高千不是会刻意隐瞒的人。“他们约好在东京幽会呢!” “哇!”小兔完全没动摇,只是单纯地高兴。“怎么?你们什么时候发展成那种关系的?” 门上的铃铛声再度响起,没给任何人回答的时间。“哈喽!”随着一阵有些大舌头的低闷声音,一个微胖、自然卷,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和我们就读同一所大学的二年级生小池先生;不过,小池先生这四个字是他的绰号。 他的本名没人清楚;确定不叫小池,但也不知道实际上究竟何名何姓。谈到这个外号流行的程度,据说不光是学生,还曾有教授在研讨会中一直用这个昵称称呼他,事后确认点名表时却找不到任何姓小池的人,大为错愕。安槻大学里,大概没半个人知道他的本名吧! 而我呢,也只知道他的名字音同‘保彦’,却不清楚字怎么写;至于姓氏,就更是全然不知。(姓西泽呢……by录入者) 据他本人所言,这个外号从国小就跟着他,因此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搞不好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名呢! “啊,匠仔,我要拉面。” 聪明的人或许已经发现,小池先生这个外号的由来,便是漫画名作《小鬼q太郎》中那个总是捧着碗公吃拉面的神秘老爹——小池先生。无论是外貌或是对于拉面的异常执着,都活脱是漫画角色的真人版。 “小池,你要不要吃我的肉酱拉面?还没动过的。”岩仔原先就没什么食欲,却被学长胡乱点餐,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钱你付一半就好。” “哦!我要吃、我要吃!”他与漫画角色的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他不仅极爱拉面,还对其他面类食物也有着异常的执着。“匠仔的肉酱拉面可是绝品啊!” “我也有帮忙哦!” “真的?那就更赞啦!”他举筷吃面,满脸幸福地抖动他的双下巴。“嗯,有小兔的味道……开玩笑的,哈哈哈!这家店好像老板不在时,东西比较好吃耶!歹势,这个笑话不好笑喔?” “唔?慢着。”正在大口扒面的漂撇学长突然擦嘴,并转向独自坐在四人座的小池先生。“喂,小池!” “什么事啊?学长。” “我记得你是第一国小的吧?” “唔?”他一时之间似乎无法理解学 长所言为何,只是不断咀嚼满嘴的肉酱面。“米搜番谋?” “我说第一国小!我记得你是安槻第一国小毕业的吧?” “嗯,对啊!怎么了吗?” “你在那边有没有门路啊?” “门路?怎么,漂撇学长,你想进小学念书啊?” “白痴!进公立小学哪需要门路啊?” 这不是重点吧…… “要说认识的人,是有啦!在那里当老师。” “真的?谁啊?” “我大姐。” “怎么不早说!”漂撇学长从吧台上一跃而起,手中不忘抱紧装有肉酱面的大盘子,移往小池先生的桌子去。“好,很好,非常好。小池,不好意思,我有事想拜托你。你知道小闺的妈妈吗?” “你说秀子老师?” “你连名字都知道?” “因为我被她教过啊!国小五、六年级时,她是我们班的导师。” “越来越好啦!很好,这件事就交给小池老弟去办吧!” “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问你,栈桥的市民交流公园里发现横死女尸的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新闻有播。这么一提,刚才我还看到后续报道,说依然毫无线索,可能就此成为悬案,听起来挺惨的。” “我希望你帮我查查看,小闺她妈妈周遭有没有人特别谈论这件案子。” “怪了,为什么要查这种事?” “你不用问,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还有,也替我查一查小闺她妈妈有没有哪个熟人最近行踪不明的。” “行踪不明?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外出不归、销声匿迹、被绑架,或是正巧和人私奔,总之就是这类的女人。” “女人?这么说来,带把的就不用管了?这道指令果然很有学长的风格。” “你在胡说什么啊?充分利用你姐姐的门路和以前学生的立场,彻底替我调查,懂吗?没问题吧?” “了解!”小池先生转眼间就扫空了一大盘面,心满意足地擦嘴;他含着冰水中的冰块,咯喱咯喱地咬碎,吃得津津有味。“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挺有趣的。学长,这果然和刚才讲的那件栈桥公园弃尸案有关吧?你要调查那件案子?” “小池,这些事你不用知道。” “哎呀?不必这么冷淡吧?你才刚任命我担任调查员耶!” “头脑和手脚的关系你懂不懂?分析收集来的情报,是我的工作;你只要变成我的手脚,努力办事就好了,懂吧?” “头脑?学长吗?” “你那像潜水员在海里掉了氧气罩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你有意见吗?” “不,没有。不过,这个案子好像很棘手耶!” “没错,是很棘手,所以才要我这个再世诸葛出马啊!” “整件案子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啊!对了,你们知道吗?与尸体同时发现的裤袜里塞着毛发——” 当然知道,你以为你在问谁啊?我可是亲眼看过现场喔——漂撇学长正要得意洋洋地如此夸耀,却因小池先生的下一句话而险些跌落座位。 “其实不是被害人的耶!” 小池先生投下的‘炸弹’所带来的反应,真的就像爆炸一般地强烈;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却‘嘈杂’的沉默。 “小,小池……” “什,什么事?学长?”小池先生终于发现店内被异样的气氛包围,他怯生生地环顾周围。 “还,还有大家,是怎……怎么了?表情怎么那么可怕?” 害怕的不只小池先生,不知内情的小兔也一样。我们四人的反应实在太过火了,因此她犹如遭遇猎人包围的兔子一般紧张。 “小池,你刚才说什么?” “咦?啊,你是说栈桥公园弃尸的事?就是同时发现的头发似乎不是被害人的——” “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去查的啦!是电视新闻说的。我刚才不是说过?案件的追踪报道——” “匠仔!” 无须学长怒吼,我早已打开电视;但午后新闻似乎已全部播报完毕,无论转到哪一台都不见案件的后续报道。 “我听到的是说,毛发的dna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可是被害人的头发和塞在裤袜里的发束无论是外观颜色或触感都完全不同。还有……那是叫切口吗?用显微镜查过后发现,被害人的头发与发束的断面完全不吻合,所以几乎可断定毛发不是被害人的——” 我们直到当晚的新闻时间才亲眼并亲耳确认了小池先生的上述报告,但就内容而言,却未能得到更多的咨询。 “——假如是这样,”首先恢复冷静的高千以默背诗词的口吻喃喃自语道:“那被害人的头发到底在哪里?” “你问我,我问谁……不过,新闻说或许是凶手带走的。” “为了什么目的?凶手干嘛拿走那种东西?” “这点不问凶手,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别人的头发,表示除了被害人以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头发也被剪了。” “也不见得是女人吧?搞不好是个留长发的男人。啊!我不是在挑高濑的语病,是新闻说不一定是女人的。” “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另一个人现在怎么了?也被杀了?” “这个嘛……不得而知。” 另一种异于方才炸弹爆发时的沉闷沉默降临。 “——啊!对,对了,呢,虽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我想,小池先生只是想把在座的气氛变得松缓一点,才挑了个自以为无关紧要的话题。 “有没有人知道宫下学长人在哪里啊?” “宫下学长啊?”回答的是小兔,她似乎也深信这个话题比刚才的无关紧要许多,因此解除了紧张,口吻变得很悠闲。“回乡去了啊!” “咦?不是吧!” “就是这样!这是之前……呢,十五号那天吗?一起喝酒时他本人说的。他说他后天——也就是十七号就要回乡,会在老家呆到九月初。” “就算他这么说过,但他老家的爸妈打电话给我,说联络不上儿子。” “咦?联络不上?什么意思?” “宫下学长租的房子,呢,咦?叫什么名字啊?” “‘安槻宅第’?” “对,他爸妈说打电话到那里去却打不通,只有‘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的语音讯息。他们觉得儿子好像换了个号码,昨晚才打电话来问我知不知道新的号码。” “他爸妈问的?真的吗?这可怪了,宫下学长真的说他要回老家啊!大家都听到了,对吧?” 高千及岩仔不明就里,只是点头耸肩而已;但漂撇学长和我的反应自然不只如此。我们悄悄地对看一眼,媲美方才的沉默又‘爆炸’开来。 无敌情人 十天后的八月八日,我们各自带着‘调查报告’,再度聚首。 说归说,聚集成员只有漂撇学长、岩仔、高千及我四人。今天的‘会议’是瞒着小兔及小池先生进行的,因为栈桥公园的尸体其实是岩仔搬出并遗弃之事,我们尚未高知他们。 这种‘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谨遵这个理所当然的守则;当然,我们绝不是不信任朋友,只是没必要胡乱扩大‘共犯圈’。 因此,小池先生调查的部分是由高千前去接收报告,再来转告我们详情。站在小池先生的立场,自然会想亲自确认自己的调查结果有何功效,因此不难想象他会吵着要出席会议,否则不交出调查结果。这种时候,假如‘联络人’是我或岩仔,很可能会碍于情面而被他说服;为此,我们派出了小池先生根本不敢妄想的交涉的强悍对手——高千——去听他的报告。 一向最痛恨被‘排挤’的岩仔,对于将朋友们拒之门外、自行站上‘排挤’的立场之事,似乎颇感惭愧及不乐意;但这是自己的丑事,他终究无法抗拒家丑不外扬的定律。 如此这般,我们四人便于八日晚上十点集合于漂撇学长家。之前也有说过,学长特地在大学附近租了间独栋平房,积极开放自己的住址给学生们当集会场所,因此也有人认为这里不适合拿来开秘密会议;不过,万一被其他学生目睹我们四人齐聚于平时不常去之处,反而更惹人怀疑,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开会。 我们事先把啤酒等物品准备妥当,以便其他学生闯入之时能谎称是在开一般宴会。候不多时,高千与岩仔几乎同时出现,而他们见了漂撇学长和我的脸之后,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小……”这应该是我、漂撇学长及岩仔第一次听见高千结巴。“小漂,你那张脸怎么了?连匠仔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难怪高千吃惊,学长和我都是同一副德行,身上贴满ok绷,ok绷下又处处露出紫色的淤青及伤痕,活像氨基甲酸酯制成的丑陋怪兽面具。 “没有啦!” 虽然眼皮宛如装了单边防风眼镜一样地肿胀,但漂撇学长豪迈的笑容中依然不带半点阴霾。 “只是有点误会,发生了些冲突。没什么,根本不必担心,不用难过!” “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惊讶而已,惊讶!” “到,到底怎么了?”见漂撇学长和平时一样大而化之,岩仔略微安心。“简直像上演过全武行一样……” “我和岩仔并没打架。” “那是怎么回事?我话说在前头,不要胡扯那些两个人同时跌倒之类的烂谎话。” “唉!其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点难以启齿。” 当然,漂撇学长与他的话语完全相反,一点也不显得难以启齿。 “我们是单方面被修理。” “意思是你们挨揍?谁打的?” “山田一郎。” “啊?” 高千皱起眉头,像是有腐败的臭气突然扑鼻而来似的,漂撇学长举出的名字实在是太像假名了;然而,世上真的有叫这名字的人存在。 “喂!小漂,你该不会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我连名片都拿了,你看!” “名片?被修理一顿,还拿对方的名片?” 漂撇学长展示印有‘格兰地股份有限公司财务科长山田一郎’的名片,岩仔歪着脑袋端详一阵后,便低声叫道: “咦?这间格兰地公司,该不会就是那间吧?之前闹得很大的‘整顿业者’……” “整顿业者?那是做什么的?” “不,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专门替经营不善的公司接受财务工作……” “然后呢?帮忙重建垮掉的公司吗?” “才不是,正好相反,是乱开空头支票,计划性破产。当然,他们会事先安排经营者潜逃,借此大捞一笔。” “什么跟什么?简直是欺诈嘛!” “当然是欺诈,票据欺诈。” “做这种事也不会被抓吗?”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他们应该是钻法律漏洞,让债权人无法追究他们的责任吧!只要推说大量的空头支票是落跑的老板要他们开的,警方也拿他们没辙啊!” “毕竟有民事不介入原则嘛——原来如此,是干‘那一行’的人啊!”漂撇学长悠哉地挠着鼻头,仿佛事不关己;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伤口,痛得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是一般的上班族咧!还想说怎么那么厉害,年纪轻轻就当上课长。” “不是佩服的时候吧?” 高千与漂撇学长相反,显得越来越焦躁,表情仿佛恨不得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简单来说,小漂与匠仔被流氓扁了一顿?” “不,这种的应该不算流氓吧?行动原理和基本的职业形态不太一样。说归说,我也不太清楚啦!” “是不是不重要,”高千就想敲门一样,以手指关节的突出部分缓缓地敲击桌面。对于漂撇学长的窝囊,她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快把事情说清楚!” 虽然重要的调查报告因而挪后,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若是不说明漂撇学长和我碰上前述山田一郎氏的原委,会议恐怕无法进行。 无可奈何,我就略微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漂撇学长和我决定在今晚会议之前顺便调查一下宫下学长之事,因此前往‘安槻宅第’。当然,我们很清楚宫下学长人已经搬走,不在这座厅厨合拼式公寓中。即使漂撇学长再怎么掌握学弟学妹们的动向,既然法律没规定要搬家得先向他报告,那么宫下学长擅自搬离,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不过,宫下学长一反自己的说法没回老家,他的爸妈又因联络不上儿子而担心,这下情况可就不同了。虽然我猜想应该只是本人临时改变主意又忘了联络老家,但站在我们的立场,至少该知道一下他的新住址,比较安心。 如此这般,漂撇学长和我便一道造访位于‘安槻宅第’一楼的管理员室,打听消息。 结果,我们得知宫下学长是在七月十一日搬走的;这可说是相当不容忽视的事实。 因为我们是在七月十五日以小闺饯别会的名义一起喝酒的,距他搬家只过了四天;为何这个刚出炉的新闻没成为当时的话题?明明是绝佳的下酒菜啊! 当然,假如只有那一晚,还可说是宫下学长一时疏忽,忘了提及;但之后校园里的朋友、甚至他老家的父母都未听闻他搬家之事,教人很难相信这是无心之举。 “……到底怎么回事啊?”管理员遗憾地表示宫下学长并未告知他搬到何处;漂撇学长向他道谢并告辞后,歪着脑袋说道:“活像是宫下那小子不愿让人知道他搬家嘛!” “不是像,我觉得事实就是这样。” “但又是为了什么?” “谁晓得?” “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简直就像趁夜落跑嘛……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宫下那小子向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钱,还不出来……” “我没经验,不清楚;但要借那种钱,不是要拿出身份证明文件才行吗?比如驾驶执照或保险证之类的。假如是这样,这些文件上都记在了户籍住址,光是退掉租屋逃跑,好像没什么意义。” “唔……而且还需要连带保证人什么的吧!不,其实这些我也不太懂。” 漂撇学长的口气难得如此缺乏自信,看来他似乎完全没有向金融业者借钱的经验;因为他的拿手绝活是以赞助为名义向学弟学妹们拐钱。 “也对啦!要是他捅出这种篓子,他的爸妈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应该不是连夜逃债吧!” “那会是什么?” “唔……会是什么呢?” 离去前,我们再次爬上楼梯,前往305室;那里已经住进了新住户,嵌着铁栏杆的窗户上挂着新的窗帘。当然,即使少了窗帘、看得见内部,应该也没有任何帮助。 “这个姓氏还真罕见,”漂撇学长一脸狐疑地看着305室门牌下镶嵌着的‘梧月晦’名牌。“这到底要怎么念?” “hinashi(注:音同日文的高利贷)吧!” “……匠仔,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懂,所以就随便乱说?” “我记得是这样念没错,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又不确定起来了。” “邮差也真辛苦,这种姓氏要是不标注一下——嗯?慢着。” 漂撇学长突然跑下楼梯。 “怎么了?” “邮件啊,邮件!宫下搬走还不到一个月,说不定寄给他的邮件还是被送到这里来咧!” “照理说,他应该向行政组更改过地址了吧!” “说不定他忘了改啊!” “就算是又怎么样?” “也许他的邮箱里有足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这个期望也太乐观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有这种邮件,身为第三者的我们也不能擅自拆封吧! 然而,漂撇学长似乎这类道德感已经完全麻痹,他一站上楼梯旁的邮件柜前,便毫不迟疑地打开305号邮箱。 漂撇学长无视心惊胆颤的我,摸索了片刻,但里头似乎只有传单和寄给新住户梧月晦氏的邮件,并无收获;不久后,他便死心返回。 正当此时—— “喂!你们两个!” 一道响亮的男高音叫住了我们。仔细一看,是个身穿不知是阿玛尼或是凡赛斯牌昂贵西装的男人。他的年纪还很轻,与漂撇学长应该相差无几。 (豆知识:阿玛尼是世界着名欧洲时装品牌、创立于米兰;詹尼·范思哲公司——gianniversaces.p.a,台湾翻译为「凡赛斯」——是着名的意大利服装公司。) “你们两个……” 男人的眼珠在浓威士忌色的银框眼镜之后转动着,但他并非直接横眼睨视,而是先往上绘出半个圆形后,才缓缓地轮流注视漂撇学长与我。当然,黑眼珠转动时,底下的白眼便显得格外凶狠;这种眼神有加倍威吓对手的效果。 “你们在那里干嘛?” “不,没有。”饶是厚脸皮的漂撇学长,遇上这种突发状况,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没干嘛。” “你们是住这里的?” “啊?” “我看不是吧?你们不是这里的住户吧?” 此时,我还以为这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便是305室的新住户梧月晦氏,而他是在责备我们随便翻动他的邮箱。 “嗯……对,我们不是这里的住户。” “你们是学生?” “对,对。” “安槻大学的?” 我们搞不清楚状况,正在支支吾吾之际,背后传来了一道感冒沙哑似的声音:“你们还不快回答!” 回头一看,一个梳着褐色飞机头、带着墨镜,甚至连胡子和鬓发都染成褐色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那儿。他亦是穿西装打领带,但散发的气氛却充满尖锐的战意。 我们在狭窄的楼梯旁被两个凶恶的男人前后夹击。 “你们是安槻大学的吧?啊?” 飞机头男人以压扁似的沙哑声音说道,粗暴地揪住离他最近的我。 “你有事找这里的住户,是吧?问你话,你最好快点回答!听到了没?” 要我怎么回答?我被飞机头勒住脖子,喉咙卡着,根本无法出声;我一呻吟,后脑便被他往铁制邮件柜上撞。 “你聋了啊?” 我不禁闭上眼睛,带有焦味的火花在眼皮内侧形成漩涡并四散。 “说话啊!小子!” “别动粗!”漂撇学长试图介入我们之间。“有话好好说!” “是哪一个啊?”银框眼镜男揪住学长的胸口,硬将他转向自己。“啊?” “什么?” “我问是哪一个!” “你在说什么?” “还敢问我在说什么?” 只见银框眼镜男露出了犹如在厕所使劲大便般的可怕表情,说时迟那时快,漂撇学长呕出一口气,身体往前弯曲。从我的位置看不见,但银框眼镜男似乎揍了他肚子一拳。 “还敢装傻!喂,过来——喂!荣治,够了,把他拖过来!” “咦?呢,要拖哪一个?” “两个都带过来!”银框眼镜男没回头看哪个名唤荣治的年轻飞机头一眼,迅速地迈开脚步。“真麻烦!” 漂撇学长与我真的就如字面所述般地被拖出建筑外,并被推入停在‘安槻宅第’前的黑色宾士车后座。 “——等一下!” 宾士的助手席上有个小波浪卷的短发女子翘着腿坐着,看来挺男孩子气……或该说男人气。或许是因为烟雾缭绕,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外观年龄因角度而异,看起来像二十几岁也像四十几岁;短发女子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极为颓废慵懒的气息。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惹麻烦,”女人明白地显露厌恶感,犹如睹视包裹似地瞄了我们一眼。“你们一定要动手的话,拜托选我不在场的日子。” “啰嗦!”银框眼镜男喝道,推了推女人的肩膀。“你来!” “咦?你该不会要我处理这些家伙吧?” “不是,我叫你开车!快点照我说的去做,有人来了。” “真是的,老是我行我素。”女人一面发牢骚,一面以高跟鞋踩熄烟头,走出助手座。这种季节她居然穿着黑色丝袜,充满肉感的双腿从粉红迷你裙下探出。“你吩咐,我照办!要去哪里?” 我们被带往郊外的废弃加油站,周围只有老旧的木屋及田园;未铺柏油的道路上全无车辆经过,是个人迹罕至之地。 “——好啦,是哪一个?” 银框眼镜男交互瞪着被拉出宾士的漂撇学长与我。 我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互换眼色;银框眼镜男见状相当烦躁,往前踩了一步,突然以铁拳殴打我的腹部。 “匠仔!” 漂撇学长的怒吼声传入我强烈麻痹的脑袋角落,我反射性地以双手护住腹部。我能感觉到胃部犹如电梯一般冲上食道。 然而,银框眼镜男毫不留情,表情依旧像在厕所使劲大便一样可怕,眼睛则紧盯着我的脸,宛如嘲笑我似地轻松拨开我护住腹部的手,连续咆以铁拳。 “住手!” 银框眼镜男在与人互殴之际,似乎无需以眼睛确认,身体自然就能猜测敌人的防御模式;由此可见,他相当习惯于殴打别人。当然,这些分析都是事后才做的,此时的我根本是沙包状态。 “匠仔!” 每被殴打腹部,我都下意识地踩定脚,以免自己倒下;逞这种强只是徒增伤害,百害而无一利,说来这真是不习惯暴力之人的悲哀。多亏了双膝自然落地,对方的攻击在我卧倒后一时舒缓下来,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要我一起打趴你们两个,我也无所谓;假如不想吃苦头,就乖乖说出是哪一个!” 银框眼镜男的脚尖踹向我的腰间,犹如自然生长般地完美埋入肉中。比起疼痛,我的吃惊成分更大,不禁像被 强暴的女孩一样发出尖锐悲痛的惨叫声。 “住手!别再打了!” 当然,疼痛随后而来,而且相当剧烈。我忍不住如乌龟一般缩起背部,奋力护住肚子;但银框眼镜男早就看穿了我的防御动作,宛如玩弄老鼠的猫似地,游刃有余地掰开我的防御,脚确实地往我身上招呼。有时他的脚没踹到肚皮,却往脸上来;我想这不是他踢偏了,而是故意的。 “住手!立刻住手!” 漂撇学长勇敢地上前搭救,但一有动作,便被荣治殴脸踹肚,一样浑身是血。 “够了吧?别再打他了,不要打了!” “这么说来……”银框眼镜男如同跳古典芭蕾一般,上踢的脚尖突然停滞于半空中。“你承认是你喽?” “对,是我。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讲什么,总之都是我,别再打他了!” “很好,算你有种。” 银框眼镜男点了点下巴,这似乎是个信号,只见原先从背后钳住漂撇学长的荣治退到了一旁。 这种形容方式或许有点奇怪;那银框眼镜男就像跳脱衣舞似的,装模作样地脱掉西装外套,接着又拿下眼镜一并递给荣治,出现一对意外有人缘的圆眼睛。 一旁,迷你裙女人依旧倚着黑色车身,百般无聊地抽着烟;她那态度宛若述说着这场闹剧根本是平添她的麻烦,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拿下眼镜的男人眯起眼,直盯着漂撇学长的脸不放。他缓缓靠近,先从右侧朝脸虚晃一招,实则从左边挥拳攻向腹部。这种假动作似乎是他的习惯。 然而,对于漂撇学长而言,这种小伎俩根本是多余的。学长只是垂着双臂,甚至不肯做做样子护住自己的身体。 当然,那男人不会因为对手毫无抵抗便手下留情;他强劲的拳头一击接一击地往漂撇学长腹部招呼。 铁拳、脚刀,华丽的招式接二连三地使出,漂撇学长转眼之间就变得遍体鳞伤,宛如任飓风摆布的纸船一般。 那光景实在是惨不忍睹,我真怀疑一个人被打成那样还不会死吗?不,倘若是其他人,只怕早死了。 如此可怕的光景摆在眼前,我却束手无策;虽然脑袋知道该设法帮助学长,身体却怎么也不肯移动。因为我现在也想块破烂抹布一样,惨兮兮地贴在水泥枕头上呻吟。 不,不只是肉体上的伤害;最大的原因,是我头一次卷入这种真正的暴力风波,心灵已经因恐惧而冻僵。 “你给我听清楚!” 铁拳风暴不知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见男人气喘吁吁地揪起漂撇学长的胸口。 “要是学乖了,就别再……呼,别再干那种混账事了,懂了吗?” “混账事?” 虽然声音嘶哑,漂撇学长的口齿仍相当清晰,令我大为惊讶;因为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有余力说话。 “具体上是指哪些事啊?” “啊……?” 男人似乎比我更为惊讶,一瞬间,他那因敌意而高竖的眼角松缓下来,黑眼珠缩得和针孔一样小,但凶恶的怒意随即又染上他的脸。 “你这混球,还,还敢耍嘴皮子?” “小,小弟只是做个确认而已,愚见以为呢,最好先请教一下比较妥当——” “啰嗦!” 男人的拳头又如雨般落下,不知何故,他同时也失去了方才那股凶残的冷静。 铁拳和膝盖踢都和刚才一样正中目标,但男人却焦虑狂怒,仿佛招招都落空似的。 对于无力反抗、遍体鳞伤的对手,为何要如此愤怒亢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似乎不只是我,只见保管上衣及银框眼镜的荣治满脸不安,女人的表情亦从烦闷转为皱眉,静观事情的发展。 “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男人眼球充血,呲牙裂嘴,一拳接一拳地招呼过来,一拳接一拳地命中漂撇学长。 我突然发现,漂撇学长虽未抵抗,但当对方攻击胯下等男性要害时,他便会巧妙地扭动身体,故作踉跄之态,以身体其他部分格挡,漂亮地躲开。 不光如此,他再怎么挨揍,也不会像刚才的我一样硬是站住脚,反而软趴趴地垂着双臂,尽可能地分散冲击并加以吸收。 “你,你听好,在……在我跟前,别……别再耍嘴皮子!” “不,这个呢,小弟只是想请教一下小弟过去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说过什么混账话。我总不能随口敷衍……” “这,这个臭小子,还……” 漂撇学长那悠哉得不合现状的声音令男人怒火中烧,只见他的眼球分别往左右外斗。 “老、老子剁了你!” 越是激动,男人的出拳动作越大,打偏的次数也越多。 “做成肉酱!” “在那之前,请务必告诉小弟理由——” “啰嗦!” 如此这般,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然下山;这种胶着状态究竟持续了几个小时? 男人因过度疲劳,头发散乱不堪,领带也歪到一边;他满脸汗水,活像淋了整头的油一样。 “啰,啰嗦!” 即使他再如何大吼大叫,看他气喘吁吁、膝盖发抖,早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魄力;老实说,非但不可怕,还有点引人怜悯。 “你给我闭嘴!” 如今,男人就像技拙的舞者在舞厅里跳舞时一样缩腰翘臀,每当他挥拳时,全身宛如被自己的手臂拉着跑似地动摇西晃,眼神也相当空洞。 另一方面,漂撇学长亦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但和男人相较之下,尚可说是精神奕奕,与起先并无太大变化。虽然他留着鼻血,眼皮也发肿,但一张嘴巴依然元气十足;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未受挫。 学长甚至尚有余力浮现笑容,而他的笑容犹如恐怖电影中从坟场苏醒的僵尸一般,给予男人近乎恐惧的压力。 仔细一想,漂撇学长被如此痛殴,膝盖却未曾落地,一直站着,是在太耐打了。我不由得再次对漂撇学长的强韧——或许该说迟钝比较正却——惊讶不已。 这么看来,简直搞不懂被打的到底是哪一边。 “山,山田老大……”荣治似乎比我更为痛切地感受到对手的强韧之处,声调亦是半哭状态。“你,你没事吧?” “白,白痴,说啥鬼话?当然没事!这种货色,俺一根手指就捏死他!荣治,你干嘛?别过来!不准插手!” “可,可是……” “俺要亲自解决这小子……” 男人大幅挥动手臂,但他已到了界限,轴足的膝盖猛然弯下,宛如一脚踩进烂泥巴里似地跌了个狗吃屎。 “山,山田老大!” 见了这幅不可置信的景象,荣治半是尖叫地跑过来,而男人已无力阻止他,依旧趴在地上,发出冒泡般的咕嘟咕嘟呻吟声。他早已筋疲力尽,跌跤更让紧张的丝弦应声而断,令他再也无法自行起身。 说来可笑,漂撇学长在毫无反击的情况下赢了男人。不,用赢来形容或许不恰当,但男人已趴在地上,而学长虽摇摇晃晃却仍站着;任谁看了这幅情景,应该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吧! “混,混账……”那个姓山田的男人一面被扶起,一面喃喃细语:“荣治,你,你上!” “咦……咦?咦?”荣治仿佛不明白男人的命令之意,交互打量着山田氏与漂撇学长。 “嗯……叫我扁他喔?” 如今,看在荣治的眼里,漂撇学长恐怕已比僵尸更为可怕;这应该是他初次对老大如此露骨地展现出不情愿之色吧! “当然啊!怎么能放过宫下 这个龟儿子!” “可,可是……其实我现在有点感冒,嘿嘿!” “嗯?难怪我觉得你声音怪怪的——你是白痴啊?啥感冒?快给俺动手!” 方才一直沉默观战的女人,突然打断又开始说起关西腔的山田氏。 “——慢着,慢着。” 她熄掉刚刚点燃的香烟,将手插在穿着迷你裙的腰上,靠近两个男人。 “他不是啦!”她啼笑皆非地以下巴指了指漂撇学长。 “啥米?” “我说你认错人了,他和那个小弟都不是宫下。” “喂,喂!露咪,你……你说什么?” 惊讶成了最有效的强心剂,本来已经完全软了腿的山田氏猛然起身,险些撞飞荣治。 “他们不是宫下。” “你到现在才讲?那你刚才从头看到尾,以为我们在干嘛?” “我哪知道你们在干嘛?” 那个名叫露咪的女人虽然一脸不悦,神色却又充满淘气,仿佛即将狐媚地吃吃发笑一般;她依序打量着山田氏、荣治、漂撇学长及我的脸。 她撩起烫卷的短发,真的笑了出来;只不过,不是我所想的狐媚笑容,而是噗嗤一声、强忍住爆发般的笑法。 “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而你之前不是大发脾气,说有帮年轻人拿了哪家公司的支票以后就跑了;我还以为你逮到他们才下手痛扁的。” “我们是冲进‘安槻宅第’把这两个小子带出来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吧?” “为什么?宫下早就搬走了,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从事后听到的话来判断,山田氏等人似乎是偶然开车经过‘安槻宅第’;行经建筑前时,他们正好发现漂撇学长和我正在翻动305室的信箱,误以为是宫下学长与朋友一起回到从前的住处拿邮件,便连忙停下宾士,冲进了抓我们。 “——请问……” 漂撇学长不知自己能否插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山田氏与露咪。 “你们找宫下有什么事?” “你咧?”山田氏从荣治手上接过银框眼镜戴上,并拿出梳子梳理乱掉的头发。“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你们去那小子的公寓做什么?” “他老家的父母联络不上儿子很担心,所以我们帮忙调查。” “原来如此,宫下那混账搬家,连你们这些朋友和父母都没通知啊?哼,也难怪啦!”山田氏一面拿下眼镜,一面以手帕擦脸,自暴自弃地大声笑道:“理由你们懂了吧?要是被我们逮到,他就得吃刚才那种苦,当然怕得不敢跟任何人将啊!” “宫下做了什么事?” “好啦!”山田氏停下了穿外套的手,显得有些犹豫;终究,他只是耸耸肩,如此带过:“这问题去问他本人吧!对那小子而言是不光彩的事,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内容。” “我以为他借钱不还才逃走的。” “借钱?”不知是哪里好笑,这会儿男人露出了相当游刃有余的笑容、甚至近乎天真无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那到不是,没人能从我们手中卷款逃走的。” “哼!”露咪刻意大声地哼了一声。“是吗?” “总之——”山田氏已经完全找回自我,从容地无视露咪。“抱歉啦,小哥。” 他对荣治使了个眼色,荣治连忙扶我起身。说来丢脸,我一直躺在地上呻吟。 “不不不,解开误会,我就放心了。” “这些就拿去当医药费,一点小钱,不好意思。” 我悄悄看了一眼,山田氏从厚实的皮包中驱除几十张一万元纸钞,随手塞进漂撇学长的手里。当然,以两人份的医药费而言,这数目岂止是一点小钱,根本是绰绰有余;我想,这些钱应该算是要我们别把事情搞大的和解费吧! “还有——喂,露咪!” “干嘛?” “把你的名片给他们。” “咦?为什么要我的?” “不要问,快点拿出来!” 我站得比较近,因此是由我接下她的名片。一看之下,上头印着‘丝丽绮俱乐部阿呼露咪’。 “阿呼(akoya)小姐……对吗?” “我好惊讶!”露咪小姐瞪大了眼睛,吹了声短口哨。“你是头一个没看念法却叫得出我姓氏的人。” “这家店是她开的,欢迎你们有空去坐坐。”山田氏抓住了这个微妙的时机,用字遣词变得客气许多。“啊!当然,我会和她事先谈好,你们不必担心,可以玩个痛快。” 这话似乎是暗示我们不用付钱;这也是和解费的一部分吗?山田氏接着又拿出自己的名片,上面写上几笔,递给漂撇学长。 “要是她不在,离开的时候把这个给店里的人看一下就行了,请多担待。” 我想,这句话应该是‘今天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请多担待’之意吧! “——当时收下的,就是这张名片。” 漂撇学长将山田一郎的名片翻过来给大家看。这么说有点失礼,但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字迹,是在教人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干下了那种粗鲁勾当的人。 “这件事就算了。”高千叹气,与其说是因为啼笑皆非,到像是松了口气。她应该也和我们一样,深深感叹着漂撇学长那以迟钝或胆气过人都不足以形容的超常神经及体力。“你们两个有上医院好好检查吧?” “哦!有。”结束亢长的说明后,漂撇学长觉得口渴,便拿起罐装啤酒,啵地一声打开。“医生说我们的伤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严重——” “慢着,小漂。” “唔??” “唔什么唔啊?你在做什么?该不会今晚也要喝酒吧?” “放心,我会克制,不会喝到无法开会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哪有人受伤还喝酒的?” “咦?不能喝喔?真的吗?” “嗯,没错。”见漂撇学长哭丧着脸相自己求助,岩仔面露苦笑。“学长,受伤的时候不宜喝酒,最好也别泡澡;因为要是血液循环太好,血压升高了就糟了。” “哎呀!我现在开始对那个山田一郎感到愤怒了!”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原先一点也不愤怒吗?果真如此,只能说他实在了不起,被打成那样还不怨恨;和我这个恨之入骨却没胆吭声、只能躲在暗处的人相比,简直可说是大度不凡。 知道不能喝啤酒后才开始生气,算是他的可爱之处吧!当然,学长完全不是开玩笑,很认真的。 我也一样,请别再说不能喝酒只是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对漂撇学长和我这种人而已,等于是被毁掉了人生。 你们有权利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们吗?——我还真想对着山田一郎及他的小弟荣治悲愤激昂地说这种三流电视剧的台词。 把我的青春还来——这是玩笑话,却相当接近我的心情。 “不过,都收了人家的医药费,现在生气也来不及了。” “别提那些了——” 高千交互观看山田一郎氏与阿呼露咪小姐的名片,皱起了眉头。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她摆出这种表情,真是性感得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此时的我,脑子里想的是这类蠢事。我宁可相信是因为伤口太疼,才让我的思绪变得如此散漫。 “宫下学长到底对这个叫山田一郎的人做了什么事?” “问题就在这里。既然不是借钱,会是什么呢?恐怕还是只能问本人吧 !” “不过,说不定我们再也见不到宫下学长了喔!即使到了九月也一样。” “这……” 大概是这话太突然,让岩仔吓了一跳;只见他瞪大眼睛,结结巴巴。 “这话什么意思?” “话句话说,宫下学长说不定会就此休学。你们想想,要是山田一郎等人想逮他,只须等到暑假结束,在大学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即可,这是最稳当的方法。宫下学长当然也料得到这种状况,所以他除非乖乖出面把帐算清楚,否则照常理推断,他是暂时不会出现在学校了。” “或是等山田氏他们放弃。不过看他们那副样子,是不可能突然大发慈悲,轻易放过宫下的。” “所以啦,我觉得宫下学长说不定会干脆休学。” “嗯……”漂撇学长盘起手臂,仰望天花板。“搞不好他的新家也不在大学附近,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咧!” “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耶!” 岩仔忧闷的自言自语似乎成了导火索,有好一阵子没人说半句话。宫下学长是我们的朋友,或许这种沉默的气氛正是每个人都从自己的立场想象少了宫下学长后的校园生活,以及缺少他所造成的心里伤害或寂寞程度吧! “——算了,唉,宫下的事以后再想吧!”漂撇学长如此宣言,拿起眼前已开的啤酒罐,准备喝一大口。“差不多该进入今晚的正题了吧?各自的调查报告。” “我先来,可以吗?”高千说话的同时抢过了啤酒罐,并以眼神阻止了想要抗议的漂撇学长。 “嗯,拜托你了……”漂撇学长的语气里出现了失落,我深有同感。 高千拿出一叠报告纸。我探头一看,上面印满了文字处理机打出的字。 “这是?” “小池先生精心制作的报告书。” 我忘了说明,别看小池先生那副德行,其实他的个性相当讲究;他当联谊总干事时,明明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他却兴高彩烈地以文字处理机精心设计通知书并印刷发送,引来众人失笑。 “哦!量还真多啊!值得期待。” “倒也不见得。” “咦?” “因为结论只消一句话就能打发,便是——毫无成果。” “毫无成果?不会惨到毫无成果吧!” “没有就是没有啊!简单地说,小闺妈妈滨口秀子周遭的人,并未特别谈论栈桥公园弃尸案;她认识的人之中,也没有行踪不明的女性,就这样,完毕。” “结论只有这样,报告书不可能这么厚吧?” “那是因为小池先生打听了许多有趣的事并写下来,但横看竖看,都和这次的案子无关。” “有没关系,不拿出来讨论怎么知道?” “是吗?那要讨论看看吗?比方这个,滨口秀子教过的学生中,有一个叫做古山春江的粉领族——” “今年几岁?” “呢,上头写着二十五。” “那说不定她就是被害人啊!” “很可惜,古山春江小姐还活得好好的,因为小池去见过她本人。” “哎呀!”其他人就算了,漂撇学长口出此言,只让人觉得他没有自知之明。“没想到那小子做事还挺龟毛的嘛!” “这个古山春江有个未婚夫,名叫乘杉达也,二十八岁,在某个大型书店担任营业员。这个人的——” “嗯,那个人的?” “钱包不见了。” “啥米??” “乘杉达也先生在未婚妻古山春江小姐的带领之下,与今年七月三十日前往她的恩师滨口夫妻家玩;而前去时确定带在身上的钱包,回家后却消失了——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意思啊?那个乘杉老弟怀疑滨口夫妻之一偷了他的钱包?” “或是同时被招待的另一对夫妻偷的。” “这么说来,还有其他人被招待啊?” “嗯,的确,包括主人滨口夫妻在内,共有六人。若是乘杉先生主张属实,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只能认为是在场的除他自己以外的五个人之一偷了他的钱包。” “然后呢?” “什么然后?就这样啊!” “这和这次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没有关系。不过,小池先生好像挺感兴趣的,因为就连乘杉先生自己都认为,就算摒除了私情客观来想,其他五个人都没有道理偷他的钱包。但要说谁都没偷,那钱包怎么会凭空消失的?所以小池先生形容这件事既悬疑又有趣。” “小池先生要对什么感兴趣,是他的自由;不过啊……”漂撇学长拿过厚重的报告用纸,叹了口气。“真是的,他这种毫无头绪的热情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啊?” 就毫无头绪的热情这一点而言,漂撇学长亦是不落人后;这么认为的,应该不只我一个才是。 “如此这般,我的报告结束了。好啦,接下来换小漂了。” “嗯,我这边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成果,不过倒是有个候补人选,可能是那个身份不明的被害人。” “那就说来听听啊!” “呢,我看看——” 教人啼笑皆非的是,漂撇学长也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记录于报告用纸上,只差不是用文字处理机,而是手写。各位看官评评理,他有资格说人家龟毛或是毫无头绪的热情吗? “小闺的爸爸滨口启司先生,有个女性朋友叫做风户景子。” “风户?咦?怪了。”高千从漂撇学长手中抢过啤酒,一面喝一面疑惑。“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借助伯母的渠道,去向目前在秋阳女子学园担任国文老师的我孙子铃江小姐打听的。” “哎呀,女的啊?” “嗯,虽然年龄已经过了三十,不过长得很——” “漂亮?” “应该说……”要是认同,会被误以为自己喜欢那种类型;但那位小姐虽不是选美型美女却富有魅力,若是不传达这个事实,又怕自己的审美观会被质疑。漂撇学长似乎因此左右为难,回答起来显得格外委婉。“很健康啦,嗯。” “这么说来,”高千似乎非常理解学长的复杂心情,浮现了友善的微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喽?” “没这回事,”当然,如此断言的漂撇学长并无任何赌气或羞怯之情。“她很风趣,我很希望再见到她。” 岂止是再见到她,漂撇学长命中注定得和这位我孙子铃江小姐成为同事,而且还一样是国文老师;但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漂撇……原来和藤冈佳子没有接下来的故事吗?唉……ps:不知道此吐槽的请去补完系列第一本《解体诸因》第四因……by录入者) “刚才也说过,这位我孙子铃江小姐本来是在海圣学院教书;换句话说,和小闺的爸爸是同事。但是今年四月,她突然调到秋阳女子学园来。你们应该也知道,海圣和秋阳都是私立学校,而且一样是国高中一贯式教育;说他们是竞争对手或许有点语病,但他们确实每年都会比较考考上名校的学生人数。再加上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可不一样,原则上不会互相帮助;所以,大家也可以想象得出,我孙子铃江小姐的调职可以说是非常稀奇。”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有,而且我孙子铃江小姐调职的原因,其实与小闺她爸爸以及那个风户景子有重大关联——” “啊!”高千低声叫道,并拿起小池先生的报告。“对了!难怪我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什么?” “风户景子在小池先生的报告书里也出现过啊!你看,风户明弘、景子夫妇。” “喔?!” 岩仔与我探头观看高千放到桌上的部分,但我的脑子里完全没装进关键的印刷字体,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高千那钢琴家般的修长指头与整齐并列的指甲煞是美丽。糟糕!受伤的后遗症似乎相当严重。 “刚才说的乘杉老弟钱包被盗案发生时,应邀到滨口家的另一对夫妻——” 轮番与漂撇学长及岩仔对望的高清看着我时,微微皱起眉头;看来我的表情似乎相当恍惚。 “就是这对风户夫妇。” “原来如此。不过,这很自然;根据我听到的,滨口夫妻与风户夫妻似乎已有三十年以上的交情了。” “三十年啊?” “他们从国中到大学一直都是同校同年级。” “四个人都是?” “对,都是一样是四十四岁。” “他们很熟喽?” “岂止熟,他们已经不是两家的交情,等于是一家人了。不过这两年来,他们却分隔两地。” “为什么?” “风户夫妇因为丈夫明弘调职,之前一直住在东京;那个职位坐几个年头就能保证升官,所以算是荣升吧!可是明弘先生自己啊,不知是不习惯东京的风土,还是对上班族生活感到厌烦,今年一月竟忽然辞掉工作,回到安槻来。虽然事出突然,妻子景子女士相当惊讶,却未曾反对。” “他回来以后呢?另找了工作?” “不,听说现在还是无业游民。” “这么说来……” “大概是打算改行做生意吧!不过资金不好筹备,到处碰壁。” “那他现在靠什么生活?失业保险?” “这就和小闺她爸爸有关了。风户景子过去虽然一直都是专业主妇,但她其实有国中教室资格证;小闺的爸爸四处奔走,设法让景子女士进海圣学院工作。” “哇!” “但问题就在这里。在海圣,若是其他科目便罢,偏偏教国文这科的教室人数已经额满,甚至还嫌太多;别说是正式聘用,连兼任教师都没缺。因此,小闺的爸爸就用了非常手段……几乎可说是超法规手段。” “等一下,该不会和刚才那个小漂喜欢的我孙子老师有关吧?” “就是有关。”漂撇学长犹豫了一瞬间,似乎思索着该不该抗议‘小漂喜欢’这四个字;但随即又觉得这事无关紧要,便继续说下去。“从结论来说,小闺的爸爸为了让景子女士到海圣工作,便把我孙子小姐赶出去,制造缺额。” 岩仔、高千与我不禁面面相觑;这件事太过冲击,连处于恍惚状态的我也终于清醒了。虽然并未直接见过本人,但我们熟识的女孩小闺,她的父亲竟然进行这种连时下电视剧里的坏蛋都嫌丢脸而不愿实行的老套阴谋,陈腐得令人难以相信是发生于现实中。 “当然,小闺的爸爸并没有人事决定权;不过,为了将我孙子小姐赶出海圣,他的确耍了不少手段。我孙子小姐是个女性斗士,积极从事公会活动,对上司说话也很直接,所以校长和训导主任那些人都不喜欢她。” “换句话说,要赶她出去很容易咯?” “是啊!说穿了就是这样。具体过程如何,她本人不愿详谈,所以不清楚;总之。今年三月,我孙子小姐离开海圣,调到秋阳女中去;接下来不用我说了吧——小闺的爸爸就推荐了风户景子来接替我孙子铃江小姐的工作。” “我觉得……很不寻常耶!”岩仔太过讶异,找不到适当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为了三十年来的好友,一般人哪会积极到这种地步啊?” “不过,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不定小闺的爸爸和那个我孙子老师本来就不合,听到回本地来的老朋友为了替丈夫撑起家计而在找工作,就决定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是每天得碰面的职场,比起和一个合不来的人共事,还是相知相交的朋友好——” “不,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高千这敏锐的见解却被漂撇学长一口否决。“他们本来交情很好,虽然教的科目不一样,但在工作的各个方面上,最认同我孙子小姐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闺的爸爸。但小闺的爸爸得知风户景子需要那个职位后,翻脸就像翻书一样,立刻投靠反对我孙子小姐的干部们,联手将她赶出去——” “所以她是受人背叛,”对于排挤等类似行为过敏的岩仔,宛如自己受人背叛似地,露出弃犬般的悲伤表情。“我孙子老师被小闺的爸爸背叛了。” “说得直接点,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些都是我孙子老师的一面之词吧?”高千冷静地指出这个理所当然的道理。“说她被害妄想症或许太过分,但会不会是她想太多?” “关于这件事,我不只询问我孙子小姐本人,还向好几个海圣的现任教职员打听过。不过,他们都是我孙子小姐介绍给我的;换句话说,都是和她比较亲近的人,立场当然会偏向我孙子小姐。就结果来说,如果真的讨厌我孙子小姐,那么也不会在赶走她之后还特意为她联络秋阳女中的职位;可是,我孙子小姐的离开也是事实,至少小闺的爸爸本人这么希望。我承认,我没公平地去问小闺的爸爸或风户景子的说法,因此无法断定这些背地搞鬼的指控是不是客观上的事实;不过,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所谓无风不起浪,应该有一定的可信度。” “要是学长的判断正确,”岩仔不快且悲伤地皱着眉头:“你们不觉得小闺她爸爸的行为,与其说是为了好朋友,到更像是为了自己的女人而用尽心机吗?” “其实也有这种谣言。今年四月,风户景子冠冕堂皇地成为小闺她爸爸的同事,但他们两人在学校却莫名生疏;别人就开始怀疑了,三十年来的老朋友态度会那么不自然,可能是因为有肉体关系,心里有鬼。” “小闺的妈妈对于这件事没任何意见吗?” “岂止没意见?这也是谣言,听说在安排风户景子进入海圣这件事上,小闺她妈妈比她爸爸来得还要积极。换句话说,似乎是太太秀子女士怂恿丈夫,硬要他这么做的。” “她应该是纯粹为了帮助好朋友吧!要是小闺的爸爸真和风户景子有肉体关系。她妈妈这么尽心尽力,等于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钞票。” “好啦!前言太长了,现在‘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那个可能是栈桥公园死尸的人?” “嗯,我孙子小姐其实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叫好江;这个好江小姐年纪不小了,却没固定工作,也没结婚,整天游手好闲。” “留在家里帮忙做家事?” “不,她连家事都没帮忙做,听说她根本不回家。她的个性是见一个爱一个,一有对象,立刻就会离家和男人同居,好比居无定所的浮萍。” “那个好江小姐现在下落不明?” “没错,连家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她,只能等她主动联络;而她多半只有要钱时才会联络。” “很有希望嘛!”岩仔在兴奋之下,拿起原先顾及漂撇学长而一直没碰的啤酒罐,啵地一声打开。“不,说有希望,好像是希望她死掉一样,有点难听;总之,那个死掉的女人一定是她啦!” “潜入小闺家的动机也可以想象。”高千似乎也认为这是有力人选,宛如造势似地跟着啵一声打开自己的啤酒。“知道姐姐我孙子铃江被赶出海圣学院的经过之后怒火中烧,跑到滨口家去找小闺他爸爸这个罪魁祸首理论,但他却不在家。” “好啦,先等一下。”漂撇学长以怨念的眼神盯着岩仔及高千接连打开的啤酒罐。“ 别那么急着下结论。” “很有可能,不是吗?” “还有个问题。” “问题?” “而且相当严重。” “什么问题啊?” “你已经连同我的酒在内喝了很多罐了……开玩笑,”被带有怒意的高千瞪视,漂撇学长连忙赔笑。“来,你们看看这个。” 说着,漂撇学长拿出一张彩色照片,上头是一个女人与一群穿着海圣学院制服的女孩一起在草坪上吃便当。 女人带着度数颇深的眼镜,一头直发随性地束于脑后;和一起比出剪刀手势的女孩们相比,她的肌肤白皙得惊人,双下巴也明显得惊人。 “呢……难道她是……?” “对,这就是我孙子铃江小姐。” “她的体重……”高千侧眼睹了身材矮小的我一眼。“大概有匠仔的两倍吧!” 原来如此,总算明白漂撇学长以健康来形容她的理由了——如此恍然大悟的,应该不只我一个才是。 “你刚才说她们是双胞胎,那关键的妹妹好江也和她长得一样吗?”岩仔大概是觉得这下无望了,表情变得相当黯淡;瞧他的脸色,似乎在后悔自己开了啤酒。“假如是的话……恕我直言,根本不相符嘛!” “就是说啊!身为候补的其他条件都满足了,但若是长成这样,别说和‘她’一点也不像,我和匠仔没帮忙,岩仔一个人也不可能搬得动。” “等一下,现在判断不符合还言之过早。我没见过‘她’的尸体,说不准;但双胞胎不见得体型一样吧?说不定只有姐姐比较壮,妹妹很瘦呢!” “说的也是……学长,没有她妹妹本人的照片吗?” “近照完全没有,因为她根本没回家。最新的照片时高中时照的,派不上用场。” “不过,说不定还看得出一点现在的样子——” “要看看吗?” 我们观看漂撇学长拿出的另一张照片,果然如他所言,派不上用场。那是铃江、好江姐妹并肩坐在沙发上的构图,两人在这个阶段都很苗条,顶着短发的脸蛋都相当稚嫩,且都挂着高度数眼镜;要从这张照片联想到她们三十出头且拿下眼镜的模样,实在有点困难。 “话说回来,现在好江小姐是胖是瘦,做姐姐的铃江小姐难道不知道吗?” “听说好江小姐个性很极端,有时候会突然开始剧烈减肥——你们应该也猜得出来,就是迷上新男人时;而她要是被甩了,就会暴饮暴食,回到和姐姐一模一样的体型。因为她老是重复这种事,所以说来好笑,就算是她的亲姐姐,也完全猜不出现在的妹妹是胖是瘦。” “不过,我认为还是该保留这个可能性。说不定七月十五日时,好江小姐正好处于苗条状态;而眼镜嘛,只要带着隐形眼镜就没问题。” “是啊!目前最有力的人选,就是这个我孙子好江。好啦,假设七月十五日在滨口家被杀的是她,剩下的问题就是:是谁杀了好江?动机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剪下好江的头发,又将别人的头发塞进裤袜里?这些都是疑点——” “我想应该不必再次声明这是假设了吧!”高千似乎顾虑岩仔的感受,可以喝了啤酒,顿了一顿。“我认为凶手是小闺,至少她的可能性最大。” “动机呢?” “没有动机。当晚回到家的小闺,和为了姐姐前来向她父亲抗议的我孙子好江应该是头一次见面;小闺想劝阻亢奋的好江,却不慎将她推倒,杀害了她。所以,是过失致死。小闺说她从未见过被害者,应该不是谎言。” “那好江的头发该怎么解释?小闺为何要剪下她的头发?” “详情我不明白。”高千当然料到岩仔会以头发之事反驳她,不慌不忙地干脆承认。“不过,既然如此大费周章,肯定有某种理由;我想,大概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会有洗脱不了的嫌疑之类的危险性吧!” “之类的危险性是哪种危险性?不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对她会有何不利?” “所以我不是说了?具体细节我不明白。只不过,既然花了那么大工夫,我敢断言她绝不是一时兴起才做的。” “姑且不论凶手是不是小闺,头发之事的确是个大谜团。” 漂撇学长在岩仔因亢奋而迷失自我之前先打了圆场。 “无论凶手是谁,都很难解释这么做的理由。假如凶手的体液或血液不甚沾上被害人的头发,必须带离现场,我还能理解;因为这会成为重大证据。但要是如此,凶手只需带着被害人的头发即可,为何要剪下另一个不知名人士的头发、用橡皮筋束起来,再放到被害人的裤袜之中呢?就是这一点最教人难以理解。更何况凶手还把头发留在现场。” “说不定凶手原先打算带走,但发生了某种突发状况,结果无法带走。” “这种情形的话,凶手就不是小闺了。”岩仔当然不会疏忽这个道理。“假如小闺想丢掉头发,她在打电话到学长家找我之前有的是时间可以处理,但她却搁着直到我们前来;这正是小闺并非凶手的最好证明。” “作为假设出发点的前提都太模棱两可了,现阶段什么也说不准……我在想,我们没调查小闺父母的不在场证明,妥当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或许我们必须找证据证明他们当晚真的到亲戚家守灵了。你们想想,假如被害人真是我孙子好江,且这是桩因她姐姐被赶出职场而引发的过失致死案,那滨口启司和妻子秀子当然也有充分的嫌疑。” “换句话说,凶手有可能是小闺的爸爸或妈妈?” “我承认可能性很低,但既然现场是滨口家,这个假设自然不能免——喂!匠仔!” 漂撇学长突然转向我。 “你完全不说自己的意见,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忙什么啊?那是什么?” “啊……等一下。” 我手上拿的是小池先生的报告,我一面倾听三人讨论,一面阅读乘杉达也钱包被盗的经过——如此这般老实回答后…… “你认真一点!” ——被骂了。 “不过,这还挺有趣的耶!” “再有趣也和我们现在讨论的案子没关系吧?” “嗯,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不过,难得小池先生精心制作了这份报告,完全不看有点对不起他。” “唉,算了。” 或许漂撇学长也想转换心情,很干脆地让步了。 “我们的讨论也碰上了瓶颈,干脆来谈谈那件案子吧!再说,现在不能喝酒,夜晚就变得很漫长啦!” 于是,在漂撇学长的心血来潮之下,我们便转换方向,讨论乘杉达也钱包被盗一事。枉费小池先生下了这么大工夫,结果只被我们拿来充当打发时间的材料;倘若我们今天是和平时一样边喝边谈的话,他的报告铁定会陷入被人彻底忽视的命运,实在叫人同情。要是本人知道了,八成会大发脾气吧! 然而,就结果而言,我们却因为这份报告而得知了意外的事实。不,先说结论,这和栈桥公园弃尸案并无任何直接联系。 但要说是毫无关联呢?似乎又不然。 …… 逻辑情人 根据小池先生的报告书来重现整个事件,便如下所述。 乘杉达也,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透过亲戚的门路到地方上的大型书店工作,之后一直在营业领域发展。 他有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妻,名叫古山春江,自二专毕业后便在某法律事务所担任事务员,是个极为寻常的粉领族。 他们预定今年秋天举行结婚典礼;七月三十日应邀至滨口家吃饭,亦是为了报告此事。 达也的未婚妻春江是滨口夫人秀子从前的学生,但两人与滨口夫妻的关系并不止于此;一开始介绍春江给达也的,便是滨口启司。 “乘杉,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刚过完新年的一月某日,滨口启司在海圣学院的教室办公室如此询问达也。 由于达也工作的书店统一供应海圣学院教科书及公定参考书,因此身为营业员的他几乎每天都会频繁地出入学校;除了参考书,他也接洽教职员们私人的杂志或书籍订单。 当然,达也从以前便认识滨口启司,也说过话;不过,他们谈的大多是与购买参考书籍有关的业务,从未聊过私事。 因此,被问及此时事,达也相当意外;对于滨口启司的口中竟然会出现‘女朋友’一词,也令他颇为迷惑。 达也从其他教师口中得知滨口启司今年四十四岁,但启司的头发虽未变少,却已完全化为银色,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不只如此,听说他还是个超级老顽固,居然对年已二十的女儿订立严格的门限。 实际上接触过后,达也更具体验到他的顽固之处。他是个严谨的人,最恨拖泥带水的做事态度,活脱是一丝不苟四字的体现;虽然说话温文有礼,但即使是面对校外业者,也不改他容不得工作上有半点疏失的一贯方针。因此达也在办理教科书购买手续时,若是面对其他教师还能轻松处理,但一站到启司面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顽固、不讲情面、无趣——正因为达也抱着这种印象,更觉得‘女朋友’一词与启司格格不入。 “不不不,我没女朋友。” “真的吗?” 达也原想一语带过,但启司以平时那一本正经、犹如即将开始说教的严肃表情再度询问,因此达也亦察觉到了这并非单纯的调侃。 “真的没有。”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你长得这么英俊,竟然没有固定的对象。” “不,呢……”假如‘英俊’二字是出自其他人之口,达也只会当做是客套话,听过便罢;但从不苟言笑的启司口中说出,却令达也莫名动摇。“因为我工作很忙,就算交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能不能定期赴会。” “那有没有去相亲?” “嗯,有是有,相过几次亲。不过,我中意的时候对方拒绝,我拒绝的时候对方觉得伤了自尊、闹脾气……反正就是不顺利。” “呐,假如你愿意,我想介绍个女孩子给你,怎么样?” “啊?” “我问你意下如何?有没有兴趣见个面?” “不,我……” “名字叫做古山春江,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很好的女孩。” 听到具体的名字都出现,达也才惊觉这话是认真的。不,既然是和启司谈话,当然不可能是玩笑,但他依然感到惊讶。 “其实她是内人从前的学生。” “夫人的?” 达也没见过启司的妻子秀子,但曾听过她在公立小学任教。 “不过,不是现在的学校,是以前曾经待过的学校所教的学生,现在还有寄贺年卡来,很尊敬我们。” “哦……” “她也快过适婚年龄了,我和内人都很担心。怎么样?要不要和她见个面?” “哦,那就承蒙您的好意,麻烦您安排了。” 达也会应允,主要是因为对方是启司。换做其他人,他八成会害怕被认为是饥不择食而裹足不前;但对方既然是启司,至少不必担心有此粗俗的误解。 于是,达也和古山春江相约会面;当达也实际见到她后,便立刻成了她的俘虏。 春江有张娃娃脸,圆柔可爱;身材虽然娇小,却很丰满。过去达也并不觉得这种类型的女人有魅力;乡下姑娘型的女人,说得好听点是健康美,说穿了便是俗气。达也本来喜欢的,是更具都市时尚感的女人。 然而,达也却一反自己的喜好,迷恋上春江;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起,他便直觉地领悟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春江散发着达也未曾体验过的魅力。的确,她有些俗气,但那股俗气亦是强烈的女性荷尔蒙,宛若老练的成熟女性般彻底发酵,渗透男人的骨髓,缠绕自律神经。 这股成熟的风韵与春江的娃娃脸甚是格格不入,却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达也有生以来初次理解到,所谓倾倒众生,就是像她这样啊! 所幸,春江似乎也中意达也,两人闪电订婚,又下了聘;接下来只等十月举行结婚典礼并宴请宾客。 到了关键的七月三十日,达也与春江应启司之邀,一同造访滨口家。考量他们俩结识的契机,其实该请滨口夫妇当媒人;但因为诸多缘故,最后决定由达也职场的上司来担任媒人。 虽然算不上替代方案,但两人决定邀滨口夫妇共进晚餐,一方面感谢他们替自己制造邂逅的契机,一方面报告婚事。既然如此,地点自然应该选在外头——达也常识性地如此断定,总不能嘴巴上说要感谢,却劳烦滨口夫妇费心准备餐点。 然而,不知何故,滨口夫妻却执意在家中款待他们。达也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又猜想或许滨口夫妇只是吃不惯外食,便坦然地接受招待。 夫人是未婚妻从前的恩师,丈夫与自己仍将持续工作上的往来;要造访这对夫妇家,不能穿得太随便。如此断定的达也打上领带,穿上夏季夹克;而这件夹克将在后续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个阶段,达也的钱包确实还在他的夹克袋里。他曾确认钱包里的钱够不够他当晚坐计程车回家,因此绝对错不了。 而夹克内带上缝着达也的名字,这点也请各位看官务必牢记在心。 达也与春江抵达滨口家时,是三十日的晚上七点。此时,滨口家的独生女小闺早已出国旅行,不在家中;因此前来迎接他们的,应该只有滨口启司及秀子夫妇——至少达也一心如此认为。 然而,却有另外一对夫妇受邀至滨口家中,即是风户明弘与夫人景子。当然,达也见过今年四月刚到海圣上任的景子,也知道风户夫妇与滨口夫妇常年密切来往,因此丝毫不觉奇怪。 于是在场与达也初次见面的,只有滨口秀子与风户明弘两人。 风户明弘的头发乌黑,发迹却已退至头顶,是个高大却消瘦的男人;他剩余的头发顺着耳后长长地垂在肩上,有种无赖派路线的艺术家气息。 而滨口秀子则与达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既然是启司的妻子,又听说她的个性比丈夫还顽固,因此达也一直以为会是个骨瘦如柴又冷冰冰的中年女性;但实际上正相反,秀子是个让人忍不住想替她穿上和服、梳起发髻的圆润和风美人。 就这层意义上,秀子与风户景子的五官类型虽然完全不同,却酝酿出一股相似的气息——达也抱有这种印象。景子亦是与常人接触时,会令对方不得不察觉她是女人的人。达也的脑中浮现了某种比喻:倘若春江是三分熟牛排,这两个与其说是全熟牛排,倒不如说是淌着血的一分熟牛排。当众人缓缓吃完豪华的晚餐后,时间已过了晚上九点;然而,滨口夫妇与风户夫妇仍在细细品酒,全无散会之意。达也一面啜饮加冰威士忌,一面寻找告辞的 时机;他累了,隔天一大早又有工作,实在不愿久留。 喝着喝着,达也似乎有了醉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不过,他事后回想,总觉得应该是餐点或餐后的威士忌里被下了药。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事到如今也无法证明;只不过,由后来的情况来看,达也如此怀疑也在所难免。 达也醒来时,已是十点半左右;他一睁眼,便发现其余五人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大为尴尬,连忙为自己不慎睡着之事道歉,并打算告辞;但春江却阻止了他。 “其实大家说好了要去卡拉ok唱歌。” “咦……咦?” 当然,达也一脸错愕。他不了解风户夫妇,但他觉得滨口夫妇不可能接受这种提议。滨口夫妻如此坚持在家中款待众人,可见他们不喜欢外食之类的东西,更别说会想去卡拉ok了……但仔细一听,令人惊讶的是,开口说要去卡拉ok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滨口夫妻。 达也便满心茫然地在众人连拉带扯之下前往卡拉ok酒吧。他真的很累,头也有点痛,但见其余五人都兴致勃勃,他又不忍心自己离去,扫众人的兴;最重要的是,平时应酬繁多的营业员本性使得他不由得发挥了奉陪到底的精神。 好了,根据达也的主张,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场面。 达也在离开滨口家前往卡拉ok前,先上了趟厕所;当时,他拿出自己放在裤袋中的手帕擦手。当然,滨口家的厕所挂有干净的毛巾,但不知何故,他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手帕。 接着,达也没把那条手帕放回裤袋,而是放回夹克侧袋中。这个举动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出于下意识而已。 只不过,即使是下意识的行动,他依旧能确定当时自己的确从裤带中取出手帕,并放回夹克口袋中。因为他还端详了手帕片刻,想着这条手帕挺脏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包含达也在内的三组男女六人,分别坐上滨口家及风户家的两台车,抵达了卡拉ok酒吧。听说春江与同事常到那间店喝酒,和店家很熟。 一进入店门,启司、明弘等男人们便脱下外套,交给店里的小妹妹收进入口旁的衣柜;在春江的催促之下,达也亦如法炮制。 以上便是事件的概略,而接来下的发展,便如同各位看官所想象的一般。之后,分别点歌欢乐至凌晨零点过后的六人,请店家记账在常客春江的名字上;接着,达也告别滨口夫妻及风户夫妻,与春江一同搭计程车回家。付钱时他一摸夹克内带,却发现钱包已消失不见。 还有一事得补充,便是那夹克并非达也出门之际穿的那一件;因为绣在内带上的达也名字,已如烟消云散般地杳无踪影。 “哎呀……那就是那家卡拉ok的其他客人拿错了。” 春江如此说道,当时达也也不作他想。其他人误穿了挂在衣柜里的夹克,把钱包也一并带走。 然而,与春江告别、请家人代付车钱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达也确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夹克侧带中,出现了自己那条脏手帕。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漂撇学长拿着没点火的香烟咚咚咚地敲着桌面,用力点头。“去卡拉ok之前放进夹克口袋里的手帕又原封不动地从夹克口袋中发现,代表离开滨口家所穿的夹克与回家时所穿的夹克是同一件。” “换句话说,关键的夹克不可能是在卡拉ok被掉包的……” 原先粗鲁地盘腿而坐、手柱着膝盖并托着脸颊的高清一面沉吟,一面立起单边膝盖,改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她常穿的高腰牛仔裤加上她常做的姿势——这画面其实并不稀奇,但今晚不知何故,我觉得自己看了不该开的东西,悄悄地将视线从她移开。或许是因为伤口疼痛,我似乎有点发烧,脑袋恍恍惚惚。 “——就是这个道理,对吧?” “不过要是这样,”岩仔似乎是个一喝酒就停不下来的人,已经忘了顾虑漂撇学长和我,大肆畅饮起来。“夹克就是在滨口家被掉包的。” “没别的可能了。当然,前提是达也描述的过程全部属实。” “达也睡着的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最可疑;不过,要说餐点里被下了安眠药,应该是他想了太多吧!总之,掉包夹克并偷走钱包的犯人,就是滨口夫妇、风户夫妇与古山春江五人之一。” “或者他们全体共谋?” “不可能吧?” “但整件事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啊!你们不觉得?” “可是,五人联手偷他的钱包,能拿到多少钱?” “岩仔说得极为有理。”手拿小池先生报告书的我,顺理成章成了主持人。“据达也所言,钱包里的现金只有一张万元纸钞和一些零钱。” “金融卡之类的呢?” “有是有,但他隔天立刻挂失了,完全没有损失。” “原来如此,为了这么一点现金,五个人联手起来做手脚?的确不太可能。” “达也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左思右想,当时的状况只能解释为五人之一或全体共谋偷走自己的钱包;但他们何必这么做?太不可理了。” “就是说啊!不管再怎么想都划不来嘛!这五个人看起来并没那么缺钱,就算缺钱,也会想个聪明一点的招数吧!既然都要犯罪了。” “会不会是他们误以为达也带了很多钱?不过就算如此,在达也睡着的时候,他们有充分的时间确认钱包里的东西;但他们并没打消念头,还是把夹克掉包,偷走达也的钱包——怎么搞的?我好像是以五人共谋为前提在说话。” “我突然想到,”高千这会儿竖起双膝,将下巴放在上头。“会不会是一心认定他们要的是钱包,才会想不通的?”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试着假设那天五人的目的不是钱包,而是别的东西。” “我就是在问那个‘别的东西’是什么啊?” “还有别的吗?就是被掉包的夹克啊!” “谁会想要那种东西啊?难道说那件夹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达也说那件夹克是趁着服饰店半价打折时买回来的。” “那就没任何偷的价值啦!再说,内侧已经绣了达也的名字,偷了有什么好处?不,犯人不光是偷,是掉包,所以还损失了一件夹克的费用咧!不赚不赔。搞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干嘛做这种麻烦又无意义的事?” “达也的夹克里除了钱包,还有其他东西吗?” “他本人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不过他说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至少他能断定,绝对没有任何让人忍不住想偷的贵重物品。” 说着说着,我发觉自己不断地偷偷打量高千。今晚的她,正聚精会神地分解、建立并分解假设,随着交错的思绪,时而放下膝盖、时而侧坐,一反常态,显得坐立难安。我也跟着受影响,眼睛老往她身上——正确来说,是脚上——飘去。 今晚的我果然很奇怪。平时高千只给我一碰就会被刺伤的恐怖印象,现在却不知为何,一看着她,就有各种妄想朦朦胧胧地冒出来。 “……我有个怪异的想法。”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脑中尚未整理出具体的假设;只不过,我怕自己多沉默一分,就会以扭曲的形式多发现一分自己的欲望。因此,为了打消杂念,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口说话。 “你们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这么想的不只是你,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不,我说的是以下两个小疑点。第一,他们六个人是分别开滨口家及风户家的车子前去卡拉ok的;说得更详细一点,滨口家开车的是启司, 风户家是太太景子——报告书里这么写的。附带一提,滨口启司有驾驶执照,妻子秀子没有;而风户夫妇则正好相反,有驾照的是太太景子,丈夫明弘没有。” “小池连这个都调查了啊?问的人是很扯,但记得一清二楚还答得出来的达也也很夸张。”漂撇学长太想喝酒,静不下来,便拿过岩仔喝干的空罐,慎重且缓慢地捏扁。“然后呢?那又怎样?” “这很奇怪吧?” “哪里怪?” “你想想,之前这六个人应该都喝了不少酒吧?既然达也喝的是威士忌,那其他人喝的也应是该类酒吧?” “所以他们酒后驾车啊!不过,这哪里怪了?这行为是不值得嘉许,不过这种程度的错,每个人都偶尔会——” “不会犯的。你仔细想想,开车的滨口启司和风户景子都是教师,而且是县内明星学校的教师。” 我这番话的重要性,费了片刻才渗透完毕——不,不是渗透到漂撇学长、岩仔及高千的脑袋,而是我自己的脑里。 “假如他们碰上临检,酒后驾车被发现,那可是大问题,一定会受到免职惩戒处分。他们不可能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无论是老手启司或是新人的景子都一样。尤其是景子,她必须代替丈夫明弘独立支撑家计,应该更加慎重才是。” “不过,说不定他们醉到无法做出这些常识性判断了啊?” “或许是,但我采取不是的看法;因为我的假设是以他们五个人当晚共谋欺骗达也为前提。这种时候,他们应该有所节制,不可能喝到失去辨识能力的烂醉程度。” “嗯……”漂撇学长似乎觉得这话有理,却又不明白我拘泥于这个疑点的用意,因此表情显得相当迷茫。“或许吧,不过——” “在进行详细的推论前,我先提出第二个疑点,就是他们在卡拉ok赊账之事。” “这哪里不自然了?既然和店家很熟,赊个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点也不难懂啊!” “且慢,你说和店家很熟,对吧?” “对啊!” “你记得是谁和店家很熟吗?” “咦?谁啊……这个嘛……” “是春江。”高千似乎明白我所指何意,难能可贵地正襟危坐并探出身子。“是春江和店家很熟……对,这点是不自然。” “为什么?”漂撇学长也猛地探出身子,似乎不甘落于高千之后,急着尽快理解以赶上她。“为什么?” “你想想,一开始突然提议去唱卡拉ok的是滨口夫妇耶!那为何不去他们自己熟识的店?” “说不定滨口夫妇根本不常去卡拉ok啊!听这些形容,他们好像很讨厌外出,所以才没有熟识的店。这时候春江就推荐自己常去的店……” “就算是这样,也该是滨口夫妇请客,才自然吧?当晚大家聚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提前替达也和春江庆祝结婚;但个性一板一眼的滨口夫妻竟然厚着脸皮让主角赊账,你不觉得实在太不合理了?” “唔……”一进行思考便会手揉太阳穴的漂撇学长不慎碰到伤口,皱着眉头缩回了手。“这么说也对耶!那……这到底代表什么?” “什么意思?匠仔?” 高千目不转睛的凝视令我陡生怯意。说来难以置信,她的双眸中竟闪耀着期待的光芒;她是头一次以这种眼神注视我。 而且正襟危坐的高千……该怎么形容呢?看起来好可爱。正确来说,她是将臀部放在立起的脚跟之上,身子向前探出;而这种举动看起来莫名地楚楚可怜。 或许是因为与她平时锐利如刃的形象相差太大,两者的落差反而更凸显她的可爱;但最大的原因是,还是因为我发烧吧。我觉得视线朦胧,高千的轮廓似乎上了柔焦,越发美化她的身影。 “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我开始嫌遵循思考麻烦,干脆不加思索,在热度作祟之下反射性……或该说惰性地继续说话。“简单地说,他们身上没钱。” “咦?”大概是因为答案没期待中的鲜明强烈吧!高千眼中闪耀的光芒顿时消失无踪。“你说什么?” “他们不顾酒后驾车的危险而开车到卡拉ok,是因为没钱搭计程车;他们在卡拉ok没付款,只能赊账,也是因为身上没现金——只能这么解释了,不是吗?” “喂喂喂,匠仔,这反而更不自然吧?你想想,既然当晚没钱,为什么要勉强去卡拉ok呢?甚至还冒着酒后驾车的危险?” “当然是因为他们必须这么做。这么做之后的结果,只有一个特别之处,这个特别之处正是他们真正希望的——达也的钱包。” “我不懂,完全不懂。” “你能不能整理一下,说得更好懂一点?”岩仔完全抓不住要点,十分迷惘,也跟着举手投降。“从头说起吧!” “滨口夫妇、风户夫妇及春江五人身上没有现金;当然,他们并非一开始就没带钱,同时五个人身上没有现金这点很不可思议,这么想,就只能认为出于某种事故,使他们突然失去了身上的钱。” “突然失去了?” “当晚的事故中,也一并失去了达也的钱包——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匠仔,你啊!”漂撇学长皱起眉头,似乎在担心我是否发烧。“该不会要鬼扯超自然现象之类的吧?” “不,我要说的话寻常至极。有六个人在家,而他们手上的钱及屋内所有现金都被第三者抢走了——这么想即可。” “强盗……?”漂撇学长眨着眼,困惑不已;他的神色就像是交给我带路,却突然发现我将他带到个奇怪地方一样。“你说是强盗?” “对。虽然无法确定,但我想强盗不只一人,而且手持枪械或其它凶器威胁六人。当时乘杉达也已经睡着,所以严格来说,威胁的对象是剩下五人。当然,强盗不会因为对方睡着而手下留情;他们也搜了达也的夹克,将他身上的现金连同钱包一并抢走。” “匠仔,你有些语无伦次耶!”岩仔似乎已然放弃自行理解,决定将我交给漂撇学长与高千处理;只见他无力地抓着脑袋。“是不是喝太多……不对,今天你没喝酒啊!” “岩仔的意思我懂。假如滨口家真发生过强盗案件,那五个人干嘛不告诉达也?更重要的是,为何不报警?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半点不差。匠仔你要怎么说明这一点?” “我就这么说明吧!因为那五个人有不能报警的苦衷,而这个苦衷当然也不能对达也坦白;至少要在当时对达也坦白,还嫌太早。” “这么说来,他们有坦白的打算喽?” “我想有。”我觉得自己渐渐无法区别妄想和现实了……我一面担心自己的脑袋,一面对漂撇学长点头。“应该吧!” “那个关键的苦衷是什么?”高千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并问出核心问题。 “三十日的集会并非单纯的婚前祝贺或餐会。”虽然我尽量不看高千,但她一发言,我还是得转向她;而一见到她这个‘媒介’,妄想便会如细胞分裂般更加增生。“——这应该就是苦衷。” “不单纯的餐会,又是什么?” “这种说法或许有点落伍,应该是秘密派对。” “秘密派对?” 三人异口同声地如喷射战斗机般拉高尾语。 “假如报警且强盗被捕的话——我们或许认为被捕了正好,但那五人却最怕这种情况发生。要是自己做的事经强盗之口传入警方耳中,又以谣言的形式传到外界——他们必须设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你到说说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不能曝光,难道是吸 大麻?” “在说明之前……高濑……” “干嘛?”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咦?什么事?” “即使我胡言乱语,也别骂我。这话其实不该由我说……我这个假设真的挺扯的,不过倒有几分根据;所以这部分先请你体谅一下,别一气之下直接赏我一巴掌。” “匠仔,你这是什么话啊?好像我是个随便想到就打人的女人一样。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一直是这种人啊?” “我今天大概是对于被打特别敏感,而且这些话其实不该在女性面前说……” “我还没凶暴到会对伤患动手动脚!真是的,气死我了……”她一瞬间露出了又似受伤、又似闹别扭的神态;这种表情和她最不相称,我想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再一看高千浮现了平时的挑衅微笑。“我保证无论匠仔说什么,我都会保持平常心。你放心,快点说吧!” 我好像是惹她生气了。唉!没办法。 (钱包失窃案解答篇正式开始……如果您想要120%体会推理小说的乐趣,以下内容请站在“推理”的角度去思考。那个……接下来的解答误导很大,各种意义上……至于咱什么要废话这些……请继续观看,马上就会明白的……by录入者) “那我就说了。强盗入侵滨口家时,也就是达也睡着时,剩下的五个人应该是裸体状态。” “裸体?” 三人又异口同声地说道,活像歌舞剧后台的合音团唱和台词一般。 “换句话说,他们举办的秘密派对就是……” 一旦说出口,我便不由得迟疑起来。因为发烧而胡言乱语已经很不该了,要是因此被怀疑人格有问题,可就后悔莫及——理智微微地探出头来,但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 “就是……换妻派对,或是杂交派对之类的。” “天,天啊!匠仔,你……”我本以为高千要发脾气,谁知她却弯着腰捧腹大笑。“哈哈哈……你这话是认真的吗?你该不会说你有很确实的根据吧?” “的确有。他们的把柄,是强盗能一目了然但不至于违法的行为。假如他们是吸大麻时被强盗发现,会发生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问题,比如强盗的恐吓;这对他们而言是很严重的大事,根本不会有心情去管达也。” “不过要说恐吓的把柄,换妻派对也一样啊!或许没犯法,但给社会大众的观念很差;对于某些人而言,说不定是比吸大麻还更想隐瞒的丑事呢!” “那得要看看入侵屋子的强盗了不了解屋主的社会地位。我想那些强盗应该只是随便找个家境看来不差的房子入侵,没事先调查过;至少滨口夫妇是如此认为的,他们断定对方要的只是钱,不会去管别人的性生活。”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 “还有其他的佐证,就是他们特地邀请达也来,却下药迷昏他之事。假如真的是吸食大麻之类的秘密派对,他们有心要邀达也入伙就不会这么做,而若没打算邀他入伙,一开始就不会找他来。邀请他又下药迷昏他,表示他们的目的是达也的肉体,即使他意识不明也无妨。这么一想,他们举办的最有可能是杂交派对之类的聚会。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匠仔,你的脑浆是不是煮烂了啊?” “或许吧!总之,用这煮烂了的脑浆继续想象,我想滨口夫妇与风户夫妇应该从学生时代就是换妻的老伙伴了;只不过,小闺出生以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玩,直到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才让他们的兴(性?)趣复燃。” “哦?”高千一面笑,一面用右手擦拭眼角的泪水;她根本没有认真听,也没有思考嘛。唉,也怪不得他啦!“是什么事让他们重新找回春天?” “就是住在东京的风户夫妇回到安槻来之事。他们现在住得近,就动起重操旧业的念头。不过,滨口夫妇有小闺这个女儿在,要瞒着女儿开派对并不容易。” “那是在滨口家的情况吧?”高千捧腹大笑,一旁的漂撇学长却出奇地正经;这种构图实在颇为稀奇。“他们大可在风户家开啊!” “这也不行,因为滨口夫妇规定小闺晚上六点必须到家,要让她严守这个门限,纵使夫妇俩不必准时六点回家,还是得有一个人今早回来才行。他们好不容易重燃热情,却多出小闺这个阻碍,照理说应该无法一偿所愿;但是,小闺却提出一个他们求之不得的要求。” “喂,喂,喂喂喂……” “小闺希望暑假时能去佛罗里达留学并借宿瑞秋家。滨口夫妇一开始严词拒绝女儿的这个要求,后来却改变主意;你们记得小闺说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吗?” “嗯……这个……”气氛开始严肃起来,看来高千渐渐不单是把这番话当做玩笑。“应该是过年后……” “对,是过年后。换句话说,和风户夫妇回到安槻来的时期正好吻合。” 已经没人开口说话,连高千也停止了爆笑,张大了口;不是因为佩服我,应该是觉得啼笑皆非。 “没错,那个顽固守旧的滨口夫妇为何突然改变心意,答应让小闺出国旅行?他们不是允许女儿暂时脱离双亲的束缚,享受自由;其实正好相反,是父母想从女儿那里解放,享受自由,想趁着女儿不在家时尽情沉浸于禁忌的快乐之中。” 岩仔的嘴无声地说着“禁忌的快乐”,他似乎正耽溺于淫猥的空想之中。 “表面上是不情愿地允许女儿去佛罗里达,其实滨口夫妇内心高兴得不得了,期待能趁女儿不在的期间与风户夫妇尽情玩个欢乐;同时,他们也决定同时进行以前悬而未决的计划——开拓新玩伴。” “新玩伴?”漂撇学长的脑中似乎也蔓延着煽情的幻想,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教我直想笑。“话句话说,就是换妻派对的新玩伴?那是——” “当然是春江和达也。春江已经是他们的玩伴了,我想当初邀她的应该是从前的导师秀子吧!不过,他们尚未正式换妻;一方面有小闺在,另一方面因为找不到和春江搭档的男人。所以,为了不时之需,启司将监视小闺门限的工作交给秀子,自己则找了间旅馆与春江密会,先着手‘开发’她。” 漂撇学长及岩仔暂且不谈,连高千也开始一脸严肃地聆听,令我不由得好笑。当然,这三人并非被我的假设说服,只是因为内容既八卦又刺激,才带着观看歪斗秀的心情倾耳细听。 “小闺的行程已定,他们便开始寻找春江的搭档,这工作是由启司负责;而启司看上了达也,将他介绍给春江。达也是什么时候在启司的介绍下认识春江的?也是今年一月。一切都是配合小闺赴美的决定展开的。”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难得面露犹豫之情,似乎怀疑自己应否在公众面前口吐如此下流之语。“关键的三十日晚上,加上风户夫妇的六个人就是在干……干那档子事?” “应该是。达也一心以为要外出吃饭,滨口夫妇却坚持在家款待,也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仔细一想,那个固执于在加吃饭的滨口夫妇突然想到外面唱卡拉ok去,是有点不自然;原来这也是有企图的啊!” “但是,他们不能突然要求毫不知情的达也加入,因此才下安眠药迷昏他,再由女人们趁机摆弄他的身体。这是某种‘入会仪式’呢?或是已算好时间,打算让达也在中途醒来并亲眼看见既成的事实,好硬拉他入伙呢?这些具体的计划,就不得而知了。” “呢……我的小弟弟站起来了。” 像女孩子一般扭扭捏捏地并拢膝盖的漂撇学长,视线与高千对上;刚才得了笑癖的高千忍不住倒在榻榻米上,旧病复发般哈哈 哈地捧腹大笑、猛捶地板,吵得天翻地覆。 “都是匠仔啦!” 看着滚地爆笑的高千,漂撇学长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为高千难得一见的‘放荡之态’而高兴。 “你描述得太生动了,害我忍不住就……哈哈哈……” “呐~”仔细一看,岩仔也扭扭捏捏地并拢膝盖,抬起臀部。“我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然而,正当他们开始玩乐之时,强盗却闯了进来。”要是置之不理,话题可能会越扯越远,因此我自行拉了回来。“他们五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现金被抢走;当然,睡着的达也也被抢走了钱包。强盗偷完能偷的东西后,并未加害任何人,自行离去;但对于那五人而已,这已经不是有人路过的状况了,现实已经变得很棘手。不用说,是因为达也夹克里的钱包消失了,他们不知等他醒来后该如何交代。” “可是,老实说不就得了?他们不也打算总有一天要拉达也入伙吗?这正是好机会啊!” “虽然有这个打算,但要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坦白,还是有许多顾虑的。你们想想,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并不是随便告诉某个人就能拉他入伙。我想达也应该是考量过女方的喜好而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也不希望因邀请方式过于轻率而失败。要是被达也逃了,就再也无法说服他;不光如此,自己的秘密甚至可能透过他的口中泄漏出去。因此,要坦承这个秘密,必须慎重万分。” “原来如此,所以才将达也的夹克掉包,又硬邀他去卡拉ok,制造外套被别人拿错,钱包也一并被带走的假象,只为了暂时隐瞒强盗案。” “正是如此。但他们的计谋却因为达也一时兴起,将手帕从裤袋改放至夹克口袋而轻易失败。” “等一下。”高千收起笑容,展露出与方才不同意义的严肃表情。“掉包说起来简单,但他们从哪儿弄来一件没名字的替换用夹克?他们至少得瞒住达也一阵子,所以假货纵使不是一模一样,也得和真货很想才行;这么符合要求的夹克,要打哪儿弄来?那个时间商店应该已经关了,就算开着,他们被强盗拿走所有钱财,想买也买不成,对吧?那他们是怎么弄来的?” “没别的可能,新夹克是滨口启司或风户明弘原先碰巧就有的。” “碰巧?”高千犹如被人从旁抢走了刻意留到最后才吃的草莓蛋糕上的草莓一般,悲痛且激昂地大声说道:“哪有这么巧的!” “不,也不见得。”漂撇学长渐渐从色情妄想中解放,口气变得沉稳不少。“就是因为他们碰巧有一件相同的夹克,才会想出这种障眼法;假如没有,应该会另想其他办法来隐瞒强盗案,想不出来的话,或许就会死心,告诉达也真相。” “等一下,小漂!”高千原本想笑,却又转为啼笑皆非的表情。“你该不会把匠仔的假设当真吧?好,好呆!你是认真的吗?你说其他人就算了,小闺的爸妈耶!你真的相信他们会趁小闺不在家时,和别的夫妻一起大战三百回合——” “就叫你不要讲得那么白嘛!哎哟!真是的,火好不容易才退的……” “而且这还是允许小闺赴美的真正理由?” “这就叫惊天动地。” “这叫乱七八糟!可笑至极!” “脑袋短路,厚颜无耻。啊,这句是说匠仔。”果然被骂了;不过骂人的是漂撇学长这点我是没有想到。 “不过,我觉得还挺有可能的耶!”岩仔似乎心有余悸,面色严肃地说:“表面上越是道貌岸然,在反作用力之下,暗地里却越容易沉溺于不到底且猥亵的兴趣。” “喂!怎么连岩仔都这样?总之,匠仔的假设从头到尾都是想象,而且太离谱了!滨口夫妇、风户夫妇及春江五人背后或许真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啊……” “那高千认为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什么?” “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也没用,因为匠仔的妄想已经像邮戳一样紧紧烙印在我脑海里,我无法做其他思考。” “哇,色胚!哇,女色狼!” “你没资格说我!”高千不好动手打受伤的漂撇学长,只朝他的下巴做出了漂亮的上勾拳姿势。“你这个全身都是海绵体的男人!” “好啦!我承认全都是我的想象、妄想。”畅所欲言后,我觉得自己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高千了,便乖乖地让步。“我好像太过恶搞了。” 乘杉达也的钱包一案,除了我的恶搞假设——我必须声明,我绝不是为了搞笑才说这番话的——以外并为出现其他推论,又加上与栈桥公园弃尸案没有关联,因此讨论便就此中断。当晚,在漂撇学长又一次心血来潮之下,我们四人再度转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 在这个故事中,钱包一案就此告终,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不过,就栈桥公园弃尸案与本案的联系层上而言,此事亦有其重要性,因此我姑且叙述一下后续结果。 乘杉达也后来依旧在十月与春江结婚。由他竟向素不相识的小池先生详述此案,便可明白他对于钱包之事弃尸是耿耿于怀。他一直无法停止怀疑滨口夫妇及未婚妻春江,甚至曾认真考虑过是否取消婚事;但他终究无法忘怀春江的身体。 跨越重大的‘考验’后,乘杉达也与春江二人在结婚典礼后开始与滨口、风户夫妇共享秘密兴(性…)趣。滨口与风户夫妇似乎也曾认真考虑停止这种禁忌的嗜好,但他们终究只能在超越友爱的肉体结合上求得安宁。 我的妄想其实相当接近真相之事,以及此事与栈桥公园弃尸案的关联之事,还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揭晓。 携带情人 九天后的八月十七日,我们造访了“丝丽绮”。 所谓的我们,是指漂撇学长、岩仔、高千、小兔以及我五个人。我们浩浩荡荡地前往阿呼露咪名片上所印的住址一看,有座小小的住宅混合楼房林立于闹区之中,而“丝丽绮”便位于二楼的店面里。 看似沉重的店门大开,有个长发女孩正在拖地。现在是下午六点,在这个季节还是白天,这家店自然也尚未营业;我们是故意在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今晚我们没有作客的打算。 “呢……”女孩发现我们一群人缓缓走来,手中的拖把停在半空中。“抱歉,店还没开喔!” “妈妈桑在吗?” 平常总要先废话几句才肯进入正题的漂撇学长,居然没说任何前言便直接问话;由此可知,这次我们根本无心游玩,气势与气氛也相当沉重。 “咦?”女孩似乎嗅到了纷争的气味,态度突然变得相当无礼;大概是察觉来者非客吧!“你要干嘛?” “我想找阿呼露咪小姐,”换做平时,漂撇学长铁定会把山田一郎氏的名片当做压轴的王牌,留到最后才出示;但这次他却不卖任何关子,立刻递给女孩。“她来了吗?” “啊……呢,呢……”一见名片背后的山田一郎签名,女孩的态度再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但突然转换于两个极端之间,连她自己也有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呐,呢,请问……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阿呼露咪小姐来了吗?” “不,还没。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来了……” “今天她没休假吧?她会来店里吗?” “嗯,假如要请假,她这个时候早联络了;我想今天应该会来。” “那我们可以等她吗?” “啊,好,请进里头等。” “不,我们在外面等就好。” “让你们在外面等,我会被骂的,请进。” 我们五人又慢慢走入店内。这种店在开店前总飘荡着一股独特的哀愁气氛,宛若浓妆美女未上妆时的模样,又好似被迫观看舞台布景背面的框缘和钉子特写一般的感觉。 女孩急忙拉下百叶窗,打开店里的照明;陈列于酒柜里的白兰地酒瓶和着灯光,宛如前所未见的魔法药。浓妆涂抹完毕——如此形容,措辞是否太过辛辣? 点亮照明的瞬间,女孩虽然尚未梳妆更衣,却已换上了接待客人的职业面孔。对此,我全无讽刺或感慨之意,纯粹是衷心佩服。真了不起。 漂撇学长当代表后,坐在出入口附近的矮凳上等候;剩下我们四个则是在桌边待机。 “不用招呼我们,”女孩递上湿巾,漂撇学长摇手拒绝:“我们不是客人。” “啊,是吗?那我放着,可以吗?”服务还真是周到。 她绕到桌边来摆完我们四人份的湿巾时,等待的人也正好登场。 “哎呀!”一认出学长,阿呼露咪小姐便以演出宝塚歌剧般的夸张动作表明欢迎之意。“欢迎光临!来来来,慢慢玩!” “不,呢……” “对了,你的伤好了吗?” 露咪小姐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亲昵地摸着漂撇学长的脸颊。她展现的不像是营业用的讨好态度,倒似真的为了学长的到来而高兴;当然,她是职业老手,给我们这种外行人这般亲切的感觉应该是她的拿手本领吧! “啊,已经完全好了。” 这不是客套话,是真的。漂撇学长的回复力着实惊人,在我身上的疼痛好不容易消退之时,比我多挨上十多倍拳头的他却早已活蹦乱跳,红肿与伤口早已了无痕迹;这已经不能叫做回复力,应该称为复原力才是。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是吗?那就好,我好高兴!你们慢慢玩啊!我就觉得今天有好事要发生,不枉费我穿了新衣服来!” 说着,她摆出来蝴蝶展翅般的姿势。不只是动作,露咪小姐连服饰都可媲美宝塚歌剧团;于视网膜留下残像的原色加上大量的亮片,与其说是花哨,更有种无秩序的感觉。 “小琪,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端饮料出来!” “啊,等一下,阿呼小姐!”见露咪小姐欲起身道柜台内催促女孩,漂撇学长连忙阻止她。“对不起,其实我们今天不是来作客的!” “哎呀,是吗?”我原以为露咪小姐早在刚进店门时便已经发现我们,没想到她却如听见‘我们’二字才恍然大悟似地转向桌边的我们。“你的朋友啊?” “嗯,对。” “哎呀,上次那位也在耶!” “对。所以,我是来——” 即使是学长也无法取得对话的主导权。学长平时只是啰嗦,对方却是话术专家。两者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 “那边的小姐们,”她远远地对着高千及小兔投以礼貌性微笑。“其中一个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好像不赞同。” “哈哈哈,还真像你的作风!呐,小琪,我想叫他当我下一个男朋友。” “又来了。”被称为小琪的女孩在我们桌上放玻璃杯与冰桶。“妈妈桑的坏毛病又犯了,小心被一郎先生骂哦?” “没关系,因为这个人打架赢了小一,完全没问题。” “咦?”小琪似乎真的很惊讶,营业用的微笑消失,露出令人意外的稚嫩表情。“哇!” “呢,其实……”学长担心错过这个机会,将一辈子都进不了正题,便硬生生地插嘴。“我不知死活,又为了会挨一郎先生扁的事情而来。” “咦?难道你真的有意思?”露咪小姐一副困扰的表情。“哎呀……真是大胆呢……” “不是这个!我们是为了宫下而来的!”学长态度很强硬,看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进入正题了。 “咦?什么意思?” “就是宫下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唉?这么说来,你还没找到他啊?” “现在情况很紧急。宫下的老家联络我们,说他妈妈骑脚踏车时被卡车撞倒。” 露咪小姐无声地叫着‘天啊’;她似乎也明白这是件大事,便收回了嬉闹的表情,低声问道: “然后呢?情况怎么样?” “听说……伤势很严重,昏迷不醒。” “天呀!”这次她倒是发出声音了,慢慢走到漂撇学长身旁的矮板凳坐下,喃喃说道:“天呀……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这种紧急情况,却联络不上长男,他的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遍了大学里的人,竟然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我自认对学弟学妹的事情还挺了解的,但这次也举手投降了。阿呼小姐,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吗?” “我上次应该也说过了,我们也在找小伸啊!” 我隔了片刻才联想到小伸就是指宫下学长;这么一提,学长的全名是宫下伸一。 “不,正确说来,是之前在找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不在乎了,就算找不到他也无所谓,我想开了。不过,我弟弟他啊……” “弟弟?这么说——” “啊,我没说啊?之前给你们添麻烦的山田一郎是我弟弟,不是干弟弟,是亲生的。” “咦?可是——” “嗯,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从小就被不同的家庭抚养,所以不同姓。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把我当亲生姐姐看吧!每次见到我都喂、喂地叫,像在叫老婆似的;不管我怎么说他,他都不肯改。” “你刚才说你已经不在乎了,这么说来,你之前也在找宫下?” 露咪小姐的表情宛如切 掉电源似地消失,只有花哨的服装依旧璀璨夺目,颈部以上却如洞穴般凹陷。这股失衡感反而让之后的短暂沉默显得十分自然——穿着亮片装的‘虚无’不说话,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须臾,表情点亮了露咪小姐的双眸;穿着亮片装的物体变回‘人类’以后,沉默便转为不自然。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阵空白沉闷,缓缓地自矮凳起身。 “不行啊……嘴巴上说什么都已经看开了,其实我还是没看开。” “妈妈桑……”小琪听了露咪小姐的独白,以心里有数的表情点了点头,并轻轻地把未开封的白兰地酒瓶放到柜台上。“没关系,店我来照看就好了。” “小琪,你有时候太过替人着想了。”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吗?” “趁有人听的时候一口气吐完苦水,不是比较好哦?” “小琪。” “是。” “轮到你的时候,我会放你假的。到时你就尽情宣泄吧!” “是,我会期待的!” 露咪小姐拿起酒瓶,拍拍漂撇学长的肩膀并点了点下巴,奏响我们这一桌,漂撇学长慌忙起身,追了上来。 “晚安!” 坐在圆形沙发最边缘的岩仔慌忙挪向旁边,露咪小姐趁隙悠然坐下,并朝我们每个人投以分毫不差的笑容,点头示意。 “各位都是学生?” “对,”坐往圆形沙发另一边缘的漂撇学长转向露咪小姐,并点了点头。“都是宫下的朋友。” “我知道你们今天无心作客,但能不能随性喝点酒?该怎么说呢……就当是替我制造气氛,因为我不习惯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些事,尤其是我第一次和小伸的朋友见面。” “知道了。喂,匠仔!”漂撇学长对坐在最角落的我招手。“先喝再说吧!”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对,托你的福。”说托她的福是挺怪的,但我想不出其他适当的词语。“已经好到可以喝酒的地步了。”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那蠢弟弟害的。是几时联络的?” 露咪小姐没用任何连接词就换了话题,是以漂撇学长花了数秒才领悟她是在问宫下的家人几时联络我们的。“今天下午。” 正确来说,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至于联络了谁,包括聚集在这里的所有成员。宫下的家人轮流打到所有人的租屋处;当然,除了我们以外的学生,宫下家应该一个也没放过(这种形容法或许不妥),全打遍了。毕竟连我这个住处没有电话、得靠房东帮忙转接的人都接到来电了。 宫下学长的母亲似乎是在中午前发生车祸的,她骑脚踏车外出购物,正要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上。那辆卡车的死机开车时打瞌睡,完全没踩刹车;被全速驶来的卡车撞飞的她,虽然立即送我医院,但全身挫伤又昏迷不醒,状况十分危急。 今晚是关键期——被如此宣告的家属想叫长男宫下学长回来,但宫下学长瞒着父母搬家,早在前一阵子便已失踪;家属打电话逐一询问他大学的朋友们,却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家属没问校方吗?” “当然,头一个就问了。可是宫下在行政组等级的住处地址及电话号码是之前‘安槻宅第’的,学校也无计可施。” “这个不孝子……我没资格这么说他,对吧?因为小伸会瞒着所有人搬家,都是我们——我害的。”露咪小姐强行咽下上涌的情感,一口气喝干摇荡于玻璃杯底的白兰地。“……我已经够惹他讨厌了,要是又因为我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他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阿呼小姐。” “绝对——唉,是我自作自受。” “呢……你和宫下学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不是爱挖人家隐私的人,但我们现在得收集任何可能找到他的情报,能不能请你帮忙?” “说个大概……”露咪小姐替自己咕咚咕咚地斟了半杯白兰地。“真的就说个大概,行吗?我不想说太多。” “嗯,这就够了。”她也题漂撇学长斟了白兰地,但学长似乎无心喝酒。“你是不是和宫下交往过?” “用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这样没错。”她宛若喝茶一般豪饮,我看着都觉得紧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秋天;小伸打工的上司是这里的常客,带他来这里玩,他和我一见如故。” “你们交往了多久?” “交往到今年六月——不,五月左右吧!总之,连假结束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糟糕透顶,任谁都看得出我们不可能重修旧好。” “我知道这个问题不礼貌,不过,呢,请问是为什么?” “再次简单地说,全是我不好。该怎么说呢?或许你们会认为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喜欢我的,这点绝对错不了。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吧!总之,我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一对男女分手的理由永远都是一样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露咪小姐的眼底似乎沉浸着某种物质,闪动着今夜初次的光芒。小兔与高千明明与她是第一次见面,她却以幽怨的眼神缓慢相视,仿佛有前世的宿怨似的。 “你们都以为男女会分手,不是因为吵架,就是因为其中一方变心,是不是?其实不是,不是的;一对男女不会为了这种事分手,这种事甚至有助于强化彼此的关系。不是因为这类问题……啊,遭了,我活像个说教的老头。” 她干笑几声,宛如掩饰自己方才的阴沉眼神,猛然喝起白兰地来。琥珀色的酒如蛇一般沿着露咪小姐的白色喉咙滑下。 “一对男女会分手,便是因为其中一方失去了自信。什么自信?自己无条件被爱的自信。只要这个自信没动摇,即使发生一点小误会也不打紧。可是啊,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喜欢上某人时,能够永远保持无条件被爱的自信吗?一般人做不到的,总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够格吗?配得上对方吗?一旦开始怀疑就完了,所以大部分爱情都以分手收场。我也一样,和小伸上床后的当晚就失去了自信:我大了他十几岁,要是有个比我年轻许多,又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出现,一切就结束了。接着就是常见的模式——没有被爱自信的人总会试着以物质来留住对方的心,比如赠送衣服之类的;我也一样,送了一堆东西,结果弄巧成拙,对方的心越离越远。试想,他不是白痴,当然知道我想用东西留住他;但这是一种很惹人厌的行为,因为以物品留住对方,等于强迫对方做自己的奴隶。当然,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希望他爱我;可是,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爱。恶性循环,这是恶性循环啊!他对我越冷淡,我就只能投入更多物质;最后,便走上了标准的分手之路。或许你们会觉得这是歪理,但我认为小伸忍无可忍地离开我,正是因为他真心爱着我;我希望是。你们想想,既然我想用物质留住他,他大可以趁机敲诈;但他没这么做,代表他是真诚的……这果然是歪理,是吗?我害怕想象自己其实不曾被爱。唉……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我纠缠不休,小伸才逃走的。但我弟弟一郎不这么想,他以为小伸是那种玩完我就甩了的狠心男人,气得说要把他打个半死;我再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所以你们上次被误认成小伸,才会吃到那种苦头。话说回来,吃到苦头的或许是我弟弟呢!他应该是头一次尝到那种恐怖的滋味吧!对他来说,正是一帖良药。” 露咪小姐又猛然喝起白兰地,直叫我担心她会不会得胃穿孔。她的眼睛盯着半空中,宛如正朗读绘本给我们听似的。“这也只是诡辩罢了……不管怎么说,上次真的是很对不起。弟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请不 要在意。”漂撇学长接话,“宫下是我们重要的朋友,就算是替他挨打的吧。” 露咪小姐环视我们,大家都点头示意。把我们联系起来,并让所有人明白了朋友的重要性,以及教会我们这种珍视彼此的情感,正是漂撇学长本人;宫下学长作为朋友之一,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能帮助他,这次学长不告而别后虽然大家都没说,不过自责之情都能看出来——自己没有帮助到宫下学长。 即使是漂撇学长,不,正因为是漂撇学长,才更加珍惜朋友。 教会了我们珍惜友谊的漂撇学长,我是很感激他的;当然,看样子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中断了的谈话,即使我胡思乱想许久也没有继续;因为露咪小姐好似无法顺利翻至下一页而心焦般地皱着脸。或许她是在寻找一种最不伤害自己说法,又或许她正在搜索记忆;如认定的我们静静等待,但等候良久,露咪小姐的口中依然不曾吐出下一句话。 “请问……”漂撇学长再也等不下去,弹出身子问道:“然后呢?” “然后?”露咪小姐犹如午睡被突然吵醒似地瞪大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对不起,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样。我得知小伸搬家以后也找过他;那时候我很惊讶,难道他就这么讨厌我吗?不过,冷静一想,小伸倒不见得是在躲我,应该是想避开一郎他们吧!” “所以你最后还是没查出宫下搬到哪里去了吗?山田先生也一样?” “嗯,我想他应该完全没头绪吧!要是找到了,我那个啰嗦的弟弟哪可能保持沉默?一定会像砍下了妖怪的头颅一样,得意洋洋地跑来向我报告。不过,截止目前,他完全没动静。” “阿呼小姐。” 高千突然开口,她和漂撇学长一样,完全没碰眼前装着白兰地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凝视露咪小姐。 “什么事?” “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 “不用拘礼、不用拘礼。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我?”方才或许是出于对年轻女孩的敌忾心,露咪小姐总带着别有含义的眼神瞪着高千及小兔;但现在的她截然不同,浮现了愉快的笑容,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早等着别人指出这一点。“有所隐瞒?为何你这么想?” “没有具体根据,只是直觉。” “你长得真美,个子又高,和模特儿一样。不,不必谦虚,这是老实话。而且你又年轻;年轻,对,真的很年轻。到头来还是这点最重要。年轻就像是……啊!不行,我简直像个发酒疯的醉汉。你啊,可有过我这种经验?” “阿呼小姐的哪种经验?”即使面对不用连词便改变话题的露咪小姐,高千的声音依旧清澈。“没自信能无条件被爱,结果亲手毁了原本可以维持的关系吗?有啊!” “你有?” “只不过,对象不是男人,是个十六岁的女孩。” “原来你是那种性向啊?” “不能一概而论吗?阿呼小姐,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觉得你知道宫下学长人在哪里。”高千抢了露咪小姐的拿手绝活,没用连词便转变了话题。“不,或许你并非直接知情,但手上有线索,想查就查得到;你不去查,是为了保护宫下学长不受弟弟伤害。我刚才也说过,这话没有任何具体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认为。” “你们……” 不知是想敷衍高千,或是因醉意而导致思绪七零八落之故;露咪小姐突然环顾我们一周,而她口中吐出的话题,竟比态度来得更为突兀。 “——认识一个叫滨口美绪的女孩吗?” 见我们不懂她为何提起小闺而一脸迷惑,露咪小姐不知何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去问问她小伸的事吧,我想她一定知道。” 美国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与日本的时差约为十四个小时。我们谢过阿呼小姐并离开‘丝丽绮’后,大伙儿便跑到漂撇学长家,由小兔代表打国际电话给瑞秋;当时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应该是圣彼得堡的八月十八日早上七点才是。 小兔讲了许久,英日文夹杂,可见和她说话的应该是瑞秋;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换小闺本人来接。这个谜团在电话开始约三十分钟后才解开。 “……瑞秋说小闺不在。”小兔重重地放回话筒,一双大眼睛中鲜少如此充满怒意。“不在她家。” “什么意思?”比起报告的内容,漂撇学长似乎更对小兔的愤慨感到迷惘。“她出门了吗?” “什么出门,小闺根本没去佛罗里达!” “那,那……”岩仔似乎也是头一次见到小闺生气,怯生生地不知能否发问。“小闺现在人在哪里?” “瑞秋说她不知道,可能是纽约,可能是加拿大,总之在北方旅行。而且……”小兔自行加入‘天呀!’等表达不敢置信之情的修饰语。“还是和宫下学长在一起!” 当然,我们最先担心的便是岩仔。小闺和宫下学长一起到北美旅行……任谁听了这句话,都不可能会错意;他们俩瞒着我们,早已发展成那种关系了。 岩仔的眼睛及嘴巴活像被塞入特大号甜面包一般大开,陷入茫然自失状态。也难怪,别说是岩仔,连我们也没想到被管得密不透风的超级闺女小闺竟会有个关系如此亲密的男友。 岩仔原本以为自己一定大有机会吧!毕竟他甚至为了小闺而犯罪。 当然,以这种形式施恩并束缚对方的做法并不值得嘉许,岩仔也没无耻到挟恩情予取予求——我希望没有。但纵使岩仔心无此念,想必依旧有被人背叛的感受;换做我是他,只怕早不顾旁人眼光嚎啕大哭起来了。 “怎,怎么回事?”岩仔眼眶虽然有些湿润。还是选择以理清事实为优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兔向瑞秋·华勒斯问出的内情如下。 瑞秋去年十月尚在安槻大学进行短期留学时,曾受小闺所托,帮助她进行某个‘计划’;而那个计划便如后文所示。 小闺隔年(亦即今年)夏天想和某个男人出国旅行,但若她正面表示想出国玩,她那严厉的双亲根本不可能答应;因此,她想佯装到预定于隔年(亦即今年)四月回国的瑞秋家里去,希望瑞秋能加以协助。 瑞秋原本就对滨口夫妇那种自以为是的管教方法反感,因此积极允诺小闺的要求;她甚至表示小闺都二十岁了,和男朋友一起旅行是天经地义。 于是乎,今年一月,双亲允许自己赴美后,小闺便正式着手准备;毕竟她的爸妈可是提出了“在圣彼得堡滞留期间,必须每天写信寄回家中”的条件。 为了能让印有佛罗里达邮戳的信件能每天寄回位于安槻的家中,小闺事先便在家里写好一个月份量的信件;不消说,为求真实感,瑞秋早对她描述过佛罗里达的整体印象与圣彼得堡街景等细节。当然,不光是写给自己的双亲,给好友小兔的信她也全在事前写妥,并将信件托付四月回国的瑞秋;瑞秋便依照信末注明的日期,每天规规矩矩地将手上的邮件寄往滨口家。 附在信中的照片自然也是捏造的。她谎称就读的英语学校照片,是瑞秋直接前往拍摄并随信寄出的;那我们看见的那张身穿大学t恤的小闺照片又是怎么来的?手法很简单,小闺请四月回国的瑞秋替她购买大学周边商品,并邮寄到日本来;她就在自己家里穿上t恤自拍,接着把照片寄给佛罗里达的瑞秋,再由瑞秋随信寄回。换句话说,那张t恤照片在太平洋上往返了一趟。 “她还真厉害,”漂撇学长已然超越惊讶而进入佩服的境地了。“竟然想了这么多花 招。” “所以呢?小闺在暑假期间都会一直和宫下学长呆在北美?” “不,二十五日会到瑞秋家去。试想,她回日本后总得带佛罗里达的纪念品或照片来给她爸妈和我们吧?所以最后几天他们会真的停留在圣彼得堡,一次买齐所有圆谎用证物。” “等一下,那最重要的问题——小闺和宫下两人目前在北美的哪里——瑞秋不知道吗?有没有联络方式?” “不行,她说她完全不知道,因为小闺说他们要随心所欲地四处旅行。不过她确定他们二十五日会来圣彼得堡。” “哪能等到二十五日啊!” “所以我交代瑞秋,假如他们俩联络她,请她要宫下学长立即联络老家。宫下学长他妈妈发生意外的事,我也说明了。” “真是的!” 漂撇学长判断我们已无能为力,便叹了口气,自行拿起话筒,打电话到宫下学长的老家去。当学长说明他似乎正在美国旅行时,即使是耳朵对没有直接贴在话筒上的我们,都可以感受到电话彼端旋绕着剧烈的怒气及困惑。 “……那小子也真是的,至少讲一声再去嘛!”漂撇学长疲惫万分地放下话筒。被山田一郎氏又打又踹时,他的样子还显得精神许多。“就算不能对我们说,至少跟家人说明原委啊!结果现在闹成这个样子。” “要是自己偷偷和女孩去旅行时妈妈却死了,他事后一定会良心不安吧!”岩仔喃喃说道,他沮丧的程度连肉眼都能测量出来。“假如他们俩因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说不定最后会分手……” 岩仔如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来,脸颊泛红;他发现自己表面上说的是正理,其实却是自己的愿望,自我厌恶宛若浓汁似地渗出。 “对不起……我刚才真是太丑陋了。” “你跟我道歉干嘛?再说,你根本不必向任何人道歉,该道歉的是小闺。” “呐、呐、呐!”小兔心急地扭动身子。“岩仔和小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之前就好像另有隐情了,只是我觉得问东问西不好,才没提的。但我现在忍不住了,谁来替我说明一下嘛!” “啊……对喔,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岩仔由衷愧疚地对小兔低头道歉。“事情都变成这样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可以说吧?” 明明是他自己的秘密,但听他的口吻,仿佛要学长的许可才能说。 “不过,我自己不好说,请其他人……” 于是,便由高千向小兔说明栈桥公园弃尸案其实是岩仔干的好事;小兔明白原委后,显得相当义愤填膺。 “天啊!小闺怎么这样!过分、过分、好过分!太夸张了吧!她和宫下学长瞒着大家去偷偷旅行,还装模作样地寄那些假信和照片来,我就已经很生气了!结果她竟然还差遣岩仔做那种事,太差劲了!我说不定会和她绝交!” “现在一想,很能理解小闺当时为何那么不愿接受警方调查。”小兔代为愤慨,似乎令岩仔冷静下来。“我们以为是她太过期待佛罗里达之旅,原来是因为她等不及和宫下学长相会。” “她当时还说要死给我们看咧!要是延期出发,和宫下学长相处的时间就跟着缩短;对小闺来说,这是她处心积虑赢得的宝贵时光,连一天都不能浪费。” “不过他们两个还真是费尽心机耶!”小兔大概是气累了,耸了耸肩,穿着牛仔裤的双脚毫不淑女地往前伸。“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们还记得吗?上个月十五日,我们替小闺举办饯别会时,宫下学长说要在老家过暑假,小闺还装模作样地叫着:‘咦?不会吧!真不敢相信!’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呢!” “咦?有这种事吗?” 这么一提,当时漂撇学长正好离开座位去上厕所;虽然事后有人告诉他宫下学长打算回乡,却没描述当时一触即发的状态,因此他不知情。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是在演戏,借此不留痕迹地对我们强调他们俩今年暑假将分隔两地。” “不过……”岩仔眼神又变得悲伤起来。“瞒着父母也就算了,有必要连我们都瞒住吗?” “当然是因为害怕山田一郎氏啊!他不想被抓到打个半死,慎重过了头,结果变得有点神经质——” “……呐,各位。”高千早把漂撇学长家摸得一清二楚,只见她从厨房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每人发一罐。“我现在有个怪念头。” “怪念头?是什么啊?” “假如处于清醒状态,我想这些话无论是说的人或听的人都无法忍受。”她特地将亲手打开的冒泡啤酒递给我。“这是我的想象,或该说妄想,就和上次匠仔一样;他的毛病好像传染给我了。” “妄想?什么妄想?” “我刚刚突然想到——莫非小闺和宫下学长短期内没有回日本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就算暑假结束也不回来?” “没错,或许他们打算在美国待个一年半载吧!” “可是,这样的话……” “当然,得向大学办理休学,休学申请书只要从美国寄回来就好了。这个假设不算太扯吧?” “难道你还有更扯的假设?” “可以这么说。我担心的是下列这种情形——宫下学长的确打算待个一年就回日本,但小闺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啊!她九月不回来的话,会被父母骂死吧!” “不,正相反。” “相反?什么相反?” “或许小闺自认是和宫下学长私奔呢!” “私……” 私奔?代替语塞的漂撇学长大叫的,是小兔和岩仔;他们两人像螃蟹一样,嘴角吐着啤酒泡沫。 “假设宫下学长是打算待一年好了,他想在美国潜伏一年的理由,应该不用我说吧?是因为害怕山田一郎氏因他抛弃阿呼露咪小姐而进行报复,所以跑到美国去避风头;这点用膝盖也想得出来。” “那小闺呢?难道她不光是想和宫下享受短暂夏日的恋爱冒险吗?” “小闺认为她是和宫下学长一起私奔到美国,因为宫下学长就是这么骗她出国的。当然,我没有明确的证据,却有这种感觉。” “我不懂,假如他们俩在认知上有这种差距的话,会很伤脑筋吧!而且最伤脑筋的不是别人,就是宫下自己。他干嘛扯这种事后会困扰自己的谎?” “宫下学长逃亡到美国,必须带小闺同行;但他坦承只是暂时避避风头,小闺或许不肯跟来。因此,他才谎称是私奔,博取小闺的欢心并说服她。” “就是这里我搞不懂啊!私奔还比暂时避风头要来得严重多了,这点道理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懂吧?为什么反而得宣称私奔才能成功说服小闺?” “小漂,你也是男人,应该懂吧?当你打算跟某个女人来段一夜情时,你会怎么说服她?老实跟她说‘我只打算和你睡一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吗?不会吧!我想,你应该会拿结婚之类的长期发展来引诱对方,是不是?” “呢……呢……”漂撇学长似乎正回想着自己泡妞时的体验,表情显得色迷迷的。“这个嘛,唔,会,会吗……” “确实,还是学生就想私奔到美国,太不切实际了。”高千无视他,继续说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可行性,这种道理连小学生都懂。但站在小闺的立场,或许她是这么认为的:‘私奔的确很严重,但只要相信宫下学长,跟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可能……” “凡事只要依靠男人就好;反过来说,男人应该成为防波堤,挡去现实的严苛——很遗憾,有这种观念的超保守女性还多得很, 我想小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的女人。别忘了,她是在双亲不近人情又严格的管教制度之下长大的;我想她肯定渴望逃离沉闷的父母,获得自由。宫下学长正是利用她这个愿望。” “请问,我可以插个嘴吗?”岩仔宛如教室中征求女老师允许发言的国中生一般,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我有个问题。高濑的意思是说,宫下学长躲山田氏,顺便把小闺也一起带走;可是,这有点不合理吧?不,设定上是很有可能,但时期上不对啊!” “哪里不对?” “小闺是在去年十月向瑞秋提出自己的‘计划’并要求她协助的,对吧?而她的爸妈是在今年同意她赴美。但另一方面,宫下学长与那个阿呼露咪小姐的关系却是维持到今年五、六月耶!” “所以呢?” “嗯……所以算起来不对啊!假如真如高濑所说,那宫下学长就是在去年十月,也就是和露咪小姐认识不久后就已经开始计划出国避风头了耶!” “没错啊!就是这样。” “咦……啊?可,可是……” “去年秋天,宫下学长和露咪小姐相识并发生关系后,他立刻领悟到自己沾上了不该沾的女人;对方有个会干票据欺诈的黑道弟弟撑腰,倘若继续和她纠缠不清,肯定会出乱子。不过,他和露咪小姐已经发展成亲密关系,要是轻率分手,她弟弟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他立刻做好休学的觉悟,以带走小闺为前提,着手拟定逃亡计划。” “这么说,宫下学长一开始就劈腿喽?他同时和露咪小姐及小闺两个人……” “我想应该没劈腿这么单纯。” “劈腿还叫单纯啊?” “好啦,岩仔,你喝点酒吧!烈一点的是不是比较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听。之前匠仔在发表妄想之前还特地要求我别生气的心情,我现在很能了解。” “我不要紧啦!高濑。”岩仔虽然微露困惑之色,却仍豪迈地一口气干了啤酒。“尽管说、尽管说。” “宫下学长为何选择带走小闺,我想至少应该有两个原因;或许是他认为光逃到外县市还不足以甩开山田氏。会搞经济犯罪的多半是高知识份子,这种行业做久了,移动力自然也强;倘若留在日本,只怕逃不出山田氏的手掌心——至少宫下学长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决定逃出国。不知道他从什么渠道拉拢了小闺,并得知了瑞秋的事,所以可以利用这点逃亡美国。换句话说,第一个原因,就是美国是小闺可以逃亡的地方。接下来就是问题了;为何宫下学长必须带小闺同行?我想,应该是因为去的地方是美国——这就是第二个原因。” “因为小闺能逃亡美国,所以自己也逃往美国;因为去的……是美国?什么意思?第二个原因我不懂耶!第一个也不是很明白……”岩仔努力理清思路,以跟上高千的思维。“难道是因为宫下学长英语不好,所以要一位翻译?但小闺虽然是英文系的,英文也没多流利啊……美国人也不是个个都和瑞秋一样通日文。” “英语不通是个理由;换个说法,宫下学长应该是担心他不会说英文,到了美国会缺女人。” 我不禁心惊胆战,宛若自己做错事被指责一般。大概是因为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反射性地心虚之故吧! “当然,即使无法沟通,招妓应该还不成问题;只不过,日本人在色情解禁国中显得最为突兀,容易被瞧不起;再说,就算他打工赚钱,还是得省吃俭用,恐怕没闲钱招妓。既然如此,就从日本带一个过去——这应该就是他的考量吧!” “好……”小兔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追上高千的妄想;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姑且大口喝酒。“好惊人的考量。” “被选中的就是小闺。她一心想逃离味同嚼蜡的沉闷家庭,这种加了冒险佐料的甜美诱惑最容易骗到她——宫下学长这么估算,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可是啊,高千。”我忍不住插嘴,事后我才发现这是自己初次以‘高千’这个绰号来称呼她。“假如真是这样,那小闺拜托瑞秋替她寄的信又该怎么解释?既然小闺自认为是私奔,应该早豁出去了,哪会大费周章地做那些手脚?” “即使小闺豁出去,宫下学长也会要她这么做;因为他不打算永远离开日本,也不打算与小闺白头偕老。他得替自己留条后路,以便利用完毕后能随时甩掉小闺;所以他事先埋好所有蒙混的伏笔,待回到日本后小闺必然被她的父母囚禁,说不定终身都无法见到——以小闺的父母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并不低。况且,就算不是这样,小闺的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带领女儿出国的不良男子再次见面。届时就能理直气壮地对大家说:‘我本来就只是去旅行,只不过行程延长了而已。’关于小闺的纠葛与我们大家的看法,就此算清。” “喂喂喂,高千,你就高抬贵手吧!”被山田一郎氏又打又踹时依旧嬉皮笑脸的漂撇学长,现在却哭丧着一张脸。“不用把宫下说得这么没人格吧!我现在心情变得好差。” “对不起,不过,我不是事先申明过这是我的妄想吗?” “对啊!这些话的确不是清醒状态下能听的。我来喝点苏格兰威士忌吧!匠仔和岩仔咧?” “给我一杯,谢谢。” “我也要!” “话说回来,就像之前匠仔的假设纯属想象一样,我的当然也是;说不定现实和我想象的不同啊!” “我个人希望完全不同,真的。” 别说是最珍惜朋友的漂撇学长,就连我们及高千自己,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之后都变得闷闷不乐,只有借酒消愁。我们大家都衷心希望,事实不是这样的。 然而,遗憾的是,事后证明高千的假设并非妄想,甚至相当接近真相。我们要知道这个事实,还得等上一阵子。 “我想,这大概不是宫下学长的问题,”高千的口吻与话语相反,并无打圆场之情。“而是我个人的问题吧!” “怎么说?” “简单地说,我就是以这种眼光看待男人的,觉得男人只把女人当做排泄用的马桶。岂止如此,我甚至认为这种不追求女人精神性的态度正是男人的象征。” “我是不想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啦,不过高千,你这样看待男人,表示你和物化女人的男人一样,物化男人耶!” “嗯,我知道。”高千从学长手中接过小酒杯,倒入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今晚的我很温顺吧?” “是啊!温顺得叫我害怕。” “追根究底,我是蕾丝边的谣言应该也是这样来的。” “咦?那你不是吗?” “谁知道?”高千笑眯眯地看着脱口而出又慌忙掩嘴的岩仔。“我认为自己是一般性向,不过有时候也会喜欢上女孩子。” “就是你对露咪小姐说的那件事吗?”漂撇学长虽然略微迟疑,还是选择了趁机问个清楚。“与十六岁女孩的悲恋……” “正确来说,现在是十八岁;因为当时我才十八。” “这事我是头一次听到,”小兔或许是不愿过度显露好奇心,一反常态地面露凝重之色。不过了解她的人都能想象,如果她有尾巴,此时一定左右摇摆个不停。“高千是读女校的?” “不,普通的男女合校。为什么这么问?啊——我懂了,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并非女校的专利;再说,假如我读女校,或许反而不会有这种经验。正因为周围有活生生的男人,才会看见他们丑陋的一面;要是我活在女人的园地,说不定反而会把男人理想化,完全不去注意女孩子呢!唉,不过这种环境论调再多,也只是空谈而已。” “问题 不在环境,而是你把事情一般化了。”高千的口吻虽然淡然,但听了这番话的漂撇学长却显得相当心疼。“你喜欢上的不是对方的性别,而是那个女孩本身,这才是问题所在吧!” “是啊!原本是个别问题,我却将它一般化;或许这才是悲剧的原因吧!没自信能无条件被爱——这正是喜欢上女孩时最大的障碍。即使现在这个女孩再怎么爱我,最终还是会投向男人的怀抱——我老是无视对方的感情,轻率地从一般角度来想事情。一旦变成如此,就无可挽回了;接着就像雪球一样滚落嫉妒的坡道,越滚越大。” 鲜少谈论个人话题的高千会打开话匣子,应该是因为对于阿呼露咪小姐的告白心有戚戚焉之故;更重要的是,她不愿谈及宫下学长的母亲。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感受;结果,当晚我们五人便一面喝着苏格兰威士忌,一面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天明。 宫下学长的母亲,便是在凌晨四点时过世的。 隔天晚上,我们再度齐聚于漂撇学长家,接收了这个噩耗。 怨念情人 当我被捏住鼻子,呼吸困难而醒来时,我那朦胧的脑袋便隐约察觉这必是高千所为。事实上,待我抬头一看,棉被旁的果然是高千;她跪在地上,腰部微微抬起,正盯着我的脸瞧。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咦……” 我以完全清醒的眼睛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是我居住的公寓雅房。见高千在我身旁,我原本以为又和平时一样,一伙人聚在漂撇学长家喝到天明并就地睡下;但看来并非如此。 “嗯……请问一下,高千,”一时找不回昨夜确切记忆的我大感混乱。“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啊!”高千起身,猛然拉开窗帘。“话说在前头,我进来以前敲过好几次门了,不过你一声都不吭,我就自己进来了。” “可是,”日光如洪水般由窗户一涌而进,几乎融化了我的身体。“锁呢?” “你根本没用那种文明时尚的东西。” “我又忘记上锁啦?” 仔细一看,我还穿着外出服装,酒味与汗水黏答答地缠绕全身。高千打开的窗户吹进了出奇凉爽的风,令我颇有重生之感。 我似乎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直接倒头大睡。 “算了,常有的事。”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路边的。” “我也觉得。” “早报看了没?” “咦?还没,我哪有办法看啊?在你叫醒我之前,我都还在睡梦中咧!” “报纸在哪里?门前没放啊!” “我根本没有那种文明时尚的东西啦!” “没电视,也没收音机。”她的双手像螺旋桨一般水平伸直,搅拌着三坪大的房间中刚替换过的空气。“这是我头一次来,果然名不虚传,可以媲美仙人了。你这样要怎么和全世界的咨询接轨啊?” “去学长家时我会看电视,报纸、周刊之类的我也有看。” “真是的,早知道就带报纸来了。我是略有耳闻,但没想到竟然连报纸都没订,真是教我甘拜下风——快点准备吧!” “咦?” “到有报纸又能吃饭的地方去。”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会让你的醉宿飞到九霄云外喔!” 平时冷漠得教人怀疑她缺乏感情的高千竟然会这么说,肯定是超百万吨级的报道吧!我忙爬出棉被、更衣洗脸,与她一起离开公寓。 “——你这房子……”高千微微歪着头,回首观看老旧的木造灰浆建筑物。“租金多少啊?” “没浴室,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这样你应该想象得出来吧?把你想象的金额再减去一个零,就是房租的近似值了。” “我听说‘i·l’的时新不错哦?” “是比其他地方好啦!” “你完全没想过把薪水多少回馈到文明生活上吗?” “有啊!可是凡事总有个先后顺序嘛!” “最优先的就是啤酒?” “最优先的就是啤酒。” “你很快就会死于肝硬化的。” “我也觉得。” “至少买台电风扇嘛!不然在肝硬化之前会先死于中暑。” “我也觉得。” “现在晚上这么热,哪有人关紧窗子和窗帘睡觉的?真不敢相信。” “我也觉得。” 我还以为会顺道邀请漂撇学长等人,想不到高千并未前往任何人的租屋处,快步地走进了‘i·l’。 老板依旧不在,是老板娘和这个时段的女工读生带着笑脸迎接我们。店里坐了半分满,几乎都是安槻大学的学生;他们对于店内电视重播的时代剧不屑一顾,每个人都在看着漫画杂志或周刊,全神贯注得教人只想发笑。 “——总之,”高千完全无视我的意愿,点了两份每日特餐,又在桌上摊开从杂志架上取来的本地报纸。“你先看这个。” 首先引入眼帘的不是高千所指的报道,而是日期栏上的八月十九日。啊!对,今天是十九日;我总算稍微整理的记忆。 ‘——于杂木林中发现身份不明的男尸’ 关键报道便是如此起头的。 ‘十八日下午五点左右,开车经过安槻町国道的民众于沿线杂木林中发现了疑似男性的尸体,随即报警。 由于尸体腐坏多时并已经开始白骨化,推测死后约经过一个月至三个月左右;虽然头部带有伤痕,但确切死因不明,警方已朝意外与他杀两方面展开调查。 尸体性别为男性,推定年龄为二十几岁至四十几岁,身上并无任何身份证明文件或物品……’ “这个报道哪里……”我以为自己看完重点,搔着鼻头,抬起脸来。“可以让我的醉宿飞到九霄云外去?” “好好看完全文,匠仔——这里,看这里!” ‘此外……’高千所指之处还有如此下文。‘尸体旁放着女用裤袜,其中装有疑似属于人类的长毛发,因此县警局与安槻警署共同调查小组将一并针对上个月十六日栈桥市民交流公园女尸之间的关联进行调查——’ 我不禁以响彻店内的奇异声音呻吟,沉淀于体内的酒精似乎一股脑儿地蒸发了;现在的场面,确实不容许我抱着醉宿的脑袋哀嚎。 “这……这是……” “清醒了?” “这,这件事学长他们知道吗?已经通知大家了吗?” “不清楚。假如他们有看报纸,应该知道吧!现在大家都不在,无从问起。” “不在?为什么?” “你还没睡醒啊?匠仔。小漂他们不是去了宫下学长家吗?” 听她这么一说,昨晚的记忆总算清晰起来。宫下学长的母亲将在今天十九日于老家举行告别式,我记得是从中午开始。 原先我们打算全体一起出席,连我都开始整理最好的一套黑色西装;但多数的朋友并未见过宫下的父母,如今宫下不在,一群未曾谋面的人大举入侵,似乎有些不妥,因此由实际上去宫下家玩过、见过伯母并曾受她款待的小池先生与最年长的漂撇学长两人代表,带着众人的奠仪前往上香致意。我记得宫下学长的老家得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就时间上估算,他们俩应该早出发了。 “对喔!遭了……” “咦?怎么了?” “漂撇学长啦!我本来还想着今早他出发前替他检查看看穿的衣服够不够正式,却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他老婆啊?放心,小漂是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去的,衬衫我替他烫过,络腮胡也叫他剃掉了。” “是吗?那就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讲这些话的高千更像他老婆。” “拜托你别说了,”高千可怜兮兮地抱着头,那样子教我看了直想发笑。“有时连我都受不了我自己,干嘛理那种人?就算他老来烦我,我装作没看见就行了啊!可是,一回过神来,又和他混在一起了。” “那是——”因为你怕漂撇学长吧?原本想发表我之前的那番论调,却担心高千会更沮丧,便打消了念头。 “什么?” “那个戒指是?”我突然瞄到一眼高千无名指上闪着光芒的银环,便拿来当蒙混的借口。不过我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带着戒指,感到好奇,也是发问的理由之一。“应该不是学长送的吧?” “当然不是啊!拜托你,算是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行吗?” 虽然我点了点头,却是心不在焉。戒指,戒指……我突然觉得自己最近曾有过与戒指相关的重要 体验;然而,即使报道浇醒了我,酒精依然沉淀于脑袋一角,使我无法顺利搜索记忆。 见我发呆,高千误以为我对她的戒指极为感兴趣,竟缓缓拿下戒指,摆到我的眼前。 “……干嘛?” “送你。” “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啊?” “我看你好像很想要。” “啊,不是啦!我是在想别的事。对不起,这样大咧咧地盯着看。” “不过,不管是或不是,对我来说都是个拿掉戒指的好机会。” “什么意思?” “说来不可思议,我根本没发觉自己一直戴着戒指。我自认已经无所眷恋,应该只是单纯的惰性吧!” “这么说来,莫非这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女孩给的……?” “仔细一想,我们当时玩的游戏还真可爱,竟然交换这种便宜戒指;那时的我,似乎还太幼稚了。不过,套句露咪小姐的话,也该是切断过去的时候了。” “切断……” 这会儿我清楚地感到沉淀于意识地步的东西正刺激着我,但明确的影像依旧未浮现。 “怎么了?”高千一面看我因过于心急而戳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将取下的戒指放入皮包中。“祈祷啊?” “没事。别谈这个了,岩仔和小兔呢?” “我去他们的住处找过他们,但两个好像都出去了,没人在家。无可奈何,我只好和匠仔分享这则新闻啦!” “那还真是感谢你……”换句话说,我的公寓是最后且顺便……或该说道义上的一站。一思及此,我莫名其妙地失望起来。我为何要失望呢? “这么体贴啊。” 老板娘将我们点购的每日特餐放在桌上并离去时,带着意有所指的奇怪笑容看着我;我以为她要我帮忙看店,主动开口相询,但她却只是呵呵窃笑,摇了摇手便回到柜台。 “她怎么了?” “还用问?”高千维持以口就味增汤的姿势,同样窃笑着。“当然是在高兴啊!” “高兴?” “她的心情就像匠仔的妈妈一样吧!”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匠仔老是和小漂、岩仔、小池先生这些臭男人混在一起啊!你应该没单独和我这种水灵灵的美女来这里过吧?” “啊……搞什么,是这么回事啊!”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误会哦,对吧?我看你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觉得。” “对了,”高千喝了口冰水,顿了片刻,又以手指弹了弹放在椅子上的报纸。“匠仔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当然,警方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 “和栈桥公园的弃尸有关,对吧?这次被发现的男人,说不定正是杀害她的凶手呢!” “嗯,非常有可能。” “不过这么一来,问题就变成是谁杀了这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是不是被杀的,还不晓得。只说头上有伤,不见得是他杀啊!或许是意外。” “对啊!说不定是他杀了那个女人之后,在逃亡途中摔下去的。” “问题是这个男人带着的——不,不知道是不是他带着的,总之是掉在他尸体旁的裤袜和毛发,到底是不是她的?” “呐,匠仔。” “干嘛?” “一直说他呀她的,我都搞混了。在查明他们的身份之前,不如替这两人取名字吧?” “男或y女之类的?” “这种记号更容易搞混,用具体一点的名字吧!比方说亚当、夏娃之类的。” “亚当和夏娃?与这个案子的被害人好像不太合适耶!” “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图个方便而已。” “说得也是。” “那就这么决定啦!在小闺家发现的女人叫夏娃,在国道沿线杂木林发现的男人叫亚当。现在的问题是,亚当带着的毛发究竟是否为夏娃被剪断的头发。” “详细情况警方会鉴定,我们只能等结果。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夏娃的。” “我也觉得。但要是如此,夏娃所持的头发又是谁的?” “会不会是亚当的?” “咦?是男人的头发?” “不无可能啊!长头发的男人多得是。” “可是,今早的报道没提到亚当被剪了头发啊!当然,报纸也不见得会写出所有资讯,但这次既然是以两案互有联系为前提进行调查,亚当的头发被剪当然是大事,绝不可能不写的。” “这么说也对。但若不是亚当的头发,就代表有个头发被剪的第三人与这两件案子有关;虽然不知道是男是女。” “说不定那个第三人就是凶手。” “会吗?凶手被剪或自行剪去头发的原委,是有很大的想象空间;但为何会将这种重要证物遗留在现场?这又是个问题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歪头思索;自己的一番话中似乎有不对劲之处,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无法领会。 “原来如此。要说忘了带走,好像不太可能。这次的案子我不清楚,但小闺家发现的头发就放在尸体旁,凶手不太可能没看见——呐,匠仔。” “干嘛?” “那两束头发也会搞混,替他们取个好记的名字吧!” “不能用记号,对吧?” “尽量别用。” “那小闺家发现的发束就叫‘屋大维’。” “在屋里发现的就叫屋大维?真随便。” “而这次在男人尸体旁发现的发束就叫‘路德’。” “因为是在路边发现的?算了,反正挺好记的。” “既然代号都取好了,就稍微整理一下吧!首先,和夏娃一起被发现的‘屋大维’不是夏娃自己的头发,这点已经确定了;这么说来,‘屋大维’若不是亚当的,便很可能属于尚未登上舞台的第三人。” “再来看看‘路德’是不是夏娃的头发。我觉得八成是她的,不然又得有第四个人物——‘路德’的主人——登场才行。” “嗯,所以……” ‘……接下来为您报道新闻。’这道声音传入耳中,因此我闭上了嘴巴。转向电视一看,重播的时代剧不知何时也已播放完毕,换上了地方电视台的主播脸孔。 ‘针对昨天于国道沿线杂木林中发现的男尸进行调查后,调查小组稍早断定死者即为投宿于市内旅馆的米仓满男。 根据调查,该男子于上个月十一日独自出现于旅馆,预付了五天份的住宿费用并投宿;然而出发预定日当天,服务员到房间探询之下,发现该男子留下行李,人却消失无踪。旅馆方面担心房客自杀,因而报案。 由于服务员印象中的男子服装与死者穿戴的服饰一致,且死者口袋中找出了该旅馆的客房钥匙;因此调查小组断定死者应为自上个月起便已行踪不明的男子,目前更进一步着手调查证据方面。接下来为您报道下一则新闻,安槻动物园最近新添一对猴宝宝——’ “唔……米仓满男?这种本土化的名字一出现,神秘感都没了。还是叫亚当比较好。” 噗嗤一声,我忍不住把满口的米饭喷了出来。 “啊!匠仔,你真脏耶!我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确,这搞不好是件杀人案,我却谈什么神秘感,是有点缺德;不过你也不用这样表达你的遗憾之意——” “啊!不……不是。” “干嘛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懂了。” “懂了?”或 许是因为我的表情过于洋溢着悲壮感,连高千也跟着表露出笑中带泪的神态。“懂什么?” “就,就是头发!夏娃的头发!我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何被剪断了。” “啊?”高千一脸狐疑地皱着眉头,或许她以为我在说笑。“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戒指。” “咦?” “戒指!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么理所当然、一目了然的事……” “等,等一下,暂停!”高千以按住剥落壁纸的姿势制止我,随即又猛然扒完剩下的每日特餐。“等一下我再听,先换个地方。” “啊……说,说得也对。” 但我却彻底失去了食欲。虽然脑袋因醉宿而疼痛欲裂,此时却很希望再多喝几杯酒。 “该上哪儿去?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比较好吧?” “不然去我那里好了?” “少开玩笑了,谁要去那种蒸气浴般的臭房间?” “那等学长回来再说?” “这也不行。小漂他们至少得到傍晚以后才会回来,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到底要怎么办啊?” “没办法,”高千喝了口冰水,与嘴里的东西一起咽下,便迅速起身。“上我那儿去吧!” “咦?呢,呢……好是好……” “你那种憋尿似的扭曲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你对我的住处有何不满?” “没有不满啦……”最近不知不觉开始将高千作为一名‘女性’看待,这种去往对方寝室的行为势必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不过,高千啊,我问你,你住的地方,呢,有放啤酒之类的吗?” “你是认真的吗?”她瞪大了眼睛,活像要将我生吞活剥。“哪天得了强迫症,我可不管你!” “但要我在清醒状态开讲,我做不到啊!” “那就在路上买吧?啊,当然,用你自己的钱。” 这是我初次造访高千的住处,其实我原先连住址也不知道,以前都是在漂撇学长家或居酒屋与她见面。 前往一看,是座两层楼高、看似一般民宅的白色石灰岩建筑。高千的房间位于二楼最外侧,可从外头爬安全梯直接上去。 “别出声,跟我来。这里名义上是禁止男生进入的。” “名义上这三个字相当微妙,很不错。” 我将路上买来的啤酒轻轻抱在胸前,如小偷般蹭手蹭脚。 高千的住处是一房一厅,她将有限的空间做了最为密致的应用,没有半点浪费;各色各样的家具,叫我看了目瞪口呆。她特地在厨房放了个半圆形的单人小餐桌,应该也是为了更加有效利用放有床铺及书桌的房间吧!我觉得自己见识了高千意外的一面;不,说意外或许对她失礼。但我原先确是无来由地认为她的房间摆设会走男性化的豪迈风格。 高千将餐桌边唯一一把椅子让给我,自己则从房里拿了椅子过来。 “——简单地说,解开整个案件之谜的关键,”待高千坐下,我便打开了罐装啤酒。在窗户摄入的阳光奔流之下喝酒,要说完全不感惭愧,便是谎言;但我只能借着酒意壮胆。“就是戒指。” “所谓的戒指……”另一方面,高千已经开始替我准备醒酒饮品,将大量咖啡豆导入咖啡机中,按下设定钮。“就是掉在小闺家餐桌下的那一只?” “对,那是夏娃原本带在手上的;从她无名指上的痕迹判断,错不了。问题在于夏娃为何将戒指拿下。” “拿下?你的意思是……”高千的无名指上已经没有戒指,她却又做了一次取下的动作。她的无名指和当时的夏娃一样,残留着嵌入肌肤深处的红色痕迹,令我不忍直视。“她是自行取下的?” “没错,是她自行取下的,并非被人拔下,否则还留在现场的戒指就无法说明——拔下的人就算失手掉下,也有足够的时间寻回并带走。顺便一提,夏娃的头发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起先一直以为她的头发是被凶手或其他人剪断的,却总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这主要是被现场不属于她的那束头发误导了。如果反过来想,其实不是这样的,那束头发不是被其他人剪断的,而是夏娃自己剪的。这样,事实就会浮现出来。” “等等,夏娃自己剪断的?”高千一瞬间露出欲抢走我手中啤酒的神态。“是在小闺家吗?她特地跑进小闺家剪自己的头发?” “对,没别的可能。” “但她为何这么做?居然跑进没人在的小闺家做这种事。” “我想,起先夏娃应该也没这种打算,而是为了其他目的前往滨口家;她不晓得当晚滨口家没人在。” “其他目的?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去找小闺。” “可是,小闺说她从没见过夏娃啊……这么说,那是谎言?”我不愿这么想,但果然是这么回事——她的口吻宛若如此说道。“小闺撒谎?” “不,我想小闺没有撒谎,至少在这点上没有。小闺完全不认识夏娃,夏娃却认得小闺;不,她应该没见过小闺,但知道小闺的存在。因此,她在上个月十五日造访滨口家,但当晚滨口家空无一人。” “那夏娃发现没人在时,为何不折回?明知屋主不在,干嘛还特地从忘了上锁的落地窗闯进滨口机客厅?该不会是打算偷东西吧?” “我想夏娃应该没这种念头。从状况判断,我确信她只是打算守株待兔而已。” “守株待兔?”高千似乎埋怨我又说出没头没脑的话,正欲皱起眉头,却随即转为灵光一闪的神情。“莫非是要等小闺回来?” “对,夏娃知道小闺将在隔天十六日离开日本,飞往美国;因此她断定十五日晚上小闺即使出门,也一定会回家,才跑进屋里等小闺回来。” “为了见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不惜擅自闯入主人不在的屋子里?”高千似乎决定听完我的假设再说,因此带着‘姑且不和你唱反调’的表情点了点头。“很不寻常。” “没错,夏娃这么做有着相当迫切的理由,务必得见到小闺;然而,当她闯入客厅后,她马上改变了主意。” “怎么说?” “她发现了新的目标——可以达成同样目的的目标。” “目的?” “这个慢慢来说;她看见的目标,就是放着小闺行李的旅行箱。” “……就是客厅那个吧,”高千思索着,跟着我的推理慢慢前进。“那个旅行箱……” “夏娃看见旅行箱时,灵机一动;只要利用这个,不必直接和小闺见面,也能达成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该不会是偷旅行箱里的东西吧?” “正相反。” “相反?” “夏娃打算在旅行箱里放入某种东西。” “不是偷,是放?总不会是定时炸弹之类的吧!” “就情况而言,其实差不多啦。” “咦?”她原本只是说笑,我却一口肯定,令她大为惊讶。“咦?咦?” “是戒指。”看见高千的错愕表情,我不由得想笑:“根据现场的情况来推断,她既然自己拿下了戒指,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目的是什么呢?八成就是为了放入旅行箱中,起到定时炸弹的作用。” “什么?” “夏娃打算在小闺的旅行箱中放入自己的戒指,就是期待它起到炸弹般的功效。将自己的戒指放入小闺的旅行箱中,结果会如何?在旅行地点打开旅行箱的小闺发现那只戒指后,一定会讶异那是谁的东西;夏娃便是借此对小闺宣示自己的存在,而这也是她十五日晚上有所行动的理由。” “我不太懂耶,你说她要宣示自己的存在,但我记得你们说过,戒指上并没有刻姓名缩写啊!即使把这种戒指放到旅行箱里,也无法让小闺得知自己的姓名吧?” “不知道姓名也无所谓,她只是想影射自己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戒指没有刻缩写名字,夏娃才会剪断自己的头发。” “等,等等……”高千欲言又止,倒不似正在思索如何反驳我,反而像在整理我的说明。“戒指的事暂且不论——关键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和戒指的理由完全一样。夏娃拔下戒指时,突然担心起戒指的冲击性或许不足;要是小闺发现戒指却毫不在意,该怎么办?说不定小闺会以为是家人不慎放入旅行箱的,不当一回事。夏娃拔下戒指时思及这个可能性,于是她想出另一个制造自己‘名片’的方法,可以更强烈地抡小闺一巴掌。没错,就是那束头发。” “这么说……”高千好像看到了我的推论,“难道……” “对,夏娃的目的只是向小闺宣示——你现在得意洋洋地享受旅行,但他的女人可不只你一个,还有其他人在呢!那个人就是我,而这只戒指和头发便是证据!” “你是在说宫下学长?”咖啡早已煮好,但高千似乎忘了倒进准备好的杯中。“你说的那个‘他’,指的就是宫下学长?” “对,说穿了,夏娃真正想见的并非小闺,而是宫下学长;打算和别的女人——也就是小闺——一起出国长期旅行的宫下学长。夏娃大概是想在宫下学长离开日本前见他一面,进而挽留或痛骂他一顿吧!不过,夏娃办不到,她不知道宫下学长身在何处,因为宫下学长瞒着所有人偷偷搬了家。夏娃失去了发泄怒气的管道,便转而调查名叫滨口美绪的女孩住在哪里,并闯进人家家里去。” “为了向情敌宣战,破坏旅行——夏娃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会造成那么奇怪的现状啊……” “没问题吧?那我继续推理喽?” “等等,有件事我想先问一下。” “什么事?” “你是不是又进入妄想世界啦?” “嗯,八成是吧!” “那,我就当成妄想听喽!”此时的高千笑容中流露着一丝期待,令我大为欣慰。 “这样最好。毕竟把自己的头发当做‘名片’放入情敌的行李中,简直是三流爱情电影中的纠葛世界嘛!当然,因为这是临时想出的点子,夏娃手上并未准备任何道具;但妒火中烧的她已经豁出去了,干脆从滨口家的厨房拿出调理用剪刀,一口气剪下自己的头发。” “活像你看到似的。” “接着夏娃又到厨房拿了橡皮筋,束起头发的两端。纵使有橡皮筋捆着,直接将头发放入装满衣物的行李箱里说不定会散开;夏娃为求慎重起见,决定用袋子装着,而且最好是小闺一眼就能看出装有何物的透明或半透明袋子……思及此,夏娃又临机一动。对了,自己现在穿的裤袜!把裤袜脱下当成袋子用吧!裤袜一般是女人用的(男人用多半是征服银行……by录入者),塞了头发在里头,更能双重强调‘女人’的存在。” “拜托你,匠仔。”高千总算忆起了咖啡,斟了一杯推给我。“喝了这个再说。” “虽然直接放入旅行箱也无所谓,但夏娃打算来个最后一击,把戒指也一并放进裤袜之中。如此一来,即使小闺再怎么少根筋,也不可能误解她暗中传达的讯息。高千,你想象看看,假如你去旅行。打开行李箱时却发现从未看过的裤袜中装着女人的头发及戒指,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应该会浑身发抖吧!这和有没有看过无关,而是因为感受到灌注在里头的怨念。” “怨念,说得对;正是强烈的怨念让夏娃采取了这些举动。不过,夏娃在进行最后一击时出了点小差错;她拔下戒指时,不慎让戒指掉到了地板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故事的?”高千不敢置信地以口就杯。“匠仔,你有成为欺诈师的天分。” “戒指一路滚到了餐桌下,她追着跑,抓住了戒指后松了口气,一时间却忘记了自己钻到桌下,竟直接站起来。” 正要啜饮咖啡的高千缓缓停下动作,她的脸依旧埋在热气中,只是抬起眼望着我。 “夏娃的头部狠狠地撞上桌底,而她原先用来束起长发的银质发夹由于起身时的角度关系,化为了痛击头部的凶器。夏娃刚捡起的戒指再度掉落,人虽然摇摇晃晃地爬出桌下,却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结果她没喝半口咖啡,将杯子锵地一声放回盘上。“……这么说来……” “对,我想夏娃当时还活着。这不单是我的想象,小闺曾脱口而出自己回家时她还活着;学长一追问,小闺又慌忙撤回前言,说她死了,还找了个有模有样的借口,说自己误把肺部空气外泄的声音当做呻吟声。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敢打赌,夏娃并没死;小闺回家时,夏娃确实还活着,只是昏迷而已。” “可是,既然小闺发现了这一点,为何又要坚持夏娃死了?她扯这种谎,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猜小闺是想尽早把夏娃这个‘碍事者’弄出她家。为求准时出发,小闺没时间接受警方盘问;然而,一旦将夏娃送医,这件事就变成伤害案,身为发现人的自己必然被迫耽误。如此判断的小闺既没报警也没叫救护车,而是选择向岩仔求助,要岩仔帮她把夏娃扔到别处去。此时,夏娃的死活将产生巨大的差别;以岩仔的个性,倘若知道夏娃还活着,就算小闺命令他把人扔得远远的,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送医院急救。但若是岩仔这么做,小闺可就伤脑筋了。” “为什么?” “小闺不知道夏娃受伤及昏迷的经过,以为是另一个入侵她家的暴徒攻击夏娃所致;换句话说,她一心认定这是伤害案,只要夏娃被送往医院,便会引来警察。如此一来,纵使她百般叮咛岩仔别提及自己,也难保岩仔挡得了几时;岩仔的个性又那么老实,很可能招出小闺的名字。小闺一定是这么想的,才硬说夏娃已死;而我们把她的话当真,居然没试着探探夏娃的脉搏。” “反过来说,要是夏娃死了,即使岩仔再怎么死心眼,也只能悄悄把尸体搬到别处去。岩仔绝不会报警,到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不愿小闺被卷入杀人案——小闺就是这么判断的?” “正是如此。” “可是,这个赌注未免也太冒险了吧?你想想,要是岩仔来时,正好夏娃清醒过来,小闺该怎么办?” “所以,我有个讨厌的想象;或许小闺为了防止夏娃发出呻吟声,曾在岩仔来之前采取某种行动,以求让她再次陷入昏迷或死亡。” 这会儿高千的表情僵住了,持杯在空中痉挛着;一时间,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要将滚烫的咖啡泼向我。 “你是说……”然而,此时的高千却没展现这理所当然的怒意,反而露出了老成又达观的表情;这种表情,是她鲜少在人前展露的。“小闺攻击了夏娃?” “应该是。” “我也开始想喝酒了。”高千从塑料袋中取出一罐我买来的啤酒打开,突然又困惑地眨眼。“我是怎么搞的……?匠仔说的话,我根本没必要当真啊!” “当然没必要。” “可是我却把匠仔的妄想当真了。这种事连想想都可怕,但我竟然觉得有理。”她将啤酒倒入大玻璃杯中,宛若因有生以来首次见到的光景而目眩神迷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冒起的泡沫。“为什么?” “不知道。” “莫非这已经不是匠仔的妄想,而逐渐替换为我的妄想了……咦?”高千 突然叫道,使得维持表面张力的泡沫溢出了几滴到桌上。“不对吧!匠仔,你刚刚说的话有个很大的矛盾。” “真的吗?”倘若有人能指出矛盾之处进而推翻,让整个假设无法成立,该有多好……或许是因为存着这种期待,我的声音充满喜悦,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惭愧。“什么矛盾?” “你想想,和夏娃同时发现的‘屋大维’,是别人的头发啊!小池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这点已确定了?但你的假设,是以‘屋大维’是夏娃自行剪下头发为前提才能成立;既然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原来是这一点啊!”我大为失望。“啊,对了,我还没解释嘛!高千,这一点并不矛盾。” “咦?你在说什么?明明就——” “‘屋大维’的确是夏娃自行剪下的头发,只不过和‘屋大维’同时在栈桥公园发现的尸体不是夏娃——这么一来,就没有任何矛盾了,对吧?”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夏娃还活着。” “你刚刚说她死了,说她原本只是撞到桌子而昏迷,但小闺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杀了。” “这是你听错了,我没说小闺杀了夏娃。我的意思是,或许小闺为了防止夏娃在岩仔来时发出呻吟声,便以打昏或杀了她为目的而出手攻击她。我想,小闺实际上真的攻击过夏娃,这个可能性很高;但夏娃只是因此陷入更深的昏迷,并没死。” “那岩仔搬出滨口家的不是尸体?” “岩仔把活着的夏娃当成尸体搬了出去,不过夏娃还好端端地活着,照常生活。高千,其实你前一阵子也见过她本人。” “咦……咦?” “还能有谁?夏娃必须是和宫下学长有亲密联系,且知道他抛弃自己与小闺在一起的人。在我们周遭,满足这个条件的女人只有一个,不是吗?是谁告诉我们宫下学长和小闺之间的秘密关系的?” “露咪小姐?”高千的声音以其说是惊讶,倒像是不满。“你是说,阿呼露咪小姐就是夏娃?” “只有这个可能。” “可是,匠仔,你和小漂不是在小闺家亲眼见过夏娃吗?但你们在‘丝丽绮’就近看她,却没发现她就是当时的夏娃?不,你和小漂就算了,连误信她是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车将她搬走的岩仔都没发现?这种话叫我怎么信服?” “事实上就是没发现,无可奈何啊!不,我这不是歪理把着说;别忘了当时我们都深信夏娃——或许现在该称之为露咪小姐——是尸体。再说,我们在小闺家见到露咪小姐时是七月十五日,正确来说是十六日早上;而我们是在八月十七日造访‘丝丽绮’,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之前的八月八日,你和小漂不是先一步见过她了?她和山田一郎氏在一起。” “即使如此,还是接近一个月啊!这段时间里,露咪小姐的伤早治好了,她自行剪下的头发也已经到美容院去修剪成漂亮的短发。再说,闭目仰卧的脸孔与睁眼正对的脸孔给人的印象本来就不同,倘若是女人,差异便更为显着。在这些微小要素的重叠之下,我们没发现夏娃和露咪小姐是同一个人。” “说穿了就是你们洞察力不足,还能扯这么长的借口啊?不过,你还没说到关键。这么一来,栈桥公园的尸体又是谁的?” “我想,深信露咪小姐已死的岩仔,应曾一度将她弃置于市民交流公园的凉亭里;但过了片刻,露咪小姐却醒过来了。” “本来跑进滨口家,醒来却躺在那种地方,露咪小姐肯定吓了一跳;搞不好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瞬间移动了呢!” “说不定她倒是料到了几成真相,认为是讨厌惹事的滨口家人悄悄把自己扔到那种地方去。总之,恢复意识的露咪小姐就这么离开了栈桥公园。我想她应该没注意到放着装有毛发的裤袜及戒指;假如注意到,应该会带走才是。” “所以是放有裤袜的凉亭又碰巧发生了另一起杀人案?” “当然,这种偶然并非绝无可能。不过,实际上被遗弃在凉亭的尸体——暂时称呼她为爱娃好了——爱娃的头发也被剪断了,和露咪小姐如出一辙;这种情形,有可能是偶然吗?” “或许是杀害爱娃的凶手将爱娃的尸体搬入凉亭时发现碰巧遗弃在那里的裤袜,为了混淆视听加以利用啊!据你们所说,那个凉亭坐落很偏僻,如果同是为了弃尸说不定就会选择同一个地方吧!” “好吧,假设是这样的,那么为什么?干嘛要这么做?只要进行科学鉴定,立刻就会知道藏在裤袜里的毛发不是被害人的;做这种手脚,对凶手有何好处?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是这种假设,凶手势必在到达凉亭后才临时起意,而与其有时间剪下被害人的头发,不如快点逃离现场比较实际,对吧?” “这么说也对……可是根据被发现的尸体来看,凶手的确是剪下了爱娃的头发啊!难道这不是凶手所为,而是其他人——” “不,我认为是凶手做的。” “匠仔刚刚也说了,没有任何好处,干嘛要这么做?” “其实有好处的。” “慢着,我突然想扁你耶……你一下子说没有,一下子又说有,到底有没有啊?” “假如凶手是其他人,的确没有半点好处;但对于某个人而言,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促使别人误认栈桥公园弃尸的身份。这里说的别人不是警方,而是漂撇学长与我。” “促使匠仔与小漂误认弃尸身份……?为什么对象不是警方,而是你们?骗你们能有什么好处?话说回来,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骗到你们的?难道他认得你们,那他又是谁——” 咯噔一声,高千坐的椅子翻了过来。抬起腰部的她似乎得靠撑住餐桌的手才能成立,嘴唇也颤抖着。 “你胡说……”面无表情——但那不是平时宛如铠甲般穿戴于身的防卫机能面具,而是人格崩坏造成的。“匠仔……你……胡说……什么?” 看来高千已经明白我所想象到的事实,是啊,只要将从那一晚以来的所有怪诞联系到一起;虽然我也不愿接受,然而事已至此,我只能依序说明我的想象……不,妄想的场面吧!唯有这样,才能和高千一起寻找,能够推翻这个妄想的破绽。 “首先,岩仔将露咪小姐遗弃于栈桥公园的凉亭后,便回到车上打算离开;此时,他不经意地往凉亭方向看,却目睹原以为已死的女人竟然还活着,令她非常高兴;因为这下子杀人案便不存在,自己也不至于犯上遗弃尸体罪。岩仔想找人分析这份喜悦,而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谁呢?” “……小闺?”高千喃喃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双眸如空荡的洞穴一般。“你是说……岩仔折回小闺家?” “或许岩仔曾考虑过送露咪小姐就医,不过见她步伐还算稳健,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叫住露咪小姐,直接开车离去。这种情况下,分享喜悦的对象,无论是从共犯角度还是有好感的异性来说,小闺都是不二人选;然而,当他抵达滨口家时,却发现有个意外的人物和小闺在一起。” “宫下学长……” “没错。当晚的宫下学长不太可能有前往滨口家的计划,应该是小闺临时叫他去的。假如我那小闺曾打晕露咪小姐的想象属实,或许小闺便是因此陷入亢奋状态,才叫宫下学长来家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宫下学长的联络方式,但小闺应该知道。另一方面,岩仔撞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心头的波澜万丈可想而知。他们有何反应,我不知道;总之,岩仔一时冲动,将他们——” “可是,他们两个!”半是惨叫的高千忘了椅子已然倾倒,一屁股跌坐在地;然而,她 似乎完全不感疼痛,表情丝毫未变。“他们两个现在一起在北美旅行——” “但是没人亲眼见到小闺和宫下学长出国啊!没人确认过。他们根本没去美国,就连小闺的信和照片,也是瑞秋制造的假象,不是吗?” “那……那个亚当是……” “米仓满男自然是假名。宫下学长没有搬到其他房子去,他为了到美国避风头,已经变卖所有家当,跑到旅馆躲起来。他是在上个月十一日离开‘安槻宅第’,正好是亚当投宿那家旅馆的日子;亚当预付了五天份的住宿费,便是付到十五日晚上为止,因为他十六日将与小闺一起离开安槻,飞离日本。这么一想,一切都吻合了;宫下学长正是亚当。” “……和亚当同时发现的‘路德’呢?” “当然是小闺的头发和她被脱下的裤袜;这是为了让我们将小闺的尸体当做夏娃而做的手脚。当然,岩仔应该也把小闺的旅行箱和行李都带出滨口家了,这样她的爸妈回家时,便会以为小闺已经平安出发。” “做这种手脚有什么用?”高千依然坐在地上,迟迟未起身。“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 “或许他真的期待能骗得了一世,顺利的话,说不定会当成小闺出国旅行却行踪不明,从此成为悬案。” “但要是女儿一直没回来,小闺的爸妈当然会报案;警方只要一查,就知道她根本没出境。”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到时候,警方自然会推测她是在赴美之前——比方说东京——出了事。只要小闺的尸体没出现,行踪不明的故事便宣告完成;社会大众也会认定小闺是受不了严厉的父母而离家出走的吧!” “他处置得那么草率,尸体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就算尸体被发现,若身份不明,意思还是一样。” “可是,万一栈桥公园弃尸之事从你们口中泄露给警方……” “这正是岩仔的期望。我们的证词只能确认一点:栈桥公园的弃尸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小闺。” “傻瓜!”大颗眼泪于高千的眼角膨胀,随即便似坏了龙头的水管一般满溢而出,流遍脸颊。“傻瓜!不是岩仔傻,是我傻,我是说我傻!干嘛把匠仔的话照单全收?说不定根本不是真的,胡说八道的可能性要来得高多了;这种妄想,为何我无法一笑置之?为什么?” “对不起啦,高千,我好像又恶搞过头了。我不说了。”顺着思路走到现在,即使情感上再怎么觉得是妄想、再怎么想反驳,却没有找到任何致命的破绽。这就是我不得不说出妄想的原因,也是高千不能一笑置之的原因吧。直到现在,我才伸出手来拉坐地的高千一把;或许我也因为自己的假设而失去了理智。“好了,站起来——” “话不要说到一半!” 我完全忘了我们的身高差距,想拉高千起身,却反而被拉得跌了一跤。 “可是……” “我对你的看法还有质疑之处。假如亚当真是宫下学长,为何岩仔要将‘路德’——也就是小闺的毛发和裤袜——丢在他的尸体旁?太奇怪了。根据你的看法,岩仔并不希望小闺的身份被查出来;既然如此,绝不能留下任何线索,让人发现栈桥公园弃尸案与国道沿线杂木林案有关,对吧?要是亚当的身份被查个水落石出,警方自然会怀疑两名死者是否相识;这么一来,或许会一口气查出夏娃便是小闺。岩仔干嘛冒这种危险?” “对喔……”夏娃的身份会因为我们的证词而绝对偏离小闺,然而亚当的身份却没有这样的证据;这种情形下,做出令两个案子有所关系的动作简直是自杀行为——谁也无法保证警方会不会查出亚当就是宫下学长。 千呼万唤使出来……自己的假设终于被指出矛盾之处,教我几欲高声欢呼;然而,由于我起身过猛,头却狠狠地撞上餐桌,宛若跳跃失败的青蛙一般匍匐于地。 “喂,喂!匠仔!”高千连忙扶起我的头。“没事吧?” “没,没事……高千,你说的对,如你所言,假如岩仔是凶手,不可能干那种蠢事。对他来说,这两个案子绝不能被放在一起调查,所以他势必得把‘路德’和亚当的尸体分别处理,可是……” 突然,玄关大门被打开,一阵风吹进厨房里来。高千似乎没锁门也没上门链,只见生着一双大圆眼的小兔正目瞪口呆地从脱鞋处看着高千与我。 “啊,啊哈,啊哈哈,失礼、失礼!”小兔见我人躺在地板上,头却枕在高千膝上,显然彻底误会了;只见她一面浮现抽搐的笑容,一面后退。“打扰你们,抱歉、抱歉!不,我不是故意的。两位慢慢来,我先走了喔!改天见!” “慢着!”高千丢下我的头,迅速地冲上前,抓住小兔的衣领。“不,不是啦!” “你,你干嘛?别担心啦,高千!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哦!我发誓!” “我都说了是误会了!” “好了,好了,别嘴硬了,你们快继续吧!话说回来,该怎么说呢?竟然是跟匠仔……” “stop!我都说了是误会啊!绝不能让你在误会的状态下走出这房间!听我说,小兔,快进来。” “这个……” “立刻进来!” “是!”被高千气魄压倒的小兔迅速跑了进来。 “坐下!” “知、知道了!啊!拜托,这么拉衣服会破喔!都说我知道了嘛!真是的。” “好啦,你到底有什么事?” “咦?果然不是误会嘛!高千在生气,一定是因为两人的时光被我打扰……” 咯咯娇笑的小兔,突然像上了石膏似地僵住笑容;虽然从我的位置看不见,但我想她八成是被高千一瞪才瑟缩起来的。 “对,对不起,我是在说笑,开玩笑的。” “我讨厌这种玩笑。” “是,是啊!” “既然没误会,就老老实实说,别瞎闹。我的个性你应该知道吧?” “对啊,说得也是。对不起、对不起,高千,别那么生气嘛!我最喜欢观看别人沉浸于幸福之中,尤其是朋友们的幸福喔!所以一高兴就——啊,啊!这种话一说又会没完没了,不玩了、不玩了,我不说了。对了,来这里的只有匠仔一个?” “对啊!干嘛这么问?” “岩仔,岩仔去了哪里?” “岩仔?”方才的交谈言犹在耳,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朝我袭来;这种预感通常特别准。“岩仔怎么了?” “嗯,我刚才经过岩仔住的公寓前,看到外面停了很多警车,公寓外面还围着带子,禁止进入,不知道怎么了;围观群众都是在凑热闹,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只说不能进去,什么也不透露。所以,我想找岩仔来问问,但到处都找不到他;漂撇学长他们还没回来,我以为会在匠仔那里,可是也不在,去了‘i·l’,还是没看到人。我想总不会在高千家吧?来这里一看,果然不在,只有高千和匠仔两个人在卿卿我我……咦?啊?怎么了?呐,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啊?呐!你们要去哪里啦!” 失乐情人 ‘——一想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小丑一样。我就什么也不明白了。’ 岩仔在公寓里上吊自杀,而他的遗书便是如此开端的。遗书中所载的内容虽不尽相同,却大致印证了我那该受唾弃的妄想。 警方调查之下,确认笔记本中的原子笔迹乃是岩仔本人的,且现场状况并无任何疑点;换句话说,岩仔为自杀身亡之事毋庸置疑。 动机自然是因为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且害怕自己被捕入狱,终老一生;遗书上是如此记载的。 但前些日子岩仔明明还若无其事地与我们相处,为何到了八月十九日却突然自寻短见?原来,亚当尸体的发现成了导火索。 ‘——国道沿线杂木林中发现的尸体是安槻大学三年级的宫下伸一,人是我杀的。 当然,我并没乐观到以为宫下学长的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即使我将他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找到的。 即使证实尸体是宫下学长,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因为我认为,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我是凶手。 但是,我太天真了。只要警方查出尸体的身份,自然也会着手调查宫下学长搬到何处(后来得知他投宿旅馆,但我原先不知情);如此一来,必然也会从他的房里找出他为了赴美而准备的护照及机票等物——我竟大意得疏忽了此事。 在此,我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前因后果。 首先是我杀害滨口美绪及宫下伸一的理由——’ 接下来,岩仔仔细描述自己在七月十五日晚上被小闺叫去替她处理家中突然出现的死尸;他将尸体丢在栈桥市民交流公园的凉亭中,离去之际却发现人还没死。这部分篇幅很长,又与我的想象几乎吻合,因此略过不提。只不过,岩仔或许是不想连累漂撇学长与我,完全没提及我们的名字,写成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开车到滨口家,一切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一想到自己终究不必犯上遗弃尸体罪,我真的好高兴;但这份喜悦随即消失无踪。 虽然我也想过美绪说不定已经入睡,还是回到了滨口家。滨口家的客厅与我刚搬出尸体(我当时如此认定)时大相迳庭,变得灯火通明。我想叫唤美绪,隔着落地窗一看,却不由得哑然失声。 因为刚才在居酒屋道别的宫下伸一竟然在里头。为何宫下学长会在这里……?我只觉得一头雾水。 情急之下,我绕到后门。当天,由于美绪的怠惰,滨口家一楼的门窗完全没锁;因此,我猜想后门或许也没上锁。 果不其然,门没上锁,我从后门走进厨房,并躲在相对式橱柜之后,偷听两人谈话。 “——这样很危险耶!”宫下学长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有点生气。“好不容易明天就要出发了,要让别人看见我来这里,一切就全泡汤——” “又没人在,有什么关系?”美绪似乎在闹脾气。“你就留下来过夜嘛!我今晚怕得睡不着。” “说什么今晚,都快天亮了,剩下不到几小时啦!” “那就更没关系了啊!你留下来嘛!要是又有怪人潜进来,该怎么办?要是我被强暴,该怎么办?” “我不是已经巡视过整间屋子了吗?没人在,只要你把门窗锁好,等到天亮,不就得了?——” 小闺果然以为夏娃(露咪小姐)是被另一个入侵者攻击,因此心生畏惧。漂撇学长、我和岩仔离去后,落单的她越想越害怕,深怕家中还有其他人潜伏;但她又没勇气自行检查,便叫宫下学长前去。至于她是如何在那种时间联络上宫下学长的?原来他们俩早就准备了叩机(寻呼机……?),以防不时之需。 ‘——他们两人就着要留要走争执了好一阵子,后来美绪突然发起脾气来。 “你真的在乎我吗?”她开始质问:“真的爱我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说?这种事用得着问吗?” “骗人,很可疑。你真的已经做好和我在美国共度一生的觉悟了吗?” “就是做好了才要去啊!” “你该不会打算半途丢下我,自己回日本吧?” “别说傻话了。”——’ 从岩仔的描述来判断,他们两人的争执可说是无味之极;就岩仔的印象,小闺似乎屡屡击中要害,宫下学长则是节节败退,不断重复牵强的借口。 换句话说,小闺认定是私奔,但宫下学长不然;高千的假设,似乎是一语中的。 ‘——不久后,宫下学长拗不过美绪,便答应留下来过夜。 接着,客厅安静了片刻;但他们俩并未离开客厅,时而传来吃吃窃笑与接吻声,气氛相当淫猥。正因为我没直接看见,感觉起来更为淫猥。 我再也无法承受,打算从后门悄悄离去。现在回想起来,假如我早几秒决定并付诸行动,或许就不会犯罪了。 “——那个餐会真是无聊死了,”我听见美绪一面喘气,一面弹舌。“根本是浪费时间。应该一开始就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过才对。” 现在写成文字,连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时我一听见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自己的存在被冷漠地彻底否定了。 和美绪相处的时间,对我而言是万分珍贵的。虽然身旁还有其他朋友,和她之间的互动也并非格外亲密,但我依旧觉得快乐无比。或许我的形容方法太过老套;对我而言,那是段值得珍藏至宝盒中的美好时光。 然而,美绪本人居然全盘否定,让我觉得宛若有人从身后一脚踹开我的宝盒,而当我慌忙寻找埋入泥土中的宝石时,那人又在背后狠狠地嘲笑着我一般。 待我回过神来,我的手上已多了一把拍肉器。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拿来的,似乎是流理台。厨房并不乱,收拾得很干净;不知为何唯独这把拍肉器没归位,被拿出来丢在那种地方——’ 补充一下,这把拍肉器应该是小闺拿出来殴打露咪小姐用的,她打算稍后清洗附着于上头的血迹,才放在流理台。追根究底,小闺可说是在双重意义上替岩仔添了罪过;倘若她在使用后收拾妥当,或许岩仔便不会冲动地犯下这个罪行。 ‘——于是,我攻击客厅沙发上交叠的两人。 你们有什么权利……我是这么想的。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蒙在鼓里?你们凭什么说自己的才是宝,别人的都是草?凭什么认定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手,要人别痴心妄想,闪一边去?凭什么以男女主角自居,却把别人贬为小丑? 他们俩打得正火热,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我挥舞着拍肉器猛打他们的脑袋;不知为何,我到现在仍记得自己曾闪过一个蠢念头:怎么,原来你们还穿着衣服啊! 直到他们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在我眼前,我才回过神来。 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我这么想;到了明天,美绪的父母就会回来,而他们当然会立即报警。 要是案子张扬开来。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因为——’ 到此,岩仔应该察觉了欲说理由,就一定得提及漂撇学长和我;因为理由便是我们俩曾目睹小闺死前和他在一起。但岩仔终究无法下定决心供出我们的名字,只见缭乱的原子笔迹没了下文,就这么换了一行。 ‘——总之,我决定将两人的尸体搬离滨口家,便轮流扛起他们的尸身,放进车中。我从不知道人类的尸体有那么重,而且还有两具。这是个繁重得几乎教我昏厥的工程,但我毅然咬紧牙关完成了。 我在下意识之中,开车前往刚才去过的栈桥市民交流公园;我猜,应该是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地方来。 当我到了凉亭一看,发现那个被我误认为尸体的女人 忘了把她塞着头发的裤袜带走——’ 在这里补充说明,岩仔搬运露咪小姐之际,已将戒指戴回她手上。 ‘——我灵光一闪载着两人的尸体,又回到了滨口家;接着,我拿出厨房里的料理用剪刀剪断美绪的头发,并脱下她的裤袜,将头发塞入,才又带着美绪的尸体前往栈桥市民交流公园。 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若要说明是为了使人误认尸体的身份,便又得提及漂撇学长与我;岩仔察觉此事,再度中断了文章。其实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万一被查出弃尸的是他,也可借由漂撇学长与我的证词,证明夏娃的尸体是小闺以外的不知名女性。 为避免误会,我事先声明;岩仔刻意省略的部分,漂撇学长和我在接受警方问案时都已尽数说明。 ‘——然而,我不愿将宫下学长和美绪的尸体丢在同一处;因此,遗弃美绪的尸体后,我再度发动了车子。 最后,我开车进山,将宫下学长的尸体丢在国道沿线的杂木林中;当时,我犯下了无可弥补的疏失。 我以为自己行动时出奇地冷静,但毕竟我犯下的是杀人的滔天大罪,怒气早已冲昏了脑袋。 我将装有美绪头发的裤袜和宫下学长的尸体一起丢了。当然,原本我是打算个别丢弃的;但我似乎一时不慎,错手丢入了杂木林。 说来荒唐,直到看了十九日的早报,我才发现这件事。这时我终于知道自己犯了重大的疏失,吓得一脸苍白。 因此——’ 或许是因为不能写出实情,心痒难耐之故吧!写到这里,岩仔以原子笔狠狠乱画,在笔记本上戳了个洞。 当然,理由我们很清楚。即使查出亚当身份为宫下学长,只要没人发现这和栈桥公园的案子有关,岩仔便无东窗事发之忧。然而,岩仔却亲手给了警方、甚至我们两案相关的线索;因为他犯了个重大错误,竟将装有小闺头发的裤袜遗弃在亚当的尸体旁。 午间新闻报道亚当即是投宿于室内旅馆的男子米仓满男,更是补了岩仔一刀。 岩仔当然立刻领悟米仓满男即是宫下学长。更糟糕的是,被害人的行李竟还放在旅馆之中。 岩仔认为,既然宫下学长预定和小闺一起赴美,他的行李之中一定有护照及机票;由这些东西,便可立刻明白死者的身份。 待亚当的身份明朗化且明白他计划赴美,互有关联的栈桥公园弃尸其实是小闺一事,自然也跟着水落石出。纵使警方没识破,漂撇学长他们也会发现——岩仔是这么想的。只要小闺被杀之事曝光,朋友们便会察觉自己是杀人凶手,他只能认命。 事实上,我的确察觉到了,因此岩仔的看法并没错。不过,有一点他猜错了,就是‘米仓满男’留在旅馆里的行李中,并无护照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 警方从机场接待处的投币式置物柜中,发现了宫下学长的护照及机票等贵重物品;大概是宫下学长怕山田一郎氏及荣治等人找上旅馆而做的防备之策吧!如此步步为营,更可看出他对山田一郎氏的畏惧之深。 就这点而言,岩仔可说是操之过急了。 话说回来,既然要认命,我多么希望他去自首;如此追悔的,想必不只是我。我不知道岩仔本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自我了断,离开这个人世,等于是永远地‘排挤’了我们。那么害怕、憎恨被排挤的岩仔…… 经由滨口夫妇认尸,确认了夏娃即是小闺——滨口美绪;另一方面,宫下家才刚刚失去了母亲,随即又发现长男的遗体,度过了双重悲剧侵袭的夏天。 事到如今,再重复这些怨言也无济于事;但我不得不想,若小闺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或许这次的案子便不会发生了——至少,发生的可能性将变得极低。 倘若小闺没被双亲那么戏剧化(单是严格已不足以形容)地束缚、管教,而能正常地享受大学生活的话,宫下学长便无法趁机而入,也无法利用她进行逃亡计划;这一点,应该错不了。 为何滨口夫妇对待独生女犹如对待‘囚犯’一样?莫非是他们自身不为人知又离经叛道的嗜好所生的反作用力? 只要不造成他人困扰,从事任何兴趣、嗜好都是个人的自由——倘若他们如此深信不疑,便毫无问题。然而,他们做不到;至少在我看来,他们心中有愧。沉溺于不道德且罪孽深重的快乐所带来的罪恶感,寸步不离地纠缠着滨口夫妇;在其反作用力之下,他们对待女儿极端严厉,歇斯底里地维持道德。 若真是如此,那是何等滑稽啊!他们的双重标准,竟在独生女身上结了如此怪诞、讽刺的果实。 是的,怪诞;这个夏天的一切全都如此怪诞。 于是,在大二暑假结束之时,我们失去了三个朋友。 尾声 “——我不是说了吗?绝对会成功的。” “嗯……是啊!” “干嘛?瞧你一脸不高兴。”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为什么?怎么会?” “你想想,这样变成我死了耶!” “你在说什么啊?本来的目的不就是制造这种假象吗?既然如此,岂不正好?” “才不好,这样一来,我不就没了户籍?” “啊?这么说来,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逃离我身边喽?” “不是这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我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 “岩仔的遗书一口咬定那是我的尸体,要是大家盲目相信他的自白,完全不检查就把尸体拿去火化,那我不就得当‘幽灵’?” “你在说什么啊?有需要的时候,你自行出面,说声‘我还没死’不就好了?” “喂喂喂,要是这么做,人家不就会开始怀疑那个成了我替死鬼的男人是谁杀的?总不能老实说是我们合力杀掉的,而我还一直冒用他的身份躲着吧?” “傻瓜,我又没那么说。用点脑筋嘛!你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啊!你害怕山田一郎报复,四处躲藏;你要老实讲的,只有这一点。你就说,你在逃命期间每注意任何事,不知道发生过那件案子,更不晓得自己被当成死者,不就好了?” “……对喔!” “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倒也是……对了。” “什么?” “嗯,我很好奇,‘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只听说是小琪的同乡。” “连小琪本人也不知道?” “八成是这样的吧!只知道那个人从前就缠着她,她逃离乡下,竟然还纠缠不休地跟着来。” “不过啊……有必要杀了他吗?” “我不忍心看小琪被那混蛋死缠烂打。再说,对你而言不是正好?再怎么躲避山田,总是有个界限;即使你迟早得‘还魂’,目前还是只能暂时变成死人,避过风头再说。正好那小子身材和你差不多,血型也一样;当然啦,假如对照齿痕就没得蒙混,但他在乡下原本就惹人嫌,不会有亲戚或熟人来找他,在这里也没朋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冒名顶替下去。你自己不也同意只有这个办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 “对吧?狠下心来实行之后,全天下的报纸都帮忙保证你死了。山田听见你的死讯也会死心,过一阵子工作忙后就忘了;这么一来,不就正如我们所愿?” “话是这么说没错……” “话说回来,那晚真是吓了我一跳!说归说,其实当时已经快天亮了。你那时候满头是血,跑来找我;哼!脸皮还真厚,也不想想自己当天早上本来打算丢下我,和别的女孩远走高飞呢!” “没办法啊!美绪突然叫我到她家去,又出了那种乱子。岩仔那小子是发了什么疯啊?真是的,制造麻烦。美绪被打死,连我也险些被做掉,精心策划的逃亡计划全泡汤了。” “你那个逃亡计划,不就是盘算着逃离我身边吗?竟然还有脸来找我。” “没办法,我没其他地方可去。再说,你不也毫无怨言地把我藏在房里,还找了熟识的医生秘密治疗我吗?话说回来,看到你也一样头破血流,我很惊讶。” “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是为了你去找那个小丫头算账,没想到扑了个空;正盘算着该如何泄愤,却撞到头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栈桥公园,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看了当天的晚报,又听了你那番话,就猜到那具尸体便是那个小丫头,立刻想出这次的计划,了不起吧?” “嗯,是啊!” “等到你的朋友们来店里,我意有所值地要他们去找滨口美绪问你的下落,就大功告成啦!接下来,他们要把那小子的尸体误认成你,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了不起。” “啊?就这样?你应该更感激一点吧!” “什么话?假如不是我下意识地把美绪的头发和裤袜带回来,这个赌注根本无法成立。” “这么一提,你干嘛拿那种东西回来?” “我哪知道?被搬上岩仔的车后,我下意识地就抓着了;岩仔以为我死了,也没注意。我那时候完全没想过要拿来利用。” “看吧?果然还是我的功劳嘛!” “这么一提,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你跟学长他们说山田是你弟弟?” “怎么?是小琪说的?有什么关系嘛?那个学长挺对我的胃口,我就做做样子,假装我还没对象啊!” “哼!水性杨花的女人。” “什么话,那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利用自己的立场,最近老去招惹小琪!” “有什么关系?这也是替身的工作嘛!再说,不偶尔陪陪她,搞不好她会把秘密说出去。” “你到底是希望穿帮,还是不希望啊?” “立刻穿帮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但要是一直不穿帮,我更伤脑筋。” “所以我不是说了?有需要时,你再主动现身就行了,还不简单?要不然,你现在就去投案自首好了?” “怎么能立刻说破啊!” “哼!一下子说相当讨厌幽灵,一下子又说还是诈死好。” “我只希望能好手好脚地逃过一劫而已。” “哦?为了这个目的,你就可以毫不在乎地抛弃女人,坐视死党被打得遍体鳞伤啊!” “死党?喂喂喂,别开玩笑了。那些烦死人的家伙才不是我的死党。” “哦?” “你嘴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不是怕他?” “你说的他是指山田?哈!谁怕他了?连搭上我的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光靠姓名和身份没头没脑地四处找;基本上啊,大脑里的东西就不太够。就拿你的事来说吧!只说是小琪的同乡,他竟连经历也不查就雇用了。这种没脑子的人轻松摆平啦!”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一见到突然打开纸门闯入房间的漂撇学长,光着身子在被窝里卿卿我我的男女——宫下伸一与阿呼露咪的表情中,鄙夷、怯懦之色更胜于惊讶之情。 “干嘛……?你们是从哪儿进——” “我就觉得奇怪……” 漂撇学长冷冷地打断宫下学长;平时多话的他,现在宛若说话会感到痛苦一般,一气呵成地说道:“假如被岩仔误认为尸体的女人是露咪小姐,当她听说有具尸体以相同的状态出现在相同的地点时,应该会感到极为不可思议才是;但我们来访时,她却决口不提此事。照理说,她应该会怀疑那具尸体是否与宫下学长的失踪有关。即使她以为不法侵入滨口家而心中有愧,只字不提也未免显得太过做作。” 也不知道宫下学长与露咪小姐究竟有无听见漂撇学长说话;他的眼神到不似被逮个正着而困惑,反而像在责怪我们擅自闯入房间。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们似乎尚未感受到自己的窘境。 “岩仔好可怜,一心以为自己杀了小闺和你,就这么自杀了。假如你们没耍这种伎俩,岩仔知道你还活着,或许就不会干出自杀这种傻事,而会选择自首。你懂吗?这个道理你懂吗?” “可是,”宫下学长终于发出不服之声,坐起上半身。“可是杀了美绪的是他,这个事实已经没得改 变了。” “杀了你的替死鬼的,是你吧?” “不是我,我只不过压住他的手——” “你当然会去自首吧?宫下。”漂撇学长似乎越说越痛苦,只见他宛若挥去窒息感似地打断对方。“不然你没脸站到你妈的遗像前去。不孝子,快穿上衣服!” “别,别开玩笑……” “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先想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是谁借我们这里的钥匙——” 他们似乎都理解了学长在暗示什么,连原先大咧咧地袒胸露背、一脸不悦地赖在床上的露咪小姐都脸色大变,弹了起来。 “——唉,原来啊!”山田一郎氏穿越我身旁,走入房间,并拿下有色眼镜,以手帕缓缓擦拭。“我还真是被瞧得很扁啊!” “你,你……”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再不检点一些,小心见血,笨女人!” “不,不是,”她连忙以棉被盖住裸露的乳房。“不是的,你,你听我说,听我说!” “不必慌,我不会插手。”山田氏重新戴上眼镜,一面低笑,一面以下巴指了指漂撇学长。“这位兄弟说绝对要你们两个自首,要求我别插手;不过。假如你们两个死不承认,到时候他就会交给我来处理。” 呜哇!一道不成声的呻吟想起,露咪小姐跌坐下来;她已无多余的心力去遮掩一丝不挂的身体。 “你还挺有种的嘛!”对于活像得了痢疾般浑身抽搐的宫下学长,山田一郎氏露出虎牙一笑。“我真该夸夸你的胆量,竟敢厚着脸皮跟在我后头。哦!对了,你的感冒好了没啊?” “我们完全被骗了,”漂撇学长的声音鲜少如此忧郁阴沉。“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人会光明正大地以那种面貌出现。你那也算不上什么易容改装,但我和匠仔却完全没发现你近在眼前。不过,别搞错了,宫下;我们并不认为是自己疏忽所致。” 我反射性地摸了摸后脑。当然,实际上已经不痛了,但随着记忆复苏,那个部位突然产生了发热的错觉。被抓着胸口,后脑狠狠地往‘安槻宅第’邮件柜上撞的记忆——这竟然是由宫下学长亲手所为。 “我也想见识见识,”高千从我身旁插嘴,这时的口气冷淡得教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不择手段痛殴朋友的舍身戏码。” 将头发染成褐色、蓄了满嘴络腮胡的宫下学长一瞬间企图逃往窗边,却因高千的这句话而全身僵硬。见了这情形,我忍不住想道——幸好现在处于那种立场的不是我;若是被投以那媲美镭射光的声音,我一定会窒息而死的。 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是在逃避‘朋友的背叛’这赤裸裸的伤害。 “好啦,可以快点穿上衣服了吗?宫下伸一先生。或者在这里该叫你荣治小弟?” 宫下学长喃喃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跌坐下来。 那声音和他以‘荣治’名义出现在我们眼前,为了隐藏身份而谎称感冒时挤出的嘶哑声音十分相像。 备忘录——代替后记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是以匠千晓、高濑千帆、羽迫由起子、边见佑辅四人为主角写成的日常推理系列作,就时间上而言是第一案。本系列是采取角色成长形式写成,但因诸多原因,各作分由不同出版社发行,处理方式着实称不上好;估计有些读者或许不清楚该从何读起,我在这里依作品世界内的时间顺序来做一番整理。 《她死去的那一晚》 《麦酒之家的冒险》 《羔羊们的圣诞夜》 《苏格兰游戏》 《依存(暂定)》 未定(毕业篇) 《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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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体诸因》与预定于2000年6月发行(对不起,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的部分之所以‘未定’,是因为主角们的学生时代故事将在该作告一段落(尚未确定),以后的舞台便转移到每个人踏出社会后的时代。此外,祥传社已计划目前不定期发表于《小说non》的短篇作品集结成书;同时,在《pontoon》不定期刊载的短篇作品预定(虽然还久得很)由幻冬社集结出版(老替其他出版社宣传,真的很抱歉),版权将越来越扩散。会变得如此混乱,全归咎于作者做事毫无计划;在此借本文对各位备受困扰的关系认识及读者们之上最深的歉意。 另外,本作《她死去的那一晚》继去年《麦酒之家的冒险》后,预定于2000年四月再度由创作集团led改编为舞台剧;虽然本文成书时公演已告终,还是附上led的网站位置。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鼎力相助本作文库化的各位人士致上我最深的谢意。担任解说的法月纶太郎先生、角川书店书籍编辑部的远藤彻哉先生,谢谢你们。 2000年3月 西泽保彦 原料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台版 转自 遗忘的永远@轻之国度 ——海市蜃楼…… 这是见到“它”之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 短暂映入沙漠迷途者饥渴疲惫眼帘中的虚幻绿洲,犹如存心作对似地一溜烟逃离追寻旅人的泉水。 莫非“它”也是这类玩意儿……? 我不禁怀疑,虽然“它”看来近在眼前,然而会不会在我伸手碰触之际,便如同辈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无踪? “这不是幻觉吧……?” 耳边传来这道低喃声。 回头一看,漂撇学长也带着微烧似的恍惚神情,揉着眼睛说道。虽然他未曾使用海市蜃楼这个字眼,却显然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困惑之中。 “谁知道?” 我只能如此回答。 眼前的“它”是否真的“存在”,我完全没有把握;因为一我和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即便是看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我们早已精疲力尽。将没油的车子弃置在路边之后,我们摸黑走了多久的山路?应该有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全身因疲乏而咯咯作响,又饥又渴;更糟的是,时值九月初,山上虽然不像平地那么酷热,但热气与湿气仍如湿毛巾一般缠绕全身。大半夜里原本视野就不佳,疲劳造成的眩晕更让我搞不清自己前往何方、是站是蹲。 起先我们还有余力将矛头指向该为眼前事态负责的漂撇学长,但后来连开口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仰仗惰性,不断迈步向前。正当这股惰性也将砰然耗尽之时,“它”突然出现于我们眼前——以淡墨色夜空为背景,呈现锐角状的建筑物黑影。 建筑物中并未点灯,上下两层的每一扇窗户都像被章鱼喷出的墨汁洗过般地乌漆抹黑,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我们却宛如被绿洲吸引的沙漠旅人一般,进入了那座洋房。玄关上了锁,漂撇学长便打破窗户,将锁打开。 事后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捏好几把冷汗,但当时的脑海中却未曾出现“非法入侵”这四个字。我猜,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没察觉其行径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我并非在找借口,此时的我们真的已经累到这般地步。与其说是道德观及良知麻痹了,倒不如说是置身如梦丝毫的感觉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缺乏现实感。 一阵摸索后,我们打开了电灯开关,日光灯的光线如同大片白色布幕般披垂直下,略微唤醒了现实感。我记得当时心中闪过一阵类似焦躁感的后悔,但环顾宽广的室内后,我又再度为眩晕般的非现实感所侵袭。 眼前似乎是挑高的客厅;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完全不见沙发及茶几等家具,既没铺地毯,也没悬挂书画或锦旗,当然也没有电视等家电用品。 一言蔽之,便是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宽广的空间。 或许我们的体力及精神已达界限,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即使扣除这个原因,眼前的光景依然异常至极。倘若这是座结满蜘蛛网的空屋,我倒还能理解;但这屋子是否为空屋姑且不论,却丝毫不带陈旧感。 墙壁及地板闪闪发亮,一尘不染;岂止是不带陈旧感,简直是座崭新的别墅。 被如梦似幻的错觉所侵袭的,应该不只我而已。其他三人也带着手蛊惑般的恍惚神情,犹如巡逻似地一起徘徊于屋中。 穿过饭厅后,又是个宽广的厨房,里头摆设的是豪华的系统厨具。当然,这豪华二字是指道具齐全、足以发挥应有功能时而言。 但这里却和客厅一样空无一物,不见半件器皿、半瓶调味料,当真是一片萧然。 似乎是为了放置冰箱而留下的四角形空间,更强调了一无所有的空虚感。 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有个偌大的车库相邻,面积大约可停放四、五台大型车,但一样是空空荡荡。 我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路,继续探索;一楼由两个女孩负责,漂撇学长和我则爬上楼梯。 我们巡视了二楼的每个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立体空间所呈现的呆板风貌。 从最低端的房间开始依序探访的我们,最后进入了楼梯旁的房间。此时我们早已认定这必然亦是空房,因此只当成是未完的作业,顺便一探而已。 但我们错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们便如此领悟。 漂撇学长似乎也察觉了这股“气息”,双眼对上了焦距。 乍看之下,这房间一如其他地方,并未放置任何家具,连窗帘也没挂。 饶是如此,我们仍感觉出这里有异于其他房间,当真是除了“气息”二字无以形容。 不久后,学长与我才发现并非基于“气息”之类的暧昧原因,而是声音。这个房间中似乎有某样物品正隐约地发出声音。 是什么东西? 又在什么地方? 学长与我犹如被砂糖山吸引的蚂蚁一般,靠近了衣柜间,握住把手,打开柜门。 那种令人软胶的冲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想,即使有个外星人站在里头,我也不会如此惊讶。 回望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台陈旧的冰箱。 那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辩如同歇斯底里的苍蝇一般,喃喃地催眠我们打开了门;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扑面而来,完全洒落。 时间冻结,仿佛只有我们四周被隔绝于外界。 漂撇学长的喉咙上下滑动。 “这不是幻觉吧……?” “谁知道……?” 我们开着冰箱,犹如雕像一般暴露于金黄色的光波之下,呆立不动。 ——我们究竟楞了多久? “欸,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小兔的声音接近,但学长与我依旧僵在原地。 “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最角落的房间放了张床。” “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千的声音在我听来,便如同山里的回音一般遥远。我想,学长应该也与我有相同感受。 “咦?” 小兔从旁窥探。 “这不是啤酒吗?” 没错。 是啤酒。 冷冷摇动于冰箱中的金色光芒,正是堆积如山的罐装惠比寿啤酒,数量应该不下五十罐。 芳香型啤酒花 “——我想看牛。” 我们之所以决定在r高原度过暑假最后四天,全是因为漂撇学长的这句话。 r高原为本地有名的避暑胜地,距离我们就读的安槻大学所在的安槻市中心约有三个小时车程,素以各色各样的高山植物、果子狸等稀有动物、清新的空气及富饶的大自然为卖点。 此外,r高原又以放牧食用牛闻名,据说一望无际的广阔牧场亦是相当壮观。之所以用据说二字,是因为我没去过r高原。 我现在超想看牛,你陪我一起去——如此开口相邀的,便是漂撇学长。 虽然他被称为漂撇学长,但他并非名为漂撇·阿波里奈尔之类的外国留学生;他的本名为边见祐辅,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男儿。 至于他为何会被关上这个莫名奇妙的外号?说起来都是源自于那向大学学弟借钱不换的扰人习性。 他总是以赞助自己为名义伸手要钱,而理由永远是同一个:“要出去旅行。”据说流浪东南亚是他的兴趣,但没人与他结伴同行过,因此是真是假尚未分明。只要一找到机会,他便会顾盼自雄地表示:“请称呼我为旅人。” 明明没人搭理他,他却一味的自吹自擂,说自己是乡下的漂鸟、安槻的漂鸟,实在很烦;后来学弟学妹们便将这个名词和他的形式边见结合,戏称他为漂边见,之后又更加简化为漂撇。 “怎么回事啊?”无缘无故地被邀去赏牛,我自然得问上一问。“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r高原去看牛?” “唉,就是所谓的疗伤之旅啊!” “疗伤之旅……” 听他这么一提,我想起了某个原因。今年夏天,他失去了好友;详细经过和本故事无直接关联,因此略过不谈;但饶是平常乐天有吊儿郎当的漂撇学长,也为了这件事而极度消沉了好一阵子。 不,直到现在,他仍未完全振作起来;我也一样,才过了几天,怎么能将那痛苦的体验忘怀?因此他才想出去走走,转换心情。我非常明白他的感受。 但为何是去看牛?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会看海吧?” “海?那是失恋的时候吧!” “……失恋时候到海边,所以这种时候就到山里?浅显易懂,但未免太没创意又太单调了吧。” “你认真听我说啊!匠仔。我是要正面探究生死,沉浸于哲学冥想之中。” 顺便一提,我的名字是匠千晓,通称匠仔。 “会长会沉浸于哲学冥想?” “你那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活像发现自己把泻药当成维他命吞下去似的!你有什么意见啊?” “不,并没有。那又为什么要看牛?” “你有看过牛的眼睛吗?牛的眼神阔达超然,却又温和稳重,对吧?” 以一般人的常识来看,这应该是用来描述马的眼睛才对吧?虽然我这么想,但顾及观感乃是因人而异,因此姑且没出言反驳。 “我要在那慈爱双眼的拥抱之下,重获新生!” 学长似乎有意下个诗情画意的结论,竟毫不害臊、甚至是得意洋洋地展露‘在双眼的拥抱之下’这等奇怪的修辞法;看来他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从过去的经验,我深知这种时候的漂撇学长是无法反抗的,因此便同意陪他到r高原去。 “不过光是两个带把的去也没意思,邀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吧!” 果然又来了。 是啊,出游时有女孩同行,是所有男人永远且共同的愿望;但一个才说要沉浸于哲学冥想、正面探究生死并投入牛眼慈爱怀抱的人却说出这种话,未免教人不敢恭维。 有女孩子在旁,杂念萌生,还能‘重获新生’吗?或许有此念头的我,才是为世俗所困惑之人吧! “我去邀请其他人,高千就拜托你了。” “咦?”我大为惊讶,不由得结巴起来。“为、为、为什么是我?” “什么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小兔都告诉我啦!” “告诉你什么?” “你前一阵子跑到高千的住处去了吧?还以高、高千的膝盖做枕头对吧?小兔都告诉我了啊!混小子,别说是高千了,这几年来没半个女孩子邀请我到她家去过!” “慢、慢着。” 高千即是与我同为安槻大学二年级的高濑千帆。 漂撇学长所言确实不虚,我最近是到了高千的住处去;但那是有原因的,而那原因与本故事无关,姑且略过不提。总之,那绝非是使人羡煞的风花雪月之事,甚至该说正好相反。 “那、那是个误会……” “啰嗦、啰嗦、啰嗦!我听不见!啊,混账!我本来想泡高千的,却被匠仔这种长得活像小孩乱画的棉花糖、没半点紧张感的抽象人物捷足先登,真是老天无眼啊!” “你误会了啦!”学长的眼神本来还带有几分调侃之色,如今却已完全失去了笑意;见状,我拼命辩解。“冤枉啊!” “你当我是包青天啊?好,我知道,既然你想保密,我就当做是误会。反正高千就交给你处理,她不来你要负责,给我牢牢记住,懂了没?” 用上幸亏二字或许奇怪;本来我还在努力思考如何拜托拒绝了的高千,但是当我提议前往r高原游玩时,高千——高濑千帆一口便答应了。看来她似乎也想在新学期开始前转换心情。 “那里风景很美吧?”在我们这伙人中,她是少数的外县市人;瞧她双眼闪闪发光,口中似乎并非是溢美之词。“其实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平时高千的态度冷淡,总是带着隔岸观火般的僵硬冰冷表情;难得看到她如此和颜悦色,我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对了,也邀小兔一起去吧?” 小兔本名为羽迫由纪子,与我们一样为安槻大学二年级生。 “她之前要我有活动时邀她一声,看来她也很闲。” “好啊!这样正好,女孩子越多,学长越高兴。” “既然是坐小漂的车去,”安槻大学校园虽广,但将漂撇二字更加简化为小漂的,也只有高千一人。“就好好巴结巴结他吧!” 于是乎,我们四人便敲定了为期四天三夜的r高原之旅。除了高千与小兔之外,漂撇学长似乎是采取乱枪打鸟战术,见了女孩子便开口相邀,但全数落空。 就结果而言,这趟小小旅行可说是大成功;我们投宿的国民旅馆才刚重新装潢完毕,房间各个美观整洁,宽广的大浴场舒适得教人一天忍不住想泡上好几回。 第一天到第四天皆是晴空万里,天空如同一只传世的青花瓷,心旷神怡的舒适感充斥全身。我们手拿导游手册,一面认识学名,一面欣赏各种高山植物,时而漫步于山中,眺望悠闲吃草的牛群,享受洗涤心灵的美好时光。 我专攻步行,好动的高千、小兔及漂撇学长学长则是租了旅馆的自行车漫游高原,有时走得太远,到傍晚吃饭前都不见踪影。 每到夜晚,自然是大开宴会。虽然男女分别定了两间双人房,但我们每晚都聚在同一个房间中,一面玩扑克、一面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开怀畅饮。 喝累了,大伙儿便就地睡下,隔天早上便抱着醉宿的脑袋飞奔至牧场;到这里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虽说我们年轻力壮,但也未免太耐操了。 漂撇学长也逐渐打起精神来,看来他似乎确实“重生”了。我一提起这事,小兔便按着随风起舞的帽子,浮现出布偶般的甜美笑容: “嗯,就是说啊!” “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喔!看他的眼神,和刚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 “眼神?” “嗯!起先他看着牛时,眼神多愁善感,好像在和朋友说话一样;但是现在截然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变成看着牛排的眼神了。” 好敏锐的观察力。我想,这也是漂撇学长一种探究生死的方法吧!只不过其意义为何,姑且不加以讨论。 r高原之行虽然极为圆满,但故事尚未结束——事实上,应该说正要开始。意想不到之事,居然在最后一刻发生了。 第四天下午,我们办理退房手续之后便去吃午餐,剩下的工作便是开三小时车程的山路回市区。 这时候,漂撇学长却不见了。退房后,我们各自上化妆室或到商店里买纪念品,度过最后的短暂自由时间;当我回到大厅时,高千与小兔都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而超过约定的时间后,漂撇学长依然没有现身。起先我们还乐观的认为是上厕所耽误了,但半个小时之后,他依旧没有出现,叫我们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便由我前往厕所一探。 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厕所中,到处不见人影。我想都已经办完了退房手续,总不可能回到房间里吧?但为求慎重,还是请求柜台人员代为查看并广播寻人。 然而,漂撇学长仍未出现。即使他这个稀世的迷糊男,也不可能忘了我们自个儿下山吧?以防万一,我到停车场确认过:当然,漂撇学长的车还停在那里。 过了两、三个小时,连柜台人员也开始担心起来了。本来一直强调这一带附近没有危险场所,又说存在学长跨越护栏,不慎掉落悬崖的可能性。 就在我们的不安终于到达极限、开始决定是否要报警时,漂撇学长现身了。 “哎呀,抱歉、抱歉。”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给我来杯饮料吧!” “学长,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我们都很担心,正讨论着要不要报警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学长大口喝着小兔从贩卖机买来的乌龙茶,拼命地擦汗。“我抓贼去了。” “抓……”出现的字眼是在太过意外,令我好一阵子无法理解其意义。“抓贼?怎么回事啊?” “其实啊——” 漂撇学长所言如下。 退房后,学长去上柜台旁的厕所,当时窗户开着,一阵凉风吹过,因此他方便时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外头正好看得见停车场,也看得见自己熟悉的车。哦!原来是从这里看见停车场的啊!正当学长一面如此感慨,一面眺望之时—— 有两个男人出现了。倘若光是如此,到也不足为奇;但他们居然靠近学长的车,并拿出疑似汽油桶之物,开始偷偷摸摸地办起事来。 汽油贼……漂撇学长顿时醒悟,便翻过厕所的窗户,冲向停车场。另一方面,两个小偷见学长一面大叫“你们在干嘛?”一面跑来,连忙拔腿鼠窜。 逃走的男人们与追逐在后的学长,就此展开了一场捉迷藏;两人抱着汽油桶一味奔逃,学长则一路追赶。 然而,追至牧场外时,竟出现一辆小型车将两个男人迅速接走,这场捉迷藏便这么分出胜负。之后学长仍不死心地追赶小型车,但他自然追不上。 学长只好放弃,返回旅馆;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件大伤脑筋之事。原来他一心追赶小偷,竟然迷路了。 “——后来我到处乱走,好不容易才走回来。” “这么说来,汽油全被偷光了?咦?奇怪了。”小兔听到这里,突然歪起头来。“可是,学长停车的位置在玄关正面,是位于旅馆的另一端,不是从厕所的窗户就可以看得到的吧?” “咦?” 小兔想到的是正确的。学长的车仍然停在旅馆正面的停车位上,而在厕所窗外看到的那个车位上,虽然车型和颜色相同,却并非学长的车。 “啊?搞什么,原来是别人的车啊?”确认那台车的车牌与自己的不同之后,漂撇学长仰天长叹:“真是的,混淆视听嘛!我那么辛苦跑了一大段路诶,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台车的汽油被偷走却是事实啊!”高千辩解道:“我们应该通知车主一声。” 漂撇学长喃喃附和,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威吓声打断了他:“你们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一名戴着横长型墨镜的年轻男子站在那儿。他的年龄和我们相去不远,宛若夸耀那黝黑且无赘肉的身体一般,刻意将t恤袖子剪断,露出肌肤;那剃得精短的头发像是抹了油,闪耀着湿润的光辉。 漂撇学长代表我们说明原委之后,那个男人哼了一声,态度冷漠得教怯懦的我几乎掉出泪来。 “嘴巴上这么说,该不会你们就是汽油贼吧?” “什么话!” 自己方才如此辛苦奔波,换来的却是这种态度,令漂撇学长少有地面露凶光;看来对方想找茬,他也打算奉陪到底。 “——别理他,小漂。”高千如一道干冰似地冷冷介入这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反正伤脑筋的又不是我们,理会这种人只是浪费时间,我们走吧!” 或许是被高千的冷漠美貌所震慑,那年轻男人顿时面露错愕之色,微微往后仰;小兔便乘机对他吐了吐舌头。我们见好就收,迅速离开现场。 如此这般,我们从国民旅馆出发时,已经接近伴晚五点了。不过,这成不了大问题;我们乐观地认为,要是没塞车的话,晚上八点左右便能回到市区。 “——欸,”出发不久后,小兔回头一看,皱起了眉头。“那不是那个墨镜讨厌鬼的车吗?” 凝神一看,虽然跟在身后的小轿车如同火柴盒一般,仍可看出与我们所乘的是同一款车、同一颜色。 “啧!真倒霉。”漂撇学长恨恨地咂道,用力踩下油门。“看我甩开他!” “喂,小漂!”高千严厉地制止他。“开车时冷静点,别开太快。” “放心,交给我。何况我可不想和匠仔死在一块儿……和高千倒是可以。” “我也不想和学长死在一起!” “别随便指定陪葬的对象啊。” 即使来车已从视野中消失,学长依旧没减速,巧妙地转动方向盘逐一过弯,飞快地奔驰着。 山路约走了一半,在车身震动下昏昏欲睡的我突然被紧急刹车唤醒。一看之下,前头有个路牌挡在道路中央。 《危险!前方土石坍塌 禁止通行 请改迂回路线》 “哇!什么鬼啊?”驾驶座上的漂撇学长焦急地拍打方向盘,喇叭发出了短屁般的噗嗤声。“不会吧!真是的。” “来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啊!”和我一起坐在后座的小兔只是略微不耐烦地皱了皱那可爱的半圆形眉毛,此时她的口气还相当冷静客观。“路牌上有迂回路线图,我下去看看吧?” “不用,看这个就行了。” 高千打开车内灯,取出导游手册,如钢琴师般的修长手指沿着上头的r高压周围地图移动。 顺便一提,分配座位的自然是漂撇学长。既然是他开车,决不允许带把的坐在助手席上;而若要小兔坐在他身边,高千与我就一定会比邻而坐。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往返的座位都是如此安排。 不光是车上的座位,这四天来,漂撇学长总是处心积虑地防范高千与我两人独处。其实他根本不必那么卖命,我都说了之前的全是误会啊! “可是,得走一大段回头路耶!” “没办法。”漂撇学长凝神看完高千递来的导游手册后,熄掉了车内灯。“既然这里走不了,只好绕路了。” 根据导游手册上的地图所示,要 从这里驶上国道并回到市区,除了这条被封锁的道路以外,还有两种走法。 一种是折回原路,先开到县境再行下山;然而这条路就像折叠的蛇肚一样曲折蜿蜒,路程又长,今晚铁定到不了家。 因此,学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另一种走法,。这种走法一样得走回头路,却不用开上通往县境的道路,只需绕个大圈,便可接上封锁道路的下行路段,直接驶进国道。 虽然比县境路线好得多,但和原路相比,仍是绕了一大段路;看来得到半夜才能回家了。这么一想,难免心生倦意,却又无可奈何。 总之,我们折回路口,循着迂回路线下山。然而—— “——哎呀?”漂撇学长再度被迫停车。“哎呀呀呀……不会吧!” 漂撇学长气氛地敲打方向盘,这回喇叭没响,但我很能体会他的不甘心。毕竟还差一点就接上原来的道路了。 道路又被封锁,但这回和方才不同,气氛显得凝重许多;警车与救护车的红色灯光穿梭于黑暗中,消防车喷洒的白色灭火剂在夜空中格外分明。 “——发生了什么事?” “追尾事故。”头戴安全帽、身穿作业服的年迈男人透过车窗缝隙打量了驾驶座上的漂撇学长一眼。“卡车从后方撞上了上行的自用车。” “哇!” “幸好驾驶员只是轻伤,但却引燃汽油导致车子燃烧起来,火势差点延伸到树林去。” “哇……真严重!” 仔细一瞧,灭火剂如白雪一般堆积于道路上,犹如透着红色交代的灯光则在表面上摇摇荡荡,恰似热气蒸腾。这确实是大事一桩,搞不好会引发森林火灾。 灭火工作似乎极不顺利,时而响起的怒吼声传入车里,四周骚动,令我们难以继续旁观。 据那安全帽男人所言,道路最快也得到隔天早上才能重新开放;发生了这种意外,总不好死缠烂打地要求人家放行。 我们只好死心,再次大走回头路。 “……天啊!” 学长一面握着方向盘,一面摸了根烟叼起。天色昏暗,我看得不甚分明;但既然不见他点火,应该只是觉得嘴上空荡荡的不好受,和平时一样叼着玩。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受义务心驱使,我如此回答。“只能走另一条路下山啦!” “走另一条路不知得花多少时间耶!” “距离好像挺远的。” “再说我从没走过那条路,假如没岔路的话,还不用担心迷路……” “另一条路有岔路啊?” “途中有路可以通往邻县。我刚才瞄了一眼,好像还有很多小岔路。嗯,现在几点了?” “刚过八点。” “唔,时间上到不是不够,只要别迷路,开一晚夜车应该能到。不过老实说,这样太累了。” “那就轮流开吧?”高千隔着肩膀瞄了我一眼。“不过有个人没驾照。” “惭愧。”四人中不会开车的只有我一个,我在羞愧之余,便如此提议:“反正都得折回去,不如干脆回国民旅馆吧!” “咦?回去干嘛?” “再住一晚。” “啊?现在才去啊?他们会让我们登记住宿吗?再说,要是没空房怎么办?” “现在已经九月,旺季早过了,应该没问题。就算没空房,只要说明原委,至少会让我们睡大厅吧!” “是吗?” “再不济也能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过一夜。比起忍着睡意开夜车走陌生的路,至少安全许多。” 众人都觉得有理,便决定留在r高原再过一晚。到此为止还好。 好是好—— 车子折返,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引擎的律动声宛若摇篮曲一般,又将我哄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车子似乎减速了。 “……遭了。” 学长的这句话令我完全清醒过来,此时车子已然停住。 “怎……”我嗅到不安的气氛,慌忙问道:“怎么了?” “没油了。” “没……?” 我正要跟着重复学长这句茫然惩罚更胜于不悦之情的喃喃自语时,却被小兔打断了。 “啊?我真不敢相信!”她挥舞手脚,撅起嘴来:“哪有这样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嘛!太惨了,惨到极点!” “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就算倒霉,也该有个限度吧?”见高千依旧不改冷漠语调,小兔泄愤似地从后方不断拍打她的座椅。“又不是抄袭卓别林的电影,哪有像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该不会……”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被偷了汽油吧?” “小漂、该怎么办?”高千虽然出口询问,但她似乎并非在征求学长的意见。“看样子得在车上过一夜了。” “不——”漂撇学长似乎振作起来了,气势十足地打开驾驶座车门。“车先放在路旁,我们用走的。” 咦?小兔与我们的叫声不约而同地唱和起来。 “用、用走的?学学学长,你是说真的吗?要走回国民旅馆?” “笨蛋,怎么可能?要是用走的,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那是要怎么……” “前头有民家。” “民家?” “我们去借住一晚。” “真……真的吗?”我的声音中不禁多了几分疑惑之情:“前头真的有民家吗?” “下山时,我从驾驶座上看到的。”他朝上指着道路左侧。“就是这个方向。只要我们一面走、一面注意这个方向,不必担心找不到。” “小漂,你确定吗?”高千走下助手席,她那冷静的声音虽然丝毫未变,却多了几分不安之色。“要是根本没有民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真的会遇上山难。” “山南山北走一回~哈哈哈!”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忘娱乐精神,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安啦!我亲眼看到的。别的不敢说,我对视力最有自信。”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体力才对。” “没错。” “不过,”于黑暗之中直接接触山野及空气,似乎令小兔相当不安;只见她紧紧抓着高千的手不放。“那个民家有多远啊?学长。” “一点路程而已,算不了什么,三十分钟就应该绰绰有余了。好啦,兄弟们,出发吧!” 即使你对体力及视力有自信,智力方面却大有问题——事后众人如此责备学长。 漂撇学长犯了以下两个过失。 第一,一般人都会在车里放置手电筒备用,但他却没有,似乎是之前用完了忘记放回去。倘若换成祥和的日常场面,我们还会笑着原谅他的粗心大意;但眼下这种非常状况,自然是人人喊打、群而攻之。 虽然当天晴空万里、月色皎洁,但有些场所被树木的阴影团团围住,若是手上无灯,贸然前进,难保不会掉下悬崖,令我们对脚下大为不安。 视野的问题还好,过一阵子就会习惯;真正的问题是第二个过失,实在太过重大。 我们各自带着基本行李,沿着迂回路线往上爬;但走了岂止三十分钟,都过了两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 事后回想,便知学长算错了路程,但当时可不这么想。真的有民家吗?会不会是看错了?人人皆暗自怀疑。女孩们起先还很有骨气地拒绝帮忙,自己拿行李,但后来变成厌世又阴森的语气后,就毫不客气地将行李推给男人们。 一会儿是高千咄咄逼人:“所以我不是说了?这可不是 闹着玩的,我们真的会遇上山难!”一会儿又是小兔哭闹不休:“都是笨学长啦!我已经走不动了,好累喔!好饿喔!快点想想办法啦!”当然,我也跟着埋怨:“以后我再也不和学长一起旅行了!”这时的漂撇学长可以说是四面楚歌,满目疮痍。 众人皆祈求能有车经过,但老天无情,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 “奇、奇怪了,我该不会搞错了吧?”就连集天真无邪、豪放磊落等概念于一身的学长也开始说出丧气话之时,我们终于看见了—— ——【啤酒之家】的黑影。 麦芽 “欸、欸,学长!” “唔?” 听到小兔的呼唤,学长宛若大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这是什么?” “还用问?”学长似乎颇为无奈,口气也像不满午睡被吵醒似地不耐烦。“当然是啤酒啊!不然这看起来像什么?你自己刚才不也说:‘咦?这不是啤酒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啤酒啦!我的意思是——”或许是因为过于疲劳,连发言也感到痛苦吧!小兔以罕见的急躁口吻噼里啪啦地说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啤酒?为什么?为什么?” 小兔一面喃喃说着:“哇!好多冰喔!”一面悄悄伸出手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罐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啤酒,并以啤酒罐代替冰袋,贴往脸颊。 “还问为什么?你啊……” “而且前看后看,除了啤酒之外什么都没放嘛!为什么呢……?” “还问为什么呢?你啊……” 梦境般的沉默再度降临,四周弥漫着心虚的静寂,仿佛眼前的话题是个不可触及的禁忌。 每个人都彼此偷眼打量,仿佛担心先开口便会造成无可挽回的错误一样,面带畏怯地保持沉默。尴尬、突兀又暧昧无畏的空白缓缓流淌着。 打破这股模糊气氛的人,是高千。 随着一道轻快的叮当声响起,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到她身上;只见她从钱包里拿出了数枚百元硬币。 我又产生了海市蜃楼的错觉,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刻拿出百元硬币,百思不得其解令非现实感剧增。 一瞬间——仅仅那么一瞬间,掌上放着数枚百元硬币的高千便如琢磨不定的“幻影”一般……不,是更为神秘地摇摆着。 我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情景,背上一阵战栗。在这种时刻,高千竟然浮现了微笑;至少看在我眼里,她是浮现了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眼下我们身心俱疲,半死不活,根本不是微笑的时候啊! 莫非是极端的疲劳令高千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不,或许异常的是我的大脑,说不定我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山中的洋房、黄金色的光芒漩涡、高千神秘的微笑,一切皆是…… “高千,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叫唤令我回过神来。只见小兔如同她的外号一般,瞪大了兔子似的圆眼。 高千这回对她露出了明确的微笑,并从冰箱中拿出一罐惠比寿啤酒。 “如你所见,”相对地,她将百元硬币放置于置蛋架上,关上了冰箱。“我拿一罐来喝。累死了,又闷又热,喉咙又渴;再不补充水分,我真的会死。” 这句话将我完全拉回了现实世界。 站在眼前的高千并未摇晃,与平时全无相异之处;浮现于那锐利又带有洋味儿的脸孔上的,绝非神秘微笑,纯粹是对于畅饮啤酒的渴望与期待。 平时熟悉的高千总是满怀戒心地沉着一张脸,如今她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神色,让人忍不住揉了揉眼。受她影响,我似乎也下意识地傻笑起来。 “可,可是,”漂撇学长责备似地瞪了我一眼,才朝着高千大喷口水。“这样不妥吗?” “不妥?”高千犹如刻意向学长炫耀一般,啪一声打开罐子,大量气泡随之冒出。“哪里不妥?” “你、你啊……喂!”向来缺德的自己也就罢了,格外注重善良风俗的高千竟有此举动,令漂撇学长相当意外;只见他张大了口,活像被塞了块年糕似的。“等、等一下!” “你干嘛扭扭捏捏的啊,小漂?好像在憋大便一样。” “你、你听我说话啦!” “啊!真好喝。” 见高千无视于自己的制止爽快地畅饮啤酒,漂撇学长便如女人按住快掉的胸罩一般,扭着身子直跺脚。 “住、住手,高千!你怎么会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啊?住手,快住手,快住手!” “我已经付过钱了哦!” “是、是这个问题吗?不是吧!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卖你啊!你也没问过人家的意思——” “小漂,你在说什么啊?那我问你,我们进这屋子里,就有问过屋主的意思吗?” “咦?”漂撇学长犹如被母亲发现私藏黄色书刊的国中生一般,眼神游移不定。“咦?啊?” “没有吧?” “咦……呢……” “我们是擅自闯进来的,对吧?” “那、那是……是……” “没错吧?这罐啤酒也和我们私闯民宅之事一样,至少是在延长线上。不,好歹这罐啤酒已经付了钱,或许还比私闯民宅好上一点呢!” “对啊、对啊,有道理。再说……”高千的炮火原本就够猛烈了,这会儿竟然连小兔都开始掩护射击。“打破窗户开锁的人,正是学长啊!” “咦?你、你说什么?” “窗户是学长打破的啊!” “我……我才没……” “咦?你该不会要说你没做吧?” “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 “是你打破的。” “咦……呢……” “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然后你先进了屋子,从内侧打开玄关的锁让我们进来。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我……” “别想装蒜!把自己的错误搁在一旁,还想教训别人?在责怪高千之前,学长应该先拿出钱来赔偿自己打破的玻璃并面壁思过才对!这样就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我打破窗户?开了锁偷跑进来?我?我干过这种事?” 在小兔的追击之下,漂撇学长完全慌了手脚。起先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死不认账,没想到他却是真的狼狈失措,令我啼笑皆非。 看来,似乎是极限处境下的疲劳产生了强烈得足以模糊意识的休息欲望,消除了侵入洋房时的记忆……的确,经历精神不堪负荷的体验时,自我防御功能会将意识压抑至潜意识中,改造记忆;这在心理学上是很常见的现象。 常见归常见,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脑瓜四季如春的漂撇学长身上。虽然教人狐疑,但看他这幅摸样,又不像在演戏。 他的记忆似乎真的缺了一截。 “我、我干过这种事?你、你骗我的吧?喂,她是骗我的吧?求求你们,说她是骗我的!” 小兔无视于包头错乱的漂撇学长,效仿高千啪地一声打开手上的罐装啤酒。 “哎呀!” 我心知不妙,却来不及制止她;只见那罐被她又摇又晃的啤酒果然如喷泉般涌出白色气泡,但小兔却更为兴奋,以口就罐,咕噜咕噜地畅饮起来。 “……呼啊!好好喝!” 她吐了口气,才又猛然想起似地从钱包中拿出数枚百元硬币,效仿高千叠置于置蛋架上。 那一口啤酒似令小兔恢复不少元气,她的动作便和平时一样既悠闲又可爱。 “啊!活过来了!”每吐一口气,小兔便越来越像居酒屋里的中年人。“哈!我就是为了这口酒而活的!” 恍然一看,我的掌中也房了数枚百元硬币;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拿出钱包并从为数众多的零钱中挑选出百元硬币的。 学长打破窗户时发生的现象,似乎也发生在我身上。这么看来,记忆往有利的方向修正的现象似乎还挺容易发生的。 “喂、喂……匠仔!”见我摇摇晃晃、犹如梦游般地靠近冰箱,学长连忙从背后架住我。“别冲动啊!” “咦……学长?你干嘛啊!” 正要 扑向绿洲之际却被妨碍,就连我也产生了可怕的怒意。 “这是我的台词!你的手是怎么回事?那些百元硬币又是什么意思?” “放手!” “不放!” “我要喝!” “不准喝!” “我就是要喝!” “混蛋,你清醒点啊!” “学、学长才应该清醒点!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力不如人,动弹不得,仿佛天堂之景的啤酒就在眼前却喝不到,急得我快要哭出来了。“换作平时,学长肯定是第一个去拿啤酒的人,才不会管这些有的没的!” “唔……” 被戳中要害,学长不禁松了手。 “学长,其实你也很想喝吧!” “我、我当然想喝啊!”学长也皱起脸来,呈现半哭状态。“我真的很想喝,想喝得要死!可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哇!仔、仔细一想,我干嘛要这么规矩啊?根本不像我!为何是我对你们训话?为何是我来制止你们?换作平时,应该是我要喝酒,然后你们阻止我才对!角色弄反了吧!” “简单地说,”小兔扬扬手中的啤酒,悠然地吐了口气。“先抢到的先赢!” 啪!我似乎听到了一道紧绷的丝弦断裂之声,只见漂撇学长的表情松弛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推开眼前的我,冲向冰箱;瞧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搞不好时候又将失去这段记忆。 不,我想我的眼神大概也和他一样,既飘忽又危险吧!我完全不管被漂撇学长一撞而散落于地的百元硬币,犹如处男新郎见了身穿性感内衣求欢的新娘一般,以饿虎扑羊之势朝惠比寿啤酒飞扑而去。 ……啊!我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 不,与其说是滋味,更像是超新星诞生或宇宙大爆炸时,整个世界光辉万丈并炸裂飞散的冲击。 我也是啤酒爱好者,消费量素来不落人后;但在我的一生之中,这样的啤酒可说是绝无仅有,感觉恰似核融合能源由食道掉落胃中一般。当然,我并不清楚核融合能源是什么玩意儿,更没喝过;总之便如细胞以公里单位连锁爆发,剧痛之前的渡过快乐从脑门直至脚趾。 这也难怪。在国民旅馆用过午餐之后,我们粒米未食、滴水未沾,连一支冰淇淋、一片口香糖都未曾入口。 一看手表,日期已经变了,还差十几分钟便是凌晨一点。换句话说,在车里度过的四个小时与翻山越岭的三个小时苦难期过后,我们才得以享用这一罐惠比寿啤酒。 酒入肝肠,疼痛更胜冰凉;饶是如此,粘膜仍争先恐后地吸收发泡酒,痛楚转眼间便化为恍惚,漫游于血管之中。 一罐啤酒能有如此享受,是我有生以来的初体验。我究竟在天堂中嬉戏了多久? 待回过神来,我已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他三人或坐或倒于光秃秃的地板上,每张脸庞的肃杀之气已然消失无踪,宛如沉睡时一般安详。 灿烂的灯光之下仅有冰箱及啤酒,屋外的黑暗透过未挂窗帘的窗户窥探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回望着那片黑暗,委身于紧张纾解后如怒涛般汹涌而来的倦怠感。 远处隐约有道似风声又似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传来,身处山中的真实感悄悄地朝我靠近。 “……好累。”小兔懒散地翻了个身。“累死了。” “是啊!”连平时不轻易喊疼说累的高千也表示赞同。“啤酒一下肚,疲倦好像整个涌上来了。” “对啊!就是说嘛!” 小兔娇嗔,又翻了个身,将高千穿着高腰牛仔裤的双腿当枕头。她似乎在寻找最舒服的姿势,一下子竖膝仰卧,一下子侧躺,忙碌不堪。每当她变换姿势,迷你裙下的春光便有外泄之忧;但她不知是无心理会,或是疲倦之中依然不忘慎防男人视线?总是若隐若现,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单是高千与小兔的这番景象,已经足以治愈了。 当然,纵使能够看见,现在的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高兴。漂撇学长如何我是不知,但对于眼下的我菜色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美色——正当我这么想时,小兔本人也开口说道: “唉!要是有吃的就更完美了。也不必像发狠似地整个冰箱尽塞啤酒嘛!怎么不放点火腿或水果?” “这里没有食物啊?”一罐啤酒下肚后,漂撇学长便像做完记号的狗一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大咧咧地坐下来。 “没有馒头或泡面之类的吗?” “我不是说了?楼下什么都没有——啊!”小兔突然起身,姿态宛如体操选手的收尾动作。“对了,这里头有没有?” 她打开冷冻柜,但坐镇于白色冷气对侧的却非冷冻食品,竟是如军队般井然有序的啤酒杯。 而且数量不少,有十支以上,个个冻得像冰糖一样白,如烟囱般冒着冷气。 和起先发现冰箱与啤酒时的冲击相比,这倒不值一提;只不过,大量的啤酒杯仍是相当异样的光景。 “这是怎么回事啊?”期望太大,失望也大;小兔精疲力尽地倚着冰箱门坐下。“既然有冷冻柜,干嘛放这种东西?怎么不放点冰淇淋之类的?” “看来住在这里的人眼中只有啤酒。”漂撇学长也起身,一脸抱怨地再度打开冰箱门,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定是学长和匠仔的同类啦!” “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就算世上空无一物,只要有啤酒就幸福无比;假如要他在女人与啤酒之间选一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啤酒的人喔!” “什么话!胡说八道,别把我和匠仔相提并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匠仔那样太匪夷所思,已经到了有病的程度!” 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要我选的话,我会选女人。” “是吗?学长平时喝得也不比匠仔少啊!” “没办法,那是我舍命陪匠仔嘛!” 啊?别说笑了,我才是舍命陪学长咧! “假如是高千和啤酒让你选,你当然会选高千;但要是我和啤酒让你选,你会选哪边?” “……当然是小兔啊。” “啊!你骗人,绝对在骗人!那个思考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还两眼瞎晃!” 我一面听着小兔和漂撇学长插科打诨,一面重新观察冰箱。 尺寸不算太大,却也不小,是台供家庭用略显不足、但供单身上班族却绰绰有余的双门冰箱,没有冰温室或微冻室等多余部分。冰箱上层的冷冻柜放了十几个啤酒杯,下层则塞满了五十余罐惠比寿啤酒。 方才我没察觉,现在仔细一看,衣柜间的角落里还有个尚未开封的纸箱,纸箱上头又叠了个已开封的纸箱,内容物已被取出了一半。至于内容物是什么东西?自然是惠比寿啤酒。 冷藏柜中的抽屉式蔬果间里亦塞满了啤酒,塞不下的份才放在一旁。冷藏与未冷藏的啤酒合计约近百罐,或许真如漂撇学长所言,住在这屋子里的人,是我的同类……不对,是些眼里只有啤酒的人。 “住在这里的人……”我忍不住喃喃说道:“还真是从一而终啊!” “连匠仔都这么说,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真的病得不轻。” 在我看来,漂撇学长才是病得不轻。 “唉!果然没吃的。”小兔宛如上了发条的娃娃,不住摆动手脚。 “不,要死心还太早。”漂撇学长将空罐搁在地板上,朝房门走去。“我们再仔细找找其他房间。这个房间里藏了啤酒,说不定 还有其他东西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咧!” 藏…… 漂撇学长使用的这个字眼,哽住了我的心头。 对啊!这状况只能用藏字形容,一般人哪会把冰箱放在衣柜里? 更何况仔细一看,衣柜中并无电源,电力是从房间角落的插座接过来的,而接电用的延长线显然被动过手脚,乍看之下难以察觉。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这种东西藏在这种地方……? 这个疑问理所当然地涌现于我的脑海之中,但在其他人催促之下,此时的我未能多加思考。 我们又再度兵分两路,彻底搜查洋房。 从结论来说,别说食物,这屋子里没藏任何其他物品。毕竟这里完全没有家具,能藏东西的地方有限;其中厨房最为可疑,因此我们检查橱柜时格外仔细,却连一粒米也没发现。 除了装有大量啤酒的冰箱之外,这屋子当真是空空如也。 “——不,慢着。”首先忆起的是漂撇学长。“你们刚刚说过有个房间里有床,对吧?是高千或小兔说的。” “嗯,有啊!在楼下。”回答的是小兔。“不过,那张床里不像藏了东西。” “反正去看看就是了。” 那个房间位于一楼楼梯旁,从大小及淋浴间、洗脸台、厕所等设备一应俱全之处判断,应该是客房。 开窗往外一看,路面在月光照耀之下,呈现出苍白的色泽;这应该就是我们徒步前来的道路。 房间的角落放着一张双人床,备有床单、毛毯及枕头。 虽然我已经渐渐习惯这间屋子的异样之处,仍不由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房间里出来床铺以外,又是空无一物,既没铺地毯,也未挂窗帘,唯独一张双人床如孤岛般坐镇其中。 从房间大小来判断,这里原本应该放了两张床,但不知何故,如今只剩一张,为这里平添了某种悲伤与恐怖的气息。 而枕头套与床单又偏偏是卡通动物图案,那份可爱所造成的不搭调更是助长了恐怖与异样感。 “怎么……好像没人住过似的?” 高千摸着枕头与床单,如此喃喃说道。 “烫得平平整整,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 成熟 “……好怪喔!” 高千往床铺坐下,如此自言自语;她撩起一头小波浪卷发,视线游移于天花板上。 “这房子有点不对劲。” “这么想的人不单只有你,”漂撇学长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倚墙而坐,伸长了腿,咕嘟咕嘟地喝着第n罐啤酒。“大家都觉得这里不寻常。” “是啊!不过——” “不过什么?” “就拿小漂你来说好了,”高千屈起长腿,抱着膝盖,尖尖的下巴放在膝上。“你觉得是怎么个怪法?” “什么叫怎么个怪法?” “该怎么说呢?有了,具体上,你觉得哪一点最怪?” “当然是空无一物这一点啊!别说食物了,连生活用品都没有,这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那么,你对于现在喝的啤酒有何看法?” “数量的确是太多了,不过放啤酒这件事本身到不足为奇。” “为什么?” “因为这只代表屋主很爱喝酒啊!再说,说不定隔三岔五便会有一堆客人过来过夜,这些酒就是招待用的。” “原来如此。” 高千一面以下巴晃动膝盖,一面点头。然而,她的视线宛如追踪着空气分子一般,并为投注于漂撇学长或其他人;看来这个观点似乎无法说服她。 谈话中断,屋外的黑暗由未装有窗帘的窗户缝隙悄悄潜入并占据整个房间,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我们所在之处并非一楼,而是二楼那个放有冰箱的房间;要问房间中为何有床?其实是我们搬上来的。 不管这栋洋房古不古怪,我们已经决定在此过上一夜。由于四周找不到屋主,只能先斩后奏,实有犯罪之嫌;但事到如今,亦是无可奈何。我们乐观地认为,只要说明这是紧急避难,屋主应该会加以体谅。 问题来了,要在哪个房间里过夜比较舒适呢?这座洋房全无家具用品,选项并不多,因此全体一致认为有床铺的房间最好。当然,那是单人床,无法供四个人睡;但即使自己睡不了床,视线范围里有人呆着总是比较安心。 因此,我们便到一楼的房间,准备歇息。以我们当时的情况,无论是睡床或睡地板,照理说应该立刻就鼾声大作;但不知何故,四人毫无入睡迹象,只是睁着朦胧的双眼,百无聊赖,犹如等待什么似的。 就我个人而言,并非毫无睡意,正好相反;我的身体疲惫不堪,渴望休息,但脑子却异常清醒,想睡也睡不着,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其余三人的情况应该是相去不远。 大概是因为过于异常的遭遇吧,不明白已经占据了我们的大脑,使我们无法安稳入睡。 话说回来,醒着也没事可干;纵使和平常一样闲扯淡,也往往因疲惫而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索性多喝几罐啤酒,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补充热量——我们会有此决议,说来也是在所难免,理所当然。 不过,每喝一罐就得跑到二楼去拿,未免太过麻烦;若要一次多搬几罐,漂撇学长又嫌啤酒不冰不好喝。因此,我们才决定将床铺与冰箱集中到同一个房间里去。 要把装满啤酒的冰箱先行清空,再将冰箱及内容物分别搬到一楼?或是直接把床铺搬上二楼?论及哪个方法效率较好,毋庸置疑地,肯定是后者。于是我们又先斩后奏,擅自移动了人家的家具。 一旦冠上紧急避难名目,坐起平时不敢做的事就会变得毫不迟疑,说来实在可怕。不过,我们还算好的了。 女孩们竟然大模大样地进浴室冲澡。走了那么久的山路,风尘仆仆,难免觉得不舒服;但我们是非法入侵陌生人家中,这么做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基本上,从她们携带有换洗衣物这点看来,就可以知道她们的心态和男人们完全不同。我们确实是以借住民家为前提而弃车步行,但别说是换洗衣物,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带任何东西。而她们竟然连睡衣都带齐了,女孩子真是可怕啊!难怪走山路时,她们总有各种行李要我们拿。 不过,她们倒是没带香皂和洗发精;因为她们以为能向民家主人商议借用。所以留在车上。即使缺少沐浴用品,光冲热水澡亦足以洗涤精神,想必喝起啤酒来自是更加可口。老实说,我羡慕得很。 “……真的很奇怪耶!” 高千皱了皱那冲完澡后略显粉红的眉心,如此重复说道。这更证明她方才对漂撇学长所说的‘原来如此’四字只是礼貌性附和。 高千那眼白泛青的双眸盯着半空中,陷入了沉思;此时的她身穿男性风格的时髦睡衣,配上外国模特儿般的身材,使得平时的中性形象更加偏向男性化,却反而散发出一股女人味,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座房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啊?欸,匠仔,你觉得呢?”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点可以确定。”漂撇学长在r高原时的‘习惯’似乎还没改过来,只见他一面喷着啤酒冒泡,一面打断正准备回答高千问题的我,插嘴说道:“就是这座房子里没住人,对吧?因为没有任何生活用品。” “咦?是吗?” 小兔宛如依偎主人的宠物,趴在高千身旁。她松开了辫子,长发披垂,但看上去仍和国中生一般稚嫩;一双穿着睡裤的脚晃啊晃的,从我端坐的位置看来,正好位于她的头上,活像频频摆动的兔耳。 “你还怀疑啊?当然是啊!” “可是,严格说来,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啊!有这张床和冰箱,还有啤酒。假如真的没人住,何必放这些东西?” “再说,这里有电有水,”高千一面点头,一面补充说明。“厕所还是抽水马桶式的。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也有供应热水。要是没人住,应该会停掉水电吧?” “我的意思是平常没有人住。”灌了一肚子啤酒的漂撇学长已恢复常态,不慌不忙地修正自己的说法。“水电没断,是方便偶尔来时能住的。换句话说,这不是住宅,而是别墅。” “嗯,从地点来看,应该是别墅没错。” “我说的有理吧?” “但要是别墅,也未免太不实用了。” “是啊!”一度获得高千赞同而喜形于色的漂撇学长又垂头丧气起来。“大老远跑到山里来却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意义吧!在这种地方的确无法度过舒适的假期,顶多只能猛喝啤酒、倒头大睡。” “还可以上厕所。”正好我手中的罐子空了,便不加思索地补充这一句。“假如带了毛巾和换洗衣物过来,还可以洗澡,能做的事其实挺多的。” “可以是可以,但要住上好几天,可就没办法了吧?” “是啊!像我们这样将就一晚,倒还没问题。” “这么说来,简直就像……” 学长突然停住仰罐的手,欲言又止;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 “像什么?”高千似乎颇感兴趣,探出身子来。“简直就像什么东西?” “呢,把在这里能做的事列出来以后,我觉得这里简直就像qk用的地方嘛!” “小漂……你多大了?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听不懂这个词吧?” “会吗?不会吧!你不就听懂了?” “我只是碰巧知道……总之你是指宾馆吧?”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吗?假如再放个保险套贩卖机或面纸盒,就更完美啦!” “但要是宾馆,冰箱就不该放啤酒,该放提神饮料或果汁才对吧?” 小兔的外表稚嫩,别说国中生,甚至能被错认为小学生;如今她一本正经地陈述这类意见,感觉实在很可笑——或许我不该这 么说。 再加上学长也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看起来更是滑稽。 “总而言之,要说这座房子是别墅,是有点牵强。” “是吗?不见得吧!” 我啪一声地打开另一罐啤酒。这时大家已不再逐一放钱,而是自行取用;我也是如此,但总感觉有点心虚。 “什么?为何这么说?” “即使这房子本来不是,也有可能被别人擅自拿来当宾馆啊!” “擅自——这么说来,使用者不是屋主喽?” “对,没错。你们看,这屋子显然落成不久,对吧?到处都崭新光亮。” “嗯,怎么看都是新盖的。” “我想,屋主可能正在添购家具,还需一段时间才能买齐;而得知此事的宵小便趁机偷偷潜进来办事。” “慢着、慢着,匠仔。”高千不满地出声说道:“你说得倒简单。你的意思是,那个宵小每次一想做爱,就千里迢迢地跑到这种深山里来?” “不无可能啊!” “啊?哪有人这么神经的啊!” “这很难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啊!再说,别小看人类对性行为的热情。” “是吗?要是我,我才不肯呢!假设有人邀我办事,我答应了,满心以为是要上宾馆,没想到却得走三个小时的山路——我看在抵达之前,火就消了啊!就算强打精神来办事,办完后又得花三个小时回去,光想就累了,哪还提得起‘性’致?” 从小兔口中听到‘强打精神来办事’,有种既好笑又难为情的感觉。 “这个我懂。不过,假如那个宵小不是住在车程三小时之远的市区,而是这一带的话,应该就没那么不合理了吧?” “这一带?” “对,比方说我们下榻的国民旅馆,说不定那个宵小正是旅馆的员工。” “哦……对喔!原来如此,也有这种可能。” “对吧?” “对耶!会跑来这里办事的人,一定是住在这一带的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不,匠仔,等一下。” 受频频感叹的小兔影响而跟着点头的漂撇学长,突然皱眉并摇了摇头。 “怎么了?” “这样不合理。” “咦?为什么?” “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最关键的一点?” “根据你的看法,这张床和冰箱是那个色迷心窍的宵小偷偷搬进来的,对吧?” “套用小兔的说法,有人会为了做爱而这么大费周章吗?照你的说法,这个别墅的主人打算在近期内搬入家具并开始使用吧?那个宵小既然知道此事,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玩意儿弄进来?到时候又得偷偷搬出去,多麻烦啊!” “所以说啦,一样米养百样人,说不定那个宵小根本无意带走冰箱和床铺,而是打算用完就丢……应该这么说,等到别墅不能用了,就直接丢在这里。” “太牵强,太不合理了。算了,这一点姑且算你过关;但你的说法还有一个致命缺陷。” “咦……?什么缺陷?” “你想想,照你这么说,这张床铺和冰箱应该放在同一间房间才对啊!” “啊!” “但事实上,床铺是放在楼下,冰箱却是放在二楼的这个房间里;假如真是某个宵小逮住机会摸进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根本不必把两样东西分散吧?” “对……对喔!” 学长所言极是,这回我毫无反驳的余地。不是我要找借口,实在是酒喝太多、昏了头,竟然忘了床铺和冰箱原本不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而是我们从楼下搬上来的。 “换句话说,不可能是外人为了干苟且之事而偷偷使用这里。” 这会儿倒是义正词严,但最先提出宾馆说的不正是漂撇学长吗?我有些不服气。 “不过,至少有点进展啊!”高千出面缓颊,口吻活像电视讨论会的主持人。“这座洋房是刚刚落成的别墅,这一点应该错不了。我们就以此为前提,来讨论床铺和冰箱的意义吧!” “匠仔刚才不是说过,屋主正在添购家具吗?” “所以呢?” “不难想象吧?屋主只是基于某种缘故,先把床铺和冰箱搬进来而已。” “那啤酒该怎么解释?” “我想,屋主大概没找搬家公司,打算自己一点一点地慢慢搬;所以啦,他才会事先准备好啤酒,方便自己挥汗之后能喝上一杯。” “小漂,我无法理解的是——” “唔?” “倘若这张床是添购的家具之一,为何楼下的房间没铺地毯?” “那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般要搬入大型家具之前,会先铺好地毯或地砖啊!可是那个房间却什么都没有,直接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摆了这张床。” “这么说也对。” “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懂了,应该是这样。”纵然没有食物,只要有酒,漂撇学长便越发精神。“这张床不是添购的家具,只是屋主为了小睡而暂时准备的。” “小睡?什么意思?” “屋主可能还在考虑要怎么装潢房子,时常过来勘察,所以才摆了这张床,累了便可以睡个午觉。或许是因为家里住得远,屋主得在这里过夜,才准备床铺的。” “那啤酒也是为了在休息时间小酌一杯而准备的?” “对、对,正是如此。” “但这么一来,不又回到小漂刚才自己提出的矛盾之处?” “咦?” “就是为何把床铺和冰箱放置的问题啊!” “呢!” “根本是多此一举嘛!既然是备用家具,更该和冰箱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啊!若是把暂时行的家具四处摆放,装潢时岂不碍事?不,别的不说,干嘛把冰箱放在房间里?厨房那么大、那么漂亮,摆在厨房不就得了?” “或许就是因为厨房既大又漂亮,所以才不放啊!” 我无意相助结结巴巴的学长,却还是忍不住插嘴。 “什么意思?匠仔。” “这台冰箱太小,不够一个家庭使用;摆在那么漂亮的系统厨房里,更是相形失色。” “你的意思是,厨房用的冰箱不是这一台,而是更大、更豪华的?” “嗯,可以这么说。” “这我能理解,但依旧不能成为问题的答案。不放厨房就算了,为何要放在这里?即使是暂用的,还可以和床铺放在一起啊!” “说不定根本不是暂用的啊!”在高千的逻辑进攻下,我措手不及,不加思索地修正方向。“或许这台冰箱原本就计划摆在这个房间里的。” “你是认真的吗?匠仔。在房间里放冰箱,我还能理解;毕竟若屋主真的爱酒成痴,懒得三不五时跑厨房,会在房间里直接囤货也是很自然的。” “对吧?” “但就算要在房间里放冰箱,也得考虑摆放的位置啊!屋主大可摆放在任何地方,为何偏偏要放在衣柜间?” “或许衣柜间他用不着——” “怎么可能?匠仔,你想想,这个房间分明就是主卧室,哪有人会把主卧室的衣柜间拿来放冰箱的?即使好酒的老公愿意,太太也不可能答应啊!” 高千所言有理,却难以说服我。 因为我们无从判断这个房间是否为主卧室。的确,这里设有衣柜间,是颇有主卧室的风范;但方才巡视屋里时,发现二楼的其他房间中也有柜门为穿衣镜设计 的衣柜,虽然款式不同,却同样豪华气派。 屋主夫妇是否选择设有衣柜间的房间作为寝室,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喜好;既然没有其他家具可供判断,自然无法断定这里为主卧室。 漂撇学长似乎所见略同,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管这个房间的用途为何,太太不会同意这一点呢,确实是颇有道理。无论是不是主卧室,衣柜就该当衣柜用嘛!太太铁定会开口责备的。” “不过,说不定太太根本不存在啊!”小兔发表了单纯的见解:“或许屋主是单身。” “会吗?盖了这么豪华的别墅,却是单身?不太可能吧!” “就算是单身,也会有其他家人出口干涉……不,”漂撇学长一面摇头,一面喝了口酒。“这种假设要多少有多少,探讨这个也没意义。搞不好那个人虽然有老婆,却是个暴君,不管老婆说什么都不听——‘寝室里没啤酒,老子就不爽,你少啰嗦!’” “有理。”高千乖乖赞同。“再说,屋主也不见得就是男人,说不定是女的呢!” “就是说啊!看到大量啤酒就断定是男人带来的,这是偏见!世上也有一堆女酒鬼啊!” “慢着、慢着,各位的论点是不是有点偏离主题了啊?”见男人们开怀畅饮,小兔也开始觉得嘴里空虚,便下床从冰箱里取了罐新酒,啪一声打开。“问题应该在于为何将冰箱藏在衣柜里才对吧?” “藏?”令人意外的是,方才自己也用了‘藏’字的漂撇学长竟露出困惑之色。“这不是刻意藏的吧!” 看来他刚才用的‘藏’字并无深意。 “可是屋主特地放在有门的柜子里耶!” “这不代表是刻意隐藏啊!说不定是其余空间都已计划放置其他家具,只剩这里可放了。” “不,说不定真的是刻意隐藏喔!”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有所怀疑,我的口吻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气愤。“你看看那条延长线。” “延长线怎么了?没什么特别的啊!” “颜色和墙壁一样,很不明显,对吧?” “喂喂喂,你该不会说是要故意选用同一色调,好让它不起眼吧?匠仔,延长线没那么多颜色可供选择,一般都是白色的。” “呐,我的是粉红色喔!”小兔一面打开冰箱,一面耸肩。她方才取用的啤酒尚未喝完,这一罐应该是拿给高千的。 “我的是黑色的。” “对喔,我的好像是绿色。”漂撇学长忍不住苦笑,随即又重整旗鼓。“好,或许有很多颜色,但的确是以白色最多,而墙壁又碰巧也是白色,如此而已。” “不光是这样。”连我也开始觉得自己是多心,但又骑虎难下,只能继续思考。“延长线是插在墙壁下方那个不起眼的插座上,乍看之下不易察觉,分明是刻意隐藏的。” “不必想这么多吧!家店用品的电线本来就会拉到墙壁和家具之间,免得挡路啊!不起眼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高千结果小兔递过来的啤酒,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赞同刻意隐藏说。” “咦?咦?”漂撇学长似乎不愿与高千意见相左,只见他的强势消失无踪,宛若表明自己随时可以改变宗旨似地探出身子。“为什么啊?高千。” “理由有三。第一,因为冰箱放在衣柜里。第二,因为这里是二楼。” “法律又没规定冰箱不能放二楼。” “我知道。我所举出的根据只有几分样子,其实并不确实,个个都如小漂所言,可以另找说法解释;只不过,这种根据竟然多达三个,就让我不得不怀疑了。与其说是看法,或许该称作直觉,较为贴切。” “慢着,高千,你还没说第三个根据。是什么?” “第三个就是——这个房间是离楼梯最近的。” “啊?那又怎么了?” “换句话说,眼前的状况给了我这种印象——某人基于某种理由,得将冰箱藏在二楼的任一房间中;但冰箱这么大,无论有多少人手,要搬到最里面的房间都非常费事,因此必然会选择藏在楼梯附近的房间里。” 产品标示 简而言之,便是这么一回事。 某位不知名人士必须将装有啤酒的冰箱藏在二楼,至于藏在二楼的何处并无限制;因此,他便选择藏在离楼梯最近的房间里。对于扛着沉重冰箱上楼的人而言,这是必然的选择…… 高千的观点就某种意义而言很单纯,却给了我当头棒喝之感。虽然我早发现了“隐藏”之事,却并未着眼于“为何藏在这个房间”,所以对我来说可谓大出乎意料之外。 大出乎意料之外——这点我承认,但高千的逻辑推导岂止没解决问题,甚至衍伸了更多疑问。 当初只是好奇为何空房里竟有大量的啤酒(当然,还有床),因此姑且试着找出合理解释;然而,如今推论却越发复杂,待回过神来,不光是为何隐藏装有啤酒的冰箱,连冰箱何以放在二楼之事都成了我们埋头苦思的问题。 面对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显得滑稽不堪的构图,漂撇学长似乎颇为郁闷,面带不悦地盘起手臂。 “先不管为何会放在二楼,”他随即松开手臂,仰头饮酒。“我想到了一个把装有啤酒的冰箱藏起来的理由。” “说来听听吧!”高千一面啜饮新啤酒罐冒出的泡沫,一面以挑战性目光盯着漂撇学长。“多多益善嘛!” “还能有其他理由吗?就是被禁酒的老公瞒着老婆偷偷喝酒!” 平时高千老对着漂撇学长如此唠叨:要喝酒可以,得定期让肝休息,不然死了活该!一回想自己的遭遇,漂撇学长面带苦笑地耸了耸肩。 “或者相反,”小兔伸出舌头舔去嘴唇周围的泡沫,补上一句:“被禁酒的老婆瞒着老公偷偷喝酒。”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认为都不合理。我知道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用不着你们吐槽,我也明白——漂撇学长对众人点头,如此示意。“倘若真是要瞒着家人偷喝酒,在装潢尚未完毕的阶段做这些准备,也是白费功夫;家具和行李搬进来时,就露出马脚了。” “说得也是。” “再说,这台冰箱太大,不适合作为秘密酒窖。小型冰箱的款式多得是,可以选择放得进书桌底下的那一种啊!身为一个酒鬼,我敢断言,假如真的有心偷喝酒,手脚绝对会做得更利落。” 我深有同感,若是我想瞒着老婆偷喝酒,一定会如漂撇学长所言那般地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使用这种连找个地方藏都得大伤脑筋的大冰箱。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么一来,可就搞不懂屋主为何而藏了。 “会不会正好相反?” 小兔原本犹如身处笼中、苦于欲望不得宣泄的熊一般,在房中一边踱步、一面喝酒;这会儿她再度回到床铺,往高千身旁坐下。 “正好相反?” “我的意思是,其实是老婆为了不让嗜酒的老公喝酒,才把啤酒藏起来……不,这个说不通。”小兔也来了招自打嘴巴。“不愿让人喝,就不必特地冰起来了。” “遇到瓶颈啦!”漂撇学长已不耐烦,打算结束话题。“要我说嘛,我觉得藏啤酒或是冰箱这个出发点本身就是错的。我们根本想不出这么做的合理理由,事实上应该也不是这么回事。” “那小漂要怎么说明这个状况?”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啊!啤酒是为了屋主在搬家闲暇之余小酌一杯而准备的,只有这种可能。” “那又为何要放在这里?抱歉,重提这个老问题。”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高千说抱歉,或许这正好证明了她有多么投入这个问题。知道她一向清心寡欲、对人事物皆冷然淡漠的我们,不禁面露许些错愕之色。 漂撇学长似乎也颇为困惑,语调变得缓和了些。 “为何特地搬上二楼,的确是令人费解;不过,其实也不必想得太复杂啊!或许是因为没有别的适宜场所了。其他地方在近期内都将摆放行李或家具,搁着会挡路,所以才姑且放到这个房间的空衣柜里来。我想事情应该就是这么单纯。” “对不起,我知道很啰嗦,不过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就好。” “啊,好啊!请。”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动作,从未受过高千合掌相求的漂撇学长依旧显得既困扰又高兴,表情五味杂陈。“尽量问,问到你满意为止。” “我觉得小漂的说法挺合理的,但还有一点令我质疑。” “哪一点?” “假如屋主只是想在装潢别墅之余休息片刻并喝点饮料,放在手提冰桶里带来不就好了?” “或许他懒得几罐几罐地带啊!”学长喝得太猛,打了个大大的嗝。“反正要带来,干脆一次全部带来。” “所以才准备了冰箱?既然如此,和不干脆先把预定摆在厨房的大型冰箱搬来用?这样要来得省事多了。” “唔……”漂撇学长亦觉得有理,维持以口就罐的姿势沉吟起来。“嗯……这个嘛……” “我突然想到,”我不知不觉间又找了个台阶给漂撇学长下。“如果我们假设冰箱是被刻意藏起来的,在探讨隐藏的理由之前,应该先讨论为何屋里要放下大量啤酒才对啊!” “很犀利的见解,那匠仔有什么看法?” “放置啤酒的理由啊?没别的可能,就是为了饮用。证据就是——连啤酒杯都冰好了等着。” “对喔,啤酒杯的数量也不少。”小兔再度起身,接近冰箱并打开冷冻柜门。“一、二……呢,共有十三个;这代表会有十三个人一起喝吗?难怪准备了这么多啤酒。” “正好,小兔,把杯子拿来分给大家吧!仔细一想,明明有啤酒却直接用罐子喝,实在太没情趣了。” “遵命!” 小兔早已等不及漂撇学长下令,兴冲冲地从冷冻柜中逐一取出啤酒杯,动作犹如芭蕾舞者般轻盈,完全看不到因酒杯为陌生人之物而感到许些犹豫。 唉!反正已经打破窗户非法入侵、偷用卫浴设备、疯狂畅饮啤酒,如今再加上擅自使用酒杯这条罪名,也算不上什么了。 小兔依序将酒杯递给高千、漂撇学长与我。在这个没有冷气的房间里,手上传来的凉意令人格外舒畅。冻成白色的酒杯冒着冷气,犹如出窍的灵魂一般。 倒入啤酒一喝,果然是绝妙好滋味;这更增添了我的愧疚感,但这份愧疚感又化为醍醐味,两者相辅相成之下,大大提升了饮酒速率。 我确实感觉到醉意蔓延。有人说尚有知觉便代表还没醉,但我从第二罐啤酒之后,便搞不清自己手上的酒是第几罐了。 没问题吧?要是我们喝得正开心时屋主回来,该怎么办?听我们说明原委之后,他能原谅吗?他会相信险些遇难这种非日常的荒谬借口吗?搞不好会以为我们是小偷,扭送警察局呢! 不过,事到如今想也没用,我不管了! 对,我不管了…… 这些想法犹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头脑。 “把论点单纯化,就是——”高千拿着啤酒下床,和男人们一样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啤酒是拿来喝的,但不能光明正大的喝,所以得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高千突然朝空中举起酒杯。她率先作出这种动作,令人意外,因此众人又是一愣;但晚了半拍后,我们也各自举起注入啤酒的酒杯,相互碰击。干杯!响彻房间的唱和声虽然有点懒散,但辛苦了一天过后,已算得上时精神抖擞了。 “这不叫单纯化,反而更模棱两可了吧?至少我听起来是如此。” 漂撇学长的声音和他的对白相反,显得比方才更为兴奋欢喜。无论处于何种状况,只要一干杯,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大好,活像巴夫洛夫的狗一般。 更何况这次是他最爱 的高千主动提出干杯,对他而言是罕见的幸运,自然是乐不可支。 “说得更仔细一点,准备啤酒饮用的,和把啤酒藏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同一个人——这一点你们可有异议?” “嗯,照常理来推测,是这样没错。” “那会是谁呢?小漂,你认为呢?” “我怎么知道啊!应该是屋主吧?” “或是和屋主有关的人,至少应该是自家人。” “应该是吧!” “抱歉,我太拐弯抹角了;不过接下来就是重点。那个自家人把装有啤酒的冰箱藏起来,究竟是想瞒着谁?” “这个嘛……”漂撇学长犹如害怕上当一般,眨了好几次眼睛。“家里以外的人,也就是外人。” “对,这么一想,就能明白放在二楼的理由——你们不认为吗?” “你的意思是——基于某种理由或缘故,那个自家人带着外人来到这座别墅,而自家人希望制造这里依旧空空如也的假象;他认为楼下的床铺可以放着不管,但啤酒绝不能曝光,因此才事先将啤酒和冰箱搬到二楼的房间去?” 漂撇学长越说越起劲,不知是被高千的假设说服,或是醉意已生? “这下就明白不使用预定摆在房间里的冰箱及不把冰箱藏在一楼的理由了——因为车库和厨房的后门相邻。要来这种地方,自家人和外人肯定都是开车;外人不走玄关、直接走后门穿过厨房进屋的可能性虽然极低,但不是零。再说,即使外人从玄关进来,也难保他不会瞄上厨房几眼;自家人不愿让外人发现冰箱,所以把一楼——尤其是厨房净空,并将冰箱搬上二楼隐藏。” “原来如此。”漂撇学长的假设似乎和高千完全相同,因此她满意地对他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们两人便到这座别墅来——他们已经来过了,或是过几天后才要来,我不清楚就是了。总之,外人的访问目的只需在一楼便可达成;就算发生意外插曲,让外人上了二楼,顶多也就是大略看看房间而已。因此自家人认为,只要把冰箱藏在衣柜中,就不必担心被发现。” “构架挺完整的嘛!” “是吗?我倒觉得越来越复杂了。”小兔从床上拿了枕头抱在膝上,和我们一样席地而坐。“照这个说法,自家人和外人都把这里当空屋,对吧?那他们到空屋来做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八成是偷情吧?这里放了张床,感觉上就是别有含义——” “等一下。”我突然灵光一闪,以手背拭去嘴角溢出的啤酒。“学长,你推论别人时以两人一同前来别墅为前提,妥当吗?” “咦?什么意思?” “说不定来访的只有外人啊!而自家人得知此事,抢先一步把冰箱藏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该探讨两人并未同行的可能性?” “对,没错。” “这我能理解,不过要是他们并非同行,那外人要怎么进入别墅?” “咦……?” “钥匙啊!外人不可能有这里的钥匙吧!” “说不定他有备份钥匙。” “假如有,严格来说就不能叫外人,而是近乎自家人的人。” “或是非法取得的备份钥匙,又或许根本没有钥匙,而是和我们一样硬闯进来的。” “不,”高千缓缓地摇头:“我想应该不是喔,匠仔。外人单独前来的可能性不高。” “咦?这又是为什么?” “姑且不论是不是用钥匙进来的,假如自家人事先得知外人打算入侵此地而企图隐藏啤酒,应该不会把冰箱搬到二楼,而是会搬到别墅之外。” “没错,这看法很合理。”漂撇学长也跟着点头。“没人能保证单独入侵的外人不会巡视二楼。外人极可能和我们一样,把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地瞧上一遍,连衣柜里也不放过;至少自家人无法确信外人不会这么做。” “所以,两人一同前来的看法较为合理;换句话说,他们是一起行动的。如小漂方才所言,外人的访问目的只需在一楼便可达成;所以自家人认为,只要自己陪伴对方并不着痕迹地加以牵制,外人就没机会上二楼去。” “那他们在一楼就能达成目的……”或许是酒喝多了觉得热,小兔将披垂的发丝简单地束于脑后。“果然是偷情?” “或许是。该说没有其他可能了,因为一楼除了这张床,什么也没有;要论目的,自然得往用到床铺的事联想。” “要断定还太早。” 高千似乎也觉得热,向小兔借了条发带,抓起一头及肩的小波浪卷发,束于脑后。由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动作犹如纺织般优雅。 那原就细长的脖子感觉起来更加细长。我是第一次见高千束起头发,不过是换了个发型,那颊骨分明的带刺美貌便显得圆滑温婉许多,令我惊讶不已。 “外遇的男女挑选这种位于穷乡僻壤的别墅来作为偷情场所,倒是不难理解;但为何其中一方得对另一方隐藏装有啤酒的冰箱呢?这个理由我就不懂了。” “对啊,干嘛藏啤酒?他们可以在大战一场后融洽地干杯啊!” “这么说来,不是偷情?那会不会是……”小兔不知想到什么,别有含义地窃笑起来。“……不可能吧!” “唔?你说什么啊?小兔。”漂撇学长自然不会放过。“你有什么看法?有就说,别卖关子。” “不,我觉得这个有点扯。” “有什么关系?大家提出的假设都有点扯啊!” “可是一说出来,搞不搞我的人格会遭受质疑耶!” “别担心,别担心,我保证不会。” “真的?” “真的、真的,好啦!放心跟把拔说。” 谁是把拔啊?漂撇学长似乎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愿望。 “呢,那我就说喽!我想啊,真正要隐藏的应该不是冰箱或啤酒,而是背后的人数。” “人数?什么人数?” “就是这些酒杯啊!”小兔扬扬手中的啤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酒杯共有十三个,表示是给十三个人喝酒用的,对吧?” “当然,可以这么想。不过那十三个人又是什么人?” “呢,简单地说呢,就是摄影人员。” “摄影人员?什么意思啊?要摄什么影?” “性爱录影带……”说着说着,小兔便开始猛捶怀中的枕头。“哎呀!你们果然开始怀疑我的人格了,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不是,”我的眼神碰巧和她碰上,便义务性地打起圆场来。“只是你的意见太奇特,我们有点惊讶而已。” “真的?” “真的、真的,所以你再说得更仔细一点。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比方有个男人勾引有夫之妇。” “哦!”漂撇学长不知在想什么,鼓起了鼻翼,探出身子。“有夫之妇,有夫之妇啊?嗯,然后咧?” “这种关系见不得人,所以偷情时当然得格外小心,以免被人发现。” “嗯、嗯,和有夫之妇偷情啊?嗯。” “男方是这样开口的:‘r高原有个没人用的别墅,我们就到那里悄悄确认彼此的爱吧!’” “确认彼此的爱,嗯。和有夫之妇?嗯。” 漂撇学长满脑子黄色妄想,一面喘息、一面附和,实在很吵。 “有夫之妇认为这种方式够安全,便同意了。没想到男方是个坏胚子,竟叫同伙偷偷拍下自己和她的性爱场面。” “哦!偷拍!好耶、好耶!” 好什么 ?这个冒失鬼。说话不经大脑,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 “男方是想拿偷拍录影来威胁她呢,或是拿来卖钱,就不得而知了。” “那这些啤酒——” 再怎么破天荒的假设,高千都打算认真检视;她不带一丝笑意,皱着眉头深思。 “就是为了这些摄影人员准备的?” “嗯,这个房间就等于摄影人员的休息室。” “不过,小兔,偷拍要动用十三个人,未免太多了一点吧?虽然我不清楚摄影现场的情况——” “嗯,对啊,我也不清楚。需要多少人呢?呢,必要的工作有摄影,打光,还有收音,差不多就这些吧?仔细一想,好像连十个都用不上。” “不一定喔!”有夫之妇四个字的影响似乎仍残留与漂撇学长身上,他的口气显得有些恍惚。“假如要从多角度拍摄,事后再进行剪接的话,人当然是越多越好。要讲究可是没完没了的,嗯。” “好吧,这点先放一边,我还有其他存疑之处。”高千横眼瞪了瞪以专业口吻作结的漂撇学长。“倘若男方是基于这种目的带女方前来,应该会设法制造气氛吧?但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床,似乎过于扫兴。” “说不定女方不在乎气氛,只要能办事就行。” “就算如此,连窗帘也不挂,未免也太夸张。小漂,你设身处地想想看,在这种一览无遗的情况下,你会有兴致办事吗?” “原来如此。不过关于这一点,可以来个逆向思考。” “逆向思考?” “也就是这个别墅空无一人的理由。男方八成对女方说这里是他人的别墅,家具尚未布置好;但事实上,别墅的主人便是男方,他故意事先撤出所有家具。” “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掩饰房间未挂窗帘的极端不自然状况。这么一来,要从屋外偷拍就变得容易多了——这正是男方的目的。” 我不禁由衷佩服。这个假设是否为真,姑且不论;但这份洞察力却是十分敏锐的。看来漂撇学长这个人只要一扯到色情,脑袋就会变得异常灵光。 “当然,面对一览无遗的状况,有夫之妇必然会新生抗拒;此时男方便花言巧语说服她——夫人,别担心,这里是深山,没人会看见。我们何不在自然的阳光下赤裸身体,如孩童般无邪地嬉戏呢?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漂撇学长说到一半,便模仿起搞笑剧中的牛郎;那犹如热唱着复音歌曲的说话方式令我们笑得满地打滚。 “不、不过,”小兔甚至按着肚子呻吟起来。“没窗帘的确偷拍方便,但也有被屋内人发现镜头的风险啊!” “你在说什么?这个世上有种叫做望远镜头的东西啊!既然没挂窗帘,只要在房间里看不到的遥远山中架好摄影机,就可以拍得尽兴、拍得完美啦!” “这个假设还挺不赖的。” 高千竟然作势擦拭眼角的眼泪。纵使只是作势,笑得如此开怀的她仍是十分罕见。 “我就说吧?”当然,漂撇学长亦是欢天喜地。“有道理吧?” “不过,还称不上完整。” “咦?会吗?我觉得很完美啊!哪里不合理?” “第一,既然是办事用的,就不该准备单人床,而该选用大一点的双人床吧?” “这个质疑很正确,不过,单人床够用了也是事实。” “根据小漂的说法,这座别墅其实是那个无耻男人所有,对吧?既然如此,要准备一张大一点的床应该很容易啊!但他却没这么做,未免有些不自然。” “唔……说不定是有某种身不由己的理由,所以只能准备这种床。” “什么叫身不由己的理由啊?” “就是不得已的苦衷。” “喂,现在又不是上国文课!算了,还有另一个更具决定性的矛盾。” “更具决定性的矛盾?” “没错。那就是这张床原本所在的房间——窗户是对着道路的。” “是吗?” “是的。” “那又怎么样?哪里矛盾了?” “即使是位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女人不可能同意在窗户对着道路的房间里办事的,要是有车经过怎么办?”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那还不简单?只要晚上拍就成了。v8和摄影机不同,只要有些微光源就能拍摄。” “欸,小漂,你没搞懂,不是这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既然都兴师动众地搞偷拍了,当然该向小漂说的那样,选在白天的自然阳光底下拍摄,画面才清楚鲜艳啊!” “这可不见得,有的特殊癖好者就觉得晚上拍摄的那种模糊感才让人受不了啊!” “我不是说了?不是这种问题。与其要拐弯抹角地做这些手脚,何不干脆选择二楼当舞台?” “咦……?” “没错吧?你想想,摄影现场又不是非一楼不可,要在没挂窗帘、一览无遗的情况下说服女人办事,选在二楼的房间不是比较容易?二楼有这么多房间,随便选一个就好啦!为何要坚持在一楼,而且还是窗户对着道路的房间?” “呢,呢……这是因为……” “还有一点。小兔曾说这个藏了啤酒的房间可能是摄影人员的休息室,其实休息室也是选在一楼比较好。室外的摄影人员想爬上二楼喝杯啤酒之际,或许会被人在一楼的有夫之妇发现;与其如此,不如以二楼为摄影现场,休息室选在一楼,出入上要来得安全许多。这道理小孩都懂,为何他们没这么做?” 酒精浓度约5% 我一垂下头,脊椎骨便犹如欲穿破脑髓、冲出喉咙般地节节上升,全身随之抽搐。 我抱着马桶开始狂呕,当然,由于粒米未沾,吐出的尽是白色泡沫。 一阵酸乏渗透眼底,胃液如同刀刃割伤食道逆流,脚则像猜到海参似地软软绵绵,感受不到地板的反作用力。 方才我预感第一波界限将近,连忙掩口冲进厕所;如今呕了近五分钟,胃中已连泡沫都不剩,呕吐感却依旧如活生生的蛇一般,在胸口盘绕爬动。 平时我喝酒鲜少吃东西,早习惯口吐白沫;然而今晚纵使我想来点小菜下酒亦不可得,却又和平常一样狂饮,才会尝到前所未有的苦头。 脑子里想归想,待会儿回房去还是会继续喝的吧……我已经完全认命了。 有时候我会自问,为何要喝得这么痛苦?然而答案总是相同的:因为我爱酒成痴。 进大学后认识了漂撇学长这个人,是我的劫数。当然,各人造业各人担,我不会说是漂撇学长强迫我陪他喝酒。 只不过,与漂撇学长共酌,确实引发了乘数效应——或者该说相互恶性影响。一人独饮,或许尚能自制;但两人对饮,便往往失去了分寸——这样的夜晚,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而今晚在失去分寸的宴会之中,可归类于最糟糕的等级。 漂撇学长在校园中给人的印象,便是永远处于浮躁状态、精神奕奕又吵闹不休;这自然是事实,但我却认为他其实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他老爱找一堆人喝酒热闹,即是证据;纵使房租便宜得惊人,光看他还是一介学生就在大学附近租了户独栋洋房作为学生集会场所,也可窥知他的本性。 只不过,世人不见得尽如漂撇学长一般悠闲,也不像他那样总是迫切地渴望热闹一番;因此,当他兴致勃勃地表示要来场盛大的宴会时,往往没人搭理他。 在这种时候,学长的‘保险’便是在下我。我和漂撇学长不同,并非无人作伴就喝不下或不想喝酒的人;我既能独乐乐,也能众乐乐。联谊自然是不消说,纵使是不甚熟识的人相邀,我也不会拒绝;反正无人邀约时,我每晚照样自斟自酌。 来者不拒的男人——这正是我受到漂撇学长重视的原因。由于我们总是混在一块儿,学校里的人都误以为我和学长是至交死党;但说穿了,我们之间的交集只有酒而已。 因此,我和漂撇学长在一起时绝对少不了酒,尤其是啤酒。当然,我是自愿陷入这片泥沼之中,对此并无怨言。 虽然没有怨言,但当我终于放开马桶起身、强振昏昏沉沉的脑袋漱口时,仍忍不住质疑自己在做什么。嘴上说没归咎于漂撇学长,心里却又觉得再和他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在路边,说来实在窝囊。或许漂撇学长也忧心自己若继续与我来往,便会无止境地堕落呢! 我下意识地寻找卫生纸擦嘴,但卷筒上自是空空如也。 对了,这里不是我平时整日逗留的漂撇学长家或居酒屋——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取出自己的手帕;此时,我突然有个怪念头。 我当然明白这座别墅不会有卫生纸,有才怪咧——慢着。 搁着床铺的一楼房间……那里的厕所又会是怎样的?会有卫生纸吗? 肯定没有。若有,必然会有人发现并闹得沸沸扬扬;尤其女孩们不太可能疏忽这些细节。小兔及高千都是用自备的面纸解手,假如她们发现厕纸,应该会加以使用,也早该提及此事了。 虽然我这么想,却又禁不住好奇;离开二楼厕所后,我没直接回房,而是选择下楼一探。 当然,这么做并未有什么特殊理由;勉强来说,是因为受到了小兔方才的‘整人游戏说’影响。 举例来说,当恶作剧的牺牲者醒来时,身边即使缺少了粮食也不成问题,因为恶作剧不会长时间维持。同理可证,没有淋浴用的毛巾或换洗衣物也无所谓。 但卫生纸就不同了,没人能保证牺牲者醒来时不想上厕所;搞不好他根本无暇为空无一物的别墅惊讶,只想先去大个便。这时候没有厕纸,又会如何? 照常理来判断,这种以偷看牺牲者困惑慌乱之态为乐的恶作剧断无持久之理;但这个计划可说是大费周章,想必不会轻易结束。站在整人者的立场,若是不维持一段时间以提升牺牲者的不安,整人的效果便会淡化。 可是,倘若牺牲者在这段时间内憋不住了呢?恕我谈论这种污秽话题,但这档子事关乎人类尊严,绝不能闹着玩;要是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态,可不是事后一句开玩笑便能解决的。 假如整人者是个细心的人,也许会不着痕迹地留下厕纸——这个想法突然占据我的脑海。 当然,之前众人已大肆搜索过整个别墅,不太可能有卫生纸。毕竟把东西摆在无法轻易找着的地方,便没有意义;纵然事先留下,要是牺牲者在万一之际未能及时发现,届时可笑不出来了。 我边想边走进放有床铺的房间,打开电灯。当然,如今房内已是空无一物。 检查隔壁的洗脸台与浴室之后,我又探了探厕所,果然是空空如也。这时我伸手触摸卫生纸卷筒——“咦……”忍不住如此叫道。 为求慎重,我打开卷筒上盖,一看之下大为吃惊。纸是有的,但分量并不多,顶多只能用两到三次。 由于厚度与空卷筒相差无几,因此完全被上盖遮住;又或许我们一心认定这是座空屋,检查厕所时已存定见,才疏忽了这卷卫生纸。 总之,这是个相当重大的‘发现’。我拆下卷筒纸,带回二楼。 一回到二楼房间,发觉现场气氛相当熟络,小兔笑得满地打滚。 “——怎么可能嘛!学长真是的!” 小兔又开了罐新酒,酒杯中的啤酒冒着如发泡鲜奶油似的泡沫,只差没溢出来;她大咧咧地以口就杯,对于如白色胡须般紧黏鼻下的泡沫浑然不觉,隔了片刻之后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去。从这喝法看来,她的自制心似乎已逐渐失灵。 仔细一看,熟络的只有小兔与漂撇学长,高千却已靠在墙边呼呼大睡;或许是别墅之谜陷入胶着状态,令他松懈下来之故。她似乎觉得冷,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眉间则苦闷地皱起来。 虽然房里还挺闷热的,但这里毕竟是山中,或许黎明时会转凉;想到这里,我便掀起床单,替高千盖上。 “啊!匠仔好温柔喔!”小兔垂着泛红的眼角,满脸喜色。“我就知道!” 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么一提,我记得小兔喝了酒便会痴笑;之前联谊时她好像酩酊大醉,结果笑了一整晚。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我在联谊时多半亦是烂醉如泥,记忆含糊之故。 “哎呀?高千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啊?” 听漂撇学长的口气,居然完全没发现高千睡着了;这么看来,学长也已醉得相当厉害。 “不如抱她到床上去吧。” 这么碰高千真的没问题吗?我正在犹豫之时,漂撇学长竟然说出了过去四天以来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干脆匠仔陪她睡吧!” “啊!好耶!好耶!”小兔趁势起哄。“赞成!” 到底哪里好啊? “刚刚你们在聊什么?”假如那话题有趣到令人开怀大笑,那我可得请他们分享一下,让我也感染这份喜悦。“看你们聊得挺起劲的。” “啊!对对对,匠仔,那可真是杰作啊!”我并没开口,小兔却主动拿了罐啤酒和啤酒杯给我。“学长的新假设,真是妙极了!” “新假设?关于别墅之谜的啊?” “当然啊!欸、欸,你知道学长说什么吗?他说这栋房子搞不好是小偷 的根据地喔!” “小偷的?”有那么扯吗?“那未免也太豪华了吧?” “因为小偷很有钱啊!” “就这样?” “别急嘛,好戏在后头呢!这个小偷呢,专偷啤酒。” “专偷啤酒——这么说来,啤酒以外的东西他不偷喽?” “对,然后啊、然后啊,他一再偷啤酒,就是为了用啤酒填满这座屋子。” “什么跟什么啊?” “而他现在正要开始集中偷来的啤酒。至于他为何将啤酒搁在这个房间呢?因为他计划先从二楼开始放,塞越多越好。” “你该不会要说小偷把啤酒放在衣柜里不是为了藏酒,而是想有效利用空间——” “答对了!” “什么鬼啊!” 亏我听得那么认真。听她以杰作二字形容,我也猜到内容应该相当匪夷所思,但没想到竟是如此荒诞不经。看了漂撇学长和小兔是真的醉了。 “可是啊、可是啊,真正犀利的还在后头呢!啊!喂,匠仔!你别瞪眼,听我说嘛!” “我在听啊!” “你猜那个小偷为何只偷啤酒?” “谁知道?你该不会说是因为他爱喝啤酒吧?” “不对!正确答案是因为附近正好有很多啤酒可以偷哦!” “……附近?”这话可不能听过就算,因此我改变态度。“附近是指哪里?” “就是这一带啊!” “慢着,这一带?该不会是指r高原吧?” “是啊!” “咦?为何r高原会有很多啤酒?呢,莫非这一带是有名的啤酒产地?” “不是!答案是牧场。” “牧场?” “我们不是也看到了?牧场放了一堆食用牛。” “那又如何?” “所以啦!有那么多牛,一定要大量的啤酒。” “你是说……”我又有个不祥预感——我会再度后悔听得如此认真。“那个小偷去偷那些用来喂牛的库存啤酒?” “答对了!” “蠢、蠢到极点!” “咦?会吗?挺合理的啊!” “才不合理咧!” “真的啦!养牛的人用啤酒喂牛啊!这样可以让肉质变得更为鲜嫩。” “我知道,不过我在电视上看过喂食啤酒的画面,全都是用瓶装啤酒。” “瓶装啤酒?” “对,把瓶口这样——”我摆出从两侧夹住细长物品的动作。“塞进牛嘴巴里,然后牛就会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懂吧?” “那罐装啤酒不行吗?” “我不知道行不行,不过我看到的节目上没用罐装啤酒。” “应该行吧!”漂撇学长的态度和这句话相反,对自己的假设并不执着;看来他从一开始便是说笑。“下次我们来试试看!” “喂!请问我们要怎么试啊?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纵使听完全文,我仍未发笑,更为感染到他们的喜悦。就算这是个笑话,也没到令人爆笑的地步。 但小兔与漂撇学长仍旧意犹未尽地吃吃窃笑。与其说是他们两个人醉了(要说酒醉程度,我也不输他们),不如说是现场气氛使然;假如我没离席,而是在现场听完了这个奇说,或许我会笑得比他们更厉害。 酒席间的笑话犹如生鱼片,没当场吃就不可口。这么一想,便有种错过好戏的感觉。 “好啦!好啦!这个话题暂且放下——匠仔,你手上拿着什么啊?” “咦?啊,这个是——”我竟忘了自己拿着卷筒。“我刚才发现的卫生纸……” 哇啊!一道连血液也为之冻结的惨叫声突然打断了我的说明……要说是谁的惨叫呢,其实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从前看过的恐怖片中,曾有某角色祭奠陵墓时突然被地面伸出的手拉进地面的画面,当时我看了颤栗不已;方才便是这种感觉。 因为我的手臂突然被一把抓住。 当然,此时的手不是从地面,而是从缭乱的被单之后伸出;抓住我手臂的亦非僵尸,而是高千,高千似乎仍在半梦半醒之间,犹如近视的人寻找眼镜似地眯着一双眼;平时的美貌已极有魄力,这么一眯眼更显得杀气腾腾。 “高……高、高、高高高高……” “别高了!真是的。”她放开我的手臂,懒洋洋地撩起发丝。“从你刚才的反应,我已经很清楚你是用什么眼光看我的了。” “我、我我我、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说来窝囊,我到现在还是软脚虾状态。“我以为你在睡……” “这个不重要,别管了。”她从我手中抢过卫生纸,“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楼下。” “什么?” “就是在那个放了床的房间的厕所里。” 在我描述详情之时,高千似乎也完全清醒了;她将披在身上的床单放回床上,恢复平时的表情。陷入沉思。 原来方才她虽然睡着了,身体却自行对新出现的“证据”产生反应。我突然觉得讶异,究竟是什么促使高千如此沉迷于解谜?她的热情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高千给我的印象,想来是冷若冰霜;当然,不光是我,学校里的学生及教授们应该也抱有相同印象。 她生性淡漠,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引起她的兴趣;说得好听一点是超然,说得难听一点便是孤僻。她四肢修长,想必有排球队或篮球队邀她入队;轮廓又深,即使宣传有欧美血统也不令人意外。这种特异的容貌,或许便是让她在团体之中显得突兀孤立的重要因素。 还有她的服装品位,她总穿着前卫舞台剧才能见到的奇异服装,昂首阔步于校园之中,令人不敢恭维;一身装扮让人联想至以鲜艳外皮抵御外敌的毒虫。 或许早在进大学之初,她便打定主意不交半个朋友了——高千难以亲近的程度,令人不禁如此猜测。 穿破这道铜墙铁壁的,便是漂撇学长;是他将‘高濑千帆’四个字缩短为‘高千’,并把这种没创意且不搭扎的绰号硬套在她身上。 我敢打赌,高千……不,高濑千帆其实讨厌人家叫她高千,只是无可奈何;无论她如何面露厌恶之色、口出穿心骂言,甚至以高跟鞋尖大踹心窝,漂撇学长皆是不疼不痒,依旧厚着脸皮缠着她,满口高千、高千地叫。这种以毅力相称又过于厚颜的韧性,终于令高千举手投降,只能放任他纠缠不休。 我和小兔会与高千来往,也是托漂撇学长的福。小兔怎么样我是不知道,至少我没有漂撇学长这座桥梁,肯定无法结识高千;或许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机会交谈。 如此这般,高千与漂撇学长周遭之人姑且以‘朋友’论交,但她并不一改态度,对他人及世事依旧漠不关心,总是摆出充满防线的怒容。 这样的高千,偶尔会露出普通女大学生般的天真面容;就是她沉迷于‘解谜’之时。 高千对哪类谜题感兴趣,我并不清楚;不过,一旦她发生兴趣,便会左思右想。反复推论,显得生气勃勃。 此时的她极富魅力。容我如此形容——平时她宛如‘少了下半身的女人’,正因为五官过于端正,反而散发出一股假人般的可怕气息;如今却犹如魔法加身,令她摇身一变为活人。 有此感觉的当然不只我,漂撇学长与小兔也成了她魅力之下的俘虏。我们如此积极地讨论啤酒之谜,一方面自是处于好奇心;但最大的理由,却是想多接触生机盎然的高千。 至少我是如此。每当我思及这股赋予高千生命的热情,这种感 觉便更加强烈。 “——这么说来,”高千仔细端详卫生纸卷筒,宛如研究出土的古代遗迹一样。“策划者不光是把人丢在别墅里,还替他考虑了厕所问题。” “咦?高千,什么意思?”小兔狐疑地眨眼。“整人说不是已经被否决了吗?” “是啊!” “那……” “我并没说策划者策划的是整人游戏。虽然不知道是谁,总之这张床是给某人用的,而这卷卫生纸便是为了他而准备——这个想法应该没错吧?” “嗯嗯!”漂撇学长一本正经地同意。“卫生纸是放在有床的房间里,很难说是巧合。” “如同匠仔方才所言,使用这张床的人不可能被长期留在这座别墅。姑且称呼使用这张床的人为‘小床’,将他留在这里的人称为‘小留’——” “取这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名字又不重要。‘小留’并没有打算将‘小床’永远留在这座别墅里。从他准备了卫生纸一事,可看出他没有危害‘小床’之心;若有,就不会替小床考虑厕所问题。” “嗯,是啊!” “这表示假如‘小留’打算长期将‘小床’留在此地,必然会准备粮食及其他生活用品;然而,这里完全不见上诉用品,只有少许卫生纸不着痕迹地摆在厕所中,正好证明‘小床’只是短时间停留于这座别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那具体来说,究竟停留多久?” “唔……”漂撇学长一面盘臂思索,一面凝视卫生纸,仿佛上头画有暗号一般。“——应该是几个小时吧?最长不过半天,绝不可能是一天以上。就像刚才匠仔说的,从剩下的卫生纸量判断,顶多就这么久。” “但不是整人,又会是什么?”小兔对自己的假设似乎仍有眷恋,歪头说道:“越听越像是整人用的准备耶!” “这不是一般的整人,因为‘小床’应该是小孩。” “小孩?” “干嘛一脸不可思议?小兔,刚才指出枕头、床单都是卡通图案,并借此推测使用者是小孩的,不正是你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当时我只是为了配合绑票说嘛!” “纵使绑票说不成立,也不必连‘使用者是小孩’的可能性都一并舍弃。总之,假设‘小床’是小孩,整人的可能性便更加降低了;因为趁某人睡着之际将其偷偷搬到空别墅的‘小留’必然是大人无疑。” “那到是,毕竟还得开车嘛!” “你认为堂堂一个大人会大费周章地去捉弄一个小孩吗?” “一般是不会啦,但也不是绝不可能啊!世上有不少幼稚的大人。” “这点我承认,不过大人对小孩上演这种闹剧的理由,应该要比恶作剧更为实际才是。” “咦?是什么?” “处罚。” “处罚?”小兔犹如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品牌名称一般,喃喃复诵着:“处罚……你的意思是,为了惩罚小孩不听话而打屁股、扣除零用钱或关进仓库那一类的?” “喂喂喂,关进仓库?太有个性了吧!”不知是小兔的说法太可笑,或是方才的笑癖尚未消除?只见漂撇学长竟捧腹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有过实际体验吧!” “是男孩或是女孩,我不清楚;总之你们试着想象一个十岁以下的小孩,”高千似乎感染了笑意,嘴角难能可贵地绽放开来。“那孩子天生调皮,最爱恶作剧,成天闯祸,让父母伤透脑筋;简单地说,就和孩提时代的小漂差不多。” “什么话?!你有看过孩提时代的我吗?算了,你说的是‘小床’吧?” “对,小‘小留’便是父母。至于是父亲、母亲或是双亲,无法确定;总之是小孩的父母。” “父母把小孩丢在这座别墅?”小兔半信半疑。“就为了惩罚他?” “嗯,父母可能是这么对小孩说的——小祐,你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会离开小祐,消失不见喔!” “为什么叫小祐啊!为什么!” 本名祐辅的漂撇学长被烙印上了坏小孩的印记,显得不太高兴。 “有什么关系?只是假名嘛!但小祐当然不相信。他是个狡猾的孩子,知道爸妈只是吓唬他。” “喂喂喂,什么狡猾?小时候的我可谓是纯真无邪的代表,不折不扣的红颜美少年——” “别插嘴!但父母这次是玩真的,他们认为若不趁现在好好管教,以后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因此决定真的‘消失’给孩子们看。正确来说,消失不见的不是父母,而是被送来这座别墅的小孩。” “然后父母便趁着孩子熟睡之际,偷偷开车将他送到这里来?”我不禁想起小成本的悬疑片。“隔天早上,小孩在床上醒来,发觉家人四下无人、空无一物,大吃一惊……不过——” “不过什么?匠仔?” “嗯,你的意思我懂,但我怀疑他的父母真的会这么夸张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他的父母这次是玩真的。” “就算是玩真的,要将所有家具搬出家中,可是件大工程啊!不是搬出去就解决了,还得找地方暂时保管……”说着说着,突然有个疑问如鱼刺般卡出喉咙;但在我掌握具体轮廓之前,它却又溜走了。“——找搬家公司、借仓库,得花上不少钱吧!就算是为了管教小孩,会有父母这么夸张吗?” “匠仔,拜托你清醒点啦!这话根本倒因为果了嘛!你回想一下我们之前的讨论。” “我们之前的讨论?” “这别墅是刚落成的。” “话句话说……”我终于明白了高千言下之意。“家具和行李都还没搬进来——?” “没错,这里刚盖好,过一阵子才会正式使用;小祐的父母正是利用这个好机会。” “拜托,高千,别再用小祐这两个字了行不行?” “可是、可是,”小兔不满地嘟起嘴来:“这和我的‘整人说’也没什么差别啊!” “为什么?” “那还用问?啤酒啊!要怎么解释啤酒?若无法解释,我们俩的假设就是半斤八两;不,我的假设至少还对啤酒做出了解释,高千的什么也没有嘛!” “好啦好啦——”高千的微笑变得越来越纯真。“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圆熟 “身为‘小祐’,我要说句话;我对高千的说法,也有不以为然之处。” 同为假设被否决之人,连带意识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只见漂撇学长来势汹汹地为小兔助阵。 “哎呀?”另一方面,高千却摆出欢迎之态,仿佛反驳越多,她越是乐在其中。“哪里不以为然?” “依高千所言,那个小鬼很狡猾,对吧?既然难缠到得让父母祭出这种非常手段,可见是有点小聪明的。” “嗯,应该是。” “那他当然知道爸妈在山里盖了这座别墅啊!” “啊,对啊!”小兔击掌叫道,探出身子。”虽然她的口齿还算清晰,酒意却已渗透身体,完全无意再次拭去黏在鼻下的白色泡沫。“这么一来,小祐醒过来后便会立刻察觉到自己身在别墅。这代表啊,或许他会感到不可思议,但不至于会联想到超自然现象上,认定爸妈是凭空消失而害怕。换句话说,他父母的惩罚根本起不了任何功效。” “对对对,说得没错——喂!小兔,怎么连你也参一脚?别再用小祐这个假名了啦!” 漂撇学长与小兔联手出击,高千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从容地拿出自己的手帕,不动声色地替小兔擦去白色胡须。 至于小兔呢,则是不慌不忙、舒适惬意地任她摆布。 “或许小祐的父母在兴建别墅之际就开始计划处罚他,自然会隐瞒别墅的存在。” 面对高千的反驳,小兔竟悠哉地点头赞同:“嗯,对耶!有道理。” “还真是长远的计划啊!”见小兔如此,漂撇学长略显不悦之色,似乎在埋怨自己为她助阵,她却临阵倒戈。“只不过是为了管教不听话的孩子,哪会有这么费尽心机——” “说不定喔,”另一边,高千依然游刃有余。“假如父母已经为小祐的调皮烦恼很久的话——” “好,这点就算了,我姑且退一步,当做他爸妈是秘密进行的。不过,就算小祐……啊!糟糕,都是你们一直用这个称呼,害我也被传染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然后呢?就算小祐怎么样?” “就算小祐不知道别墅的存在,早上起床找不到半个家人,又置身于没有看过的房子里,自然会猜出是被送到别人家去了啊!” “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孩能猜出来?” “你不是说小祐是个狡猾的孩子?”这个假名似乎令漂撇学长下意识地投入情感,只见他一脸自豪地说道:“尤其他的爸妈事先警告过若不听话就会离开他,脑筋灵光的小祐当然会立刻领悟:‘哈哈哈,爸爸和妈妈教训我,才偷偷把我送到这里来。可惜我不会上当!’” “学长,你学小孩好像喔!”这并非恭维之词;漂撇学长巧妙地改变声调来区分小祐的对白,令我由衷佩服。“说不定能当声优呢!” “唔?真的吗?这么像吗?哈哈哈!”漂撇学长一接受赞美,便会立刻得意忘形。“对耶!声优啊?这也是一种人生嘛!” 漂撇学长有这个念头倒是无妨,就怕他作不了声优之时,会来责怪我打乱他的人生计划,要我负责,那该怎么办?说来可笑,我还真的担心起来。幸亏高千适时浇了一桶冷水,漂撇学长的声优之路才不了了之。 “你要去参加甄选我不反对,但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假设?” “哦!我听,当然听啊!你随时可以开始说。” “在开始之前,有没有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比方说报告用纸之类的。” “嗯,等一下。”刚才高千以手帕替小兔擦拭鼻子后,小兔便拿起手帕把玩,直到此时才大梦初醒般地摸索自己的行李。“——只有这个,可以吗?” 说着,她递出在国民旅馆柜台索取的导游手册。那是以三张打字机打成的纸装订而成,相当简单;由于并非双面印刷,背面尚可使用。 “很好,很好,你们等我一下。” “你要干嘛?” “画图。”高千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r高原导游手册,一面对照上面的地图,一面以原子笔绘出国民旅馆至国道的下行路线、迂回路线及通往县境道路的路线。 (插图位置,请记住从此处开始参阅插图) “好了——小漂,请教你身为驾驶人的意见;山路这样画没错吧?” “嗯,差不多。当然,实际上的路线没这么直,应该更加蜿蜒;不过毕竟是简图嘛!话说回来,高千,你画这个是要——” “再等一下,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以这张图来说,这个别墅的位置应该在这一带——” 高千在简图上标记住宅记号,以眼神示意漂撇学长确认。 “应该是。当然啦,我不知道正确位置;不过我们走了很久,而且尚未走到交叉路口,所以这样画应该没错。” “这么说来,小漂的车应该是丢在这附近……” 高千又在漂撇学长弃车及撞车事故之处各自标上记号。 “——对了,我忘了,还有干道的禁止通行立牌。” “连这个也要标啊?” “应该是这一带吧?小漂,这样可以吗?” “差不多啦!高千,这样可以知道什么?” “这样——”高千收起原子笔,犹如报上超商饭团价格般地干脆说道:“就可以知道另一座别墅的位置啊!” “啊?”另一方面,漂撇学长则像是询问饭团价格却听到市区精华路段的评价一样,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另一座别墅。” 高千再次说道,又在简图上的某处添上新的住宅记号;但他这会儿用的不是实线,而是虚线。她在碰撞事故记号的左边——亦即西边——迂回路线与干道交汇路口前的道路两侧划上了两个记号。(参照简图) “——从逻辑上推测,另一座别墅应该位于这一带。我无法确定是在道路的北侧还是南侧,总之是两者之一。” 当高千讲到逻辑二字时,不知何故,竟显现羞愧之色;我原以为她是自嘲这两字不搭扎,但若是如此,她露出的该是讽刺神情才对。 无论如何,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宝贵的体验。高千与羞愧,这个组合便如水与油——打个烂一点的比方,便像哥斯拉拿着针线刺绣一样格格不入且富有冲击性。 不过,这些都是事后联想;此时的我们并无多余心力为这罕见的‘眼福’欣喜,只能一味惊讶与高千投下的炸弹。 “另……另一座别墅?高千!”小兔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发出喘息似的声音。“什、什么意思啊?欸,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有另一座别墅存在,而且和这座别墅一模一样。” “为……”漂撇学长陷入茫然状态,连刚倒的啤酒也忘了喝。“为什么?你有什么根据?” “当然,我没有确切根据,纯粹只是想像。” “所以我才要问你这个突然的想象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啊!” “我会从头说明。” “嗯,万事拜托了!” “不过我得先声明,这个想法相当牵强。” “牵强?很好啊!尽管放马过来吧!” “先从小漂刚才质疑的问题开始说明吧!即使是小孩,醒来时发觉自己不在家中,顶多会因为不明就里而惊慌失措,并不会联想到超自然现象——认为家人消失,是自己平时不乖才被老天爷惩罚——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就是说嘛!” “可是,倘若他是在自己家中醒来呢?前一晚明明还在家里,爸妈也和自己在一起,醒来时却不见半个人影,搞不好会造成心理创伤咧!” “心里创伤?”小兔扯了扯高千的衣袖:“心脏长创吗?” “是‘心理创伤’,精神上的外伤之意。” “哇!高千,你好有学问喔!” “是我先讲的耶!”漂撇学长孩子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头:“你该佩服我才对!” “不乖乖听话,爸爸和妈妈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喔——一想起爸妈曾经如此警告,小孩便真以为是自己的品行招来的不幸,深自反省:‘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爸爸、妈妈,拜托你们回来!’——父母期待的,便是这种发展。” “哼,真的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蠢得可以。”漂撇学长似乎有过类似的个人体验,显得义愤填膺。“总之,高千的意思我多少懂了。小孩醒过来时会错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表示还有另一座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存在,对吧?” “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当然,父母也可以选择趁夜搬空家具;不过若是有另一座尚未购置家具的相同别墅,直接使用自然是快得多。” “为求慎重起见,我先请教一个问题。你该不会要说那对父母为了管教小孩,特地盖了一座新别墅吧?” “这很难说,如果是有钱人,倒也不无可能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什么父母啊!” “开玩笑的。话说回来,或许真有机会发生。毕竟有些人的疯狂程度你是无法想象的。不过依照常理来思考,应该是当时碰巧正在兴建别墅,而父母趁机利用才是。” “可是,根据高千的假设——”漂撇学长的手指循着她绘下的简图移动。“嗯,我们现在所在的是——?” “新别墅。” “那这个用虚线画成的,就是旧别墅了?屋主是同一个人?” “当然。” “那为何要在这个近的地带修建两座别墅?当然,有钱的人多得是,要盖几间别墅是人家的自由;可是一般要盖,应该会分散吧?更何况按照高千的假设,这两座别墅还盖得一模一样,干嘛要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嘛!” “这又是个基于牵强想象而生的假设——我想,或许是因为旧别墅得在近期拆除。” “拆除?” “所以才得重盖一座新的。不过,拆除的理由应该不是建筑物过于老旧,而是政府下令拆除。” “下令拆除?你的意思是,旧别墅正好盖在新道路或建设预定用地上?” “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我再强调一次,拆除旧别墅的理由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说不定真正的理由其实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总之。因为旧的非拆不可,屋主才在附近购买了新土地,重新盖了栋与旧别墅一模一样的别墅——你们姑且就这种以这种假设为前提听我说明。” “了解。不过,既然要盖新的,一般人应该会连设计也一同更新吧?” “或许屋主很喜欢原来的设计,又或许是他懒得重新设计。” “这个说法也挺牵强的。” “我承认。不是我要说歪理,就算牵强,还是得一一假设,不然要怎么讨论下去?反正真的理由只有屋主知道,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填补。” “唉,好吧!就让个一百步,当做是这么回事好了。” “于是乎,这里又盖了座与旧屋一模一样的别墅。” “接下来的工作只剩搬家而已,而父母打算在搬家之前好好利用这个状况来管教小孩——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为此,父母准备了与旧屋一模一样的儿童床,并套上了相同的枕头套及被单;当然,旧别墅即将被拆除、新别墅正在兴建之事,是瞒着小孩的。” “这些我懂,但最关键的啤酒要怎么解释?” “关于这点嘛,从结论来说,啤酒及冰箱并不是孩子的父母准备的。” “那是谁准备的?” “如同小漂刚才所言,用这种方法驯服小孩,原来就很愚蠢;换句话说,亲戚中也有人对这个计划抱持批判观点。” “哪个亲戚?” “假设热衷于这个管教计划的是爸爸——当然,也可以是妈妈,不过这里姑且当成爸爸来谈——他一步步地着手进行驯养孩子的闹剧。” “驯养?这个字眼真难听。” “说穿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倒是。” “而妈妈表面上愿意协助,心里其实觉得这根本是个恶整计划;她反对这种父母的独裁式惩罚,也担心小孩不但不会乖乖反省,反而会因此受伤。说得夸张点,依小孩的年龄而言,搞不好会和小漂说得一样,造成心理创伤。因此妈妈便找她的爸爸,也就是小孩的外公商量。” “不用说,商量对象也不一定是外公,只要是妈妈信得过的人就可以。” “没错,顺便再恶搞一下,加深角色设定的真实性——爸爸其实是入赘的。” “啊?你干嘛突然增加这种设定啊!” “我话说在前头,你们可别太认真,这只是为了方便理解而做的人物设定。” “知道了、知道了,快照着你的剧本继续上演吧!” “外公是某个大企业的董事长,非常有钱。” “哦!” “爸爸原来是该企业的职员,被外公看上才入赘的。” “还真老套。” “说来也是入赘女婿的悲哀,爸爸在人前老是抬不起头来;基于这份自卑感,他打算将孩子栽培成公司的继承人,自己则在背后操控,一泄常年的压抑。” “高千,你是怎么想出这一套的啊?”小兔像在旁边看戏一样,性质勃勃地喝着啤酒。“莫非你是乡土剧迷?” “决定另寻土地与新建别墅时,爸爸之所以动起加以利用的念头,便是因为担心若继续容忍小孩的任性,会替将来留下祸根。”高千难得恶搞,竟学起电视节目上的旁白,压低了嗓音说话。“自己的人生已被当权者蹂躏践踏,因此他誓言操控继承人的儿子,进而掌控大局。为了管教儿子,他不择手段;然而,却有人不乐见他的计划成功。” “喂、喂,别学了啦!”漂撇学长那打从心底害怕的样子极为可笑。“高千这种声音太有魄力的,好恐怖!” “在妈妈的报告之下,外公得知了这个计划。” 高千虽然恢复了平时的说话方式,但对于我来说,她这种淡然又平板的语气反而比起那戏剧性的怪异语调还要可怕。 “外公又惊又怒。我这女婿想对我的金孙做什么?莫非他是失心疯了?” “这次变成时代剧啦?” “失心疯并不是时代剧的专用词语。总之,外公非常生气,绝不容许自己的孙子被这样试探、伤害。” “因此他便出面阻止这个大胆刁民?” “小漂,你的词语更像时代剧。不,不对,他并未直接阻止。” “直接?这么说来,他用了什么策略吗?” “没错。外公的性格也相当独裁,为了防止女婿今后再懂歪脑筋,便设下一计彻底教训他。” “这对翁婿还挺像的嘛!” “终于,这对翁婿各自实行计划的日子来临了。外公趁着女婿带走睡着的孙子之时,命令事先等待行动的年轻员工们将家具及生活用品全部搬出旧别墅。” “哦?” “另一方面,女婿抵达新别墅,把孩子安置在他事先搬来的床铺后随即离去。那些等候已久的员工们便将旧别墅搬来的家具搬进新别墅中,在女婿不知情的状况下完成搬家。” “真是大快人心啊!” “女婿意气风发地回到旧别墅,却发现别墅变得空空 荡荡,愕然无语。” “此时岳父便现身呵斥道:‘如何?这下你可明白被弃之不顾的幼子是何感受了吧?’” 漂撇学长似乎爱上了时代剧的风格,说话不离这种调调。 “这么说来,高千,这些啤酒该不会是……”如今结论已呼之欲出,老实说,我有些错愕。“为了替外公搬家的员工们而准备的?” “应该是。” “啤酒杯有十三个,代表员工有十三人。” “房子这么大,要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将家具从旧屋搬到新物并照原样摆设,就算有十三个人,依然是个大工程;相信工作后的啤酒亦是格外美味吧!” “可是,”老实说,我觉得这个假设在本质上,与小兔的‘整人成功干杯说’也相差无几——此时的我仍这么认为。“那也用不着特地准备冰箱,又隐藏起来啊……” “你想说用手提冰桶即可?不过,匠仔,在这种情况下,那十三人的卡车上堆满别墅家具,恐怕放不下其他东西;不如事先将冰箱藏在新别墅二楼,要来得省事许多。反正女婿安置完小孩后即会离去,只要藏在二楼,就不必担心被发现;即使女婿偶然上二楼探视,冰箱藏在衣柜里也安全得很。” “这道理我懂,但何必为了请属下喝酒而这么费事?” “说不定这只是外公犒赏属下的方式啊!” “嗯,或许吧!但——” “又说不定只是因为外公自己喜欢喝啤酒。” 说真的,我认为这种附加动机的手法有点“犯规”了。 “可是啊,高千……”频频点头赞同的小兔突然一脸不可思议地拿起简图。“你怎么知道另一座别墅在这个位置?有什么根据吗?” “我也还有疑问。”漂撇学长从旁窥视简图。“依照高千的假设,员工们得趁着女婿往返新旧别墅这段时间里完成搬家,至少得把旧别墅里的家具搬出并装上卡车。可是——” 漂撇学长打开自己的导游手册,比较地图与简图。 “我照着这张地图大略估算了一下,旧别墅到新别墅的车辆单程大约是十到二十分钟;就算估计得尽量宽松,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代表员工们顶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工作。当然,人手多达十三个,倒也不是绝无可能;但要在区区一个小时内把偌大房子里的家具和行李尽数搬出并堆上卡车,未免太过匆促了吧?”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有默契?”高千摊开双手,故作滑稽之态。“正好替我把问题凑在一起。” “咦……?” “小漂和小兔的疑问,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什、什么意思?” “你说往返两栋别墅需要一个小时,”高千从小兔手上接过简图,展示给学长看。“但那是在走干道的情况之下,对吧?” “是啊!走干道要快得多了。” “那要是走迂回路线呢?” “这个嘛,照这张图来看,大概得要两倍的时间吧!” “这么说来,员工就有两个小时的作业时间喽?” “喂喂喂,那是在女婿走迂回路线的情况下吧。女婿又不是白痴,更何况他在这一带盖了两座别墅,肯定比我清楚走哪条路线最快。” “但若是干道不能用呢?他也只能走迂回路线了吧?” “不能用?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假如路中间有个牌子,还写着‘前方土石崩落,全面禁止通行’呢?” 当时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张大嘴巴。这沉重的空气不知流动了多长时间。 过了片刻,惊叹的合唱撼动了墙壁。 “这、这么说来,难道说……” 无论他人或自己,只要有人敢浪费一滴啤酒便不惜以铁拳制裁的漂撇学长,竟因过于惊讶而打翻了还剩半罐的啤酒;然而,他并无多余心力去擦拭地板上形成的泡沫水坑。 “难道说,我们开车从国民旅馆下山时看见的那个……那个立牌,是假的?” “我们早该发现了。各位不妨回想一下,这四天来曾经有下过雨吗?没有吧?每天天气都好得像要晒死我们一样。既然如此,为何会突然发生土石崩落?” 取出手帕擦拭地上泡沫的我,也忍不住停下了动作。她说得的确有理,若是下了大雨、地盘松动,那还情有可原;可是这几天日日晴朗,土石岂有突然崩落之理?……这道理说来浅显易懂,但当时我们看到立牌却毫不起疑,真是太大意了。 “……换句话说,那个立牌是岳父做的手脚?”漂撇学长终于回过神来,从我手中抢过手帕,自行清理地板。“为了反将女婿一军,争取时间搬家?” “应该是。” “这么说来……那个立牌是今天——不,日期上已经是昨天了——放的,这代表……?” “你们应该猜出我的想法了吧?女婿和岳父的儿子矫正计划本来是要在今晚——以日期而言,是昨晚——进行的。之所以说‘本来’,自然是因为计划临时喊停的缘故。” “临时喊停……?” “因为女婿和小孩的坐车在迂回路线上发生了事故。” 我好不容易重整旗鼓,自以为已经做好完美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闻言后仍是大吃一惊,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漂撇学长与小兔似乎也是相同心境,刺人的沉默掠过房里。 “我们是在晚上八点前后碰上碰撞事故,从现场的气氛来看,车祸才刚发生,因此从时间上推算,小孩大约是在晚上七点睡着的,女婿则是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开车戴着小孩出发。以现代的小孩来说,七点睡觉是有点早,不过若是四、五岁大的孩子,设定上到也不算太牵强。” 高千说明完毕后,沉默仍持续了片刻。方才立牌一事已让我们惊愕不已,仅仅数小时前遭遇的事故竟能和此事搭上关系,更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这会儿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那、那……高千,”这会儿最先摆脱沉默的是小兔。“你就是从立牌和车祸的位置猜出另一座别墅的所在地?” “没错。” “可、可是,光凭这些,还不足以确定地点啊!比方说——”小兔立刻拿出简图。以手指弹着干道与迂回路线交叉口的下方——亦即南边——的数个地点。“这里还有这里,说不定在更南边呢!对吧?” “不。”高千以手指着虚线描绘的住宅记号。“只可能是这里。” “为、为什么?” “你还记得在车祸现场指挥交通的那个叔叔说了什么吗?小漂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是碰撞事故,有台卡车从后方撞上了开上迂回路线的自用车……” “这、这么说来,”惊愕的余韵仍持续着,漂撇学长的声音略带颤抖。“那台自用车上的就是女婿的小孩,而从后方碰撞的卡车则是外公的员工……?” “外公的计划原本该如此运作的——首先,女婿载着书随的孙子出发,见了假立牌后立刻折回路口,驶进迂回路线,朝新别墅前进;待他离去之后,搬家卡车军团再于旧别墅集合。” 高千的口吻并无太大变化,但由于内容过于震撼,因此说明起来极富临场感,使我有种看着电影的错觉。 “然而,不知是带头的卡车没抓好时机,或是女婿因某种理由而放慢车速,卡车竟从后方撞上了自用车。” “可、可是……” “当然,我无法断定自用车与卡车便是女婿及搬家军团的,但至少在这种假设之下,另一栋别墅只可能位于这个地点。车祸发生在这里,表示卡车开入了迂回路线后在这里撞上了自用车,对吧?倘若如小兔所言,另一 座别墅位于更南边的话,卡车又怎么会进入迂回路线,开到这里来?” 分毫不差…… 一股酩酊似的感动油然而生。由逻辑上类推,另一座别墅只可能是这里——我终于明白高千如此肯定的理由了。 的确,高千的假设不见得是事实;甚至可以说是在空想上堆砌空想而成的空中楼阁。 然而,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至少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在这难以成眠的夜晚,我们为了排挤无聊,提出了各种假设;而在众多奇说之中,尤其以高千的假设最具“艺术性”,这一点是众人所无法否认的。 老实说,我们都觉得感动不已。 罐底 “——欸,反正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去看看?” 隔天伴晚,好不容易准备妥当、等着出发回市区之际,漂撇学长突然如此提议;他的心情我十分了解。 隔天我们醒来时,还差几分便是早上七点。 实际上的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又加上是睡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因此我浑身上下皆是酸痛不堪。 如我所料,清晨相当寒冷;或许酒才刚醒过来也是原因之一,看着窗外炼乳般的烟雾,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猛然一瞧,我的身体裹着床单,但我并不记得曾为自己披上。 我抱着发痛的脑袋,环顾房内;昨晚闪着黄金色光芒的惠比寿啤酒,今早全安分地呈现钝色。见了暴露于白色晨光之下的成堆空罐。令我有种冷清寂寥却又莫名充实的感慨。 我茫然地点算数目,竟有四十九个空罐。其中自己喝了几罐,我完全不记得,但光想便觉得头痛欲裂。 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把自己干的好事搁到一边,对着众人的狼藉之态猛摇头。 高千与小兔裹着同一张毛毯,倚墙相互依偎而眠。 漂撇学长则以恼人的姿态抱着枕头呼呼大睡,他似乎也觉得冷,时而打喷嚏、时而流鼻水。 说来好笑,床上竟然没有人睡。倒不是我们相互客气,而是自然而然地变得如此。曾有人提议轮流使用床铺,但到头来大家都觉得麻烦。 我到洗漱台洗了把脸,回来时漂撇学长已起床抽烟。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看到学长这个老烟枪在吞云吐雾了;看样子,他昨晚忙着消耗大量啤酒,莫说是点火,连烟都忘了叼。 “——哟!你睡得好吗?” “一夜无梦。床单是学长替我盖的吗?” “唔?不,不是我。替女孩子盖还有可能,我才没无聊到对带把的这么好咧!” “说得也是。” “再说,与其要替你盖,还不如我自己盖。” “我想也是。所以是我不知不觉间替自己盖上的咯?” “咦?慢着,这么一提,我睡着之前肚子上好像盖了被单啊……” “啊咧?是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难道是我睡得迷迷糊糊时,从学长身上抢来的?” “说不定就是这样。真是的,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混账,竟然无视人生的前辈。今晚罚你请客,懂了吗?” 学长还是老样子,凡是自作主张,完全不顾他人的意愿;最厉害的是,昨晚已经喝得天昏地暗了,今晚竟然打算再接再厉。 不久后,高千与小兔也先后醒来,两人都打了个大哈欠;她们的黑眼圈如实地表现出虽然想睡、却又无法好好歇息的两难之情。 虽然体力上稍显严苛,但与其在难以入睡的地方久留,不如早一刻出发——这个意见获得全体一致赞同,因此我们便收拾准备动身。 离去前,我们留下了漂撇学长打破的玻璃窗及四十九罐惠比寿啤酒的钱,并写下字条说明非法入侵别墅的过程及原委,又以漂撇学长为代表,记上他的名字及联络方式。原本我们认为无记名即可,但学长平时个性散漫,偏偏在这种事上一板一眼,不肯打马虎眼。 离开这座暂宿一夜的别墅之前,我不经意地回望了门柱一眼,发现安放门牌用的位置上空无一物。 仔细一瞧,那长方形的四周音乐有些灰尘集聚,形成了边框;似乎不是一开始便未挂门牌,而是原有门牌却特意取下。 虽然我觉得奇怪,但脑袋因宿醉与睡眠不足而疼痛欲裂,根本无心思索,便直接转身离去。 彻夜长谈过后,往往会陷入自然亢奋状态,纵使遇上不开心的事反而笑得更大声;此时的我们,也因为几乎没怎么睡的反作用力影响而显得异常亢奋。 漂撇学长和小兔甚至手牵着手,如幼稚园学童般高高摆着双手,一面唱着歌谣,一面走着山路。 “……他们也太有精神了吧?”我跟在他们后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我可是憔悴得很啊。” “哎呀,是吗?”高千依旧抬头挺胸、英气勃勃,却难掩疲倦之色。“要是他们现在苦着一张脸闷头赶路,我想你会更憔悴。” “嗯……说的也是。” “他们是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我们也该效仿一下。” “咦?你要我唱歌吗?饶了我吧,我是音痴。” “小漂也是音痴啊,你听!” “我不像他那么阔达。” “那我们来玩文字接龙吧?” 虽然我完全不懂她为何会在此刻提议玩文字接龙,总之如此这般,我和高千便跟在高歌童谣的小兔及漂撇学长身后,开始苹果、果酱、酱菜、菜包、包裹——没完没了地接起龙来。倘若我们四个穿上小肚兜,看起来便是不折不扣的幼稚园远足了。 抵达r高原的国民旅馆时,已是早上十一点。不知是因为朝雾散去、视野变佳之故,或是童谣与文字接龙转移注意力的功劳,我们走得比预期还要快上许多。 漂撇学长立刻使用大厅的电话,乱枪打鸟地联络学弟妹们。结果,有车又能在今天前来r高原的闲人,只有与我们同为大二的小池先生一个。 不,其实小池先生也宣称今晚有要事,不便前来;但漂撇学长却主张立刻折回便来得及,硬是逼他答应。虽然小池先生的遭遇令人同情,此时也只能请他饮恨吞泪了。因为我也很想念我的被窝啊! 既然救援已有着落,我们决定在小池先生来接送之前解决午餐。我们一齐拥入国民旅馆的餐厅,享用久违一天的餐点。 说来有趣,每个人都点了平时不会点的菜;比如小兔就点了牛排。这到无所谓,可怕的是漂撇学长竟然同时点了生啤酒。 你等一下还得开车耶!脑袋里在想什么啊!漂撇学长成了众矢之的,但他却优哉游哉地表示没问题,反正小池伴晚才会到,到时候酒早醒了。只是他毕竟不好意思独自畅饮,便又自作主张地替其他人点了酒。 昨晚才喝得天昏地暗,现在大白天又开始喝……想归想,我还是喝干了啤酒,连自己都觉得可怕。至于高千和小兔虽然嘴上埋怨学长多事,却趁着我们不注意之际,若无其事地把酒喝个精光。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饭后,我们占据了交谊厅的沙发,小睡片刻。下午两点半左右,小池先生现身了。 “——为什么我得干这种事啊?真是的!” 待我们坐上白色房车,小池先生一面奋力地将自己微胖的身躯塞进驾驶座,一面发牢骚。 “对不起啦!”或许是因为我坐上了助手席,造就了一股得由我道歉的气氛。“欠你一个人情。” “哎呀,别这么说嘛,小池。改天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坐在后座的漂撇学长心情大好;有高千及小兔两个女孩分坐左右,他当然高兴。 “补偿?”小池扶正眼镜,哼了一声;他的心情则是恶劣至极。“学长说的补偿肯定是精神上的吧?” “精神上的?” “我的心里已经再三感谢过了,所以就此一笔勾销之类的——” “啊,这个好!嗯,下次我就来用用这招。” “呿,我就知道。” “——对了,小池先生。” “是!” 高千一问话,小池先生的语气便突然恭维起来,心情似乎也转好了些。“有什么事吗?” 明明同为二年级生,小池先生面对高千时却宛如面对长辈一样紧张。其实他并非特例,多数男学生都对高千怀抱着畏惧与憧憬交织的复杂感情,包 括我在内。 “你来的时候是走哪条路?” “哪条路?什么意思?就是一般的路啊!” “没走迂回路线?” “迂回路线?有迂回路线可走吗?” “喂喂喂,小池,你清醒一点好呗?我刚才不是说明过了?我的车就是扔在那条迂回路线上。”漂撇学长插嘴:“拜托你好好开,别走错路!” “我知道。呢,遇到岔路时,往左就对了吧?” “对,接着是走右边喔!要是还左转,会走到县境道路去。” “了解、了解。” “这么说来……”高千一面思索,一面拉回话题。“干道没有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没有啊!” “也没有落石或土石崩落的痕迹?” “没有,我完全没看到。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就好。” 当然,这还不足以佐证高千昨晚的假设,但至少禁止通行立牌为假的可能性大增。 我想,除了小池先生之外,众人应该就是在此时萌生此念——确认是否真如高千所推理一般,有另一座别墅的存在。 不久后,我们抵达漂撇学长弃车的地点。光天化日之下一看,车停得乱七八糟,颇有妨碍交通之嫌。 学长将小池先生带来的汽油加入自己的车中,发动引擎,显得心满意足。 “那我先回去了。” 见车子顺利发动,小池先生打算坐进自己的车;学长却特地离开驾驶座,追了上去。 “喂,慢着,别那么急啊!” “咦?还有什么事?” “嗯,你可不可以顺便载小兔与匠仔一起回去?” 真是的,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想和高千两个人单独兜风啊?居然把别人当做累赘。 “别开玩笑了,”小池先生冷漠地关上车门。“我在电话里说过了吧?今晚我有要事,非常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要事啊?” “约会啊!约会!” “虾米?”小池先生已发动引擎,漂撇学长却啪地一声扑上他的车窗。“慢着,小池,慢着!为什么你可以去约会啊?” “你要我怎么回答?” “为什么?啊?在我被匠仔阻挠、情路走得无比坎坷之时,为什么你可以去约会?” 我什么时候阻扰你了?正当忍不住将要反驳的时候,这句台词竟是由小池先生代为说出。 “学长的情路被阻挠?别开玩笑了,应该是学长阻挠别人吧!” “什么话!” “你现在就在阻挠我的情路啊!要事我约会迟到惹她生气,全都是漂撇学长的错!话说在前头,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好、好啦!好啦!”小池先生的低吼声变得更为险恶,漂撇学长连忙举起双臂,倒退数步。“别那么凶嘛!那你好好加油吧!嗯。” “好啦,各位,”小池先生无视漂撇学长,对我们三人展露礼貌性的微笑,并挥了挥手。“学校见拉!再会、再会!” “——搞什么啊!小池那小子。”学长一面目送远去的白色房车,一面抓着脑袋。“嘴巴上说要约会,其实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吧?” “哎呀,这可不一定喔!”小兔一面将行李塞进后车厢,一面说道:“之前我看见他和教育系的小伦在学生餐厅聊天,聊得很开心呢!” “小伦?是那个广末伦美吗?” “对。” “不行啦、不行啦!” “什么不行?” “她的门槛太高了。” “门槛?” “被誉为‘教育系之花’的广末伦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追她吗?” “那应该叫竞争率吧!” “叫什么不重要,反正小池绝对追不到她的啦!” “你怎么一口咬定啊?小池先生好可怜。” “再怎么可怜,事实就是事实。” 很遗憾地,事后我们得知漂撇学长的预测是很正确的;但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与本作无直接关联。 之后,众人坐进车里,循着迂回山路下山;过了没几分钟,漂撇学长便提出此议。 “——欸,反正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去看看?” “看什么?” 助手席上的高千反问,但她的口吻却显然早已知道答案。 “还用问?当然是高千说的另一座别墅啊!我们去看看高千猜测的地点是否真的有座别墅吧!” “怎么可能会有?”虽然一面苦笑、一面摇头,高千的声音里却也透着许些期待——若真是有,那可好玩了。“只是想象,根据又很薄弱。” “可是,禁止通行的立牌的确是假的啊!” “那不是想象,是基于天气这个有利证据而做的推论。” “是什么都行,总之去看看吧!” 我们开车经过昨晚的车祸现场,险些酿成森林火灾的大火似乎已成功扑灭,路边虽然还零星散落着杂木林焦痕,道路上也交错着线性函数般的轮胎痕迹,但景色大致上与平时无异。当然,警车与消防车已不见踪影,路障也已然撤去。 漂撇学长缓缓地行驶在平稳的道路上。 “可能在左边,也可能在右边——” 我们摇下车窗,探头寻望道路两侧。不久后—— “……有了!” 出声的是坐在后座左边的小兔。众人的视线往进行方向的左侧集中,连车身都险些跟着往左倾倒。 那儿确实存在着——与昨晚相同的两层楼别墅。 “不对啦……” 咦?听了高千的喃喃自语,我们一齐惊声高叫。 “不对?”最先发现别墅的小兔有种被批判的感受,不满地嘟起嘴唇。“哪里不对?” “你们仔细看,和昨晚的别墅长得根本不一样嘛!” “咦……?” 漂撇学长缓缓地将车开近门柱;虽然无人号令,但车一旦停止,众人便同时下了车。 “……原来如此,”漂撇学长抬头仰望建筑物,满脸遗憾地摸着下巴。“和昨晚的别墅是有点不同。” “就是说啊,完全不对嘛!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 高千本人完全不见遗憾之情,反而像是为了自己的假设落空而安心;瞧她的样子,应该并非强颜欢笑。 这令我感到不可思议。那么热衷于假设推理的她,对于自己的主张是否正确,竟是如此漠不关心?看来对她而言,逻辑推演的过程才是乐趣所在,至于真相如何,她是既没兴趣又不执著;说真的,我无法理解。 “说了堆没根据的空论,没想到在推论地点却碰巧有个不相干的别墅存在——就是这么回事喽!” “假如真是这样,”我到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比较低。“还真是惊人的巧合啊!” “可是,”小兔大步往庭院内走去。“要断定毫无关系还太早。毕竟问题不在外观,而是里头的格局像不像啊!对吧?这才是重点。” “说得也是。”漂撇学长点头附和,随即又沉吟起来。“不过,外观已经相差这么多,里头应该也是大不相同吧!” “再说,”高千劝解道:“我们也不能像昨晚那样随便进屋啊!” “咦……?”通过门柱前的我,突然停下脚步。“……这是?” “你怎么了?匠仔。” “你看看这个。” “唔?” 漂撇学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转过头,看了门柱上的门牌一眼;不,正确说来,是悬挂门牌的空间。 上 头空空如也。 “什么啊?这又怎么了?” “刚才的别墅也是这样。” “哪样?” “你仔细看,上面有些许的灰尘框痕迹;看起来不像还没挂门牌,倒像是本来有挂却刻意拿掉,对吧?” “啊?呢……这么一提,是有这种感觉,但那又怎么样?” “我们昨晚住的别墅也是这样,门柱上没有门牌,像是被刻意拿下似的——” 高千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似乎有话要问,但她没来得及开口。 “欸、欸,”小兔尖锐地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快看!” 众人在小兔招手示意之下,一起朝一楼窗户往内望去;只见里头是空无一物的房间,连窗帘都没挂,既无地毯,亦无桌椅,只有—— 只有一张单人床。从我们窥探的位置无法清楚识别,似乎还附有卡通图案的枕头套及床单。 我不记得漂撇学长是几时触碰玄关大门的,因为我一直处于失神状态。 门似乎没有上锁,发出了咯吱威吓声后随即开启。 空罐请回收 分别送小兔及高千回家后,我和学长回到了学长的住所,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之所以没有回自己住处却跟着漂撇学长回家,其实是为了借浴室。我的住处是木造的老旧灰浆公寓,没有浴室。 以前我是到附近的公共澡堂洗澡,自从借过漂撇学长家的浴室一来,比那因为太过舒适而养成习惯;如今学长家里甚至备有我的沐浴用品。 漂撇学长对于我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相当欢迎学弟频繁出入自己家中。 虽然未曾公开宣言,但他奉行的似乎是‘学弟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学弟妹的’之类的原始共产主义;他那种老以赞助为名向学弟妹借钱不还的坏习惯,照说应该相当令人诟病,但他在校园中却是意外地受人喜爱,说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不还钱,却也不追讨借出的钱,往往忘得一干二净;这种奇妙的均衡,让他成了难以厌恶的角色。 “你先开始吧!” 学长丢下这句话,便将毛巾挂在脖子上,往浴室走去。所谓的‘先开始’,自然是指开始喝酒。 虽然比不上r高原的那座神秘别墅,但漂撇学长家亦是座不折不扣的‘啤酒之家’;为了在任何时候应付任何人数的来客(说的直接一点,便是开宴会),这里备有各种啤酒,而且是以箱为单位、 学长要我先喝,我却忍了下来;既然要喝,当然是等洗完澡后再来一杯啊! “——换你了。” 学长出浴时,已近晚上十点。向来如乌鸦戏水的漂撇学长,这次入狱的时间倒是颇长;原来他在浴室里泡着泡着,竟然睡着了。 当时我觉得讶异,没想到自己也不慎重蹈学长的覆辙,看来体内累积的疲劳着实不少。结果,我泡了近一个小时的澡,身体变得浮肿。 这倒也罢,待我踏出浴室时,竟和高千撞个正着;我大吃一惊,一面高叫、一面后仰。 “——你这幅模样还真恼人啊!” 见了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毛巾的我,高千拿起手上的菜刀,作势往我裸露的胸口一刺。 这种行为对心脏极为有害。即使明知高千只是做做样子,被她那泛青的双眸一瞪,我便有种被刺了的错觉。 我突然回想起从前看过的悬疑连续剧;丈夫在情妇家洗完澡,腰间围了条围巾,哼着歌走出浴室,眼前却是手持菜刀的妻子……接着便是情妇的惨叫声与瞳孔特写—— “高……”我将血腥的联想逐出脑海,调整气息。“高千,你在这里干嘛?” “我看起来像在干嘛?” 仔细一看,确实是多此一问。浴室门口正好与厨房相邻,她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里,自然是做菜。当然,前提是她并非为了等我出来,给我一刀。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学长又出了什么难题,比方要你立刻过来做饭之类的——” “怎么可能?就算他开口这种无理要求,你认为我会乖乖照办吗?” “呢……”她发起火来会采取什么行动,我不清楚;但至少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砧板。“说的也是。” “所以啦,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意识啦。” “咦……”我穿上衬衫,环顾四周。“学长呢?” “和小兔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了。” “咦?小兔也来了?” “当然啊!她也和我一样迫不及待嘛!” “对什么迫不及待?” “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匠仔。” 高千停止切菜并转向我。“那座别墅啊!” 她围着我从未见过的素色纱笼围裙;漂撇学长的品味没这么素雅,想必是高千自己的。大半夜地还自行带围裙找上门来,可见她有多么来势汹汹,教我不由得望而生畏。 “当然好奇啊……” 不好奇才怪。 ——之后,我们趁着眼前的‘第二别墅’未上锁之便,侵入其中;连续两天擅闯民宅,看来我们的道德观念已经消耗殆尽。 虽然没有‘第一别墅’那般新颖美观,屋内却一样空无一物,连个家具的影儿都见不到。 两座别墅唯有外观设计与房间格局不同,其余部分相似得教人毛骨悚然。不光是缺少窗帘及家电用品,一楼的房间里有张南海孤岛般的单人床,而房间旁的厕所一样不着痕迹地放着少许卫生纸。非但如此,枕头套、床单及被单也和‘第一别墅’如出一辙,放有床铺的房间亦是面向道路。 还有冰箱。这里果然也有冰箱,而且也是位于最靠近楼梯的二楼房间,宛如刻意隐藏似地安放于衣柜之中。 这里的并非衣柜间,而是普通的双开式衣柜;但里头的冰箱却和‘第一别墅’同色同尺寸,都为双门款式。冷冻柜中依旧冰着啤酒杯,冷藏柜里则是大量的惠比寿啤酒,一样连箱门置物架及蔬果室都塞得水泄不通。 塞不下的啤酒则装在纸箱里,搁在衣柜中;其中一箱未开封,另一箱已开封,只剩一半。两箱叠放的模样,亦是如出一辙。 然而,却有例外—— 没错,纵然微乎其微,这里有一个异于‘第一别墅’之处。当然,这个相异点究竟有何意义,或者有无意义,我们完全不明白;只不过,饶是再怎么细微、不起眼的异处,此时此刻也显得极为神秘、别有含义。 这正好证明了两座别墅相似得多么诡异。 对于新登场的‘第二啤酒之家’,我自然不是不好奇,甚至可以说快被好奇心淹没。不过—— “难道你打算熬夜讨论吗?” “当然了!” “你是认真的吗?” “反正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正好边吃边谈。” “你的心情我懂,可是都这么累了,也不用急于一时——” “哎呀,匠仔要睡也行哦!只不过我们有了结论也不告诉你。” “太、太狠了吧!” “要是不愿意这样,就和我们一起讨论。” “好吧!话说回来……你这股热情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啊?” “咦?” “我没想到……”或许是刚泡完澡、精神松懈之故,我的舌头竟然擅自说起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来。“高千会喜欢玩这种‘游戏’。” “你说的游戏,是指纸上谈兵?” “是啊!不知用‘游戏’二字形容,是否妥当?” “我也不是生来就喜欢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千的语气突然有种寂寥感。 “什么意思?”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想要知道的感觉,换做平时绝不会进一步追问。 “就是——” 此时,玄关大门开启,漂撇学长的铜锣声与小兔的娇声同时传来,是以很遗憾,我没听见高千的回答。 “哦!匠仔,总算出来啦?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呢!” “我不小心睡着了。” “真散漫。” 你自己还不是在浴缸里呼呼大睡?我心里顶了一句,没想到竟连小兔都帮腔。 “振作一点嘛!匠仔,好戏正要开场呢!夜晚还很漫长喔!” “小兔,你不累吗?” “精力充沛哦!我们吃过午饭后,不是已经睡得很饱了嘛!” “在国民旅馆的大厅沙发上?是吗?我睡得不太安稳,根本没睡饱。” “没想到你还挺神经质的。” 我到不觉得是我神经质,而是小兔的神经和海底电缆一样大条。总归一句,应该是大家年轻力壮,耐得住操劳;当然啦,我也勉强算得上是 个年轻人。 “我好期待喔!”漂撇学长兴高彩烈地准备啤酒杯。“我从没吃过高千亲手做的料理耶!” 那倒是。从前她曾买菜过来,并表示要为我们下厨,但最后却未实践;因为有件事触怒了她。 一时间,我不由得怀疑高千真的会做菜吗?用‘不搭扎’三字形容是有点怪,但她 和料理这个组合,总让人觉得难以成立。按照漫画或连续剧的公式,美女做的菜不出以下两种情况——异常好吃,或是异常难吃。 半是期待、半是不安地静候片刻过后,菜肴开始上桌;煎煮炒炸样样不缺,每道菜皆有模有样——里面没有什么化学实验用剂吧? 我试吃了一口。感到颇为惊讶;因为味道异常清淡,和我预测的公式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我吃惯了学生餐厅及速食等重口味的食物,教我忍不住想淋上大量酱汁。 当然,这么做铁定会招来高千的白眼,身旁的漂撇学长又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因此我只好闷不作声,乖乖吃饭。不可思议的是,后来我竟觉得这些菜肴越吃越有味道。 “喂,酱汁!”漂撇学长老早便吃个底朝天,心满意足地剔牙。“盘子你洗啊!” “咦?我洗?” “当然啊!饭菜是高千煮的,小兔除了当助手以外,还和我一起去买材料,就只有你什么都没做;至少应该好好贡献劳动力、收拾善后吧!” 于是乎,在我满手都是洗碗精泡沫之时,三人已移动到厨房旁的和室中,迅速展开讨论。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巧合。” 漂撇学长利落地准备冰块及冰桶,为女孩们调制稀薄的水酒。别看他那副德行,做起事来可不马虎。 至于他自己嘛,当然是啤酒,而且从各种库存品牌之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惠比寿。一个吃得再饱也不忘啤酒的人会碰上那种奇妙的别墅,说来也是奇遇,或者该称之为命运。漂撇学长如此热衷于啤酒洋房之谜,便如猫咬住鱼干不放一般天经地义。 当然,渴望接触不一样的高千——这种心境应该也发挥了影响力。 “不光是啤酒,一楼单人床使用的枕头套和床单种类也和第一座别墅相同,而且一样是动物图案;除此之外,还有不掀开上盖就难以发现的少量卫生纸。有这么多共同点,绝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基于某个理由刻意造成的。” “问题就在于是什么意图。干嘛把两座别墅都弄成那个样子?” “如果老二是正常状态,高千的假设就成立了。” 虽然在流理台边的我看不见,但听冰块撞击声盖住了小兔充满遗憾的声音,可猜出她正在喝水酒。 小兔说的老二,自然是指后来出现的别墅;这么说来,我们度过一夜的别墅便是老大喽?不知道他们三人是几时决定用这种代号来称呼别墅的。 也难怪小兔如此感慨。接下来请诸君耐着性子,跟着我一起重复高千的假设并探讨其正确性。 首先,昨晚‘搬家’并未完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在老大度过一夜的我们最为清楚。 ‘搬家’计划临时喊停,并无不可思议之处,而是自然的结果。高千的假设必须与碰撞事故连接,才能成立;而肇事卡车昨晚捅出了那种篓子,自然顾不得搬家。确实,从别墅的规模判断,搬家卡车应该不只肇事卡车那一台;其他车子亦可留下带头卡车,继续搬家。 然而,此时撞上的,却是‘敌人’乘坐的自用车。在车祸的影响下,父亲应已无心理会管教计划;既然如此,外公也不必勉强执行反击用的‘搬家作战’。 想当然而,员工们便不必将家具搬出老二,纵使已经搬出,也会重新摆回家中;再不然,老二周围也应该停放着装载家具的卡车。但实际上,老二之中空空如也,除了床铺之外,没有任何家具;而周围也不见装载家具的卡车待机。 相较之下,却多出了一座‘啤酒之家’。事情发展至此,所能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高千的假设并不正确。 虽然她的假设不正确,却产生了惊人的副产物;在她推论的地点上,竟真的有另一座别墅存在!当然,这只是单纯的巧合;但这座偶然发现的别墅又是个神秘的‘啤酒之家’,可就是个奇妙过头的巧合了。纵使假设本身有误,却引导我们发现了重大‘证物’;就这点而言,高千的推论可说是‘正中红心’。 或许是出于这个缘故,高千对于假设错误之事完全不感到遗憾,反而为了谜题的新进展而兴奋不已。 高千果然与众不同……我忍不住如此想道。 不,她原本就与众不同,是个与古怪二字为伍的女人;平时她总冷着一张美丽脸孔,犹如诉说着‘讨好卖乖,毋宁死’;唯独沉迷于这种无关紧要的逻辑游戏时,才会和一般大学女生一样闪耀着毫无防备的光芒,实在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别墅有两座,这下可不知道该从哪儿讨论起啦!” 另一方面,漂撇学长的态度却和对白相反,完全没有无力感。他刚吃过高千亲手做的饭菜,可谓是元气十足、精力充沛;别说是两栋,就算是三栋、四栋,都尽管放马过来。 “比如说,把两栋屋子都搞成那样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问题又牵涉到两座别墅的屋主是否相同,但两座别墅都没挂门牌,我们无法判断。” “假使屋主不同,便是各自清空屋子——” 高千的声音不带一丝疲惫,她回家后应该已经冲过澡、换过衣服,显得神清气爽。 “就算是各自清空,又会产生一个问题:是单方面的模仿,还是双方约定好这么做的?” “真是个难题啊!好啦,要从哪里开始进攻?总得有个着眼点吧!” “我觉得应该是从相异处开始。” 当然,小兔亦是精神奕奕。她到不是对解谜有兴趣;对她而言,与大家一起彻夜长谈,才是兴趣所在。 疲倦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搞不好我真的会在半途打起盹来。高千已言明若是我睡着,便不把结论告诉我;而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我知道她并非说笑。看来我得努力抵抗睡魔。嗯,咖啡是在哪儿着? “哪些相异处?” “首先是房子的设计不同,还有藏了冰箱的衣柜也不一样,老二是独立衣柜而不是衣柜间。” “可是,那是当——”漂撇学长原本想说‘当然’,却又觉得该从本质上纠正,便改口说道:“可是,都一样是离楼梯最近的房间啊!这是重视房间位置更胜衣柜种类而造成的结果,与其说是相异点,还不如说是共同点。” “就‘最靠近楼梯’的这一点而言,确实是这样啦……哎呀,你先听我说完嘛!我的意思是,两座别墅的设计和格局不同,是不争的事实;这点很有讨论的余地。倘若有心把设计及格局也弄得一摸一样,大可以在兴建起始阶段就开始策划啊!没这么做,表示利用既有的房屋也能充分达成目的——对不对?” “喂喂喂,那两座别墅的规模那么大,要在兴建起始阶段就开始策划?这已经不是费事不费事的问题,根本不切实际嘛!” “没错,所以我才这么说啊!最完美的状态,自然是把两栋屋子弄得完全相同;但为了这个目的重建其中一方或双方,太过不切实际,因此姑且以现有的别墅将就。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屋主判断应该能勉强凑合之故。” “你讲得很清楚,我听得很模糊。别的先不提,你说的目的又是什么?” “咦?目的要等大家一起讨论啊!” “还有,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以两座别墅的屋主相同,或是不同却相约净空别墅为前提;你的根据又是 什么?” “好了,这些细节稍后再慢慢讨论。”高千今晚仍打算冷静地扮演主持角色。“总之,我们先把两座别墅的相异之处全部列举出来吧、首先是屋子的设计和格局,还有呢?” “老大的玄关有上锁,但老二没锁。” “对,还有地点不同——这句好像完全是废话喔?” “一并列入考虑吧!毕竟我们目前完全摸不着头绪——大概就这些了吧?还有没有其他的?” “你们忘了最关键的一点。”我终于洗完了所有碗筷,来到和室。“数目也不同啊!” 我替自己拿了个酒杯,倒入惠比寿啤酒。直到此时,我才想起自己错过了出浴后的美酒;吃饭时,我也没喝到酒。 前文提过,我喝酒时通常不吃东西;一旦开始吃,便会停止喝酒。这并非是如某些酒痴所主张、认为边吃边喝会损及滋味之故,只是自然而然地养成的习惯。 尤其今晚我为了品味高千料理的奥妙之处,拼命动员笨拙的味蕾,早将啤酒的存在抛到九霄云外。我虽然不比漂撇学长,却同样是一日不可无酒之人;因此见了这好不容易到口的琥珀色泡沫,便怔怔地出了神。 我举起酒杯,正要高呼干杯,却突然僵住了身子;因为其余三人都默默地凝视着我。 “怎……”我不禁后仰,险些打翻啤酒,吓自己一跳。“怎么了?你们干嘛这种反应?” “匠仔,”漂撇学长的表情莫名吓人。“你刚才说什么?” “咦?”我一慌之下,竟忘得一干二净。“我说了什么吗?” “相异之处啊!” 高千打断了大骂白痴的漂撇学长。 “两座别墅的不同之处。” “啊……哦,对了。” “我问除了设计、门锁和地点之外,还有其他地方不同吗?你就说——”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数目嘛!” “对,数目。你说的数目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见三人大喇喇地直盯着我,我极为困惑,有种犯了错被责备的感受。“就是啤酒的数目啊!惠比寿啤酒的罐数。” “匠仔,难道你……”如此毫无防备地面露哑然之色的高千,我还是头一次见识。“数过了?” “咦?啊?你们没数过吗?老大冰着和没冰的啤酒合计九十六罐,但老二只有九十五罐啊!你们真的没人数过吗?” 低温生滤 “——我们先设定条件,再来逐一讨论吧!”身为主持人的高千已经找回冷静。“我希望先以屋主不同为前提讨论。因为正如小漂所言,按照常理判断,同一个人不会在那么接近的地点盖两座别墅。” “要是像高千昨晚假设的一样,近期内打算拆掉其中一座的话,倒是另当别论。”漂撇学长似乎打算以啤酒之力制啤酒问题,喝酒的速率相当快。“好,姑且用这个为前提进行讨论吧!遇到瓶颈时,重头来过即可。毕竟不设定条件,根本无法开始。” 众人似乎打算搁下我所提出的啤酒数目问题。也对,虽然这的确是个相异处,但不过差了一罐,又代表什么?再说,没人能保证我没数错。 “两座别墅的主人不同,而让别墅变成那种状态的,应该是各自的屋主;因为按照常理判断,外人很难瞒着主人把别墅弄成那副德行。” “嗯,这倒是。屋主自行将别墅清空——以这点位前提来讨论,应该ok。”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点。屋主究竟基于什么意图将别墅化为‘啤酒之家’在讨论意图之前,还有个非设定不可的条件——到底是单方面模仿,还是双方相约而行?” “假如是前者,不只得讨论其中一方打造‘啤酒之家’的理由,还得讨论另一方模仿的理由。” 小兔似一泄昨晚无粮可食的怨愤,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绑着头发的她啜饮水酒的模样,犹如早熟的国中生喝酒一般,飘荡着一股不搭扎的可爱氛围。 “前者感觉上很复杂啊!欸,我们就从比较复杂的开始讨论吧?” “好啊!那就是单方面的模仿,可能有哪些理由或意图呢?” “我有个老套的方法,我们可以试着将模仿房屋代换成模仿他人啊!” “什么意思?” “还用问?假设有a和b两个人,b从发型到服装全都模仿a;借此,b不在是b,而变成a",至于b这么做的理由,便是希望第三者误认为自己是a。” “也就是说,”漂撇学长似乎认定这个意见没看头,散漫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老二的主人想让第三者误以为自己的别墅是老大,或者相反?” “嗯,没错。”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现在对象是两层楼高的别墅耶!不像人类那样,说‘易容’就‘易容’吧?再说,要是第三者从外观上就已经分辨出两座别墅的不同,即使内侧弄得再像也没用啊!” “所以啦,这个假设要成立,还得加个条件,就是第三章不认得别墅的外观。换句话说,第三者是初次造访别墅。” “喂喂喂,既然是初次造访别墅,又得知那座别墅是‘啤酒之家’?太牵强了吧!” “不无可能啊!说不定第三者知道的咨询只有这个,还有别墅位于迂回路线上而已。当然,他也不知道屋主的名字。第三者凭借屋内空无一物且藏有啤酒这两个特征来寻找‘啤酒之家’,而得知此事的老二——假设模仿的是老二——为了混淆第三者,便替自己的别墅添加了和老大一样的特征。” “那老大为何会变成‘啤酒之家’?” “应该和第三者寻找‘啤酒之家’的动机有关;具体上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的事未免太多了吧!算了,‘啤酒之家’和‘复制品’的打造理由及第三章的寻找目的,都先搁着吧!不过,小兔的误认目的有个重大缺陷。” “咦?” “你想想,倘若第三者先发现老二,自然是好得很;但谁能预料第三者会从哪条路开进迂回路线?假如他是从国道开上来,或许会误认;但他要是从国民旅馆开下来,先发现老大的几率可就大多了。” “会吗?既然知道是在迂回路线上,当然会从国道开上来啊!” “那可不一定。你想想,反正回程时还得开下山,不如先走干道,转进迂回路线,一面慢慢下山、一面沿路寻找,效率要好得多。” “那得看第三者的性格或当时的心情啊!” “没错,所以对老二来说更是个大赌注。老二不愿意第三者发现老大,对吧?既然如此,与其‘易容’自己的别墅误导第三者,还不如采取更安全的手段。” “是吗?比如说?” “比如说对第三者的车子动手脚,阻止他前往‘r高原’;或是直接潜入老大,替所有窗户挂上窗帘。咨询贫乏的第三者从外头看见窗帘,或许会认定不是这里;至少比‘易容’自己的别墅,期待对方认错的消极做法要安全许多。” “安全是安全,但也太激烈了吧?对车子动手动脚、潜入别人家里,有种不择手段的感觉。” “替别墅‘易容’,也算不上是选择手段吧?” “唔……”小兔似乎已无言反驳,百般无聊地叼着巧克力棒晃啊晃的。“那其中一方模仿对方的理由会是什么?我已经显不出其他解释了。” “所以啊,我觉得……”不是漂撇学长是想收缩一下因大量啤酒而膨胀的血管,还是小兔的巧克力棒刺激了他的下意识?只见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还是假设双方相约而行,比较妥当。” “那这次就换个方向吧!”漂撇学长伸手拿打火机,高千却从旁一把夺去。“假如双方相约而行,理由又是什么?” “应该还是……”漂撇学长略微迟疑,拿下口中的香烟充当粉笔,在空中写字。“为了误导第三者。” “咦?什么跟什么嘛!”小兔自是猛烈反弹。“和我说的还不一样?” “不,不一样。我指的是绑架案。” “咦?绑架?”小兔停止挥舞手脚,一脸错愕。“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我要说的和昨晚匠仔说的可是完全不一样。”他再度叼起香烟,并不点火,只是黏在下唇上晃啊晃的。“匠仔是说把别墅当做交付肉票的场所,但我不同,别墅不是用来交付肉票,而是监禁肉票。” “监禁?” “对。顺道一提,我说的绑架当然是营利绑架,被绑的不是小孩,而是大人。” “大人?咦?为什么?” “我这么想,自然有我的道理。” 看来漂撇学长似乎对自己的假设胸有成竹,甚至忘了从高千手上拿回打火机。 “不过,无论是老大或是老二,看来都不适合监禁啊!”另一方面,高千则是把玩着银色打火机,开开关关。“关在那种地方,随时都可以逃走嘛!还是歹徒拿绳子绑住了肉票?” “怎么会?这个设计就得让肉票自由活动,才有意义。” “自由活动?” “当然,仅限于别墅内。” “那意思还是一样啊!随时都可以逃走。” “所以啦,歹徒监禁之际,会从外头做手脚,好让里头的肉票出不来。” “要怎么做手脚?用板子把窗户和玄关钉起来吗?”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总之,肉票是被监禁在屋里,我就以这个为前提继续说明喽!” “是、是!” “假设监禁场所是老大好了。肉票被载往老大时,眼睛是蒙住的,因为不知道车子开哪条路,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何处;其实这就是机关所在。” “哦?机关所在?”高千似乎已经猜出漂撇学长将如何设论,早已盘起手臂,严阵以待。“然后呢?” “被绑的是大人,勒索的对象则是企业;交涉期间,肉票是被关在老大之中。” “三餐要怎么办?” “当然,歹徒会送食物来。歹徒收到赎金后,便在释放肉票前一天的食物中偷偷掺了安眠药,并等着肉票熟睡时将他移往老二。” “咦?” “听我说完嘛!”小兔犹如被抢走玩具的小孩一样,不满地扭动身子;漂撇学长见状,一面苦笑、一面安抚她。“待肉票醒来后,歹徒便放他逃走;不过歹徒并非直接放人,而是假装忘记上锁,让肉票以为自己是独立脱逃的。” “你不必说了。”看来内容果真如高千所料,只见她露骨地叹了口气。“肉票安然逃出后,就会向警方指证监禁场所为老二,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关在老大——这就是歹徒的目的?” “没错,然后——” “好了,我已经懂了,不必再说了。” “为什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耶!” “还有什么重头戏?漏洞百出嘛!” “哦?哪里有漏洞了?” “小漂,你忘了老大与老二在外观及格局上完全不同,肉票根本不可能误认。”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来高千也中了歹徒的计。”漂撇学长以香烟指着高千的鼻子,放声大笑。“其实并不见得。你想想,两座别墅我们都看过,才能分辨出设计和格局的不同;但一心以为自己被囚禁在同一座别墅的肉票,哪分辨得出来?” “即使……”高千一脸不耐地挡开香烟。“格局差距那么大?” “这正是歹徒的手法啊!也是清空别墅的目的。” “手法?哦,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其实人啊,往往是凭借家具或器物来判断房间的不同。当然,仔细观察的话,或许能看出格局上的差异;但若房间只有一个特征——除了罩着相同床单的单人床以外,空无一物——便会陷入错觉,以为所处的是同一个房间。更何况肉票被移到老二后,停留不到半天便逃走了,自然做梦也想不到前一天其实是待在另一座建筑物里面。” “原来如此。这部分我倒是可以认同,甚至可以称赞你够敏锐。” “对吧?对吧?还有冰箱和啤酒。” “听你的口气,这也是歹徒使用的方法?” “没错。肉票被监禁在老大期间没事可干,当然会在屋里四处探险,并发现冰箱和啤酒。而他既然是成年人,当然也会去拿一、两罐来喝。” “然后呢?” “歹徒用望远镜观察肉票,计算他喝了几罐啤酒。屋子没有窗帘遮蔽,肉票的情况自是一目了然。就像我昨天说过的,清空屋内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掩饰房间未挂窗帘的不自然状况。” 昨晚的偷拍说亦如是,漂撇学长似乎特别喜欢望远镜。 “等一下,小漂,这办不到吧?” “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过,为了防止肉票逃走,歹徒拿木板把窗户封起来了吗?在这种媲美防飓风措施的状况之下,要怎么从屋外偷窥屋内?” “呢!”漂撇学长欲将方才胡乱挥舞的香烟放回唇上,却不小心弄掉了;但他很快地重振旗鼓。“这、这个嘛,歹徒别用木板,用其他的方法封住门窗就好啦!嗯。” “具体上来说,是什么方法?” “就是,呢,反正是有很多方法啦!” “你光说很多,我怎么知道?” “歹徒好歹是专门的犯罪集团,这种小事应该有办法解决吧?就当做这样啦!” “嗯,好吧!然后呢?” “总之,歹徒点算肉票在老大和了几罐啤酒,并随时告知老二的同伙;那个同伙就配合老大减少的罐数,把啤酒喝掉或丢掉,让两本数字吻合。” “所以那些啤酒是为了强化肉票的证词,让警方坚信监禁场所就是老二?” “一点也没错。已有成见的肉票在警方的陪同之下回到老二,看见空罐的数目正好与自己喝掉的啤酒数目相同,就更加想不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移动到其他场所监禁。” “既然如此,干嘛不把冰箱放在有床铺的那个房间里?” “这又是歹徒的伎俩。为防止警方发现啤酒是误导用的补强材料,歹徒便故意将啤酒放在二楼的房间里,借此营造不是专门为肉票准备的假象。这么一来,警方会以为这些啤酒是歹徒自己要喝的,只是一时疏忽忘了搬走,又碰巧被肉票发现、饮用。很狡猾吧?” “你说完了?” “咦?嗯,说完了。怎么样?还不赖吧?” “一句话来形容:蠢到极点。” “咦?” “我说蠢到极点!”高千点着了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推向重新叼好香烟的漂撇学长。“要你正常思考,似乎少不了尼古丁嘛!小漂,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开玩笑?” “我当然是认真的啊!” 漂撇学长因自豪的假设被否定而面露怫然之色,同时却又眉开眼笑,表情相当复杂。不消说,自然是高千破天荒地替他点烟。 “你干嘛这么说?”当然,他明白高千不会平白无故提供这种酒店女郎服务,从鼻孔喷出的烟亦略带不安。“有哪里不合理吗?” “岂止不合理!你好好想想自己说过的话。我们打一开始就说过了,这个假设是以两位屋主相约改造别墅为前提;既然如此,将监禁场所由老大误导为老二,对歹徒有什么好处?半点好处都没有啊!警方立刻就能查出老二的屋主是谁,到时候就完了。” “啊!等、等一下,慢着,我订正,我订正。呢,老大是歹徒的,但老二是属于完全无关的第三者……” “办得到吗?外人很难瞒着屋主把别墅变为‘啤酒之家’,这点小漂自己不是也赞同?” “不无可能啊!说不定老二的主人长期呆在海外,歹徒得知以后,便打算利用这座没人使用的别墅……” “好,别墅一步,我就让个一万步,当做是这么回事好了;但这样依旧不合理。” “为什么?” “因为这么大费周章地误导被害人,显然对歹徒没有好处。你想想,要准备同样的床铺、冰箱和近两百罐啤酒,得花多少钱?” “和歹徒勒索来的赎金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吧!” “不是这个问题。倘若歹徒不惜成本与工夫,要让被害者与警方误认监禁场所的话,老大和老二的位置不会那么相近。” “咦……?” “我说,距离太近了。” “太近了……”不知是烟雾熏了眼,还是假设崩坏的预感来袭,漂撇学长刹那之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可、可是,两栋别墅完全不同啊!对吧?” “警方又不是白痴,哪会全盘相信肉票的证词?” “但警方没理由怀疑啊!” “警方确实不会怀疑,但当时肉票是在九死一生的极限处境下逃走的,难保不会记错监禁场所;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警方查案的时候自然会调查附近有无其他类似的建筑物。这点歹徒应该也料得到吧?” “呢……呢,”学长似乎也觉得有理,抓了抓自己的胡渣。“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嗯。” “倘若目的是让警方误认监禁场所、误导办案方向的话,另一别墅就不该在r高原,应该在更远的地方,比如说外县市。” “说的也是。” “你终于懂了。尼古丁循环到脑袋里了?” “到了、到了。”学长飘乎乎地吐出烟圈,叹了口气。“我无话可说啦!为何我竟然没发现这个道理?难道我是个笨蛋?” “我看你只是太过陶醉于冲天而降的灵感而已。” “你好体贴,兜圈子来安慰我。感觉不尽!” “匠仔呢?”身为主持人,必须给全员均等的发言机会——基于这种义务感,高千突然把矛头指向我。“有什么看法?” 老实说,我很困扰;因为啤酒已侵蚀困倦的全身,我正忙着与睡意抗战。 其他三人的意见我勉强听了进去,但光是整理前后关系、加以分析理解便已分身乏术,根本无暇构思自己的假设。说归说,难得高千征求我的看法,若是我说没意见,岂不丢脸?因此我决定想到什么说什么。 “唔……”我一面在见底的啤酒杯中注入新酒,争取时间,一面动脑思索。“我个人还是比较关心啤酒少了一罐的问题。” 话一说出口,突然发现执着于这一点的人只有我一个,不禁担心他们可会觉得我幼稚,或误以为我在赌气;但我又想不出其他点子,只能硬着头皮瞎掰下去。 “老大的啤酒有九十六罐,但老二却只有九十五罐的问题?其实不过差了一罐,或许不代表什么。匠仔觉得那里奇怪?” “一箱啤酒是二十四罐,对吧?四箱就是九十六罐,所以老大的数目倒是没问题;但老二却是九十五罐,若是整箱买,绝不可能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数字。”“也不见得是整箱买的啊!”学长一口气喝干啤酒,打了个大大的嗝。“老大和老二的纸箱都只有两个,或许老大是买了四箱,丢了两个空箱;但老二却是买了两箱或三箱,剩下的都是零买。” “干嘛用这么麻烦的买法?要张罗九十几罐啤酒,当然是整箱一起购买比较快啊!至少其中四十八罐可以确定是整箱购买的,照常理推断,剩下的自然也是。” “但事实上少了一罐啊!假如你没算错且整箱购买的话,应该有九十六罐才对,为何只有九十五?” “答案很简单,也是唯一的可能——有人喝掉了其中一罐。” “有人喝掉……那空罐呢?老二有空罐吗?” “没有。” “这么说来,”受到这个话题刺激,高千放着剩下的水酒不喝,啪地开了罐惠比寿啤酒。“那喝了酒的不知名人士把空罐也一并带走了。” “对,而我认为关键就藏在这里……” “关键?” “只是我还搞不懂。” “不过,匠仔,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老大和老二一样,并没有垃圾桶。说不定那个人只是不喜欢乱丢垃圾,才顺手带走的;若是有垃圾桶,他就丢在里头了。” “没错,我想这正是关键。” “带走空罐是关键?” “嗯……我有这种感觉。”我越说越心虚。这么做妥当吗?明明没有具体假设,却说得头头是道;届时拗不过来,可就丢脸丢到家了。 我大口喝着啤酒,掩饰自己的心虚;突然,我又想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疑点,当做是有如天助,便不加思索地说出口来。 “——其实我还有另一个疑问。” 明明是刚刚才想到的,我却摆出推敲已久的态度;对于装腔作势的自己,我感到相当悲哀。 “什么疑问?” “就是摆了床铺的房间。老大和老二的床铺都是放在窗户面向道路的房间里。” “这么一提,的确是如此。” “这是巧合吗?” “应该不是吧!”漂撇学长似乎认为我的观点颇为有趣,声音显得兴致勃勃。“刚才我也说过了吧?这和藏有冰箱的房间同为二楼最靠近楼梯那间是一样道理,我想床铺的位置应该也是互相对应的。” “没错,但我的疑问是:为什么要把床铺放在那个房间里?” “什么为什么?” “窗户面向道路,代表来访者就算无意窥探,也能看到内部;换句话说,室内的状况会不经意地映入眼帘。尤其别墅没上窗帘,更是增加了能见度。事实上,我们造访老二时,小兔的确立刻发现了床铺。” 醉意渐浓,我的脑袋开始发晕,完全无法判断自己说的话有几分根据,犹如梦中演讲般不踏实;然而,我的舌头却变得异常灵光,莫非是仗着酒醉,放胆胡掰? “对啊!那又怎么样?” “我认为这正是目的。” 喂喂喂,真的吗?你怎么敢这么斩钉截铁啊?话可别说得太满啊!我的心中满怀不安,嘴上却越发滔滔不绝。 “目的?谁的目的?” “当然是将别墅变为‘啤酒之家’的人。我想,他们应该是希望某个特定人物发现那张床。” “你在讲什么啊!”漂撇学长对我投以怀疑的目光,疑心我是否喝醉了。“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希望某个特定人物发现那张床?” “换句话说,那张床就等于拟饵。” “你儿?” “拟饵……”被前辈投以询问表情的小兔亦是一脸困惑。“是指钓鱼时用来代替活饵的东西?” “没错,就是那个拟饵。与其说那张床是用来让某人睡的,不如说是为了引某人进入别墅的拟饵。” “慢着!”漂撇学长缩回伸向国语辞典的手。“你的逻辑也跳得太快了吧!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假设某人接近别墅并不经意地从窗户望向屋内,倘若当时屋内空无一物,他会怎么办?认为这座房子可能还没人住过,或是刚搬完家——对吧?” “这个嘛……”学长的表情犹如提防金融欺诈一般。“应该是吧!可是……” “不过,若是有张单人床搁在屋内,犹如忘了搬走一般呢?而且不是光秃秃的一张床,还附有枕头并套着床单,那又如何?” “如何什么啊?” “不觉得诡异吗?” “当然会啊!” “或许还会因此对眼前的建筑物产生兴趣。接下来就是问题所在;假如那个人持有建筑物的钥匙,或许就会被床铺这个‘拟饵’所吸引,进入别墅之中一探——这正是屋主所期望的。” “喂喂喂,匠仔,你没问题吧?该会不已经喝醉了,或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吧?” “嗯,我是醉了。”否定也无济于事,因此我乖乖承认。“也觉得自己是半梦半醒。” “我想也是,因为你说的话根本乱七八糟、颠三倒四、不成逻辑嘛!那个被引入别墅的人不是屋主,对吧?” “当然。屋主是将别墅化为‘啤酒之家’并设计引诱的人。” “你看,果然不合理嘛!根本矛盾啊!为何被设计的人会有别墅钥匙?” “这就是关键。被引诱的人并非和我们一样私闯民宅,而是即为合法地进入别墅。不,用合法二字形容,或许不贴切;总之,那人能自由进出别墅,不必一一征询屋主的意见。” “咦……所以他是……?” “简单地说,就是亲戚喽?”高千展现她的敏锐之处。“那个人是屋主的亲戚?” “没错。正确来说,是屋主们的亲戚,因为别墅有两座。” “所以匠仔认为两座别墅的主人虽不相同,却有亲戚关系?” “或许是。当然,我无法肯定。” “好,那屋主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引诱亲戚?” “就是说啊!”小兔也拿了罐惠比寿啤酒,倒入自己杯中;莫非是一个人独饮水酒,产生了疏离感?“既然是亲戚,何必要耍这种小伎俩?光明正大地招待他来就好啦!” “再说,就算计诱成功,别墅可是空空荡荡的耶!引他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不自觉地对高千使用了‘那还用问’的口吻。“让他发现藏在二楼的啤酒啊!” 容量500ml “或许‘啤酒之家’——” 看来我的状况似乎越来越佳,睡意已烟消云散,觉得自己再喝几杯都没问题。当然,一旦有这种‘幻想’,隔天往往是笔墨难以形容的‘不幸’等候。 这一夜,这个不幸的公式亦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但我一如既往地立刻抛诸脑后。越是喝酒,我的脑袋似乎越是灵光,情绪也越发昂扬;当然,事实上,这只是踏入了烂醉领域而生的错觉。纵使我心知肚明,却无法停止。 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不知是哪个世界的格言? “或许‘啤酒之家’不只两座,在那附近还有好几座呢!”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漂撇学长已恢复平常心,举杯饮酒;但啤酒却跑进气管之中,海他咳嗽不止。“那种怪到爆表的别墅有好几座还得了!而且还集中在同一带?” “当然,或许只有两座;但我认为即使还有其他‘啤酒之家’存在,也不足为奇。” “匠仔,你不要自顾自地一直说嘛!” 小兔作势拍打坐在身旁的我,力道却因为酒醉而稍微过了头,又加上我正好转向她,便一巴掌正中我的脸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匠仔,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好好喔!匠仔,”知道这是漂撇学长的真心话,所以更为可怕。“能被小兔打。” “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吗?我觉得被女人打,是男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那你就趁着小兔再次动手之前修正你的态度,好好从头说明吧!” “哎呦!学长干嘛把我说得像个暴力狂一样啊!” “‘啤酒之家’或许不止两座——”高千对于周围的骚动无动于衷,依旧冷静地谈论正题。“匠仔的意思,是‘俄罗斯轮盘’?” “很敏锐,”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么贴切的词语,不由得啧啧赞叹。“可以这么说。” “果然如此。” “看来请高千说明比较快。” “不,我还不知道细节,只是随口猜猜。再说,对于匠仔编出来的故事,我也很感兴趣——请继续吧!” “你们两个很恶心耶!”漂撇学长似乎真的醉了,只见他满脸不悦,下一秒却又放声大笑,表情和态度极为不稳定。“不要制造两人世界!” “呢,先假设老大的屋主是大哥,老二的屋主是二哥,两个都是男性。” “男性?你怎么知道?” “不,我先声明,这些只是为了方便起见而做的人物设定,实际上的背景故事或许截然不同;请各位当做是说明‘啤酒之家’功效所用的诸多故事版本之一。” “原来如此,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大哥的男人和二哥的男人,是吧?” “并不是很久很久以前,而是现代的故事……算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们两人也许是年龄相近的亲戚,比方说堂兄弟之类的;又或是虽无血缘关系,却有几十年交情的至交好友。总之,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 “既然是为了方便起见而做的人物设定,是哪一种关系也一并定了吧!” “那就当做是至交好友吧!大哥和二哥是同甘共苦的死党,比亲兄弟还要更了解对方。有一天,这两个人的友情突然产生了阴影;因为他们竟在阴差阳错之下,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哦!”别看漂撇学长这副德行,据说他是罗曼史小说的隐性读者;只见他兴致勃勃地鼓起鼻翼,探出身子。“命中注定的三角关系?嗯,嗯,然后呢?然后呢?” “至于那个女人,呢,该取什么假名呢?” “就叫苏珊吧!”我还没说完,漂撇学长立即反应。“就叫苏珊,行吧?” “好是好,为什么要叫苏珊?” “其他两个人叫做大哥和二哥,接着轮到‘三’啊!苏珊的珊和三发音相近,不正合适?很有一致性吧?” 觉得牵强的应该不只我一个人。学长如此投入,我猜测他从前喜欢的女孩子中,八成有个英文名字叫苏珊的——想必高千和小兔亦如此确信。 算了,这不重要。 “好。总之,同时受到两个男人追求的苏珊相当困扰;其实她大可从中选择一个或两个都拒绝,但她做不到。对她而言,大哥和二哥是不分伯仲的好男人,她也同时爱上了他们俩。” “嗯,嗯。” 都说了只是个故事,漂撇学长却完全自我投射于其中,一面附和,一面拿着手帕擦鼻涕,眼泪婆娑。 “得知她的苦恼之后,大哥与二哥共同商议;他们认为必须有一方退让,才能防止事态继续恶化。” “呜,呜呜呜呜!” “问题是谁该退让?他们两个都一样深爱苏珊,实在找不出决定方法;为求公平起见,只剩抽签这个手段——愿赌服输。但以抽签决定,又显得不尊重苏珊;他们希望能透过苏珊的意志来做出决定。当然,苏珊已经表明过自己难以取舍,无法要求她直接抉择;因此两人便是这寻找让她简介选择的方法。”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是触动了不愿忆起的旧伤痕,或是单纯喝醉酒?只见漂撇学长以手帕遮住脸庞,哭得呼天喊地。 真是的,吵死人了。 “这时候,苏珊要到r高原游玩的消息传入了两人耳中。正巧大哥和二哥在r高原都有别墅,于是两人灵机一动,决定加以利用。” “哇哇哇哇!” “苏珊和我们一样,计划租自行车游玩高原;得知此事的大哥与二哥便各自将别墅钥匙交给苏珊,对她说:‘我们在r高原有别墅,现在已无人使用;假如你累了,欢迎你随时去休息。’” “可是啊,”小兔似乎也醉了,神情肃穆地摸着漂撇学长的头,安慰嚎啕大哭的他。“那种空荡荡的别墅,哪能休息啊?虽然勉强有张床,根本无法放松心情嘛!还是大哥和二哥不知道自己的别墅被弄成那副德行?” “不,他们岂会不知道?将别墅变为‘啤酒之家’的,正是他们自己。” “咦?这么说来,他们明知别墅是空的,却还给了苏珊钥匙?” “没错。” “好奇怪喔!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和高千说的一样,为了进行‘俄罗斯轮盘’。大哥和二哥并未将别墅的确切位置告诉苏珊,只说了个大概,比如说沿着迂回路线就能看见之类的。” “可是这样或许会造成苏珊找不到别墅耶!” “没错,但这样也无妨。这场抽签是一次定输赢,谁胜谁败,均无怨尤;或许他们早已说定,倘若苏珊两座别墅都没发现,就一起死心。” “呜,呜哇,哇哇哇哇!” “哪座别墅被苏珊发现,该别墅的主人便能与她结为连理——简单地说,他们事先如此协议后,才进行抽签的。” “欸,为求慎重起见,我请教一下;苏珊知道这件事吗?她知道自己在哪座别墅休息,将会决定未来的丈夫是谁吗?” “不,不知道。大哥和二哥应该是私下进行的,没让她知道自己的意图;因为若是让她知情,就没有意义了。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简介反映她的意识,才是‘俄罗斯轮盘’的精髓。” “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小兔不快地皱起眉头,“说什么尊重苏珊的意志,这根本不是意志嘛!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竟要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实在太蛮横了,我感受不到半点真诚。” “你 说的没错。不过,或许他们找不出其他解决之道,只能用这种紧招。说不定他们的三角关系已陷入末期症状,唯有靠赌运气才能收拾呢!” “哇哇哇哇哇!” “可是,就算他们的保密功夫再怎么到家,苏珊依然可能发现啊!”不知是对所有男人产生反感,或是嫌哭声太过刺耳?原本轻抚漂撇学长头部的小兔,竟甩了他的脑门一巴掌。“或许收下钥匙时,苏珊还不疑有他;但等她实际进入别墅后,极可能察觉这股不寻常的气氛。毕竟男方说要提供别墅让她休息,但一去之下,竟然是空屋。” “我想他们事先应该协议过了,倘若苏珊发现,一切便不算数;假使苏珊因而打消进入别墅的念头,大哥与二哥就同时对她死心。” “无论理由为何,假如苏珊两座别墅都没去,是可以这么解决;但若她先后造访两座别墅,该怎么办?大哥和二哥难道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怎么会?他们当然考虑过,而且他们两人认为这种状况发生的概率最高。因为两个男人都给了苏珊钥匙,而苏珊也对他们有好感;照常理推想,她为了顾全双方的感受,应该会选择两座别墅都不去,或是先后到两座别墅休息。” “那么,倘若苏珊先后造访两座别墅,他们打算如何解决?总不会两个人一起成为苏珊的丈夫吧!” “不,大哥与二哥使用了些小伎俩,以确保最后能分出高下。他们赋予两座别墅相同的条件,正是为了这个缘故。” “相同条件?” “亦即把别墅化为‘啤酒之家’。首先是床铺问题。方才我也说过,苏珊极可能顾虑双方的感受。决定两座别墅都不去;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大哥与二哥绞尽脑汁,想出来单人床这个拟饵。” “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但这种伎俩真的能引她进入别墅吗?” “这方法虽称不上万无一失,却是聊胜于无。他们两人先把别墅清空,只深下一张床;这么一来,或许苏珊会产生好奇:‘怪了,别墅里变成这幅摸样,大哥(或二哥)怎么没跟我提过?’入内一探的概率也就跟着变高。至少得设法让她进入其中一座别墅,不然比赛怎么开始呢?” “换句话说,”高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盯着我。“只要设法让苏珊进入其中一座别墅,她为了顾及另一方的感受,便会顺道前往另一座别墅;至少可能性会提高许多——这就是大哥与二哥打的如意算盘?” “没错。而床铺不光是拟饵作用,还有提供苏珊休息的双重意义。之所以刻意留下少许卫生纸,也是为了提供服务。” “那门牌呢?门牌也是双方说好一起拿下来的?” “当然。这么一来,苏珊便分不出眼前的别墅是属于谁的,可借此减轻她使用别墅时的鼓励及偏袒了一种一方的感觉。毕竟苏珊不进别墅,比赛便无法开始嘛!如此这般,大哥与二哥做好了完全准备,以提升苏珊‘给予答复’的几率。” “匠仔的说辞有矛盾,还是我有所误解?”小兔似乎仍感不快,依旧皱着眉头。“听你的说法,大哥和二哥似乎希望苏珊两座别墅都去,而且为此做了不少准备?” “不是似乎,正是如此。” “可是这样要怎么分出胜负?若是苏珊两座别墅都去,娶她为妻的会是谁?” “啤酒就是为了分出胜负为准备的。” “咦?” “苏珊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进入别墅后,自然会探索屋内,并发现二楼房间里的冰箱和啤酒。好了,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怎么做……?”小兔对高千及漂撇学长投以询问的视线,最后耸耸肩说道:“什么都不做吧?”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她骑着自行车逛了一整天的r高原,或许正好又累又渴,会顺手拿罐啤酒来喝吧!” “嗯,那倒是。但是——” “问题便在于那罐啤酒是从哪座别墅拿的。” “从哪座别墅拿的……”小兔哑然无语,表情宛如误将苦茶当成可乐喝下,并深深引以为耻一般。“你是说——她喝了谁的啤酒,谁就是赢家?” “没喝的那一方就得抽身而退——这便是他们事前的协议。” “老大有九十六罐啤酒,老二却只有九十五罐,是因为苏珊选择了老二——”小兔的嘴唇成了∧字形,仿佛苦茶的味道仍残留在口中。“这就是你的看法?” “当然,她本人并无选择的自觉,只是当她口渴想喝饮料时,人正好在老二而已。只不过老大——也就是大哥却得因此退让。” “抱歉,我要挑一下鸡蛋里的骨头——要是苏珊分别在两座别墅里各喝了一罐啤酒,该怎么办呢?” “这种时候的解决方式,应该和两座别墅都没去时一样吧!换句话说,就是双方都放弃。我想,他们两人应该熟知苏珊的酒量,才定了这个计划。按照常理判断,要骑车逛高原,应该是在白天;而以苏珊的酒量及个性,不会在大白天连喝好几罐啤酒。因此他们料定苏珊纵使想喝酒,也只会在其中一座别墅取一罐饮用。” “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那又何必准备四箱啤酒?只要有两、三罐就好了啊!” “但这么一来,或许苏珊会不好意思喝啊!” “不好意思?” “倘若冰箱里只有两、三罐啤酒,或许苏珊会这么想:‘要是啤酒减少,一看就知道是我喝的,还是算了吧!’” “啊……”对照自己在老大大肆偷喝(严格来说,有留下酒钱)啤酒时的心境,小兔的表情浮现了恍惚大悟之色。“原来如此,是这种不好意思啊!” “但啤酒有近百罐,只要把空罐带走,喝个一罐也不会被发现;大哥与二哥准备了那么多啤酒,便是希望苏珊能安心饮用,假如只准备两、三罐,苏珊在哪座别墅喝过酒便是一目了然;这么一来,即使成功诱使苏珊进入两座别墅,要是她又顾虑双方感受而刻意不喝啤酒,岂不是功亏一篑?” “苏珊以为只要带走空罐,就不会被发现;”小兔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频频点头。“但大哥和二哥只需事后清点啤酒数目,便知道有没有少——这就是他们用的小伎俩?” “对。我说‘啤酒之家’或许不只两座,也是这个意思。搞不好争夺苏珊的男人有三个——亦即四角关系。当然,这种情况下,第三个男人在r高原也得有座别墅才行。” “咦?怎么可能!”在赞同过后的反作用力之下,小兔哈哈大笑起来。“哪有这么巧的!” “你反过来想,正因为三人的别墅都碰巧集中在r高原上,他们才会想出这种形式的‘俄罗斯轮盘’。若是其中一人的别墅在其他地点或是根本没有别墅,他们应该会以别的方式来决定由谁退让,对吧?” “嗯,是可以这么解释的……” 小兔的笑声中断后,周围便弥漫着一股演员忘词般的尴尬沉默。对于刚发表完假设的我而言,这段空白令我有种被忽视的感受,感觉上颇不自在。 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明明只是情急之下趁着醉意胡吹大气,但说着说着,我竟开始觉得这是最富整合性的假设,根本是自卖自夸;甚至还以为其他人没展露出钦佩神情而心生不满。 然而,没人为我鼓掌;感觉上像是虽然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沉默下来。 “——好了,”高千以手指抚摸她的嘴唇,缓缓环顾四周:“其他人对于匠仔的假设可有任何意见?” “没有!我勉强可以接受。” “匠仔呢?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 “基本上没有。只不过,如我起先声明的一样,这个三角关系故事只 是为了方便理解而编造的,实际上的背景故事或许截然不同。” “不要,人家要苏珊啦!”自从被小兔抡头以来,漂撇学长便安分下来;我原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却突然复活。“不是苏珊的故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哇哇哇哇!” 我决定不理他。 “比方说,也许别墅的主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继承遗产而争着奉养老父,因此趁着老父游高原的机会,设下了‘俄罗斯轮盘’,说好一次定输赢,均无怨尤。在这种情况下,事情的过程仍和方才说明的大同小异。” “我不要、我不要!人家要苏珊啦!哇哇哇哇!” “不过,匠仔的假设有几处无法解释的地方。”高千冷酷地无视就地打滚耍赖的漂撇学长。“首先是门锁,老大明明上了锁,为何老二没上锁?” “这个嘛……”我竟粗心地将这点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应该是苏珊离开老二时忘了锁,只有这个可能。” “太不合理了。” “为什么?人类本来就是粗心的动物,即使再怎么谨慎的人,也会有疏忽之时啊!” “没错,但是匠仔,你想想看,老二是少了一罐啤酒的地方;照匠仔的说法,苏珊会顾虑大哥的感受,决定会隐瞒她在老二喝过酒之事,并为此带走了空罐。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忘记锁门吗?对苏珊而言,忘记上锁等于是大声宣告自己来过老二一样;既然她会为了顾虑大哥的感受而带走空罐,在这方面应该更加谨慎才对啊!” “呢、呢……” 这倒是。发现自己毫无反驳的余地后,我愕然无语;不,岂止是没有反驳余地,根本推翻了我的假设啊! 不,慢着,倒也不见得!我转念一想,离开老二时因有所顾虑而格外慎重,是套用在苏珊身上才会成立的解释。 相对的,假如代换为夹在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老父,又会如何?或许老父仍会顾虑儿子们的感受,但他年事已高,离去时极有可能忘记锁门。 然而,高千却宛若嘲笑垂死挣扎的我一般,加以追击。 “我还有一个疑问,不是别的,正是啤酒。” “啤酒又怎么了?” “你说准备大量啤酒,是为了让苏珊放心取用;这道理虽然有点牵强,倒还可以理解,我就让个一千步,当做是这么回事好了。但是冰箱问题我可就无法让步了。为何要把冰箱藏在二楼的房间里呢?” “这个嘛,隐藏在不寻常的地方,发现时心情便会加倍亢奋;这么一来,或许更能提升苏珊喝酒的概率……” “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你还不懂吗?把啤酒藏在衣柜间那种怪地方,搞不好反而会让苏珊起疑而不敢喝呢!” “啊……” “把普通冰箱放在普通厨房的位置上,有什么不妥?完全没有嘛!假如希望苏珊喝啤酒,这么做还比较可能如愿,对吧?” 一点也没错。这个道理套用到兄弟争财产或其他代替方案上,依然可以成立——只要利用啤酒进行‘俄罗斯轮盘’这个基本前提不变的话。 “投降,我认输了。”继昨晚之后,我又被迫高举白旗。“高千说得对,我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太难了啦!”小兔似乎累了,维持原来的坐姿伸了个懒腰后,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要提出让大家完全认同的假设,太困难了。” “就是说啊!” “高千,你回答得倒悠哉啊!别光是反驳别人,差不多该说点自己的意见了吧?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没有。” “搞什么?有话就快说嘛!别卖关子了。” “在说明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件事——匠仔。” “咦?”当时,自知饮酒过量的我正虚心地打开新啤酒,因此一瞬间心惊肉跳,以为高千要喝止我继续喝酒。“什、什么事?” “你说老大的啤酒有九十六罐,老二有九十五罐,对吧?” “对。怎么了?” “这个数字没错吗?” “我想应该没错,毕竟这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相异处。” “那我问你,你记得昨天我们喝掉了几罐啤酒吗?” “咦……?” “我们在老大喝掉的啤酒罐数!是几罐?” “四十九罐啊!” 漂撇学长与小兔似乎也不懂高千何以有此一问,我们三人之间交错着狐疑的视线。 “确定吗?” “错不了,因为我们为了付酒钱,特意数清罐数以计算合计金额。” “我懂了,说不定真是这样。” “真是怎样?” “或许我们对‘啤酒之家’产生了很大的误会。” “什么误会?” “我们今晚一直以‘啤酒之家’有两座为前提而进行讨论,对吧?说不定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你在说什么啊?”对苏珊的悲叹好不容易平息,如今在反作用力之下,漂撇学长的口吻变得异常凝重。“哪里错了?实际上‘啤酒之家’的确有两座啊!” “不,我认为并非如此。” 高千的否定方式活像选择欧式自助餐菜肴一般干脆。 “我认为‘啤酒之家’其实只有一座。” brew “不用想得太复杂,其实很简单的。”见我们一脸呆滞,高千面带苦笑地开始说明。“我们误以为‘啤酒之家’有两座的原因,是出于我们造访老大与老二的时差。” “十叉?”小兔显得一头雾水,看来倒不是不懂这个词语与议题之间的关联,而是因为一时间搞不清楚词义。“什、什么意思啊?” “简单地说,我们并未同时比较老大与老二;当然,两者之间有一段距离,要同时比较是不可能的,但或许我们在看过老二之后,应该再折回去看老大一次才对。这么一来,就会明白‘啤酒之家’其实只有一座。” “咦?怎么可能!为什么——” “因为双方互换了。”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终于理解高千的主旨,这才回过神来,喝了口啤酒。“意思是——老二其实是座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别墅,却在我们抵达之前突然被改造成‘啤酒之家’的?” “相对地,原本‘啤酒之家’的老大却‘变身’为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别墅,屋内的东西全与老二对调了。” “这么说来……我们造访时放在老二的床铺和冰箱,其实是从老大搬过来的?” “没错,当时我们看了,只觉得老大的床铺及冰箱一模一样;其实岂止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同一件’,不过是把老大的东西直接搬到老二而已。” “那……那……”与其说是惊讶,小兔看来倒像是因为这道理真如高千所说的一般简单而感到错愕;只见她忍不住瞪大眼睛,连平时看不见的眼白部分也赤裸裸地露了出来。“原本放在老二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现在是——” “当然,移到老大去了。” “可、可是,”漂撇学长似乎认为这说法虽然单纯,却太过没头没脑,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啊!” “我可是很认真的。” “我觉得这个设定太牵强了。” “是吗?那就来计算看看吧!昨天早上,我们是在七点过后从老大走路出发的;在国民旅馆吃完午餐后,先后搭乘小池先生和小漂的车,抵达老二时已近下午五点。粗略估算下来,我们离开老大到造访老二之间,约过了十个小时。如何?要进行‘搬家作业’,把两座别墅的物品完全对调并布置得一模一样,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或许时间上有可能,”小兔已冷静下来,如今溜圆的黑眼球又和平时一样,显得比白眼球大。“但干嘛没事找事做?” “问题就在这里,”刹那间,高千一反常态地露出没把握的表情。“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怎么?你不知道啊?” “我是有一点看法啦……” “那就说啊!” “说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怕被骂。” “被骂?为什么?” “因为这是炒我昨晚的冷饭。” “说是炒冷饭,”漂撇学长展现了宽容的态度,示意不必顾虑他的感受。“也不是完全一样吧?” “嗯,不过大致上一样。” “没关系,快说明吧!听完了若有怨言再说。” “好吧!那可以请各位先回想一下我昨晚的假设吗?” “呢,”漂撇学长似乎差不多忘光了,一本正经地盘起手臂。“咦?呢,内容是什么?” 高千的假设不但为昨晚的讨论划下了休止符,漂撇学长自己亦是赞不绝口,竟然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我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却又觉得怪不得他。一个晚上有那么多假设争相竞艳,即使内容全数记得,一时间也难以分辨哪个假设是出自于谁。 更何况当时我们喝了一堆啤酒,大半记忆都流诸忘却的彼方。 “啊!想起来了,惩罚不听话的小孩——对吧?” “哦!对、对,”小兔似乎也忘记了,有点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威胁小孩要是不听话,爸妈就会消失不见,然后趁孩子睡着时偷偷将他丢到空无一物的新别墅吓他的烂方法。” “孩子的外公得知此事后,为了教训独裁的父亲,便决定将计就计,把旧别墅的物品搬到新别墅,反过来吓他。” “这次的基本情节没有变,我先大致复习一下昨晚的假设。” 高千耸耸肩,重复了无新意的内容似乎令她颇为不自在。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的美学与对这个‘游戏’的坚持。 “老大是父亲新建的别墅,老二则预定在近期内拆除;父亲计划利用别墅让孩子产生‘自己平时不听话,结果爸妈和家具全消失了’的错觉,以达到管教小孩的目的。我先声明,爱恶作剧的小孩、因为入赘而自卑的父亲、比父亲更为独裁的岳父等人物设定都是为了方便起见而产生的;不过,这套人物关系及故事最好懂,所以我用同样的基本设定来说明。” “禁止通行立牌与碰撞事故的关联——”我突然思及此节,开口询问。“也和昨晚的假设一样?” “嗯,当然。不这么假设便无法成立。” 我原本担心自己的问题打断了高千,没想到她似乎很高兴,反而露出了笑容。 为了这个笑容,无论多么疲累或烂醉也不能睡着——我萌生如此感想,想必漂撇学长及小兔亦有同感。 “昨晚我也说过,爸爸在昨晚八点偷偷地将睡着的儿子搬上车,从老二出发;他原本想走干道前往老大,却因为那个假立牌而不得不改道迂回路线。” “而假立牌便是出于外公等人的阴谋,目的即是让爸比绕远路。” 高千的笑容让漂撇学长陷入了浮躁状态;他用了‘爸比’这个字眼,活像在朗读绘本。 “外公与他的部下们借此争取时间,瞒着爸比将老二的家具全数搬出,待爸比安置完小孩之后,再搬进老大。但此时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故。” 漂撇学长随口起头的称呼方式,在小兔的沿用之下彻底定型,连我都不由自主地追随他们两人。或许我的浮躁程度远超乎自己的认知。 “外公为了破坏爸比的计划,特地雇用卡车部队进行反击;但领头的卡车却从后方撞上爸比的轿车。” “最后险些引发森林火灾。”漂撇学长回想昨晚的骚动,一反常态地露出足以用悲壮儿子形容的严肃神情。“这个意外太过严重,导致他们无法继续实行那些不入流的计划。” “幸好没人受伤。但想当然而,爸比和外公的计划都因而喊停。”高千似乎喜欢上这种语感,也跟着我们叫起‘爸比’来。“不,正确地说,是外公以为计划就此喊停。”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预感‘复习’即将结束并迈入新章,双眼闪闪发光。“爸比没喊停?” “本来是喊停的,但爸比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肇事卡车的来历。” “换句话说,他知道了外公的反击计划内容?” “或许他并不清楚反击计划的具体内容,但一得知卡车是外公派来的,便以为车祸并非偶然发生,卡车是为了阻止自己前往老大而故意撞过来的。” “原来如此,爸比以为外公是借由车祸来妨碍他的计划。假如他平时就常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杠上外公的话,的确有这种可能。” “当然,事实上那只是单纯的车祸,并非故意撞上;外公的部下也不过是想瞒着爸比偷偷搬家而已。但爸比却完全误会,气得暴跳如雷;他无法忍受别人干涉自己的教育方式,便赌气想到:‘既然你出这种狠招来阻挠我,就别怪我不择手段!’” “有够幼稚。” “昨天做完碰撞事故的笔录后,爸比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在老二过夜的;一到天亮,他便打电话 给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 “对,我想不用我声明,这个搬家公司和外公的卡车部队自然不是同一批人。” “干嘛找搬家公司?” “找搬家公司的理由只有一个吧!当然就是为了搬家,而且要在‘今天’之内完成。” “咦?是从老二搬到老大吗?” “当然啊!对爸比而言,反正迟早得到老大去,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喽!” “但他为何突然动起搬家的念头?” “自然是为了不择手段地进行教育计划。不过爸比确认这次不宜故技重施,免得外公等人又来妨碍。” “原来如此,因为爸比以为那场车祸是外公的妨碍手段嘛!” “可是啊,”我忍不住插嘴。“轿车上有小孩耶!而且是外公最宝贵的乖孙。自己的金孙坐在车里,怎么可能雇用卡车去撞嘛!谁会荒唐到用这种危险至极的手段?这点道理,爸比稍微想一下就能懂吧?” “稍微想一下是能懂,但当时的爸比过于敌视岳父,已经失去了‘稍微想一下’的平常心。” “爸比自卑过度,得了被害妄想症啦!”漂撇学长替高千说话。“这么误会下来,他的反弹一定会更加强烈:‘我才不会屈服于你的诡计咧!’” “于是乎,爸比临时改变计划,将小孩留在老二,自个儿搬到老大去。孩子早上起床,便会发现自己处于空无一物的别墅里——把家具撤出老二,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换句话说,昨晚无法实现的计划延期到今晚进行了?” “为此,爸比将放在老大的单人床移到老二来,老二的家具则搬到老大去。” “那冰箱和啤酒呢?”在这个阶段发问似乎操之过急,但这是我最好奇的疑问,无可奈何。“为什么连这些东西也移到老二来了?” “当然是外公所为。外公事先已发觉爸比打算来个绝地大反攻。”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我无意挑高千的语病,却忍不住如此指摘。“爸比的情资怎么全泄露出去了?” “所以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妈咪是外公的间谍。说来糊涂,爸比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会向外公告状,一直以为她百依百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这么一说,”漂撇学长似乎感同身受,口吻变得莫名凝重。“觉得爸比还有点可怜耶!” “外公的个性也和爸比一样难缠,想当然而,定是不计任何代价阻止爸比的计划。” “这句话我昨晚应该也说过——他们这对翁婿还真像啊!虽然没血缘关系。” “所以啦!有时近亲相恶,反而会彼此反弹;但毕竟是自己挑中的女婿,其实心里对他还是另眼相看的。” “这个方便理解的人物设定,”对于如此移情于‘登场人物’的自己,漂撇学长似乎感到可笑,吃吃笑出声来。“还挺有深度和真实感的嘛!” “哦?是吗?” “细节及技法都相当引人入胜。” “谢谢。不过这种编剧手法并非我自创的,而是受到匠仔的影响。” “咦……?”我当真是做梦也没想过高千会这样说,真是大为惊讶。“怎、怎么说?” “就是先前那件事啊!” 先前那件事?应该是指发生在暑假里,将漂撇学长踹落失意谷底并且让他兴起赏牛念头,间接造就r高原之行的那件事吧!我立刻会意过来。不过—— “那又怎么——” “因为那件事,我才知道匠仔有这种意外的才能。” “才能?” “你不是很会空口说白话?”高千说得满不在乎,我听了却想大喊冤枉。“而且还说得活灵活现。我看你干脆去当结婚骗子,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哪、哪有啊!说得真难听。” “就是说啊!高千。”原本以为漂撇学长要替我解围,没想到他却是若无其事地说出更残酷的话语。“匠仔哪有那种本事?他是那种只会被女人骗得团团转,骗光所有积蓄之后再被抛弃的人啦。” “对啊!匠仔很会钻牛角尖,平时好像对女人没有兴趣,可是一旦爱上了,就会直线前进,即使那是一条破灭之路——” “总之,我全是受到匠仔的影响。好了,不提这些。”高千打断越扯越远的小兔,将话题拉回来。“——外公在爸比安排的搬家公司抵达之前,抢先收回在老大的冰箱;但他见了面目全非的老大之后,大吃一惊。” “面目全非?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小漂,你忘了自己干下的好事?擅自把床搬上二楼,又狂喝人家藏好的啤酒,简直是无法无天。” “啊……对、对喔!” “外公看了小漂留下的字条,了解原委之后便命令部下把空罐等物品全数回收;当然,他没忘记在爸比一行人抵达之前将单人床放回一楼的房间。而小漂打破的窗户,也在爸比发现前修好了。” “换句话说,”漂撇学长抓抓脸颊,腼腆地喝了口酒。“就是替我们收拾善后?” “没错。顺带一提,假的禁止通行立牌应该是在昨晚撤掉的。” “原来如此。虽然离车祸现场有段距离,要是被前来取证的警方发现,可会被痛骂一顿。” “外公他们便瞒着不知情的爸比,进入已被净空的老二,并将冰箱搬上老二的二楼藏起来。” “又来了?干嘛没事找事干——” “还用问?爸比打算卷土重来,外公怎么可能闷不吭声、袖手旁观?” “这么说来,”漂撇学长对于这份执着感到啼笑皆非。“外公也打算重新展开昨晚的反击计划?” “没错。我想今天爸比应该会要妈咪带着小孩到国民旅馆或其他地方玩上一天。”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小孩知道新别墅——亦即老大的存在,否则惩罚的效果就会变差。若是让小孩看到搬家时的状况,隔天小孩醒来时便会察觉自己身处的是旧别墅。” “说得也对,原来如此。” “等到入夜以后,爸比到国民旅馆接走已入睡的小孩,并偷偷将他载往老二,安置在白天预先从老大搬来的单人床上。” “另一方面,外公待他离去之后便开始行动。今晚不必像昨晚一样用立牌争取时间吗?” “外公自然想了其他办法来争取时间。趁爸比误中拖延之计而耽搁在回程时,外公等人便会将爸比刚搬完的行李物品全数搬出老大,再一次搬回老二之中。” “其余的就和你昨晚说明的一样?等等,高千。” “什么事?” “外公的部下把冰箱搬往老二时,应该也一并带走了啤酒吧?” “当然啊!” “既然如此,昨天傍晚我们去老二时……呢,九十六减掉四十九等于四十七……啤酒应该只剩下四十七罐才对啊!啤酒杯可以洗了再放回去,啤酒也可以补充,数目相同倒没问题。” “但事实上,老二的啤酒却只有九十五罐,所以你才觉得不合理?” “对啊!是不合理吧?” “完全不会。” “啊?” “完全不会不合理,这样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这只是单纯的减法问题耶!” “不对,是加法问题。” “喂!高千,你还清醒吧?明明少了一罐,怎么会是加法问题呢?” “重新展开反击计划之前还特地把冰箱移回老二,可见目的是和当初一样;换句话说,外公为了答谢在短时间内完成双重搬家这般大工程的部下们,要 请他们畅饮啤酒——对吧?” “应该是吧!这个理由最具有说服力。” “既然如此,啤酒已被我们喝掉一半,只剩四十七罐;外公怎么能放任这种状况?当然会命令部下回市区补货啊!” “这倒有可能,不过——” “这时候,他点算剩下的啤酒,得知大约少了一半,铺货两箱应该就够了,他会如此指示部下,也是很自然的吧?” “两箱……” “也就是四十八罐。” “啊!”漂撇学长忍不住大叫,为了掩饰,他又以手掌拭去嘴边的泡沫。“对、对喔!四十八加上四十七,合计就是……” “九十五。” 这不是减法的问题,而是加法问题。我过于叹息,几乎陷入了茫然状态。 不,仔细一想,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是我们早已认定罐数减少是因为有人饮用束缚于‘减法’的成见之中;因此这个假设对我们而言,真是不折不扣的逆向思维。 “外公等人将冰箱搬上二楼后,并未锁上老二。” “咦……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看了小漂留下的字条。没人能保证汽油耗尽的我们会不会继续在高原游荡,说不定我们在附近徘徊时,又偶然发现老二,并再次以紧急避难为由打破窗户、私闯别墅;既然如此,不如在爸比带小孩前来老二之前都别上锁。” “但外公这么做,要是今晚我们又占着屋子不放,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因为对外公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咦?” “有关痛痒的是爸比才对吧?倘若我们今晚占着老二不放,计划失败的是爸比;站在外公的立场,侵入者——亦即我们的存在,等于是反击计划的替代方案。” 岂止罐数差异,连玄关未上锁之谜都漂亮地解开了,我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同时,却又绞尽脑汁思索有无反驳余地。这绝非出于负面动机,而是高千的假设实在太令人赞赏,我希望能帮忙补强,使其趋于完美。 然而,我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换句话说,无需我出口相助,高千的假设已是完美无缺了。 漂撇学长与小兔亦赞同这个假设,带着钦佩的神情对看并频频点头。 继昨晚之后,今晚又由高千的假设收尾,众人自然而然地散了会。 时间刚过凌晨三点。 我走在漆黑的安槻大学校园中,视线追着前方的高千背影。她那纤细的背影在月光照射之下,呈现着水底海藻般的色调。 我们两人刚送小兔回家,现在则要送高千回她的住处;从小兔家前往高千家,穿越校园是最快的捷径。 新学期尚未开始,但似乎有人因故留校;只见自远方校舍的数面窗户中,倾泻着强烈自我主张的灿烂灯光。 虽然漂撇学长开口留我们过夜,而平时我们喝完酒后,也总是睡在一块儿;但昨晚才在老大(这个第一座别墅的称呼法已经在我心中完全定型)光秃秃的地板上度过一夜,今天我希望能在自己的被窝中好好歇息。 虽然平时总是赖着漂撇学长,天天去借浴室,又肆无忌惮地使用电视、dvd及音响,但今晚若睡在别人家——即使是这个无需客套的学长家——只怕我会难以成眠。人在极度疲劳时,往往渴望归巢独处。 我一表明打道回府之意,高千与小兔便也起身告辞;怕寂寞又爱热闹的漂撇学长虽然满脸遗憾,但他毕竟也累了,送我们到玄关时连连打着大呵欠,不像平时那样死缠烂打地挽留我们。 离开漂撇学长家后,我道过晚安,正想和女孩们道别,高千却叫住了我:“等等,匠仔。” “干嘛?” “你不送一程啊?” “送一程?”我的意识已飞往被窝中,脑袋格外不灵光。“送谁?” “你在耍什么痴呆啊!当然是送我们。匠仔,都这么晚了,难道你要让两个花样年华的女孩独自走危险的夜路回家?” “对啊、对啊!”醉眼朦胧的小兔亢奋地赞叹。“送我们回去嘛!欸,送我们回去嘛!这是男人的义务喔!” 话是这么说,但比起软弱的我,高千应该要来得可靠许多吧!当然,我想归想,没敢说出口。 如此这般,三人首先朝最远的小兔家出发。不知是醉意使然,或是那些清醒时听了铁定会陷入自我厌恶的蠢话题之功,总觉得抵达小兔家门所费的时间比平时还要短。 目送挥手道晚安并消失于大门彼端的小兔之后,我和高千由后门走入大学校园。 小兔不在,四周便如火光突然熄灭似地安静下来;与方才的热闹相较之下,其中落差予人的感觉已不只是不自在,而是恐怖了。 高千一语不发,我也想不出适当的话题,气氛略微尴尬。我们自昨晚以来说了太多的话,已没话题可聊。 再说,她应该也累了,自然不想勉强说话——我如此单纯的加以解释。 然而,实情似乎不然。与小兔告别后,高千一直默默无语,其实只是在寻找开口的时机。 “——欸,匠仔。”走出大学正门时被她这么一问,我才领悟过来。“你没意见吗?” “什么意见?” “对于我今晚的假设,”高千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着我。“你没有任何意见吗?” “意见……?”我困惑地跟着停下脚步。“我觉得很完美啊!” “真的?” “当然啦,严格来说,”我突然心生厌烦,越过高千,率先迈开步伐。“你的假设并没有任何物证,只是单纯的推论,无从断定真假。” “是真是假不重要,”高千冷淡的声音从背后赶上。“事实如何,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问你逻辑上有无不合理之处。” “不合理之处?” “比方说矛盾或逻辑上的谬误啊!” “我觉得没有啊……” “真的?” “应该吧……”我感觉高千的语气之中别有含义,便停住步伐,回头凝视她黑暗中的脸庞。“到底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吗?” “现在询问的对象不是我,”宛如水一般苍白摇曳的月光,替她掀起的嘴唇增添了平时未见的丰淫感。“而是你,匠仔。你听了我的假设,真的觉得我说的没错?不认为有破绽?” “破绽……哪种破绽?” “这要由你来想啊!不过,嗯,或许不是细节部分,而是较为根本性的问题。” 看来她似乎早已明白自己的假设有何缺陷,根本用不着问我;她的语气带有要我猜上一猜的挑衅意味。 “为什么……”我有种莫名其妙……或该说岂有此理的感受。“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说什么?” “既然你觉得自己的假设有瑕疵,为何不在漂撇学长家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因为我刚刚才发现。” 高千耸耸肩,这种轻浮的举动与她格格不入,让我不由得怀疑她在打马虎眼。老实说,我认为她早已知情,根本不是刚刚才发现;但若是正面指责她,又怕因此掉入真正的陷阱。当然,是什么陷阱,我并不明白。 我一直以为高千是和众人一同反复推敲、进行跳跃式逻辑推理为乐;不,即使是现在,我仍不认为自己的认知有误。但为何今晚的高千偏偏不当众修正自己的假设?我只觉得一头雾水。 “好了——猜猜看吧!” “我不知道啦!” “那就慢慢想吧!我可以趁着空挡替你泡杯咖啡。” 抬起脸来一看,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抵达了高千的住处前。 高千的房间位于这座白色建筑物的二楼底端。她毫不犹豫地爬上楼梯,似乎认定我会随后跟上。 “你在干嘛?上来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也上了楼,有种成了木偶的感受。 高千的住处是一房一厅,和我之前来访并无太大变化,依旧将有限的空间做了最为密致——甚至可说有些偏执狂——的利用,各种家具井然有序地排放着。 高千要我在半圆形的单人餐桌边坐下。对她解说夏天那件事的真相时,我也是坐在这张餐桌边;如今回忆起来,仿佛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漂撇学长与小兔误以为我是来这里快活的,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高兴的事。 这么一提,当时是我头一次见到高千流泪。我永远不想再见到那番情景——这么一想,我竟觉得坐在这张餐桌边是一件相当罪过的事。 “——不,不用了。”我制止正要烧开水的高千。“不用泡咖啡了。” “也对——”高千一笑,从冰箱中取出闪耀着金黄光芒的物品。“还是这个比较好,是吧?” 见了摆在眼前的惠比寿啤酒,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漂撇学长家便罢,没想到高千的住处会出现这玩意儿。 “这、这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当然是买来的啊!我可没有顺手牵羊。” “可是你竟然会……不,我知道你喝酒,但没想到你会囤货。” “我的确不常买,”她自己也取出一罐打开,倒入小号玻璃杯中。“只有为了招待来访的客人时才会囤货。” “客人?谁啊?” “当然是你啊!” “咦?可、可是……” “其实这是备用手段,本来以为今晚用不着的。要是你在小漂家点出我的矛盾之处,一切就结束了。” “慢着……等一下。”我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唯独落入陷阱的感觉异常鲜明地浮现。“‘一切就结束了’是什么意思——不,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几时买的啤酒?” “当然是今天啊!不过就日期来说是昨天。从r高原回来后,小漂不是送我回家吗?后来我要到小漂家煮晚餐,便趁着出门之前先买好。大学旁的便利商店不是也有卖酒?我就是去那里买的。” “这么说来,你当时就已经打算带我回家了?” “该怎么说呢?”高千撅起的嘴角渗着无力感,她难得露出这种表情。“要是在小漂家讨论时,你能点出我的矛盾,今晚就不必来这里;这个时候,应该早已回家呼呼大睡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如今连落入陷阱的感觉都已经埋没于混沌之中,我只感到一片混乱。“你到底在说什么?” “昨晚——就日期而言,已经是前天了——我们不是在老大讨论了一整晚吗?当时是以我的假设收尾,你还记得吧?” “当然还记得。不,我当时醉得厉害,或许有些部分记不太清楚。那又怎么了?” “当时我就期待你能点出我的重大矛盾,但是你和其他人都没提出来。” “那……”那个矛盾到底是什么?我原想如此询问,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你今天为何没提起这件事?” “这个嘛……”高千大口喝着杯中的啤酒,似乎在掩饰什么;这种自暴自弃的喝法并不像她。“应该是因为难为情吧!” “难为情?”我目瞪口呆,无论她说出任何其他话语,甚至是坦诚自己杀了人,我都不会如此惊讶。“因为你难为情?” “老实说,匠仔,昨晚我的假设中,有个地方‘作弊’。” “作弊?”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出现这个字眼?我感到莫名愤慨。“什么作弊啊?” “我在你们面前装出单凭逻辑而导出了那个假设的样子,但其实不是。” “其实不是——”话题终于进入了我的理解范围之内,我忍不住探出身子。“那是怎么回事?” “我事先知道一个你们三个都不知道的事实;换句话说,我是以那个事实为前提而进行的归纳推理。虽然我表面上是演绎论证,其实却是先有事实,之后才套上解释——昨晚的假设就是这么来的。今晚的假设是我根据昨晚的说法重新改良而成,其实也一样是根据那个事实推导而来。” “那个事实是什么?” “所以啦,匠仔,我才要问你——你知道我作了什么弊吗?”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哪知——” “不,你应该知道的,只要循着逻辑想一想。” “循着逻辑想想?” “其实我的假设有个重大矛盾。” “矛盾?” “对,逻辑上的破绽或谬误之处,怎么称呼都可以。总之只要你明白了,逻辑自然会告诉你我作了什么弊——如何?还想不出来吗?” 我试着思索。事后回想起来,此时的我在高千的凝视之下,似乎被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所惑,错以为这是我的义务。 喝完第三罐惠比寿啤酒时,我总算想出了可能的疑点。虽然醉意愈盛,脑筋却反而越来越清楚。这是不祥的征兆;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我很清楚这是即将醉倒前的状态。 “——我好像明白了。” “请说。” “你的假设之中的重大矛盾,就是车祸现场的位置——” 高千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生> “——我先概略叙述一下高千昨今两晚假设中的共同基础。” 高千从包包中拿出自己在国民旅馆设施导游手册背面画下的r高原简图,默默地递给我。她那宛若因重获自由而安心的松懈表情上,浮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淘气微笑。 或许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加上这句前言后,我一面指着简图,一面开始说明。 “爸比开车载着睡着的小孩离开老二之后,先走干道前往老大,途中被禁止通行的立牌挡住去路,无可奈何,只得改走迂回路线。外公的部下们原本计划待爸比的轿车走远,再集结到老二搬运家具;但领头的卡车却不慎从后方撞上爸比的轿车,爸比和外公的计划只得因而延期——这是昨晚的内容概要。” “——我当时是如此煞有介事地说明的。” “嗯,那时我也不由得赞同;而修正后的假设——双方各自于今晚再次挑战昨晚无法实行的计划——也相当有说服力。只不过,高千这两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有某个重大瑕疵;这个重大瑕疵,便是碰撞事故现场的位置。” “你现在应该很清楚——”高千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滑上简图的车祸现场位置,在碰上我的手之前停住了。“我的这个画法有点狡猾了吧?” “我不觉得这是作弊。这个记号的确是画在老二的右边——亦即东边——与事实相符;是我们自己错以为在老二门前。不过老二的记号画得很大,确实有点投机就是了。”(请参照插图阅读) “但我进行说明时,的确故意误导大家认定车祸现场位置是位于老二门前啊!” “这依旧算不上作弊。若我们的判断材料只有简图,那么高千的做法是有点不公平;但我们都亲眼见过车祸现场,去找老二时也曾实际经历过,知道现场离老二还有一段距离。” “你这么袒护我——”高千又开了罐啤酒,以莫名拘谨的动作倒入我的杯中。“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并不是有意袒护你,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换句话说,倘若高千的假设为真,碰撞事故的位置该在老二的正面才是。 卡车的工作,便是等爸比开车离去后,将老二的家具全数搬上车,再走干道至老大即可;因此卡车部队只需在老二门前集合,不会经过老二往东开。 然而,卡车碰撞轿车的现场却位于老二东方,显然是矛盾。 或许领头的卡车把部分老二家具堆上卡车后,先一步出发——这种论调是无法成立的。纵使他们能在爸比看到立牌并折回的期间内堆好家具,卡车仍无继续进入迂回路线之理;因为这么一来,就失去放置假立牌争取时间的意义了;也就是说,无论几台卡车单独出发或是一起出发,都应该走撤去立牌后的干道才对。 换句话说,碰撞事故现场位于老二的东方,便代表高千的假设有根本性的错误。当然,不光是昨晚的原始版,今晚的修正版亦然。 “高千发表假设时,表现得像是从禁止通行立牌及事故现场的位置推理出另一座别墅的所在地;但其实你早在事先便已经得知老二的存在,根本无需推理,对吧?” 高千的嘴角仍浮现方才那种淘气的微笑,眼神却有些朦胧;说来难以置信,她似乎已有醉意。当然,过去她也曾在联谊或宴会上醉过酒,但这却是她初次显露自己的醉态;至少我从前未曾看过。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所以应该是我们投宿国民旅馆的第三天;那天我不是租了自行车远游,直到晚餐前才赶回来?” “是第几天我不记得了,不过的确有这回事。” “我就是在那天发现老二的。” “你跑得那么远啊?” “因为天气很好嘛!骑着自行车很舒服,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当然,我没走迂回路线,而是走干道去的。” “然后呢?” “我看导游手册上说有迂回路线,起先一派轻松地盘算回程试走看看;但是走了一段以后,发现太过费时,只得打消念头。我就是那时候发现老二的,当时心想:‘咦?这种地方竟然有房子耶!是谁的别墅啊?’还大量了好一会儿呐。” “你发现老二的过程我明白了,不过——” “我还没说完。”高千白了我一眼并打断我。“——当时老二已经是‘啤酒之家’了。” 朦胧醉眼的高千瞪起人来没什么魄力,还是平时面无表情的她比较可怕……此时的我正如此悠哉地感慨着,是以迟了几秒才开始惊讶。 “……你说什么?” “三天前,老二已经是‘啤酒之家’了。说归说,我当时并没进屋,只是从外头观察而已。那时我看见面向道路的窗户上没挂窗帘,觉得奇怪,才靠近观看;一看之下,房里除了单人床,竟然什么都没有。” “等……等等,高千。”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把其他窗户也全看了一遍。”高千并不等我。“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当然,我没看过二楼,但想必那个关键的房间里也已经藏着冰箱和啤酒。” “这不重要……” 我如此脱口而出,内心又顶了自己一句:哪里不重要了? 换句话说,‘啤酒之家’真的有两座,并非将家具从其中给一方移至另一方;打从一开始,就有两栋神秘莫测的宅邸。 这种情况下除了困惑,我还能怎么办?解谜工程非但毫无进展,反而深陷于绝望的迷宫;这可不是一句不重要就可以搁下不理的问题。 即使如此,我仍不由自主地以不重要三个字带过——因为对我而言,眼前有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现象。 即是高千。 “你既然知道,为何昨晚没告诉大家附近有座和老大相仿的建筑物?为什么要隐瞒?” “当然,起初我是要说的,并没打算隐瞒;我也想请大家帮忙思考是怎么回事。可是,就在我斟酌开口的时机时,却突然鬼迷心窍,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鬼迷心窍?” “不说老二是我之前发现的,而是装出单凭逻辑推导而来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啊……” 她满脸困扰地拄着脸蛋,令我有种自己在欺负她的错觉。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玩。而且我认为你会点出车祸现场的矛盾——” “你还真瞧得起我,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就算匠仔没发现,小漂和小兔应该也会察觉,到时候一句‘还是不对’,问题就结了。再说,只要我暗示有另一座别墅的存在,小漂一定会因为好奇而前往一探;一看到第二座‘啤酒之家’,就知道我的假设有误了。我想,届时再和大家一起探讨两座‘啤酒之家’之谜,也还不迟。” “既然如此,你今晚就可以向大家坦白了啊!” “我不是说了?我觉得难为情嘛!” “那你干嘛重提昨晚的假设?” “那是为了给你——和大家第二次机会。我想你们或许会察觉车祸现场位置的矛盾;一旦有人发现,我就坦承自己是在三天前发现老二的,再和大家一同探讨两座‘啤酒之家’之谜。不过,结果如你所知,我吹的牛皮竟然又替讨论划下了休止符。” “这么说来……”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酒杯;琥珀色的泡沫接二连三地冒起,显得相当机械化。“你事先准备好啤酒,表示你早料到我们会背叛你的期待——不,我这话不是要讽刺你。” “我知道。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匠仔,硬把你拉来。” “不会——” “当然,我并没有试探大家的意思;但就结果而 言,我是这么做了,我自己也觉得很过意不去。鬼迷心窍真是可怕,我原本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是啊!这回我可学到教训了。脑子里明明想着要坦白,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我的酒似乎醒了。不,正好相反;应该说是沉淀于脑浆中的酒精量已达饱和,产生了纯粹的幻觉。 高千的告白便是如此超现实,对我而言,甚至比‘啤酒之家’之谜更为不可思议。 当然,对于高千鬼迷心窍这一点,我到不是不能理解。套句老套的说法,她毕竟也是人类;纵使是冷若冰霜又处事淡漠的她,偶尔也会产生世俗的冲动。 我无法理解的是理由。高千说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我不认为。她会有这种反常的恶搞冲动,固然可以‘人之常情’四字解释;但会化为行动,绝对是基于某种理由。若说没有理由,我无法相信。 而最为反常的一点,便是高千竟会拿不定主意对众人坦白。我隐隐约约地察觉,让她踩下心里刹车的因素,和她将恶搞冲动化为行动的原因应该相同;虽然我不只该因素为何,但在高千这个存在的根基之中,显然有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决定性问题存在。 只不过,无论高千的‘个人苦衷’是什么,为何会牵扯上知心好友之间的‘游戏’?我实在无法想象。 (这便是本书的最大精髓,为了各位能看得尽兴,咱一直忍住不吐槽的,可是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提示,和上一本《她死去的那一晚》联系起来,追寻高千的心路历程,便能发现少许;同时,这可以说是该系列的主线吧,也为了系列接下来的作品埋下伏笔;虽然本书的评价并不怎么样,其实是将其作为单独的推理小说来看的缘故,咱所要强调的,却是作为系列作品中的一员,本书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性。这心路历程最后,你能发现作者的用心良苦,以及升华后的慑人笔墨——当然,接下来的两本《羔羊们的圣夜》与《苏格兰游戏》目前只得去买台版……真心推荐!喜欢的朋友们一定要支持西泽保彦大神、入手实体书啊! 看的时候还请遵照系列顺序来,请不要单看评分而决定看其中的哪一本;当然,咱推荐时的顺序就是本系列作品的顺序。这样,你一定会明白咱想要表达的那种感觉。——by 酷酷) “——你不必放在心上。”良久,我才发觉这些探究毫无意义,并为此陷入自我厌恶。“我敢打赌,漂撇学长和小兔也绝不会介意的。” “先买好啤酒,果然是正确的抉择。” “咦?” “假如没买啤酒,搞不好我今晚依然无法下定决心对匠仔坦白。幸好先买了‘保险’;我就是想到匠仔不来,这些啤酒便浪费了,才提出勇气相邀的。” “虽然你拐了好几个弯,但我懂你的意思。幸好啤酒派上了用场。” “还有喔!你要喝吗?” “好啊!其实该打住了,不过已经灌了这么多酒,我看喝不喝都一样。” “你自己回得了家吗?” “应该可以。” “要是走不动,我会替你叫计程车的。” “我的公寓没那么远啦!又不是在山里。即使脚步有点不稳,还是走得回……” 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转弱,我颇为困惑;一时间,我怀疑自己饮酒过度,竟使得声带受创。 “怎么了?” “不,高千,呢……”看来声带没问题,那我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大为慌乱。“我刚才说了什么?” “啊?” “你记不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说会替你叫计程车之后的话吗?” “对、对、没错。” “你说没那么远,即使脚步有点不稳——然后就突然不吭声了。” “不,不对。” “你真的有说啊!” “我是有说,但还漏掉了什么。呢……” “你是说‘又不是在山里’那一句?” “对!”虽然我用力点头,却不明白自己拘泥于何事,心里一阵焦虑。“对,没错……” “这句话又怎么了?”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某个地方不对劲,梗在心里……” “那可怪了。不过既然提到山里,或许和昨晚的体验有关?” “对!”道理如此简单,真难相信自己竟未立刻发现。“没错,山里没有计程车。” “匠仔,你在说什么?”高千一脸担心地停下开新啤酒的手。“快不行了是吧?” “呢,是快‘不行’了,不过——你还记得吗?高千。” “记得什么?” “昨晚的事。不,我知道日期上已经是前天了,但为了方便起见,还是称为昨晚吧!我们开到车祸现场后无法前进,只得顺着迂回路线折回来,但途中漂撇学长的车子却没油了,你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我还是头一次碰上那么悲惨的状况,更何况是昨天刚发生的事,谁都忘不了吧?” “对,是很悲惨。后来我们弃车步行;我记不太清楚了,应该走了两、三个小时吧!” “应该是吧,那又怎样?” “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计程车经过。” “当然啊!计程车怎么可能会经过那种偏僻的山路?” “但至少也该有计程车以外的车辆经过吧?可是当时半台车都没有,为什么呢?” “哪有为什么?当时迂回路线上发生了交通事故,消防车为了阻止森林火灾,正拼命灭火,车子当然开不上来啊!” “的确,从山下开不上来,但从山上开下来可就不奇怪了吧?” “只是碰巧没有车子从山上开下来而已吧?” “为什么?明明有啊!” “咦?” “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高千似乎完全忘了在国民旅馆停车场碰上的那个妄自尊大的年轻男人;她虽然试着回想,却显然没有把握。 “那个汽油被偷的车主?” “对,就是他。” “穿得既暴露又自恋,像个小混混的年轻人?” “对,就是他。” “他又怎么了?” “他的车为何没经过我们的眼前?” “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出发后,他没隔多久也跟上来了。对吧?” “那倒是。” “虽然漂撇学长曾加速甩掉他,除非他半路折回国民旅馆,否则应该会在我们之后下山吧?” “对。” “倘若没有别的理由,他和我们应该是走同一条路线下山;在干道途中,自然也该看见那个禁止通行立牌,跟着绕路行驶。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们离开碰撞事故现场到弃车的这段时间内,可曾有车辆经过?” “呢……有吗?” “我那时候打了一阵子瞌睡,无法确定。怎么样?有没有?” “没有。”思考片刻之后,高千如此断言。“没有车经过。假如有,我应该会有这样的念头;‘啊!前头有车祸。路堵住了,这台车等一下也得和我们一样折回来。’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种念头,所以当时应该没有对头车辆经过。” “换句话说,当时那个墨镜男还没赶上我们——这么解释应该没错吧?” “嗯,绝对错不了。” “后来我们弃车步行约三小时,才发现老大;这段时间内,没半台车经过我们面前。就时间上而言,你不觉得太不合理了?我不清楚那个人下山 的车速多快,但和人类的步行速度相比,同时间内汽车的移动距离应该要大上许多;按照常理判断,早在我们走到老大之前,墨镜男的车就该出现于我们眼前了,对吧?” “这么说也对。” “但是他的车却一直没有现身……” “为什么?” “可能性只有两种。” “哪两种?” “第一种是他根本没有走迂回路线,而是开到县境道路去了。不过——” “不可能啦!除非他走错路,不然哪有人会故意绕那么一大圈下山?” “嗯,所以可以单纯地解释为他走错了路。不过我觉得另一个可能性比较高。” “另一个可能性?” “就是他直接走干道下山了。” “咦?可是……”高千双眼朦胧,宛如陶醉于某种事物一般。“可是那个禁止通行立牌呢?” “在他开车经过时已被撤走了。” “你是说,在我们看见立牌并折回以后?” “没错。” “是谁开这种玩笑?” “当然是放了假立牌的那帮人。” “放了假立牌的那帮人……” “虽然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我认为当时应该有人躲在路边监视。毕竟立牌是假的,总不能放上一整天,说不定会有人起疑而报警;要是在达成目的前发生这种情况,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他们的目的是?” “当然是为了让来车不走干道,改走迂回路线。确定目的达成后,他们便在其他车辆经过前撤去立牌。”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帮人是谁,目的为何?把我们的车引进迂回路线想做什么?” “不,不对,高千,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那——” “对。”见高千浮现恍然大悟之色,我点了点头。“那帮人搞错了。” “他们误以为我们是那个墨镜男?” 高千恍惚下垂的眼睛突然涌现活力,那推论时的活泼魅力再度苏醒过来。 “漂撇学长的车和墨镜男的同款同色,因此那帮人误以为我们是墨镜男,摆出立牌赶我们回去,随后又立即撤除。” “而真正的‘目标’墨镜男却是浑然不觉,悠哉悠哉地循着少了立牌的干道下山。” 为什么我们得当他的替死鬼?高千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悠然长叹的模样教我忍俊不禁。 “应该是。盯上墨镜男的,八成是个人数不少的集团;他们联手起来设计陷害他。我猜,国民旅馆应该也有人监视,确认墨镜男开车出发后,再以无线电或手机联络干道上的监视人员,指示放置立牌的时机。我们比墨镜男早一步出发,才误中陷阱。” “简直是无妄之灾。”高千竖起眼,却又认为生气亦是徒增疲劳,因此最后只浮现了无力的微笑。“原来我们是卷入别人的纠纷,才吃了那么多苦头。话说回来——不知道用纠纷二字形容恰不恰当?” “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为避免混淆,我们照例替各个角色取个代号吧!首先是那个男人——” “既然戴墨镜,就叫他小墨吧!” “小墨?好是好,可是用在那个一脸阴险的男人身上,似乎太可爱了。” “这就是不协调的奥妙啊!那企图陷害他的集团呢?” “呢,既然是策划隐瞒的团体,就叫阴谋团……会不会太没创意啦?” “叫什么都行,好记就好。” “阴谋团的目的是将小墨引进迂回路线,而非引诱我们。” “这我知道,但他们为何这么做?” “没别的可能,就是为了把他引入‘啤酒之家’。” “咦……引入‘啤酒之家’?” “就和我们误入‘啤酒之家’的情形一样。” “我不懂,完全不懂。这么做有何好处?再说,就算成功将小墨引入迂回路线,他也不见得会到别墅去啊!这种事根本无法预测嘛!” “可以预测。” “咦?” “就靠那些偷油贼。” “靠他们?难道那些小偷也是阴谋团的同伙?” “八成是。他们从小墨的车里偷走适量汽油,让他在开进迂回路线后便耗尽汽油。” “怎么可能!” “但只能这么想啊!那帮人的计划是经过缜密的计算而订立的,目的即是让小墨的车停在迂回路线的某处。” “这道理表面上说得通,其实是纸上谈兵。匠仔,你想想,小墨又不是笨蛋,他是驾驶人,当然会注意剩下的油量;更何况我们已经告诉他有人偷油之事。虽然个性别扭的小墨不但没感谢我们,还无赖我们或许是小偷;但既然发生过这档子事,他开车之前怎么可能不坚持剩余的汽油量?” “他当然会检查,但假如他检查完毕后,发觉剩下的量恰好够他循着干道开回市区呢?” “什么?” “小墨打算走干道回市区,检查油量时当然也是以行驶干道为前提,对吧?他判断汽油还够,便从国民旅馆出发,谁知途中却多了块禁止通行的立牌。此时的小墨自然担心油量不足,但他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碰运气,走迂回路线下山。这些都在阴谋团的预料之中。” “可是啊,真能这么顺利吗?我实在很怀疑。”高千浮现了微笑,仿佛表示她不会轻易接受我的论调。“即使小墨的车真如他们所愿,停在迂回路线上;接着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却还是个未知数啊!” 方才为了自己的肤浅而消沉的高千似乎已完全振作起来,眼睛散发着挑战的光彩。当然,这是件值得高兴之事;我不愿见她在外人面前示弱,纵使是吐露心声亦然。后悔是最不适合她的行为。 然而,我的心情却又是五味杂陈。高千重新振作,令我开始意识到与她独处的现状;从前来访时,我完全没这种闲情逸致。 “若是附近有民家,自然会前去求助啊!” “是啊,假如民家就在附近,且小墨有发现的话。但要是他开车时没注意到,说不定最后就直接走路下山呢——那个阴险男有没有这股毅力,我是不清楚啦!” “正因为如此——” “咦?” “正因为如此,阴谋团才打造了两座‘啤酒之家’。” “什么?” “以备小墨在迂回路线的任何一处弃车。” “什么?”高千显然怀疑我的精神状态正常与否,或许她以为我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便以时钟般单调且倔强的语气重复同样的话。“什么?” “他们在迂回路线的出口及入口布下‘啤酒之家’,如此一来,小墨即使错过老大,也绝对会发现老二。阴谋团便是借由这个万全之计,将小墨引入迂回路线这个‘捕鼠器’中——不,是试图引诱。” 传统 “我先声明,虽然我用了打造二字,但阴谋团并非为了这个计划特地建造老大与老二,而是碰巧有这两座别墅存在,才拟定了这个计划。” “这么说来,”高千总算换了个不同的词语;她似乎改变主意,决定姑且听我说完。“老大和老二是属于阴谋团中的某个成员?” “不,应该不是。正确地说,老二或许是成员的所有物,但老大不是。” “你怎么知道?” “这个部分我稍后再详细说明,先假设老大的主人为b。” “好是好,但为什么是b?干嘛不用a或?” “我自有我的道理,不过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道理。总之我从头开始说明吧!” “等一下,我还是泡杯咖啡好了。”高千似乎觉得很热,将头发束于脑后,站了起来。“让头脑清醒一点,好吸收你的说明。” “请便。” “不过我怕待会儿睡不着。” “应该不要紧吧!累了一天,区区一杯咖啡妨碍不了睡眠的。” “是啊!匠仔要不要喝?” “我不用了,和啤酒就好。” “也对,”她原本拿出两个杯子,又干脆地将其中一只收回碗柜中。“对匠仔而言,喝啤酒时脑袋比较灵光嘛!” “阴谋团事先将b的别墅——亦即老大,与成员之一所拥有的别墅——亦即老二打造为‘啤酒之家’。 “嗯。”剩下一只杯子,也让高千放回了碗柜中;她改拿出细长的玻璃杯,似乎打算冲泡冰咖啡,而被热咖啡。“嗯。” “在这里我要离一下题;三天前高千发现老二时,老二已是‘啤酒之家’状态,但老大不见得也是。因此,我们无法完全否定同一套家具在老大及老二之间绕了一圈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也该探讨‘啤酒之家’只有一座的情形?你的想法很正确,但这代表家具曾从老二移到老大,之后又移回老二;虽然不无可能,但就现实面上而言,似乎有点牵强。” “嗯,所以我意思是说,‘啤酒之家’只有一座的假设太过不切实际且缺乏根据,因此先假意排除。换句话说,接下来的假设将以‘啤酒之家’有两座为前提展开讨论,这点希望你先了解一下。” “我明白了,继续吧!” “总之,阴谋团将两座别说塑造为‘啤酒之家’。老二方面姑且不论,老大是b的所有物,因此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 “这么说来,”从冰箱拿取冰块的高千突然停止了动作。“阴谋团将家具扯出老大,并未经过b的同意?” “应该没有。” “办得到吗?”冰块敲击杯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昨天我们讨论时也说过,外人很难瞒着屋主把别墅弄成那副德行。” “但他们办到了。”听着沁凉的冰块声,自己的啤酒似乎不再那么冰凉。“事实上,他们办到的理由与之后的发展有着重大关联。” “你真会卖关子。” “老实说,我是一边讲一边整理。”我喝干剩余的啤酒,开了罐冰冰凉凉的新酒,吐了口气。“要是弄错顺序,连我自己都会变得一头雾水。” “简直像是走钢索一样嘛!正如同匠仔的人生——” “嗯——咦?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然后呢?” “总之,迎接小墨用的陷阱‘啤酒之家’完成了,接着便是等他乖乖入瓮。” “入瓮后该怎么办?小墨掉入陷阱后会变得如何?” “在说明之前,我得先声明一点。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陷阱舞台’其实是老大。虽然阴谋团准备了两座空别墅,以确保小墨在迂回路线的任一处弃车都会落入陷阱;但若小墨‘落入’的是老二,阴谋团便会带着他到老大去。” “带他去?怎么会带他去?对他说‘来,跟我走’吗?” “怎么可能!是在小墨本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送他去。” “要怎么做?” “当然是趁他睡着时下手啊!” “趁他睡着时……可是,”高千将已加好砂糖并调配均匀的咖啡倒入杯中,岩石般的冰块转眼间缩为沙粒大小。“小墨又不是小孩,无论再怎么小心搬动,一定会醒过来的。” “但假如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呢?” “咦?” “靠那些大量的啤酒。” “这么说来……那些啤酒是用来……” “阴谋团净空别墅,具有多重意义。首先,便是陷阱功能。你回想我们昨晚的心理,倘若老大不是那样空空荡荡,而是家具齐全的状态,我们会那么轻易进入别墅中吗?应该会产生一些心理上的抗拒吧!” “这倒也不见得吧!说不定空屋反而令人产生心理抗拒呢!事实上,那座屋子那么不舒适,既然没沙发也没电视,根本不能好好休息。” “但是有床,对吧?先净空屋内,卸除对方的心理防线;再准备休息用的基础设施,摆在从屋外最容易看见的房间中——这就是那张床的意义。当然,万一小墨因厕所不能使用而不愿逗留,可就功亏一篑了;因此阴谋团又特意留下卫生纸,装成没用完忘记拆除的样子。” “我觉得很牵强。” “不止如此,净空别墅还有其他理由。漂撇学长不也说过?借由清空家具,以掩饰房间未挂窗帘的不自然。” “换句话说——”她正要以口就吸管,却停下动作,抬起视线。“是为了从窗户外监视?” “阴谋团必须监视小墨掉入陷阱后的一举一动,借此掌握下一个行动的时机。” “下一个行动?” “这点我也会说明。总之,由于没有窗帘,只要房里有灯光,小墨的行动便是一目了然;即使关掉电灯,阴谋团仍会用红外线摄像机等工具继续监视。” “还真是劳师动众啊!” “没错,因为对阴谋团而言,这是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计划,绝不容许失败。” “破釜沉舟?”高千似乎想开口询问这个成语的含义,但最后只是喃喃说道:“唔……” “小墨应该是和漂撇学长一样破窗而入的。不过我得先声明,这种情形仅限于老大。” “为什么?那老二呢?” “老二的玄关没上锁。如我方才所言,陷阱舞台是老大;即使小墨‘落入’老二,阴谋团还是得将他送回老大。倘若老大附近有另一座窗户破损的别墅,或许会引起警方怀疑。” “警方?” “没错。我刚才也说过,阴谋团进行的是犯罪计划,这是为防万一而采取的措施。不过,我也觉得他们太过谨慎了。” “既然如此,为何独独不替老二上锁?老大的窗户被打破也无所谓吗?” “应该说阴谋团必须让小墨打破老大的窗户。这是他们计划好的,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假如小墨‘落入’的是老二,阴谋团将他移往老大之际,便会自行打破窗户,并印上小墨的指纹,制造他破窗而入的假象。” “我很想问他们干嘛没事找事做,不过暂且忍耐一下好了。” “而净空屋子的最大理由,便是啤酒。就像刚才高千所说,屋里既没电视,也没杂志,没东西可打发时间;小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喝啤酒,因此不难预测他会喝酒排解无聊。” “虽然我不知道小墨的车是在哪里没油的,但在抵达别墅之前,多少得走点路;流了一身汗的他,少说也会拿罐啤酒来喝——正好……” 高千带着别有含义的微笑凑近我。她难得露齿而笑,犹如考试作弊的人互使眼色一般,脸上浮现着共犯意识; 果不其然,她接着如此说道: “正好和昨晚的我们一样——对吧?” “半点不差,不难想象小墨会和我们一样,一罐接着一罐。阴谋团很清楚小墨的性格,知道他酷爱啤酒,往往一喝便无法节制,也明白他是那种一见酒多、便觉得自己偷喝一点也无妨的人;因此,为了让他放胆喝个烂醉,阴谋团便准备了一个人绝对喝不完的大量啤酒。所有计划都是算准他的性格而拟定的。” “那为何要准备十三个啤酒杯?” “为了让小墨越喝越顺口啊!每次都是用冰凉的新酒杯,喝起来才新鲜,对吧?所以阴谋团在冷冻柜里塞满了啤酒杯,这应该也是算准了小墨的性格而做的准备。总之,阴谋团为了让小墨酩酊大醉,呼呼大睡,下了不少工夫。” “那特意将冰箱和啤酒搬上二楼的理由是?” “有两个意见。首先,避免让小墨发现这是陷阱。假如一座空别墅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台冰箱,却偏偏放在同一间房里,就算不是小墨也会觉得背后有鬼吧?” “不见得。我说的不是一般人的思考模式,而是——那个男人的脑袋构造有那么复杂吗?” “当然,或许小墨的敏锐程度尚不足以察觉背后的企图;但阴谋团必须确保小墨喝酒,因此才将啤酒搬上二楼,制造刻意隐藏的假象,和床铺做出区隔,以防小墨识破手脚。除此之外,便如我之前所言,借由制造因此假象以提升喝酒的冲动。” “原来如此。虽然我只见过小墨一次,不该妄下断论,但我觉得挺有可能的。他就是那种见了女孩子便认定是欲就还推、最后霸王硬上弓的类型。” “夜晚漫长得很,”使用霸王硬上弓这般直接的字眼,确实符合高千的本色;但今晚的我听了这段话,却难以平心静气。“又没东西可打发时间,小墨喝醉的概率自然大增。” “等小墨喝醉后,阴谋团就进行下一个行动?” “倘若小墨所在的是老大,便直接进行下一个行动;但若是老二,就像刚才所说的一般,必须先将他移到老大才行。” “为何这么执着于老大?” “这就和b的存在有关了。” “老大的主人?他不是阴谋团的同伙吧?” “不是。” “既然如此,老大的钥匙又该如何解决?既然b不是同伙,阴谋团要如何随心所欲地利用这座他人的别墅?” “钥匙当然是从b那里抢来的。” “哎呀,还真粗鲁。” “岂止粗鲁,b将面临被阴谋团杀害的命运。” “什么?”高千似乎又怀疑起我的精神状态,嘴巴一离开吸管,便再度开始重复同样的词语。“什么?” “不,我先声明,这部分也许是我过度想象;说不定阴谋团设计小墨的目的不在杀人,而是更为欢乐的……比方说单纯的恶作剧之类的。但是如高千方才所言,这个计划劳师动众,所费的金钱劳力不少,动机应该更为严肃且重大才是。或许是小墨在国民旅馆时给我的印象太差,才让我忍不住如此想象的吧!” “印象太差?但被杀的不是小墨,对吧?” “不是。而是杀人现场——别墅——的主人b。” “莫非……”高千眨了眨眼睛。“b代表的是被害人的‘被’?” “虽然老套,但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老套!听起来很邪恶耶!” “是很邪恶,因为这是个邪恶的阴谋。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阴谋团想将杀害b的罪行推到小墨身上。” “但动机呢?” “关于这点我举手投降,只能说完全不知道。总之,阴谋团既有杀害b的动机,也有嫁祸小墨的理由便是了。” “他们要做的事,就是趁着小墨酣睡之际,将b的尸体放在他身边,对吧?借此让他背上杀人黑锅。” “不光是如此。还有个非做不可的大工程等着阴谋团。” “什么工程……?” “就是‘搬家’。” “搬家?” “趁着小墨熟睡之际,将事先从老大搬出并收在某个仓库的家具再度放回原位。当然,阴谋团自行准备的单人床及放有啤酒的冰箱则要回收带走。” “为何要这么做?” “你站在小墨的立场想想看,隔天早上醒来,便像身在看都没看过的别墅里,对吧?” “看都没看过——是啊!他原以为自己在一座除了床铺与冰箱外什么都没有的怪别墅过夜,没想到隔天醒来却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不但家具齐全,装潢也极为正常,不吓破胆才怪。” “而且自己的身边还躺着b的他杀尸体。假如高千是小墨,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一定很慌乱。” “对,毕竟眼前的状况就像是自己杀了人。” “小墨会因此认定自己杀人吗?的确,起先他或许会陷入恐慌状态;但即使他再怎么人如其表、是个天下无敌的单细胞男人,只要过一阵子冷静下来,多少会动动脑筋吧?届时稍微一想,便会察觉是有人陷害自己。” “也许吧!但假如警方介入呢?当然,或许小墨不会报警,搞不好还会溜之大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b和小墨直接八成有某种关联,而小墨在b的被害日期前后住在r高原国民旅馆之事若是曝光,警方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换句话说,他们两人之间存有足以教人质疑的利害关系?” “就是这么回事。小墨被问起当天的不在场证明时,会怎么回答?或许他会编个像样的理由吧!不过,搞不好他还来不及回收没油的汽车,警方就已经找上门来了。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阴谋团一定会告密或使用其他手段,让b的尸体及其与小墨的关系尽早曝光,并诱使警方怀疑小墨。”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小墨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只能老实说自己的车子没油,到那座别墅求援;但那座别墅里既没b这个人,也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和被藏起来的大量啤酒,而他喝了那些酒以后就睡着了,什么事也没做——任凭他说破嘴皮,警方会相信这些荒唐不经的辩解之词吗?” “反而会加深他的嫌疑。毕竟警方介入调查之时,老大已经恢复正常状态,警方一定会认为他胡说八道。原来如此,我懂了,这下我服气了。这也是他们特地将老大——当然,老二也是——弄成空别墅的理由之一。” “没错。小墨越是坦白,就越被怀疑,在此容我做个声明,刚刚曾谈到阴谋团的计划或许不是出于杀人等可怕目的,只是单纯的玩笑;倘若真是如此,当小墨醒过来的时候效果的确极大无比。” “保证他会吓软了腿。不过匠仔不认为是单纯的恶作剧?” “因为我觉得这种恶作剧的方式太过劳师动众;假如只是为了吓唬损友,应该有更简单且效果更好的方法。我刚才也说过,这个计划如此庞大,背后应有更为严肃且重大的动机;而目的若是杀害小墨,在杀人之前做这些手脚并无意义,因此我才认为是为了陷害小墨。”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还是有点突兀。毕竟突然扯上杀人……” “我懂,其实我也是没头没脑地就想到了‘杀人’二字,并没有任何像样的根据;这只是众多可能性的其中一例而已。” “了解、了解。” “拉回正题。警方不相信小墨的解释,因为别墅有被破窗侵入的痕迹,且留有他的指纹。” “对了,还有指纹问题嘛!” “或许阴谋团还故意留有占有小墨指纹的空罐在现场。基于这个证词,警方 让了一步,相信小墨犯案当时的确喝醉了;但让步并不代表相信他,依旧以杀人嫌疑犯将他逮捕。非法入侵别墅的小墨在偷喝啤酒之际被住户b发现,双方发生争执,小墨失手误杀了b——警方如此认定,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不愧是不惜成本制定的计划,极为巧妙。” “但尽管计划如此周延,阴谋团却还是失败了。” “对耶,一开始就出了问题,说来也真是糊涂。他们把我们的车误认为小墨的车,以禁止通行立牌将我们赶进迂回路线中。就算车款一样,会分不出来吗?” “摆放立牌的监视人员或许是因为计划过于重大而紧张,又或许只是因为天色昏暗而看错。” “托他看错的福,关键的小墨便扔下遭受池鱼之殃哇哇惨叫的我们,优哉游哉地回到市区。” “不,不对。” “咦?” “小墨并没回到市区。” “为什么?” “我想监视人员撤去立牌后,应该察觉了自己的错误;因为他看见真正的小墨开车经过眼前,吃了一惊。” “又来了,瞧你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目睹似的;所以我才说你一定能成为欺诈师。” “可是不这么想,无法解释碰撞事故啊!” “这么说来……”高千倒不是惊讶,而是错愕。“那台自用车就是……?” “是小墨的车。” “为什么?小墨明明沿着干道下山了,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闲逛?完全说不通嘛!” “我想过程应该是如此——首先,监视人员发现自己的错误,连忙联络干道上的同伙。他们事前亦考虑过这种疏失的可能性,因此在迂回路线下端的路口也摆了个禁止通行立牌。” “太牵强了吧!” “不,不无可能;毕竟这个集团行事如此缜密,自然可能加上双重、三重保险,以防万一。” “好吧!然后呢?” “小墨见了立牌之后,一面发牢骚,一面开进迂回路线。当然,是从下段开上来。” “等、等等、等等。匠仔,这根本不可能啊!” “为什么?” “即使小墨再怎么单细胞,还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想想,既然是从下段开进迂回路线,走的当然是上坡路;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发现那条路有问题。” “当然,小墨在途中便发现有异,因此才减速慢行。” “减速慢行?慢着,匠仔,你又怎么知道了啊?为何你总是能亲眼看见似的……” “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只能这么想了啊!小墨半途起疑,放慢车速,打算折回去的再确认立牌一次;但卡车驾驶没料到小墨会这么做,当时又正好没注意前方,并未减速,因此撞上小墨的车。” “没注意前方?你又没看见,怎么知道?不,别的先不提,那台卡车又是什么来历?” “当然是‘搬家卡车’啊!用来把家具搬进老大的。他们是在同伙撤走立牌后开进来的。” “这点也很奇怪。干嘛走迂回路线?他们根本不必绕路,从干道开上来就行了啊!” “别和自己的假设混为一谈。假如是高千的假设——爸比的计划与外公的反击——外公的确应该抓紧时间移动到另一座别墅去,因此会走干道;但阴谋团却得等到小墨喝醉以后才能行动,选择费时的迂回路线,反而比较能掌握时机。” “就算如此,他们也太早开进迂回路线了吧?你想想,别说小墨没喝醉,他甚至还没踏进‘啤酒之家’,车子的汽油也尚未耗尽;你到说说看,卡车为何这么早开进来?” “当然是因为出了差错。由于我们的车子先一步驶入迂回路线,阴谋团的监视人员误以为计划顺利进行,并将过程逐一报告其他成员,卡车也依照当初的计划出发;然而,小墨其实并为开进迂回路线,而是走干道下山。阴谋团只好临时改变计划,以另一个立牌将小墨赶进迂回路线;但是这么一来,卡车驶入迂回路线的时间却变得太早。” “就是说啊,绝对太早了,搞不好会和小墨碰头呢!” “他们原先的计划,应该是等小墨由上段开进迂回路线后,卡车再从下段驶入,选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待机;然而现在出了差错,小墨竟是从下段开入,而他走的是干道,经过老二的时间自然比从上段驶入时还要早上许多。阴谋团阵脚大乱,再这么下去,难保卡车不会追过小墨的车;当然,只要小墨别减速,这种情况应当不会发生;纵使卡车追过小墨,对计划也无碍。怕就怕小墨目睹卡车部队后,会起疑心;因此阴谋团决定趁早铲除这个祸根。” “那又为什么……” “监视人员连忙联络卡车,告诉他们出了问题,‘目标’实际上并未驶入迂回路线,刚刚才赶他进来,要卡车晚一点再动身。” “对啊!是该这么做。” “然而为时已晚,卡车已经开入迂回路线了。” “咦?” “卡车驾驶突然接到联络电话,手里拿着手机,一时间没注意前方;好死不死,小墨也起了疑心,放慢车速——” “卡车便撞上小墨的车……还险些引起森林火灾。” “当然,阴谋团的计划也全泡汤了。” 高千怯怯地沉默下来。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似乎对于我牵强的推论不以为然,却又顾虑我的感受,不敢露骨地表示感想。 “这么一来,你应该明白我说老大才是真正舞台的理由了。”慌忙之下,我补充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搬家卡车沿着迂回路线上行,表示他们打算将家具搬进老大;倘若我的推测正确,其中一台卡车应该载着b的尸体。又或是他们打算等小墨入睡后再下手杀人;这种情况下,便是将b监禁起来,限制其自由。” “那……呢……” “什么?” “啤酒呢?”高千怫然地挠着太阳穴,似乎觉得重提这个问题并无意义,却又不得不提。“老大有九十六罐,老二却只有九十五罐,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和老二没上锁有关。” “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偷拿了一罐来喝。” “有人?是什么人?” “名字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阴谋团的同伙。” “那个同伙为何要这么做?这可是陷阱计划中的重要道具耶!” “就算少了一罐也无所谓,毕竟还有九十几罐啊!完全不会妨碍他计划进行——那个成员就是这样判断的。我想,那个人应该是老二附近的待机人员;他在太阳底下执行单调的任务,便忍不住动起歪脑筋。持有老大钥匙的应该只有主要成员,不过老二一开始就没上锁;他禁不起诱惑,就去偷了一罐来喝。反正他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没人会发现是他干的。” “真的吗?”已然遗忘的疲劳似乎又一股脑儿地回流,高千无力地趴在桌上。“我怎么觉得匠仔只是在自圆其说?我有种被骗的感觉。” “我也没说这是事实啊!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还无法反驳才不甘心嘛!” 高千嘴上说不甘心,脸上却是满脸笑容。不,解释为笑容并不正确;其实高千现在因疲惫而面无表情,只是她手拄着脸蛋、脸孔受到手指推挤,因此看来像是在微笑。 “那还是睡觉吧!”我恋恋不舍地确认最后一罐啤酒已然见底后,才站了起来。“好好睡一觉,才想得出好点子。” “是啊!” 高千吃吃笑了一阵,也跟着起身。她猛然站起,却因脚步踉跄 而不得不以手扶壁。 “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是想这么回答啦,但我真的累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几天没睡,只喝啤酒度日。” “对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匠仔应该没所谓吧!啤酒下肚死,做鬼也快活啊!” “我还活着,别乱杀人!” “但是对你而言,这是理想的死法吧?” “嗯,或许吧——” “谢了,匠仔。”高千突然如此喃喃说道,仿佛闭上眼睛一口气吞下最讨厌吃却不得不吃的蔬菜一般——或许是我多心了。“对不起,硬拖着你来。” “不会啦!” “晚安。” “嗯,那明天见——会不会见还不清楚就是了。” “当然会见面啊!明天我就要想出好主意,推翻你的烂假设。” “好,我拭目以待。” “洗干净你的脖子等着吧!” “真可怕,被你这么一说,搞不好会作噩梦。” 事实上,我真的作了噩梦。 未成年请勿饮酒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隔天早上,我如扑羊饿虎一般紧抓着被窝不放,享受放荡的睡眠。 我梦见了高千,梦中的她问了个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她便生气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梦中的她,发起脾气来依旧相当恐怖;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要我猜她的心思,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谁知她竟然开始无理取闹:“看穿我的心思,是你的义务!”我问她为何是义务,她便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来威吓我:“要是你看不穿的我心思,我不就得编出一个答案来?你想害我丢脸吗?”我叫苦连天,只得随口瞎掰一个答案;她虽然一度露出满意之色,却又立刻旧问重提,接着便是一再重复上述的情况。 我惶恐、困惑又焦躁;这是个令人一头雾水又疲惫万分的梦境,应可归类于噩梦吧! 正当我在棉被中呻吟之际,地方上的早报已刊登了如下内容: 《司机因监禁嫌疑被捕——麻药卖淫案为导火索?》 警方调查前天发生于r高原山路的碰撞事故时,发现疑似肇事卡车同伙的箱型车中监禁着当地中年男子a先生,并于昨日清晨以绑票罪嫌犯为名紧急逮捕箱型车男性司机及其子卡车驾驶。 a先生指证上诉两驾驶乃基于危害意图监禁自己。警方同时针对案发时位于现场附近的箱型车驾驶之妻及外甥等人展开调查,以厘清与碰撞事故之间的关联。 此外,驾驶被撞自用车的年轻男子b由于车上藏有干燥大麻,已遭到警方以违反大麻取缔法现行犯逮捕。该男子有过因非法持有大麻被捕的前科,进来频繁出没r高原国民旅馆;警方针对该男子与人蛇集团毒品控制少女卖淫案之间的关联一并进行追踪调查。 b被捕后相当亢奋,于事故现场见到a时,曾脱口表示对方是自己过去的‘顾客’。 a声称自己不认识b,但由于肇事卡车及同伙的数台卡车上堆有成套家具及生活用品,警方计划近期内搜索a先生位于现场附近的别墅及箱型车驾驶亲戚的别墅—— 隔天伴晚,警方拜访了漂撇学长。他们见到学长留在老大的字条,循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前来问案,高千、小兔及我也一并被传唤。 时候得知案件的真相大致如我所想,但我终究没在学长及小兔面前再次发表自己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谦虚才保持沉默,只是没机会说而已。也罢,反正不重要。 “哼,原来那个戴墨镜的阴险男是个坏蛋啊!”得知来龙去脉的漂撇学长,表情倒非义愤填膺,反而显得很遗憾。“这么说来,高千那套‘翁婿间的孙子教育问题攻防战’就是错的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小兔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亏我还觉得那个假设一定没错!” “好啦,有什么关系呢?”高千本人则朝我耸了耸肩,淘气的眼神中带着共犯意识。“那种玩意儿,就像是啤酒泡沫一样嘛。” 后记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容我冒昧地谈些私事。对我而言,本格推理小说的圣经,便是我在高中时代初次阅读、后来又陆续复习了新书版、文库版,一读再读的‘退休刑警’系列。作者都筑道夫大师在介绍自己创造的角色之时,曾对安乐椅侦探小说做了以下定义。 “若以形式来分类,这个系列可归类于安乐椅侦探小说。故事中的主角针对杀人或其他犯罪案件进行推理,但他既没前往犯罪现场,也没直接听取相关人士的供述,只凭熟知案件之人所提及的案情,便能破案。这种侦探只坐在椅子上办案,并不采取行动,因此被称为安乐椅侦探。毫无疑问地,这种形式是起源于古代的民间故事——智者聆听百姓的诉求之后,立刻解决纷争——可说是一种更为单纯且朴实的智慧故事形式。”(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接着大师又介绍了这类形式的名作——爱伦坡(edger an poe)的‘玛丽·罗杰命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奥西兹(baroness orczy)的‘角落的老人(the old man in the er)’系列,以及都筑大师本人声称沿用了其系列设定的叶飞(james yaffe)‘妈妈探案(my mother,the detective)’系列等代表性安乐椅侦探小说;在该文中,最打动我的便是以下部分。 “长篇小说中,以英国作家铁伊(josephiey)的‘时间的女儿(the daughter of time)’最为有名;日本作家高木彬光先生的‘成吉思汗的秘密’、‘邪马台国的秘密’亦是以这种形式撰写而成。这些作品都是以过去的历史为题材;这是因为要以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形式来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有技术上的困难。这种形式只适用于短篇作品,在我之前,日本甚至没有作家尝试撰写过纯属此种形式的系列作。”(摘录自德间文库‘退休刑警’文库版后记) 原来安乐椅侦探小说只适用于短篇作品,若打算以长篇描写进行中的犯罪,实行上有技术方面的困难——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爱唱反调的人,但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乎,我便开始尝试撰写不以过去历史为题材的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而我想效法的,便是大师誉为“安乐椅侦探小说杰作”的凯莫曼(harry kemelman)短篇集‘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 )’。这部短篇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相当有名;“步行九英里并不容易,在雨中更是困难”——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引出了所有可能的推论,并揭开了前一晚的杀人案真相,是个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的故事。这种“纯粹逻辑”的奥妙之处,便在于逻辑展开的发端与案件本身表面上显得毫无关连;我天真(或该说有勇无谋)地认为,只要应用这种“纯粹逻辑”,或许便能以进行中的犯罪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安乐椅侦探小说。 本作《啤酒之家的冒险》,便是在反复试误之下得出的一个结论。一般而言,安乐椅侦探“禁止”前往案发现场验证推论;但相信读完本书的读者都已发现,本作略微逾越了这道禁令,这一点可说是令我感到最为悔恨的。 本作与我过去的作品稍有不同,若能或多或少带给读者乐趣,便是我无上的光荣。又因为本作乃是以啤酒为题材,倘若您是成年人且不排斥啤酒,请务必一面小酌、一面悠闲地阅读本作。 此外,扮演侦探角色的匠千晓与边见祐辅,亦是我出道作《解体诸因》的主要角色;而本作中略微提及的“夏天的事件”,则在前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之中有详细描述。倘若读者们有时间,不妨三作一并阅读。 最后谨借文末,向酷爱啤酒并在我创作本书时赐予莫大灵感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宇山日出臣先生,以及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 一九九六年九月 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圣夜巡礼 台版 转自 炙炎、[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喂,你们看一下这个。” 漂撇学长——亦即边见佑辅展示与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看似细薄铅笔盒的长方形盒子。 之所以用“看似”二字,是因为那外面被包装纸包着,无法看见内容的关系。包装纸上贴着一朵黏贴式的缎带花,看来就像圣诞礼物一样。当然,从包装及缎带判断,这东西的确是件礼物没错,却不见得是圣诞礼物;只不过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离二十四日仅剩几天,才让我自然而然得如此联想。 我拿起来掂量,并不怎么重,甚至可说是轻过了头。按照常理及大小推想,里头应该是手帕或丝巾之类的物品吧!这问题暂且不讨论—— 这东西怎么了? “学长——”正拿着东西的人是我,会这么问应该也是人之常情。“这是要送给我的吗?” “你呀~~!”漂撇学长险些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连忙吧端到嘴边的咖啡杯放回到盘子上。“怎么会有这么贪婪的念头?现代的年轻人真的自我中心耶!” 你自己也是既贪婪又自我中心的现代年轻人啊! 我们正面对面坐在大学前的咖啡馆的窗边座位上。我在这家店打工,但今天并未排班。 “突然拿出这种东西,谁都会以为是礼物啊!提早送的圣诞礼物之类的。” “在这种时候脑袋只浮现这种念头,难怪人家要说你真贪婪啊!匠仔。” 以一贯辛辣且冷漠口吻插嘴的,是坐在我身边的高千——高瀬千帆。 顺道一提,我的名字叫匠千晓,通称匠仔。 “咦?什么意思,在这种时期联想到圣诞礼物很合理啊!” “除了圣诞节,还有一个重大节庆等着我们吧?” “咦……啊!对哦!”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此事的我,难怪会被批评为贪婪又自我中心。“鸭哥和绘理的婚礼!” “没错,你该先想到他们的结婚礼物才对吧!” “但是说是结婚礼物,这个未免太老旧——” 我是死鸭子嘴硬,但这个“礼物”的包装纸颜色的确莫名黯淡,既不鲜艳又陈旧,宛如长时间被收在抽屉深处并遗忘似地。 正当我如此思索时—— “那当然啊!”出乎意料的是,漂撇学长竟点了点头,喝了口咖啡。“毕竟是近一年前的东西了嘛!” “近一年前?” 我忍不住重新打量那个“礼物”,仔细一瞧,不光是陈旧,上面隐隐约约留有泥土附着后被拭去的痕迹。 “——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要问你们啊,你们有没有印象?” 我和高千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唱和,并对看了一眼。 “这么说来——”高千从我手上拿过“礼物”,高举半空中,透过光线打量里头。“这玩意儿和我们有关?” “当然有,而且渊源不浅。” “可是我没印象啊!” “应该有才对。不,或许当时你们没注意看,但我捡到这个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在场,所以——” “咦?”这句话实在太出人意表又又太愚蠢,教我瞠目结舌。“你说……是你捡到的?” “小漂,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高千仰天长叹。“不要乱捡东西,小心吃坏肚子。” “什么话,我可没吃过捡来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想捡这个玩意儿。” “那你干嘛捡?” “不是我有意捡的,是不知不觉捡来的。” “你在讲什么?该不会要说你当时人格脱离吧?以为现在再演科幻片吗?” “不是啦!就是去年的平安夜啊!平安夜!” “去年的平安夜?” “你们可不能忘记喔!因为你们两个就是在那天认识的。” “咦——” “莫非,”面无表情的高千缓缓将视线由我移至漂撇学长。“是那个时候的事?” 那时候——指的的便是去年的平安夜,我们在街上目睹某个女子跳楼自杀。 *************************************************************************** 先将时钟的指针转向一年前吧!让我说一段很久以前——其实也没那么久——的故事。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漂撇学长说那天是高千与我相识的日子;当然。就事实关系而言,这么说并没有错,不过那一天也是我和学长相识的日子。 当时的我刚进本地的安槻大学就读,是个阴沉的青年(现在仍有这种倾向),没什么朋友,没有全心投入的嗜好,却也非一味玩乐,只是漠然且机械性的消化九个多月的校园生活,迎接一年的尾声。 那一天,我在学生会馆的咖啡厅中抱着宿醉的脑袋,吃着早餐兼午餐;我记得当时是十一点左右。 那是个世间皆染上圣诞色彩的季节,几乎没学生留在校园中。学生餐厅一开始休假,咖啡厅的主要营业对象变为尚在工作的职员,但也将在数天后迈入假期;而现在不到午餐世间,连职员的身影都未能得见,整个咖啡厅中只有猛扒简餐的我一人。要说寂寥,的确是再寂寥不过的光景;但当时的我有点厌恶人类的倾向,因此反而觉得心旷神怡。其实也还没夸张到享受孤独的地步,只是觉得空气流通,舒畅多了。 就在此时—— “哟!” 突然有个男人未经同意便往我面前的座位坐下,令我吓了一跳。 他顶着一头乱发,留着胡渣;现在回想起来,是漂撇学长一贯的邋遢模样,但当时别说外号了,我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晓得,是以不由的全神戒备——这家伙搞什么啊? 如今事过境迁,我就老实说了吧!此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打不死的蟑螂”。我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得连自己都感到可怕;当然,得等到好一阵子以后才能印证。 “你是新生啊?” 胡渣男亲昵的对我露出笑容。 “对……” 我姑且如此回答。 “你还没回家?” “不,我是本地人——” “这样啊、这样啊!所以不用急着回去。”别要我仔细说明,很麻烦——我还无暇这么想,他便一个劲地恍然大悟起来。“那你今晚有空吗?” “咦?有是有……” 这人干嘛啊?该不会想邀我加入什么诡异的同好会或危险的新兴宗教吧? “平安夜没安排任何节目?” “没有。” “真的?该不会和女朋友有约会吧!” “假如有女朋友,是有这个可能。” “那是真的有空啰?” “嗯,可以这么说……” “对了,你这方面行吗?” 他做了个倾杯的动作。 “喝酒吗?嗯,算是爱喝的。” 之前才以灰暗青年自谤的人做这种告白,或许有些矛盾;其实我从未拒绝过联谊要约。非但如此,管它是第二摊还是第三摊,必然奉陪到底。不是我老王卖瓜,别看我这副德行,在酒席上我可是相当识大体的;为了炒热气氛,甚至不惜化身为小丑。 也许会有人反驳:这样叫灰暗青年啊?其实我的本性是很灰暗的,酒约以外的邀约向来全数拒绝,一般郊游也总是可以避免;这种男人当然交不到朋友。 “这么一提,你身上的确有股香味。”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 人称宿醉时的熟柿子味为香味。 “啊,嗯……” “昨晚也有喝?” “嗯,对。”昨晚不是联谊,而是独饮闷酒。“是有喝。” “战力值得期待啊!那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啊?” “我们?” “就是留在学校里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和平时没来往的人交流,也不坏吧?” “这个嘛,”这话虽然有理,但邀约却来得太突然。“的确不坏。” “那就来嘛!有正妹会来喔!” 以美色为饵,更像是诡异团体的拉人手段——虽然我心生戒备,但脸上似乎露出了肤浅的期待;只见胡渣男频频称是,满足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啦!” 如此这般,他便趁着我被“正妹”二字所惑之际敲定了约会。真是的,亏我还说自己是个厌恶人类的灰暗青年,其实也和正常人一样怀有色欲嘛!惭愧、惭愧。纵使被冠上装模作样四字,我也没得反驳。 “对了,你叫什么?” “匠。” “姓呢?” “我就是姓匠。” “哦?那名字呢?” “千晓。” “这名字很像女孩子。” “常有人这么说。” “匠千晓啊?那就叫你匠仔啦!” “啊?” “你姓匠嘛!没有朋友叫你匠仔吗?” “不,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 “那平时别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呃……应该就叫——匠吧?” “那就是匠仔啦!” 如此这般,就在我还搞不清状况之时,连外号都定案了。 “呃??——那学长呢?”我自然而然得如此称呼对方,因为我确定眼前这个邋遢又如蟑螂般强韧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新生。“学长叫什么名字?” “我啊?”不知何故,他竟以鼻子呼了口气,撩起一头乱发,眼光望向远方。“就叫我旅人吧!” “旅人——是你的名字吗?” “哎呀?”拄着脸颊的胡渣男滑了手,下巴险些撞到桌面。“喂、喂,你装傻也装的太过头了吧?旅人啦!旅人!漂鸟!懂吗?随心所欲的流浪的人——” “这么说来你不是学生啰?” “不,我还是学生——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意思?” “假如还没被退学就是。” “这么说来,你现在处于可能被退学的状态?” “唉。可以这么说。毕竟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休过几次学、留过几次级——慢着,你害我说了什么!没想到你这人吐起槽来这么不留情面。” “假如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不,没关系,吐槽狠一点无妨,只不过得分清楚时间和场合。换句话说,还没喝酒时要克制些,懂了吗?” 这代表喝酒时无论再怎么无礼都没关系?正当我如此困惑时—— “那就今晚见啦!” 旅人单方面告知集合地点与时间后,就径自离去了。 不说本名,实在很可疑(其实学长只是忘了报上本名);因此当时的我依旧无法消除街头推销或新兴宗教拉人手法的疑虑。 虽然无法消除,我还是遵守约定,前往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三瓶>一探。当时我的想法是:就算是拉人手法,也要听听他怎么掰;至少比起在平安夜一个人喝闷酒要来得好一点。 时间是下午五点,虽是对方指定的时间,但店家才刚挂起门帘,连半个客人的身影也不见。 我姑且走入店内,店员问道:“请问你有订位吗?” “呃……” 这家店不大,现在又是尾牙时期,三两下便会客满;那个男人或许会先行订位,以防万一。 “应该有。” “请问订位是留下的大名是?” “咦?呃,不,我忘了问名字——” “啊?” “啊,不,他说他叫旅人……” “哦!”听了这如暗号一般意义不明的话语,店员竟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边见先生啊!请跟我来。” 我没想到这样也能通,不禁目瞪口呆。那个胡渣男似乎是这家店得常客,莫非他在这里也肆无忌惮的宣称自己是旅人、漂鸟?不觉得难为情吗?总之,现在知道旅人的姓氏为“边见”。 在店员的带领之下,我踏上了底端的和式座席;只见桌上摆着六人份得免洗筷、酒瓶与酒杯。照这么看来,除了那个男人以外。还有四个人会来。 我盘坐于坐垫上等了好一阵子,依旧无人现身。说是好一阵子,其实不过是区区数分钟,但我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便已有酒精依赖症的征兆;现在也是如此。不喝酒睡不着,因此养成太阳一下山就开饮的习惯。而我一喝起来就欲罢不能,往往喝的烂醉如泥,和衣而睡(或该说是失去意识);隔天早上醒来,记忆与金钱俱是半点不留,如此反覆重演历史,连自己都觉得不健全到了极点。 我没朋友却对联谊来者不拒,或许便是下意识想为自己的饮酒癖找出一些“健全理由”之故。若是如此,真可说是无谓的挣扎;反正纵使没联谊,我照样每晚自斟自酌。 我多半在公寓里喝闷酒,偶尔会到居酒屋之类的地方喝。我已近养成了某种反射条件,只要穿过这类店家的门帘(即使是冬天)便会想来杯生啤酒;虽然理智知道自己该等其他人来,但身体却不禁追求起发泡性的刺激。 再说,今晚的成员八成全是我不认识的人。一旦未能搭上众人的气氛,只怕我会阴沉到谷底;此刻还是先喝一杯,润滑润滑舌头吧! 嗯,对对对,就这么办——我如此说服自己,开口便要点啤酒;但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她走进了店内。 她有着我必须抬头仰望的高瘦身材,以及冷淡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骇人美貌——不用说,正是高千。 这时我还不知道高瀬千帆的名号,对她的长相却有印象,也知道她和我一样是新生;因为她在安槻大学已是个“名人”。 她和我在不同的意义上,都属“没什么朋友”的人。那混血儿般深刻分明的轮廓,加上令人怀疑她出生以来可曾笑过的无机质氛围,乍看之下予人一般可怕惊悚的印象。或许便是缘于这种难以亲近的气息吧,有许多学生和我一样,虽识其人却不识其名;我常在学生餐厅听见旁人以“那个像模特儿的人”来称呼讨论她。 的确,她那包覆于黑色风衣下的修长身躯一有动作,四周便幻化为舞台,独特的氛围不像同龄之人所有。原来她也会来居酒屋喝酒啊?我不禁萌生莫民奇妙的亲近感,出神的看着她与店员交谈。 此时的她还不是现在的注册商标发型——及肩的小波浪卷发,而是蓄着一头长达腰间的直发,但其他的特征却也已成形。比如说。她的服装品位。 她向店员轻轻的低头致意后,便转过身来,脱下风衣,风衣底下的装扮奇特的教人怀疑是哪国服装。那就像是将未曾剪裁的布直接缠在身上一般,其下则是一双长的吓人的美腿。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曾听见柜台后传来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想来那并非偶然,而是店员也看着她的腿出了神所致。 当然,我没资格说别人,想必我亦是顶着一张令人羞于照镜的窝囊表情看着她。我垂下视线,发现她居然穿着与上半身装扮好不搭扎的平底运动鞋;这种搭配有种奇妙的帅气感,令我不禁暗自赞叹。现在回想起来,奇特的装扮、无视季节的露出双腿与平底鞋——除了发型 以外,高千的风格已在这时全数成形。 她脱下运动鞋,踏上和式座席,直接朝我的座位走来,让我险些吓软了脚。幸好我坐着,要是站着,铁定一屁股跌坐下来——当时的冲击便是如此惊人。她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在对侧的坐垫上坐下。 这么说来,她也是今晚的成员之一……领悟此事后,明明是冬天,我却冒出了一头汗。不知我打的这个比方贴不贴切;就好比富士山,远看时是赏心悦目,但若是它突然靠近,可就让人大叫且慢,手足无措了。 我知道不该看,却又忍不住偷瞧她的腿;她穿的彩色的裤袜是种从未见过的色调,这份稀奇感又更加吸引我的视线。这时候碰巧与她四目相交的尴尬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忍不住对天祈祷:哇!拜托其他人快点来!然而宛如嘲笑我的焦虑一般旅人及他的同伴们迟迟不出现。 过了五点半,又到了六点。即使是与高千普通来往的现在,我仍会惧于她所散发的气息,更何况当时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便如同某个戏曲的名字,此时我的心境宛若被丢到滚烫锡皮屋顶上的猫一般;更惨的是,她并不自我介绍,打定主意来个相应不理,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抱歉,”我终于忍耐不住,朝着柜台喊道:“给我来一杯啤酒,假如有生啤酒,就来生的。” “好。”答话的并非起先替我带路的男店员,而是个年轻的女店员。“那位小姐呢?——” “这个嘛——”她那略微低沉的声音似不耐烦,又似想睡,却不带不快之意。“也给我来杯一样的。” “好。” 女店员以恍惚的眼神盯着她,回到了柜台中。看来她的的印象似乎强烈到足以吸引同性的注意。 总之我决定开始喝酒。我倒也不是没想到和她说话,只是觉得及时攀谈,他肯定会嗤之以鼻或不理不睬,因此没出声。她确实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但当时的我也的确有点被害妄想。 如此这般,我开始一杯接一杯地黄汤下肚。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七点,又指向八点,但旅人依旧没出现。 她仍然一声不吭,面向一旁。店内人开始变多,其他客人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唯有我们的座位犹如沉在水底般安静,这股格格不入的气氛带着浓浓的超现实感。 不知我喝了几杯?茫然大醉的我不知不觉间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虽有酒精依赖的倾向,酒量却不好,而且一喝起酒来便不进食;如同被附身似地反覆强迫自己喝酒,不久后失去意识,倒头大睡,是我的一贯模式。 待我醒来之时,已近晚上十点;我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连忙环顾四周。这时我看见桌子彼端伸出了双艺术品般的美腿,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忍不住捏了捏脸颊。 那个旅人及他的同伴依旧未现踪影,她似乎也等累了,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包覆于彩色裤袜下的修长双腿便搁在邻座得坐垫上。 “我说你啊——” 她抬起眼珠瞪着我,发出那道不耐又昏昏欲睡的独特声音,不过这回却带了点不快。 “没想过该打电话给那个男人吗?” 或许是我还没完全清醒,一时间竟不晓得她是在对我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呃……那个男人是指?” “我不知道名字,他自称是旅人。” “哦,是他啊!” “他要来吧?” “他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那就问本人啊!” “咦?” “我要你打电话问问他在干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咦?你是他的朋友吧?” “我今天才认识他。” “今天才认识?” “所以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搞什么,原来你也一样啊?” “这么说来……?” 她也是被那个旅人硬拉来的?我带着这言下之意望着她,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今天要来的,该不会全是这种人吧?” “谁知道?说不定——” “那不重要,为什么大家都没出现?我记得约定时间是五点,是我听错了吗?” “我听到的也是五点。” “现在已经十点了。” “是啊!” “五个小时,等了五个小时耶!你还真有耐心啊!没想过要回去吗?” “不,在我想到之前就已经睡着了。” “初次见面的男人在眼前呼呼大睡,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经验。”她自暴自弃的哈哈干笑。“安槻真是个怪地方。” “那你也……呃——?” “我姓高瀬。” “高瀬,你也等了五个小时啊?” “没错,虽然我很不情愿。其实我根本不想来,可是那家伙实在太啰嗦,我拗不过他才来的。”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来极有主见的女人,竟也会有拗不过某人一再邀约的时候。当然,我和她是今天才初次交谈,或许只是外在印象所造成的偏见,但我仍忍不住想到:看来那个旅人是个相当“死缠烂打”的人。事后我才知道,这个想法完全正确。 “要是我在那家伙来之前先回去,不知道事后他会说什么,搞不好又来纠缠不清——所以才想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等啊等的就错过了回去的时机。不过我都等了五个小时,应该也够了吧?” “那当然。” “对吧?那我要回去了。” “是吗?路上小心。” “可不可以请你当个证人?” “啊?证人——什么意思?” “证明我等了五个小时。我等了这么久,错不在我;还有,以后在校内外遇到我,都别再跟我说话——你遇见那个男人时,代我转达以上这两点。” “好,我知道了。” “你还要等下去?” “一觉起来,肚子饿了,我想吃点东西再回去。” “说的有理。”高瀬原本已走下座席穿鞋,却又回到坐垫上来。“我也这么办吧!刚才气的脑充血,忘记自己肚子饿扁了。” 看来她对旅人过于愤怒,整整五个小时之间,竟没动过先填饱肚皮的念头。她的个性似乎远比外表感觉的还会钻牛角。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印象丝毫无误。 仔细一想,占了五个小时的位子却只点啤酒,对于店家而言,可说是近乎找碴的奥克行为。虽然迟了一些,我们两人开始以吃遍菜单的气势猛点菜肴,大快朵颐。 “话说回来,那个男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在默默压抑愤怒五小时的反作用力之下,我们从啤酒喝到温情酒时,高瀬便开始埋怨起旅人来。 “连面都没见过便邀人家喝酒,这也就算了;我拒绝了好几次,是他一再恳求,结果现在来了却是这样!岂有此理嘛!真不敢相信,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当白痴耍!” 她和我一样,是在学生会馆的咖啡厅中被搭讪的,时间是今早九点;看来旅人是在咖啡厅守株待兔,一见有学生出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口邀请。 事后我才知道外县市出生的高瀬之所以这个时期还留在安槻,是因为订不到机位,决定等元旦时交通不拥挤了,再慢慢循陆路回乡。 “我真的很火大,假如他是故意的,我绝不饶他!” “故意的?” “根本没打算来得意思!想让我们空等一场 ,事后再嘲笑——” “我想应该不是,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以外之类的不得已情况,所以才无法赴约。” “是吗?”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但男人也就罢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平白无故让女人空等的人。” “咦?是吗?” “他应该是女性主义者吧!男人死几个都无所谓,但只要能取悦女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那种人。” 当然,此时的我只见过他一次,且无女人同席,自然无法如此深入观察。这些话是我乘着醉意随口乱讲的,但事后却证明分毫不查。 “又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他的个性和外表一样随便,把今晚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绝对是这样,我採信这种说法。” “不管是那种情形,他应该不会来了。” 亏我还笑着这么说,想不到他人却来了,让我大吃一惊。过了十一点时,旅人带着三名男女吵吵闹闹地走进<三瓶>。 “——哦!哦!你们还在啊!哎呀,太好啦、太好啦!我本来觉得不太可能,这是姑且来看看而已,看来这是正确的决定。抱歉、抱歉,来晚了点。” “什么来晚了点?”旅人突然凑到高千身边,她连忙丢下酒杯,往后跳开。“你知道我们等了几个小时吗?” “呃——六小时多,对吧?” “你承认的倒干脆,很好。我已经尽到我的义务,要回去了。” “咦?等、等一下,你等一下嘛!别急着走!” “干嘛?你还有什么事啊?” “夜晚才刚开始嘛!我们可以好好热闹一下啊!” “好好热闹一下?” “对,好好热闹一下。”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忘了什么?” “你还没说明让人家等了六个小时的理由。假如我和他——”高瀬以下巴指了指我。“能接受你的理由,倒可以成全你的愿望,陪你好好热闹一下。” “啊,这件事啊?迟到的理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有没有大不了,由我来判断。好了,快说。” “就是发生了点意外。” “意外?交通意外?” “不,不是,呃,应该说是建筑意外吧?” “咦?什么跟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呃——” “或许听起来很难相信,”旅人的女性同伴插嘴说道:“老师家的地板塌了。” “咦?” 高瀬与我同时望向旅人的第二个同伴,吃了一惊。 不只是因为我们光注意旅人,或是因为醉了?竟然完全没发现。仔细一看,那是安槻大学的老师,鴫(tian)田一志。虽不知他的正式职称为助教或讲师,我的基础英语便是由他教的。 “鴫田老师?” 高瀬似乎也很惊讶,只不过不知她是对于大学老师在场之事感到惊讶,或是对于他家地板塌陷之事感到惊讶。 “就是这么回事。” 在高瀬注视之下,鴫田老师腼腆的别开了眼;他一面抓着不带油脂的头发,一面扶正厚重的眼镜。平时的他较为神经质,现在虽然面带笑容,却因为双颊凹陷,面目削瘦,反而予人带刺的印象。 “我住在老旧的木造灰浆公寓一楼,之前地板就已经被书本压凹了,房东还警告过我,说书本量再增加下去,地板说不定会穿洞,要我别再买书了——” 这么一提,听说鴫田老师是书籍收藏家。他对稀有书及珍本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主要收藏对象为小说。打个比方,假如他中意书中的插画,便会购买两册,一册护贝保存,一册用来阅读;又或是特别喜欢作者,便会从同一本书的各版第一刷买到最后一刷。简单地说,他便是这一类的“嗜好家”。想当然耳,书本自然是不断增加。对我而言,小说这种玩意儿,管他用什么形式,只要看过一遍便结束了,可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可是我想说,总不至于压垮地板吧!没想到地板真的垮了。” “我们傍晚来这里之前去了小鸭的公寓一趟。当然,大和跟绘理也一块儿去了。” 旅人并不正式介绍同伴的来历,只是使用昵称继续说明。剩下的第三个男性同伴叫做大和,而刚才插嘴的女孩叫绘理,这我还能明白。不过—— 不过,谁是小鸭啊? 该不会…… “慢着,”高瀬似乎也卡在同一点上。“谁是小鸭啊?” “小鸭就是小鸭啊!”旅人竟然亲昵的拍着鴫田老师的肩膀。“就是这个小鸭。” “为什么鴫田老师是小鸭?”高瀬猛然探出身子,却又突然闭上嘴,宛如被落雷击中似地抱住头。“……不用了,不用说明了,我想象的出来。铁定是某人把鴫田的‘鴫’看成‘鸭’,单方面命名的吧!” “哇哈哈!正是如此。”“某人”毫不惭愧的说道:“哎呀,你真犀利啊!高千。” “高……”高瀬张大嘴巴,浮现了几分恐惧的表情。“那是什么?” “你的名字叫高瀬千帆,对吧?所以是高千。” 看来旅人似乎有个不分对象、替周围的人硬取外号的习惯。 “别,别闹了!”原本冷酷的高瀬表情出现的裂痕,她已近乎错乱。“不要取这种怪外号!” “哎,有什么关系嘛!高千。” “不准取!” “好啦!各位,既然双方的问题都圆满解决了,”旅人完全不为所动。“我们就开始喝酒吧!” “没解决,而且一点也不圆满。别的不说,我倒也罢了,哪有人对着鴫田老师小鸭、小鸭地叫的?” “为什么不行?” “还问为什么?你——” “小鸭和我同年啊!” 咦!忍不住如此大叫的我和高瀬面面相觑。“什……什么?” “小鸭和我以前是读同一个小学的同年级生。” 鴫田老师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一味苦笑。假如旅人是胡诌,他应该会否定;由此可见,他们似乎真的是同年级。要成为大学的助教或讲师,至少得取得硕士学位;换句话说,鴫田老师就算再年轻,也该有二十五、六岁,而旅人和他年龄相同。真的吗?当然,倘若旅人重考或留级,倒也不无可能。 “来、来,高千也坐下吧!” “不要这样称呼我!” “我们好好热闹一下吧!喝他个昏天暗地!来嘛、来嘛!” 旅人以绝妙的闪避方式摆平高瀬。她虽抵抗,却还是被带入了他的步调之中。 现在两人的奇妙“关系”也在此时便已成形。如前所述,高千与我在不同的意义上,同属“没什么朋友”的人;套句老套的形容法,便是喜爱孤独的人。她以全身表明“交朋友只是种麻烦,别靠近我”,那身奇特的装扮亦是种委婉的暗示。过去她身边的人都正确的接受了这道没说出口的讯息,离她远远的。 然而,不知是故意或是无心,此时却有个完全无视这个“讯息”的男人出现,这人便是漂撇学长。当然,倘若只是无视讯息,过去应该也有过前例,都让高千更加直接地拒绝、“排斥”了。 只不过,漂撇学长并未退缩。岂止如此,高千的排斥战术全不管用,反而被带入了他的步调。说穿了,漂撇学长对高千而言,便是有生以来初次遇上的“天敌”。 听我这么一说,仿佛漂撇学长是个为得女人不择手段的人,其实不然。假如他是这种人,或许 高千反而多的是办法应付。这就是漂撇学长的不可思议之处;虽然他脸皮厚得叫人目瞪口呆,但绝对不会跨越那条微妙的防线,无论对高千或其他人皆然。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有心的顾虑或是单纯的偶然,可以确定的是,他与高千的“关系”便是因此才得以成立。 漂撇学长嘴巴上虽然老吃高千豆腐,但他们两人的关系却不带半点男女之情。我一向认为一对密切往来的男女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模拟或真正的恋爱情感存在;因此这对我而言,可说是一种文化冲击。他们两人真的在纯粹的意义上成了“朋友”。 就这一点而言,我可说是相当尊敬漂撇学长,因为他办到了别人办不到的事,和高千成了朋友。现在,我和其他几人能与她有上些许交情也全是因为黏着漂撇学长,分到了一杯羹之故。 容我重复,他们两人的这种“关系”早在初次见面时便已成形。假如相邀喝酒的不是旅人,想必任对方如何死缠烂打,高瀬都会拒绝;而她要回家时开口挽留的若不是他,她早已离席并走出了店门。 “——喂,要热闹是无妨,”高瀬显然已知无法将旅人拉入自己步调,面露死心之色,叹了口气。“能不能先正式介绍一下旁边的两位?我们是头一次见面。” “哦,抱歉。呃,这边这位小姐是绘理,弦本绘理。” 是起初插嘴的那个女孩。她的长相极具特色,眼睛与嘴巴颇大——甚至有点大过头了;这股不匀称让她险些落入丑女之流,勉强停留在美女阶级,予人奔放的现代女孩之感。 “这是东山良秀,叫他大和就行了。” 大和留了头显然费心吹整过的波浪长发,却又任由胡渣滋生,可感觉出他对自己外貌的讲究。旅人虽然也留着胡渣,但他的看起来只是邋遢而已;而大和是个外貌如妇人的美男子,脸孔与造型的不搭轧反而衬托出他的帅气。 绘理与大和当时都是安槻大学四年级生,已经找好了工作;外县市出身的绘理要到故乡的保险公司上班,本地出身的大和则将任职于市内的某个综合贸易公司。他们俩在我的身旁并肩坐下,无需说明,只要感受那空间密度浓厚的气氛,便可明白他们是一对情侣。我的印象正确无误。虽然明年自大学毕业后,他们便得分隔两地;但他们已做好打算,先谈一阵子远距离恋爱后再结婚。 至少他们当时是如此打算的。 “为什么叫大和(yamato)啊?” 高瀬露出慎防邻座的旅人接近自己的眼神。 “当然是把东山(tohyama)反过来——” “把东山反过来,也该是山东才对吧?” “这个是这个嘛!” “哪个是哪个?” “——话说回来,”我一面侧眼观看两人唇枪舌战,一面对鴫田老师说道:“住处的地板都塌了,老师在这里喝酒行吗?” “当然不行啊!”鴫田老师似乎有点自暴自弃,丝毫不隐藏不悦之色。“刚才在大家的帮忙之下稍微整理过了,但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接下来还得找新房子,准备搬家——” “老师要搬家啊?” “住不下去啦!房东嘴上没说,心里八成气的很。真遗憾,我很喜欢那间公寓的。虽然建筑物旧的可怕,但房租便宜透顶,住户又多半是受生活补助的老年人,环境很安静。现在这种年代,没浴室的房子学生都不想要,但我还挺喜欢的。真的很遗憾啊!唉,说来是我自作自受。” “看来接下来得花不少钱。除了地板修理费,还有搬家费用。” “嗯,地板赔偿问题还没谈,不过可以确定押金是回不来了。” “今晚老师要怎么办?” “先到漂撇家借住一晚。行李和贵重物品物品也都用这小子的车载过去——” “漂撇?是……” “咦?你还没听过啊?就是这小子啊!这小子!”鴫田老师似乎开始醉了,用手背拍旅人的肩膀时,竟差点往后倒。“这小子没对你们自称漂鸟吗?” “呃,这么一提,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这就是他的拿手把戏。他老是休学或留级,跑到东南亚一带闲晃;每回要去,就来向我募款,借了钱又不还,真是个找麻烦的男人。” “哇哈哈!小鸭说话好狠!” 面对鴫田老师(听起来)不带说笑成分的责难,旅人本人依旧表现得事不关己。 “然后有事没事就说自己是乡下的漂鸟、安槻的漂鸟。因为他实在太吵了,身边的人就把漂鸟二字和他的姓氏边见一起凑成漂边见来称呼,后来又省略成漂撇。” “那我该称呼为漂撇学长啰?” “不用尊称他为学长啦!”或许是想起过去旅人干过的好事,火上心头,鴫田老师的口气越来越带刺。“反正你们一定会比他先毕业。” 当时的我们当然是笑着说“怎么可能”,但这个预言却在未来成真。这和本故事无直接关连,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小鸭,你今晚好冷漠耶!唉,也难怪你不高兴啦!毕竟失恋在先,彩券又没中,最后连地板都塌了嘛!” “失恋?” 我忍不住如此反应,却见鴫田老师的眼睛在厚重的镜片之后吊成了三角形,不禁后悔自己的失言。 “你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耶!” “现在隐瞒也没意思了嘛!”对于鴫田老师的抗议,旅人丝毫不为所动。“再说,今天就是为了安慰你才邀请这么多人来,你该感谢我这火热的友情啊!” “是、是!”面对旅人的厚颜无耻,鴫田老师最后和高瀬一样举手投降。“我知道!” “你说的失恋,该不会是指——”高千略带顾虑的开口说道:“行政的药部小姐吧?” 即使热爱孤独,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类风声了如指掌。至少当时的我完全没听过药部小姐的事。 “好啦、好啦!别再提这件事啦!小鸭很可怜,就放过他吧!”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旅人却摆出规劝高瀬的口吻。“彩券没中的事倒是可以说,因为不光小鸭,我、大和跟绘理都没中。” 旅人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恢复正经表情,转向鴫田老师。“话说回来,小鸭,那个你不丢掉,要留着啊?真的?” “有什么关系?那是我的自由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正好我书签也不够用。” 不知他们再说什么?大和与绘理似乎明白,但我与高瀬却完全跟不上。 “好啦!既然现在气氛热起来了——” 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旅人自己一个人在炒气氛而已。 “也该进行今天的重头戏了。” “什么?”高瀬宛如对忍不住反应的自己感到焦虑一般,显得颇为愤懑。“什么重头戏?” “那还用问?今天是平安夜嘛!大家一起交换礼物吧!” “礼物?”这个字汇的音节似乎触怒了高瀬,之见她拿着见底的酒杯往桌上一敲。“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当然是……”包含我在内的其他人都慑于这股魄力,一齐后退,只有旅人一人仍如无其事。“用来送人的东西啊!” “谁在问你字典上的意义啊!为什么我们得交换礼物?” “因为圣诞节到了啊!” “你是基督徒?” “不是,不过没人规定不是基督徒就不能交换礼物吧?” “这不是规定不规定的问题,本来来就应该这样!” “咦?怎么说?” “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就是救世主诞生,信仰者的罪恶因而被赦免,并进 一步获得永生,对吧?基督的诞生便是神赐予的礼物,为了加以纪念,信徒们也相互交换一些小礼物——这才是圣诞礼物的原本意义吧?” “哦,是这样啊!我又上了一课。高千是基督徒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无神论者。” “哦?真巧,其实我也是。看来我们很合得来。” “谁跟你合得来啊?大白痴!” “……你们感情很好嘛!” 原先话中带刺的鴫田老师,表情与口气都缓和不少;他似乎颇为赞叹,频频点头。 的确,在旁人眼中,旅人与高瀬这番唇枪舌战倒也颇像是好友斗嘴,但至少在高瀬的主观上绝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都不知道,原来漂撇这小子挺有两把刷子,竟然能和高瀬这么noble的人混熟。” noble——高贵、崇高之意。我个人觉得这个形容法颇为贴切,不愧是英文老师。 “别闹了,老师!”此时高瀬已顾不得形象,大声哀嚎。“我和这个糊涂蛋才不熟,今天是头一次见面!和他没任何关系!只是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哈哈哈!有什么关系嘛!高千,用不着害羞!” 见鴫田老师误会,旅人似乎相当高兴,还趁机抱住高瀬的肩膀。 高瀬抓住他的手腕,毫不迟疑的反手一扭,劲道猛的教人担心他是否会因而骨折。 “啧啧啧啧!” 旅人虽疼,却仍不减喜色。我该怎么说呢?能不屈不挠到这种地步,实在很了不起。我开始觉得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日后的交往过程中,我有了深切的体会。 “好啦!总之来交换礼物吧!先把各人准备的礼物聚集起来,再抽签决定先后顺序,各自挑选喜欢的带走。这个方法行吧?” “慢着,豆腐脑男!” 高瀬骂人的词汇越来越丰富,或许也是落入旅人步调的证据之一。如真是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相当讽刺。 “我根本没带礼物来。”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之前也没听你提过。” 大和就另一种意义上,也掉入了旅人的步调,看着高千的眼神已没起先那么拘谨。他带着品评的眼神对她一笑,又转向身旁的绘理。 “——对吧?” “对啊!你突然这么说,我们也变不出东西来啊!佑辅。” 绘理的这句话,揭晓了旅人的名字——佑辅。 话说回来,绘理年纪应该比旅人小很多,说起话来却像个姐姐一般;但旅人似乎并不在意。 “我也是,以我现在的立场,”鴫田老师的心情原本好转了些,又变的一脸怫然。“别说要送了,应该要收礼才对。” “啊,各位弟兄,不用担心,我也什么都没带。”旅人昂然说道:“所以等会儿大家一起去买吧!” “去哪儿买?”高千低声说道,那声音仿佛威嚇着:要是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话说在前头,百货公司已经关了。” “百货公司?学生和卑微的讲师哪能在那种地方买东西?太不自量力了。” “真抱歉,谁教我是个卑微的讲师!” 鴫田老师的正式身份也揭晓了,原来他是讲师。 “说道学生和讲师的好伙伴,当然是超商啊!” “超商?在超商买圣诞礼物?” “没错。超商就够啦!是什么礼物不重要,就算是泡面、洗碗精、黑轮一根,甚至是家庭计划用品,只要包含了心意即可。要让地板塌了正缺钱的小鸭也买的起嘛!” 他的主张确实是堂皇正理,但列举的例子却有点问题,至少和圣诞夜不太相衬。 “家庭计划用品?”开口询问的——容我这么说——是看来没自行买过这类商品的鴫田老师。“超商有卖这种东西啊?” “有卖,毕竟那里本来是药局嘛!” 这是大学附近的超商名称,离我的公寓有点距离,所以我并不常去。这么一提,那儿确实有卖药。我不知道那里本来是药局,事后又得知原是药局兼酒店,因此也摆有我平日爱不释手的各种酒类。 我们各自结清居酒屋的帐后,便前往。高瀬嘴上虽然抱怨,终究还是著了旅人的道,一同前行。 虽然很同情她,但老实说,我有点感激旅人的强硬。纵使是以这么不寻常的形式,与高瀬共度圣诞夜仍是宝贵的经验,自然希望能多处片刻。就这点而言,要是她宣告回家,凭我一定无法阻止;但旅人却能以他天生的厚脸皮及三寸不烂之舌留住她,实在牢靠的很。 的店面位于八层公寓的一楼,公寓名为<御影居>,据说是店长的父亲所有;那位父亲本来是酒店兼药局主人,现在退休管理公寓,店则交给儿子媳妇经营。虽然不知道旅人为何如此清楚,总之我们一路上听他说明这些来由,不久便抵达了。 当时还差几分便是午夜零时,日期即将变为十二月二十五日,但店内仍然灯火通明,满是看免钱杂志或买宵夜的年轻人。 我们正要进入,旅人却说了声等等,挡在店前。 “不可以一起进去,要一个一个轮流买。” “为什么?” “要是知道礼物是什么,不就少了期待的乐趣?” “是、是!” 高瀬似乎觉得这种愚蠢的余兴节目还是趁早了解为妙,便打头阵迈向店内。 “喂!高千!” “干嘛?” “记得请店长包装,加上缎带喔!”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 犹如自时装杂志走出的美女突然杀气腾腾地走入,使得客人与店员不分男女,视线全往店门口集中;这副景象从店外隔着玻璃窗,可看的一清二楚。 “……她真的好让我惊讶。” 绘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没人问她有什么好惊讶的,每个人都只是默默的点头。 “我是听过传闻,但实际上一看,比想象中还惊人。看她长得这么漂亮,都嫉妒不起来了。” 这话一半出于绘理的真心,同时亦是对大和不着痕迹的牵制。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哇哈哈!没错吧?对吧?对吧?” “你在得意什么啊?佑辅。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现在还不是,”不同于高瀬,但在某种意义上亦属另一个世界的旅人大言不惭得教人佩服。“可是总有一天或投入我的怀抱。” “我觉得不可能。”不知大和有无察觉绘理的牵制,竟带着对抗旅人的意识,插嘴说道:“因为人家都谣传她——” “什么?”一谈到高瀬,似乎也引起了鴫田老师的兴趣;他犹如忘了地板塌陷之事一般,兴致勃勃。“谣传什么?” “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她对男人没兴趣——” “对男人没兴趣?什么意思?” “说不定是女同志的意思。” “哎呀?是吗?” 这话旅人似乎是头一次听到,但他并未受到打击,仍是一派轻松。“不过,这不重要啦!” “怎么会不重要?学长。”与旅人相交时间比我更长的大和一脸错愕的说道:“假如是真的,就代表学长没希望了。” “没这回事,不管性向如何,只要有眼光,就会知道我的好。” 一个人大言不惭到这 种地步,反而教人想笑。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我本来很讨厌自信满满的人,每当见到对自己的言行不报任何迟疑与怀疑的人,就不禁想问他们的自信有何根据;这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无法不带任何迟疑与怀疑过活,心生嫉妒之故。但旅人却不惹人厌,想来是由于这种自信已成了他的风格,甚或可说是种“才艺”。我渐渐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不久后,高瀬回来了,手上拿着包装完毕并贴着黏贴式缎带花的礼物。 “好,下一个换你。” 在旅人的催促之下,我进入店内。想太多也没意义,我决定选择最为实用的食物;正巧,我在冷藏柜中发现了咖啡杯装的布丁。 杯子两侧印有拿着花的少女与抱着红葡萄的兔子,看来煞是可爱;吃完布丁后又可充当咖啡杯使用,就实用性而言,可说比一般的食物好要高。我立刻拿起仅剩的一个到收银台去。 可是——我付钱时突然想到,男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礼物。假如是女性之一抽中倒好,不过绘理便罢,高瀬收到这种孩子气的礼物不见得会开心。唉,算了,也不必这么认真烦恼,反正只是个游戏。 我请看似工读生的收银员替我包装并加上缎带后,便走出店外;接着依序是绘理、大和、鴫田老师。最后则是旅人进入店内,每个人都买好了“礼物”。 “很好、很好,”旅人打开向店家要来的大塑胶袋,递向众人。“请把礼物放进来,签等到我家以后再做。” 看来第二摊的会场已经定为旅人家了。这倒无妨——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跑去,没关系吗?” 在大半个月都住在他家喝得昏天暗地的现在是难以想象,但当时我们还是初识,旅人毕竟又是学长,因此我多少懂得客气一下。 “没问题。我家有两层楼。” 听旅人这么说,我误会他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更加担心增添家人的困扰;没想到他竟是租了一栋透天厝独自生活。 当时我尚未看到房子,也难怪心里会产生误解:莫非旅人人不可貌相,其实是大资产家的公子?然而实际前往一看才知,他家是地震若起铁定会头一个倒塌的“古董屋”,因此房租几乎是免费。 事后我才知道,酷爱呼朋引伴召开酒宴的他,是基于“服务精神”,才干脆在大学附件租了这座大房子,开放给学生当“沙龙”。这是他的个人喜好,自是无妨;只不过,“服务精神”、“沙龙”等词汇与单纯的酒鬼聚集所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好啦!放进来、放进来!” 就在众人一一将刚买来的“礼物”放进塑胶袋的那一刹那—— 咿咿咿!一道犹如在耳畔紧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但那并非紧急刹车。 是女人的尖叫声。 几乎同时,一阵冲击从脚下爬上来;有个物体坠落于我们眼前,还可看见它反弹于柏油路上的黑影。我记的很清楚,受下坠的劲道影响,高千那头及腰的长发一瞬间飘了起来。 旅人也大为惊讶,双手上的塑胶袋带掉路在地,里头的六个礼物被吐往路上。 坠落的是个年轻女子,年龄看来在三十岁左右;要问我为何知道,是因为她朝天仰倒,可清楚看见脸孔之故。虽然不知她是怎么掉下来的,会变成这种姿势,应该是偶然的吧!事后我们得知她是从公寓最上层的八楼跳下的,可说是奇迹性地(容我如此形容)保持“干净状态”——不光是脸孔,整体都是。 然而,在这种季节,她却没穿外套,也没穿鞋,穿着裤袜的脚下光溜溜的,让人觉得分外怪诞。 如水一般寂静——这只是一瞬间的冰冻,却让人怀疑是否会持续到永远,甚至带有引人呕吐的焦躁感。这是“死”带给生存者得束缚。 “她还有呼吸!”最先解开束缚并高声大叫的是高瀬。“快叫救护车!” “哦、哦!” 立刻反应的则是旅人,他没看路上的礼物一眼,立即冲进超商。喂!有人跳楼,快叫救护车!他的怒吼声从未完全关上的玻璃门清楚传来。 当我还在与交缠于精神缝隙的死亡束缚交战时,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 案发当时,现场前的路上只有我们六人,因此得接受警方问案。 不过我们能说的几乎是零,毕竟当我们惊觉时,她已经坠落了。 送医月一小时后,女子便告死亡。我们在旅人家中观看晨间新闻时得知了这个消息。坠楼死亡的女子名为此村华苗,三十二岁,在市内的邮局上班。 在<御影居>最上层的安全梯平台上,发现了她折好的大衣,一旁好有整齐排放的低跟鞋。虽然没发现遗书,最终仍以自杀作结。 *************************************************************************** “——当时我叫超商店员打电话后,不是走出店外吗?然后在救护车来之前,把散落在地上的礼物捡起来。这似乎就是那时候——” “这个?” 高千拿起那个颇像大型板状巧克力的“礼物”,我也从旁窥探她的手中物。 这么一说,这包装纸确实颇为眼熟,封贴用的胶带上也印着。 “你是说,这混在我们的礼物里?” “应该是。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你认为这或许是去年平安夜自杀的那个女人的?” “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是因为那一晚——其实我们散会时已经是早上了——大家回去后,我不经意的看了看塑胶袋底,发现还剩一个礼物。我以为是有人没拆自己的礼物,大概是因为很想睡,脑筋不灵光吧!总之我如此肯定,便先把礼物收进碗橱里,打算事后再问大家,后来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不了了之,不久前才又想起来;一想起来,我就开始奇怪了,这真的是当时没拆的礼物吗?我现在回想,记得每个人都拆了自己礼物啊!” 当晚被警方问完案并聚集大漂撇学长家的我们,由于震惊于那件事,其实并没心情交换礼物;但为了打破屋内一片沉默的灰暗气氛,最后我们还是抽签并分发礼物。确实,我也记得大家都拆了礼物,我拿到的是一口巧克力,我买的杯装布丁则是由高千抽中。 一回想起高千吃布丁的光景,众人各自拆开礼物的画面便一一重现,鲜明的教人意外。这么说来—— “我觉得很奇怪,就打电话向小鸭、大和及绘理确认。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起先每个人都是记忆模糊,不过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全员应该都拆封了。这么说来——” “或许这个礼物是那个自杀女子的?” “没错。那时候店门前只有我们六人,假如这个礼物是案发前掉在地上的,我也该会发现。毕竟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交换礼物。” “真像小孩。” “因为我满心期待这个高千的礼物嘛!” “可是,慢着。就算那个那个女人身上带着相同包装的礼物且碰巧和我们的礼物混在一起,也不见的这个就是她的啊?” “对,说不定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买的,结果没被拆封。所以我问过小鸭他们当时买了什么。” “大家都还记得?” “总算是想起来了。绘理是小瓶苏格兰威士忌,大和是披头四的cd,小鸭是袖珍书,我是泡面;你们两个是什么?” “我是一口巧克力。” 原来那是高千买的啊!这么说来 ,结果竟是我和她互换了礼物。 “我是杯装布丁。” “你们还记得谁抽中什么吗?” “呃,我记得绘理抽中袖珍书,大和是泡面,鴫田老师是小瓶苏格兰威士忌,小漂是cd。” 我对高千的记忆力啧啧称奇;事隔一年,他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顺道一提,她现在将漂撇学长的外号更加缩短为小漂来称呼。 “高千是什么?” “杯装布丁,是匠仔买的。顺带一提,我的一口巧克力是匠仔抽到的。” “咦?什么?匠仔,你竟然抽到高千的礼物!你前世是烧了什么好姜……不是,是好香啊!” 顺带一提,去年我们约好互相保密,不说出那个物品是出自于谁。如此提议的自然是漂撇学长,大概是因为他希望继续沉浸于美梦中,幻想自己收到的cd不是出自带把的,而是女孩,而且是高千之手吧!然而,他的美梦却因为意料之外的发展而破灭了。 “奸诈,太奸诈了!我可是和大和两个臭男人交换耶!呿!呿!” “这么说来,剩下的组合就是——”高千冷漠的无视闹起脾气来的漂撇学长。“绘理和鴫田老师交换礼物。虽然是偶然,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呢!” 这话说得不错。因为去年与大和处于恋爱关系的绘理,如今已是鸭哥的未婚妻。 “总而言之,既然剩下的这一个不是我们买的,得出的结论唯有一个:是哪个跳楼女子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怪?” “假如那个人在一楼的超商买了这个并要求店员包装,表示她当晚打算把这个送给某人当礼物,对吧?” “当然啊!” “那不是很奇怪吗?为何还没送就就自杀了?” “应该有很多原因吧!” “什么原因?” “比方说她半途改变心意,或是她想送,但对方不收。套用爱情连续剧的模式,或许是她拿着礼物去送给男友时,却目睹男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大受打击——” “就一时冲动,跳楼自杀?” “嗯,会不会太老套啦?”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人吗?” “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话是这么说啦——那小漂,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都过了这么久了。” “这个不是我们的东西,对吧?” “显然不是。” “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该归还死者的家属才对。” “是啊!那你为什么不赶快拿去还?” “不,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没那个心情?哪个心情啊?” “你想想,要把自杀者的遗物交给家属,或许会产生造成精神负荷甚巨的发展,对吧?” “或许吧!不过你一定能承受的,小漂。毕竟你的生命力比蟑螂还强嘛!” “那是平常。” 被喻为蟑螂,非但不以为意,竟还大方承认,果然是漂撇学长的作风。换作其他男人被高千投以如此辛辣的比喻,肯定会三天爬不起身。 “那是平常?什么意思?” “我不是要当主持人吗?” 他说的是刚才提过的鸭哥(我也受学长影响,在背地里这么称呼鴫田老师)和绘理的婚宴主持人。 “这阵子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那是四天后的事耶!” 婚礼预订与平安夜举行。外县市出身的高千到了年底还没回乡而留在安槻,便是为了参加婚礼。 “别看我这样,我很细腻的!很敏感的!懂吗?” “不懂。” “高千与我不加思索地同时回答,漂撇学长的表情变得有点消沉。” “喂,喂喂喂,你们到底是以什么眼光看人的啊?啊?我也是人类,也和一般人一样对这类压力没辙。这可是小鸭和绘理一生一次的重大舞台,万一被我搞砸了该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件事,晚上就睡不着,真的。在当天来临之前,我希望专心于预演上,不去想多余的事。” “说的好听,其实只是把麻烦推给我和匠仔嘛!” “别闹别扭嘛!高千,你的宝贝男友正头疼,你就坦率的伸出援手吧!” “谁是男友啊?谁啊?” “或许现在不是,但将来一定是。” “并不会,并不会!” 说来好笑,他们的对话和一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两人真的是一对宝。 “反正拜托你了啦!好嘛!好嘛!好嘛!” “好吧!” 意外的是,高千竟然爽快的点了头,令我相当惊讶;就连漂撇学长本人也有些错愕,他原本以为还得再费=点功夫才行。 “是、是吗?啊、啊哈,太好了。高千,我会好好答谢你的。” “不用答谢啦!” “喂、喂!你怎么有点怪怪的啊?” “朋友坦率的伸出援手,你就坦率的高兴一下如何?”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你啦!” 漂撇学长大概是认为趁高千尚未改变心意前趁早闪人为宜,便立刻起身,离开< i·l >平常的他绝对会要人请客,现在却抓起账单,说来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怎么回事啊?高千。” 前方的座位一空下,与她并坐便显得尴尬,因此我移往方才漂撇学长的位子上。 “什么怎么回事?” “学长推了件麻烦事给你做,你却答应的这么爽快。换作平时的你,铁定会给他一个拐子,要他别撒娇吧!” “我偶尔也想坦率的帮助别人啊!” “唔……” “——话说回来,还真快啊!” “什么真快?” “我是在想,都过了一年了。” “这倒是。” “大家都变了。” “是啊……” “绘理和大和已经毕业,出了社会。” “真是令人意外的发展啊!鸭哥——不对,鴫田老师竟然会和绘理结婚……我一直以为绘理会跟大和在一起,听了这消息时还大吃一惊呢!” “是啊!大家都变了。我和匠仔也是——不过小漂倒是一点也没变,一样是个大白痴。” “或许吧!不过,我的改变有那么大吗?” “有啊!非常大。” “怎么个变法?” “对别人热络多了,特别是在酒席以外的场合也一样。” “咦?咦?是吗?” “没错。” 若说我有变,就是变得敢当面称呼她为高千了。从前我只敢叫他高瀬,是在今年夏天的某件事之后,才开始称呼她为高千。至于夏天的事件与本故事无关,故而略过不提。 “那高千呢?高千哪里变了?” “我?我嘛——” 正要起身的高千略微思索。 “嗯,以前的我对旁人没兴趣,说的直接一点,别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知道吗?” “嗯,有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变了。有时我会产生了解他人的冲动,当然,得视对象而定。不过,或许这并不是个好倾向;换个说法,就是探人隐私、多管闲事——”高千仿佛要阻止我开口说话般,接着说道:“好了,走吧!” “去哪里?” “图书馆。” “咦?去干嘛?” “查此村小姐的住址啊!” “图书馆查的到?” “我记得去年的报纸上刊了葬礼日期通知,还附上她家的住址。” 地方报纸确实有刊登,但我怀疑自杀者得家属会在报上发讣闻吗?他们或许会顾忌社会大众的眼光。不过,既然高千说她有印象,应该就刊登过吧!毕竟案发时自己人在现场,视线自然也会留驻于相关的告知广告之上。 如此这般,我们为了归还仅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濒死状态下)的陌生女子的“失物”,展开了追踪。我不知道高千的心态如何,但我基本上是一派轻松(扣除得和死者家属见面的尴尬)——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等着我。 父性巡礼 没想到这个时期图书馆里的学生还挺多的,大概是赶毕业论文的四年级生吧!我们便在人潮汹涌的图书馆里查阅去年的报纸。 此村华苗的葬礼日期通知刊登于去年年底三十一日的地方报纸上。她是二十五日凌晨过世的,日期似乎隔得久了点;此时我没想到应是因司法解剖而导致尸体延迟回家,只觉得隔天就是元旦,家属却必须在年关前发出讣闻,想必哀痛不已。想着想着,心理也跟着难过起来。 讣闻上写着“丧主父亲正芳、母亲鶸子、弟弟英生、其他族繁不及备载”,一旁并记载了住址;我们便据此向查号台查询此村家的电话号码。 女人出面应该比较好说话,因此是由高千打电话到此村家。我们坦白的说明事情的原委,自己是华苗小姐死亡时碰巧在场的人,当时误将她的私人物品带走,现在想登门归还。 “应该是她母亲接的吧!”高千放下话筒,她的口吻难得如此沉重,简直可以阴郁形容。“……说会等我们过去。” “那我们得快去。” “在去之前——” “干嘛?” “先到福利中心去一趟、” “福利中心?今天应该没开吧?” “没这回事,至少去年这时候有开。” “可是你到福利中心区干嘛?” “买白包。” “你要带白包去此村家啊?我是不清楚啦,这种情况也该送白包才合礼数吗?” “我也不清楚,但就算我们是无心的,还是把死者的物品据为己有了近乎一年;所以我觉得应该客气一点,也好表示我们的歉意。” 这倒是,毕竟是要到陌生人府上拜访,越客气越好。 如高千所言,福利中心开着,而且人挺多的。虽然我不确定,在影印机前排队的应该也是赶毕业论文的四年级生吧! 买完写有“奠”字的白包,高千与我走出福利中心,有个年轻女子和我们擦身而过;仔细一瞧,是大学行政人员药部裕子小姐。 她的身材娇小,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或许算不上美女,却是个极富魅力的人。她将头发往后盘起,露出额头,充满了知性的整洁感。老实说,药部小姐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或许是对势力虚荣的母亲反弹(原文如此)之故,我格外难以抗拒这种不爱化妆、服饰近乎没品位的朴实女性。 因此,只要在校园中偶然与她打招呼,当天的我便会沉浸于幸福的心情之中;但现在的时机不太对,我无法坦然高兴。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四天后鸭哥的婚礼。药部小姐以前曾和他亲密交往过,去年鸭哥说的失恋对象即是这位药部裕子。 说归说,现在回想起来,以失恋二字形容并不贴切。用这个字眼,感觉上像是鸭哥单方面被抛弃;然而实际上却是他们两人为了一点小事意见不合而吵架分手,并非出于当事人所愿。详细过程我不清楚,但若是如此,药部小姐对鸭哥还留有眷恋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当然,即便如此,在她面前我仍无需感到尴尬。虽然无需尴尬,但见了药部小姐总有点心虚,无法像平时那样坦然高兴。 我会心虚,或许是因为受邀参加药部小姐以外的女人当新娘的婚宴吧!祝福这场婚礼,便等于与药部小姐“为敌”,加入排挤她的一份子,非我所愿。正当我如此东想西想之际—— “午安。” 药部小姐浮现微笑,对我们行注目礼并欲通过之际,高千竟然主动向她打招呼并靠近,令我相当惊讶。 药部小姐也有些困惑,却还是停下脚步,微笑说道: “午安,高瀬同学、匠同学。” 我和药部小姐是在去年平安夜以后才相识的,换句话说,是她和鸭哥分身以后。她知道我与高千通过漂撇学长这层关系,也和鸭哥有交情;但她并未因此心生抗拒,依旧采取友好态度。 “来买东西?” “我中午没吃,才想来买个面包。话说回来,高瀬同学,你还留在这里啊?今年不回乡吗?” 啊,对喔……我更加被罪恶感侵袭。药部小姐不知道我和高千打算出席婚礼。正当我为此心烦之时—— “不,碰上返乡车潮很累,所以我打算等元旦再回家。” “所以在元旦前都会留在安槻?” “对,再说还有鴫田老师的婚礼。” 听高千竟然如此直截了当,我的下颚险些掉到地面上。高千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又是目瞪口呆,又是忐忑不安。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你们也被邀请了。” 药部小姐爽快地,甚至是一脸高兴地拍了拍手,让我变得更加僵硬。高千以莫名冷淡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怎么了?匠仔,瞧你像跑出容器的咖啡冻一样,僵着身子摇来摇去。” “啊?不、不,我没事,没什么,呃……” “哎呀?是不是顾虑我啊?匠同学。” “咦?不。呃……” “你不必担心,其实我也要参加鴫田老师的婚礼。” “咦?”我很惊讶,但是看药部小姐的笑容,又不像是在说笑。“啊,是、是吗?” “我也收到请帖了。” “原、原来如此。” “当然啦,要说我完全没芥蒂,那是骗人的;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方也是这么想,才会发帖子给我吧?要是我不去,反而显得小心眼。” “嗯、嗯,说的也对。” 她心里怎么想不得而知,但从那无邪的表情及口吻看来,她似乎真的已把和鸭哥间的关系当成往事了。啊,当然,这样较有助于她积极地迈向自己的未来,是件好事。 “——对了,你们俩……”她盘起手臂,饶富兴味的打量我们。我和高千这对组合似乎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感到疑惑。“凑在一起要去哪里?” “去约会。” “哎呀——感情这么好,令人羡慕。” 起先药部小姐惊讶地收起笑容,恢复正经表情,但随即又认定是说笑,便和高千一搭一唱起来了。我觉得有点受伤,但仔细一想,又没理由受伤。 与药部小姐分别后,高千注视她的背影片刻,喃喃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 “啊!”我还以为她在责怪我,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咦?干嘛?匠仔,你道什么歉?” “没、没有啦!我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或做错了什么事。” “不是。”她催促我迈步。“我不是在气你,实在气老师。” “老师?你是指鸭哥?” “当然啊!”高千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福利中心。“怎么可以这样?害她得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 “为了鴫田老师啊!药部小姐对他应该还没忘情。” “咦?要是这样,不就和她刚才说的完全相反?” “没错。她是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 “你怎么知道?” “你还没睡醒啊?这种事一目了然啦!别的不说,光是她要参加老师的婚礼,就已经很不寻常了。” “但鸭哥都发帖子给她了,她也没办——” “所以我才说怎么可以这样啊!真是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这么说来,高千,你本来不知道药部小姐也有收到帖子?” “我今天才知道。之前听过风声,但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我才套她的话。” “真乱来。” “多亏这样我才弄清楚。真是的,鴫田老师的神经也太大条了吧!” “的确。发喜帖给前任女友,是有点说不过去。要是隔了很久倒也就算了,才过了一年耶!” “基本上,鴫田老师的人是不错,但就是有这类问题。” “哪类问题?” “该怎么说呢?他总爱显示自己是重视自由、同情达理的人;说的更白一点,就是在怪处上做作的人。” “在怪处上做作——嗯。” “所以啦,他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往事,明明没必要,还是邀请药部小姐参加婚礼。可是站在受邀者的立场想想,正如刚才药部小姐所言,要是不去,显得她小心眼、闹脾气;但要是去了,又大受伤害。天底下哪有这么划不来的事?” “说的也是。” “为什么不能体谅人家一下?男人真的是——” “男人真的是?” “无药可救。” “的确。” “你身为同流合污的一份子,怎么不试着反驳一下?” “无法反驳,因为我也曾出于好意,却不知不觉的伤害别人。” 这种时候,一般人应该会打圆场:不会啦!你不一样啦!不过高千可不是一般人。 “是啊!”她冷淡的从大学正门快步走出。“你要好好记取教训!” 走出正门,便是路面电车的大学前站。我原以为要在这里等电车,没想到高千却说要先回家换件衣服。女孩子真是辛苦啊!正当我如此感叹,“匠仔,你也去换件衣服再来。”她却这么说道。 “咦?要穿丧服啊?” “不必,我是要你去把胡子刮干净,穿的整齐点再来。我们要进人家家里,所以袜子绝对得换。”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我会高千约好在大学前站会合,便先行分别了。 回到公寓后,我剃掉了虽然不及漂撇学长浓密、却已数日偷懒未剃的胡渣,并换了双袜子。虽然觉得穿套装较好,但我只有婚丧喜庆用的多用途上下两件式黑色套装,传来真会变丧服,还是不穿为宜。 在约定时间回到大学前站等候片刻之后,高千出现了:看见她的打扮,我吓了一跳。 她穿着黑色夹克与宽领白衬衫,又系了条黑领带:这打扮相当男性化,但说来不可思议,高千穿起来却不像丧服,倒像最先端的流行趋势。不过,我不是为此惊讶。 高千居然穿着长达脚踝的长裙!当然,这也是黑色,而且是有点俗气的褶裙;那对能引诱男人变为恋腿癖的美腿完全藏在裙底。鞋子是半筒靴,同为黑色。 她将自己打扮得一身黑,并以黑色发带将微波浪卷的发丝束于脑后,脸上还带着没度数的眼镜。 “你……怎么啦?高千,干嘛打扮成这样?” “怎么,很怪吗?” “不、不是怪,当然很好看,可是,简直就像……该怎么说咧?就像——” “就像?” “就像修女一样。” 我扯到哪儿去啦?连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然而,对于见惯了平时的她的人而言,的确这能这么形容。 “是吗?那就好。” “咦?” “毕竟是要去吊唁死者,平时的打扮太花俏了吧?” “嗯,也对。” 或许因为刚见过面之故,我忍不住联想到药部小姐的装扮。实际上,高千会特意戴上眼镜,显然是因为药部小姐而生的点子。不过药部小姐与高千的相异之处,便在于高千毕竟是高千,即使打扮得再朴实俗气,依旧无法掩藏那冰冷冻人的氛围;比起平时花俏又奇特的装扮,现在这个样子甚至更能显出她的美貌。 我看的茫然出神,竟没发现电车已停在眼前,片刻后才慌忙跟在高千身后上车。 电车相当拥挤,高千与我都抓着车门附近的吊环。 “——他们好像是有钱人。” 高千一面摇晃,一面喃喃说道。 “谁啊?” “此村家” “你怎么知道?” “他们家位于高级地段,往市中心的交通便利,位置良好,四周又安静;不知道一坪要多少钱?” “你又不是本地人,竟然这么清楚。” “是你太无知了。” 经过二十分钟,我们抵达了市中心。下来电车后,高千循着电话中听来的路线寻找目的地,直到傍晚五点左右,才找到了位于闲静住宅区中的此村家。 此村家并非我所想象的豪宅,虽然是座两层建筑的洋房,但面积并不大;说的不客气一点,和周围的房子一比,甚至显得有点寒酸。 如高千所言,这一带地价似乎相当高,壮观的大宅邸四处林立;唯独此村家不同,连车库都没有,只在玄关旁搭了个简易车棚。倘若纵向并排,勉强可以停两台车,但由于形状细长,看来颇像个小型长屋。那儿停着一台绿色的四轮传动车,险些突出到路面上去。 我们按下对讲机并告知来意后,有个头发斑白的微老女人出来迎接;她说她是死者的母亲此村鶸子。 高千低头示意。“能让我们上柱香吗?” 说着,鶸子女士领我们前往一间宽广的和室,神龛便设在房里。 高千坐下之前,先把事前备好的白包交给鶸子女士。 “还让你们费这些心思,不好意思。” 黑框中有个活泼伶俐的女子正开怀笑着,她就是此村华苗,享年三十二岁,但看来只有二十岁左右。她确实是去年平安夜横卧于之前的女子,但不知何故,她的笑容和当时的脸孔怎么也无法叠合。她是那种以周遭之人的幸福为自己幸福的人——虽然我没有任何根据,却却对她产生了这般印象。 神龛之中有尊金色佛像,但我分不出是哪种宗派,因此完全不懂烧香的方法,只好模仿高千的动作,合掌参拜。 我们虽说不用忙,鶸子女士还是将我们领到桌边,端出茶与茶点,并沉稳的切入主题。 “你们说有我女儿的遗物……” “对,就是这个。” 高千将“礼物”放到桌上,并再一次复述与漂撇学长的物品混在一块的来龙去脉。 “——所以我们认为,或许这是华苗小姐买的。” 鶸子女士不知有无听见高千的声音,只见她在说明结束后,依然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礼物”。 那白色的鬓发,看起来宛若厌倦生活且厌倦这股厌倦而生的心灵年轮;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似乎已到达将持续厌倦的惰性转化为生命力的境界,双眼的光辉并未失去。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华苗小姐应该也是这种类型的女人吧——正当我暗自寻思时,鶸子女士终于开口。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鶸子女士的视线是朝着高千,因此我交给她应对。 “不知道,我们没拆封。不过从包装纸判断,应该是在案发公寓一楼的便利商店买的,不会错。” “是吗?事情的经过我非常明白了,但我觉得这东西我们不应该收。”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不是华苗小姐的物品?” “不,应该是华苗买的没错,但她并不是为了家人买的,该收下这物品的另有其人——” “是谁?” 鶸子女士的视线再度从高千落到桌上的“礼物”。 “听你的说法,华苗跳楼时,你们正好在场?” “是的,那又——” “华苗她——”鶸子女士仿佛至今才突然发现我的存在似地,将视线转向我。“华苗她真的是自杀吗?” 她的语气平淡,言词却令人意外,因此我一时之间大为困 惑,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由的转向高千;鶸子女士说的话,便以我为转播站而投向高千。 “这话……”高千非常冷静的接下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说话没头没脑吧?可是我的女儿真的是凭自己的意志跳楼的吗?” “就警方的见解——” “嗯,警方的见解我很清楚。他们说死因是全身挫伤,无庸置疑。不过你们认为呢?你们人在现场,华苗她真的是——” 鶸子女士一旦住口,端正坐姿。 “华苗和人订婚了。” 这话似乎连高千也感到意外,感觉得出她吞了口气。 “本来预定在今年春天举行婚礼的,男方早已下了聘,日期和会场都已敲定了。我的女儿真的一脸幸福,为何会突然自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什么烦恼?我们完全不明白。” 鶸子女士的口吻依旧平淡,并不因没能在女儿人生的最后一刻理解、关怀她而惭愧,也未因女儿先自己而去而表露自私的愤怒,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她的口吻带有这份谦虚。 换句话说——这个人并非那种决不允许孩子对自己有所隐瞒的人。 世上有许多父母决不允许孩子有秘密,他们错以为这是为人双亲的义务与爱;因为这个误解,面对孩子自杀,他们在悲伤之前总是责怪孩子对自己有所隐瞒,或是在严肃地接受一条生命逝去的事情之前,先气愤孩子“逃到”自己无法支配管理之处。 然而鶸子女士并无这类“误解”。华苗小姐已死了一年应该不是原因;不会误解的人,即使不给予冷静期间,依旧不会误解。 “——你刚才说,”高千迅速地碰了一下‘礼物’。“应该收下这个的另有其人,莫非是指……?” “对,我就是这么想。这个礼物八成是华苗买来送给未婚夫初鹿野先生的,我想不出其他人选了。当晚,华苗应该是打算将礼物交给他,却不知何故跑到那种地方……” “这么说来,案发的那座公寓,您从前……” “完全没听过。华苗有没有听过,我不知道;但至少她没在那里住过,也没听说她有朋友住在那里。当然,初鹿野先生住的不是那座公寓,他说他也完全没头绪。所以我才不明白,为何华苗会选在那里。” “当天——”高千露出自律般的犹疑,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华苗有任何异常之处吗?” “警方也问过这个问题。没有,非常普通。” “那天她照常去上班?” “对,后来她先从上班的邮局回来一趟,说要在朋友家开圣诞派对,会晚一点回家。” “她这么说时,神态也和平时无异?” “完全没有异处。” “那华苗小姐在派对上的神态呢?” “也很普通,事后我们有问过那位朋友,她说华苗和平时没两样,甚至还玩的挺开心的。” “是吗……” 这么一听,华苗小姐的确不像自杀,更何况她也没留下遗书。不过折好的大衣和摆齐的鞋子等现场状况,又显示她是自杀身亡。这究竟是…… “冒昧请教,那个派对是几点结束的?” “我记得那位朋友说华苗是在十二点以前离开她家的,但详情我不清楚。” “那位朋友是谁呢?能否告诉我名字?” “为什么问她的名字?” “我猜测华苗小姐可能是打算将这个‘礼物’送给参加那场派对的某个人。” “啊,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那位朋友姓吉田,吉田幸江小姐。” “您知道她的联络方式吗》” 鶸子女士起身,拿了本手册回来;在高千的眼神催促下,我借了原子笔和便条纸抄写。 “我们会去找这位吉田小姐谈谈。还有您提到的未婚夫,我们也想和他联络,能否请您告知他的联络方式呢?是姓初鹿野,对吧——” “对,他叫初鹿野守夫。” 我再次动笔,抄下初鹿野的住址;为了慎重起见,连他上班的公司也—— 正当此时,喇叭声打响;我一惊之下,力道使得过猛,原子笔间竟戳破了便条纸。 “怎……怎么回事?” “对不起,是我先生。” “咦?” 在我们交谈期间,喇叭声丝毫不停止,以倒抽神经的短促节奏执拗的响着。这已经不光是嘈杂,甚至令人发毛。 鶸子女士看了看头顶上;事后回想起来,她是在期待“他”从二楼下来。但她随即叹了口气并起身。 “失陪一下。” 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是爬上了二楼;不久后她下楼来,由玄关走出门外。 高千走近客厅的玻璃窗,我也跟着从窗户往外窥探。 玄关前停了辆亮银色的房车,便是那台车不断地鸣喇叭。车主似乎想进车棚,却被绿色四轮传动车挡住;看来车主是想让那台车让开,才狂按喇叭的。 刚才鶸子女士说是他先生,那么开这台车的应该是华苗小姐的父亲此村正芳。四轮传动车是属于此村家或他人之物,不得而知;但不管是不是,这个家的主人正芳先生不过是想进家门而已,有必要这么狂按喇叭吗? 走出门外的鶸子女士坐进四轮传动车并倒车到路上,空出位子给房车。 房车进入车棚低端并停住,四轮传动车亦驶回房车车尾后,两台车顺顺溜溜的纵排于“小型长屋”之内。 从房车里走出的,是有着一头蓬松白发、穿着西装的男人;看来他便是华苗小姐的父亲。 疑似正芳先生的微老男人没瞧上从四轮传动车走出的鶸子女士一眼,快步的经由玄关走入家中。 当他通过前方的走廊时,发现了待在和室中的我和高千。 “——你们是?” 他如此问道。 在这种时刻,我最能体会高千陪同的好处。虽然不知正芳先生的职业为何,但他似乎怀有持续威吓他人的强迫观念,眼神锐利的直像某种偏执狂;我被他一瞪便无法动弹,高千却若无其事地向他点头示意,真是了不起。她的魄力完全没输给对方,甚至还有余力浮现笑容;就这点看来,或许高千比他还高明。 “打扰了。” “你们到底——” 他开口追问之际,鶸子女士正好走进来;她简单的说明原委后,又将高千与我介绍给他。 “……华苗买的东西?” 然而,正芳先生完全没注意高千与我,他的眼睛直盯着桌上的“礼物”犹如瞪视杀父仇人一般,反应只能以异常形容。 “里头是什么?”他歇斯底里的大吼,逼问鶸子女士。“里头装了什么?华苗到底买了什么?她那晚究竟买了什么?到哪里去——” “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还没开过吗?为什么不快点打开?” “不能开。” “说什么蠢话!拿过来!” 正芳先生推开鶸子女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向桌上的“礼物”。就哲学角度来看,那态度宛若在玩具卖场争夺商品的幼稚园小孩,既滑稽又丑陋。他这种过度的反应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行!” 眼看着正芳先生就要扯破包装纸,鶸子女士连忙从他手中夺过“礼物”。 “你干嘛?” “我说过不能开!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这是华苗买的吧?” “首发于轻之国度。如你喜欢,请支持正版。” “没错, 但是这是要送给初鹿野先生的。” 还不确定赠送的对象是否为未婚夫,鶸子女士便已如此断定。 “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不能开。” “管她是要送给谁,这是华苗买的,是我女儿的东西。爸爸看女儿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当然可以看!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啊!了解女儿,是为人父母的责任!” 看来这个丈夫与妻子鶸子女士正好相反,是个典型的“误解”父亲——或许是方才慑于正芳先生之威的反作用力影响,我有些刻薄地想到。 “老公!” 我险些软了腿,这是股令肝脏瞬间为之冻结破裂的严峻魄力,没想到会是出于鶸子女士之口。当然,害怕的不只我一个。 正芳先生宛如被母亲斥责的幼儿一般,恨恨的抖着嘴唇,怒视妻子;但他随即又别开视线,踩着几欲踏穿地板的猛烈脚步走出房间。到最后,他依然没瞧上高千与我一眼。 “——很抱歉,见笑了。”恢复原先静谧表情的鶸子女士深深地低下了头,将‘礼物’交还高千。“自从我女儿死后,他一直是那个样子。” 我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但仔细一想,具体上是“哪个”样子,我根本不明白。总之,应该和以前不一样吧! “不,您不用放在心上。打扰您了。”始终不变神色的观察整个经过的高千,迅速地低头致意。“我们会到初鹿野先生与吉田小姐的府上拜访,若是有任何进展在联络您。” “谢谢你这么费心,不过,不好意思,请别麻烦了。现在我先生都变成那个样子了——” “我明白,那我就随意了。” “嗯,请随意。” 仔细一想,我实在搞不懂要随意什么,但高千与鶸子女士却默契十足的相互致意。 告别鶸子女士,离开此村家后,高千突然转过身去。 “怎么了?” 高千仰望着此村家的二楼,我循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窗帘唰一声地拉上了。 “那是……?” 猛然瞥见的那张脸孔上有着乌溜溜的头发,因此不是正芳先生。这么说来—— “应该是弟弟吧!” “弟弟——华苗小姐的?” “报上刊登的家族成员,你也看到了吧?华苗小姐有个弟弟,名叫英生。” “难道他在家?” “应该在吧!你看——”高千以下巴指了指停在房车后的四轮传动车。“车子还在,我想本人应该一开始就在家里。” “那他为何不下楼?” “不晓得。” “她对姐姐的遗物没有兴趣吗?” “假如没兴趣,应该不会趁来客回家时偷看他们。” “说的也是。还有,假如那台越野车是英生先生的,为什么正芳先生狂按喇叭时,他没有出来?” “谁知道?或许有什么原因吧!总之,先去找华苗小姐的未婚夫吧!” 天色开始转暗,对我而言,已是喉咙粘膜开始渴求发泡酒的时段——尤其是在正面见识那种“误解”父亲之后。 “打铁要趁热啊!” “该趁热吗?” “什么意思?” “不,我总觉得……好像扯出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肯定是本能的呢喃。 是因为见了在女儿死后却仍旧执着于“支配”的正芳先生吗?此时的我便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可怕的病原细菌侵蚀全身一般,有种充满生理嫌恶感的不祥预感。 “匠仔——你可以不去。 “咦? “没道理硬要你看不想看的东西啊! 事后回想起来,此时的高千应该也有同样的预感。 “那你呢?你还要继续? “我会一个人继续下去,直到‘礼物’平安送达应得的人手中。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也去。反正回去也没事干——电话我来打吧?” “为什么?” “呃,既然要一起去,我也得帮点忙嘛!你瞧,刚才全部是你应付的。” “嗯,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电话还是我来打吧!这种电话由女人来打,事情往往会进行的比较顺利。” “嗯,那倒是。” “话说回来,那种父亲还真是到处都有。” “那种父亲……你是说此村先生?”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高千犹如欲将不慎想像的情景挤出脑外一般,大大地扭曲脸孔。“但我最受不了这种人,真的。男人不管到了几岁都是只顾自己,依赖周围的人。” 起先高千的语气只是闲聊程度,最后却降到冰点以下,而且不像在对着我说话,反倒变为某种独白。向来与他人保持物理、精神距离的冷酷高千做出这种人物评价,或许也可说是“反应过度”;但当时我只猜想她是心情不好,没放在心上。 我们在电车站台牌附近找到了电话,高千打到初鹿野先生家中,但他似乎不在。 接着她又打到上班地点,接电话的职员说他外出,预订于晚上八点左右回来。 高千表示届时会再回电后,便走出电话亭。 “怎么办?还有两个小时。”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也好,不过我们先回大学一趟好不好?” “好啊!要干嘛?” “我想去看看。” “咦?” 高千穿越斑马线,一面朝电车站牌所在的安全岛上走去,一面说明。 “刚才我们不是也谈到了?去年平安夜在友人吉田小姐家举办的圣诞派对。华苗小姐或许是打算把这个‘礼物’送给参加派对的某个人;你觉得这个假设如何?” “还能如何?或许是,或许不是。” “不过,华苗小姐离开吉田小姐家的时间若真的如她母亲所听说的,是在午夜零时以前的话,这个假设在时间上便难以成立。” “你的意思是,她跳楼的时间是午夜零时过后,而当时‘礼物’在她的手上;换句话说,她没道理在离开派对后才去购买‘礼物’对吧?” “没错。” “可是,说不定华苗小姐是更早买的。或许她在前往派对之前便已买好,并带往会场,却因为某些原因没送成,只好又拿回来。” “对,也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才想确认一下。” “确认?怎么确认?” “询问的店员,去年平安夜华苗小姐是在几点左右来店的。” “这太难了吧!他们一天不知得面对多少客人,更何况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记得的。再说那种店多半都是学生打工,搞不好当时的店员已经离职了。” “你说的有理,但我们姑且试试看嘛!失败了也没损失啊!” 高千都这么说了,我也没理由否决她的提议。我们再次在路面电车上摇晃了二十分钟,于大学前下车,步行前往。 到了店门前的路上,我不知不觉地止步,高千也停了下来;我们两个仰望楼身,此时夜幕低垂,看不清公寓轮廓,却可看见安全梯的照明亮着。我的视线被吸向最上层。 华苗小姐就是从哪里跳下来的……如今一想,竟生不出半点真实感。或许是因为我不认识生前的她,但对我而言,就连曾目睹华苗小姐仰卧于路上之事都不带半点真实感,宛若梦中发生的事一般。 店里满是客人,每个店 员都忙碌的四处走动,实在不是叫住人家问事情的气氛;至少若是由我出面,他们肯定不会理睬。 此时高千的美貌便有绝大功效。有个年轻的男店员正懒散的蹲在地上排列商品(换句话说,他看起来最闲),高千见状便走向他。 “呃,打扰一下。” “咦?干嘛?” 刘海垂在额头前的他起先极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但一见到高千,背上便如插了根芯棒似地,刷一声站了起来。 “啊,是!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去年的平安夜是谁站收银台吗?” “啊?” “去年的平安夜,有个客人买了这个——”她展示“礼物”给对方看。“我想问这件事。” “去年吗?呃,店长——啊,对了,他去送货。” 超商店长为何得送货?我觉得不可思议,事后才知这家店从酒店时代便有送货到常客府上的服务,现在开了新店,服务依然持续。 刘海披垂的他看来并不怎么困扰,反而哈哈一笑,抓了抓脑袋。 “对不起,没人知道去年的事。包括我在内,现在店里的都是新来的。” “是吗?谢谢。” “啊!可是、可是啊,我认识去年在这里打工的人,不过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站收银台。” “真的吗?是谁?” “或许高瀬同学也认识——” “哎呀?你怎么——” “嘿嘿,我是安槻大学的。”店员的语气变得很随便。“我叫大庭,你听过吗?经济系三年级的。” “抱歉,完全没听过。” “呿!你好冷漠喔!”被断然否定的大庭氏露出从容的微笑,但心里似乎相当不痛快。“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记住吧!大庭世史夫。下回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啊,对了,平安夜你要怎么过?有安排活动吗?” “有。” 立刻被驳回。 “能告诉我去年在这里打工的谁吗?” 大庭氏似乎很习惯被女孩子拒绝了,只见他笑着打哈哈,顿了一会儿又说: “哎呀,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和我一起过平安夜,行吧?好嘛!好嘛!” “不好。”高千的耐性似乎已耗尽,她低声说道,转向一旁。“我不见得得问你,下次我再来请教店长。” “啊,等、等一下,我说,我说就是了,好嘛!好嘛!”大庭氏总算明白自己无望,已没有余力嬉皮笑脸。“是一个叫今村的,今村俊之,一样是安槻大学三年级。” “哪个系的?” “和我一样,经济系。” “他今天人在哪里?” “在哪里?应该回乡了吧!” “他家乡在哪儿?” “不,我不知道,真的。” “你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抱歉,这我也不知道。我才没兴趣问臭男人的电话号码。” “谢谢。”高千微微一笑并转向我。“记住了吗?” “是、是!” “咦?” 大庭氏总算察觉了我的存在,满嘴说着“啊!什么嘛,既然是这样,干嘛不早说?害我用错攻势!”等意义不明的对白。高千无视于他,扯了我的手臂便走。我们一面听着背后的大庭氏说道:“欸,我不在乎啦!”一面走出。他不在乎什么啊?算了,不重要。 “真是的,别忙着泡妞,好好工作!” “看来那个人不太了解你。” “为何这么说?” “一般人哪有胆量当面泡你啊?除了漂撇学长以外。” “是啊!再说,要是了解我,也该知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是吗……这可不一定。” 确实,高千是蕾丝边得谣言在校园之中相当有名,但一般人都认为这是她被神秘化地过程中产生的都市传说之一。 然而,高千在故乡上高中时,曾交过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朋友;她们似乎是以悲恋收场,因此高千迟迟无法忘怀,直到前一阵子还戴着她送的戒指。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就连我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之下才得知高千的这件私事。即便是随时掌握友人动向的漂撇学长,也是听了高千本人提起,才知道她与“情人”的往事;至于戒指之事,他应该不晓得。 “总之,这里得再来一趟。” “要怎么办?回市区吗?” “不,等到八点打电话给初鹿野先生,和他约好以后再说。不然要是今晚联络不上,又是白跑一趟。” “说的也是。” “还有时间,到< i·l >”吃顿简单的晚餐吧! *************************************************************************** < i·l >营业至晚上九点,平时这个时间总是挤满了吃晚餐的学生,但由于时期关系,现在店内空空荡荡。 “啊!”坐在吧台前、绑着辫子的女孩一见到我们,便飞奔过来。“哇!高千!你跑到哪里去了?” 是小兔——羽迫由纪子。她的身材娇小,如少年一般结实;明明是冬天,却穿着及膝短裤,光着一双腿,要是再让她背上红色书包,看来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学生。但实际上,她和我们一样是安槻大学二年级生。她虽是本地人,家里离学校却有段距离,因此平时这时期她早该离开大学周围了;但为了参加鸭哥的婚礼,她仍住在出租公寓里。 “哇!高千,你今天的感觉不同耶!”小兔人如其外号,闪着一双兔子般的圆溜眼睛,频频抚摸高千的“丧服”。“你去参加葬礼啊?” “不是,去办一点事情。” “那就是相亲啰。” “我有这么悲哀,年纪轻轻的就得相亲吗?” “因为你看来就是精心打扮过嘛!好酷,好帅!高千身材好,穿这种衣服也超级好看。唔,好帅喔!” “小兔如同悬在高千臂上似地似地勾着她的手,往内侧的座位走去。思及高千的“性向”,这是个颇叫人心惊胆跳的构图;不过小兔只是闹着玩,目前的高千似乎也没这个意思——正当我如此思索时,小兔突然转向我。 “啊!什么嘛!原来匠仔也在一块啊?” “是是是,对不起,有我这个闲杂人等在。” “你谦虚了。最近匠仔和高千气氛挺不错的嘛!莫非是喝了同一锅酒,发挥了效用?” 在“夏天事件”过后,漂撇学长以“精神复健”为名,拉着我们到某个高原去,当时我们闯进屋主不明的山庄中,而那山庄碰巧除了啤酒外空无一物,因此我们便开了个不期然而然的大酒宴。小兔所说的“同一锅酒”,指的便是此事。 “小兔,你那时也有一起喝酒啊!” “话是这么说啦——咦?啊!这是什么?”小兔拿起高千放在桌上的“礼物”。“欸、欸,这是谁送你的?难道是匠仔?” “不是啦!对了,小兔,我想问你,你听过今村俊之这个人吗?” “今村?”小兔宛若兔子垂下长耳朵一般,歪头思考。“他是谁啊?” “听说是安槻大学的三年级生。” “俊之啊——哪个系的?” “经济。” “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过。” “是吗?” “那个今村某某人怎么了?” “高千一面用餐,一面从去年平安夜发生的事开始娓娓道来,详细地说明了漂撇学长 托付之事。” “——哦!”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并非自己直接得知,小兔显得兴致勃勃。“不过实际上,学长是挺辛苦的啦!他现在忙着准备当主持人。明明那么长舌,站在人前却会紧张,真是难以相信。学长的心脏可是长了刷毛耶!” 说来好笑,这个站在人前会紧张的漂撇学长日后选择的职业竟是女校教师;不过这和本故事并无关联,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啊!对了、对了。”小兔一面戴着高千脱下的无度数眼镜玩,一面说道:“白天我有遇见绘理喔!” 没错,绘理也留在安槻。这可不是指她为了四天后的婚礼而离开老家到安槻来之意;她自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安槻,甚至放弃了在家乡找好的工作—— “真的?她看来如何?” “什么如何?” “四天后就是婚礼了,有没有很紧张?” “倒也没有,不过和平常是不太一样。或许是从大学毕业,所以给人的感觉变了,但应该不是紧张。” “唔……” “这么一提,她在生鸭哥的气。” “生老师的气?为什么?” “她说鸭哥还是不让她进新居,连钥匙也不给她,所以她的行李物品全都得等到婚后才能搬进去。真是好笑耶!都什么时代了。” 鸭哥的道德观念强到令人难以相信他是生活在现代的日本。他似乎认为婚前性行为伤风败俗,因此实践着“婚礼举行前不可让新娘进新居”的信念。从前绘理到他家玩时,无论时间多晚,他都不许她留下过夜,一定要开车或叫计程车送她回家;站在女方父母的角度,确实是个令人再放心不过的男人,但总会忍不住教人怀疑他是什么时代的人。 “实在有点扯。” “不过,或许这么保守才好。试想,他自己都这么说了,想外遇时也会有所顾忌吧!” “谁晓得?”高千则是贯彻不相信男人的信念。“男人的嘴巴和下半身是完全不同的,要求妻子贞洁,自己却若无其事地金屋藏娇。不把这种矛盾当矛盾,正是男人本色。” “或许真是这样。这么一提,匠仔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耶!别看他长得像小孩在棉花糖上涂鸦一样乱七八糟,说不定该做的都有做呢!” “好啦——” 高千看来挂钟一眼,站了起来。时间正好是八点。 她走向店内的公用电话。小兔一面看着她的背影,一面小声对我说道: “——欸、欸,匠仔!” “干嘛?” “到底怎么样啊?” “什么东西?” “就是你和高千啊!还顺利吧?” “啊?” “虽然你们这个组合很另类,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拜托,她对男人没兴趣。” “咦?你在胡说什么啊?” “就是那件事啊……” “——哦!那件事啊!可是那已经结束了吧?” 高千提起她与小自己两岁的“女友”之间的悲恋时,不只漂撇学长与我,小兔也在场;但她和漂撇学长一样,不知道戒指之事。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从前读国高中时也崇拜过学姐啊!这就像麻疹,真正的同性恋和这种情形是不一样的。高千只是因为她本人不否认,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才会定型下来的——” 就我所知,在校园之中与高千最为亲近的女性朋友便是小兔,没想到她却是持如此看法,令人意外。人的想法还真是难以预料。话说回来,或许正因为她深信那只是单纯的谣言,所以才能天真无邪地对着高千撒娇吧! “是谣言吗?我觉得——” 我觉得不是——我本来要这么说,又临时住了嘴。别小看小兔这样,她相当敏锐,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想,到时我可没自信瞒过去。高千虽未叮嘱我不可将戒指之事告知他人,但这种事本不该随口向人提起。 “你觉得什么?” “呃,我觉得——”我试图蒙混,却脱口说了些奇怪的话。“不是就好。” “咦?啊哈!匠仔真老实,好可爱。” “不,我的意思是,美女是人类贵重的财富,像高千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没兴趣的话,太浪费了——” 我这么说,简直和漂撇学长一样嘛!莫非是因为我老和他一起喝酒,连想法都渐渐相像起来了?这么一想,觉得有点可怕。 “好,就当作是这样!” 这时候高千刚好走回来。 “——什么事情就当做是这样?” “唔?嘿嘿嘿!” “你干嘛啊?小兔,怪恶心的。” “没事!” “怎么样?初鹿野先生他——” “他会来这里。” “咦?” 据高千说明,她再度打电话到公司时,初鹿野先生尚未归来;不过这次接电话的职员比上次的机灵,以手机联络了初鹿野先生。初鹿野先生正要回公司,刚好进过安槻大学附近,便说要顺道前来< i·l >。 “还挺幸运的嘛!” “嗯,我还以为得到市区去。要是去市区,回来时搞不好没电车坐,还得搭计程车回来。” “那得花不少钱。” “不过,反正最后钱都是小漂出嘛!” “咦?学长出?” “当然啊!这是小漂个人的请托,包含刚才的白包在内,所以经费事后我都会一分不少地向他要。” 原来如此,这话倒也有理。 说着说着,不到五分钟时间,一个鹅蛋脸上挂着眼镜的三十余岁男子出现于店内。当时没其他客人,因此他直接走向我们座位。 “呃,抱歉,请问是你们打电话给我的吗?我是初鹿野——” “劳烦你跑一趟,不好意思,敝姓高瀬。” 小兔蹦的起身,迅速走向吧台,或许是想给我们方便吧!初鹿野先生往她的位子坐下。 “在你百忙之中打扰,真的很抱歉。” “不,正好我也想找间咖啡店休息一下。” “这么说来,你等一下还要工作?” “是啊!不到半夜应该做不完吧!平时就是这样了。” 从前我曾听说过,许多地方上的中小企业向来是重复周转、还款以勉强维持经营,因此加班时数往往多到有犯罪嫌疑;据说不少公司若是遵守劳动基准法便会关门大吉,令人不胜唏嘘。 “——听说……”他一口气喝干了水,又点了杯咖啡,松开领带。“你们有关于华苗——此村小姐的事情要和我谈,不知是什么事?刚才的电话里,我听的不太明白。” “其实是——” 高千递出“礼物”,重复今天第三次说明。 初鹿野先生起先听得兴致勃勃,但中途却变得坐立不安,视线开始游移,温厚的微笑消失无踪,显得若有所思。 说明结束后,有好一阵子他全无反应,仿佛忘了眼前坐着几个初次见面的人,只是茫然地盯着空中。后来他终于开了口,视线却依然朝着其他方向。 “——很遗憾,这个礼物应该不是为了我买的。”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因为——不,”初鹿野先生犹如从催眠状态中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眼镜的焦点对上了。“不,请允许我不说。光凭想象说话,只是中伤死者而已。我希望能在美好的状态下忘了华苗。” 这话听来别有深意,而且教人不禁产生负面联想。 “今天我们去找过华苗小姐的母亲。” “是吗?” “ 她妈妈说无法相信女儿会自杀。” “那当然,我也无法相信。” “这么说来,你想不出任何华苗小姐自杀的理由?” “怎么可能会有理由?不,当然,并不是她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事实上,华苗——”他又在引人产生负面联想的时机闭上了嘴。“……或许华苗一直独自烦恼,只是没让伯母和我知道而已。不过,至少我没察觉任何可能的理由。” “假如华苗小姐不是自杀,又是为何而死?” “意外——不可能。案发现场的楼梯间放着她折好的大衣和摆齐的鞋子,光看这一点就知道不是意外,显然是自杀。若不是自杀——” “或许就是被人所杀?” “没错。”面对高千的挑衅,初鹿野先生爽快地点了头,令我觉得有点扫兴。“不是自杀的话,就是这样了。” “不过,华苗小姐有被杀的理由吗?” “不,应该没有,至少我想不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 “要论嫌疑,头一个就是我。” 我很惊讶,为何他刻意自揭疮疤?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然而,之后的发现,使我略微了解了他的心境。说穿了,他一直想要找个人倾诉;当然,并非任何人都行,必须具备充分的理解力与包容力,足以促进他的自我放弃冲动——就像高千这样。 “这可不只是猜想,实际上,我就被警方怀疑过。虽然状况显然是自杀,但既未发现遗书,相关人士又完全想不出理由,警方自然也把他杀列入考量;而此时被当成嫌犯的,就是与华苗订婚的我。” “为什么?警方有什么根据怀疑你?” “我和华苗那阵子正好有点争执,这时似乎传入了警方耳中。” “争执?原因是什么?” “我对她有点误会——不,我一直以为是误会,但现在跑出这种东西,或许不是误会了。”这种东西当然指的是“礼物”。“华苗和我相识之前,有个交情深厚的男性朋友;她在和我订婚以后,依然常和那个男人见面——我听到这个传言,曾经追问过她。所谓的争执,就是这件事。” “华苗小姐怎么说?” “她说曾和别的男人交往是事实,但现在和他已没有任何瓜葛了。” “你相信了吗?” “我没理由怀疑——当时没有。” “礼物”坐镇于初鹿野先生的视线前端。他在想什么,可说是显而易见。他猜测华苗小姐在去年平安夜带着礼物去找那个男人;当然,照这个想法去推断的话,对方便是住在<御影居>。而华苗小姐和对方发生了争执,一时冲动,跳楼自杀——带着没能送出的“礼物”。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不,完全不知道,只听说是她弟弟的朋友,不过毕竟是谣言,有几分可信度很难说——” “对不起。” “咦?” “虽然追本溯源,是我带了这个来——”高千拿起“礼物”。“制造了你无法相信华苗小姐的原因,说这种话或许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今后你能继续相信她。” “嗯,当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初鹿野先生虽然点头,但他心中的疑惑显然已逐渐化为确信。我果然被她背叛了——他的眼睛如此诉说着。 “等我查出这是要送给谁的以后,会再向你报告。” “不,请不用费心了。要是一直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又会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负面想象成真了;所以无论查出与否,都别联络我。或许是我自私,但我真的希望能一个人静一静。” 高千露出泫然欲泣的受伤表情,我是头一次见到她在别人面前如此显露感情。 “我懂了。”然而,她随即恢复原来的冷漠表情,低头致意。“很抱歉,给你添了很多困扰。” “不……” “恕我冒昧,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你当初是怎么和华苗小姐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他显然对高千突然有此一问而感到困惑,但依然爽快的答复。“透过共同的朋友认识的,或许说是那位朋友介绍的,总之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位共同的朋友是?” “是一位叫做吉田幸江的小姐,她和华苗是同学。顺道一提,和我也是同一间高中毕业的。” 和刚才此村小姐的母亲所说的为同一个名字。 “你说是介绍,是哪一方要求介绍的呢?” “没人要求。吉田小姐是个上流人士,是本地知名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常在家中开派对;她似乎很喜欢这类活动,每当住在外县市的同学们放假回乡时,她就会召集大家相聚。” “为人很热心啊!” “对。我也曾受邀到她家参加过新年派对一次,约两年前吧!不过到场的都是文化人——” “文化人?” “比如活跃于中央的作家、设计师、摄影师之类的,还有艺人和国会议员。” “这些人全都是她的同学?” “不,虽然同是海圣学园出身,但毕业年度各不相同。其实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总之我就是觉得每个人居住的世界都和自己不一样,很难打进他们的圈子;当时吉田小姐大概是顾虑到我,便介绍华苗给我认识,说我们一定谈得来。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之后你便和她开始交往?” “对。后来我就算受吉田小姐邀请,也没再去参加派对了,却时常和华苗单独见面——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猜测你们是否为相亲认识的。” “相亲?不,不是。不过吉田小姐挺喜欢替认识的人凑对,或许就这层意义而言,算是相亲吧!” “华苗小姐的爸爸可有逼她结婚?” “没有,正相反。” “相反?” “华苗的爸爸应该反对她和我结婚。” “反对……真的吗?” “华苗曾向我提起,说她爸爸似乎不赞成。她顾及我的感受,没告诉我具体理由为何。但我大概想象的出来。如你所见,我是中小企业的上班族;因为加班时数多,收入还过得去,但生活却不规律,很难兼顾家庭。我想伯父就是不喜欢我这一点吧!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很希望女儿的结婚对象和自己一样是公务员。” “公务员?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初鹿野先生有些困惑,重新打量高千;他似乎察觉她是外县市出身的。“该怎么说呢?在地方上,‘公务员信仰’的价值观根深蒂固——不,不见得每个地方都是这样,该说在安槻是如此。” “‘公务员信仰’?” “简单的说,就是收入稳定,只要没犯天大的错误,不必担心被炒鱿鱼;上班时间也固定,不会因工作过度繁重而过劳死,也不会疏忽家庭——当然,同是公务员,状况应该各有差异,但在乡下地方,这种‘铁饭碗’的印象格外强烈,所以有不少人认为有本事的人都会去当公务员。” “华苗小姐的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对,他心里应该觉得我不配当他女儿的女婿吧!不过,因为伯母是站在华苗这一边的,后来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华苗小姐的爸爸本身也是公务员吗?” “他在市公所工作。据说华苗和她的弟弟英生也是因此成了公务员。不过我听见风声,说英生最近辞掉了工作。” “辞掉工作后在做什么?” “英生吗?我不清楚。事情发 生后,我和此村家完全没来往。” “是吗?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造成你诸多困扰。” “不……” 初鹿野先生完全没喝他点的咖啡,便离开< i·l >;虽然他曾一度露出回头的迹象,最后还是面向前方离去。 “——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沉重了。”小兔从吧台回到桌边。“欸,我看还是把这个丢了吧?” 她将“礼物”高举至茫然出神的高千眼前。 “咦——为什么?” “现在才拿这种东西去找死者的情夫,我想对方一定也会困扰的。” “对方困不困扰。我们管不着;再说,还不确定这是华苗小姐为了情夫买的啊!连有没有情夫都不知道。” “都一样啦!不管真正的受赠者是谁,一定已经不在乎这个东西了。” “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算便丢掉吧?” “我倒觉得丢了它,把一切忘掉最好。见过刚才的初鹿野先生以后,你也应该懂了吧?搞不好会出现更沉重的告白呢!” “是啊!可是我无法半途而废。” “高千,这不像你的作风耶!你干嘛赌气啊?” “赌气?”高千似乎打从心底惊讶。“我……在赌气?” “是啊!你说是不是?匠仔?” 略微迟疑过后,我点了点头。虽然不知是不是赌气,但高千确实有点奇怪。 比如说,为何她要询问华苗小姐和初鹿野先生的相识经过?她猜想正芳先生曾逼华苗小姐结婚,根据是什么?对初鹿野先生的一连串问题,真正的用意为何? 高千变得感情用事——我强烈的怀有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因为“礼物”,倒不如说是因为华苗小姐自杀之事。 她会变得如此,应该有个具体的契机才是。起先她只是想妥善的处置“礼物”,后来却将感情深深的投射至华苗小姐身上,(事后回想起来)甚至将自己视为华苗小姐。当然,一起行动的我也该体验过那个契机,但此时的我还想不出是哪件事。 “你想立刻去吉田小姐家,是吧?” 我因为太过担心,忍不住说了这句话,但是显然是“失言”。果不其然,我还没时间后悔,高千便已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瞪着我。 这不是因为我没说中。高千瞪我,是因为我毫不客气地侵害她的心。她最讨厌旁人——尤其是男人——擅自解释或断定自己的心思(不管有没有说中),甚至说是憎恨也不为过。换作平时,高千铁定会立刻表示要和我绝交。 然而—— “不必说下去了,匠仔。”高千放柔表情,语气犹如劝诫耍赖的小孩。“你的意思是,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找吉田小姐,对吧?好,就这么办。” 我不禁与小兔面面相觑。小兔虽为高千“过度温和”的反应吃惊,但她的惊讶仅维持了一瞬间,随即又一面窃笑,一面用手肘顶了顶我的侧腹;她虽没出声,嘴唇却说着:“我就说吧!” 小兔完全误会了。她认为高千没追究我的“失言”,是因为对我有好感、视我为特别,但根本不可能是这回事。 别说退一步,就算退个百万光年来想,假设我是高千的“男友”好了,这份关系也早因方才的“失言”而化为泡影。简单地说,高千就是这种性格:未经“许可”而企图“干涉”自己的人,即使是最爱的情人,也绝不原谅。 事后回想起来,这次的高千从开始到最后都很“怪异”。我这种说法或许奇怪——她充满了平时绝没有的“慈爱”。当时我虽认为应该不是因为圣诞节将近之故,却完全没想到是因为她将感情投射于华苗小姐身上。 “哦!你们都在这里啊?”漂撇学长走入店内。“没半个待在公寓里,害我到处找不到人。” 制造高千烦恼的元凶一派轻松地扯着破铜锣嗓,踩着啪啪作响的脚步走过来。 “啊!累死了、累死了,以后我再也不干婚礼主持人啦!竟然还得想余兴节目,唉!要是我没说要做就好啦!真是的,我的志工精神太旺盛了。” 姑且不论漂撇学长究竟有无正确理解志工精神一词的意义,总之他似乎相当认真在准备婚礼——亏我还钦佩了他一下,但之后他又故态复萌。 “好啦!去喝一杯——哎呀?”他发现放在桌上的“礼物”,一把拿起,“喂!搞什么啊!还没替我还啊!” 而且口无遮拦的说了这种令人大皱眉头的话。 “慢着!”碰!小兔拍桌而起。“犯不着这么说吧!学长。高千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 高千竟然吃吃笑了起来,那爽郎的笑容是从平时的她绝无法想象的,因此不光是漂撇学长,连小兔都陷入茫然自失状态。当然,我也一样。 “可、可是,高千……学长说的太过分了嘛!他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辛苦!” “没关系,过分就是这个人的存在意义。” “咦?是、是吗?”对高千笑容没辙的小兔表情立刻柔和下来。“说的也是。这么一提,或许这就是学长。” “咦?呃……莫非,”想当然耳,不习惯高千笑脸相迎的漂撇学长反而不安起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好啦,不是要去喝一杯吗?” “嗯!对了,高千,你今天穿得挺高雅的嘛!” “哎呀,谢谢你的关注。” “当然关注啊!不过有点像丧服——啊!原来如此。”他似乎联想到这是为了拜访此村家而做的打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反正很好看,嗯,非常好看。” “就是说啊!很漂亮!很好看!”小兔犹如自己被赞美一般地雀跃不已。“高千平常可以多穿这种正式服装,真的很好看!” “称赞得也够多了,各位,恕我失陪一下。” 说着,高千再度走向公用电话。当然,她是为了和吉田小姐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了个怪念头。 莫非高千喜欢学长?虽然这可说是意外性的极致,犹如草食性动物和肉食性动物般的组合;然而一旦试想,又觉得不无可能。 高千与漂撇学长在校园里总是形影不离,但大家都认为那是因为高千不敌漂撇学长的死缠烂打,无可奈何才与他同行,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应该没错,只不过,他们俩地关系不见得永远如此,高千的心中难保不会起任何化学变化。 我这么想不为其他,全因为高千竟对漂撇学长继我之后的双重“失言”攻击无动于衷。高千的性格的确是怒极反笑,但这回并非这种情形。她纵使嘴上不饶人,最后却仍是宽恕漂撇学长,难道不是因为对他有好感吗? 不,慢着,应该不是吧!仔细一想,我这个理论岂不是和小兔方才的“误会”一样?这么说来,高千的“异变”并非出于这类抒情的理由……我越来越感混乱。 高千一回到桌边,便拍拍我的肩膀。“她说明天傍晚可以。” “什么?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可以?” 学长一脸轻松地凑过脸来。 “约会。” “什么?” “不过对象是女人。” “搞什么,别吓我嘛!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以外的男人——” “匠仔也要一起去。” “咦?那我也去。” “和‘礼物’有关,你要去?” “咦?啊,是这么回事啊……”虽然不明就理,但从现场的气氛,漂撇学长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请托替高千造成了麻烦。“那这次换我去,那个交给我。高千,你不用去了。” “ 没关系、没关系。” “还说没关系,你啊……” “小漂,你不用想这么多余的事情,专心练习主持吧!”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过今晚要由你请客。” “小事一桩,可是……” “好啦!大家走吧!” 高千难得表现得兴冲冲,反而更凸显她对这件事的执着,令我感到不安;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在前往<三瓶>途中,靠到我身边来,在耳畔如此轻声说道: “——你可别误会。” “误会什么?” 我猜想她不愿被人听见,便跟着轻声回话,以免传进小兔与漂撇学长耳中。幸好他们俩边走边谈婚宴的余兴节目,聊得正起劲,完全没注意我们。 “我这次并不是想玩‘侦探游戏’。” 这么一提,我才想起高千有这个“兴趣”。平时的她缺乏感情,对任何事都是漠不关心也毫不感动,简直教人怀疑她是否精神上有缺陷;但有件事却能让她灌注所有热情,那就是探究“谜题”。说归说,对高千而言,解密本身并不重要,她的兴趣是在于成立与推翻假设。我是头一次听她以“侦探游戏”来加以形容,听来颇有自嘲意味。 华苗小姐为何在送出“礼物”之前就自杀了?正因为对这个谜题感兴趣,高千才一口答应了漂撇学长的请托——为何我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真是不可思议。事实上,当初她应该有这种企图;但从“侦探游戏”四字之中所含的自嘲意味判断,或许她的言下之意是现在已非如此。 “不过。我嘴上这么说,或许到头来还是一样。” “怎么说?” “我想多了解华苗小姐。” “了解她什么?” “匠仔,你不想多了解她吗?” “所以我才问,要了解她什么啊!” “没人想得出她自杀的理由。她的母亲、初鹿野先生及其他人都——” “你怀疑她不是自杀,是被杀的?刚才你对初鹿野先生也这么说——” “我现在并不这么怀疑。我认为华苗小姐是自杀,我想知道的是理由。” “自杀的理由——” “或该说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当然,我希望不是,希望她不是为了那种理由而死;但若她是自杀,理由便只有一个。” “到底是什么理由?” 高千没回答,只是如此独白。 “或许认为华苗小姐是被人所杀,还让人觉得好过一点……” 馈赠巡礼 隔天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得在< i·l >打工到傍晚五点,因此便和高千相约在店里会合。 整点时分,她开着车现身了。她说车是向漂撇学长借来的,仔细一看,那台白色房车确实很眼熟。 “这下子移动力大增,下次要我去哪儿都没问题。” 的确,没人能保证今天前往拜访之处便是我们的“终点”;或许吉田小姐口中又会出现其他人物,若是那人住在远处,要搭电车或巴士大老远地去“送礼”,可是相当累人。 不过反过来说,这代表高千干劲十足,不把“礼物”交到真正的受赠者手上决不罢休。要是下一个地方开车到不了,搞不好她真会去买机票。 我能跟到什么时候啊……这股充斥着不安的迟疑闪过胸口。虽然应该不会发生这么极端的状况,但万一高千真说她要坐飞机到海外去物归原主,我该怎么办?要跟去吗? 继昨日之后,高千又是“丧服”打扮。说归说,她并未穿得一身黑,大衣底下是系着黑色蝴蝶结的纯白丝质女用衬衫;裙子是黑色,比昨天短,虽然尚可窥见包覆于黑色裤袜下的小腿,比起平时的高千却已是禁欲般得过长了。 她这回没戴眼镜,将头发圈成了小包包盘于脑后,与昨天一样露出额头,犹如从前欧洲电影中严格的教会学校女舍舍监一般,飘荡着清纯又严峻的气氛。 莫非在“礼物”物归原主之前,高千都会做这种朴素的“丧服”打扮?这么一想,结论便出现了——管他是海外还是何方,在此事解决前都要跟着她。 然而,这种决心对高千而言,或许只是妨碍。昨天我跟本没帮上任何忙,就连今天也因为没驾照,得让高千负责开车——唉!也罢,我决定别想太多。 我们开车前往市区,抵达吉田幸江宅邸时,天色已完全转暗。如初鹿野先生所言,身为大地主千金的幸江家便如球场一般,占地广大;和洋两栋建筑物隔着足足有小学操场大的中庭并排而立。媲美饭店的灌木丛与庭院灯包围的停车场上,停着好几台访客的轿车。 我们透过玄关对讲机表明来意后,主屋中便走出一个身穿围裙的中年女人,带领我们前往庭院底端的洋房。屋内传来了喧闹的交谈声,男女交杂的尖锐笑声时而落至灰暗的庭院中。女佣人行礼离去后,我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好像有客人。” “当然啊!她说过这时候在开家庭派对的。” “她真的很喜欢派对耶!” “哎,‘此为欢乐佳节’嘛!” 高千指的是圣诞节将近。 “可是,我们可以进去吗?” “没关系啦!女主人都说欢迎光临了。” 玄关口有个露天平台,上头摆了几张白色桌椅,想来夏天便是在这里举行风雅的庭院派对。户外的生啤酒一定格外美味吧!我沉浸于这类无益的梦想之中。 高千敲门后,“来了!”一道显然带有酒气的声音回应。“请进!” 我从门口窥探,只见挑高的大厅中约有十来个年轻男女三五成群地谈天说笑,但喧嚣声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有联结开关似地,视线不分男女,全集中到高千身上。 “吉田小姐在吗?” 高千银铃般的声音,于香菸烟雾都快随之静止的沉默之中响起。 “我是昨晚打电话的人。” “——啊,我就是。”一个将栗色头发烫成仙人掌型的三十出头的女人带着大梦初醒的神情走了过来。“高瀬小姐,对吧?” “是的。” “呃,抱歉,你是模特儿吗?还是演员?” 她会有此联想,应该不光是因为与文化人及艺人往来频繁之故。 “不,只是个学生。” “咦?” “你在干嘛啊?幸江。” 坐在底端沙发上的男人回过神,站了起来。他带着黑框眼镜,褐色长发束于脑后,颇有艺术家的气息;年龄大约四十来岁。 “快请人家过来啊!” “是、是——呃,高瀬小姐,要不要来杯香槟?派对才刚开始。” “不,我是开车来的。” “哎呀,大家都是开车来的啊!” 所谓的大家,似乎是指大厅之中的男女。仔细一看,每张脸都染着酒醉的热气;他们应该是开着停车场里的那些车来的,敢如此放胆喝酒,不知是打算酒驾回家,还是在此过夜? “不用了。” “是吗?那这位小弟弟——啊,不对,不是小弟弟,抱歉。这位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平心而论,就算被称为“小弟弟”,我也怨不得人。大家都说我生了张缺乏紧张感的脸孔,又加上个子比高千矮上一个头,没被误认为是她的小孩就该庆幸了。 香槟平时不容易喝到,其实我很想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品尝一番,但还是配合高千婉拒了。 “不,我不会喝酒——” 并且撒了这种连我自己都快羞愧而死的漫天大谎。 幸江小姐领着高千进入大厅后,冰冻的空气便随之解冻,颓废的喧嚣声重回现场,香菸烟雾再度摇晃,与会男女异口同声地谈论高千。 “没想到会有这种王牌。” “果然是交友广阔。” “我推掉其他约会来这里,真是值得了!” “欸,幸江。快点替我们介绍嘛!” “就是说啊!别卖关子!” 另一方面,高千虽然在幸江小姐的带领之下踏入了大厅,却未依言入座,甚至连大衣也不脱,以全身表明自己事情办完了立刻就走,教我看的心惊胆跳。我知道她被这些酒鬼毫不客气的“评头论足”,心里感到不愉快;但今晚我们有求于人,态度总得讨喜一点吧! “不是我要卖关子,我和这位小姐也是今天才见面的。” 方才的艺术家风貌男子没理会幸江小姐的解释,快步靠向高千。 “嗨!我是天童。” 说完这句话,名片已经递出来了。 高千微微一笑,连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把名片交给我。我从将近一年的交往经验得知,当她这样刻意微笑时,内心其实焦躁得恨不得踹东西。 未免高千踢我出气,我悄悄拉开距离,观看手中的名片;上头写着“天童明彦”,是个服装设计师,住在东京。 见了高千的反应,天童先生有些气馁,却展现成人的从容风范,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又说: “欸、欸!你应该当过模特儿吧?我好像看过你。” “呃,抱歉。”高千无视天童先生,对吉田小姐说道:“我们办完事就走。” 不给吉田小姐回答的时间,这会儿换成另一个男人走近高千;这个男人较为矮小,特征是鹰钩鼻。 “欸,等一下我想和你聊聊,行吗?” 说着,他递给高千名片。当然,高千依旧看也不看,立即转手给我。 我先代她对鹰钩鼻男子露出礼貌性微笑,才观看名片。上头印着“清水诚”,职业为摄影师,住在埼玉。 “喂喂喂!你们两个!”吉田小姐推开两个男人,犹如保护高千似地拥住她。“回乡的时候能不能忘掉工作?” “我是忘了啊!”清水先生坦然说道:“我不谈工作,纯粹是想和她私人来往。” “我也是,”天童先生也点了点头。“脑袋里完全没想到工作。” “别骗人了。高瀬小姐,我们到那个房间谈吧!听这些家伙说话没完没了。” “咦?喂!小幸!” “哪有人这样的啊?” “你这犯罪者,快把她 还来!” “喂!别把我说的像绑架犯一样。还有,别在客人面前叫我小幸!” 吉田小姐作势殴打两个男人,对他们的抗议一笑置之,领着高千与我走向别室。 “你们要谈的是华苗的事?” 此时,有道宛若小孩撒娇的软趴趴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一个犹如画中人的美男子倚在未点燃的暖炉上。他乍看之下与我们同辈,但从眼角的鱼尾纹判断,应该已过了三十岁。事后得知他四十好几,算得上是个娃娃脸。 总之,从他这句话,可知吉田小姐已事先将我们的来访目的告知众人。 “好像是,那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谈就好啦!” 他宛若强调一口皓齿似地嘻嘻笑着,说起话来就像混着纳豆一般黏腻。用这种方式说话的人多半口齿不清,但这个娃娃脸男子咬字相当清楚,话语听来清晰明了。 “在场的人都认识华苗,说不定有些事是幸江不知情,但其他人明白的;所以在这里谈比较好,没错吧?” “没错、没错!”清水先生猛点头。“广国,你偶尔也会说句像样的话嘛!” 这个生的一副娃娃脸,说起话来像纳豆的男人,似乎叫做广国。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高千一面环顾全员,一面问道:“华苗小姐为何自杀?” “不晓得。”广国先生自恋的耸了耸肩。“至少我不知道。有人知道吗?我想应该没有吧!” “当晚她在这里时——”这次是个剪了鲍伯头的五十来岁女人说话。“完全没那种迹象。” “去年平安夜,华苗小姐参加了这里举办的圣诞派对,之后就自杀了,对吧?” “嗯,听说是这样。” “她在派对上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不同吗?” “完全没有。”对吧?鲍伯头女人转了转指间的香烟,征求在座众人的同意。“看来甚至比平时高兴,还说她等不及婚礼到来的那一天,之后却跳楼自杀,真的教人难以相信。” “这么说来,她离开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令她想自杀的事?” “不晓得。会吗?”回答的是吉田小姐。“去年警方也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晚华苗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回去的,她从这里搭计程车——” “搭计程车?” “对。而她跳楼的公寓,离这里应该有三十分钟车程;平时倒也不用那么久,但那时是年底,每条主要道路都是水泄不通。这是警方说的,错不了。” “三十分钟……是吗?” “对。你说华苗自杀时,你们正好在场?” “没错。” “即然这样,你们应该很清楚,华苗是在午夜零时过后跳楼的;换句话说。便是下计程车不久后。警方也说过,曾载送疑似华苗的女子到那座公寓前的计程车司机证实了这个时间。我想说的是,华苗离开这里以后,到抵达现场之前,一直都坐在计程车上,没去其他地方;假如这三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让她决定自杀的事,那就是在计程车上发生的,可能吗?我很怀疑。” “会不会是接到噩耗啊?”清水先生说道:“从电话得知。” “电话?要怎么从电话得知?她又没手机。” “计程车上有无线电,或许是透过那个。” “怎么可能!我是不晓得谁通知噩耗,但那个人怎么知道华苗坐在那台计程车上?”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原本生气地盘着手臂的吉田小姐以笑脸回顾高千。 “华苗小姐从这里搭计程车时,向司机说他要去哪里吗?她家?还是<御影居>?” “这个嘛,不知道耶!” “可是,她只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便抵达车程应有三十分钟的场所,代表她一开始就要计程车往那里;我这么想不奇怪吧?” 应该没错——我开始循着脑中地图确认各住宅的位置关系。 此村家与<御影居>正好处于吉田家的两侧,倘若华苗小姐是半途改变目的地,加上塞车,应该会浪费不少时间才是。 “嗯,应该是。” “所以我想请教一下——”高千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拿出“礼物”来。“有没有人看过这个?” 得来的只有扫兴的反应。我把“礼物”传给众人看,但每个人都只是歪了歪头,便传给身旁的人。转眼间,“礼物”绕了一圈,回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吉田小姐的手臂依旧环着高千的背,身体紧贴着她。“看来好像是礼物?” “咦?是吗?有人记得吗?” “华苗的礼物啊?我不记得收过。” “谁会送你啊?谁啊?” “话说回来,真的没印象耶!” “都一年前的事了嘛!” “她绝对没带这种东西来。”如此断定的是鲍伯头女人。“假如她带了,一定会有人问她要送给谁。” “对啊!说的有理。”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很可能是在离开吉田家后,搭着计程车到买下“礼物”,而非是前往派对之前。 “是吗?我明白了。那么——” “啊!会不会是——” 回去吧!高千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道,却被一道声音打断;那声音是出自摇椅上的女人,她一头偌长的直发异常乌黑亮丽,犹如某个高级俱乐部的妈妈桑。 “华苗小姐打算送给打电话来的那个人?” “电话?” 自从我们访问以来,这是全员的视线头一次自高千身上移开,集中至那个妈妈桑风貌的三十来岁女人。 “慢着,京子,什么电话啊?” 吉田小姐似乎也是初次听到。 “之前我一直没记起,当晚有人打电话来,声音是男的。你们看——”被称为京子的她以视线示意放在摇椅旁的台座上的无线电话。“当晚我也坐在这个椅子上,所以是我接的。有个男人的声音这么问:‘请问此村小姐在吗?’——” “是她的未婚夫吧?就是我介绍的初鹿野先生,不是吗?” “不,不是。我见过初鹿野先生,他两年前参加派对时我看过,后来在市区看见他们俩约会时,我还调侃了华苗几句;所以若是初鹿野先生,我应该听得出来。完全不一样,不是那个声音。” “那会是谁?”吉田小姐放开高千,奔往京子小姐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他没报上名字吗?”天童先生也严肃地问道:“只要你叫华苗接电话?” “不,这么一提,他有说他姓什么来着的。” “快想起来,”清水先生说道:“你的责任很重大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记得那时觉得名字很怪,应该说我起先根本不认为是人名。” “不认为是人名?” “这么说来,你认为是物品之类的?” “好像是。呃……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kuruma!(注:kuruma与日文的“车”同音。也可以写成久留间、来马……等汉字。)” “kuruma?汽车的车?” “我不知道写成什么字,反正他说他是kuruma。” “kuruma——” “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我就跟华苗说‘有你的电话’,转给她啦!”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华苗的神态如何?她听了电话,有 没有变得心神不宁之类的?” “不,没有,和平常一样和和气气地讲电话。她对谁都很和气,所以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派对结束后——” 高千一开口,全员的视线便再度集中于她。 “华苗小姐在电话中有没有对那位kuruma先生说过什么?比如‘派对结束后我们再碰面吧’之类的。”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把电话转给她以后,我就没印象了,大概是和其他人聊了起来。不过,华苗接完电话后应该没有任何异状;要是有,毕竟是在接完男人的电话后才发生转变,我应该会留下印象。” “这件事你对警方提过吗?” “不,没提过。我刚才也说过,之前一直没记起来。” 从她略微心虚的表情及口吻看来,案发隔天或许真是因宿醉而没记起,但之后是否真的完全没回想起来,就值得怀疑了。说不定是她懒得去向警方补述,便决定闭口不提。 “喂喂喂!”天童先生动作夸张地仰望天花板。“真拿你没辙耶!” “哪能怪我?那晚我喝了不少酒,隔天警方问案时我还在宿醉呢!再说,就算我记起来了,也想不到那和自杀有关。” “喂喂喂,一般人都会觉得有关吧!毕竟是男人打来的电话啊!” “就算你这么说……”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广国先生突然从旁插嘴作结,仿佛自己才是主角一般。“‘礼物’是华苗离开这里后,为了送给那个叫kuruma的男人而买的,只有这个可能。”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各位。” “好啦!事情也解决了,坐着聊聊天吧!” “抱歉,我该回去了。” “咦?” 天童先生与清水先生异口同声地发出抗议的叫声。 “不行,绝对不行。” “你多坐一会嘛!” “对不起,我真的应该回去了。” “怎么可以?要是你现在回去,场子立刻就冷下来啦!” “不然你给我电话号码,我再联络你,好不好?” “好啊!” “真的?” “对,”高千露出得意的笑容,以下巴指了指我。“请你去问他。” “咦?什么意思?” “要是他认为可以给你电话号码,就会给你。” “那么,同学,”清水先生以莫名凝重的表情的表情逼问我。“你会给我电话号码吗?” “咦……呃,呃……” 我犹豫了一下,但仔细一想,根本无需犹豫,因为我不知道高千的电话号码。我的住处没接电话,所以不只她,其他朋友的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 搞什么啊!所以高千才答应得那么爽快——我恍然大悟,但清水先生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明白。 “欸,你知道吧?你会告诉我吧?拜托啦!欸!” “呃,我个人呢,基于某种不得抗拒的因素,所以呢……” 正当我如国会答询一般支支吾吾时,吉田小姐从旁帮腔。 “你们真笨,谁会把女朋友的电话号码告诉其他男人啊?好了、好了,散开、散开!你们也该死心了吧!” “咦?怎么这样!” “我不是要你们忘了工作吗?” “所以啦,我没想过工作的事!” “那就该算啦!” “可、可是,要是她走了,这个派对还有什么意义啊?” “你在说什么啊?本末倒置,她本来就是临时加入的。” “可是,这种夜晚怎能没有红花相衬呢?” “你要红花,还有很多啊!” “咦?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耶!” “真、真是抱歉!上了年纪。我生气了,你们全可以回去了。” “啊!对不起,小幸,刚才我是乱说的。” “别叫我小幸,快给我回去!”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啦!” 多亏幸江小姐挺身成为防波堤,替我们挡住了恋恋不舍的清水先生等人。高千和我向她道谢过后,便迅速离开大厅,前往停车场。 正当我们要上车时—— “——喂,等我一下嘛!” 一道如纳豆一般拖着尾巴的笑声从后追赶而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广国先生。 “欸,”他的身体滑入高千与驾驶座车门之间。“你真的要回去了啊?” “抱歉,我很忙。” “我希望能再和你见面。” “假如有机会的话。” “当然,你会制造机会给我吧?” “我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 “我喜欢上你了。” “好歹我男友在场,请放尊重一点。” “咦?” 趁着广国先生的注意力转向我之际,高千坐进驾驶座,迅速发动引擎,我也连忙冲进助手座。 “欸,等一下——欸!” 在助手座车门完全关上之前,车子便已开始驶动。轮胎打转几圈后,排气声消去广国先生穷追不舍的声音,我们奔向了夜晚的道路。 “——电视上看起来比较帅。” 高千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如此喃喃说道。 “咦?” “我说那个广国某某人,在荧光幕上看来帅多了,你不觉得吗?” “他有上电视啊?” “哎呀?你没发现啊?啊!对喔!匠仔,你没电视嘛!我说你也该过过文明生活了吧?别把赚来的钱全拿去喝酒。” “我去学长家时偶尔也会看看电视——他是演员啊?” “他在外遇连续剧里常出现,你没看过那张嬉皮笑脸?” “不,没看过。假如我知道他是演员,就向他要签名了。” “咦?慢着,匠仔,你要男明星的签名干嘛?” “拿去卖给影迷。” “……卖了干嘛?” “拿那些钱去<三瓶>喝酒。” “啊!匠仔,我真是太爱你这一点了。”她用力咋了下舌,狠狠地讽刺道:“简直爱的要死!” “多谢谬赞,感激不尽。” “要是您爱听,我随时都可以说。” “别说这些了,接下来要去<御影居>吗?” “当然。” “华苗小姐离开吉田小姐家后,去见来电的kuruma先生——” “很有可能。” “而华苗小姐搭乘计程车所到的地方是<御影居>,故可推断kuruma先生便是那里的住户。” “对。这个‘礼物’将落到谁家,总算有个眉目了。” ******************************************** 一到<御影居>,我们便先查看信箱。 共计四十余户的信箱之中,约有一半没放名牌;而放了名牌的信箱中,又找不到半个可能念成kuruma的姓氏。 “——难道不是住在这里?” “没放名牌的信箱挺多的,只是单纯的空房吗?还是虽有住人,却故意不放名牌。” “谁晓得?应该两者都有吧!” 就地理位置而言,应该有不少住户是安槻大学的学生;对学生来说呢——其实我也一样——懒得放的情况往往比故意不放多。 “这么说来,只要kuruma是姓氏而非名字,至少还可以期望他是住在没放名牌的套房里。” 为了收集情报,我们 进入。不知算不算幸运,昨晚那个姓大庭的安槻大学生不见踪影,店内只有一个站着看杂志的男孩,并无其他客人。 一对中年男女穿着印有店名的夹克,站在收银台前;从前我来这里购物时曾见过他们,感觉上较好启齿,便决定询问他们两人。原来他们就是公寓所有人种田的次男及二媳妇。 我一直以为御影居是屋主的姓氏,看来似乎不是。既然如此,为何命名为<御影居>?原来名字是种田店长夫妇的老父亲——亦即这座公寓的管理人取的,理由是喜欢御影石(即花岗岩)。 种田店长不知是因为店里不忙,还是为了常来买东西、已成为熟面孔的我们,又或是为高千的美色所迷,相当热心的招呼我们。 “——对了,”高千拿出“礼物”。“应该有人在去年平安夜买了这个,你还记不记得?” “去年的平安夜——?” 店长初次显现疑惑之色。“这个嘛……” “听说当时是一位姓今村的安槻大学生顾店的。”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晚确实是我和今村顾店的。今村每次放长假都会回乡,不在这里;不过去年年底他说手头很紧,就没回乡,留在这里打工。没错,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但我不记得有包装过;虽说是平安夜,客人其实也和平常差不多,又是一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不是很确定,不过就是没这个印象。” 我回想去年平安夜在这里买杯装布丁时的场面。虽然我已记不清在收银台替我包装并上缎带的店员是何长相,但可以确定不是种田店长;我记得是个年轻的工读生。换句话说,替这个“礼物”及我们六人的交换用礼物包装的,应该是那位今村。 我们询问今村老家的联络方式,种田店长却说只知道租屋处的电话号码。雇佣工读生时应该会要求对方提交履历表,我认为他不至于不知道;看来其他话题倒还好,事关店员的个人隐私时,种田店长的口风就紧了。最好的证据是,他甚至强调三年前收的履历表已不知道放到哪儿去。文件管理不可能如此草率,所以这个说法应该解释为他无意相告。当然,我们能体谅他的用心,便没再追问下去。 我们又顺便打听kuruma这号人物,他说关于<御影居>的问题去问他身为管理人的父亲比较清楚,因此我们立刻前往拜访。管理人住在一楼的套房,位置在<御影居>的后侧。 我们按下“种田”门牌旁的门铃,一道掺杂着咳嗽的老人声音回应:“来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高千那高雅稳重的声音活像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是否有位kuruma先生住在这座公寓里?” 他咳了一声。“——谁?” “kuruma先生。” “你是哪位?” “敝姓高瀬,是安槻大学的学生。” “学生?” “对。” “你等等。” 声音远去后,隔了好几分钟全无动静;正当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嘴上要我们等,脑里已忘了了我们的存在时,玄关大门总算开了。 一个头部上秃、带着圆眼镜的老人出现了,他似乎就是管理人种田先生。或许是因为我心中已有定见,总觉得他和方才的店长极为相像。他交互打量高千与我,最后朝着高千递出一份文件。 “你说的kuruma先生,是这个kuruma先生吗?” 我观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所指之处,上头写着“来马卓也”这个名字。 “这念成kuruma吗?” “对,住在我们这里的kuruma先生,只有这一位。” “这位来马先生是住在哪一户?” “住在最上层的套房,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他搬走了。” “搬走了……请问是什么时候搬的?” “呃,应该是——今年春天吧!” “他搬到哪里去了?” “不清楚,我没细问,应该是回老家了吧!他说过要辞掉工作,回去继承家业。” “您知道他老家的住址吗?” “呃,你们和来马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高千出示“礼物”,并开始说明到此地来的来龙去脉。说明途中,种田先生不知是判断一时三刻之间说不完,还是对话题产生了兴趣,说道:“来,进来坐。”带领我们入内。 他带领我们来到宽广的客厅,不知此处的规格与公寓里的其他套房有无不同?总觉得有点宽过了头,一个人住稍显太大。说归说,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为独居。 虽说是即溶的,他还特地泡了咖啡给我们喝。 “——原来如此,去年的那件案子啊!” “管理人先生,你当时一定也很辛苦吧!” “嗯,是啊!说来也是当然,起先警方以为跳楼的是这里的住户,来问我有没有见过跳楼的女子;我说我从来没看过,其中一个警方很强势,说:‘怎么可能!你再看仔细一点!’结果我也火啦!就回他:‘这一带没其他高楼,要跳楼的人全都会跑到这里来,五年前就发生过同样的事。’” “五年前……?” “哎呀,说溜了嘴啦!” 虽然说自己说溜了嘴,种田老先生并未停止说明。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妻子先他一步去世,因此他是独自生活,或许很缺说话的对象吧!话说回来,换作一般人,谈起这种对名下公寓而言极不名誉的话题时,心理上总会有些抗拒,但他却滔滔不绝。也许他本来便是个大嘴巴。 “其实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五年前——这座公寓落成的那一年——同样是在平安夜,有人从这里跳楼。” “平安夜……” “对,而且一样是从最上层,这应该也是偶然的吧!到底是什么因果啊?老是在这里出事。果真是因为附近没有其他高楼的缘故吧!” “五年前跳楼的是谁?” “是我邻居鸟越家的孙子,鸟越久作。他死时才刚满十六岁,平安夜正好是他的生日。” “平安夜是生日——” “还不只这样,那年春天,他才刚上高中。” 换句话说,假如他还活着,应该比我和高千大一岁。 “您刚才说是邻居,所以鸟越也不是这座公寓的住户?” “嗯,不是。” “却大老远地跑来这里跳楼?” “对,不过久作他家离这里走路不到五分钟,也算不上大老远。对了,还有件怪事。去年自杀的那个人,呃——” “你是说此村小姐?” “他和此村小姐一样,没留下遗书。” “没留下遗书……” “嗯,而且没人想得出他自杀的理由,因为他那年才刚考上海圣学园高中部成了高一新鲜人。” 海圣学园,昨天初鹿野先生也提过这个名字,是县内首屈一指的私立明星学校,採国高中一贯教育;要从外校考进高中部,据说相当困难。 “要是落榜还能理解,他却是在考上的那一年自杀;听说他自己考上了也很高兴,为什么要自杀?实在很奇怪。” “不过,他真的是自杀吗?” “警方最后是这么判断的。虽然没有遗书,但久作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层的楼梯间,或许是一时冲动而自杀的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理由?唉!毕竟他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嘛!话说回来,自杀的人一了百了,被留下的人可就苦啦!” 种田老先生的语气像是自伤身世,又像是抱怨。 “刚才我也说过,久作是熟人的孙子,那人叫壹子,从前的安槻小姐。说归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参加过选美比赛,总之是个不输给你的美人。她最以孙子为荣了。” “那她的孙子过世时,她一定十分难过……” “岂止难过,整个人都萎靡啦!久作过世那一阵子,她卧病不起;好不容易治好了,却又犯痴呆,而且不能免俗地开始四处游走。” 他的口吻显得感同身受。 “在冷飕飕的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在街上游荡。我儿子和媳妇说,她也常来我们店里,而且因为痴呆,言行举止就像久作还活着一样,买了一堆东西说要送给孙子。我儿子和媳妇觉得她可怜,就配合着卖给她,再联络鸟越家,请人接她回去。有好几次是我发现、联络的。她会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久作死去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供奉’的意思?说来矛盾,她明明认为孙子还活着,却摆供品。或许她本人也搞不清楚久作究竟是死是活吧!唉,真的很惨。她之后没多活太久,对她而言也算是件好事吧!” “这么说来,那位老奶奶已经——?” “嗯,过世了。我记得是去年,她又在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四处游荡,回来后就得了肺炎;她的年纪大了,没捱过去,就死了。真的是人生无常啊!” 老人的眼睛微微泛红。 “有小孩自杀的家庭都不好过,鸟越家也是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 “久作的爸爸是被鸟越家招赘的,以前应该就有不少问题;儿子自杀以后,夫妻俩更是没有一天不吵架,开始丑陋的互推责任,说久作会自杀都是对方没教好,最后就离婚了,丈夫也离开鸟越家,只剩下壹子的女儿——世事真的是说变就变,之前明明是个幸福又平凡的家庭,却因为孙子自杀,一切都……” “——关于鸟越夫妇,”高千不知想到了什么,如此询问:“是不是两个人都在上班?” “唔?嗯,对、对,的确是。丈夫在食品公司上班,女儿和见则是在文化教室教电子琴。” “这么说来,久作是外婆带大的啰?” “好像是。他的爸妈不常在家,照顾孩子的工作自然就落到壹子头上。” “壹子女士是不是对教育很热心?” “是啊!准备入学考时,也是壹子代替妈妈陪着久作;所以久作考上海圣,壹子可是欢天喜地。” 高千为何突然问起这些问题,我一时之间没能意会过来。非但如此,她的神态也有异,仔细一看,那双交握在膝上的手竟然微微颤抖着。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打击着她? “……或许是无法留下遗书,而不是没留下遗书——” “唔?你说什么?” “不,对不起,没什么。回到正题吧!来马先生——” “哦!来马先生啊!根据你的说法,自杀的此村小姐可能是打算送这个‘礼物’给来马先生,是吧?” “对,所以虽然晚了,我想还是把它交给来马先生比较好。” “我明白了,你等等,我去查一下。” “有劳您了。呃——” “唔?” “您刚才说过,曾对警方表示从没看过此村小姐;您从前没在这一带看过此村小姐半次吗?” “我没印象,再说,她也不住在这附近吧?” “没错,但比方说,来马先生还住在这里时,她没来找过他吗?” “这我哪晓得?我又没偷窥住户的生活。” “说的也是。” 种田老先生相告的来马卓也家住址,是位于安槻市的邻邻镇,单程距离便有八十公里左右。这次登场的是“远方”的相关人物,高千预先借车,可说是颇有先见之明。 高千起身,低头致谢。 “非常感谢您。” “不会、不会,能和你这样的小姐说话,我也很高兴,心境就像年轻了三十岁。 这回无论走到哪里,高千都受尽了男人们的称赞。这么一提,过去她没什么机会离开校园周边到“外界”去;便是打工,也只是兼了几个家教,没有积极参与“外界”的理由。或许这次的事件,便是用来证明高千的冲击性在“外界”也十分管用的巡礼。多亏了她,才能顺利向各式各样的人打听消息。 “——等等,这么一提……” 送我们到玄关的种田老先生突然歪了歪脑袋。高千停下脚步。 “怎么了?” “呃。我想起了一桩怪事——抱歉,刚才的‘礼物’可以再让我看一次吗?” 我不由自主地先以眼神征求高千的许可,才将“礼物”交给种田老先生。他一面沉吟,一面将眼镜推到眼前,又放回原位。 “这个——” “怎么了?”本来已开始穿鞋的高千旋踵走向种田老先生。“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不,东西本身并不奇怪——此村小姐过世时,身上带着这个,是吧?从包装纸来看,好像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对,这又怎么了?” “呃,我在想,这也是偶然吗?” “偶然……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我提的那件事。鸟越家五年前过世的孙子,我记得他跳楼时也带着‘礼物’,而且同样是在我们店里买的,还包装、上了缎带,看来就像是‘圣诞礼物’一样——” **************************************************************** “——明天也得用车。” 她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如此喃喃说道。 “是啊——这么说来,你明天要去来马家?” “嗯,不过今晚我会先打电话。毕竟单程就得花上两个小时,要是扑空可就伤脑筋了。” “明天你要几点去?” “得配合对方的时间——匠仔,你明天也得打工?” “嗯,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换班。反正现在不忙,老板人又很随便。” “也好,虽然对你过意不去。但我很高兴你能陪我去。” “小事一桩。不过我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不,没这回事。” “咦?” “我一个人会害怕。” 虽是说笑语气,但我立刻明白这是她的真心话。 “害怕?” “害怕看见真相。” “真相——华苗小姐自杀的真相?” “对,她自杀的理由。” “这么一提,你刚才说了句奇怪的话。你说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自杀的高中生不是没留下遗书,而是无法留下——” “你听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倘若华苗小姐自杀的理由如我所想,那么五年前的那个高中生应该也是为了相同理由而选择死亡的。” “相同理由——什么理由?” “我还不能说,我不敢说。再说,搞不好是我想太多了;假如是这样该有多好——总之,一切等见了来马先生以后再说吧!” “好是好——不过,真的是偶然吗?” “什么?” “五年前的案子和去年的案子。我总觉得未免太相像了……” “我想应该是偶然。假如不是,代表华苗小姐是刻意选择那里自杀的,这又是为什么?五年前那个高中生自杀的原因没人知道,她却看穿了个中缘由;她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才选择同样的地 方作为自己的死亡之所——便会导出这种结论。” “可是……” 高千说的话,我似懂非懂,却知道有个明显的矛盾之处。 “假如华苗小姐是配合过去的因缘选择<御影居>作为死亡之所,那这个‘礼物’不就只是沿袭五年前的‘形式’,里头是什么都无关紧要了吗?而且,我是不太懂啦!若真是这样,我觉得来马先生就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对,你说的没错,匠仔。” “那——” “现在什么都还不明白,先见过来马先生再思考吧!再说,还不晓得这个来马先生是否就是去年平安夜打电话到吉田家找华苗小姐的kuruma先生呢!” ******************************************************* 本来只跟漂撇学长说好借一天的车,因此我们得先把车归还,拜托他明天再借我们一次。 “——呦!两位。” 到学长家一看,他并非单独一人。鸭哥——鴫田老师与她的未婚妻绘理——弦本绘理也在,三人正一起喝酒。 “辛苦啦!情况如何?咦——”学长发现我手上的“礼物”,失望的垂下肩膀。“怎么,又是白跑一趟啊?” “不过有了点眉目,所以小漂,明天车子也能借我吗?” “可以啊!你要去哪里?” 高千说明了拜访来马先生家之事,漂撇学长大大地叹了口气。 “要到那种地方去‘出差’啊?我当初是抱着轻松的心态拜托你的,没想到事情越搞越大,真不好意思。” “哎,没关系啦!送佛送上天嘛!” “对不起啊!高千。” “没关系、没关系。” “真的吗?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心胸宽大啊?简直像女神一样。而且今天穿得也很有型耶!” “客套话就免啦!” “不是客套话。平时的性感装扮也很棒,不过这种……该怎么说呢?像是严格女教师般的禁欲装扮反而更引人遐想,让人血脉贲张!” “用不着贲张。小漂,借一下电话。” “好!尽量打,要打国际电话也没问题!” 高千走向电话,学长则从冰箱里替我取来了罐装啤酒。我接过啤酒,对绘理及鸭哥一笑。 “今天提前庆祝啊?” “嗯,是啊!” 或许是因为婚礼近在三天后,心情紧张之故吧!鸭哥的表情比平时还僵硬。他本来就生得一张“怒容”,现在已近乎悲壮领域;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会误以为他想悔婚。 “这是最后的讨论会。”平时稳如泰山的现代女孩绘理,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对了、对了,匠仔我很期待你的歌喔!” “咦?歌?” “余兴节目啦!”漂撇学长将文字处理机打出的纸张唰一声地推到我面前。“看,已经排入节目单了,好好练习啊!” “我不会唱歌啦!”不是我自夸,我是个和音准完全无缘的人。“太强人所难了。” “不会啦!心意到就好。” “饶了我吧!” “高千、小兔、小侬和小池都要唱,连白井教授也不例外;就你一个人想偷懒,世人不会容许的。” “哪、哪有这样的!” “啰嗦!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这件事先搁到一边去——”他做出将东西拨到一旁的动作,偷偷瞄了正在打电话的高千背影一眼。“现在到底怎么了?” “你是说‘礼物’的事啊?事情的发展变得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我就是要问变得多复杂啊!” “呃……请去问高千。” “为什么?你一直和高千一起行动,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匠仔。”高千似乎发现了我的疑虑,以手掌掩住话筒,回过头来。“你就向大家说明吧!” “好吧——其实……” 连同五年前的高中生自杀案在内,我将目前所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明了。 “的确很奇怪。”鸭哥探出身子。“五年前和去年,要说是偶然,共通点未免太多。” “是啊!”漂撇学长一脸严肃地盘起手臂。“首先是从<御影居>最上层,也就是八楼跳楼之事,还有鞋子整齐的摆放在楼梯之间之事;去年的华苗小姐多了件大衣,不过还是可以归类为共通点吧!再来就是两人都没发现遗书,且周围的人都想不出自杀理由。岂只想不出,他们都处于幸福的绝顶期;五年前的高中生才刚突破海圣学园入学考试的难关,华苗小姐则是即将与她所爱的未婚夫结婚。” “最重要的一点,”绘理也明白地显露出好奇心。“他们两人都是在圣诞夜跳楼的,而且都带着在购买的‘礼物’——有这么多共通点,已经不是偶然两字可以带过的吧?” 这番话成了契机,去年平安夜的情景鲜明地浮现于脑海中。今晚聚在此地的成员与当时相同;不——独缺了一个人。 那就是大和——东山良秀。去年这个时候,绘理的男友是大和,但现在她却是鸭哥的未婚妻。 鸭哥邀请前女友药部裕子小姐参加婚礼,不知绘理如何?她可有邀请大和?之前我从未想过此事,现在却突然好奇起来。 去年平安夜时,绘理本来已决定要到自己家乡的保险公司上班,但她却干脆地放弃这份工作,甚至没回父母身边,在安槻开始了打工生活。 理由是她与鸭哥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要是离开安槻便无法和他在一起。 “——对了,匠仔,五年前那个高中生拿着的‘礼物’,里头究竟是什么?” 我真希望这个问题是由漂撇学长来问,再不然鸭哥也行,但偏偏是绘理开口。 “呃,这个嘛,呃——” “怎么?你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啊?” “不,我知道,不过里头的东西有点奇妙——” “奇妙?” “据说是杂志。” “什么杂志?” “呃……就是有拉页,全彩印刷——” “喂,你怎么答非所问啊?”漂撇学长按耐不住,插嘴问道:“彩色黑白不重要,是问你杂志的内容!” “内容是成人的那种。” “啊?” “也就是刊有女性裸照的那种杂志。” “换句话说,就是黄色书刊?” “嗯,可以这么说。” “是西洋的,还是日本的?” 事关自己的“长项”,漂撇学长呼吸变得莫名急促,并问起比彩色黑白更无关紧要的问题。 “西洋的,似乎是欧美有名杂志的日文版。” “为什么是这种东西?” “不晓得。” “确定是哪个高中生本人在买的吗?” “应该是,听说警方确认过——” “不过,既然专程包装,又上了缎带,应该是拿来送人的吧?” “照常理来想应该是,比如送给好朋友恶作剧之类的。” “既然如此,为何在送人之前就死了?而且自己还抱着那个‘礼物’。” “不知道,这一点也和去年此村小姐的情况完全相同。” “唔……” 漂撇学长虽然频频发问,手却没停下;只见他从冰箱拿出冰块,俐落地调制水酒,递给众人。其他事情便罢,事关酒类,他可是一丝不苟;而这一点最是与我臭味相投。 “其他 的呢?还有没有共通点?” “这个嘛……应该就这些吧!” “还有一个。” 鸭哥高声说道,他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眼睛闪闪发光。 “是什么?” “海圣学园。” “啊?” “五年前的高中生是海圣的一年级生吧?而去年的此村华苗小姐本人、朋友及未婚夫都是海圣的校友。” “可是,这算共通点吗?我的意思是,和自杀案有关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海圣的学生和校友多得如天上的星星,要是这样也算有关,那相关案件的数目可就多不胜数啦!就连我自己也是海圣出身的。” 我不知道鸭哥是海圣出身的,不过,这种事的确应该不相干。其他还有什么共通点?正当我一面思考,一面啜饮水酒时,突然想到——还有一项共通点。 高千询问种田老先生的情景。高千是这么问的——他的外婆是不是对教育很热心?而事实确实如此。 有个人物之于华苗,便等于壹子之于久作;不消说,即是华苗的父亲正芳。 “父亲看女儿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如此怒吼的正芳先生浮现于我的脑海。那种独裁、支配的态度,纵使身为对象的女儿已死,他的支配欲依旧有增无减。 而正芳先生就像壹子对待久作一样,溺爱着华苗。 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女儿—— 两个孩子的死,使得两个家庭分崩离析。 鸟越家如字面所示,家破人亡;此村家虽然还住在一起,心却显然已各分东西,再也无法重修旧好。或许就某个意义上而言,这也是个极大的共通点。 可是……思及此,我又感到困惑。这算是“共通点”吗?任谁都有一、两个主观上是爱情深厚、客观上却只是独裁支配的亲人,久作与华苗并非特例。便是我、漂撇学长甚或高千,或许也有这种亲戚。 倘若这种“关系”也算有关,便如方才鸭哥将海圣学园当成共通点一般,相关案件可就多不胜数了。然而——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觉得这是个重大共通点;理由不明,只能说是直觉。 不,也许这并非单纯的直觉。说不定是我见了高千对相关人士的提问及反应,被她的看法感染了。 高千打完电话,加入我们。 “——如何?” “他说晚上可以。” “是吗?那等我上完< i·l >的白天班后再去就行了吧?” “怎么?匠仔,你还打算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高千去啊?” “有什么关系?”高千从漂撇学长手中接过罐装啤酒。“他算是保镖嘛!” “啊?保镖?匠仔吗?喂喂喂,高千,是谁保护谁还不晓得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么一提,你刚才提到唱歌,就是这个——?”高千见了漂撇学长展示的婚宴余兴节目表,呻吟一声。“慢、慢着……<爱是永恒>,高瀬千帆?这什么鬼啊?” “如你所见啊!请尽情演唱,祝福这对新人!” “别、别开玩……” 高千突然想起鸭哥及绘理在场,硬生生地吞下话头。她瞪着漂撇学长的双眼中充满了不甘心,如是新郎新娘不在场,只怕她早撕了节目单。 “……喂!小漂,至少歌让演唱者自己选吧?” “可以啊!但一定要唱喔!” “知道啦!呃,那我就唱首最常见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哦!这个好,经典中的经典。” “匠仔,我们一起合唱吧!总比一个人丢脸来得好。” “喂喂喂!不要无视执行制作的意向!” “什么执行制作啊?长得像直型瓦斯桶一样还敢说!对了,小漂——”高千看着学长的手边。“那是什么?” “唔?这个啊?”仔细一瞧,漂撇学长手上拿了一把奶油色底、红色条纹的票券。“彩券。” “咦?”高千似乎不喜欢这类玩意儿,露骨的皱起眉头。“小漂,你喜欢买这个?” “有、有什么关系?再说又不只我,小鸭也买了啊!” “我也买了。”在鸭哥回答之前,绘理便已探出身子说道:“不过我放在家里没带来。高瀬,你们不知道这个吗?” “不知道。是年终彩券吗?” 高千似乎顾虑绘理的感受,态度收敛许多。 “不太对,应该说是圣诞彩券吧?名字也叫圣诞彩。” “简称圣彩,可不是剩菜喔!”插入这个无聊冷笑话的,自然是漂撇学长。“这个中奖金额很大,头彩竟然有——” 在这段前言之后,学长说出的金额教人一时间难以置信,简直像对着粒线体说明银河系的大小一样,对平民而言没半点真实感。 “根本是跳楼大放送嘛!” “相对地,没有前后奖,所以很难中。” “什么时候开奖啊?” “平安夜那天才开。”绘理嘻嘻笑着,活像已经中了头奖似的。“开奖典礼从中午开始,所以我们的婚礼开始时,已经开出来了。要是能先中头奖再举行婚礼。就是人生最棒的一天啦!” 未免想得太美了吧!我苦笑过后,突然回想起来。 “你们去年平安夜说大家都没中的彩券,莫非就是这个?” “对,圣彩每年都发行,十二月开始发售,平安夜开奖,奖金兑换期限是到隔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一般兑换期限都是一年,而这个彩券是在恩惠的季节发行,所以多了一天,真不知是小气还是大方。” “高瀬也别看得太严肃,买一次看看如何?说不定能靠新手运气中头彩呢!” “不用了,我没贡献国库的兴趣。” “你这女人很喜欢泼别人冷水耶!” “对,说的没错,小漂。你如果真心想和我交往,就得先理解这一点。” “这么说来,假如我戒掉彩券,你就肯和我进一步发展?” 所谓严格女教师般的禁欲装扮似乎真点燃了漂撇学长的欲望,只见他的眼神比平时还要认真许多。 “嗯,可以啊!只不过还得戒烟和戒酒。” 漂撇学长噗一声的吐出叼在嘴边的香烟。 “别、别强人所难!再说,你自己还不是会喝酒?” “还有,也得戒掉见到女孩子就搭讪的习惯。” “冲着你这句话,我就真的戒给你看。没问题吧?你真的肯和我进一步发展吧?” “我拭目以待。” “好,我懂了。那这些彩券全送给匠仔。” “咦?”手上突然被硬塞了一叠奶油色彩券,令我困惑不已。“这要干嘛?学长。” “还问干嘛?全部送给你啊!” “可是,就算没中头奖,要是中了其他将怎么办?” “当然,权利让给你,奖金就归你。” “真的吗?你嘴上这么说,要是真中了,绝对会要我分你几成。” “不会,男子汉不说二话,不包二奶!哈哈!”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清醒时说会有挨揍之虞的冷笑话,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这样行了吧?高千。” “换句话说,女色你也要戒了?”看来高千做人变得圆滑不少,竟懂得配合他的冷笑后。“还有烟酒也得戒掉才行。” “我明白。对了,要戒到什么时候啊?”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一辈子啊!” “咦?哪、哪有这样的?你太狠了吧!” “这点觉悟当然得有啊!怎么,小漂,难道你觉得烟酒比我重要?” “太奸诈了,高千。你自己平时也喝酒,也抽过烟啊!” “当朋友的话没关系,不过我绝对不和喝酒抽烟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会想起我爸爸。” “想起你爸爸……?” 漂撇学长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却未追究,或许是领悟到这话题不宜深谈吧!他在这些环节上素来细心,才能和高千维持友谊。 另一方面,我则是直到此刻才隐约察觉高千可能是因为“父亲问题”,才将死去的华苗小姐投射到自己身上。 “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大半男人都不合格了。” “我可是期待小漂会和一般男人不同呢!” 学长哭丧着一张脸,决心开始动摇——或该说已然瓦解。高千也太坏心眼了。 我觉得他可怜,便说:“学长,别逞强了。好啦!这个还你,来!” “不要。”他自暴自弃的点燃香烟,开始猛抽起来。“我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 “要是中了,你会后悔喔!”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真是的,净在这种怪事上顽固。既然这样,我拿去送给< i·l >的老板好了。” “咦?为什么?留着等到开奖时对看看,说不定能中奖啊!你不想要奖金啊?” “奖金我是想要,但没多余的运气用在彩券上。” 高千起哄,拍手喝彩。 “呿,你们这些家伙真没意思。”他拿出新的罐装啤酒,刻意对着我们咕噜咕噜大喝。“很讨厌耶!真是的。对了,这下我想起来了。刚才有客人来——” “当然会有客人来啊!毕竟是咖啡厅嘛!” “猪头,不是那个意思。是有人来找高千。” “找我?谁?” “他说他叫此村英生,该不会是华苗小姐的家人吧?” “对,是她弟弟——说归说,我们还没见过他本人。他来过?” “对,说想见高千一面。” “慢着,英生先生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啊!” “应该是向他妈问来的吧!只要知道名字和就读安槻大学,多的是方法可查。但他是怎么知道你常去的,我就不清楚啦!” “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说,只说要你打电话到他家去。不过照常理推测,应该和他姐姐有关吧!” 分身巡礼 隔天,十二月二十二日。 我们与来马卓也相约于下午六点见面,四点出发便来得及;在那之前,我们决定先和此村英生会面。 地点是。只要请他坐在吧台前,我就能一面打工,一面聆听他和高千谈话。 此村英生在午餐时间结束后的下午一点左右现身。由窗户望向停车场,可看见那台绿色的四轮传动车停在漂撇学长的白色房车旁。 当时正好没其他客人,看店的也只有我一个,能专心听他们说话。 “不好意思,要求你拨时间见我。” 英生年约二十七、八岁,脸上虽浮现温文笑容,却似已削去精神及肉体上的赘肉一般,带有一种禁欲的威吓感。就俊秀意义上,水准也比昨天的演员广国先生高上好几段。 “不,我才过意不去,还劳烦你特地前来。” 脸上虽浮现温文笑容,却似已削去精神及肉体上的赘肉一般,带有一种禁欲的威吓感——就这一点而言,高千亦是相同。 她今天也穿了黑色的两件式套装,不过和前天相同的只有宽领白衬衫加领带,其他的截然不同。她居然没穿裙子,而是穿着黑色长裤;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高千的裤装吧! 或许是为了配合裤装,她今天没将头发束起,一头小破浪的及肩长发垂在肩上,是以氛围较接近平时的她。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常来这家店?” “起先当然不知道,但听我妈说你是安槻大学的学生,所以我就在校内拦了两、三个留校的学生,问他们知不知道你人在哪里;其中有人说你常出入这家店,因为男朋友在这里打工。” 英生先生拄着脸颊,朝着吧台内侧的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不带任何特别含义,与对高千展露的一样,是种礼貌性微笑。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我妈说,你带着疑似我姐购买的礼物,在找受赠人?” “对,没错。” “你找到了吗?” “还没。今晚我们打算去拜访某个人,但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 “那个人是谁?假如方便的话——” “他姓来马。” “啊!受赠人应该就是他吧!” “咦?” “他叫来马卓也,是不是?” “你认识他?” “他本来是我的同事。” “英生先生的……” 说来稀奇,高千竟会以名字称呼初识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她肯定也想起了初鹿野先生的话。听说华苗的前男友是她弟弟的朋友—— “我还在自来水局工作时,和他是同一个部门的,个性很合得来。就是我把他介绍给我姐姐的。” “介绍?” “也不算正式介绍,只是一起喝酒时把我姐找来,结果便成了介绍。” “后来呢?他们俩——” “有一阵子他们常来往。” “那是在令姐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前?” “对,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和我姐透过同学认识初鹿野先生的时期有些重叠。” “这么说来,令姐同时和两个男人交往?” “这么说好像是我姐脚踏两只船,不太好听;我想她应该不是同时和两个人深入交往。最后我姐是和初鹿野先生订婚,她和他开始交往后,应该就疏远来马了。” “或许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令姐没选择来马先生,却选了初鹿野先生,有什么理由吗?” “理由?应该没有吧!我想只是因为她爱上初鹿野先生而已。” “是啊!但愿如此。” 感受到高千的弦外之音的,似乎不只我我一人;只见英生先生依旧挂着礼貌性微笑,眼睛却微微眯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姐是真心喜欢初鹿野先生。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我对他也很有好感。来马卓也人也很好,身为介绍人,我是有点遗憾;但我觉得我姐选择初鹿野先生是正确的。” “你知道来马先生本来住在<御影居>吗?” “当然。我去他家玩过好几次。” “那么英生先生听闻姐姐在那里自杀时,没想过她或许是去找来马先生吗?” “我的脑子里的确闪过这个想法,但最后没告诉任何人。我爸妈知道来马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住在<御影居>,所以警方来问话时,他们没提及来马;因此,我觉得我也无需刻意提出来。” “你的想法我懂。那你对这个事实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你是说我姐去找来马的事?或许吧!或许我姐真的是去找来马,要说那个‘礼物’是为他买的,也不足为奇。不过——” “不过?” “我姐应该不是对来马还有留恋,这点我很肯定。我不明白她突然想送礼物的理由,但我姐不是那种女人,以她的个性,不会在对其他男人有所眷恋的情况下嫁人。身为她弟弟,我敢断言。” “令姐——此村华苗小姐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相当抽象,但英生先生的回答却极为单纯明快。 “让大家幸福的女人。” “想必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是很温柔,但不光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温柔。她有她的原则,有见义勇为的男子气概,所以有时会做出一些让周围惊讶的大胆举动;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全是为了别人。她还曾请特休假到灾区当义工。” “所以才会被初鹿野先生这种认真负责的人吸引?” “或许吧!不过,虽然我不清楚,但理由应该不只如此。因为要说认真负责,来马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问——” “什么问题?” “我听说令姐生前是在邮局上班,这是她自愿的吗?还是——” 礼貌性微笑首度从英生脸上消失。 一股一直被抑制、如刀刃般锐利的感情暴露出来,倘若不是高千,恐怕早已承受不住而“出血”。 他瞪着她片刻,不久后别开视线,凝视着空了的咖啡杯底。 “我姐高中毕业后,便立刻去工作;她当时已考上当时关西有名的私立大学,却选择就业。她说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上大学,是老师拜托她应考,替学校提升升学率;所以说来不好张扬,连报考费用都是学校出的。” “想必她一定很优秀。” “非常优秀,或许她该上大学的。其实,她本人应该也想上。” “这是令姐亲口——?” “不,她没明说。不过我们是姐弟,我知道她心里的真正想法。” “那她为何选择就业?” “应该是……为了让我爸高兴吧!” “令尊那么反对令姐上大学吗?” “不,他并不反对上大学这件事。只不过——” “lk首发,由炙炎 & elloss646联合录入。” “只不过希望她先成为公务员——是吗?” “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既然知道原委就好办了。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爸希望孩子们都和自己一样成为公务员,因此不光是我姐,我也在自来水局工作——” “听说你辞职了,为什么?” “我们是在谈我姐吧?何必问我的事?” “因为我很想多了解你。” “这句话听来真是意味深长啊——开玩笑的,”他又露出原 来的礼貌性微笑,瞥了我一眼。“说这种话,你的男朋友会瞪我。” “英生先生,你和令姐一样,为了让令尊高兴而一度踏入公务员之路,但为何突然辞职?而且还是今年才——” “简单地说,我已经厌倦于取悦父亲了。套句老掉牙的说法,那不是我的人生……要我说,只说的出这种幼稚的对白,但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从前不觉得讨厌吗?” “是啊!从前不觉得,甚至很积极的取悦我爸,误以为让父亲幸福便是我的幸福,把它当成自己的义务;或许该说我是被误导,说的更极端一点,就是被洗脑。” “洗脑——” “你们……”他交互看着高千与我。“见过我爸了吧?有何观感?用不着顾忌,尽管说。” 高千此时面向着我,我不禁有了同时被英生先生与她逼问的感受。 “此村先生他——” 我开口说道,高千却突然举起手来制止我;她浮现了畏怯眼神,轻轻地对我摇了摇头。 看来她似乎不愿听我发言。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这么一来,我也不必绞尽脑汁去想不得罪人的说词,因此我便乖乖闭上嘴。 高千转向英生先生,露出原来的礼貌性微笑;但她口中说出的,却是和那表情毫不相衬的直截词语。 “此村先生看来是个执着于支配孩子的独裁父亲。” “好厉害,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忌耶!” 英生先生放松了肩膀,开始窃笑起来。 “不对吗?” “不,正是如此,这就是我爸爸的本质。不过,从前看不出来;因为他一直扮演着一位通情达理的父亲。” “扮演……” “对,而且极为巧妙,我完全被骗了,以为他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一直认为我得让他幸福,深信实现他的愿望是身为儿子的义务。不过……” “不过?” “我姐死后,他就露出破绽了。” “破绽——” “好歹他也是个父亲,所以这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到现在仍然怀疑——我姐死了,她真的难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姐死亡,我爸的确大受打击,人格简直跟着崩坏了。但他之所以受打击,不是因失去我姐,而是因为女儿心里竟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是因为这个事实而受了打击。” “换句话说,他是因为自己不明白令姐自杀的理由——” “不,这点换作谁都一样;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没人能体会自杀者的心境。一般人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反省,但我爸不是,他既不悔恨,也没反省,只是狂怒。他无法原谅我姐竟有不惜自杀的重大烦恼瞒着他,所以他对于‘背叛’自己的姐姐狂怒,搞不好还认为必须惩罚她;不,他一定是这想的,只是我姐已不在人世,他无法亲手惩罚,不知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到何处。就是这股欲求不满‘摧毁’了我爸。” “摧毁……” “他丢弃过去一直戴着的精巧面具,不再掩饰自己的‘独裁’;换句话说,他不再扮演通情达理的和善父亲了。岂止如此,纵使本质全数暴露出来,他也没力气去掩饰,呈现感情失禁状态。你们来我家时,我爸回来,不是猛按喇叭吗?” “英生先生的车挡路,他无法停车的时候?” “就算对方是家人,一般会这么做吗?甚至不惜打扰邻居。他只要下车说一句‘把越野车开走’,问题就解决了;但那个男人却不会这么做。” 他的称呼法突然从爸爸变为那个男人,而且之后没再变回来。 “他头一次这么做时,我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把车停到底而已,但他却狂按喇叭,正好象征他心灵的‘失禁’状态。当然,按喇叭这个行为本身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宣示在家中握有支配权的是自己而已。这种幼稚的举动,简直让我怀疑他是否因姐姐‘背叛’自己的打击而产生了退化现象。” “英生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是啊!我也很幼稚,自从看清那个男人的本质以后,就常故意占用车位;想要我移开,就尊重我的人格,用言语表示。不过最近我妈会直接到我房里拿钥匙移车,所以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你别再那么做了——说归说,反正你已经决定搬出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么觉得。你要开始新工作,对不对?而且是令尊绝对反对的那一种——” “好惊人,你真敏锐。没错,我打算和朋友合伙开公司,现在正进行准备中;要是知道这件事,那个男人铁定暴跳如雷,所以我不回那个家了。反正回去的理由也已经消失了——消失在去年的平安夜。” 英生先生犹如除去了胸口的梗一般,吐了口长长的气。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来接受心理咨询的。” 这句独白虽是说笑口吻,却显得感触良多。或许他是头一次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家庭问题;就这层意义上,他的确需要心理咨询,好摆脱过去的自己,展开新的人生。 “抱歉,勉强你听我的私人问题。” “并不勉强,我很想了解英生先生的事。只要你愿意,我还想了解更多。” “真遗憾,时机太差了。” “时机?” “和你这样的女孩邂逅的时机。假如现在我的人生安定,一定会希望你能跟我走。” “只是希望?” “我想我会开口要求你跟我走。” “你可以说说看啊!” 高千对男人——而且是刚见面的男人——说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对白,说来该是惊天动地之事,但我并不惊讶。因为我已察觉她从前天起便一直很“怪异”。 高千为何使用这种引人遐想的方式说话,我不明白;但她绝不是认真的——不,这种说法有语病。高千基本上不开玩笑,因此要说“认真”,她的确是“认真”的;只不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不是平时的高千,她所用的“语言”与平时截然不同——这种突兀感飘荡于她的四周。 “谢谢。”他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的笑容已比刚进店里时亲和许多。“说完了想说的话就走,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告辞了。”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初鹿野先生说令尊反对他和令姐的婚事,这是事实吗?” “是事实。” “你刚才提过,令尊知道来马先生的存在;那令尊对来马先生的观感如何?” “比起和初鹿野先生结婚,他应该宁愿我姐和来马结婚吧!” “因为来马先生是公务员?” “没错。” “谢谢你,就这样。” “你——”他从高千身上别开视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请多保重。” “代我向来马问好。” “我会转达的。” “和男友好好相处吧!” 铃铛声响起,英生先生走出店外。我隔着窗户看他坐进四轮传动车,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留下漂撇学长停在一旁的白色房车。 高千并未目送他,只是在吧台前拄着脸颊,瞪着自己的杯子。 不久后,她抱着头,随手束起头发,并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真糟糕。” “什么糟糕?” “被他看穿了。” “英生先生吗?看穿什么?” “看穿我是在同情他。” “同情……?” 又出现了与高千毫不相衬的词语。 “说是同情,有点不正确;或许我是想成为华苗小姐的替代品。为了他,我想代替华苗小姐,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你懂吗?” 我懂,我如此想到。便是在这一刻,我确信高千将华苗小姐投射于自己身上。 “套句英生先生的话,高千在想什么,我似乎也知道了。” “对,应该就如你所想。” “换句话说——” 高千突然举起手来制止我,这和英生先生问起我们对他父亲的观感时,他突然打断我的回答一样,是种拒绝。 她浮现畏怯眼神,并轻轻地摇了摇头——连这举动都一样。 “……别说了” “好,我不说。” “我来说。” “咦?” “我来说。我不想从匠仔口中听到那些话。”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到底为什么?”一瞬间,她面露沉思。“——该怎么说呢?同样的话,由你来说和别人说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真实感完全不同。” “真实感?” “由你来说便很‘沉重’,直压着人而来。” “是吗?” “从我们头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 “头一次——” “我这个例子或许有点奇怪,你还记得去年的平安夜吗?我们在<三瓶>等了老半天,小漂他们却一直没出现,我不耐烦,便想回去。” “哦!那又怎么了?” “要是我那时回去了,现在应该就不会和你、小漂及小兔来往了吧!” “是吗?我觉得依学长的个性,之后还是会死缠烂打的追求你,所以结果应该一样——” “不,不一样。如果我当时回去,之后不管小漂说什么,我绝对不会敞开心房,我自己明白。所以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时我为什么没回去?” “为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呃……因为肚子饿了?” “别开玩笑了——我很想这么说,但理由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即使肚子再饿,饭到哪里都能吃,要走还是可以走的;我会决定在<三瓶>吃完再走,是因为你说你要吃点东西再回去。而这句话,该怎么说呢?直压着我而来。” “抱歉,高千,你说的话我不太懂。” “我也搞不懂了。刚开始说明时,我以为我懂的。总之,当时听起来,吃完饭再走是个很好的主意;那句话若是由匠仔以外的人说,我猜我应该会回家。” “我不太懂,你是说我的说话的方式像神谕一样有说服力吗?” “用神谕形容太过火了,怎么说呢?就像骗徒一样。” “哦?” “我是说真的,骗徒就是这样啊!看在旁人眼里,觉得被那种粗糙谎言所骗是不可能的事;其实没什么好不可思议,是被害人心中存在着被骗的愿望,而骗徒巧的地抓住了这一点——” “嗯,我是挺会顺口胡诌的,尤其在喝醉酒时。” “这跟那个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假如匠仔说了个悲伤的故事,我听了就会掉眼泪;即使故事内容很老套,由别人说我会嗤之以鼻也一样。” 这段说明令我似懂非懂,但我可不希望高千掉泪,因此决定闭上嘴巴听她的假设。 这么一提……我想起了今年夏天的那件事。听我陈述真相时,高千哭了。对我而言,那是个相当乱七八糟的推论;原来对高千而言,却是非常“沉重”啊! “昨晚我不想说出自己的假设,主要是因为还没见过来马先生,不知道他究竟认不认识华苗小姐。不过,昨晚我们通电话时,来马先生承认他认识华苗小姐;而刚才听了英生先生的一番话之后,我更清楚他们的关系,明白华苗小姐的死因在于来马先生。不,更正确的说,是华苗小姐找来马先生的这股感情,让她冲动地走上死亡之路——” 我点头,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这个发展与我想的几乎一样。 “现在把话题拉到五年前的高中生事件上,鸟越久作自杀,应该也是出于和华苗小姐一样的心理作用,而且绝非偶然。这事我稍后再详细说明,先来探讨鸟越为何选在自己的生日跳楼自杀——说归说,我只从管理人种田先生的口中听过事情的概要,大半都得用想象补充;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换作平时,我这么断言,高千铁定要批评我在妄想;但她这回似乎打算亲自出马担任“妄想手”。 “简单地说,鸟越是为了逃离外婆的精神束缚才选择死亡的。他的父母都在外工作,因此他实质上是被外婆养大的;当然,外婆视为‘正义’的价值观,也明地暗里地深植于他的心中。他的外婆对教育热心,不难想象考海圣学园的那一阵子,定是不断从旁督促孙子;她一手拿糖果,一手拿鞭子,在各种场面以各种适当的方法支配久作。久作年幼时倒还无妨,他也信赖外婆,粘着外婆,甚至安居于被支配的立场。但随着久作长大,他开始嫌这道束缚烦闷,想逃离外婆的独裁支配。” 我可以感觉到,高千努力地维持淡然语气,不让自己情绪化;那样子直教人心疼。 “我在这里做个大胆的想象,外婆应该也发现了孙子心境上的变化,且绝不乐见;为了将孙子置于自己的支配下之,她试了各种方法来管理他的生活,比如控制零用钱多寡,有时还以眼泪攻势威胁孙子,说她不该忘记自己辛苦抚养他长大的恩情,挑动孙子的罪恶感,乘虚而入。久作当然反感,但外婆比他技高一筹,制造孙子大逆不孝的罪恶感,将他牢牢套住。” 中途,高千放弃了压抑自己的努力,仿佛她便是那实际上未曾谋面的鸟越久作本人一般,颤着声音。 “久作在对外婆的罪恶感与自立的渴望之间挣扎痛苦,不过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眼前的目标——高中入学考。他全心准备考试,藉此忘记烦恼;他以为考上海圣之后,周遭的事态便会好转。然而,等到他考上,功劳却全被外婆抢走。因为自己教养有方,孙子才能考上;有自己在,才能成功——诸如此类,她用这种独裁的理由及功名心,尽数摘去了久作萌芽的自立心,夺去了他努力达成目标后的成就感。于是,久作的理智勉强支撑的最后一条丝弦应声而断,他选择了死亡。他的动机,不,目的便是——” “对外婆‘复仇’……” 我下意识地插嘴,又猛省过来。高千的眼角微微泛红。 “……所以我不是说了?”她的声音教人分不出是在笑或是啜泣。“匠仔的话很‘沉重’。” “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很好笑吧?” “什么?” “我老在你面前哭——或许是命中注定吧!” 的确,高千在人前流泪,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现象。 “我对这类话题最没辙,无法克制自己,老是会将自己投射在当事人身上,无法当成别人的遭遇来看待。因为我的……从前我的爸爸就是这种人。” 她使用过去式,令我觉得奇怪。 “他是个不当‘独裁者’便不甘心的人,是个绝对的道德主义者——在‘唯有自己的价值观才是正义’的意义上。完美的父亲、坚强的父亲,他对外总是强迫推销并固执于这种伪善的形象,对家人也一样;但实际上,他却让我妈痛苦,让我哥痛苦,还有我……” “莫非……他过世了?” “谁?” “你爸爸。” “不知道。” “不知道?” “没听说过他死了,但对我来说,他是个已死的人。” 那是种可怕的声音,憎恨似乎已然穿透,达到了无情领域;聆听这道声音的我竟没失血而亡,说来已是不可思议。 “华苗小姐的爸爸也一样。” 换句话说,这正是高千感情用事的原因。高千在此村家目睹了华苗小姐之父的怪异行径,直觉的猜测她自杀的动机隐藏于那扭曲的模样之中。 “命运为何如此残酷?如果华苗小姐和两个男人的邂逅时期隔得远一些,这个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但她几乎同时结识两人,而双方的人品都极为理想,她必须选择,因此她选了初鹿野先生。换句话说,选了不是公务员的那一个……” “你的意思是,华苗小姐下意识反抗父亲,才做出这种选择?” 我又不小心插嘴,但高千已不再哭泣,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 “如同她爸爸一直扮演着好父亲一样,华苗小姐也是自小便扮演着好女儿;她放弃升学而就业,全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可是当她年过三十以后,她的演技到了极限。无论她如何喜欢来马先生,她就是无法与他结婚,因为他是公务员,和他结婚只会让父亲高兴。再这么下去,自己一辈子都无法逃离父亲的支配与束缚——华苗小姐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如此判断,就是这个判断让她选了初鹿野先生,而非来马先生。” “但她虽然做出了选择,却无法忘记来马先生?” “对。去年平安夜,来马先生不知为了何事打电话给华苗小姐;华苗小姐接了电话后,便搭计程车前往他的公寓。” “并在那里买了‘礼物’。” “在吉田家的派对上喝了酒的华苗小姐,因醉意而起了恶作剧的兴致,便带着‘礼物’去造访他——却不知道这个行为将杀害自己。” “杀害自己?” “既然‘礼物’尚未拆封,还握在华苗小姐的手上,代表她最后没去来马先生家。因为她在半途清醒过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她是有未婚夫的人,不该这么做,但她却打算造访其他男人家。华苗小姐觉得害怕,并非因为自己的不贞,而是因为被迫认清了自己较爱来马先生的事实。” “但她却不能和来马先生在一起——” “一点也没错。正因为所爱的人是公务员,对华苗小姐而言,与爱人结合即代表永远无法摆脱父亲的支配与束缚。她在夹缝之中绝望了,而当她踏上最上层的楼梯间平台时,她想起了五年前的案件。”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知道鸟越久作自杀的事?” “应该知道。试想,她和来马先生是在两、三年前认识的;当年她出入<御影居>时,很可能听来马先生提过发生在公寓的自杀案。毕竟那是个动机不明的离奇案件,身在现场却没谈论才不自然呢!” “虽然其他人不明白,但华苗小姐却明白了,对吧?她明白久作寻死的理由——” “对,她凭着直觉,发现久作与自己一样。自杀现场抓着华苗小姐绝望的瞬间逼近眼前,对人生失去希望的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跨过了平台的栏杆。” “从同一个地方……是吗?” “有个说法叫‘自杀胜地’,对不对?一个地方死了人,往往会吸引其他知情者聚集。说<御影居>是自杀胜地,或许太过夸张;但在那一瞬间,它对心灵产生空隙的华苗小姐应该发挥了这种‘功能’”。 “嗯……或许是吧!” “华苗小姐的自杀对相关人士而言成了谜团,是因为她并不讨厌初鹿野先生;实际上,她应该真的很期待与他结婚。便是因为这个事实,使得华苗小姐的死在乍看之下毫无脉络可循。由于是一时冲动,她无暇留下遗书;即使留下,只怕内容也无法为他人理解。” 无法留下遗书——高千在种田老先生面前轻喃的这句话重现于脑海之中。他们是无法留下遗书,而非没留下遗书。不只华苗小姐,鸟越久作亦然。 不,慢着—— “以鸟越久作的情况来说,他的‘礼物’有什么意义?为何他要带着那种东西跳楼?” “这也是我的想象——应该是为了唱反调吧!” “咦……?” 我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铃铛声却突然响起,客人上门,我们的对话也自然而然的地中断了。在傍晚老板娘归来之前,高千一直都坐在吧台,若有所思。 ************************************************************ 我们和来马卓也也约好在海岸边得餐馆碰面,餐馆名称为,长了胡子的老厨师是招牌标记。那是个宽敞的红砖造无国籍风料理店,不消确认地图,我们便立刻找到了。 离晚上六点还有几分种,高千与我进入餐馆,来马先生已坐在预订的窗边座位上等候我们。 “——在你百忙之中打扰,非常抱歉。” “不会。” 高千低下头来,来马先生也起身回礼。从他年纪轻轻却已有少许白发及笑纹颇深的样貌看来,可窥知其一丝不苟及温文有礼的性格。 只不过,他人看起来虽好,却予人优柔寡断及庸庸碌碌的印象;初鹿野先生看来比他机伶许多。 根据高千的假设,华苗小姐的“真命天子”不是初鹿野先生,而是这位来马先生;但实际上见到本人后,老实说,我觉得有点难以信服。当然,青菜葡萄,各有所好就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 高千立即开始不知已是第几回的“礼物”由来说明。不管重复几次,她总能切中要点,简洁说明;虽然感情用事,却还能掌握分寸,实在了不起。 由桌边窗户可清楚地眺望岸边夜景,颇富情调。店内多是女性结伴同来,几乎座无虚席;由此看来,这家店似乎一开始便是锁定女客为营业目标。 “——就是这么回事,来马先生.” “嗯。” “冒昧请教,去年平安夜打电话到吉田小姐家找华苗小姐的,就是你吗?” “——是的。” 在喝去半杯黑啤酒的期间内,他似乎一直踌躇着。 “是我打的。” “恕我失礼,请问你打电话的目的是?” “其实我当晚感冒。” “感冒?” “对。华苗小姐知道了,就说派对结束后要过来看看我。” 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英生先生对姐姐的评价。温柔的人——为了他人,不惜做出令周遭为之惊讶的大胆举动,她便是这样的女人。 “我当时发高烧,人正虚弱,就承她的好意答应了,但后来又觉得过意不去。你们也知道,她当时已经订婚了,要她来独居男子的家里,似乎不妥。” “然后呢?” “我就打电话到吉田家,请她还是别来了。” “抱歉,我插个嘴,请教一个细节。华苗小姐怎么知道你得了感冒,卧病在床?” “呃,因为……”来马先生缩回再次伸向高脚杯的手,无力地垂下头来。“因为那天傍晚,我曾打电话到此村家去。我家已经没东西可吃了,自己又无法出门去买,便想拜托英生替我带点食物过来;可是当时正要出门参加派对的华苗小姐碰巧接了电话——” “碰巧——是吗?” “不,呃——”他抬起视线,脸颊微微泛红。 “要说我完全没期待过华苗小姐接电话,就是违心之论了。” “华苗 小姐知道你感冒动弹不得,就说派对结束后要去探望你,是吗?” “不,起先她说要在前往派对之前来看我,但我觉得过意不去,便说结束后再来即可。她就说她人在吉田家,要是我突然有急事,可以打电话去找她,并给了我电话号码。” “但是你在养病时左思右想,最后改变主意,认为还是别让华苗小姐来较好?” “对,所以我才打电话到吉田家回绝她。” “华苗小姐怎么说?” “她说她明白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就算问心无愧,毕竟是在婚前,还是该避免瓜田李下之嫌。我以为她如此判断,至少当时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平安夜当晚华苗小姐没现身,你并不觉得奇怪?” “没错。隔天看新闻,知道她跳楼身亡,我大吃一惊。而且还是从那座公寓……” “不过你并未主动向警方说明?” “说来惭愧,正是如此。当然,英生认识我,也知道我住在<御影居>;我本来还想,要是他把我供出来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好像没说。我和华苗小姐的父母也见过面,但不知他们是没联想到我的存在,或是不知道我住在<御影居>,似乎也没提及我,结果警方完全没找上门来。”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请问你认为华苗小姐为何自杀?” “我不知道,真的想不出理由。” “那她为何选择<御影居>作为死亡场所?” “这简直是个谜。事到如今,我就老实说了。起先我曾以为或许是华苗小姐倾心于我,却已和初鹿野先生订婚,因而绝望自杀;这是个偏袒自己、甚至可说是厚颜无耻的想象。不过,后来我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像华苗小姐的为人。她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会把自己的想法清楚说出来;假如她真的打算抛弃初鹿野先生,转而投向我的怀抱——恕我用这种不雅的形容法——不太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便寻死,这不像她的作风。所以我认为她是因为其他理由而死的……” “但你却想不出是什么理由?” “完全想不出来。” “在问个冒昧的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嗯,是什么问题?” “来马先生,你和华苗小姐交往到什么程度?” “在她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前,我们偶尔会去看电影、喝喝酒——就是这种程度。” “只有这样?” “还有进一步发展的迹象——这是我个人的愿望,但在那之前,华苗小姐便已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 “可是她偶尔会去<御影居>,对吧?” “咦?你是指到我的住处来吗?” “当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一次也没来过。” “咦……可是,至少去过一次吧?也许不是一个人去,而是和其他朋友一起造访——” “不,没有。” 高千与我面面相觑。 “真的没有吗?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我发誓,这是真的。所以本来去年的平安夜应该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但后来我又打电话回绝——”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当晚特地搭计程车前往初次造访的<御影居>,却没去找你,为什么?” “这……我想不出原因。” “再说,来马先生都已经打电话请她不要前来,她也答应了,又为何——” “以华苗小姐的为人来看,说不定是关心我,才姑且来探望一下。她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但她却在那里自杀了。” “对,莫名其妙,真的莫名其妙。” “她总不会一开始就想自杀,才到那里去的吧?” “嗯……” 高千似乎无意对来马先生说明详情;此时的她当然还相信自己的假设——华苗小姐是因为无法逃离父亲的支配,对自己的将来绝望,才冲动自杀的。 华苗小姐生前从未造访过来马先生位于<御影居>的住处,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证词;但即使此言为真,也还不足以推翻假设——高千应是如此判断的。或许华苗小姐是由其他管道得知五年前的高中生跳楼自杀案。 “一定是前来<御影居>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华苗小姐决定自杀的事。” 在来马先生面前,高千简单地下了这个结论。 “这个应该是——”高千再次递出“礼物”。“她为了你买的。” “为了我……?” “在公寓楼下的购买的——如何?” “如何——你想问的是?” “你觉得呢?你认为这是为了你买的吗?” 他考虑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长的足以证明他确如第一印象那般优柔寡断及庸庸碌碌——才说道: “——我可以打开吗?” 他拿起“礼物”。 “请。” 封在包装纸中近一年的“礼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里头出现的,是我——高千八成也一样——完全没料到的物品。 *********************************************************** “……真是令人不胜唏嘘的结果啊!” 高千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喃喃说道。 “是啊!” 我的心情也相当消沉。 “礼物”揭晓的那一刻,来马先生露出的表情,该说是引人怜悯的狼狈?或是哭笑不得的窘态?无论为上述何者,都已到达了一个老大不小的成人可在人前暴露的丑态界限。 里头出现的,是家庭计划用品;换句话说,即是保险套。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果然有‘那个打算’?” “嗯,我想她是否真有那种打算,是一半一半。毕竟她也知道来马先生感冒,卧病在床;或许她并非想诱惑来马先生,只是趁着醉意恶作剧,以他拆开礼物后的反应取乐。然而,当华苗小姐来到他家门口时,脑袋却冷静下来了。她重新体会自己对来马先生的心意,并对无法摆脱父亲支配的命运绝望。她想起了五年前的案件,觉得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便如着魔一般,一时冲动而跳楼——过程应该就是如此。” “不过,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哪一点?” “华苗小姐知道他感冒,对吧?那为何只买了那种东西?去探望一个感冒的病人,应该有更适合的伴手礼吧!比如食物或饮料。” “那是因为她打算先探视来马先生的状况,判断他需要什么。毕竟楼下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什么时候都能买,不必急。” “原来如此,可能真是这样吧!” “——怎么了?” 我的无法释怀似乎流露于声音之中,只见高千横了我一眼。 “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不……我只是在想,这也是偶然吗?” “什么?” “‘礼物’的内容。五年前是黄色杂志,去年是保险套,两者都和‘性’有关,对吧?这——” “是偶然。”高千断定,态度果决得教人意外。“纯粹的偶然。” “咦?可是……” “华苗小姐在心理上的确受了五年前案件的影响,不过那是在她爬到最上层之后的事。换句话说,她在楼下超商买‘礼物’时,还没想到要寻死,更想不到自己在数分钟后会产生自杀冲动。因此,她应该完 全没有沿袭鸟越久作自杀‘形式’的念头。既然如此,两个‘礼物’皆与性有关,便只是纯粹的偶然。” “那么,鸟越久作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带着‘礼物’跳楼?白天时你稍微提过——说是为了唱反调。” “对。虽然我没有确切证据,应该就是如此。” “是什么意思?唱反调?跟谁唱反调?” “当然是跟她的外婆。” “我不太懂——” “‘礼物’的意义呢,就久作的情况而言,并不在于圣诞节。” “咦?” “那是生日‘礼物’。” “生日——谁的?“ “相关人物中,生日是平安夜的只有一个人吧?” ********************************************************************8 回到大学附近时,已经晚上十点。我们将车停在漂撇学长租来的停车位中,循着田边的道路走向学长家。 在冰冷夜风的吹拂之下,我突然脱口说道: “——欸!” “什么事?”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可以啊!说吧!” “首先,这话或许说了也没意义——要说来马先生是华苗小姐内心深处的‘真命天子’,我实在难以信服。当然,他人似乎不错,不过……” “的确,老实说,当朋友便罢,但要论男性魅力,我也觉得初鹿野先生较占上风。不过问题是在于华苗小姐本人怎么想。” “对,所以关于这一点,其实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除了这一点,还有别的?” “这又是个没有确切根据的说法;听了众人的描述后,我觉得华苗小姐是个拥有明确的目的意识及主见、并会在人前清楚表达自己意见的女人。” “对,她是给人这种感觉。” “既然如此,纵使再怎么孝顺,这样的人会听从父亲的摆布来决定前途吗?更何况,虽说是以唱反调形式,她还把父亲的意向反映在选择结婚对象上,可能吗?我总觉得有点怀疑——” “匠仔,你忘了一点。英生先生说过,此村先生是在华苗小姐死后才露出本性的;过去此村先生在孩子面前,一直扮演着理想父亲。换句话说,他对孩子们的‘洗脑’也是完美的。华苗小姐以就业为优先,在她的主观上,确实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实质上,却是父亲的意志。这种错觉便是洗脑的可怕之处。” “可是,如果对华苗小姐的洗脑是完美的,她应该不会选择初鹿野先生,而会选择当时是公务员的来马先生作为结婚对象啊!难道她没发觉这才符合父亲的意向?” “对,华苗小姐起先应该是打算选择来马先生的。不过别忘了她已年过三十,即使‘洗脑’再怎么完美,也有失效的一天。在选择初鹿野先生时,华苗小姐的‘洗脑’纵使尚未完全失效,也已开始失效;或许她并未清楚察觉自己对父亲的反感,却下意识地、慢慢地朝着违背父亲意志的方向转换自己的人生。” “但她的转换最后以失败收场……这就是你的意思?” “对。所以她只剩自杀这个最后的逃避手段。” 或许真是如此……我还无法决定是否接受高千的说明,漂撇学长家便已映入眼帘。 然而灯却没亮,玄关大门也锁得牢牢的。 “——好像出去了。” “已经关了,会不会是在<三瓶>?” 我们又沿着原路折回,前往<三瓶>一探。走出大马路后,向右便是<三瓶>,向左则是<御影居>。 花俏的彩灯点缀着路旁的行道树,犹如对镜似地由一端串连至另一端;化为树木形状的无数金黄色灯泡,在酝酿着圣诞节将近的气氛。 赏灯群众如离岛一般,三五成群的地散布于步道上。虽然我没拿户口名簿校对过,但他们似乎都是平时与这一带无缘的生面孔。 去年平安夜时,这条路显得更为朴实;没有彩灯,也没有远方蜂拥而来的观光客。然而,今年由于大型书店及唱片行看好安槻大学学生的购买力而同时进驻,使得这里摇身变成热闹的(仅限于这个季节)约会景点。说来教人不敢置信,只要再往里越过一条路,便又是四处农田的景象。 “——或许华苗小姐也是沉醉于这种气氛。”高千混在群众之中仰望彩灯,喃喃说道。“当然,去年这一带比较安静;但她搭计程车时经过的闹区应该到处都像这里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你的意思是,她当时沉醉于圣诞节的绚烂气氛,才会觉得去找旧情人也无妨?” “仔细一想,商业化的圣诞节真是罪过,总是让消费者格外地想找人作伴,发生无意义的性行为。” “你说的还真白。” “事实就是这样啊!华苗小姐不光是因为酒精才醉的,她是受到圣诞气氛的荼毒,才会买那种‘礼物’送给未婚夫以外的男人。正因为她醉倒愚蠢的地步,恢复冷静时的反作用也更大——大到令她冲动跳楼。” 我跟着高千仰望彩灯时,突然有些白色物体飘然坠落。是飞舞的粉雪。群众似乎也发现了,欢呼声此起彼落。 粉雪落在年轻情侣们互相缠绕于头上的围巾,在附近加油站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仔细一看,那间加油站的员工个个都打扮成圣诞老公公工作。 “——白色圣诞节啊?越来越有情调了。” “是吗?安槻根本不会积雪,顶多融化变成污泥。” “为何在这么罗曼蒂克的季节里,我偏要和匠仔这种只会扫兴的人待在这种罗曼蒂克的地方呢?” “呃,我觉得一个冷静陈述商业化圣诞节弊害的人没资格说我耶!” “既然我们意见一致,也该走了吧?” 我们穿越群众,朝<三瓶>迈步。此时,背后响起一道如金属片摩擦柏油路、脑下垂体被扭转般的刺耳声音。 瞬间的沉默过后,陶醉于彩灯与粉雪的群众喧闹声逐渐化为异质的叫嚷声。 那是——女人的尖叫? “怎么了?” 一道男人的怒吼声打断了回头的高千。 有人跳楼! 群众的喧嚣声犹如浸淫于自身的喧嚣一般,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 高千疾奔而出,我也紧追在后。 喂!叫救护车!快——这道怒吼声响起。 “——还有呼吸!” 我们拨开群众之后,怒吼声犹如调高的电视音量一般,突然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还活着!” “人还活着!” “快叫救护车!” 当时映入我眼帘的,是装了车篷的小货车,上头印着搬家公司的标志。晚上十点搬家?正当我心中讶异时,高千抓住了我的手臂。 有个男人仰天倒卧于前的路上,脸孔被血染成鲜红色。他没穿鞋。也没带厚重的眼镜,但我依然立刻认出了他。 是鸭哥。 他的身边躺着以包装纸包装、并贴着缎带花的“礼物”…… 恶梦巡礼 “那小子……为什么……” 漂撇学长茫然地喃喃说道,跌坐于等候室的沙发上。 听说他先前在<三瓶>喝酒,但醉意似乎已然全消;只见他的表情在不足的光源下,犹如粘土塑像般地不自然。平时精力充沛的他,如今仿佛说句话便会耗尽所有力气。 高千默默地以手臂环着他的肩膀,轻轻握住他的手;但漂撇学长毫无反应,眼睛不知望向何方,连眨也不眨一下。 小兔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听说她之前和漂撇学长在一起喝酒,但那张脸孔苍白的教人难以相信她刚喝过酒。也因此,一喝醉就变得和兔子一样红的大眼活像肿了起来,教人看着便发疼。 鸭哥正在这间急救医院中接受治疗。他的伤势有多重,究竟有无希望获救,我们完全不知道,只能静待治疗结束。 “为什么……?” 学长仍一脸空洞地自言自语,高千轻拍他的脸颊。终于,他的眼中出现了生气;他犹如直到现在才发现高千与我的存在,环顾四周。 “——那小子呢……?” 学长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他想起鸭哥的情况,再也坐不住了。 高千将他推回沙发上,力道看起来强得教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又或许只是学长没了力气而已。 “冷静点,佑辅。”这当然是她头一次以名字称呼学长。“冷静点,听我说。你今天见过鴫田老师吗?” “咦?见他……什么?” 学长有好一阵子无法理解问题的意义,但在高千的注视下,他慢慢恢复冷静,声音也变得正常一些。他开始说明。 今天(就日期上而言,已经是昨天)中午,漂撇学长接到鸭哥的电话,说是有事想和他商量,约他晚上八点在<三瓶>见面;具体上要谈什么事,学长并没问,便答应了。 然而,过了九点,又到了十点,鸭哥依然未现身于<三瓶>;打了好几次电话到他家,却都是电话答录,漂撇学长一面担心他发生意外,一面干等到午夜零时过后。中途,学长嫌独自喝酒无聊,才把闲着没事的小兔叫到<三瓶>来。 另一方面,当时人在现场的高千和我则是主动告知警方我们与鸭哥相识,并接受问案。起先是个制服警官问话,半途不知何故,出现了几个貌似便衣刑警的男人,要求我们再次说明;托他们的福,我们直到凌晨一点过后才回到漂撇学长家,将刚从<三瓶>回来、打算再喝一摊的漂撇学长及小兔塞进车里,前来这间急救医院。 “——是这样啊!和你约好八点在<三瓶>碰面,却……” “对,那小子却没出现。我虽然担心,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老师完全没提过要商量什么吗?” “完全没有。不,我也没想太多,以为铁定是关于婚礼的事,所以没多问。” “是啊!这个时期要商量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可是,又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 “昨晚他和绘理不是来过我家吗?那时候该讨论的就已经全讨论完了,但是——” “也许他是想起什么之前忘了说的事。” “嗯,或许吧!这么一提……联络他家人了吗?” “警方应该会联络。我们已经就我们所知,将老师的事全告诉警方了。” 不过,我记得鸭哥的父母是住在县境一带,就算开车赶来,也得要五、六个小时才能抵达安槻市内,今晚是来不了了。 “绘理呢?” “我正要提这件事,我们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外人听来或许觉得怪异,因为我们是透过漂撇学长这根“柱子”交游,要和某人碰面时,到学长家去就成了;因此虽是朋友,却往往不知彼此的联络方式。 “早说嘛!” 学长奔向等候室中的电话,拿起话筒后,却浑身僵硬,该怎么对绘理说?在拨号前,他已为之语塞。 “给我,”高千从旁抢过话筒。“我来打。” “高千……” “让一个连话都讲不好的人打电话,只会造成混乱而已。” “对不起。” 对漂撇学长而言,高千的毒舌在这种时刻显得最为神圣;只见他犹如伏地膜拜似地往后退开。 然而—— “……不在。” “不在?” “是电话答录。” “咦?绘理在这种时间会跑到哪里去?” 等候室的时钟指针已指向凌晨两点。 “一定不是出门,是在睡觉。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她。” “拜托你了。” “佑辅。” “什,什么事?” “你要振作一点。” 高千用拳头打了学长的胸口一下;到此为止还是平时的她,但之后便不一样了。她以双手包住学长的脸庞,并在他的颧骨边一吻。 换作平时的学长,肯定欣喜若狂;不过现在的他却只是露出略为困惑的表情。 事实上,毕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也犹如彷徨于梦中一般,只是朦朦胧胧地旁观;就连小兔也没有余力大惊小怪。这件“大事”要等好一阵子以后才会被炒作,而诚如高千本人所承认,她此时并非处于“一般”状态。 容我再次重复,这次的高千从开始到最后都很“怪异”。平时的她冷酷得让人觉得冰柱做成的美杜莎还要来得可爱些,现在却对我们格外温柔;若要打个比方——没错,便宛如“慈母”一般。 “一志一定会没事的。” “嗯……对啊!没错。” 虽然强自振作,但高千一离开医院,漂撇学长便如失去精神支柱似地,再次陷入虚脱状态,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一动不动。 这和他平时的浮躁状态落差太大,让我有种误入坟场的错觉;不,夜半医院里不明不暗的冷清走廊,比坟场还要可怕许多。 “匠,匠仔……”小兔似乎也有相同感受,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为什么,鸭、鸭哥会做这种事……” “这种事……?”我的脑袋并末正常运作,竟反问这种再明白不过的问题。“这种事……什么事?”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傻事?今后他还得让绘理幸福,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 “你说的傻事——是指自杀?” “对啊!他是自杀吧?” “呃,是没错……” 我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不管听什么都像杂音,看什么都像杂讯。 小兔也一样,虽然和我对话,却根本不管我的存在,只是一面忍着呜咽,一面以手背擦拭满溢脸颊的泪水。 高千,快点回来…… 此时的我比夜晚哭着说不敢独自上厕所的幼稚园小孩还不如,高千不在,便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独自留在等候室,顶多觉得恐怖、不安;但现在有异于平时的“僵尸”状态漂撇学长,与同样异于平时的“失魂落魄”状态小兔同在,反而更让我苦于孤独与恐怖。 “——抱歉。” 背后突然传来这道声音,害我吓得险些跌到油地毡上。回头一看,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看着我们。 “请问你们是鴫田一志先生的亲友吗?” 听了这句话,漂撇学长立刻“复活”,从沙发上站起。小兔似乎也受他的气势感染,眼眸恢复了生气。 “……对。” “刚才谢谢你的合作——” 较年轻的男人对着回答 的我点了点头。仔细一看,原来是方才来到<御影居>的刑警之一,我记得他姓佐伯。 “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安槻警署的佐伯,而这一位是——” 他介绍了身旁的人。这个人是我初次见到,是个头发斑白、眼皮沉重的半老男人。 “我是县警宇田川,你就是匠先生?不好意思,能劳烦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吗?” 要我再度接受问案,老实说,体力已到达了界限;但既是警方的要求,无可奈何。反抗公权力与重复相同的说明,哪个耗体力,根本无须比较。 从鸭哥与我们的关系,到高千和我人在现场的缘由,以及他即将结婚等方才在现场说明过的事项,我又再度一五一十地道来。漂撇学长也覆述了刚才对高千与我说明的内容,小兔则是加以补充。 听完后,佐伯刑警转向漂撇学长。 “——这么说来,你和鴫田先生约好要见面?” “对,我们约好在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三瓶>见面,时间是八点。” “不过鴫田先生却没出现?” “对,也没联络我,我打电话到他家,又一直是电话答录……我正担心,这小子——”学长指着我。“就来通知我了。” “你和这位小姐是在几点离开<三瓶>的?” “十二点过后。” “之前一直待在店里?” “对。” “羽迫小姐——没错吧?”佐伯刑警这会儿转向小兔。“你是几点被边见先生叫到店里去的?” “呃,九点半——不,应该已经快十点了。” “之后你一直和边见先生待在店里?” “对。” “后来,你和边见先生一起到他家去?” “是的,对。” “能告诉我<三瓶>的电话号码吗?” 他大概是想向店员求证学长与小兔所说的话吧!换句话说,这是种不着痕迹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我才这么想着,佐伯刑警便问道: “鴫田先生可有与人结怨?” 我们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警方问这种问题,莫非认为是他杀未遂? “不……没有,”漂撇学长似乎尚未从打击中完全振作起来,说话有些结巴。“没有结怨。呃,我想应该没有。” 我隐约察觉,学长结巴,是因为他情急之下隐瞒了某件事。 “听说鴫田先生是大学老师,从你们身为学生的角度看来,他在职场上可有什么纠纷?” “应该没有,他的个性很温和稳重。” “女性关系上的纠纷呢?” “不,他是现代罕见的道德主义者,连未婚妻要在他家过夜,他都不答应;他说结婚前不能逾矩。” “哦!” “这么死脑筋的人,怎么会有女性关系上的纠纷?” “说到未婚妻,听说鴫田先生这个月二十四日要结婚;他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事情演变成如此,看来婚礼得无限期延后了;一思及此,漂撇学长活像含着满嘴辣椒似地说道。 “……弦本绘理。” “职业是?” “呃,该怎么说呢?她没有固定职业,只打一些临时工,算是新娘修业中——” “请告诉我她的联络方式。” 佐伯刑警抄下了绘理的住址与电话号码,又问: “对了,鴫田先生和那位小姐是相亲结婚吗?” “不,应该算是恋爱吧?”漂撇学长一时间没想到刑警如此询问的意图,出奇爽快地回答,“我一直以为他一定会相亲结婚,没想到却是绘理喜欢上他——” 这话我是头一次听到。我一直以为是鸭哥爱上绘理,因此颇为意外。 “你们和弦本绘理小姐也很熟吗?” “毕竟在今年三月前,都还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嘛!” “那你们很了解她啰?” “嗯,还算了解。” “她以前是否曾和其他男性交往?” 专家就是专家,就算我们闭口不提,他们仍旧滴水不漏地探问这些可能性。 “呃……”漂撇学长也明白照实说较好,便放弃隐瞒。“倒也不是没有。” “是谁?” “是一个叫东山良秀的男人。” “他是什么来历?” “和弦本一样,今年三月刚从安槻大学毕业,现在在本地的贸易公司工作。” “请告诉我他的联络方式。” 说件无关紧要的事,自方才起,佐伯刑警一手包办了发问及抄写工作;宇田川刑警既不说话也不做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谈话。 “那位东山先生从前曾和弦本绘理小姐有过亲密的交往,对吧?” “对,好像是。” “换句话说,他们曾处于恋爱关系?” “嗯,应该是。” “他们的感情可有好到论及婚嫁的地步?” “这个我就不——” “他们两人为何分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得问当事人才知道。” “原来如此。” “呃,刑警先生。”漂撇学长终于忍不住询问:“警方觉得那小子——鴫田一志不是自杀,而是差点被杀吗?” 此时,保持沉默的宇田川刑警初次开了口。 “那栋公寓过去也曾发生过两次跳楼案,你知道吗?” “对,说来也是偶然,去年此村华苗小姐跳楼时,我们也在现场。要超商店员报警的就是我——” 严格说来小兔并不在场,此时也还不知道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还真是奇妙的缘分啊!”不知道宇田川刑警这话有几分真心,只见他一脸木然地说:“该不会五年前住在附近的高中生跳楼时,你们也在场吧?” “不,那件事与我们完全——” “原来如此,其实五年前的案子是我负责的。” “哦!” “当时疑点很多,但最后还是判断为自杀。毕竟死者正值精神不稳定的年龄,或许有什么大人无法理解的烦恼。但去年及今年却接连发生了相似案件;第二次或许还可说是偶然,但到了第三次就教人不得不怀疑了。我无法说得更白,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懂了吗?” “非常懂。” “不过……”我忍不住插嘴,“鴫田老师既没穿鞋,也没戴眼镜——” “对,”佐伯刑警回答。“没错。” “他的鞋子和眼镜去了哪里?” 佐伯刑警以动作征求宇田川刑警的同意之后,才回答: “放在<御影居>的安全梯,最上层的楼梯间。鞋子排放得很整齐,眼镜也叠得好好的,放在鞋子上头。” 简直和五年前及去年的案子如出一辙嘛……虽然我这么想,却说不出口,我有种感觉,一旦说出口,这便会具现化为某种诅咒。 “这样的话,呃,自杀未遂的可能性不是比较高吗——” “话说在前头,我们并没说过这是他杀未遂。” 是吗?我一时间有些混乱,但仔细一想,严密的口头说法并无多大意义;警方显然是以他杀未遂为前提进行调查。 “那遗书呢?” “现场没找到。” 和五年前及去年的案件越来越像了……佐伯刑警犹如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补上了这一句。 “说不定是在鴫田先生家中。” “不过,他怎么会自杀……” “什么?你的意思是,鴫田先生没理由自杀吗?” “ 对。毕竟如我刚才所说,他就要举行婚礼了,而且也没听他提过有什么烦恼。”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两个刑警都露出当然的表情;他们果然怀疑是他杀未遂? “……这么一提,”方才见到的光景突然强烈地浮现于我的脑中。“那个‘礼物’呢?” “‘礼物’?” 我正要问里头是什么,高千却回来了;这倒无妨,问题是她是孤身一人,不见绘理的身影。 “绘理呢?” “她……”高千调整呼吸,没看两个刑警一眼。“不在。” “不在?什么意思?不在?” “就是她不在家里。我按了好几次电铃都没回应,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就向管理人说明原委,请他代为开门,没想到屋里根本没人在。”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偏偏选在这种时候。” “小漂,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见学长已大致“复活”,高千也恢复了平时的称呼法。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监控绘理的生活。” “那小兔呢?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哪个朋友家过夜?” “呃,这么一提,有几个学妹……” “是吗?好,”漂撇学长喷着口水插嘴。“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打打看。” “你在说什么?这种时间耶!由男人打电话去吵醒人家,不妥吧?我和小兔来打,你在这里等着。” 他们三人丢下似乎有话想说的两个刑警,紧抱住电话不放;小兔念号码,高千拨号,漂撇学长则在背后竖起耳朵倾听。 “——那位小姐……”佐伯刑警悄悄靠近没事可做的我。“就是刚才在现场说明情况的那一位?” “对。”他似乎是在说高千。“就是她。” “——长得挺漂亮的。” 佐伯刑警想说却忍住的这句话,却被年长的宇田川干脆地抢白,教人看了觉得好笑。 高千与小兔连打了好几通电话,但全数落空。 “不在,到处都找不到。”小兔又开始抽噎,“想得到的我都说了,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哎呦!真是的!”在两人身后干着急的漂撇学长猛抓头发。“后天要当新娘的大姑娘家,跑到哪里去夜游啦?” “是明天,”高千莫名冷静地订正漂撇学长的感叹。“婚礼是明天举行。” “明天……对哦!”学长现在才想起日期已经变为二十三日,再度垂下肩膀,教人忍不住担心他是否又要变回“僵尸”状态。“对喔……就是明天了。” “打扰一下,”佐伯刑警介入。“你们找不到弦本绘理小姐吗?” “对。她不在公寓,也不在朋友家,到底去了哪……” “你们是否忘了什么?” “啊?什么意思?” “或许她在未婚夫家过夜。” “不,不可能。我之前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到鴫田他家去了,都没人接;再说,鴫田应该没给她家里钥匙,他说结婚前不能让新娘进新居——” “原来如此,这么一提,这话你刚才也说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哪种可能?” “前男友家。” “等一下!”学长的声音响彻了夜晚的医院,他连忙缩起脖子,压低音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跑到东山家过夜?” “事到如今,只有这种可能了,不是吗?” “怎么可能!她明天就要和鴫田举行婚礼了耶!”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怀念起旧情人啊!” “不可能的。” “这种事,旁人无法断定吧?” “可以断定。假如她对东山有所留恋,一开始就不会分手了。再说,刚才我也说过,起先是她疯狂爱上鴫田的,怎么可能到现在又——” “……欸!”高千一面侧眼看着学长与刑警交谈,一面伸手搭住我的肩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起先是绘理疯狂爱上鴫田老师——真的吗?” “好像是,我也是刚才才听说的,还觉得有点意外——” “总之,先向东山先生打听看看如何?”佐伯刑警如此建议,“不必问他弦本小姐是否在他家过夜,只须说弦本小姐下落不明,问他知不知道可能去了哪里即可,对吧?” ********************************************************************* 直到天亮时分,我们才接获通知,得知鸭哥总算留住了一条命。 他能获救,全托那台搬家小货车的福。事后得知,原来是<御影居>里有个女性住户被可疑男子纠缠,心生恐惧,便打算混在众多欣赏彩灯的观光客中偷偷搬家;鸭哥坠落时,那台小货车正好停在正下方,车篷发挥了肉垫功效。 只不过,鸭哥从车蓬掉落道路之际撞伤了头部,因此意识尚未恢复。 在泛白的朝露之中,我们决定暂且离开医院。坐在车上时,漂撇学长突然以莫名沉重的声音说道。 “匠仔。” “什么事?” “你觉得是谁?是谁想杀小鸭——” 鸭哥保住一命,让我松了口气;紧张的丝弦一断,睡意便悄悄地溜进彻夜未眠的脑袋中。然而,这句话却让我完全清醒过来。 “慢、慢着,学长……”我从助手座上转过头来,望着后座。“你该不会认为这是杀人未遂吧?” “当然啊!” “可是,你也听到刑警先生说了什么吧?鸭哥的鞋子和眼镜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层的楼梯间——” “蠢蛋,那种东西要造假还不简单?再说,他们也说过没发现遗书啊!” “他们是说现场没找到。” “去小鸭家一样找不到,因为一开始就没有遗书这种东西。小鸭根本没理由寻死,你想想,他就要和绘理结婚了耶!正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啊!好端端地干嘛自杀?他是差点被人杀了!一定是。你看那些刑警,还不是在这个前提之下查案?” “不过他杀和自杀一样缺乏动机。”高千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冷静地指摘。“有人会想杀鴫田老师吗?” “我是不愿这么想啦——” 漂撇学长支支吾吾,但高千立刻会意过来。 “——你是说大和?” “我也不想怀疑他,可是对他来说,是小鸭抢了绘理,说不定他因此怀恨在心——” “话说回来,”与学长并肩坐在后座的小兔歪了歪脑袋。“刚才讲电话时,大和的样子如何?” 在佐伯刑警的催促之下,漂撇学长最后还是打了电话到大和家;想当然耳,大和虽然在家,却说他完全不知绘理去了哪里。 “样子?” “就是他听说鸭哥出事以后,有什么反应?” “当然很惊讶啊!不过,说不定那是在演戏。搞不好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小鸭跳楼的事了——” “慢着。”高千声明在先。“在怀疑大和之前,还有个问题得先想想。” “什么问题?” “不管是自杀未遂或是他杀未遂,这是偶然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昨天匠仔说明过了吧?五年前的高中生和去年的此村小姐之事。” “喂喂喂,高千。你在说什么啊?你该不会要说过去那些案件和小鸭有关吧?” “我们该朝有关的方向想才对。假如只有两次,或许可勉强称为 偶然;但到了第三次,就教人不得不怀疑了。” 方才高千不在时,宇田川刑警也说过这番话,如今她竟做出相同的指摘——发觉这件事后,漂撇学长闭上了原欲反驳的嘴,开始思索。 “慢着,这么说来——”思及这句话所能归纳出的当然结论,我有点慌张。“这么说来,高千,难道你要撤回自己刚才下的结论?你说五年前的鸟越久作与去年的此村华苗都是自杀,而且还各自加以解释;现在你要推翻这个看法?” “对。很遗憾,现在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三个案件的共通点实在太多了。” “嗯。”漂撇学长盘起手臂并点头。“这倒是。” “三人都是从<御影居>最上层跳楼,鞋子、衣服、眼镜等私人物品都整齐地摆放于楼梯间,都没找到遗书。以鸭哥的情况来说,或许之后会找到;但若没找到——” “就成了重大的共通点……?” “至于跳楼日期,高中生和华苗小姐都是平安夜,鴫田老师则是二十二日,并不相同;不过三人都在十二月。” “的确。” “还有,最大的共通点就是三人都还在人生最幸福的时期自杀。鸟越刚考上难考的海圣学园,而华苗小姐与鴫田老师都是婚期在即。” “没错,他们没道理自杀。”频频附和高千的漂撇学长似乎认定这看法错不了,以拳头敲了下膝盖。“至少小鸭绝对不会自杀,说不定那两人也是被人杀害的。” “就是这个!” “咦?” “我说,这就是怀疑大和之前必须思考的问题。假如三个案子都是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那么凶手是个别存在呢?还是同一个凶手——” “同一个凶手……?” 学长一惊之下,猛然抓住驾驶座椅背,车身因他的劲道而摇晃。 “你觉得呢?” “不——判断材料太多,现在还说不准,不过,不可能吧?他们三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连啊!” “说不定是不特定杀人。” “不——”或许是彻夜未眠的疲劳所致,学长已无力惊讶,只是瞪大眼睛,一味低喃,“可是,你……可能吗?” “也许凶手基于某种理由,执着于将人从<御影居>最上层推落的行为;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有机会便下手。” “……不会吧!”小兔忆起了方才我在医院提起的话题,骇然地扭曲脸孔。“然后每次都在‘牺牲者’身边供奉‘礼物’——?”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去年华苗小姐的情况是还没调查,但至少五年前久作的‘礼物’是他本人买的。” “鸭哥呢?那个掉在一旁的‘礼物’是他自己买的吗?还是某人……” 之后,我们曾向佐伯刑警等人问起“礼物”之事,却被敷衍过去。毕竟是重要证物,也难怪他们如此。 “说到机会,让我想起来了。”我改变话题。“鸭哥跑到<御影居>去干嘛?”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仔细一想,五年前的鸟越久作也一样;我们一直以自杀为前提来想,所以不觉得奇怪;但如果他也是被人所杀,那他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到<御影居>去的?” “不得而知。目前在‘被害者’之中,知道前往现场的理由的,只有第二个人——此村华苗小姐。” “——会不会是……”小兔也渐新受高千的想法影响,犹如感到一阵恶寒似地耸了耸肩。“凶手叫他们去的……?” “或许吧!” “可是,会是谁?”漂撇学长虽然认同这个可能性,却又不愿过早断言。“我也说过很多次,小鸭和我八点有约;他没联络我一声,会去和谁见面?” “谁知道?总之——”高千将车停进停车场,拉起手煞车。“我们最好睡一下。” “也对。” 下车一看,昨晚下的雪果然没能堆积起来,如雨停时一样,只留下融化后的痕迹。 “今后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讨论吧!” “好——啊!高千。” 漂撇学长叫住欲在停车场前分别的她。 “什么事?” “刚才谢谢你。” 见了学长伸出的手,高千露出豪迈的笑容,并伸手回握。 “沮丧的小漂,我最讨厌。” “已经没事啦!如你所见,我复活了。啊!对了,这么一提,高千亲了我耶!哇哈哈!” 或许是至今才产生了真实感吧,学长的眼角与鼻下猛烈下垂,仿佛所有重力都集中在上头一般;若论五官松垮的剧烈程度,只怕连特殊化妆也无法到达这种境地。用欣喜若狂四字形容,还嫌不够贴切。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其实我也料到了一半,高千与漂撇学长一样,已经完全恢复回“平时的她”,态度冷淡。“我完全听不懂。” “又来了、又来了,高千,你真是的,不必害羞嘛!也不想想你和我是什么交情,对吧?对吧?好,在睡觉之前先来个晚安之吻——” 漂撇学长闭起眼睛,神色陶醉地伸出脸颊,但高千却以直要打掉整个脑袋的劲道撩倒他,又顺势送上一记扫腿,让他跌得四脚朝天,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这种概念。 “哇!好悲惨。” 小兔瞪大了眼。 “好痛!” 当事人漂撇学长虽然趴在地上挣扎着,脸上表情却是莫名欣喜,见了一如往常的他,我总算有了真实感——鸭哥是真的得救了。 *********************************************************************** 然而,与高千、漂撇学长及小兔道别,回到自己的公寓后,一落了单,鸭哥险些丧命的事实又重新伴随着恐怖逼近而来。虽然我害怕自己作恶梦,却还是姑且躺下。 睡不着。我想喝啤酒,但要在早晨的阳光下喝酒,又教我有些心虚。当然,若是拉上窗帘,光线便进不来,但早晨的气息依然存在。 我忍住对酒精的渴望,横卧于地铺上;各种思绪在我彻夜末眠的冰冷脑袋中打转。 鸭哥真的是险些被杀吗?若是如此,果真如漂撇学长所担心的一般,是大和为了与绘理之间的三角关系而下手的吗?或是如高千所言,是不特定杀人的牺牲者? 虽然无法断定,但我认为漂撇学长的说法较为可能。不得不怀疑大和,令我遗憾;但既然有了鸭哥为何到<御影居>去的问题,便教我无法不怀疑是熟人所为。 鸭哥与漂撇学长有约在先,不太可能因陌生人要求见面,便悠悠哉哉地前去相会;然而,若要求见面的是大和,且声称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话,鸭哥应该会先搁下漂撇学长,去见大和。这么说来,果然是…… 我一面做着令人不快的想像,一面坠入了浅眠之中;果不其然,我作了个可怕的梦。 梦中的我身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真是了无新意的恶梦——我还记得自己曾如此愤慨着。 * 正当我坠落之际,便被自己的惨叫声吵醒了;我有种将恶梦的残渣带入现实世界的不快感。 看了看时钟,还没到中午;时间上姑且不论,感觉上实在称不上摄取了充足的睡眠。我原想再度睡下,却觉得自己又会作恶梦,便离开了被窝。 我正要外出用餐时,有人敲门。 “来了。” “——喂!” 漂撇学长走了进来。他似乎已摄取足以恢复平时体力的睡眠,显得神清气爽。 “出门 啦!” “咦?怎么了?突然之间要去哪里?” “那两个人又来了。” “那两个人——” “刑警啦!刑警!” 公寓外,佐伯刑警、宇田川刑警正和高千及小兔一同等候着。 见了高千的模样,我有些困惑;因为她已恢复平时的装扮——不像衣服的奇特服装,以及露出双腿的及膝裤裙——只不过颜色依旧是黑色。扣除这一点,便是平时的高千;看来她仍不打算脱去“丧服”。 “抱歉,在你休息时打扰。”可想而知,佐伯刑警八成没睡,但却丝毫感觉不出来。“既然各位都到齐了,我想请教一下,哪位曾去过鴫田一志先生家中?” “我常去。” 漂撇学长回答,我和高千尚未去过鸭哥的新居,他搬出那个地板塌陷的公寓后,曾在别的公寓住了一阵子;后来与绘理的婚期将近,才买下了四房两厅的大厦房屋。 “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们打算调查鴫田先生家,能请你到场观看吗?” “到场观看?” “简单地说,你平时已看惯了他家,因此我们想藉由你的眼睛来确认有无异常之处。当然,请你们也一起来。”他依序注视高千、小兔及我。“由不同的立场来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两位刑警坐上了便衣警车,我们四人则是坐上了漂撇学长开的车,前往鸭哥的新居。 那是座十二层高的分售大厦,四周插着实地参观会的宣传旗帜,看来房屋似乎尚未售完。这么一提,鸭哥曾说过他会选择这座大厦,便是因为价格降了不少。 鸭哥家位于一楼角落,就常理而言,新婚夫妇似乎用不着四房两厅;但鸭哥为了他的藏书,必须预留这些一空间才够。 佐伯刑警按下了电子式的玄关对讲机。“哪位?”一道女声传来。“是我。”他只答了这么一句,喀喳!开锁声便随之响起。 一○一号室中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经介绍后,得知她姓七濑,似乎也是个刑警。她的体格壮硕,予人中性感觉。 佐伯刑警方才的口气像是现在才要开始调查鸭哥家,其实他们大致上早已调查完毕。当然,这是因为他们一开始便以他杀未遂为前提(应该是在宇田川刑警的主导之下),在搜索遗书的同时展开初步调查之故。 “有发现遗书吗?” 宇田川刑警对着如此询问的高千摇了摇头。 “——我想请教一下。” 佐伯刑警带领我们前往玄关附近的西式房间,放眼望去,房里全塞满了书。排成数列的书架与书架之间,仅仅留了条单人勉强可通行的通道。 “鴫田先生似乎很喜欢书,但我看了以后,发现同一本书往往有两册,多的时候甚至有十几册;这是为什么?” 我恍然大悟。方才佐伯刑警说他期待熟悉之人看了屋内情况,能有所发现;其实他是为了解开这类疑问,才带我们前来的。 漂撇学长代表众人说明了鸭哥的“嗜好”。为了保存用多买一本、集齐不同版本的每一刷……对于佐伯刑警而言,这似乎是无法理解的世界;只见他语带保留地微微歪了歪脑袋。 “恕我这么形容,这个嗜好还真是可怕啊!尤其是这个——” 佐伯刑警所指的书架上,摆着上百册同样的书籍;那是十年前卖了数百万本,位居畅销排行榜第一名的知名恋爱小说。鸭哥是这个作家的书迷,这部小说又一再增刷,印了一百五十刷以上;要将这本书的不同版本全数集齐,自然会有一百五十册以上。在鸭哥为数众多的收藏品之中,这是数量最为庞大的一作。 “还有——”不知几时之间,佐伯刑警戴上了白包手套;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新书。“这个是?” 他打开书,其中夹着一张淡绿色纸片,上头印有以红线绘制而成的圣诞树。是圣诞彩。前天我们在漂撇学长家看到的是奶油色,看来票券颜色似乎因年而异;奶油色是今年的,淡绿色则是去年的。 “如你所见,他拿来当书签用。” “书签?” “就像我刚才说明的,他有这种嗜好,所以在旧书店买书的机会变得很多。” “那倒是,要收集不同版本,全买新书得花不少钱。” “可是旧书通常没有书签,他又是不替每本藏书夹上书签就不甘心的人,所以连没中的彩券都不丢,拿来当成书签使用。”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去年平安夜,漂撇学长与鸭哥之间的谜样对话是何意义,我总算明白了。 “这么一提,这是去年的嘛!”佐伯刑警似乎也买过圣彩,语气显得感触良多。“话说回来,就算是嗜好,积了这么多书很难整理吧!一般人往往会趁着结婚之际,把这类收藏品处理掉;但鴫田先生婚后似乎打算继续从事这个嗜好?” “当然啊!毕竟是个地板塌了也学不乖的傢伙嘛!” “地板塌了?” “以前他住在木造公寓时,地板曾被书本压穿。” “哦!还真是壮烈啊!” “那时碰巧我们——现在这群人里只有我——也在场,真的是个相当惊人的体验。” “请等一下。”宇田川刑警插嘴,“你说‘我们’,表示当时在鴫田先生家中的,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啰?” “对。” “是谁?” “鴫田的未婚妻弦本——不过当时还没订婚,还有……” “还有?” “昨晚也提过的东山良秀。” “当时的状况如何?能描述得更详细一点吗?地板又是什么时候塌的?” 我不清楚是什么让宇田川刑警如此感兴趣,或许他认为绘理、鸭哥与大和的三角关系导火线便隐藏在这件事之中吧!说来当刑警也挺辛苦的,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能放过。 “去年的平安夜。” “这么说来——是在碰上此村华苗小姐跳楼的那一天?” “对,说来凑巧。当晚我们和他们两个——”他比了比高千和我。“约好一起喝酒,约定的时间是五点;我们为了对奖,便提前一小时在岛田从前住的木造公寓集合。” “对奖?哦!这个彩券的奖啊!” “我们四个人都有买。中午开始开奖,那时中奖号码刚公布,我们满怀希望地对奖,但最后一张都没中。” “地板就是当时塌的?” “对。说得更仔细一点,当时大家先从我买的彩券开始对,但是全部没中;再来对大和——不是,东山买的,一样是大家一起对,但还是没中,所以接下来又对绘理的,依旧全军覆没;最后我们便开始对起鴫田的,就在那个时候——” “地板塌了?” “对,咚一声塌了。” “想必你们很惊讶吧!” “该怎么说咧?人在这种时候,真的会做出奇怪的反应。当时我们很清楚地板塌了,却缺乏真实感,完全没想到要惊慌,只顾着对奖。” “哦!真了不起。” “当然,地板都塌了,彩券自然也散了一地;我们把彩券捡起来,继续对奖,发现有一张只和头奖差一号,还说:‘真可惜,要是这张中了,就有钱赔偿地板了!’等失望完了,才开始手忙脚乱。现在这么一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当然,地板塌陷本身就是个大问题,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和其他住户发生纠纷——” “不,那倒没有。或许是因为当时是平安夜傍晚吧,其他住户都不在家,也没人来围观;就 连房东,还是我们去通知以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房东没听见声音吗?” “他虽然住在同一区,不过不同栋,所以没听见。” “那他的反应呢?” “他看来一脸哀怨,说:‘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他没我们想像中的生气,不过应该是忍着没发作吧!” “后来呢?” “因为这样鴫田没办法睡觉,所以我们把屋内大致整理一下,让他先到我家避难;至于眼前需要的衣物用品,则是用我的车载走。” “然后呢?” “当时已经超过约定时间,我以为这两个人早回家了;不过我们总得吃饭,所以还是去了店里一趟。” “哪家店?” “哪才在医院时我也提过,就是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三瓶>。” “你去了之后呢?” “那时已经十一点左右,这两个人却还在等;我们坐下来喝了几杯以后,决定一起到我家去。难得的圣诞节嘛!我们就先去买交换用的礼物;买好了要回家时,此村华苗小姐就在我们眼前跳了下来。” “当晚你们六人可有发生过争执?” “不,没有——对吧?” “完全没有。”学长征求我的赞同,我如此回答:“气氛非常和乐,当然,鴫田老师因为地板塌陷、彩券没中,又刚和女友分手,所以感觉上有点沮丧——” “这么说来,鴫田先生与弦本小姐订婚之前,曾和别的女性交往?” “咦?嗯……” 被佐伯刑警这么一插口,我开始后悔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为时已晚。 “那是谁?” 还是别胡乱隐瞒为宜。 “一位名叫药部裕子的小姐,在安槻大学当行政人员。” “那位小姐为何和鴫田先生分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详情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为了那小子的‘嗜好’,彼此意见不合。”漂撇学长代我回答。“药部小姐的观念比较实际,认为现在是电子出版时代,纸本书籍只是占位置而已。不,实际上她怎么说,我不知道;总之就是做了这类意思的批判,和鴫田争论起来。” 这话我又是头一次听说。话说回来,漂撇学长真不愧是安槻大学的“地头蛇”;嘴上谦称自己不清楚,却又对各种人物的情况了如指掌,令我不胜佩服。 “所以他们就吵架了?” “嗯,应该是,真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件事成了导火线,导致他们分手;换句话说,他们是吵架分手的。” “嗯……”漂撇学长明白刑警在想什么,露出不快的表情,“算是吧!” “药部小姐的联络方式是?” “抱歉,这得请你去问校方——” “我明白了。” 佐伯刑警显然巴不得马上去找药部小姐。当然,他们要找的不只药部小姐,应该还有绘理与大和。 “对了,回到刚才的话题——”这会儿是宇田川刑警走过来,“能请你们看一下这个吗?” 他也戴着白手套,手上拿的即是方才的畅销恋爱小说,“鴫田收藏品”中的霸主。 他先打开版权页,让我们看清楚上头所印的“七二刷”三字;接着又从封底啪啦啪啦地往封面翻页。 “——你们可有发现什么?”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这一问,我们只是不约而同地露出迷惘之色;然而—— “——没有书签。” 高千却带着会意的表情,如此说道。 “没错,没有书签,其他书全夹了书签,只有这本什么也没有。” “可是,说不定只是老师碰巧忘了夹——” “其实这本书并不是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的,而是掉在鴫田一志先生昨晚倒地之处。” “咦?” 换句话说,这就是“礼物”的内容物,这出人意表的物品教我大吃一惊,却又完全想不出它所代表的意义,只能因惑不已。 “我们查过鴫田先生的书架,这本小说的确只少了七十二刷。假如他收集了全部版本,那么这个‘礼物’应该是取自这个房间,错不了。” 这回宇田川刑警拿出了的包装纸和黏贴式缎带花,递到我们眼前。 “近来并没有人见过疑似鴫田一志的人物在买东西,代表他本来就持有这张包装纸及缎带花——” “请等一下。”高千打断他。“你认为准备这个‘礼物’的,是鴫田老师本人?” “有这个可能,所以才在调查。会这么想,是因为包装方式粗糙,显然出自外行人之手;还有如各位所见,包装纸有点老旧。所以,包装的不是店家,而是他自己——这么解释应无不妥。不过,倘若他并未持有这种包装纸,我们就必须讨论他人所为的可能性,如何?各位可知道他有没有这类东西?” “或许有。”思索片刻后,漂撇学长略带迟疑地低声说道:“其实去年我们交换过礼物——”他简单说明当时的状况。“——或许是当时拆下的包装祇。从鴫田拿没中的彩券当书签的习惯也可以知道,他是个很会废物利用的人;所以他在我家拆完礼物后,很可能将包装纸及缎带花带回保存,以便日后派上用场。当然,我无法断定就是了。” “原来如此。对了,高瀬小姐——”宇田川刑警浮现了见面以来的首次微笑,“听<御影居>的管理人说,你在寻找此村华苗小姐的‘礼物’受赠者?” “对,不过东西不在我手上。我找到了真正的受赠者,已经交给他了。” 佐伯刑警询问来马卓也的联络方式并抄下,接着又对她浮现略微僵硬的礼貌性微笑。 “——我不是在责备你,不过关于这类物品,下次能请你先找我们商量吗?高瀬小姐。” “对不起,我一直以为华苗小姐是单纯的自杀,没有任何问题,才这么做的。” “对,当然,我懂。去年平安夜,她的‘礼物’会落到你们手上,也不是你们故意造成的。” 我总觉得佐伯刑警似乎在替高千辩解。 ******************************************************************* “——我觉得不太爽。” 与刑警们分别,离开鸭哥的新居后,漂撇学长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低声说道。 “什么事让你不爽?” “还用问?高千,警方根本认为小鸭是因为感情纠纷而被谋杀的嘛!” “说不定事实就是如此啊!” “咦?喂!”漂撇学长惊讶地转向助手座上的高千。“要是这样,嫌犯就是大和或药部小姐了耶!” “咦?”与我同坐于后座的小兔出声。“大和就算了,药部小姐干嘛杀鸭哥?” “你想想,那小子发了喜帖给药部小姐耶!一般人会干这种事吗?那小子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有时候会干出这种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药部小姐因为鸭哥这种没神经的行为而生气,所以想杀了他……?” “有这种可能。你们想想,高千刚才说也许是不特定杀人,但怎么可能啊!小鸭是自己走去<御影居>的,一定是有人找他去嘛!那会是谁?熟到让他觉得可以先把和我的约会摆到一边的人,比如药部小姐或大和——” 漂撇学长的想法果然和我一样——正当我如此想着,高千说道: “又或者是绘理。” “绘理?”漂撇学长又再度惊讶地转向高千;这倒无妨,我只希望他别忘记自己正在开车。“为、为什么?为何绘理要杀小鸭?” “这我不知道,或许是事到临头,她突然不想结婚了。” “怎么可能!” “还有,说不定她和药部小姐一样,曾为了鴫田老师的‘嗜好’问题和他发生争执。毕竟结了婚就得住在一起,对绘理而言,占据大半个家的收藏品应该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可是,就为了这种事——” “当然,我并不认为会为了这种事起杀意,但有可能成为两人产生隔阂的导火线啊!” “就算是这样,哪会突然演变成杀人啊!更何况,依绘理的个性,会干这么不经大脑的事吗?” “这么说来,果然——”见高千沉默下来,小兔焦急地插嘴,,“是大和做的?” “或许是吧……但为何到现在才下手?大和是在今年年初和绘理分手的耶!” 消息果然灵通。佩服不已的我,决定将长久以来的疑问说出口, “欸,学长,大和跟绘理为什么分手啊?” “我不清楚。” “咦?”小兔大吃一惊,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原、原来学长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曾不着痕迹地分别问过大和跟绘理,但他们两个都说没什么理由,看来似乎不是因为吵架之类的原因而分手。唉!毕竟是男女之间的事,或许只是因为彼此厌烦了吧!” “假如小漂的看法是正确的——”高千再度开口。“那鴫田老师根本不算是横刀夺爱啊!换句话说,大和没道理怨恨老师。” “或许是吧!但也可能是大和在分手后仍旧忘不了绘理,要求复合,绘理却不理他,所以他就突然对小鸭产生敌意。” “总而言之,得看看大和、绘理及药部小姐三人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要不要直接去问问看?” “今天还是别问了,过一阵子再问比较好,那两个刑警铁定会找他们问案,要是撞上了,岂不尴尬?” “撞上了岂不尴尬”这话,真不像是高千会说的。我便罢了,高千哪会惧怕区区刑警?当然,她应该是有其他顾虑吧! “那该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小漂,能替我调查一下吗?” “好!”高千口中意外地出现具体指示,令漂撇学长格外带劲;向来以行动积极见长的他,此时的心境可说是如鱼得水,“调查什么?” “调查绘理。” “绘理?可是,你不是说这一阵子别去找她比较好吗?” “不必找本人,在她的周遭打听就行了。” “周遭……要打听哪些事?” “小漂刚才在医院不也说过?是绘理疯狂爱上鴫田老师的。” “对啊!” “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也是。 “是吗?” “我非常意外。” 我也是。 “那倒是,我一开始知道时也很意外。” “不光是如此,绘理竟然放弃在故乡找好的工作,选择留在安槻。我从前一直以为是鸭哥爱上绘理,说服她别回故乡的;但事实上,却是她出于自己百分之百的意志,牺牲自己的将来留在安槻。” “仔细一想,真是纯真的爱情耶!” “你在说什么啊?小兔。”高千对小兔说话,语气鲜少如此严厉。“别说那种乐天的梦话。” “咦?” “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我觉得世上偶尔也会发生这种媲美连续剧的爱情故事啊!” “这我承认,但去年绘理和大和交往时,也怀着共度将来的愿景;可是她当时并未因此放弃就业,而是打算谈一阵子远距离恋爱——他们是这么说的吧?” “啊……对,这么一提……” 小兔总算明白高千想说什么。 “绘理喜欢上鴫田老师——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不过,其实我真的很不想用这种比较两个男人的说法——与大和交往时觉得远距离恋爱即可的绘理,为何会为了鴫田老师下这么大的决心?问题就在这里,对吧?怎么想都不自然啊!” “这么一说,的确有理。不过,为什么?为什么绘理会——” “对啊!”漂撇学长也一脸不解。高千,你这意见是出于什么具体的看法吗?” “可以这么说。假如以鴫田老师并非自杀,而是差点被杀为前提,便能导出一个自然的假说。” “你的意思是……” “绘理是因为某种原因,被迫留在安槻的——这就是我的看法。” 换句话说,是鸭哥强迫她……高千暗示的就是此事? 鸭哥为了得到绘理,便抓住她的把柄威胁她留在安槻,与自己结婚;绘理虽然一度屈服于胁迫,但终究无法忍耐下去,决心杀了威胁者鸭哥。 漂撇学长似乎也有着相同的联想,从后照镜中可以看见他一脸苍白,喉结上下移动。 “换、换句话说……”但他终究无法将这个假设说出口,转而说道:“……这么一提,前天你们来我家谈起过去发生的两件跳楼案时,他们两个都在场;小鸭——还有绘理。” 或许绘理便是听了说明,才动起犯案念头——这即是漂撇学长的言下之意。模仿两件离奇自杀案的特征来杀害鸭哥,便可避过旁人的耳目—— 不,慢着,不可能——我又转了个念头。然而,具体上是哪里不可能,我并不明白。或许是因为熟人牵涉其中之故,我的脑袋似乎拒绝正常运转。 “总之,你不着痕迹地向绘理周遭的人打听一下,看她是真的单纯为了鴫田老师而留在安槻,或是另有隐情——” “好。这么一提,‘礼物’的事要怎么办?不用查吗?” “七十二刷的问题?这个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咦?真的吗?”见高千如此淡然,漂撇学长似乎心生不安。“那你打算怎么做?j “我和匠仔一起走别条路子。” “咦?你又要带匠仔去啊?我本来还想叫他这次来帮我的忙耶!” “有什么关系?他当我的助手好不容易当出心得来了,不用再换了。” 对于一直和高千共同行动的我而言,实在很怀疑她真的需要助手吗?不过漂撇学长似乎急着展开行动,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那我就和小兔一起啦!” “咦?”小兔抗议。“我想和高千一起去!” “喂!你讲这什么话啊?小兔,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啊!哪有啦!啊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啦!真的。别说这个了,高千。”她硬是改变话题蒙混过去。“别条路子是什么啊?可不可先透露一点点就好?” “我想回归原点试试看——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找一天去问问的。” “原点?” “五年前的案件。” 母神巡礼 我们与小兔、漂撇学长分别后,便直接前去拜访<御影居>的管理人种田老先生。 种田老先生似乎相当喜欢高千,见我们突然来访,不但毫不嫌弃,反而欣喜万分地是上前迎接。这不单是因为高千的魅力;他从昨晚便开始被警方疲劳轰炸,极想找个人发牢骚,似乎亦是原因之一。 “——真是的,我这座公寓是不是被诅咒啦?竟然连续发生同样的惨事。” 严格说来鸭哥并没死,但我姑且不纠正他。 “我看我得找人来作作法。” 高千与我的面前放着咖啡杯,与上次一样是即溶咖啡,但这回还附加蛋糕。我想应该是碰巧有人送了他蛋糕才拿出来的,假若是我独自前来,他八成不会端上。 “种田先生,警方也问了您不少问题吧?” 当然,负责发问的是高千。自上午起床后粒米未进、肚子空空如也的我,便趁此机会贪小便宜,猛扒蛋糕。 “我正要提呢!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或人物就算了,竟然还问我住户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我就反问啦,昨晚跳楼的那个人不是自杀吗?当然,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 “那您是怎么回答这些问题的呢?” “还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住户的坏话吧!再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普通人,这里离大学很近,所以学生居多;其中是有些年轻人不太懂事,让人头痛,但基本上大家都是很普通的人,怎么会推人下楼嘛!” “是啊!” “所以啦,我就跟那些刑警讲——” “是宇田川先生他们吗?” “唔?不,应该不是这个名字,我记不清楚啦!” 看来这里似乎是由其他刑警负责。我才这么想着,种田老先生便一脸尴尬地说: “这么一提,我把你们的事跟那些刑警说了,是不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啊?” “怎么会呢?对警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善良市民的义务。” “哎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说真的,我那些媳妇要是有你一半温柔就好了。不,这不重要,我就跟那批刑警讲啦,连过去发生的那两件案子在内,跳搂的全部是外面来的人,没一个是这里的住户。” “说得也是。” “但他们却怀疑住户里有不良份子,太离谱了嘛!人啊,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巢穴附近惹麻烦,要干坏事,会跑到毫无关系的地方去。这就和出外旅行时丢的脸一样,反正没人认识,丢过就算了。” 比喻或许有点不正确,但主张本身倒是颇有道理。 “犯罪者的心理也一样,谁会在自己的住处搞一些怪案子出来?不会嘛!要是被害者住在同一座公寓,或许还有可能;但三个都是外来的人,如果他们不是自杀,而是另有凶手的话,凶手铁定也是外来的人。这点道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嘛!” 瞧他像是满心愤懑,无处发泄,说的话却又头头是道。 “那警方怎么回答呢?” “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一直说‘我懂’。我真想回他一句:‘你懂什么!’真是的,一点都不了解人家的感受。”他突然降低音量,靠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盖这栋公寓啦!人一有钱,就干不出好事,本来是因为我儿子说不想继承家业,才想出这个折衷办法——” “怎么说?” “呃,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们家本来是酒店兼药局。” “对,我听说过。我对这方面不太在行,这种营业方式应该很少见吧?” “或许是吧!至少我没看过这种兼业。说归说,店面是分开的,各自有出入口;不过进了店里就可以互通,所以和兼业的意思差不多。常有人批评,说我们同时卖搞坏和治疗身体的东西,根本是左手放火、右手打火。店是从我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本来我打算让儿子继承。我想得太美了,以为有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肯继承;谁知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竟然两个都说不想继承这种老旧的店。” “后来您怎么做?” “我只希望把店保留下来,不管任何形式都好,所以就加入了连锁超商,比较赶得上时代的潮流。后来长子还是不愿意继承,离开了家;不过次子说超商他可以接受。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又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如你所见啊!说什么反正要改建了,只盖超商太可惜;这里邻近大学,可以盖一栋出租公寓——” “令郎说的?” “好像是我媳妇出的主意。说什么盖在这里一定有很多人租,爸爸就可以舒服地收租过日。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可是我根本不想搞什么出租公寓。别的不说,钱从哪里来?但我儿子他们不妥协,说是拿我们山里的那块土地抵押的话,银行绝对肯借钱,我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所以就假装同意。反正钱筹不到,他们也只得死心。没想到银行真的借钱给我们。” “大概是因为立地条件好,银行判断可以回本吧!” “应该是吧!不然银行怎么肯融资给我这种死老百姓?总之,我骑虎难下,只好认命,同意盖公寓,连我的棺材本都吐出来了。我那时候想,只要能和儿子、媳妇一起住,什么形式都无所谓,还特地把一楼部分拓宽成两代同堂的大小。” 原来如此,先前我就觉得即使管理人室的规格不同一般套房,也未免太大;现在我总算明白理由了。 “可是等新店面和公寓盖好后,儿子和媳妇却不肯与我同居。自己的爸爸住在这里,他们却跑去别处住,每天再来隔壁的超商上班,实在很无情啊!但是当时我如果要求同居,他们铁定就不继承店面了,所以我也无计可施。说来丢脸,最后公寓也是放我一个人管理。感叹着、感叹着,转眼间就过了五年啦!真是的,结果我现在连要见孙子一面都很难。就是因为筹到了那些资金,反而加深了家人的隔阂。” 这里也有一个——我不禁想道。就自己的主观上是爱子至深,实际上(即使没有自觉)却是一味想独裁支配孩子的父母。 当然,种田先生人并不坏;岂只不坏,他是个很好的人。他认为他做的决定都是为了孩子好。 然而,这正是一切的元凶。正因为他是好人,这个问题才更显得悲剧化。 种田老先生希望儿子继承家业,无疑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及期望,却又显现出“全是为了孩子好”的自我欺瞒。继承家业能成就孩子的将来与幸福——这种强迫推销的价值观潜藏于水面之下。 当然,这并非“坏事”,不该是“坏事”。做父母的期望孩子过得比自己更幸福,怎么会是“坏事”呢? 然而,它就是“坏事”。即使是以亲情形式呈现,只要其中具有独裁支配性质,对孩子而言便是束缚,便是妨碍孩子自立的“坏事”。孩子为了保护自我,只能反抗父母。成长过程中包含着俗称反抗期的概念,不是没有道理的。倘若真的爱孩子,就该认清现实;但这种“爱”往往便是阻碍父母认清现实的元凶。像这样的悲剧,普天之下能有第二出吗? 种田老先生勉强逃过了这出“悲剧”;他虽然满口怨言,却承认了孩子的独立。只不过,他似乎不认为自己“逃过了悲剧”,只当成一个不孝子忤逆老父的典型“故事”看待。如此这般,“悲剧”的火种便继续保存下去。 “那您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对,我的老伴早就过世了,所以家事全由我一个人包办。唉!人老了,一天就变得特别长,忙着杂事才不会想东想西,日子也比较好过——怎么越扯越远啦!我本来没打算发这些牢骚的,不好意思啊!” “不,不会。对了,今天我来拜访,是为了向您打听之前提过的鸟越家。” “鸟越家?什么事?” “您说五年前久作过世后,他的父母便离婚了;我想拜访其中一方——” “丈夫去了哪里我不清楚,听说搬到很远的地方去,音信全无了。不过女儿嘛——壹子的女儿和见我倒是知道,因为她现在仍然独自住在娘家。” “独自?这么说,她没有再婚?” “好像没有。还不到五十岁,真可惜——不,不能说真可惜,现在这个年头,这么说会有歧视女性的嫌疑,是吧?我不太清楚,总之她好像是单身。我偶尔会在路上遇到她,也没听她提过她有了新家人。唉!儿子发生了那种事,她大概不敢再成家了吧!” “我能见见她吗?” “我想可以,她现在应该在家。” “她没工作?” “她以前是去文化教室教课,现在在自己家里开了教室招生。” “那她现在正在上课吗?呃,教电子琴?” “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上课,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空好了。” “能请您代为询问吗?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么话,小事一桩。你等一下。” 种田老小生爽朗地起身,替我们打了电话;幸好,对方似乎在家,可以听见他快活的说话声——有两个学生来这里,说想见你一面。 “——她说傍晚可以过去。” 种田老先生带着亲切的笑容走了回来。 “不过她说她有很多事得忙,希望你们在四点到五点之间过去。” 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时间很充裕。正当我如此想着,高千开口了。 “那么,在拜访鸟越家之前,能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可以,尽管问。” “您曾说过五年前久作过世那一阵子,壹子女士卧病不起,对吧?” “嗯,是啊!” “您又说她后来治好了,是吗?” “好像有说过。” “这代表她卧病不起有个具体的原因,而那个原因根治了?” “嗯,对,她是受伤。” “受伤?” “好像是从她家的楼梯上摔下来。具体的症状我不知道,我猜应该是因为听见久作自杀,打击太大,脚步没站稳吧!” “抱歉,这部分我想更加了解一下。” “咦?哪部分?” “壹子女士从楼梯上摔落,是在久作过世之后的事吗?” “是在久作死后……咦?” 他盘起手臂思索。 “我一直以为是,但被你这么一问,可就不确定啦!不过确实是那一阵子没错。” “对不起,这件事很重要,请您一定要想起来。” 高千这么执拗地要求别人回答,还是我头一次见到。种田老先生虽然没义务回答,但渴望帮她的心意似乎占了上风,只见他拼命地回想。 “唔,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呃,当时是什么情形呢?呃,我记得在某个地方遇到和见,当时久作应该已经死了,因为我记得我说了些哀悼的话。那时她提到壹子受伤,躺在床上——果然是之后吧!” “之后……是吗?” “不,不对喔?呃,我记得我当时还想,好好一个圣诞节,她却死了儿子,母亲又卧病在床,真可怜;所以那天是久作过世的隔天啰?这么说来,咦——说不定是同一天。” “同一天?” “对,我现在想起来了,圣诞节那天,和见提到她前一天带着壹子上医院;照这么看来,久作过世和壹子摔下楼梯应该是同一天,五年前的平安夜。” “同一天——那么是哪一件事先发生的?” “咦?这个我可就不知道啦!” “说得也是。谢谢您。” *************************************************************************** 鸟越和见以发圈圈着长发,给人的感觉颇像从前的女学生。 高千与我被带往的,似乎是设置于庭园一角的电子琴教室;我们在偌大的原色沙发上坐下。 打从一开始,我便明白我们并不受欢迎。这次的会面,全赖种田老先生的介绍才得以实现;倘若我们直接交涉,她八成不肯相见——鸟越和见的表情,教我不得不明白这一点。 尤其在面对高千时,和见完全不掩藏她的敌意。先前高千无论到何处打探消息,皆是大受欢迎;这回总算像个“侦探”,被当成不速之客看待了。 “有什么事?” 招呼才刚打完,和见便严阵以待,仿佛一等我们开口就要下逐客令。听了她这第一句话,我立刻被某种不详的预感侵袭。 方才我形容她像从前的女学生,绝非出于正面意义,甚至可说是负面意义。 她看来即是故作清纯的类型;说得更白一些,便是藉由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及处于被害者立场,来维持对他人的优势(所以无论年龄多大,这类女人大多猛装年轻)。她们对外保持楚楚可怜的形象,背地里却做些连杀人魔都自叹弗如的冷酷行为——尤其是对付同性时。 才刚见面,听她说了一句话,便将她彻底类型化,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但就结果而言,我的直觉分毫不差。说归说,这并非因为我的观察力敏锐。倘若我独自来找和见,这个直觉必然不会发生效用;我一定会被和见的“被害者面具”所骗,误以为她是个死了儿子与母亲,又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人。 然而,现在高千也在场,和见的本质用不着我来认清,便因高千的存在而不攻自破。或许和见一眼就领悟高千是自己的“天敌”,若是大意便会“败阵”——这股戒心让她下意识地将平常男人在场时绝不暴露的真面目显露出来。 和见对高千——这下肯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这个预感又是正中红心。 “我们是为了令郎久作的事——”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先轻轻施展了记“刺拳”,不让高千把话说完。“可否请你别重提旧事?” “请不必担心,我的来意用一句话便可说完。” “哦?什么话?” “你怎么处置久作的遗书?” 就在这一瞬间,和见的表情由受伤的少女变为激昂的恶鬼。她已经完全忘了我这个“第三者”的存在,决心将虚伪与掩饰全数舍去,与高千这个强敌决一死战;然而,表面上的她仍旧一派冷静。 “……抱歉,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怎么处置久作的遗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抱歉,请你回去。” “我当然会回去。见了你哪才的态度,我明白了——久作曾留下遗书,所有人都为没有遗书之事感到诧异,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诧异的。遗书是有的,久作留下了遗书才跳楼,却被你销毁了——为了瞒过世人的眼睛。” “你、你在打什么主意?”和见原以为这只是小试身手的“前哨战”,没想到对手却突然深入进攻,令她略微措手不及。“该不会是想威胁我吧?快回去,立刻回去!再不回去,我就要叫警察了!” “请尽管叫,正合我意。不知你晓得吗?昨晚<御影居>又发生了跳楼案,我们正好与跳楼的人相识,所以接受了警方问案,当时有位刑警先生说他对于五年前的久作一案依旧无法释怀。方才那番话,我很希望能让那位刑警先生听一听。” “你想要什么?”她像 是耻于自己的狼狈态度一般,显得十分不悦。“钱吗?” “你不必担心,我什么也不会拿。这么说来,果然有遗书?你承认了?” “谁要承认啭!你是白痴吗?谁会把自己的把柄……” 说这些话,便等于承认高千所言属实;但和见并不因此胆怯,因为这类人往往能面不改色地否定自己前一秒所说的话。 “再说,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会把儿子的遗书销毁?” “一般情况是不会。假如是普通的遗书,你也不致于销毁它;不过久作却留下了见不得光的内容。” “别……”看来高千似乎说中了,只见和见从沙发上起身,大声尖叫。“别说得像亲眼看到一样!” “因为久作写下的内容是,他要杀了外婆壹子女士之后再自杀。” 和见沉默下来,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高千,再度往沙发坐下。 老实说,我很想逃离现场。这两个女人的“对决”已不光是充满魄力四字足以形容,简直是“互相残杀”(就形而上学的意义而言)。 “久作先生在家中将壹子女士推落楼梯,接着前往附近的<御影居>,从最上层跳楼自杀;这些过程全详细记载于遗书之中,包含他这么做的动机。” 和见依旧默默无语。光看这个构图,似乎是高千单方面进攻;但仔细一看,高千与和见对峙时的冷酷与平时有些不同。不将对手“击垮”绝不罢手——那是种近乎悲壮的必死决心。 “将外婆推落楼梯的久作,误以为外婆已死;想必是他情绪过于激动,没仔细确认。他见壹子女士一动也不动,便认定她死了,其实她只是受伤而已。接着,久作离家寻死。当时家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久作离开后才回家的你发现壹子女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先叫救护车。就我的想像,你应该是在等待救护车前来的期间发现了久作的遗书;因为他把遗书放在家人能立刻发现的地方。” 和见依旧不发一语,但仔细一看,她的嘴角慢慢上扬——她满脸不屑地笑了。 高千手上的“牌”已被看穿……我有这种感觉,和见正在进行无言的“反击”,她使的是绝对无人能取胜的究极“奸招”——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那装疯卖傻的嘲笑正如此诉说着。你神经错乱了,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这与单纯的豁出去又不同。她巧妙地将自己背负的心灵枷锁转移到对手身上,让原来该由自己承受的损伤转由对手承受;那是种恶魔般的沉默,装疯卖傻的嘲笑。 “你立刻决定销毁遗书,并坐上救护车,跟着壹子女土到医院。明知当时或许还来得及阻止久作,但你却没这么做;因为对你而言,因自己的行动而暴露遗书的存在,是一大威胁——比独生子的死亡更具威胁。” 高千果然受到了“伤害”,她已不似外表看来那般冷静;岂只如此,她身负重伤,处于“濒死”状态。原该由身为母亲的和见所承受的丧子重担,现在却由高千挑下了。 与华苗小姐时的情形相同,高千又将鸟越久作投射到自己身上。她从苦于母亲(=祖母)的独裁支配、不得不走上死路的他身上,看见为了逃离父亲而奋力挣扎的自己。和见是否看出了这一点才进行“反击”,不得而知;但我能确定的是,再这么下去,高千将“败阵”下来,甚至该说她已经输了。在任何战争之中,感情用事的一方往往会输,这是恒久不变的大原则。 “——别再说了。” 这道声音突然响起。真是道万分疲惫的男声啊!正当我这么想时,却赫然发现是我自己的声音。 “别再说了,高千。不用你说,这个人也心知肚明,她全都知道。” 和见收起了嘲笑,她之前似乎完全忘了我的存在,看着我的眼神犹如怒视打扰午睡的小偷一般。 糟糕,我只是无心之言,没想到戳着了她的痛处。就算旁人骂我没出息,我也不想杠上和见这种女人。不,我是不想,但遗憾的是对方可不放过我。 “心知肚明?你说我心知肚明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一点也不懂,对,一点也不。” 或许是平时应对男人的习惯所致,她对我说话的语气比对高千的和缓一些;但她又能保持到几时? “——你说说看,”总不能让高千独自暴露于“炮弹”之下,因此我也做好了觉悟。“哪里不懂?” “全部都不懂。对,比如遗书这部分。你们说我儿子留下遗书,证据在哪里?” “虽然没有物证,但有心理证据。” “心理证据?” 一时冲动,竟然说了大话——一瞬间我心生后悔,但说着说着,我突然发现自己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许是因为这阵子与高千一起行动,她的看法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与来马先生会面过后,她在回程的车上所说的“生日礼物”——我已经领悟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礼物’。” “‘礼物’……?” 从和见的讶异表情看来,她似乎并非装傻,而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久作在买了某种杂志,而且还专程请店员包装、上缎带,带着那个‘礼物’跳楼——我想你当然还记得吧?” “那种——”和见似乎想起来了,脸庞因耻辱而扭曲。“那种猥亵杂志才不是久作买的,只是碰巧掉在现场而已,你居然——” “不,警方向的店员确认过了。”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平安夜是久作的生日吧?” “对,没错。” “他的外婆是不是每年都为他精心挑选礼物?” “当然,她选的全是对她的宝贝孙子有帮助的东西——” “就是这个。” “咦?” “我不知道外婆到底送了什么给久作,但对久作而言,都只是强迫推销的价值观而已。” “强迫推销的价值观……?” “正如你方才所说,全是对她的宝贝孙子有帮助的东西——但那是外婆认为有帮助的东西,并不是久作想要的东西。不,即使外婆送的东西碰巧与久作想要的东西相同,对他而言,外婆送自己东西的行为便教他无法忍受。因为他知道外婆是藉着这种行为支配自己,将自己置于管理之下。他不断挣扎抵抗——” “我不懂,你说得太抽象了。”和见的语气渐渐变得与面对同性时一样地严厉。“我完全不懂你想说什么。” “那我就说得具体一点吧!那本杂志其实是久作在死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送给自己……?都要寻死了,干嘛多此一举?而且还是买那种杂志——” “其实不是那种杂志也可以,只要是跟外婆唱反调的东西就行。” “唱反调……?” “久作那时刚上高中;我自己也是过来人,所以敢断言,那段时期最无法克制对性的兴趣,自然会受那类杂志及影像吸引。我从前就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久作和你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令郎不是正常人?” “别挑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语病。” “偷藏裸照,是正常的思春期男孩都会经历的过程;无论这行为在大人看来如何猥亵、如何愚蠢,都是重要的里程碑。对父母藏有秘密,是自立的第一步。” “这种下流的秘密,小孩不必有。” “没有秘密,代表无法确立健全的自我。禁止小孩拥有秘密,便是妨碍那孩子的精神健全成长。和见女士——不,该说是外 婆壹子女士——不懂这一点。恕我光凭想像猜测,我猜壹子女士一定不准久作看这类杂志,曾在没知会他的情况之下,擅自丢掉他私藏的杂志,是不是?说得白一点,壹子女士连孙子的性欲都想支配、管理,甚至不允许孙子以自己未参与的形式迈向名为思春期的成年仪式。久作无法忍受的即是这一点。” “他当然得忍受,小孩子不该想这些下流的事情。难道你认为他将来变成犯罪者也无所谓?” “有性欲便有犯罪之虞,和女人一定无脑一样,是毫无根据的谬论。外婆过于侵害久作的隐私,无法自立的他在精神上被逼急了,便选在自己的生日杀害外婆并自杀。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要拒绝外婆的礼物,亦即‘价值观’。他想表达的是,‘礼物’不该由别人硬塞,该由自己来选择。他藉由带着外婆厌恶的杂志跳楼自杀,来表明自己是为了抵抗壹子女士的独裁支配而死;这才是那个‘礼物’的真正意义。” 我原以为和见会反驳,但她却不发一语,眼睛也未注视我,不知看着何方。 “这么一想,便明白久作不可能没留下遗书。他应该有许多话想说,对母亲有,对父亲亦然。不过,诚如你方才所言,这个问题谈论起来太过抽象,光靠遗书无法道尽;当然,光靠‘礼物’也不够,所以他才双管齐下。有那么多话想说的他,绝不可能只留下‘礼物’便走了,应该还有遗书。我想这就是,呃——”我指了指高千。“她想说的。” 和见仍然没有反应,凝视点依旧诡异,直教人毛骨悚然。恐怖再度卷土重来,我连忙起身。 “呃,我们想说的只有这些,差不多该告辞了——走吧?” “嗯。” 我如此催促,高千意外干脆地点头。见了她的表情,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啊! 高千坚持带我来的理由,便在于此。她明白自己感情用事到危险的地步,需要一个人替“失控”的自己“收尸”。当然,这个人不是我也无妨——只要是对这个“问题”的本质有基本了解的人即可。 也可能是为了在自己“阵亡”之后(她是否预测到会出现和见这种“强敌”另当别论)向对手发动奇袭,才“安排”了我这个“伏兵”;又或许是因为她早已计算好,这类问题由男人之口来谈比女人更有效果。若是如此,高千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慢着!” 和见叫住欲离开的我们。我觉得好可怕。罗得的妻子回头望了一眼,便化为一根盐柱——我不由得回想起旧约圣经的这一章节。 然而,高千与我终究回过了头。 “你们几岁?还没结婚吧吧?没生过孩子吧?没当过父母吧?” “没有。”高千立刻回答。“但当过小孩。” 在我看来,再没有任何一种反驳比这句话更能直指本质,但和见显然不这么想;岂只如此,她甚至认为高千之言是牵强的辩解。最好的证据,便是她对我们露出了深信自己处于优势的嘲笑。 她的眼神充满毫无根据的自信,对自己的“慈爱”不抱任何疑问,并不由分说地将无法理解的人贬为愚者。 恐惧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再害怕和见,因为她豁出去了。在任何场合皆然,豁出去的人只是陷入自己占得“优势”的错觉;实际上,别说是占得“优势”,他们甚至不在原来的“战场”之上。 然而,纵使我指出这点,亦是枉然。和豁出去的人说道理,原本就说不通;更何况和见还打着“慈母”招牌,更是拿她无可奈何,只能闭上嘴巴让她说个尽兴。 “你们小孩子根本不懂父母心。我们是抱着什么心情、费了多少苦心来养育孩子成人,你们根本不懂,甚至以为自己是独力长大的;还说什么——我因为外婆的束缚而如此痛苦,你却装作没看见?对我说那是什么话!这是向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看来久作的遗书中似乎写着这些内容。 “小孩就是这样,根本不懂事,也不懂父母的爱和辛苦。你以为我们夫妻为何都要出外工作?还不是为了让你上好大学!为了让你去上学费昂贵的私立明星学校,好进一流大学!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将来衣食无虞——” 她突然以“你”相称,让我吓了一跳。看来和见不自觉地对着死去的儿子说起话来。虽然我搞懂了,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和见明明(主观上)占得优势,为何出现了这种自我破灭的征兆?简直像是她被打入“劣势”,逼到死角一般。 不,或许和见真的是被逼入死角——被无言伫立、凝视自己的高千所逼。豁出去的和见,连我都不害怕了,对于高千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 “一切都是为了你!全部是为了你耶!你和其他双薪家庭的孩子相比,还有外婆相伴,已经好上好几倍了!至少不会孤单寂寞。但你说那是什么话?说你会被外婆杀了?” 那是鸟越久作的哀嚎……在爱的名义之下,他的人格被否定,被物化;他被迫接受外婆的价值观,连灵魂郡被抹杀。那是这样的他所发出的死前哀嚎。 和见听不见这阵“哀嚎”吗?实在不可思议。她应该也曾为母亲壹子的独裁支配所苦,却在成为母亲的那一瞬间,亦即转为“加害者”的那一瞬间便忘得一干二净? 不,不是的——我突然明白了。和见并未忘记,她绝非忘记。 这是“复仇”。 让孩子吃自己偿过的苦头。或许人类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为人父母,鸟越久作便是为了成为“活祭品”而出生——人类永恒轮回的“复仇”之环即存在于此。 因此和见才对壹子管理?支配久作视而不见。为了替自己被“抹杀”的青春“复仇”,如此而已。 “那么温柔的外婆怎么可能杀了你?你的脑筋根本有问题。讨厌被束缚?束缚孩子就是监护人的工作啊,管理你的生活,还不是为了不让你误入歧途!你该感谢外婆的。但你却说那些莫名其炒的任性话——别用考试分数决定零用钱金额?别对你的前途出意见?别擅自翻看你的私人物品?别不说一声就没收你的杂志?别偷看你的日记?别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这些无聊的任性话!要是外婆没看管你,你的人生早就被脑袋空空的女孩毁了!” 和见似乎再度陷入占得“优势”的错觉,开始嘻嘻笑了起来。高千与我转过身去,但她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继续演说。 “反正小孩永远不会懂。像你们这种不知疾苦的人,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等你们成了父母以后再来吧!要是到时你们还说得出同样的怨言,尽管说说看。这些嚣张的鬼话,等你们为人父母以后再说吧!” 欲望巡礼 “——我们听到一些不太对劲的消息。” 当天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我们和小兔、漂撇学长在会合。 本来以为是糖果,吃了以后发现是小石头,想吐出来,却又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理由而无法吐出——学长带着可窥知这般心境的不满神情,开始对高千与我说明。 “我们四处打听以后,发现绘理最近曾和大和见面。” 我偷偷窥探高千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惊讶,甚至像是早已料到,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是在什么场所见面?” “什么场所嘛,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人说看到在他们走在街上,有人说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 “还有人说,”小兔补充:“在百货公司地下的超市看到他们。” “他们在那些地方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在说话。” “具体上是说什么?比方说,大和要求绘理复合之类的?” “不,我也这么想,所以特别问过;听说他们的气氛看起来并不凝重,而是非常融洽。虽然没人听到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感觉上就像是老情人偶然在街上碰面,站着闲聊或去喝杯咖啡。” “会这么想,是因为大和穿着西装,当时又是上班时间,看来像是跑业务时碰巧遇上绘理。”小兔再度补充。“所以大多数的人见了都没放在心上——大多数的人没有。” 见小兔刻意卖关子,高千决定先将内容做个汇整。 “不过,照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当然不只见过一次面吧?” “关键就在这里,碰巧看到的人都以为他们只有见那一次面,但既然看到的人不只一个,便代表他们见过好几次面——不是碰巧,而是约好的。”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高千是在今天下午委托漂撇学长调查的,至今不过历经数小时,他竟能找这么多人问出这么多消息;虽然漂撇学长平时便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但情报收集能力能强到这种地步,己足以称为才能了。 “这么说来——” 高千给人的印象,则是打一开始便明白口中的不是糖果,而是小石子,且知道不能吐出,已做好吞入腹中的觉悟。 “和鴫田老师订婚后,绘理似乎仍与大和藕断丝连。” “看来是这么回事。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根本是荒唐至极;因为在我打听的对象之中,有一个竟然是在昨天看到他们的。” “昨天?那就是二十二日了?” 要说二十二日,不就是绘理与鸭哥相偕到漂撇学长家召开最后一次婚宴讨论会的隔天吗?在那之后,绘理竟然又若无其事地去和大和“密会”? “而且,看到的人就是小池。” 小池先生和我们一样是安槻大学二年级生,他虽是本地人,但家住邻镇,现在人应该不在学校附近。 “咦?你还跑到小池先生家打听啊?” “不,我并不是特别去找他,只是想跟那一带的人打听一下,所以开车过去。结果路上小兔说她肚子饿了——” “咦?学长,这和事实不符。是你先问我:‘欸,你肚子会不会饿?’我只是表示赞同而已。” “意思还不一样?总之我们就进了附近的中华料理店,当时碰巧小池也在那里吃拉面。” 小池先生四字,其实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外号;这个外号便是源于他微胖、戴眼镜及自然卷的外观特征,还有他异样执着于拉面的嗜好。没错,他和世界名作“哆啦a梦”作者笔下的漫画“小鬼q太郎”中那位总是捧着拉面碗公的神秘老爹——小池先生一模一样。 听闻小池先生吃拉面,一般人或许觉得不足为奇;其实他虽然满口拉面经,却鲜少让人看见他吃拉面的场面。有时他到会点拉面,但那是他知道没提供这道餐点而开的玩笑。据说这是因为—— “那小子其实挺在乎他和漫画里的‘小池先生’相像之事,要是又捧着拉面碗公,更是一模一样;所以其他面类便罢,唯独拉面,他是不在人前吃的。” 但这次他却被小兔及漂撇学长“逮个正着”。 ************************************************************************** “——怎、怎么搞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发现进入店内的小兔与漂撇学长,小池先生相当慌张;他没想到会在自家附近遇上学校的朋友。据说他因此被刚入口的拉面噎着,面条还从鼻孔跑出来,真是教人同情, “什么叫怎么搞的?”当然,漂撇学长根本不管店内空空荡荡,仍旧一直线地走向小池先生那一桌,坐了下来。“是我啦!是我!你忘了恩人的长相啦?” “学、学长哪是我的恩人啊?” “我看是ng吧!”小兔一面在学长身旁坐下,一面损了他一句。本以为她要帮小池先生的腔,谁知并非如此。“对了,小池先生,之前的事怎么样了?” “咦?什么之前的事?” “和小伦的约会啊!” 小池先生这回噗地一口喷出为了治噎而喝的水。“我、我又没约会!” “咦?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约好和她见面?” “结果他临时说不去了。” “咦?好、好可怜!太悲惨了!小池先生,为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我这种人……” “搞什么,亏你说得得意洋洋,结果被甩啦?谁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校花的主意!蠢蛋!” “有什么关系啊!别管我啦!对了,今天的组合真稀奇耶!竟然是学长和小兔。” “为什么?小兔和我的组合哪里奇怪了?” “匠仔他们咧?还有,你们在这里干嘛?” “哦!这件事啊!反正都碰上了,我就顺便问问你吧!是关于绘理的事——” “绘理?绘理怎么啦?难道她抛弃鸭哥,和大和重修旧好了?” “咦?” 这会儿轮到漂撇学长与小兔把刚入口的拉面喷出来,真是肮脏。 “为、为什么你这么想?” “咦?果然是这样啊!我早就怀疑了。” “这么说来,你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啰?” “不,其实是在昨天啦!我不小心看见了。” “看见什么?” “当然是绘理和大和两人啊!” “在哪里看见的?” “附近的影带出租店。” 这么说来,岂不表示绘理与大和是刻意选择远离大学的场所偷偷幽会——小兔与学长似乎也有此疑惑。 “不,起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我躲着看了一会儿以后,越看越怪——” “慢着。” “咦?” “既然你起先不觉得奇怪,干嘛躲起来偷看啊?” “不,这是因为,呃……因为我觉得有点尴尬……” “啊?为什么?” “我、我正好在成人影带区啦!” “哇哈哈哈!”小兔忍不住大笑。“这么严肃的场面,被你这么一搞,都紧张不起来啦!” “可、可是,多亏我躲起来,才能听到这么有趣的话题啊!” “有趣的话题?什么话题?” “其实也不算话题,该说是场面吧!大和他啊,该怎么说啊?他摸了绘理——” “摸绘理?怎么个摸法?小池先生,你不用顾忌,说清楚一点嘛!反正在公共场所,也做不出多猥亵的 动作啊!” “话是这么说,但想到她已经订婚了,那动作也可算是相当猥亵。因为大和竟然摸绘理的屁股。” “哇!” 小池先生表情严肃,手上却做出摸圆形物体的动作;那模样实在太过可笑,教小兔忍不住欢呼起来。 “不过,那是什么感觉?是用强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不清楚,应该比较接近后者吧?因为绘理一边笑,一边拨开大和的手,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呃,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嘛……之类的——” ************************************************************************** “再忍耐一下就好了?”高千陷入沉思,因此我代为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谁晓得?小池只听到这句话,很难推断。” 不必急,只要再忍耐一下,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因为鸭哥不久后就会死……套用这种悬疑剧里的坏女人式解释法,倒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漂撇学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毅然说道:“假设绘理和大和两个人想复合好了;没错,小鸭的存在会碍事,但也不必杀了他吧?在干这种蠢事之前,可以先试着解除婿约啊!” “的确,你说得没错——” “不过,要说绘理和大和偷偷见面,与这次小鸭的事完全无关,我又觉得又不太可能。” “照常理判断,确实不可能。假如绘理和大和那么常见面,或许鸭哥本人曾亲眼目睹,或听说过这回事呢!” “没错。”漂撇学长宛如不小心咬到嘴里的“小石头”而断了牙一般,露出窝囊的表情。“问题就在这里啊!” “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他才寻死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杀人未遂,真的是自杀未遂……” 白天力主鸭哥不可能自杀的漂撇学长,见了这种发展后,似乎也不得不承认鸭哥有足以寻死的理由。现在的他便像不知如何处理口中“断牙”一般,表情阴郁。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很有可能。” “那,鸭哥果然是——” “可是,小鸭为何选在<御影居>跳楼?要跳楼,那小子刚买的房子不就是十二层高的大厦吗?干嘛大老远跑到<御影居>去?” “因为鸭哥去年平安夜曾目睹此村华苗小姐自杀。” “咦?啊!对、对喔!没错。” “那时的景象应该也在鸭哥心中留下了相当鲜明强烈的印象。我想,可能是他动起寻死念头时,被现场的‘磁力’给吸引过去了。” “唔……说得也是。再说,那小子前天在我家时也听到了你们说的话;就是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也发生过离奇跳楼案的事。” 关于五年前那个案子,其实一点也不离奇,只是遗书因某些缘故被销毁而已;但高千与我都无意告诉漂撇学长。我并非想隐瞒;高千不说的理由我不清楚,我只是不愿再忆起鸟越和见而已。 “去年的案子也和五年前一样,是没留下遗书的自杀。” 至于华苗小姐一案,虽然不似鸟越一案得到了明确佐证;但“对来马先生的眷恋令她体认到父亲的束缚依旧存在,从而绝望地冲动自杀”的假设应该无误。 不过,这件事我依旧无意对漂撇学长说明,因为我也不愿忆起此村正芳。我想高千应该也有相同感受。 “那小子听了那番话以后,或许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吧!因为他也打算不留遗书自杀。小鸭肯定认为旁人无法理解他寻死的动机。未婚妻想和从前的男友复合,的确是原因;但要是他照实写在遗书上,或许只会被人轻蔑,说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所以他决定不留遗书。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御影居>曾连续发生没留遗书的跳楼案,因此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换个说法,就像匠仔说的一样,被‘磁力’吸引;既然不留遗书,就选在那里自杀好了。说不定连‘礼物’都是他为了将自己的死神秘化,才刻意模仿过去跳楼案的特征;因为他不愿面对未婚妻背叛的事实。” 换句话说——虽然还无法断定,或许这一连串的案件其实全是自杀(严格说来,鸭哥是自杀未遂)。我有这种感觉。 由于都未发现遗书、自杀动机都是旁人难以理解及自杀现场相同等因素,让人怀疑是伪装成自杀的连续杀人;但说穿了,不过是因为第一号自杀者鸟越久作的遗书被隐藏起来,才引发了一连串的离奇现象。 后来的华苗小姐及鸭哥是基于各自的苦衷而没留下遗书。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偶然。华苗小姐只是在前往<御影居>造访住在最上层的来马卓也时,为突发性的绝望感侵袭,冲动跳楼;而鸭哥则是—— 叮铃!铃铛声响起。我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原来是药部小姐。 平时圆润的她,此刻双颊却显得有些凹陷,脚步也变得蹒跚不稳,从她平时的快活形象完全无法联想。见她如此,我突然明白了。 她去探望过鸭哥—— “药部小姐。”高千也发觉了,慌忙奔向她。“你去探望老师了——?” “对。”药部小姐浮现微弱的微笑,点了点头。“刚从医院回来。” 这么一提,昨晚我们完全没想过联络药部小姐;她应该是在佐伯刑警等人造访之后,才知道出了事。 瞧瞧我们干了什么好事。当然,优先联络现任未婚妻绘理并没错,但至少事后我们也该亲口联络药部小姐的……我满怀惭愧之念。 “听说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了。”药部小姐的声音虽然低沉嘶哑,却相当清晰分明。“虽然还不能面会,但已度过最大的危机……” 一道重如巨岩的气,由我们的嘴里一齐吐出。 对了,(此为宽恕季节)明天便是平安夜了……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在心中喃哺说道——当然,我并非基督徒,与高千、学长一样(这么一提,不知小兔如何?)都是无神论者—— 神啊!谢谢您。 “总之,药部小姐,你先坐下来吧!”漂撇学长的声音和方才相比,也恢复了些活力。“这么说来,警方也去找过你了?” “对,白天来的,那时我才知道一志出了事——” 一志——从这个对鸭哥的称呼法中感到一丝心酸的,似乎不只我一人。 “我很惊讶。当时警方提到你们的名字,我才想来找你们的。离开医院后,我就直接过来了。” 由于座落于大学正前方,担任行政人员的药部小姐亦常来吃中餐;当然,她也知道我们总是泡在这家店里。 “呃,抱歉,在这种时候问你这种事;警方有没有询问你的不在场证明?” “嗯,有。他们问我昨晚十点左右,我在哪里做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啊,当然,你方便的话再说。” “我在睡觉——我是这么回答的。”药部小姐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对自己所说的话噗哧一笑。“这是真的,我也只能这么说,却被讽刺了一句:‘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早睡。’” “药部小姐,我记得你是和父母一起住吧?” 不愧是漂撇学长,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了若指掌。我原以为他所灵通的只有学弟妹们的相关情报,看来女性职员的消息他亦是时时确认。 “嗯,对,但当时我爸妈正好出门,没有家人能替我证明。” “这可伤脑筋啊!不过,我不认为警方是真的怀疑药部小姐。” “其实我想问你们的就是这件事……”药部小姐表情认真,正襟危坐。“一志真的是被谋杀吗?还是——” “不,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警方因为过去发生的两件案子以乎倾向他杀未遂说——”学长简单地说明鸟越久作与此村华苗的案子。“所以才会一直来找去年也凑巧在场的我们问话。” “——药部小姐,”高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听过今村俊之这个人吗?” “咦?谁?” “今村俊之,听说是我们学校经济系的三年级生。” 那个在打工的学生。 “名字好像有听过,不过私底下不认识——他怎么了?” “他现在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他家的联络方式?”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或许能打听到关于鴫田老师案子的事。” 我感到困惑。要说今村俊之,便是去年平安夜在看店的学生;替华苗小姐和我们包装礼物的——虽然我记不清楚了——应该都是他。现在说要向那位今村同学打听消息,莫非高千认为鸭哥的事和去年的华苗小姐一案有关? 不过,华苗小姐的案件不是独立的吗?不光是华苗小姐,这一连串的案子彼此之间应该都没有直接关连。 五年前的鸟越久作一案,只是遗书被无情的家人藏起,与华苗小姐的死无关。倘若来马先生的说法属实,那么华苗小姐生前并未造访过<御影居>,不知道鸟越久作一案的可能性自然很高。当然,或许她曾从其他管道得知此事,但无论知情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至少差别不会大到足以推翻她对人生绝望,因而冲动跳楼的事实。 也许鸭哥是得知过去的两件案子后,才起了“模仿”之心;即便如此,光就这点关连性,还不需要去向今村俊之打听消息。那么,高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学生的身家资料是必须保密的。” “我知道,但还是要拜托你。” “有那么重要吗?” “对。” “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要多快?” “可能的话,在今晚之内——” “好吧!”或许这仍旧得归功于高千的说服力吧!药部小姐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坚持,反正学校就在眼前,我去替你查一下。” “你能进事务室吗?” “请留值的人替我开门就行了。呃,经济系三年级的今村俊之,对吧?” “麻烦你了。” “一志的事,能向他问个明白?” “或许可以——” “我马上回来。” “拜托你了。” 待药部小姐离去后,高千轻声说道: “——我说了谎。” “咦?” 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就算查到联络方式,也和鴫田老师无关。” “咦?” “什么?” “因为鴫田老师的事,我已经明白了。” “已经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你已经知道小鸭为何跳楼了?” “对。当然,实际情形得问本人。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了,要确认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是怎么回事?高千,你快说明啊!那小子果然是因为绘理的事而绝望轻生的?还是差点被人杀害——” “在说明之前,小漂。” “干嘛?” “能替我邀绘理及大和过来吗?” “咦?现在吗?” “嗯。” “当然,有必要的话,我就算硬拉也要把他们拉来——这么说来,他们和这件事果然有关?” “我想他们两个在今天中午时应该被警方问过话了,现在八成为了这件事而坐立不安;你只要表现出‘我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担心’的态度,他们应该就会来的。”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是怎么问事——我试试看。” 漂撇学长走向公用电话之时,药部小姐回来了。 *********************************************************************** 高千正在打电话,这里是漂撇学长家,而她正打电话到今村俊之的老家去。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谈得还挺久的;绘理与大和一脸不安地看着高千那小波浪卷发披垂的背影,神色凝重地等待她讲完电话。 大和似乎刚下班,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从前的长发变得短了一点,外貌上并未有太大改变;但或许是忧愁的表情所致吧!看起来已完全是个社会人士。 绘理紧贴着大和。说归说,似乎不是因为他们复合之事已然曝光,便明目张胆起来;她应该只是不安——对接下来的发展不安。 等不及高千讲完电话的不只这两人,漂撇学长显然也像摇晃不休的罐装啤酒一般焦急。他恨不得立刻打开“拉环”,对着高千爆发问题;但他找绘理等人来时已谎称自己明白所有来龙去脉,因此又不好开口发问,心情便如隔靴搔痒。 小兔表现得虽然镇定,但见了眼前的两人,似乎又再度因绘理背叛鸭哥之事而受到打击,一反常态地悄然无语。 “——是,这么晚了,真的很谢谢你——”高千又重新拿好本欲放下的话筒。“啊,抱歉,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虽然我们不认识今村某人,但对方似乎认得高千。无论是为了何事,难得高千打电话到家来,他便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开口邀约。 “好了——” 高千一放下话筒转过身,绘理与大和便抬起头来。 “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弦本学姐、东山学长,你们已经从警方口中得知鴫田老师的事了吧?” 大和微微点了头。 “当时,他们可有问及你们昨晚的不在场证明?” 这回两人都没反应,但他们的沉默只能解释为肯定。 “——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大和一度开口,却说不出话来;至于绘理,似乎已决定交由他处理,藉以保持平静。 “喂!你们别不吭声,回答啊!”漂撇学长按捺不住,出声怒吼;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着了,清了清喉咙:“——还、还有啊,绘理,你昨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还没出嫁的姑娘家怎么可以这样!” 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监护人心境,仿佛下一刻便会大叫:“爸爸绝不许你这样!” “我到处找你耶!想告诉你小鸭出事了!可是你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我想,”高千插嘴:“应该是在东山学长家吧!” “咦……咦咦咦?” “对吧?” 面对高千的质问,犹豫着该不该回答的依然只有大和,绘理似乎早已打定主意不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快说啊!” “我想他们应该很难启齿,因为说了实话也没人会相信。事实上,你们提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警方并未采信——对吧?” 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绘理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是我的想象,你们两个在昨晚十点左右,都被一个不知名人士找了出去,是不是?” “没……”绘理目瞪口呆,嘴形犹如咬着乒乓球;她的表情倏然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没错!真的就是这样! ” “可、可是,为什么?”大和的口吻反而多了几分戒心。“高瀬,你为什么知道?” “对方威胁你们若不前来会面,就要把你们还在来往的事告诉鴫田老师,并不准你们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猜对方是用书信威胁的——没错吧?” 他们两人宛如颈部支架松脱的娃娃一般。一个劲儿点头,似乎将希望全寄托在高千身上。 “对方要你们到哪里去?” “我是大学后门前的空地。” “我是校内的停车场。” 两处都是平时还好、但这个时期的晚上完全没有人迹的地方。的确,就算说自己被不知名人士叫到那种地方去,警方也不会采信的;更何况地点又是离鸭哥自杀的<御影居>极近的大学一带。 “你们两个等了一阵子,却没人出现,只好先回家;但心里又不安,便互相联络,才知原来被找出去的不只自己一个。你们变得更加不安,于是弦本学姐昨晚便到东山学长家过夜。小漂打电话到东山学长家打听弦本学姐的去向时,其实他们俩正在一起,” “喂!高千!”学长终于忍耐不住,暴露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你说的我懂了,但是谁把他们两个找出去的?到底是谁想陷害他们——” “没别人了吧?” “咦?” “就是鴫田老师。” “啊……啊?” 最惊讶的,或该说实质上惊讶的只有漂撇学长。小兔目瞪口呆地楞在原地,而绘理与大和虽称不上平静,却似已料到了几分。 “从结论来说,鴫田老师在楼梯间摆好自己的鞋子与眼镜后,便自行跳楼;当然,他是抱着一死的打算,所幸楼下有一台装了车篷的小货车,才让他保住一条命。” “但、但他干嘛……?” “老师并非单纯自杀,而是想让旁人误以为是他杀,才会模仿过去那两件私人物品摆齐却没留遗书的案子;只要这么做,旁人便会认为他是被人推落,亦即他杀。实际上,正如他所料,警方甚至开始重新追查过去的两件案子。” “慢、慢着。你说小鸭本人昨晚将他们叫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莫非——” “当然是为了剥夺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的不在场证明。” “为、为什么……难道……” “说归说,老师是否想让他们俩背上杀人犯的污名,我觉得是一半一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想留下印记,表示自己自杀的原因在于这两人。” “原因在于这两人……那他果然知道他们复合了——” “不对。” “咦?” “他们并非复合。” “啊?”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分手,对吧?” 绘理与大和再度尴尬地垂下眼睛。 “他们根本没分手,分手只是表面功夫,是为了让弦本学姐与鴫田老师展开交往的伏笔。” “为了和那小子……交往?什、什么意思啊?” “我想,弦本学姐起先应该没打算和鴫田老师结婚,只是想和他发展成亲密关系,方便出入他家而已;待事戍之后,再找藉口和鴫田老师分手,回到东山学长身边。” “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千。我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不过,鴫田老师却有时下罕见的感清洁癖,即使与弦本学姐交往,也绝不答应她在自己家过夜。我想,弦本学姐本来应该不惜付出肉体,却没这个必要;只不过这样一来,她反而无法达成最重要的目的。” “目的……?” “就是圣彩。” “咦?” “中了头奖的圣彩彩券,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的目的就是这个。” “哪、哪来这种东西啊?” “似乎就在鴫田老师家里。” “那小子什么时候……咦?慢、慢着,高千,你在说什么啊?圣彩是在每年的平安夜开奖,是明天耶!明天才知道头奖号码是什么,现在哪来的头奖彩券啊?” “你说的是今年的彩券吧?” “咦?今年——?” “但我说的是去年的彩券。” “去年……可是我们买的那些都没中啊!难道那小子瞒着我们偷买了其他彩券?” “不是的。简单地说——鴫田老师应该是连续买了好几张吧?” “嗯,对,他买了几张散号的,几张连号的。他平时都是这样买的。” “你说过,鴫田老师买的彩券里,有张只差了一号的,对吧?” “是有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还遗憾着要是中了就能修理地板了。” “其实中了奖的彩券就在其中。” “所、所以我不是说了……不可能啦!我可是睁大了充满欲望的双眼,把每个人买的每一张、每一个号码都仔仔细细地对过;我敢赌上我的脑袋,绝对没有中。” “的确,小漂对过的彩券是没中。” “那就错不了,因为我不光是对号码,也数过张数,如果有多出来的彩券,一定会有印象。” “应该是因为你对了某一张没中的彩券两次吧!” “咦?” “你以为你是照着顺序对的,没想到其中两张彩券的顺序对调了。” “说什么傻话,为什么会——” “还用说?你不是说过,在对鴫田老师的彩券之前,地板塌了,当时的冲击让彩券飞到半空中吗?” “啊……” “当时,你将彩券捡起来整理,却有一张没对过的混进已对过的之中,那张就是——” “头奖彩券……是吗?” “发现这件事的,”高千转向绘理等人。“是谁?” “是我。”绘理似乎死了心,开始积极发言。“本来我也没发现,但看着老师把大家没中的彩券当成书签,一张一张地夹进书本中时,我突然——” 地板塌了还在对彩券固然惊人,夹书签更是厉害。 “突然发现中了奖。我大吃一惊,错不了,是头奖,老师买的。可是,我们却以为对过了,放进对过的彩券之中——我发现了这件事……” “却没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是啊!一般人哪说得出口?” 见小兔天真无邪地点头,绘理的表情显得有些安慰。 “就算被轻蔑也没办法,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那张彩券据为己有。反正老师都以为没中奖,拿来当书签了;就算我偷偷拿走,他也不知道。” “所以你就找东山学长商量?” “嗯,因为女生不能孤身一人拜访老师,只能请他帮我,以一起去玩的形式进老师家,趁老师离开座位时一本一本地检查。我记得夹了头奖彩券的书叫什么名字,起先还以为应该可以轻易找到,可是——” “可是你没找到?” “好死不是,是那本畅销恋爱小说,出版了一百五十刷。” 那本恋爱小说……我突然有种想起什么,却想不起来的焦虑感。 “老师收集了第一刷到最后一刷,换句话说,在最糟的情况下,必须检查一百五十本。光是三不五时去玩,找机会偷偷检查,根本不可能查得完,我只好设法住进去找。” “所以你采取了当老师女友的手段?”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起先我还以为睡个几次就能解决,没想到老师绝不留我过夜,我很心急,真的很心急。大笔钱财就在眼前,竟的为了这种事而放弃……一想到这里,我决定不择手段弄到手。” “换句话说 ,不惜与老师结婚——是吗?” “没错。所以我放弃了在家乡找好的工作。我想尽快结婚,等找到彩券以后,再立刻找个理由离婚。后来婚期虽然一波三折,总算敲定在平安夜举行婚礼。时间只有一晚,但只要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在隔天的兑奖期限前找到彩券。” “我想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你的企图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我老想在他家过夜,买了新房子以后又一直吵着要到新居去,才引起他的怀疑……” “真是的……竟然有这种事。”抱着脑袋的漂撇学长突然抬起脸来。“喂、喂!该怎么办啊?高千。” “什么怎么办?” “还用问?当然是头奖彩券啊!放在小鸭家里对吧?该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想要的话就去拿啊!” “不,也不是想要啦……”被高千直接了当地回了这么一句,漂撇学长显得有些心虚。“反正没钥匙,也进不了他家。” “我并不是在讽刺你喔!那么大一笔钱,会觉得可惜是人之常情。” “是啊!是人之常情嘛!” 小兔再度一派轻松地点头附和。 “……喂!” 大和小声地戳了戳绘理的手肘。 “咦?” 大和以眼神示意某事,绘理似乎很惊讶,又一脸凝重地抿着嘴唇,随即从手上的皮包中取出一个信封。 “我刚才回家时,发现有人寄了这个给我。” 信封中出现的,是淡绿色的票券——去年的圣彩彩券。 漂撇学长连忙取来彩券杂志,只见他对着号码,喉咙突然咯地响了一声,接着像乌龟一样翻过身来。 “中、中了……真、真的是头奖!” 今天寄到,表示是鸭哥事先找出来投递的;八成是昨天——前往<御影居>之前。 这么说来,虽不晓得鸭哥是如何得知,他果然知道绘理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才会配合自己跳楼的日期送给绘理这份“礼物”。 当然,这不太可能是出于好意,应该是种嘲讽——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倘若绘理或大和被当成杀害自己的嫌犯而被捕,这便是相当强烈且辛辣的最后一击。 “那……那掉在小鸭身边的那个‘礼物’,莫非是——” “是鸭哥自己准备的。” 小兔半开着口,对漂撇学长点了点头。 “该夹书签却没夹的七十二刷,书签究竟到哪里去了——这就是他出的谜题。当然,还有沿袭过去两件案子的意味在。” “那张书签与自己跳楼自杀有关——鸭哥想表达的,便是这个含意。” 绘理与大和感受到鸭哥多少“恶意”,不得而知;但他们已付出许多牺牲及心力,起先自然是打算收下彩券。只不过,如今他们总算明白,若将彩券据为己有,将在得到奖金的同时失去某些东西;因此他们最后选择交出彩券——但愿是如此。 “那这个该怎、怎、怎怎……”奖金的0在头上飞舞,令学长不住地结巴。“怎、怎么办?” 当然是物归原主啊!鴫田老师要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 “可是后天之前不兑换,就会失效耶!到时就是张废纸了。我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肤浅,但还是觉得好可惜——” “是啊!”小兔也点头附和。“或许鸭哥已经不想要了,但难得物归原主,却在本人不能动弹之际变成废纸,感觉上还是有点遗憾。” “也对。假如要兑奖的话,不如替鴫田老师找个代理人吧?” “代理人——谁?” “还能有谁?药部裕子小姐。” 当然,我不认为奖金能弥补一切,但还是为此感到些许安慰。 爱的巡礼 恢复意识后的鸭哥说出的真相,与高千的假设几乎相同。 认定是杀人未遂并摩拳擦掌的宇田川刑警,一股斗志最后落得挥空的下场。当然,这是好事;其实这种事最好一开始就没发生过。 鸭哥早在去年平安夜便发现自己的书签中混有头奖彩券,而且是因为绘理直盯着他的手边,引起他的注意,才在与众人道别后再度确认,结果发现中了头奖。 因此,鸭哥早明白绘理突然接近自己的目的为何。只不过鸭哥一直以为绘理是独自打头奖彩券的主意,心想无论理由为何,她肯和自己在一起就好,才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大概是因为他刚和药部小姐分手,心里寂寞吧!绘理正好趁虚而入。 说糊涂是糊涂,说纯情倒也真是纯惰;鸭哥居然从未想过绘理达成目的后便立刻甩了自己的可能性;虽然发现了她的企图,却没看穿她与大和分手只是作戏。 但到了婚礼将近的某一天,他偶然在市区目睹绘理与大和同行;起先他以为他们只是喝杯咖啡叙叙旧,却又无法释怀,便委托征信社调查,结果得知绘理仍与大和维持亲密关系。至此,鸭哥终于明白绘理得到彩券后便会抛弃自己。 正当他大受打击之际,又从高千与我的口中得知过去发生在<御影居>的两件离奇自杀案,其中一件还是自己去年碰上的。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印象过于强烈,鸭哥深信这是命运的安排,犹如着魔似地着手计划,欲将自己变为“第三号牺牲者”。当然,他期待旁人怀疑自己是为人所害。 二十一日在漂撇学长家谈起过去两案的共通点时,他刻意提出海圣学园,并说自己亦是该校出身,便是为了不着痕迹地强调自己与上述案件的相关之处;其余便如同高千说明的一般。 过去两件自杀案的“灵气”将鸭哥引至<御影居>——我不禁产生这种毛骨悚然(倘若这么说太过夸张,就改成不胜欷歔好了)的感觉。的确,就结果看来,这三个案件彼此之间毫无关连;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觉得<御影居>这个“现场”之中存在着某种灵异的因缘。 鸭哥出血不少,不过伤势并不严重,虽然尚未进行详细检查,但应该没有后遗症之忧。从八楼摔落还能以无事收场,已然近乎奇迹;这全是托那台装有车篷的小货车之福。如此这般,因一个未知“礼物”而起的年终骚动总算告一段落。 ——虽然我想这么说,其实还有件事令我耿耿于怀;不消说,便是高千打给今村俊之的电话。那件事结果如何?毫无成果吗?既然横竖与鸭哥的事无关,也只能这么想了。 高千对于这件事只字不提,便是最好的证据。她不说明,代表没有说明的价值,或是她不愿说明。正当我如此暗忖时—— “——你很好奇吧?” 高千却主动提起。她拄着脸颊坐在的吧台前,完全没动我方才递出的咖啡。 今天她的打扮有点特别(与平时不同之意)。她身穿素雅的紫色礼服,裙子不是平时的的迷你裙,而是略短的窄裙;脚上则穿着背线丝及不常穿的有跟鞋。莫非这是她原要穿去参加鸭哥婚礼的衣服?我没来由地如此猜测。 “呃……你是说那通电话的事?” “没错。你果然好奇嘛!为什么不问?” “你若是想说,总有一天会主动说明的。” 看来今年的平安夜将变得很安静。换作平时,铁定会找个地方喝酒喧闹;但关键的带头者漂撇学长似乎因鸭哥之事而无暇他顾,完全没开口相邀。也罢,偶尔来个安静的夜晚也不赖,反正我们平时几乎夜夜共饮。 “欸,匠仔。” “唔?” “你得待到几点?” “呃——”我停下擦拭碗盘的手,看了看时钟。快七点了,今晚我得看店到九点半打烊为止。“还有两个小时。” “不能提早下班吗?今天是平安夜耶!” “不知道耶!应该可以吧?”毕竟店内空空荡荡,除了高千以外,只有一对年轻情侣坐在桌边看杂志。“我问问看。” 老板今晚也不在,我把学长塞给我的彩券转送给他,但一张也没中,因此他说要去买醉消愁。反正是别人送的彩券,用不着这么难过吧! 我询问待在内堂的老板娘可否提早回去,她回答:“好啊!今晚我一个人看店就行。”老板娘似乎是高千的“隐性支持者”,我算是受了高千庇荫。 “——我们去吧!” 高千带我走出店门后,立刻迈步前行。 “咦?去干嘛?” “和去年一样——买‘礼物’。” “礼物……” 我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却只能跟着她去。 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之故,里的客人并不多。今天是平安夜,接下来到半夜的这段时间应该会人潮汹涌吧!我心里如此想道,高千却迟迟不进店内。 “怎么了?” “——上次那个人也在。” “咦?” 我隔着玻璃墙住里看,原来如此,上次那个姓大庭的学生正一脸悠裁地吹着口哨,轻快地排列商品。 “他人是不坏啦!不过感觉上很缠人,要是碰面,或许又会啰哩啰唆的。” “那要怎么办?” “就当作已经买了,到下一个目的地去吧!” “下一个目的地?” “简单地说,我是要模拟华苗小姐的心境。去年平安夜,华苗小姐下了计程车后,在这里买了‘礼物’,前往<御影居>的最上层——一般人是这么想的。 一般人是这么想的——这个说法令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这么说来,实际上并非如此?”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华苗小姐曾到过最上层的楼梯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她应该搭了电梯。”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来找来马先生的,没理由慢慢爬楼梯吧?” 来找来马先生——这也是可以确定的事吗?虽然我感到疑惑,却没说出口。 高千与我走向<御影居>的玄关大厅,坐进了电梯,按下八楼按钮。 电梯住上升,产生了一种浮游感。足以将人体砸得粉碎的位能正逐渐积蓄着——思及此,我打了个冷颤。 我们走出电梯,角落有个套房夹在电梯与安全梯之间。 “这里是来马先生以前住的套房,现在应该住着其他人。” 高千朝着楼梯走去。她站在楼梯间的平台往下看。 我也如法炮制。我并没有惧高症,但一想到有三个人从这里掉下去,其中两人还丧了命,便有种被吸向地面的感觉。 “磁力”……是吗? “而来到楼梯间的华苗小姐,被推了下去。” 飘荡于“现场”的“灵气”——为这道符咒所困的我,一时间竟无法理解高千的话语。 “……什么?” “华苗小姐并不是自杀。” “那……”对于并未大吃一惊的自己,我感到困惑。“可是,是谁?” “她的大衣折得好好的,鞋子也摆得整整齐齐——这就是一切的关键。只有能做这些事的人,才能杀害她并让一切显得像是自杀。” 换句话说,是熟人所为? “——你的意思是,华苗小姐曾进过屋里,对吧?她曾进入来马先生家中。” 进入屋内,便会脱去大衣,自然也会脱鞋。 我们过去一直深信华苗小姐是从楼梯间的平台上摔落的 ,其实并没有任何确切证据;唯一的根据,就是她的大衣和鞋子放置于楼梯间——如此而已。 其实她是在来马先生家的阳台被推落的。事后只须立刻将大衣及鞋子整齐叠放于楼梯间的平台之上,便能伪装成自杀。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不,不是这样,匠仔。” “咦?” “不是的,凶手并非来马先生。” “可是——” “来马先生没有动机。”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和华兰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咦?” “我指的不是来马先生杀害华苗小姐的动机,这种事我当然不知道。或许实际上真的曾发生过令来马先生对华苗小姐产生杀意之事,不过问题不在这里。” “那问题在哪里?” “在‘礼物’。” “咦?” “我指的是,来马先生没有把‘礼物’从这里丢下去的动机。假设‘礼物’是华苗小姐买来送给来马先生的,而来马先生将她推下了楼;当然,他必须消除她待在屋里的痕迹,因此得将‘礼物’处理掉。但他没道理把‘礼物’一起丢在公寓前的马路上啊!要是这么做,不就让人知道华苗小姐是带着‘礼物’来拜访公寓里的住户吗?对吧?” “但要这么说的话,将华苗小姐推下楼的行为本身,就已经引人怀疑身为住户的自己了啊!多亏英生先生没说出来,来马先生才没被注意到——” 突然,来马先生过去居住的套房房门开启,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头来;从她满怀责难的视线判断,似乎是嫌我们停在这里说话太吵。 “——走吧!” 高千催促我,并快速地步入电梯。 她默默无语地走向自己的公寓,无可奈何之下,我也只得跟上。 高千居住的套房位于白垩建筑物的二褛,共有一房一厅。我在这里没什么美好的回忆;说明今夏案件的真相时,也是在这个套房里。 进入屋内,我有些惊讶;因为有个花瓶尺寸的圣诞树迎接着我,上头还有金黄色的灯泡闪烁着。虽说现在正值圣诞季节,但高千竟有这份闲情逸致在家中装饰圣诞树,令我颇感意外。 “——来马先生不是凶手。凶手是非得将那个‘礼物’与华苗小姐一起丢下楼的人。” “是谁?” “是在楼下的买了那个礼物的人——” “所以我问到底是谁啊!” “鸟越壹子。” “……什么?” “去年平安夜买了保险套并要求包装的客人是谁,今村俊之记得很清楚。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却知道她是五年前——当时是四年前——因孙子跳楼自杀的打击而变得痴呆的可怜老婆婆,人就住在附近。” “慢着,她一个老人家干嘛买那种东西?” “当然是为了送给久作。” “……咦?” “是她自己这么说的,说要送给孙子。今村听了虽然觉得诡异,还是依照要求替她包装——随后,华苗小姐就坠楼而死了。” “慢……慢着。”我明明没喝酒,苦涩的胃液却直上喉头。“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听你的口气,简直像是在说壹子女士就是将华苗小姐推下楼的凶手……” “不是像,我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 “为了送‘礼物’给久作。” 我觉得头晕脑胀,不是因为无法理解高千之言,而是因为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痴呆的壹子女士认为孙子还活着。你还记得种田先生说的话吗?她常常去店里买东西,说要送给孙子——那天也是这样,因为平安夜是久作的生日。” “礼物”……生日礼物。 “失去孩子的父母往往会计算孩子的岁数,想像孩子若还活着,今年应该几岁了;壹子女士也不例外。久作假如还活着,去年正好满二十岁。” 高千房里的暖气明明尚未发挥功效,我却冒了一身冷汗,但胃里又像冰块一样冰冷,不断抽搐着,怪诞……我的脑中只有这个词汇浮现。 “莫非壹子女士从以前就常把东西自公寓的楼梯间……” “对,今村说他也曾碰过一次,是在前年的平安夜。壹子女士虽然以为久作还活着,脑海深处却明白他死了,也知道他死在哪里。种田先生不也说过?她常把买给孙子的东西放在久作的死亡地点,可能是当成供品。每年平安夜,壹子女士都会到<御影居>最上层的楼梯间去,供奉久作的生日礼物;而且是以丢下楼的形式。” “管理……全都是为了管理孙子?为了不让宝贝孙子误入歧途?” “其中也包含了性管理。如同你对和见所言,壹子女士八成自久作生前便一直灌输他道德观,不准他在成年之前想那些猥亵的事。和见也承认久作曾因外婆擅自丢掉自己的杂志而生气。外婆认为小孩不该看、不该想那档事,甚至想管理孙子的性行为,等他长大以后再代为安排。” “换句话说,替他准备保险套和女人……是吗?” “或许壹子明白了久作带着色情杂志跳楼的意义,才以此作为反击——到头来,你的女性问题还是得由我管理……” 当然,起先她只是想“赠送”保险套而已;但不幸的是,前来探视来马先生的华苗小姐正好经过。 “华苗小姐见了壹子必然大为惊讶;这么冷的天气,一个老人家居然穿得那么单薄,光着脚在公寓楼梯间徘徊。华苗小姐立刻明白她是在外游荡的失智老人,便决定先搁下来马先生的事,带她去找了解情况的人。当时——” “华苗小姐把自己的外套和鞋子借给壹子女士。” “对。华苗小姐是个富有博爱精神与行动力的人,她大概是担心壹子女士着凉才这么做的。然而,壹子却将华苗小姐推下楼。” “一个老婆婆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壹子八成是找了什么借口,引诱华苗小姐采取不自然的姿势;比如说自己穿不上大衣,要她帮忙之类的。华苗小姐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被推下楼,便照着做了。假如趁这个机会抓住她的双脚抬起,就算是年老力衰的老婆婆,也能把成年女性推下楼。壹子推华苗小姐下楼之后,把大衣和鞋子留在原地,又开始四处游荡;后来她便是因此得肺炎而死的。” “可是……可是她为何把鞋子和大衣摆得整整齐齐的?” “壹子不觉得自己杀了人。在她的主观上,她只是帮孙子安排女人而已,华苗小姐与久作‘办完事’后还会回来——她应该是出于好意,替华苗小姐摆齐鞋子、折好大衣,以免华苗小姐回来时伤脑筋。” 晕眩总算平息了。高千也是这样将自己投射于未曾谋面的鸟越久作身上吗? “久作究竟是怎么想的……?” 圣诞树上的灯泡闪烁着,我突然有种雨水模糊了亮光的错觉。 “不知道。不过,他大概觉得自己只能一死吧!只能杀了外婆再自杀——” “‘沉重’……” “咦?” “这是你说过的话。” “抱歉,唯有这次不能让你来说——不能让你说出这个真相。” 原来如此,所以才—— “假如从你的口中听见真相,或许我会发狂;因为太‘沉重’了,我无法承受。因此我决定抢在你之前找出真相。亲口说出真相固然痛苦,至少比由你来说还好上一些;所以我才把最关键的王牌藏起来。” “仔细 一想,这道理还挺怪的;但不知何故,我又觉得非常有理。” “我就是为了逃避这类问题而到安槻来的。我只想离开父亲,离开那个‘独裁者’,离得越远越好,才选择了安槻的大学。当初我就是抱着这种随便的态度,觉得去哪里都一样。不过——” “……却选错了?” “是啊!” 高千迅速起身,从厨房碗橱中取出某样物品。她捧在手上的是—— 小型咖啡杯。是我去年平安夜在买的那一个。 “别露出那种怪表情,我可不是要送你;这是我的,是人家送我的礼物,不能给你。不过我拿出来让你看看,把这份心意当作是我给你的‘礼物’——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对了,来安槻是个错误的决定。真的很累,很麻烦。从前的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她露出了讽刺的微笑。那是我所熟悉的,平时的“高千”。 高举的咖啡杯反射着圣诞树的闪烁灯光,闪闪发亮。 “现在却得小心翼翼地保存这种东西……你说累不累?” 后记 本书《羔羊的圣诞夜》乃是以匠千晓、边见佑辅,羽迫由纪子与高瀬千帆四个学生为主角的本格推理小说系列作之一。 本系列虽采取成长形式,将各角色的内在变化反映于作品世界之中,但各故事却分由不同出版杜各自发行,处于极为繁杂的状态之下。这全是肇因于作者的无计划性,造成各方相关人士困扰,谨借这个场合致上深深的歉意。 有许多读者反映能否统一由同一个出版社出版,教我万分惭愧,真的非常抱歉。为了减少混乱,在此依系列世界内的时间顺序将一连串的作品做一番整理,充作备忘录。 1《她死去的那一晚》——角川小说(一九九六)、角川文库(二○○○) 2《麦酒之家的冒险》——讲谈社小说(一九九六)、讲谈社文库(二○○○) 3《羔羊的圣诞夜》——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七)、角川文库(本书) 4《苏格兰游戏》——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八) 5《依存》——幻冬舍(二○○○) 6《解体诸因》——讲谈社小说(一九九五)、讲谈社文库(一九九七) 7《谜亭论处》——祥传社小说(二○○一) 6与7为短篇集,主要角色依收录作品不同,或为学生,或为社会人士,时代设定错综复杂,严格来说并非依照时间顺序排列;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姑且将这两作摆在这个位置。 另外向各位读者做个报告。1与2已分别于二○○○年四月及一九九七年七月由创作集团led(代表人?直塚和纪女士)改编为舞台剧。 此外,led亦将于二○○一年五月推出有匠千晓与边见佑辅登场的舞台剧《陌生艺术厅的问题》(为直塚女士的原创剧本)。自己创造的人物在其他艺术家赋予的舞台之上活跃,令我觉得非常光荣,同时也感慨万千。嫁女儿的父亲便是这种心境吧! led的网站位址如下。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百忙之中允诺为文库版撰写解说的光原百合女士、角川书店的津九井哲郎先生,以及同出版社的远藤彻哉先生致上我最深的谢意。 二○○一年六月 西泽保彦 本书《羔羊的圣诞夜》乃是以匠千晓、边见佑辅,羽迫由纪子与高瀬千帆四个学生为主角的本格推理小说系列作之一。 本系列虽采取成长形式,将各角色的内在变化反映于作品世界之中,但各故事却分由不同出版杜各自发行,处于极为繁杂的状态之下。这全是肇因于作者的无计划性,造成各方相关人士困扰,谨借这个场合致上深深的歉意。 有许多读者反映能否统一由同一个出版社出版,教我万分惭愧,真的非常抱歉。为了减少混乱,在此依系列世界内的时间顺序将一连串的作品做一番整理,充作备忘录。 1《她死去的那一晚》——角川小说(一九九六)、角川文库(二○○○) 2《麦酒之家的冒险》——讲谈社小说(一九九六)、讲谈社文库(二○○○) 3《羔羊的圣诞夜》——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七)、角川文库(本书) 4《苏格兰游戏》——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八) 5《依存》——幻冬舍(二○○○) 6《解体诸因》——讲谈社小说(一九九五)、讲谈社文库(一九九七) 7《谜亭论处》——祥传社小说(二○○一) 6与7为短篇集,主要角色依收录作品不同,或为学生,或为社会人士,时代设定错综复杂,严格来说并非依照时间顺序排列;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姑且将这两作摆在这个位置。 另外向各位读者做个报告。1与2已分别于二○○○年四月及一九九七年七月由创作集团led(代表人?直塚和纪女士)改编为舞台剧。 此外,led亦将于二○○一年五月推出有匠千晓与边见佑辅登场的舞台剧《陌生艺术厅的问题》(为直塚女士的原创剧本)。自己创造的人物在其他艺术家赋予的舞台之上活跃,令我觉得非常光荣,同时也感慨万千。嫁女儿的父亲便是这种心境吧! led的网站位址如下。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百忙之中允诺为文库版撰写解说的光原百合女士、角川书店的津九井哲郎先生,以及同出版社的远藤彻哉先生致上我最深的谢意。 二○○一年六月 西泽保彦 本书《羔羊的圣诞夜》乃是以匠千晓、边见佑辅,羽迫由纪子与高瀬千帆四个学生为主角的本格推理小说系列作之一。 本系列虽采取成长形式,将各角色的内在变化反映于作品世界之中,但各故事却分由不同出版杜各自发行,处于极为繁杂的状态之下。这全是肇因于作者的无计划性,造成各方相关人士困扰,谨借这个场合致上深深的歉意。 有许多读者反映能否统一由同一个出版社出版,教我万分惭愧,真的非常抱歉。为了减少混乱,在此依系列世界内的时间顺序将一连串的作品做一番整理,充作备忘录。 1《她死去的那一晚》——角川小说(一九九六)、角川文库(二○○○) 2《麦酒之家的冒险》——讲谈社小说(一九九六)、讲谈社文库(二○○○) 3《羔羊的圣诞夜》——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七)、角川文库(本书) 4《苏格兰游戏》——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八) 5《依存》——幻冬舍(二○○○) 6《解体诸因》——讲谈社小说(一九九五)、讲谈社文库(一九九七) 7《谜亭论处》——祥传社小说(二○○一) 6与7为短篇集,主要角色依收录作品不同,或为学生,或为社会人士,时代设定错综复杂,严格来说并非依照时间顺序排列;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姑且将这两作摆在这个位置。 另外向各位读者做个报告。1与2已分别于二○○○年四月及一九九七年七月由创作集团led(代表人?直塚和纪女士)改编为舞台剧。 此外,led亦将于二○○一年五月推出有匠千晓与边见佑辅登场的舞台剧《陌生艺术厅的问题》(为直塚女士的原创剧本)。自己创造的人物在其他艺术家赋予的舞台之上活跃,令我觉得非常光荣,同时也感慨万千。嫁女儿的父亲便是这种心境吧! led的网站位址如下。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最后,在此向百忙之中允诺为文库版撰写解说的光原百合女士、角川书店的津九井哲郎先生,以及同出版社的远藤彻哉先生致上我最深的谢意。 二○○一年六月 西泽保彦 本书《羔羊的圣诞夜》乃是以匠千晓、边见佑辅,羽迫由纪子与高瀬千帆四个学生为主角的本格推理小说系列作之一。 本系列虽采取成长形式,将各角色的内在变化反映于作品世界之中,但各故事却分由不同出版杜各自发行,处于极为繁杂的状态之下。这全是肇因于作者的无计划性,造成各方相关人士困扰,谨借这个场合致上深深的歉意。 有许多读者反映能否统一由同一个出版社出版,教我万分惭愧,真的非常抱歉。为了减少混乱,在此依系列世界内的时间顺序将一连串的作品做一番整理,充作备忘录。 1《她死去的那一晚》——角川小说(一九九六)、角川文库(二○○○) 2《麦酒之家的冒险》——讲谈社小说(一九九六)、讲谈社文库(二○○○) 3《羔羊的圣诞夜》——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七)、角川文库(本书) 4《苏格兰游戏》——角川娱乐小说(一九九八) 5《依存》——幻冬舍(二○○○) 6《解体诸因》——讲谈社小说(一九九五)、讲谈社文库(一九九七) 7《谜亭论处》——祥传社小说(二○○一) 6与7为短篇集,主要角色依收录作品不同,或为学生,或为社会人士,时代设定错综复杂,严格来说并非依照时间顺序排列;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姑且将这两作摆在这个位置。 另外向各位读者做个报告。1与2已分别于二○○○年四月及一九九七年七月由创作集团led(代表人?直塚和纪女士)改编为舞台剧。 此外,led亦将于二○○一年五月推出有匠千晓与边见佑辅登场的舞台剧《陌生艺术厅的问题》(为直塚女士的原创剧本)。自己创造的人物在其他艺术家赋予的舞台之上活跃,令我觉得非常光荣,同时也感慨万千。嫁女儿的父亲便是这种心境吧! led的网站位址如下。 .bananawani./mountain/oec/l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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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道仿佛入了迷一般地伫立在庭院里,彷徨于回忆之中。那件事发生以后,已经过了两年;不,或许该说才过了两年。 两年前的冬天,惟道任教的班级有三名女学生相继被杀。当时的杀害手法只能以残酷形容,因此警方起初推测是仇杀,但最后却修正轨道,变为变态的不特定杀人。 凶手尚未被逮捕。成了凶案现场的女生宿舍曾有过关闭的风声,不过目前仍没有后续动作。被害学生们的寝室,现在应该也住进了新生。这些新生不知道曾有学姐在自己的起居之处惨遭杀害吗?或是虽然知道,却毫不在意呢? 惟道叹了口冻成白色的气。或许是他想太多;他总觉得这两年来,清莲学园的学生素质降低许多。当然,是受了女学生连续命案的影响。 纵使凶案现场为女生宿舍,与男生没有直接关联,男学生依旧会迟疑该不该就读一所曾发生杀人案的学校;当然,原本打算就读清莲却临时改变志愿的人应该也不少。结果,本来连候补也不见得排的上的考生便填了这些空缺,得以入学…… 惟道又叹了口白色的气。他告诉自己,是他想太多了。然而,一思及原该关闭的女生宿舍仍在使用之事,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 青莲学园并非强制住宿,但原则上一年级生必须住宿,升上二年级后才可以依照本人的意愿决定是否退宿;因此,女性新生只要入学便得住宿,在发生过可怕命案的现场生活起居。即便如此,仍有学生不计较,愿意穿上清莲的制服——不,对于以原有实力难以录取的学生而言,此时多数的考生避清莲唯恐不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是住进死过人的房间,又有何妨(男学生甚至无此必要)?若是单人房,或许心里还会有点发毛;但反正宿舍的房间都是双人房,没什么好怕的……打着这种如意算盘而“因祸得福”的学生们,在这两年来应该增加了不少。 惟道一面告诫自己别想太多,却又忍不住这么想。虽然没人说出口,这却是全体职员共同的感慨。 每个人都抱着乐观的想法,认为总有一天事情会平静下来。人们的记忆风化,即使偶然聊起命案,也回想不起究竟是发生在男生宿舍或女生宿舍——这样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 事实上,不过两年,命案的冲击性便急遽稀薄化。这一点惟道自己也有深刻的感受。 方才更衣之时闪过视野的腹部重新浮现于惟道脑海之中。这两年来,惟道增添了不少赘肉。一方面是因为案发不久后他便结婚,无须独立操劳所有家事;而体重的增加,正象征了安稳生活的点点滴滴。 残酷的杀人案不过是一场梦境、幻影……要不了多久,他便陷入了这种错觉。世界情势如何,他不清楚;但至少自己身边是和平安宁的——沉浸与这种幻想的“酣梦”之中,是极为简单之事。 事实上,惟道便是将身心寄托于这种“酣梦”之上。两年前他还单身住在公寓里,现在却在妻子娘家的资助之下盖了这栋过分称头的平房。 偶尔惟道会想起或梦见那个案子。每当他多回想一次,命案的热度便消退一分,脖子与腹部上的松垮脂肪却以反比例增加。 如今他已能若无其事地过着日常生活——原该是如此。这么想的不光是惟道,校长与理事会应该也有同样的感受。恶梦已经过去了,然而—— 然而,真是这样吗?惟道产生一种不快且讽刺的焦躁感。纵然人们的记忆业已风化,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吗? 对惟道而言,凶手被捕与否并不重要。不了了之也是一种结束的形态。然而,即使命案不了了之,对自己而言,一切便都结束了吗?一切便都恢复原状了吗?或许自己接下来才要尝到“恶果”呢……这种“预感”驱策着他。 便是这种“预感”唤醒了自己……惟道不由得这么想。便是这种“预感”不容分说地将自己从正月“酣梦”的温暖之中强拉出来。 如果没有这股“预感,或许惟道会错以为眼前的光景是场梦境。现在的气温应该比半夜高出许多,却突然飘起了粉雪。 起先如尘埃一般的雪花,渐渐化为缓缓流动的瀑布;直到此时,惟道才发现有道黑影伫立于玄关边,不知是几时来的? 当时那种与恐惧相仿的陶醉感,是惟道毕生难忘的。 个子瘦高的她穿着黑色大衣,从前及腰的长发变为及肩的小波浪卷发。这道黑影映衬这催人入眠的降雪背景,直如黑色灯火般清楚分明。 那双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惟道,微微泛青的眼白所散发的光芒几乎快吞没他,刹那间,他感受到自己的“死亡”。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她的双眸之中。这是多么甜美的死法啊!他多想就此长眠不醒……一股揪心的欲望驱策着惟道,他渴望在她的“幻影”的目送之下回归虚无,埋葬于纯白的“死亡”之中。 惟道直到后来才明白,若他在此时死去,将会幸福得多。 “……我以为……”惟道挤出声音来。他有种在梦中听着别人说话的感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惟道觉得声音一发出便被白雪编织而成的帷幕所吸收,不知是否传进了她的耳中。他的膝盖不知几时之间落在地上,下半身宛如被打了麻醉似地绵软无力。 “不,你……你是幻影吗?”他趴在庭院里,踢散了堆积的雪花。“你真的……真的在这里吗?不,是幻影也好,幻觉也好,梦境也好;请你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 俯视着惟道的她,脸庞就像雪一般,不,是比雪更为白皙且冰冷。惟道 试图起身,腰间却使不上力,只能盯着她从风衣角中露出的双腿。“还是我疯了?是我脑袋出了问题吗?因为太想念你了——不,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只要你……只要你留在我的眼前……” 惟道朝着黑色大衣伸出手,试图抓住大衣起身;但他的双手却违背他的意志,开始抽搐,让他怎么也摸不着大衣,只能徒然地抓住并融化雪块。 惟道忽然领悟了,自己的身体已不配碰她,不配大剌剌地站在她的眼前;自己以不再美丽,只是只日日“酣梦”浑身是赘肉的丑猪。这就是他。莫非…… 莫非这便是“惩罚”?这是自己该受的“惩罚”吗?过去惟道“万全”之时,她从未主动来找过他;然而今日他已非“万全”,她却主动现身,犹如在嘲笑惟道已失去了足以与她匹配的美貌。莫非这便是自己该尝的“恶果”? “你……你一定很恨我吧!”惟道无法继续仰望她的脸庞,只得再度将视线垂落至她的双腿。“但那是误会。我说过好几次,你似乎不相信,但那真的是误会。我对她什么也没做,我发誓。” 头顶上传回的只有沉默。惟道似乎挣脱了束缚,攀住她的鞋尖,以额头摩擦着。 “我的确是个人渣,身为教师却玷污学生,耽溺于罪孽深重的快乐之中。但是我没有,唯独她,惟独鞆吕木,我真的没碰过她,真的,相信我。” 若是她肯狠狠地踹自己丑陋的脸孔一脚,该有多畅快……惟道想着。然而,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惟道在雪中趴了多久?比雪更为空白、比冰更为冷漠的沉默令惟道万分疲惫,他迟缓地抬起无神的脸庞。此时——她的样子出现了变化。 她的左手放在胸前。不知是脱下了手套,或是一开始便没戴手套?她那细长的手指在黑色大衣之上画下了如雪一般白皙鲜明的轨迹。然而惟道却不明白她的姿势有何意义。 “——你说你没碰过小惠?” 她——高濑千帆终于开了口。听了她的声音,惟道犹如获救一般,松了口气,也生了冷静观察千帆的余裕。 惟道原本以为千帆与过去的不同之处只有发型,实则不然;仔细一看,她的样貌变了许多。与两年前那种摸了仿佛会触电——不,甚至是流血一般的冰冷印象相较之下,现在的她显得平和了些,甚至可说是比较像人类。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没和小惠发生过肉体关系?”不过,她的口中散发出的问题绝不平和。“还是指你没杀害小惠?” “你在胡说什么?当、当然是两者都是啊!” 惟道情急之下,终于站了起来,也多了几分余裕来为自己在她的面前露出爬行丑态而羞惭。他气愤地将埋在雪中时黏上的枯叶拂落脸颊。 “当然是两者都是啊!我和鞆吕木从未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行为,也没杀害她。这事其实你也很清楚吧?” 惟道大为惊愕。 因为千帆轻轻地笑了。她总是面无表情,仿佛注视着遥远彼方;再不然便是浮现雷射般的目光,犹如欲击落所有侵犯自己“领域”之人没想到这样的她,居然留有面露微笑的机能。 千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惟道猛烈地嫉妒着。她的微笑并非朝着自己而来,自己的存在并未令她露出微笑,惟道非常清楚。有人在这两年间改变了她,改变了如冰柱一般的她。 是有了男人吗——惟道做了这种通俗的猜测,又不禁苦笑。千帆是个对男人没兴趣的女人。 “……你……”惟道终于发现千帆的左手上面未戴任何东西。“把那个戒指——” “对。”千帆似乎便是等着这句话,将白皙的左手藏在大衣之下。“对于小惠的事,我已经释怀了。” “那……” 那就好——惟道不明白自己该不该这么说。 “所以我回来了。”千帆又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那正是惟道最为熟悉的。“为了告发杀害小惠的凶手。” “什么?” “用不着我重新说明,你也该知道小惠对我有多么重要吧?老师。我并不是想替她报仇雪恨,只是不愿凶手逍遥法外。我要让凶手接受正当的制裁,如此而已。” “可是……不知道凶手是谁,要怎么——” “我知道凶手是谁。” “什……什么?” “而且我应该可以证明。” “……要怎么证明?” “藉由指纹这个物证。” “指纹?”惟道忍不住高声叫道,他的声音振动着宁静冰冷的清晨空气。“要是有留下指纹,警方怎么可能遗漏——” “是吗?不见得吧!” “那……那你倒说说看,凶手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 “咦?” “我说过很多次了,老师,小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成了被害者的命案,我怎么可能冷静思考?对吧?” “呃,嗯,没错。” “纵使我的脑子再怎么理解案情的全貌,仍然无法说明。所以我带了个能代我揭发真相的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请老师聆听一切的来龙去脉。” 惟道正要点头之际,才发现千帆的背后伫立着一个陌生人。朝着惟道行注目礼的那个人…… 不是女人…… 可是,为什么…… 满心困惑的惟道耳边,传来了妻子惺忪的声音:“——怎么了,老公?” 惟道拼命忍受着宛如窥探深渊一般的晕眩,同时领悟到——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股“预感”行遍全身。他的余生将以自食“恶果”作结…… act 1 高濑千帆摇摇晃晃地走在夜路之上。 明明才吐过,酸溜溜的胃液又再度涌上喉咙。她并不是头一次喝酒,酒量也不差,所以她以为自己没问题;然而要一口气喝下那么多酒毕竟是太过勉强了。 当她取出投币式置物柜中的衣物并在车站厕所中更衣之际,突然打了个冷颤;紧接着,一阵过去未曾感受过得呕吐感便一拥而上。 她得双颊至今仍因酒气而火热,身体却冻僵了。或许便是由于这份落差之故,强烈的晕眩侵袭而来。方才她曾倚在路边的邮筒休息片刻,却无法止息这股晕眩感。 她终于忍耐不住,蹲在步道边。然而,她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想到拿手帕擦嘴,机械性地摸索上衣口袋;一阵冰冷的触感传至手心,取出一看,竟是钥匙。千帆骂了一声混账,将钥匙丢入了水沟之中,连未弄脏的试口手帕也一并丢在了步道上。 她摇晃地再度迈开步伐。 喂!一道低闷的男声响起,此处没有路灯,却可辨认出对方穿着大衣,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日本酒臭味。 喂!男人再度低吼,一把抱住千帆。她毫不留情地以膝盖撞击男人的腹部——但身体摇摇晃晃,使不上多大力气。 饶是如此,醉汉依然惨叫一声,四脚朝天倒在路边。千帆狠狠地踩了那个男人的肚皮一脚,快步离开现场。背后传来呻吟声,但她并未回头。 通往女生宿舍的平缓坡道于此时走来,感觉上格外陡峭。她的脚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 千帆开始耳鸣。不,起先她以为是耳鸣,但耳鸣未曾稍歇,越上坡道、杂音越大。照理说,走入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区之后,应该越来越安静才是。 不久后,昏暗的夜路之上开始飘盛着红色的阴影。当千帆发现那是警车与救护车的红色灯光之后,她宛若挨了一巴掌一样,猛然醒过来。 浮现于夜灯之下的是清莲学园的女生宿舍,在宿舍前蠢动的幢幢黑影是围观民众,千帆喘着气,拨开了人海。 小惠…… 是有的脸庞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抚摸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小惠……该不会…… 千帆的直觉告诉她,或许鞆吕木惠在她外出时自杀了。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惠的声音掺杂于围观群众的喧闹声之中,撼动着千帆的头盖骨。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我再去死。) 小惠…… (你不相信我,是吧?) (你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是吧?) 宿舍玄关前围上了禁止进入的黄带。 “你要去哪里?” (你不相信我和那个根本没有瓜葛?) 一名支付上套着黑色背心的警官抱住千帆。 (你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是吧?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不能进去!” (为什么?) (千帆!) 小惠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 (干脆就……) “小惠!” “高濑同学!”有道尖锐的女声从警官身后传来,“这么晚了,你,你跑到哪儿去了?” 那是舍监鲸野文子,她奔向与警官纠结在一起的千帆。 “小惠……小惠呢?” “鞆吕木同学她——搞、搞什么,你是怎么回事?”原欲降低声声量的鲸野文子突然又尖声高叫。“浑身酒臭!这么晚了,你到底上哪儿干了什么事?就算你已经不是在校生,也不能做学妹的坏榜样啊!这次我们可真要横下心了。对,就算你有高濑家的名头,哪能让你我行我素到最后——” “到底怎么了?”一道焦躁的男声打断了鲸野。“舍监,拜托你现在不要给我找麻烦。” “我、我又没有……是她!” 一个头发斑白、身材矮小的五十来岁男人将视线从鲸野移至千帆身上,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扫遍了千帆全身。 “这个女孩是?” “被害人的室友。” 被害人……这三个字便如信号一般,促使千帆挣脱警官的手。 “啊!喂、喂!” “喂!”灰发男人在千帆的冲撞之下,犹如纸片似地跌了个四脚朝天。“哇!” “高濑同学,等等!” 方才蹒跚的步履犹如幌子一般,千帆全力冲刺,甩开所有拦阻他的警官,奔上楼梯。 二楼的二零一号室便是千帆与惠的寝室,上面挂着“鞆吕木”与“高濑”的名牌,她试图冲入寝室之中。 正在采取指纹的鉴识课慑于千帆的其实,不由自主地让出路来,却又立刻从身后架住她。 “喂,你别乱来!” “小惠!” “你干什么!” “小惠!” “是谁放她进来的!” “抓住她!” 警官们立刻围住千帆,哀嚎声与怒吼声交错着。 “冷静下来,同学。”一名与千帆差不多高地便衣刑警毫不容情地压住她的头。“冷静下来!” “小惠……小惠!” 在警官的压制之下,千帆双膝跪地,挣扎了片刻,不久便用尽离奇,反复叫着小惠的声音也便得软弱无力,化为喃喃自语。 “——哦,好痛!”方才的灰发男子一面挥去西装上的尘土,一面走来“这女人怎么这么粗暴啊!真是的。” “菓哥,”压制住千帆头部的高个儿刑警一面拾起被她打飞的银框眼镜,一面问道:“怎、怎么回事啊?” “哎呀,全身都是你吧。喂,你去替我把这条手帕弄湿。” “弄湿?恐怕没办法耶——” “为什么?” “现在停水。” “什么?停水?” “你不知道吗?九子啊刚才……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吧,说是水管破裂,所以在这镇上停水,听说搞不好得停到天亮才能修好。” “切!什么鬼啊!” “呃,不然我去买瓶矿泉水来吧?” “既然她那么想看到现场,”被称为菓哥的灰发男人无视于银框眼镜男,说道:“就让她看吧。” “咦?” “喂!”灰发男人不顾貌如银行行员的银框眼镜男阻止,粗鲁的扯着千帆的手臂,拉她起身,并让她窥探二零一号室,“你就好好看个够吧!” 千帆看了。 里头并无鞆吕木惠的身影,然而地摊上残留着大量血迹;房门四周的量还不多,但寝室中央欲宛如血海一般,血腥味舔着千帆发热的脸庞,血迹一滴滴的延伸至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之前。 玻璃门前的窗帘都是开着的,内侧的玻璃打破了,阳台上躺着意思打破玻璃用的铜质花瓶。 “满意了吗?” 灰发男人问道,千帆气息不紊地瞪了回去,手臂一扭,将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甩开。 “真是个不惹人怜的女人。”灰发男人看来颇为疼痛,一面抚着手腕一面回瞪千帆,接着又仰望天空,别开了视线“看了这个惨状居然面不改色。” 看来他似乎打算用“惊吓疗法”来“教训”千帆,才故意让千帆观看惨案现场。 “小惠人到底在哪里?” “别露出那么可怕地表情,被害人的尸体早就搬走了,钥匙你想看,待会儿再让你看个够。” “被害人?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那个女孩是 被杀的。对了,你……”矮小的男人抬起他那斑白的脑袋,冷眼看着千帆。“你是他的室友,是吧?这么说来,你也在这个寝室里,你刚才好像出门了,是去哪里?” “闻了这种味道应该明白了吧?”灰发男人毫不客气将脸孔凑上来,而千帆则以吐口水的其实朝着他的脸孔吹起。“我是去喝酒!” “混账,弄得满身酒香!”灰发男人一瞬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高中小鬼居然这么猖狂!” “很不巧——”千帆判断目前的首要之务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打听出详细情况,因此语气缓和几分。“我算是社会人士,因为我已经毕业了。” “啊?这么说来,你不是清莲的学生?这里的毕业典礼是在——” “这个月三日就已经举办过了。” “今天是几月几日?”自从出现于千帆的面前以来,灰发男人还是头一次正眼望着那个戴银框眼睛的瘦弱刑警“二月——” “十八日” “已经毕业两个礼拜的人,为什么还在宿舍里?” “只要这个月底之前摆出去就行了。”为什么自己得陪他聊这种话题?千帆虽然感到焦虑,却还是回答了。“这是宿舍的规定。” “所以你就死拖活赖,住到期限为止?哼!还真是闲着没事干,学校奥怎么可以把公费拿来给这种已经不用照顾的学生挥霍?乱花人民的税金!” “呃,清华学园……”银框眼镜男小声地插嘴:“是私立高中。” “只要政府有辅助,意思就一样。这种事不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千帆吞吞吐吐,对她而言,被问起名字便等于受拷问一般屈辱:因为高濑这个姓氏在这个镇上所象征的乃是父亲的存在,而非她自身的人格,尤其被初次见面的男人询问名字,更是她最为忌惮的发展。 然而对方是警察,沉默以对是行不通的。她压抑着急于从毛孔喷出的厌恶感,挤出声音:“……高濑” “高濑什么?” “千帆” “高濑千帆啊?一开始讲完不就得了,还要我一个一个问!真是的,最近的小鬼都是这幅德行,态度跩得跟总理大臣一样。算了,不重要,回到我刚才要问的问题,你今晚去哪里喝酒?” “哪里?” “你说你去喝酒,是去啤酒屋?酒馆?还是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到更时髦的店里——” “都不是” “不然是哪里” “也没哪里,就是随便找个地方而已。” “随便找个地方?”灰发男人那双眼睛的光芒之中仿佛馋了毒一般,有种阴沉的混浊之色。“什么意思啊,小妞” “我的意思就是,”千帆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比灰发男人更加阴沉。“要是去店里买酒,店家看我未成年,不会卖我;所以我只是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啤酒,边走边喝而已。” “你喝酒的方式还真像中年人啊!其实你不必担心,没人会认为你未成年,顶多误以为你是银座的公关小姐。反正你的意思就是你一面喝酒一面游荡,到现在才回到这里来?” “没错。” “有人能证明吗?” “当然没有啊!” “换句话说,你一直是一个人?” “很不巧,我不喜欢喝一大群人喝酒。” “你刚才在玄关大门时,嘴里一直叫着被害人的名字嘛!换句话说,你知道她出事了。可是,一直在外头游荡到现在才回来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出事的是你室友?啊?” “谁知道?或许是不祥的预感吧!” “喂!我看你的酒好像还没醒,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说得明白一点,你很可疑!”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问你,杀了鞆吕木惠的是不是你?” 千帆一瞬间忘了自己得装乖,以便从这个男人口中打听出详细状况;她赤裸裸地表露出激动之情,等着灰发男人,这次刑警并未移动视线,窥探她的双眸。 他们互相瞪视对方。 “哼!不说话了?”灰发男人叹了口气,这回仍然先别开了眼睛,“算了,之后再慢慢问你。”他以下吧指了指银框眼镜男。“去向那个姓鲸野的老太婆接个房间,把其他相关人士也找来一起问话。” 千帆在制服警官的带领之下,来到一楼通称“读书室”的大房间;住宿的女学生们全都被找来了。一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近凌晨零时;大半学生无论是否已就寝,都穿着睡衣或运动服。 也有人穿着毛衣,便是住在隔壁二零二的柚月步美,她是二年级生,性格相当豪放,据说每晚都溜出宿舍去玩,若是在这种时候被人发现她“不在”,想必又是一场风波;不过今晚她似乎碰巧留在寝室里。 披着红色棉袄的是与柚月步美同寝的能马小百合。她和鞆吕木惠同班,为一年级生。下个月便是新生的第一次期末考,或许她正在用功念书吧! 她们俩抬眼打量着千帆,却不上前攀谈,宛若动物园里远远围观着笼中珍禽异兽的游客一般。 不光是柚月步美与能马小百合,其他住宿生也是一样,只会偷偷打量千帆并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人直接找她说话。 许多一年级生在啜泣,就千帆所见,便是与鞆吕木惠不甚熟络的女孩也哭肿了眼,或许是身边发生凶杀案,太过震撼之故吧! “——各位同学。” 舍监鲸野文子出现了。不知是对于住宿生遇害而感到悲伤,或是对自己平静的人生途生波澜而感到愤怒?她瞪着学生们的双眼充血并泛着泪光。 “现在警察先生要问各位同学一些问题,叫道名字的人请依序到“轮值室”里去。听好了,要老实并清楚地回答警察先生的问题,知道吗?” 通称为“轮值室”的房间正如其名所示,本来是供舍监不在时前来代班的教职员住宿之处,同时亦兼作为客房,如有父兄从外县市前来探望住宿生,便可留宿于“轮值室”中;如今留宿住宿生家人已成了主要用途。 “先从鸟羽田同学开始。” 鲸野首先要求离自己最近的鸟羽田讶子到“轮值室”里去。她亦是一年级生,住在五楼的五零四号室,与鞆吕木惠及能马小百合同班。 鸟羽田讶子的个子与千帆相差无几,头发也差不多长,直达腰际。惠以前曾说她偷偷崇拜着千帆,因此尽学千帆的打扮。然而,今晚的讶子似乎也害怕与千帆四目相交,僵硬的脸孔一直背对着千帆。 在警察问话之时,鲸野文子双眼逐一盯着住宿生,宛如监视着众人,以防她们逃走。 在这紧绷气氛的影响之下,学生们都停止窃窃私语。或许鲸野怀疑杀害鞆吕木惠的凶手便在其中。 然而,鲸野终究没将视线移至千帆身上,显然是可以忽视她,颇为滑稽。 警方的问话持续到早上五点,继能马小百合与柚月步美之后,最后被点名的是千帆,鲸野那因睡眠不足而浮肿的双眼依旧没看她,只是默默地以手指向“轮值室”。 “——嗯?” 灰发男人坐在榻榻米房间的矮几之前,以手拄着脸颊;他一见千帆的脸,便皱起眉头。或许是因为疲劳吧,方才照面时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被蜘蛛网般的毛细血管染得一片红。 “呃……”另一方面,整洁如银行行员的银框眼镜男却依旧精神奕奕。他翻阅住宿生名册,说道“高濑千帆同学,她是最后一个了。” “最有力的候补终于来啦!”灰发男人以双手抹去脸上的油光,咧嘴一笑。“唉,一般来说,双人房里假如有人被杀,凶手大概都是同房的另一个人。” “原来警察的工作就是把案子套到这种“公式”里?”千帆将及腰的长发束于脑后,同时又故意打了个呵欠,“还真轻松,连猴子都能做到。” “你干嘛用这种挑衅的语气说话啊?”不知是出于疲累,或只是演戏?灰发男人犹如无力的老人一般,叹了口软弱的气。“我们真的无法理解。” 明明是你先挑衅的吧?千帆原想这么说,却又改变主意。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如此反驳便是正中对方的吓坏。 不只是因为累了懒得套话,或是态度骤变原本就是他的惯用手法?只是灰发男人猛然敲桌,扯开嗓门吼道:”“别以为你能一直装疯卖傻,高濑千帆,我知道是你杀了鞆吕木惠,快点死心,老实招来吧!” “证据呢?”千帆的就已经醒了,身体状况也已恢复;她以平静的语调反问:“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小惠吗?有的话拿出来啊!” “在头号嫌疑人面前,哪能这么轻易把底牌亮出来?你听清楚了,我已经掌握证据啦!听说你和鞆吕木惠最近吵得挺凶的嘛!” “是谁说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是无法理解那种世界啦,听说你和鞆吕木惠是“情侣”?” “对。” 千帆承认得太过干脆,让灰发男人连呛了好几口,不光是眼睛,连脸孔都变得和熟柿子一样红。“听说年关够不就,你俩“小俩口”就常吵架;你认为鞆吕木惠背叛你,和男人有一腿,所以一再责备她,不过她却哭着否认,和你闹得很僵。” “没错。” “所以你醋劲大发,乱刀砍死鞆吕木惠,这句话也没错吧?” “乱刀砍死……小惠死得那么惨——” “凶器到哪里去了?” “凶器?” “刀子啊!我不知道你是用菜刀还是小刀,不过刺了那么多刀,铁定是报废了,你把凶器藏到哪里去了?还是趁着去买啤酒的时候顺路丢掉了?” “我没杀人。所以也没丢掉凶器。为什么我还要杀小惠?我们那么相爱。” “所以才要杀人啊!”咳咳咳咳!灰发男人又练练咳了数声,“昨天爱得如胶似漆,今天却恨得互相残杀,乃是常有的事,不过女人之间是否也有这种爱恨纠葛,我就不清楚啦!” “当然有。” “哦?这句话代表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喔?你承认自己杀了鞆吕木惠?” “我不是说过我没杀人吗?” “你这女人还真是倔强!”他一面拍着矮几,一面咳嗽。“既然你坚称自己没杀人,就别说什么爱不爱的废话,好好交代犯案时间你人在哪里!” “犯案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晚——不,已经是昨晚了——的十一点十分。” “时间限定的真清楚,是化验的结果?” “不,是有目击者的证词——喂,发问的人时我!” “有目击者?是谁?” “我不是说了,发问的人时我吗?再说,我刚才也说过,你是头号嫌疑人;天底下哪有警察会把目击者的身份告诉头号嫌疑人的?” “十一点十分,我人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我喝醉了,在路上游荡。” “喂,小妞,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蠢。什么叫做在路上游荡?这么说就等于叫人怀疑你嘛!” “事实就是如此,没办法。” “别的不说,”他宛如犯了偏头疼似地,按着太阳穴,“你怎么敢在晚上一面喝酒,一面游荡啊?你平常都是这样喝酒的吗?” “不,只是头一回。” “那你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这样喝?” “因为……我和小惠吵架。” “哦?”原以为灰发男人会继续逼问,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吵架啊?” “我不想待在房里,才外出冷却一下脑袋,我那时心情很差,就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 “公园的长椅上啊?当时你没碰到认识的人?” “不完全没有。” “你和鞆吕木惠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说。” “照我看来,就是为了她的“劈腿”对象吧?” “我行使缄默权。” “少卖弄小聪明啦!你为什么会怀疑鞆吕木惠和男人有一腿?你有根据吗?或是单凭直觉?喂,你又想行使缄默权啊?那也没关系不过你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把知道的事全部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对了,”灰发男人的语调不变,话题突然改变了。“其他学生也会瞒着舍监,偷溜出去夜游?” “是啊!” “不过,这一代应该没有女孩子玩耍的场所吧?得到闹区才有。大老远地跑出去玩是无所谓啦,要是被逮到会怎样?” “不怎么样,被严重警告而已。原则上只有一年级生强制住宿,二年就以上的惯犯有可能被赶出宿舍;不过,被逮到的人似乎很少。” “哦?大家的手脚都很利落嘛!” “与其说手脚利落,还不如说是嫌麻烦,干脆作罢。” “嫌麻烦?” “如同你刚才所说,这一带没地方好玩;但要到闹区去嘛,走路又得花上近一个小时,就算去程有市公车可搭,回程往往没公车;这里的女孩也没有钱到可以一天到晚搭计程车。” “骑自行车不就得了?” “这里的自行车停放处就在舍监房间的正对面,晚上牵车被发现的几率很高;所以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走路。与其忍受这种麻烦,还不如等假日征得外出许可之后光明正大地到闹区去玩,因此很少人会大费周章地偷溜出去夜游。反过来说,正因为舍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疏于“监视”玄关大门。” “换句话说,只要别用自行车,晚上要瞒过舍监偷溜出去是很简单的事?” “恩。晚上十点熄灯时会点名,不过并不会逐一确定本人的脸;只要拜托室友代点,应该就能蒙混过去。” “回来时该怎么办?玄关大门要怎么开?” “各个寝室的钥匙也可以开玄关大门,没有问题。” “恩,那你呢?也是偶尔会偷溜出宿舍的那种人?” “我是光明正大离开宿舍的那种人。” “因为你已经不是在校生,管不找你了?” “我在毕业之前也是这样。” “哦?这么说来,你并不在乎舍监是否会发现。既然如此,你应该不是用走的,而是骑自行车出门,可是刚才你回来时并没骑车啊!今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能骑吗?” 千帆隔了片刻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失言了。正当她急着设法搪塞之时,也不知道灰发男人是否晓她的心境,又继续问道: “算了,别管这个了,那鞆吕木惠呢?她是会溜出宿舍的那种人?” 千帆突然察觉得这个灰发刑警其实并未认定她是凶手。当然,他对千帆是有所怀疑;但他时而使用近乎侵害人权的粗暴进攻方式,或许是为了激怒千帆,好打听出惠的周遭情报。、 “就我所知,小惠不会这么做——” “恩,今晚也是?”、 千帆沉默下来。 倘若一味认定他是个会被外表言行举止所骗的单细胞刑警,只怕会栽筋斗——她如此告诫自己。如果不收起轻慢之心,便无法顺利打听出想要的情报。 此时千帆终于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大为惊讶。方才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只想着得多搜集一点情报来弄清楚状况;但如今她的心境却已化为一种使命 感,势必要揪出杀害惠的凶手。 千帆直到此时才真正体认到惠的死亡,她终于明白惠是被人杀害的。 终于明白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怎么样啊?鞆吕木惠今晚——不,正确说来应该是昨晚——也没溜出宿舍?” 该怎么办…… 个性向来冷静的千帆头一次犹豫起来,对于眼前的灰发刑警,她该吐露多少实情?她完全没个分寸,倘若只须装蒜即可,她有自信能贯穿铁面;但她不试着放点饵,对方又怎会泄露情报? “……我怎么会知道?那时我正在外头游荡。” “我问的是你偷偷溜出宿舍之前的事。在你离开宿舍之前,鞆吕木惠是不是待在寝室里?说啊!” “……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叫应该是?你刚才不是说你和她吵架,所以才离开寝室吗?啊?既然如此,鞆吕木惠当然在寝室里啊!对吧?人不在寝室里,就算想吵也吵不起来啊!” 糟了……千帆真相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弹舌头。该怎么自圆其说?面对绞尽脑汁苦思的她,灰发刑警毫不容情地继续追问: “你是几点离开宿舍的?” “十点半左右” 她老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时鞆吕木惠还在寝室里吧?” “对,当时她还在。” 这话连千帆自己听来都觉得别有含义,但灰发刑警并未追究。 “她那是的神态如何?” 千帆略微迟疑,最后还是选择老实回答。 “她说……她要去死。”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哦?说要去死?换句话说,她俺是她要自杀,原因就是因为你和她决裂?” “或许是。所以当我回到宿舍,看见警车和救护车时,我以为小惠真的实践了她的话。” “唔……”灰发刑警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仰望天花板,思索片刻,“对了,你刚才——” “呃——” 银框眼镜男快步走来;原来他曾离席片刻,只是千帆未曾发现。他对灰发刑警咬了一阵子耳朵,眼睛还不时意有所指地偷偷打量着千帆。 “唔?高濑议员?” “对……他的秘书来了——” 千帆僵住了身子,她讨厌初势的人问她的名字,更讨厌旁人在自己面前带着敬畏之意提起父亲。方才回到宿舍之时,舍监那句“就算你有高濑家的名头”又再度回荡于她的耳畔。明明就是鲸野自个儿要忌惮高濑家的名头的。 “那是谁啊?” 千帆惊讶地抬起头来。听了父亲的名字却反斥“那是谁啊?”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事后想起来,或许这边是她不在以“刑警”这个记号,而是以一个人格来看待眼前这个男人的开端。 “我不认识他。我既没投票给他,也没受他关照过。” “不,呃,菓哥。”银框眼镜男慌张地咬起了耳朵。“其,其实是……” “啊——本部长的啊?哦!”灰发刑警一脸不快地松开领带,抓了抓脖子。“真是的,又是关说啊?切!连现场的现字也不会写的高考组混账。” “菓,菓哥,会被听见……” “知道啦!我也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话说回来,你干嘛不早讲啊?” “不,我也是刚刚才晓得……” “要是我事先知道,就会对这位小姐温柔一点了啊!” “你、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白——” “哎呀,幸会”灰发刑警将银框眼镜男的脸推到一旁,转向千帆、虚情假意地一面鞠躬哈腰,一面拿出名片。“幸会幸会,小姐、这么晚才报上名字,真是非常抱歉,这是我的名片。” 千帆看了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头写着“菓正子”;“菓”似乎年成“kurumi” ,不过名字嘛—— “哦,那不是念成“masako”,是念成“tadashi”。常有些白痴误以为我是女的,打些奇怪的电话到我家来……不过这不重要。请你放心,消极,别看我这幅德行,我可是个奉行墙头草注意的男人,对弱者跩得二五八万似的,不过对强者就是鞠躬哈腰、卑躬屈膝。” “菓,菓哥,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白……” “我知道,我知道!好了,今天就先打住吧!天快亮了,若是有问题,我改天再请教——” 此时“轮值室”的门被粗鲁地打开,打断了灰发刑警的一番话。来着是一个条码秃头男,她的头发以发胶抹得晶晶亮亮 ,年月四十左右,身材微胖——他便是千帆父亲的秘书之一,望理。 相比是舍监鲸野通知千帆的母亲,而千帆的母亲又联络了父亲,秘书如此晚到,应该是因为父亲公务繁忙之故吧! “小姐”时值隆冬,他的额头却冒出如沙拉油一般的汗水,“很抱歉,这么晚才到。我来接您了,请快点收拾一下。”、 “收拾?” “议员听了这件事,也觉得非常痛心,请您快点回去,好让他知道您平安无事。” “我不会去。” “啊……?” “应该说是不能回去比较正确。” “呃,您在说什么……?” “警方不让我回去,因为我是这个案子的头号嫌疑人。” “什么?”望理瞪大了眼睛,似乎到现在才发觉菓刑警及银框眼镜男的存在;他逼问两人:“喂,喂!你们是警察?谁,谁是负责人?” “呵~”菓刑警一面打了个大呵欠,一面举手说道:“我。” “怎么回事啊?居然说我们小姐是头号嫌疑人,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啊?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来头吗?啊?知道还敢这么说吗?钥匙你敢乱来,小心留下一辈子的污点!一辈子的!” “呃,我没说过不准她回去啊!对,我可是连半个字也没说过,岂止没说——” “可是你说我是头号嫌疑人啊!” “不不不,”千帆盘起手臂,转向一旁;菓见状苦笑:“我的意思是你是重要参考人,毕竟你和被害人同寝,这是调查的基本嘛——” “喂!够了,好,不用说了。”望理竖起那宛如婴儿圆滚滚的手指,打断了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藏在我的心里,恩。好了,小姐,我们该——” “望理先生,其实我刚才对这位刑警先生动粗。” “啊……啊?” “对吧?”千帆转向银框眼镜男以及其他刑警,征求他们的赞同“你也可以去问舍监鲸野阿姨,我一把撞开这位菓刑警,试图进入凶案现场,得因妨碍公务而在拘留所过一晚。” “拘拘、拘留所?”望理拿出手帕,擦拭那犹如以平底锅加热过的汗水,又擤了擤鼻涕,瞪大眼睛。“喂!你们搞什么?什么意思啊?说话啊!什么拘留所?我们小姐怎、怎么可能对你动粗?钥匙反过来还有可能。” “那当然。”菓刑警装模作样地哈哈笑了几声。“只是我自己没事跌倒而已。” “你、你那种别有含义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想怎么样?真让人不舒服,总之,我们小姐不必去拘留所,对吧?很好,那当然,好了——” “可是我不回去。” “小、小姐!”望理的双腿完成了内八字,肥胖的身体左右摇晃。“请别刁难我,求求您,和我一起回去吧!不然我会被议员骂的。” “我不会去。” “拜托啦!”他脱下圆框眼睛,拿起方才擤鼻涕的手帕按着眼睛,作势拭泪。“我一辈子就求您这么一次,请您 听我的。我的胃从前一阵子就开始怪怪的,再这么下去我的胃壁会穿孔,如果小姐不跟我回去,说不定我会劳心过度而死。” “我才生不如死呢!你就这么跟我爸说吧!” “别给我处难题啦!再说,您不回家,打算住哪里?您、您的寝室发生了凶杀案,对吧?那、那就代表……寝室里有尸、尸体、尸体,对吧?” “是啊,一片血海” “血海……”望理似乎犯贫血,壮硕的身体晃了一晃。“这、这个房间怎么住人?再说,您已经毕业了,根本不必留在这种地方嘛!小姐,求求您,别再耍性子了,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可以住在宿舍的客房里。” “呃,恕我鸡婆,小姐。”菓刑警悠然地挖着鼻孔,嬉皮笑脸地说道:“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我看你回去一趟比较好。” “你要放有逃亡之稽的头号嫌疑人回去?” “那我就承认你的好意,把剩下的问题也问完,以免你逃了以后找不到人——你的波士顿包去哪儿了?” 果然……千帆这才明白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灰发刑警不是个粗鲁无文的单细胞生物,他偶尔表现出的低俗行径全部都是精心安排的。 “昨晚十点半u总有,有人看见你离开宿舍,我不能说是谁看见的,但根据那个人的证词,你当时提着一只黑色的波士顿包;而刚才你冲撞我时,受伤什么也没有。顺道一提,二零一号室里也没有任何符合目击者说到的物品——好啦!那么包包究竟上哪儿去了?” 当然还放在车站上的投币式置物框之中,里头装着千帆换下的衣物。得找个时间把东西拿回来…… “上哪儿去了?……不知道,看来似乎是我喝醉酒四处游荡之时不小心弄丢了。” “哈哈,我想也是。顺道一提,你离开宿舍的十分钟前,有其他学生目睹鞆吕木惠从玄关走向楼梯;换句话说,她一回来,你就离开了,是吧?” 果然不容小虚……千帆用上丹田的力气回瞪菓刑警。纵使他看来之时个鲁钝粗俗的乡下中年人,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 “……没错” “辛苦你啦,小姐。你随时可以回去了。” “就算有人看到我十点办理开宿舍,也无法证明我案发时不在场。说不定后来我在十一点左右又回来——” “没人说你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再说,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代表是凶手,好啦!你今晚就别坚持自己来为难这个人了,先回家吧!” “是啊,小姐,这家伙,不。这位先生说得对。” 发现菓刑警是不容小歔的角色之后,千帆变得冷静了些。的却,或许先回家一趟才是明智的做法。虽然她百般不愿与父亲照面,但不先安家人的心,搞不好以后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了。 “好吧!望理先生,今晚我就看在这位刑警的面子上回家。” 千帆并无他意,但菓似乎把这话当成讽刺,露出了苦笑。 *************** 搭着望理驾驶的车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千帆看了时钟一眼,时间是早上八点,千帆早已做好与父亲照面的觉悟,但出来迎接的却只有母亲一人,让她颇为错愕。 “——他刚才还等着。”母亲以打圆场的语调延女儿入家门。“可是又出门了,才刚走而已,说是有重要的事。” 是吗?依父亲的性格,八成是料定千帆又会耍性子,一时不会回家。或许是千帆想太多,但思及此,她便觉得自己白回来一趟而忿忿不平。然而,父亲不在,却也确实叫他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千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你爸爸说他中午时会回来一趟。” “知道了。” 千帆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床已经铺好了。换做平时的千帆,铁定又要觉得就是母亲事事过于周到,那个男人才会得寸进尺,而大发一顿脾气;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番离奇与体力。她连衣服也没换,便直接倒在床上。 她将额头抵着枕头,闭上眼睛,血海的情景又再度浮现。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惠的声音回荡于耳畔。千帆无法相信这道声音的主人如今已不在人世;说虽然脑子里无法相信,真实感却带着热度渗透了身体,增加了重量。 (为什么不肯相信哦?) (不相信我和那个男人根本没瓜葛?) 千帆睁开眼,将左手移到自己的鼻尖之前,戴在无名指上额,是个平凡无奇又便宜的银色戒指,那是惠送给千帆的,惠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千帆送得戒指,她们交换了戒指。 这可说是一种孩子气的游戏,也可以说是一种男女关系的诡异模仿;然而对于千帆而言,却是象征着她与惠的关系,她真的如此认为。 (我和他真的没有任何瓜葛) (已经没救了。) (我们结束了。) (这种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小惠…… 千帆与鞆吕木惠是在去年的暑假之前相识的。惠是新生,而千帆是三年级生,当时她们并非室友。 惠写情书给千帆,是她们进一步交往的开端,新建的内文为何,千帆已记不清了,总之是些能以“我喜欢你”四字简化的无谓话语。 千帆常受到情书,对象不分难度,但她通常看也没看便丢勒,当然,也常有人单方面地表示要在某处等她来相见,但她从未赴过约。 那么,为何轮到鞆吕木惠之时,千帆却生了再次见她的念头?千帆自己也不明白,是命中注定?或是一时兴起?期限应该是后者才是正确答案,但结果却成了前者。千帆如此认为,也如此希望。 惠是个任性的女孩,自我本位切奔放不羁,从不顾虑他人的感受,嗜虐却又天真无邪,本来这种性格,是千帆最为厌恶地。 然而,却也因此而显得极富魅力,若要自我分析,可说是千帆享受这被惠摆弄的境地,也可说是惠叫道千帆放弃自我、委身于人的快乐,原本对于千帆而言,放弃自我,委身于人是她死也办不到的行为,千帆向来不与人交流,纵使躲在自己的壳中;说穿了,惠便是趁她的心灵因疲累产声破绽之际,趁虚而入。 倘若千帆与惠的这段恋情是段禁忌之恋,理由并非因为是同志之爱。千帆犯了自己的大忌,将身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人,所以才叫禁忌之恋,这是种禁忌的快乐。 同住一寝与交换戒指,全都是惠提议的。 “我要独占千帆。”惠一面吃吃笑着,一面抚摸千帆的头发。“千帆是我的,这个美丽的身体全部都是我的,是我的宝物,我决不让别人碰,也不让别人靠近。所以我们一起住吧!我要你随时都在我的身边,爱着我;不在寝室时,也要时时刻刻的念着我。你戴上这个戒指,把它当成我,整天都要爱着我,随时都要想着我。” 从不接纳别人提议的千帆竟然完全听从惠的摆布。虽然宿舍并无学年中不得更换室友的规定,却又室友至少同住一年的不成文规矩,因此舍监鲸野大为反对;然而,千帆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遵从惠的命令,在第二学期开始的那一天住进了二零一号室。 接着,千帆又买了戒指。千帆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购买这种装饰品。简直就像是扮家家酒——千帆虽然这么想,却又满心期待这只戒指能将自己与惠紧紧相连,活像——没错,活像 一直被套上项圈的忠犬。 他们俩的关系立刻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惠在宿舍及学校之时,从不掩藏自己对千帆的“占有欲”。得以独占过去无人能触及的孤傲宝石——千帆,令惠陷入深深的自我陶醉。惠不允许其他人接近自己的“宝石”;她以代理人自居,隔离千帆,并亲自“面谈”相见千帆的人。她冷淡地驱逐所有垂涎“宝石”之人,并沉浸于这种特权之中。 这类自我陶醉正是千帆最为憎恨的。说穿了,惠并不爱千帆,她只是因为获得精美玩具而雀跃不已,之时乐忠于抚摸亲吻她最爱的“洋娃娃”而已。这种行为正让人联想至将小孩客体化、否定小孩人格却自以为深爱小孩的父母,原本是千帆最为憎恨的。 然而,千帆却认为只要惠幸福就好,而默许这种行为。她不光是默许而已;被关入惠的赏玩“牢笼”之中,承受着师生的好奇目光与被避而远之的屈辱。甚至让她感受到被虐的快感,不,是惠的自我本位让她感受的。惠把千帆当成自己的“洋娃娃”,而被东城万物对待的千帆也借此沉溺于放弃自我的倒错快乐之中。 只不过,她们的蜜月期并不长久。如同菓刑警所言,年关刚过,她们俩的关系便产生了裂痕……因为在去年年底,有个谣言如燎原之火一般于学校及宿舍之中蔓延开来。 (听说那个鞆吕木啊……) (好像和惟道搞上了耶!) (和那个花心大萝卜惟道。) (不过,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鞆吕木不是和那个高濑千帆……) (她是什么时候换成男人啦?) (唉,果然……) (果然……) (鞆吕木还是宁可要男人吧?) (嘴巴上说她多讨厌男人……) (其实还不是觉得男人比较好?) 惠否认了谣言,态度悠然,她以为只要自己否认,千帆便会信之不疑。 然而千帆并未相信,向来与流言蜚语保持距离的千帆,这回却像鬼迷心窍似地主动扑向谣言,并认定谣言即是事实。千帆没有任何根据,却顽固的否定惠的解释。 谣言的对象若不是惟道,或许情况又会有所不同。可是,她偏偏和那种男人……思及此,千帆便彻底冷了心。 惟道在去年九月中旬曾害千帆冠上顺手牵羊额污名,虽然无明确证据 ,千帆至今仍确信那是惟道为了“开拓”与她的个人交集点而设下的陷阱,因为当天到市区购物的千帆本来并没逛书店的打算,全是因为惟道跟踪她,才逼得她冲进店里的。 在那之前,千帆从未进过那家“香苗书店”;但那书店规模颇大,正适合用来甩掉惟道,所以千帆才走进店里。当她在店里四处闲逛之时,有个胸前戴着“大岛”名牌的女店员叫住了她,并带她到店里的办公室去,要求检查她的手提包。千帆一头雾水,依照对方的指示去做,没想到手提包里却出现了她从未看过的袖珍书。女店员质问千帆:“这是什么?刚才跑掉的那个女孩又是谁?”千帆正感困惑之际,惟道便立即登场,她才领悟到偷窃风波乃是个“陷阱”。于是乎,惟道表明自己是千帆学校的老师,欲把事情摆平;而千帆担心签下惟道人情将引来后患,便否认犯案,并顽固的保持缄默。这让女店员的态度硬化,愤怒地表示要报警,最后还因为厌恶千帆而掉出泪来,陷入了激动的竭斯底里状态。 在场的年轻男店员件事情不可收拾,便去找店长来调停,总算摆平了这件事:然而从这时候开始,惟道对于千帆而言便从单纯的教师变成了须加防范的“敌人”。无论是谁,只要投向这个“敌人”,便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见千帆不再听命于自己,惠大为动摇。千帆极尽所能地残酷相待,宛如欲一泄过去被剥夺“主体”的忧愤一般。年关方过之时,惠与千帆的“主从关系”完全逆转了。 惠拼了命的想和从前一样操纵千帆,而当她领悟到这已是不可能之时,便起了竭斯底里。 “你不能这样,千帆,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我,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然而,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状态的千帆却不再受惠摆布,无论惠如何大吵大闹,千帆都只是冷眼相待,并毫不容情地伤害她。 或许这对于千帆而言;是种反抗父亲的补偿心理。父亲总是自以为是地将它的价值观加诸于他人身上,以绝对权力者之姿君临天下;他认为自己引以为据的道德才是独一无二的正义,折磨着家人,折磨着千帆。或许千帆便是将对父亲的怨恨发泄在惠的身上。 “为什么不相信我?”惠伏在床上哭喊着:“我和那种男人根本什么瓜葛也没有,他不过是我们班的导师而已啊!” 没错,这也是让千帆铁了心的因素之一。惟道晋是一年级生的导师,而鞆吕木惠是他班上的学生,冷静一想,这种事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因“补偿性复仇”而失去理智的千帆却陷入了错觉,认为这是以佐证惠与惟道发生过关系。 “我只有你一个人,我爱的只有你而已,你爱的也只有我,对吧?你爱我吧?咦,千帆,你爱我,对吧?快说对啊!快恢复成平时那个乖巧又可爱的你,恢复成我的千帆,相信我,拜托你相信我,求求你,求求你!” 然而千帆并不相信,或许该说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了,一直以来,千帆将身心全都献给了惠……如今反作用力将一切倒转过来,剩下的只有全面拒绝。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千帆!) (为什么?) (好。)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 惠发起狂来,如暴风雨般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杀了那个男人。)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小惠…… 为何当时自己不相信她?不……其实千帆至今仍然存疑。 谣言。男学生猥琐且肆无忌惮的声音。女学生刻薄的好奇目光。 惠和那个男人上了床的谣言,那个男人染指她的谣言。比起惠本人的解释,千帆更相信谣言,即使在惠死后亦然。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这是个千帆必须自问的问题,为什么?为何如今自己仍相信谣言?不,或许现在的千帆已无力相信的积极之情,但她就是无法挥去惠与惟道交合的情景。 莫非…… 莫非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带有迷惘? 惠嘴上说得动听,其实还是宁可要男人——这种根源上的不信任存在于千帆的心理。如今千帆已能明白,自己其实是输给了这股不信任感。 她无法相信惠。 所以惠才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泪湿枕头的千帆突然发觉自己已然混乱了。惠并非自杀,而是被杀的,虽然千帆并未亲眼看到惠的尸体,但警方是这么说的,说他是被人杀害的。 究竟是谁……千帆试着切换思绪,却无法如愿。每当她回过神来,便会发现自己又选入惠是自杀而亡的错觉之中,以及向惠道歉的自己。 “对不起。” 惠的触感重现于嘴唇之上。 带着鲜血的味道。一集泪水的味道。 千帆逐渐沉落有着年末触感的柔软海洋。 ************* “——千帆,你醒了吗?” 母亲来叫千帆时,千帆早已醒了。此时已近中午……千帆和衣而睡,也没钻进被窝。一直彷徨于半梦半醒之间。 “……醒了。” “你爸爸想和你谈 谈——可以吗?” “恩,我立刻就去。” 千帆手脚利落地束起头发,简单地整理仪容之后,便下了楼。 父亲身着西装,伫立与客厅之中,似乎随即又要出门了。 千帆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父亲了,但事实上,过年时他们才见过面,虽然家里离学校不远,当然又已升上三年级,但不愿与父亲照面的千帆依然选择继续住宿;只不过,过年时她还是得回家。 父亲本要点烟,却停下了手,回过头来“——辛苦你啦!” 千帆一如往常地生了种无力感,每次照父亲相处,她必然会有这种感觉。 父亲向来体贴千帆,而他的体贴应该不假,他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千帆,是个明理的父亲……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事态变得无可挽救。 父亲以“明理”自诩,让千帆忍无可忍。这就像是一个独裁者在不痛不痒的范畴之内表现得宽容大度,便自以为爱民如子一样,从不去考虑人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种误解化为独裁的免罪符,纵使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也不以为蛮横,因为自己是一“宽容的国王”。独裁者的脑中植有一种“净化”回路,能将自己的行径全数正当化为爱民的作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千帆也站着垂头致歉。她早已学到教训,明目张胆地反抗父亲是毫无意义的。 独裁者的“净化”回路不只对他本人发挥效用,对客体化对象——亦即孩子的社会立场亦能发挥功效。既然父亲是“明理有受人爱戴的人”,反抗他的千帆只会被社会大众贴上“不知父母心的人性女儿”标签。典型的思考停止型公式,令人生厌。 这十八年来,千帆已经学乖了,所以她表面上再也不反抗父亲。说归说,她可不想坐下来与父亲慢慢聊。或许这边是她剩余的反抗残渣吧! 然而,千帆放不下这一点残渣,变得更加痛切地认识到自己仍是个“小孩”。因为她无法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权利关系客观地相对比。 “你还好吧?” “我很好。” 其实千帆的精神依然深受父亲的影响。她不断反抗并憎恨父亲,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让千帆疲惫不堪,又是她真想干脆向父亲屈服算了,她觉得自己该试着坦率地面对父亲; 然而,即使千帆再怎么明白这个道理,她还是害怕。一旦放弃坚持,别说是“自立”了,或许她会被父亲的自我吞噬,迷失自己……她无法抹去这股恐惧。 所以她表面上虽然顺从,心里却总是抗拒父亲,抗拒客观看待这段亲子关系。 成为父亲的“一部分”以求得“解脱”的诱惑,越是抗拒就便得越为强烈,而抗拒程度也随之水涨船高,近乎扭曲,让自己疲惫不堪。 或许千帆与鞆吕木惠的关系便是其源于此,千帆只是想找个能让自己“解脱”的对象,这个对象无须是惠,任何人都行,只要肯把自己当成“奴隶”看待即可。就好像惠并非真心爱着千帆的存在……换言之,便是父亲的“替代品”。 一旦主从关系逆转,千帆便对惠极度冷淡,亦是反抗父亲的补偿心理所致——千帆如此自我分析,说不定与形同“暴君”的惠发生关系,就是用来补偿自己与父亲的关系。 思及此,千帆毛骨悚然。被父亲的自我吞噬,迷失自己……对千帆而言,这甚至有性奴隶的意味?这种妄想侵袭着她。所以自己才不断地反抗父亲……刹那件,惠那年轻的裸体与眼前的男人重叠,教千帆险些尖叫出声。 “对了,我听说警方认为你有嫌疑,是真的吗?”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千帆慢慢调整呼吸,才能挤出下一句话。这让她感到极为懊悔。“觉得我很可能” “你不必担心,总有一天会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好好交代南署的人。” 好好交代,是要交代什么?这话涌上了千帆的喉头,但她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利用。不消说,当然是利用于手机命案情报之上。千帆有些讶异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如此冷静盘算,又或者自己只是借由打这类歪主意,来忘却某些事物? “麻烦你了。我想知道的事,警方完全不肯告诉我。” “那当然,这是调查上的机密。” “可是,我还是希望警方能透漏一些无碍的情报……毕竟被杀的是我的室友。” “你现在总该明白平时谨言慎行有多么重要了吧?” 千帆一时之间无法领略父亲的言下之意。他似乎是在教训千帆,说她就是因为惹来了与惠是同志情侣的流言蜚语(父亲认定这只是流言蜚语),发生命案时才会被无视怀疑。 “是。”换做平时,千帆会沉默以对,但此时她却姑且表现出顺从的态度。“我在反省了。” 千帆的家人会知道她与惠的关系,是起因于去年母亲打电话到女生宿舍找千帆,而惠以“代理人”自居,代为接听。想和千帆接触得先经过我的允许,即使是千帆的家人也不例外——便是惠这种幼稚的独占欲锁带来的“喜剧”。 “是吗?” “刑警先生对我的态度很凶,我有点害怕。” “可是警方应该已经问完案了吧?” “不,他说改天再继续谈。” “改天继续?真的吗?” “毕竟对警方而言,我是最有嫌疑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交代他们的。” 好了,不知能有多少成效……若是这招没用,千帆一定又会猛然后悔自己在父亲面前装乖。 “是。” “我记得你说过想去外地读大学?” 千帆已通过推荐甄试,考上了当地的知名女子大学。接下来她还会参加联合招考,但不会再报考其他大学,因为父亲只容许她就读那所女子大学。当然,就“形式”上而言,最后决定的人时千帆自己。 “恩,对……我是这么想过。” “既然如此,加入现在还有得报考,你就去考考看吧!发生了这种事,离开这里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 这应该也是父亲的体贴方式吧!只不过,非得发生这种惨剧才肯统一千帆离乡,实在教她难以苟同,要同意,为何不一开始就同意? 再说,这么一来,不就等于父亲承认了“最后由千帆自己决定”的“形式”只是伪善?就算不是,父亲也只是借由推甄别的大学再度逼迫千帆“强迫中奖”而已。 思及此,千帆便感到愤怒,她果然无法坦率地面对这样的父亲,但如前所述,持续反抗父亲却又意味着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响。 前无路,退无步。她到底该怎么做?没有出口的绝望感。她总是这样,纵使走进死胡同之中。所以千帆憎恨父亲,憎恨这个不自觉地将女儿逼入绝望的女儿。 她只能憎恨。 “好是好——可是之前那所女子大学该怎么办?我是推甄上的,钥匙考上又不去读,明年清莲的名额会被取消,造成学校和学妹的困扰。”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交代。” 莫非他和那所大学的有力人士有交情?千帆并未听说过,但若真是如此,或许这便是父亲希望千帆进那所女子大学的理由之一。 “谢谢。” 无论如何,获得离家机会会是件值得庆幸之事。加入不是在这种状况之下,或许千帆会真心感谢父亲。然而现在的她只觉得难以忍受。 千帆送父亲到玄关。黑色轿车的后座上坐着一名女秘书,正在等候父亲,她是父亲的“同居人”。 家里的人都知道这名女性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如今离家有 望,千帆不禁生了种淡淡地期待。或许自己到外地以后,父亲会顾虑家里只剩母亲而更常回家,母亲便不用像从前那般寂寞了。她抱着这股期待,目送这黑色轿车离去。 ********* 千帆穿过了清莲学园的正门。毕业之后,这是她头一次到学校来,当然,她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便服。现在正是下午的上课时间,中庭空空荡荡,因此她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爬上静闻无声的楼梯,朝着与教师办公室位于同一层楼的出路指导室迈进。她有点睡眠不足,但待在家里只是徒增疲惫而已,不如趁着父亲尚未改变心意,找间像样的大学报考。 出路指导室的门事开着的,为了方便学生阅览资料而设置的大型书桌之前并无半个人影。然而,当千帆踏入之际,却听见隔间的另一侧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怎么可能!” 千帆僵住了身子,屏气凝神。是惟道晋的声音。 “我知道,可是有学生在流传这种谣言啊!” 女性的声音是英语老师谷本香澄——惟道晋的未婚妻。 “别的不说,光是我和她发生关系这件事就是不实谣言了,现在居然说我杀了她,还会煞有其事地加上根据。” “咦?根据?” “你想想,凶手是怎么混进女生宿舍的?” “有什么好想得?加入凶手是住宿生,根本用不着混进去啊!啊,不,我不是在怀疑学生。” “可是,如果不是住宿生,就是外面的人啊!” “干嘛想那么多?你又不是警察。” “我不是说了?有学生在传这些谣言,加入凶手是外面的人,那个凶手是怎么拿到宿舍钥匙的?凶手应该是使用了备份钥匙,那钥匙又是怎么打的?” “外面的人哪有机会偷打钥匙?” “完完全全地校外人士不会有机会,可是教师总有可能吧?” “……什么?” “宿舍不是有轮值制度吗?虽然好几年才会轮上一次。” “啊,恩,女老师会。” “男老师也会啊!平时虽然轮不到,但放长假学生不在时,便会轮到男老师当班,你不也当过班?这个寒假的时候。” “我、我”惟道尖声叫道“怎么会,偷、偷打钥匙……”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可是你本来就合许多女学生传过绯闻,对吧?这让男学生特别反感,所以他们一逮到机会就开始乱放这些不负责任的谣言,说惟道老师偷偷打了一副女生宿舍的钥匙,打算找机会进去。” “喂、喂喂喂!” “昨晚付诸行动,却被鞆吕木惠发现,鞆吕木惠想声张出去,所以你就杀了她。” “胡说八道!” “还有人是这么说的。鞆吕木被传和惟道老师之间有暧昧,害得她和高濑之间的“感情”恶化,所以她很恨老师。听说她还曾说过,要是高濑不相信她是清白的,她就要杀了惟道老师,自己再去死。惟道老师害怕自己被杀,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鞆吕木惠……如何?小孩自由奔放的想象力很可怕吧?” “别开玩笑了,真是的。” “就算只有部分学生在传,这种谣言可是确实存在的,你得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唉,阿晋!”谷本香澄的声音宛如突然散发出香味一般,扑鼻而来。“我说这些话,不是要找你麻烦,你应该懂吧?” “我们都快结婚了,要是因为这些奇怪的谣言惹得我爸妈又开始怀疑你,不是很没意思吗?你为了博回他们的信任,做了那么多努力。” “是啊!嗯,你说得没错。” “不是我要怀疑你,做了那么多努力。” “当然啊!” “是吗?可是昨晚你不在公寓耶!” “咦……” “傍晚到十一点之间,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 “我、我可没去女生宿舍!再说案发时间我刚回到家,从我住的公寓到女生宿舍,就算开车也得花二、三十分钟,不可能犯案。” “我又没说你犯案!”香澄好气又好笑。“我只是开玩笑,问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跑出去偷吃。” “啊……啊,是、是吗,对不起。” “真是的,振作点嘛!你该不会还放不下那件事吧?” “那件事?哪件事啊?” “就是琳达的事——” “怎么可能,我早就释怀了。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那就好,总之,拜托你规矩一点。” “知道了,我会注意。” “对了对了,这么一提,我们的蜜月旅行——” 他们俩似乎站了起来,千帆连忙离开出路指导室,冲进隔壁的女厕之中,静待两人离去。一阵欢愉的笑声逐渐远去。 原来如此——千帆为自己听到的重大情报感到兴奋不已。对,钥匙,还有钥匙的问题。不管是校外或校内认识,凶手应该我有女生宿舍的备份钥匙。 这么一来,说惟道是杀害惠的凶手,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了。今年年关之前——具体日期,千帆不清楚——惟道在空无一人的女生宿舍轮值,获得了偷打钥匙的机会;他为何需要女生宿舍的钥匙?便是为了趁隙潜入宿舍之中,逼迫千帆与他发生关系。那个男人对我还没死心……千帆可以确信。 惟道并没打算杀害鞆吕木惠,对千帆用强才是他的目的;不过,当他潜入宿舍之中时,千帆碰巧外出,同寝的惠欲声张,惟道情急之下便杀了她。充当凶器的刀子应该就是为了威胁千帆就范所备的道具。 不,慢着……想到这里,千帆突然歪了歪头。这不合理。 惟道计划非礼千帆,并偷打钥匙;这件事本身还说得过去,有充分的可能性。 但要说他在昨晚十一点十分左右潜入二零一号室,可就说不通了。加入是单人房便罢,宿舍里所有寝室都是双人房,乃是众所皆知的事;惟道会大摇大摆地潜进来吗?千帆认为应该可以,只要附近有适合监视的地点。他可以从该处监视走廊上的窗户;走廊上的窗户并未悬挂窗帘,静待惠出门;待她离开宿舍之后,自己再使用备份钥匙,偷偷潜入宿舍。 然而,这个假设有个致命性的缺陷,便是会不见得会在特定的夜晚外出。纵使惟道再怎么执迷,也补可能每晚都躲在附近等惠出门吧?与其如此辛苦,不如想其他方法。 这一点在相反的情况下亦然,即使惟道的目标不是千帆而是惠,也得等千帆出门以后,才能下手攻击惠;但他不知千帆哪天才会溜出宿舍,便得每晚进行监视才行,倘若惟道的目的是杀害惠,根本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大可能用其他办法。 千帆怎么也想不通,只得暂时排除惟道凶手说。不过,得知惟道或许我有女生宿舍的备份钥匙,倒是个极大的收获。虽然惟道本人否认,但瞧他那慌张的模样,肯定是真的偷打了一副。千帆可以确定。 还有,香澄所说的“琳达”有是谁?惟道认识外国女人吗?不,虽然千帆听到的是“琳达”二次,说不定其实是其他词眼。香澄以“放不下”来形容,可见这件“去年的事”对惟道而言是个打击,不知是什么事,虽然和这次的命案应该无关——千帆一面左思右想,一面望着排列于出路指导室中的大学资料。 “——哎呀?” 背后又到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千帆满心以为已和惟道一起离去的谷本香澄。 “真是难为你了,高濑同学。”不知香澄不晓得惟道对千帆的“执迷”?她将手放在千帆肩上,表示慰问之意。“你还好吧?” “恩,还好 ……” “没想到鞆吕木同学会碰上这种事……身为她的朋友,你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吧!” 虽然香澄以朋友二字来形容,但听她方才与惟道的对话,显然也知道千帆与惠的关系。又或她认定那只是不实的谣言? “不过,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决定好要上哪间学校了吗?” “发生了这种事,我想尽可能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哦,原来如此,可是——” 香澄张口欲言,却又改变注意,闭上了嘴巴。或许她想提的是千帆的推甄问题。 “唉,只是用来解闷而已。” “是啊!想想到哪里读书来转换心情也不错。高濑同学,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离家远就行了。” “离家远啊?” “我没去过南部,或许南部不错。” “南部?冲绳吗?” “也好啊!不知那里有什么学校?” “这个嘛,现在才要报考,可能——啊对了,对了。”香澄起身,取出一个档案夹。“之前有个同学来问过这间大学。” “哪一间?” “安槻大学。” “呃……安槻在哪里?” 千帆虽然听过这个地名,一时却想不起来是位于人本地图的哪里,她觉得还不如去冲绳比较好。 “应该不算南部,算是西部、虽然是个全国倒数前几名的学校,不过至少是个国立大学。啊!就是这个,正好有二次招生。” 千帆观看香澄地处的资料。她并非真的感兴趣,不过一看二次招生的截止日期是二月二十日邮戳为准,便轻率地下了决定。三年级的导师是高濑名头的“信奉者”,只要出言相求,他定会高高兴兴地在明天结束之前替她准备必要的书面资料。 这个替千帆带来命运邂逅的出路,便是如此轻率且迅速决定的。“——能替我拷贝这份简章吗?” “好啊!可是你真的要考?之前那所女子大学——” “只是用来解闷而已啦!” 这并非搪塞之词,此时的千帆是真的真么想得。她还不知道自己真会就读这所大学,更不知道在这所大学之中结实的人将代自己解开鞆吕木惠被杀之迷。 “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惟道老师的班上应该有一个姓能马的学生。” “恩,怎么了?” 千帆提起惟道的名字,香澄的表情却丝毫未见动摇,是她毫不知情,或是在演戏?—— 不,她应该真的不知道吧!千帆下了如此结论。 仔细一想,惟道又不是白痴。 若是对所有女学生的一般色心倒也罢了,他与未婚妻身处同一职场,岂会轻易暴露自己对特定女孩的异常执着? *********** 傍晚,趁着于咖啡馆之中等候的空挡,坐在窗边的千帆阅读刚送来的晚报。 昨晚的命案上了报,内容是市内私立高中一年级生a同学(十六岁)在女生宿舍之中被杀身亡。想当然耳,清莲学园的名字并未公开,惠的名字也未出现。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千帆总觉得惠的死亡因为匿名而被忽视了。 千帆摇了摇头,却发现有张脸孔隔着玻璃窗窥探着她。是能马小百合。千帆要求香澄代为转告小百合,说自己在此相候。 千帆招手示意小百合入内。“——对不起,叫你出来。” “不会——” 小百合的表情与昨晚一样僵硬,是因为学生结伴进咖啡馆为校规所禁止,或是因为千帆邀自己出来而紧张?千帆无法分辨。 “我想问你做昨晚的事,行吗?”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你知道的事就行了。我猜昨晚目睹命案发生的人,不是你,就是柚月步美。” “对,是柚月学姐……你怎么知道?” “就是有这种感觉,毕竟是住在隔壁嘛!” "昨晚十一点十分左右,突然响起了好大的声音——" “好大的声音?” “是打破玻璃的声音。”千帆推测应该是花瓶砸破阳台玻璃门的声音。“然后柚月学姐就冲出走廊——” “柚月学妹昨晚待在寝室里啊?她没出去玩?” “不,晚饭后她有出去,但又立刻回来了,应该是九点左右回来的,她那时很不高兴——” “很不高兴?” “理由我不知道。” “唔十一点十分邹游想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柚月学妹冲到走廊上去看,然后呢?” “我觉得可怕,留在寝室里。” “你一直在寝室里?” “对,后来警察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我更害怕了,一直缩在棉被里发抖,知道鲸野阿姨要我们到“读书室”集合。” “所以你没看见现场?” “完全没有,幸好我没看见,连柚月学姐看了都脸色发青,钥匙我看了,铁定会晕倒。” “柚月学妹没想你提过命案的事?” “没那个时间。警察不是问了一堆问题,直到天快亮了才结束,我根本没睡上多久就又得起床去上学,现在还好想睡。” “是吗?说得也是。” “呃……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听说惟道老师有嫌疑。” “只是谁说的?” “学校里的男生说的,不是曾有谎言说惟道老师和鞆吕木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吗?”此时小百合似乎顾虑到千帆的感受,略微吞吞吐吐过后,才继续说道:“因为这个谣言,鞆吕木很怨恨惟道老师,说造谣的一定是惟道老师本人,假如高濑学姐不肯原谅她,她就要杀了惟道老师,自己再去死。我亲眼看到鞆吕木哭着这么说,我想惟道老师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说不定是老师害怕自己真的被杀,就先下手为强,杀了鞆吕木。” “是吗……”千帆从未想过放出风声的是惟道本人,此时闻言不觉心惊肉跳。“不知道是真是假?” 然而,这是很有可能的;不,甚至该说真相即是如此。千帆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是那个男人放出风声,说自己和鞆吕木惠发生关系,企图挑拨不从他意的千帆与惠分手。铁定是这么一回事。 天啊!若真是如此,千帆完全中了惟道的奸计,落入了那个男人的“陷阱”里。 “呃……” “……什么事?” “柚月学姐她……应该不必住宿了吧?” 看来似乎是与命案完全无关的话题,千帆放松了肩膀上的力气。“你是指她已经二年级了? 不过我记得她家住得很远,没办法从家里通学。” “只要租间套房或雅房,自己搬出来住就好啦!你不觉得吗?她家那么有钱。再说,她几乎每晚都溜出宿舍,就算被退宿也没话说吧!” “怎么了?你和柚月学妹吵架啊?” “没有吵架,只是她那个人太我行我素了。” “怎么个我行我素法?” “她会擅自使用我的东西,我猜她这一年来没买过洗发精。” “一直用你的?哦?就想你刚才说的,她家很有钱耶!居然这么贪小便宜。” “还不光是这样,她会拆阅我的信件。” 千帆大为惊讶。她隐约知道柚月步美任性妄为,没想到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这可就……有点问题了。” “就是说啊!根本就是侵害隐私,可是她完全没有罪恶 act 2 隔天,二月十二日,千帆做了个五彩缤纷的恶梦,或许是前一天的疲劳作崇吧,她被梦魇反复折磨,一直无法从沉落的泥泞底部浮上来。 前天看到化为一片血海的现场之时,她所受的打击并不大;当时她甚至带了点轻慢之心,觉得凶案现场不过尔尔。然而,真正的冲击似乎是在心灵略微沉静之后才会侵袭而来。 在某个异国的湖畔,千帆伸手掬水,却又一团人的毛发缠住了她的手腕。她惊讶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之间,已经茫然地伫立于鲜血汇成的湖泊之中。这就是她的梦境。 血湖里里浮现了一个人类尺寸的眼珠,仰望千帆。恐惧卡在喉头,她叫不出声;就在她被鲜红色的视线缠绕。用力挣扎之时,她便醒了。 千帆又好一阵子无法将脑袋抬离枕头,她调整呼吸,熟读确认自己已从恶梦的世界归来。与恶梦两相对照之下,显示世界看来安详地惊人。 安详?这是不可能的,现实世界才是“恶梦”啊!惠死了,她是被人所杀的。惠已经不再了,再也不会回来;这样的世界怎会安详? 凶案的冲击渐渐膨胀起来,但不知何故,“是去”惠的悲哀之情却早早开始淡化。千帆毛骨悚然,或许自己会很快地忘了惠……她突然有这种感觉。 也许自己正因为“摆脱”了惠而暗暗松了口气呢……千帆开始怀疑起自己。真是这样吗?惠的存在不过如此而已吗?对于自己而言,鞆吕木惠这个少女究竟算什么……? 或许自己已近乎错乱了——千帆想到。是去了惠的负担与冲击太过庞大,她无法承受,因此精神陷入了超载状态。或许便是如此,不,但愿如此。 为了“治愈”自己,一定得揪出杀害惠的凶手……思及此,千帆看了时钟一眼。已经十点半了。 早了。千帆慌张跳起。她原本打算早点起床,趁着柚月步美还没上学之前联络她的。 千帆半是死心地打了通电话到女生宿舍碰运气。她担心老实报上名字的话鲸野不肯转接,因此便改变声音,谎称是柚月步美的家人。 柚月步美那似以生气又似刚睡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千帆起先以为她生病请假。 “咦?等一下……”步美的声音远去,千帆听见一道疑似鲸野的声音正以命令语气说话。 “好,好,知道了,我等一下就去啦!” 看来步美并非生病,只是睡过头而已;她那国度夜游的老毛病还是没改。隔壁才刚发生过命案,真亏她有这种胆量——千帆甚至佩服起她来了。 “唔?咦?什么?知道啦!我转交给她就行了吧——真是的。”步美忿忿不平的声音回到了话筒边。“好啦!就等了。” “我是高濑。” “啊?” “能不能跟你见个面?放学后也行,约在外面。” 千帆单刀直入开口请求,但步美那惺忪的声音却丝毫未变。“为什么?”她说话时掺杂着呵欠,语气傲慢。“为什么我得和你见面啊?” “我想问你前天的事。” “前天的事?命案的事情啊?” “对,你是目击者,对吧?” “无可奉告。” “什么意思?” “无可奉告就是无可奉告啊!警察交代过我,不管是谁向我问起命案的事都不能说,很遗憾!” 步美的口气一点也不遗憾。菓刑警或许真的曾交代步美不可说出去,但瞧她的样子,显然是为了找机会刁难千帆而高兴。 “别这么不近人情,告诉我嘛!” 千帆改采怀柔政策,尽可能地以说笑口吻说道。过去千帆与步美虽然比邻而居,却鲜少积极地交谈;这是因为步美似乎对千帆怀有反感之故,再加上昨天听了能马小百合的控诉之后,千帆更难以苟同步美的为人,因此她得小心,以免自己的观感显露于语气之上。 “不行、不行!刑警先生交代过,尤其不能跟你说!” “尤其不能给我说?少来了。” “真的啦!” “为什么尤其不能跟我说?” “因为你是嫌犯啊!当然不能告诉你。” “不过,柚月学妹,案发时你在现场,对吧?那你应该最清楚我并非凶手啊!” “不行、不行!别想套我话,我不会上当的。” “宿舍的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很和平啊!不过你寝室的地毯被掀了,地板便得光秃秃的。水一直停到天亮,不能清扫,味道好臭。”不知步美是不是想激怒千帆?其实她自己见到血海之时也很害怕,却故意逞强,描述得极为不堪。“现在好不容易洗掉了,昨天宿舍前还有警察到处乱晃,不过今天已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打破的玻璃没修?” “听说今天会换。你问够了吧?我要挂电话了。” “小惠的私人物品还留在那里吗?你有没有看到小惠的家人?” “不知道,我干嘛去看啊?” “唉,柚月学妹,你能不能重新考虑看看,抽个空见我?” “我才不想惹麻烦。你那么想知道命案的事,可以直接去问警察啊!说不定他们会告诉你呢!” 步美的反调唱得相当露骨,简直可看见她吐出舌头扮鬼脸的模样。面对这样幼稚的态度,千帆反倒不觉得焦躁,只是可笑,并起了恶作剧之心。“对了,柚月学妹,听说你前天晚上心情很差?” “咦?” “唉,其实你也不必那么悲观。惟道是个天生的色胚,只要你继续吊块肥肉在他眼前晃,总有一天他回来吃的。” “你怎么会知道?”步美大为慌张。“你怎么知道我……” “哎呀!我猜中啦?我只是套个话试试而已。” 咯!随着一到几乎震破鼓膜的声音,电话挂断了。千帆苦笑,也将话筒放回原位,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惟道晋对于千帆而言是个差劲透顶的男人,却又许多女学生仰慕他;而他的“后援会”内部存在着外人看来愚蠢无比的序列,订有有种“诱惑”他的优先顺序。柚月步美便是仗着她那蛮不讲理的个性,以“优先顺序”第一名自居,牵制或起伏其他学生。这些流言千帆时有所闻。 千帆硬将这个流言与谷本香澄十八日晚上打电话却找不到惟道之事凑合起,套了套步美的话;而事实果然如她所预料。惟道前天晚上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不过柚月步美费劲千辛万苦偷溜出宿舍,跑到惟道的公寓去找他,却扑了个空,自然会如小百合所言,气鼓鼓地回到宿舍了。 这些事不重要。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如依柚月步美所言,直接去找那个刑警吧!千帆打定主意,拨打名片上的专线电话。 然而,菓刑警不在,千帆表明自己的身份,并请接听之人代为转告菓刑警,说她想见他一面,时间任他决定。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乱枪打鸟,找遍所有住宿生问话?不,这么做一来效率太差,而来必会传入鲸野耳中。鲸野想来看千帆不顺眼,或许会插手干涉,搞不好还会明目张胆地妨碍千帆。 看来还是将标的集中于菓刑警一个人身上,慢慢进攻为宜——千帆下了如此结论。既然如此,便只能等他回电;在等待期间,有没有什么可做的事? 千帆突然想起昨天香澄提起的“琳达”一事。千帆问起此事时,能马小百合的态度突然变得很怪异;现在一想,确实启人疑惑。 或许“琳达”是味道班上某个学生的外号。若是如此,身在同一个班上的能马小百合自然知情。 莫非——千帆突然生了个奇特的念 头。倘若“琳达”真是惟道的学生,且时常惹是生非,那么身为同班同学的鞆吕木惠自然也可能扯上关系;这么一来,或许“琳达”便与命案有关。 这个想法虽然既牵强又模棱两可,千帆还是决定着手调查“琳达”的身份。直接询问谷本香澄也是个办法,不过此时似乎与惟道的个人隐私有关,要是因为问了这个问题,而让香澄误以为千帆与惟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该问谁呢?在这种时候,平时没什么朋友的人就比较吃亏了。只要是认识或曾交谈过得人便行。但千帆却怎么也想不出适合的对象。 一年级与二年级生目前还在上课,只能问为毕业生的人,而且最好是找别班的,因为与同班同学相较之下,别班的人时隔了一段距离来看待千帆;只要千帆姿态放低,或许他们便会好心地提供情报。而千帆不愿欠男学生人情,决定只找女学生。 千帆拿着印有清莲学园全体师生姓名住址的名册,再次下楼。她选择符合前述条件的人,逐一拨打电话。 然而,她并未获得像样的情报。有的人不在家,有的人则是虽然在家却完全不知情。 知道给第七个人松尾庸子,才总算有了点收获。庸子是千帆一年级时的班长,骨瘦如柴,戴了个眼镜,看来就是个书呆子,千帆从未和她直接交谈过,她对千帆似乎是抱持批评态度。 不过,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了这许多,千帆尽量有礼地表明身份。先前的六个人一知道打电话来的是千帆,便难掩她们对于凶案的好奇心;但庸子却不太一样。 “——哎呀?高濑,你不是被逮捕了吗?” 一开口便把千帆当凶手。看来千帆凶手说与惟道凶手说同事横行着。起先的六个人之中应该也有人听过这种传言,却没人像庸子一样大刺刺地说出来。 “哦?是吗?真可惜。”你那么希望我被捕么?千帆忿忿不平地想道,但庸子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大为错愕。“这样就编不下去了。算了,换个桥段就行了。” “呃,你在说什么?” “咦?不,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是我听了好奇啊!什么叫编不下去了。” “高濑,你想不想女扮男装啊?” “……啊?” “你要不要把头发剪短,办成男人试试看?一定会很帅的,连宝塚的男角都比不上。” “很遗憾,我没那兴趣。” “是吗?真可惜。鞆吕木头发虽然长,但是眉毛很粗,有点男孩子气;我本来觉得这个组合很棒的。” 千帆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松尾,你到底……” “要是其中一方在大谈禁忌之恋以后杀了另一方,就更加完美了。恩,真可以。” “什么完美啊?” “唔?我的稿子。” “稿子?” “就是所谓的耽美小说啦!你有没有看过这种小说?” “耽美小说是——” “简单来说,就是描述美少年与美少年相爱的故事。反正到大学开学之前我都很闲,所以想投稿到这类杂志试试看。我现在正在努力写作中。” “慢,慢着……” “所以啦,我想从自己的周遭找人物范本,可是在学校里却没有合适的,尽是些污染美少年爱好者眼睛的下等货色。” “你那么想要美男子范本,找惟道老师不就行了?” “不行,他那种的不行啦!” “是吗?” “我承认她是清莲的男人里头最上相的一个,但他年纪太大啦!根本是个中年老爹。你等着看,再过个两三年,他一定会有啤酒肚和双下巴。他现在已经有这种征兆啦!我敢跟你打赌。” “呃,松尾——” “就这一点而言呢,你就很完美啦!高濑。假如是死在你这么美的人手上,我死而无憾。啊,不过前提是你是男人。可惜,真的好可惜,你居然是女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啊……” “不过,男装没人我还勉强可以接受。如何?你要不要试试看?你是个题材宝库耶!没想到世界上真由慑人的美;你对男人没兴趣,更增添了神秘感。你要不要和你的女朋友一起扮男装玩玩看?啊!好诱人,光想像就觉得受不了,恩,比那些平淡无奇的美男子还要诱人一百倍,怎么样?” “还……”千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不想扮男装就是了。” “唉,没办法,每个人嗜好不同。可是啊,你是真正的女同志,对吧?一样是同志爱,我对女同比较没研究;不过有的女同志在一起的时候,不会两个人一起扮男装,或是其中一个扮男装吗?呃,我记得是叫t,还是叫婆——” “既然刚才提到惟道老师,”千帆见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便硬生生地打断庸子。“我想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惟道老师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琳达的人?” “琳达?谁啊?外国女人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我听说老师曾因为琳达的关系而发生不愉快,好像是去年的事。”、 “去年——啊,这么一提,我曾听说那个老爹养得狗死了,不过我不知道那只狗是不是叫做琳达。” 千帆从没想过会有年轻女孩如此粗鲁地以“老爹”二字来称呼惟道。她一直认为像柚月步美一般的思春期少女全都会迷恋那种男人,看来是她的偏见。一样米养百样人——现在不是如此感叹的时候。 “狗?” “对,狗。我听说他给狗取了个女性洋名,所以应该是母的吧!” “等一下!惟道老师是住在公寓里吧?而且是二楼——” “哎呀?你还真清楚耶!唔,我原以为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是个超脱世俗的人,没想到你对八卦的兴趣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嘛!我有点失望。” “随你要怎么失望都行。惟道老师在公寓里养狗?” “好像是。当然,其实应该是禁止的。” “那所谓的不愉快,就是那只狗死了的事?” “或许是吧在!” “我听说他大受打击,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可见他很疼爱那只狗啰?” “是吗?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大受打击应该不是他本人,而是附近的邻居吧!” “附近的邻居?” “听说那只狗是被毒死的。” 被毒死……千帆原欲重复这句话,喉咙的粘膜却像被涩了东西一般。 “听说那只狗明明还年轻力壮却突然暴毙,他觉得奇怪,所以送去给兽医检查,结果说是被下了毒,而且还不是老鼠药之类的毒物,而是氢氰酸类的剧毒,附近的居民都认为要说这是恶作剧也未免太过火,所以很害怕。” “氢氰酸……” 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却如濒死的老婆婆一般嘶哑。 “哎呀,悬疑连续剧不是常演吗?要下毒杀人之前先拿猫狗来实验,以确定效果如何。听说住在附近的主妇担心会是这种情况,还去报了警呢!” “你说这是去年发生的事,具体上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我是在第二学期——不,等等,应该是在暑假前吧?这么说来,是我们刚升上三年级的那个春天——嗯,对,我记得是刚放完连假后,在学校听人说起的。” 真是过人的记忆力啊!千帆这念头可不是讽刺,而是真心佩服。 “……后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就是报警之后啊!警方有没有调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哈偶来我没听过任何风声,我想无论有没有调查,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吧!要是真有人被毒杀,铁定会上新闻的。” “是啊……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客气。唉,高濑。” “什么事?” “要是你改变主意,欢迎到我家玩。” 千帆一时间不知她所指为何,但又立刻想到是男装之事。“——绝对不会,很抱歉。” “你又说这种话了。唔……不过,像你这么漂亮,若是打扮成男人,说不定反而更有女人味呢!我想一并确认看看——行吗?” “不行。” 千帆正要挂断电话“高濑。” “什么事?” “或许是我太鸡婆,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千帆停下了原欲挂上话筒的手。比起庸子所说的话,向来予人沉默寡言书呆子形象的她竟然变得如此饶舌,更让千帆感兴趣。千帆与她唯有在一年级时同过班,或许之事这两年来她的个性变了而已。 “小心什么?” “我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可是啊,被扯进麻烦的时候,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招人怨恨,不会吃亏的。” “招人怨恨……我吗?被谁怨恨?” “谁知道?不过,像你这么美的人,若是没人怨恨才奇怪呢!” “多谢你从刚才就一直抬举我,换句话说,你是要我小心自己的容貌会引起同性的反感?” “不,正好相反。” “相反?什么意思?” “引起女人的反感——这倒难免,被嫉妒是必然的。不过啊,女人这种生物,只要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反而能单纯地去崇拜漂亮的同性,我的意思你懂吗?” “恩,大概懂。” “更何况你是有名的蕾丝边,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之手清莲的女孩不会担心你抢走自己的男朋友。” “所以呢?” “我想说的是,比起同性,或许你的美更容易招来异性的嫉妒。” “异性是指男人吗?被男人嫉妒?因为我是蕾丝边,男人担心我抢走他们的女友,所以产生敌意?” “这也是个因素,但我说的是更加深沉的嫉妒。” “更加深沉的嫉妒?” “就是男人的narcissism。” “男人的……什么?” “narcissism,自恋。” “你的意思是,对于你最有研究的美少年而言,我会触怒他们的自恋心?” “拥有自恋倾向的人,可不局限于美少年。就算是看在别人眼里活像只癞蛤蟆的老头,也有自恋倾向。这世上没有半没自恋倾向的男人。你看,人家不是常说吗?其实这世上的每个男人都有人妖特质。你知道为何这么说吗?” “人妖特质?你指的是gay?” “恩,严格来说和男同性恋不是全无关系,不过意思有点不一样。我强调的是自恋,男同性恋的爱情对象是他人,对吧?当然,gay也有很多形态,对于拘泥于男性肉体美的人而言,他人的肉体便等于自己的倒影,所以和自恋倾向显然不是毫无关系;而所谓的女装嗜好,少了自恋倾向也无法成立,有的喜欢扮女装的人其实并不和男人睡,还是只跟女人上床,总之很复杂的。不过,不管种类如何多样化,有一点是不变的;这类性爱成立的前提便是男人的自恋倾向。事实上,不光是gay,男人与异性之间的肉体关系,其实也是以自恋为中心而成立的——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那女人呢?女人就不受自恋倾向影响?” “不,那个不是。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种自恋,“自恋主义者等于女人”的共识是存在于整个社会的,所以女人的自恋在社会上完全不显得奇怪,可说是表里如一。” “那男人就是表里不一啰?” “没错。美少年就算自恋,也不足为奇;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世上并不尽是美男子。真要来个二分法,外表粗壮、肮脏又懒散的人才是主流,对吧?要说这些人其实有自恋倾向,恐怕没人会相信,即使是再怎么肮脏懒散的男人,不爱自己便无法活下去。之所以说世上每个男人都有人妖特质,便是这个意思。不过和女人相比之下,男人的自恋比较不被社会认同,所以总是会变得“秘密化”,较为扭曲,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我觉得似懂非懂……” “人家不是常说,男人的嫉妒比较可怕?因为自恋倾向被压抑着,无法直接表现出来,所以只能以极度扭曲的形式爆发。你懂我的意思吗?” “以极度扭曲的形式爆发……” “对。” “换句话说,甚至可能以犯罪的形式爆发——这就是你的意思?” “ 一点也没错。在我看来,高濑,你的美最能刺激男人的扭曲自恋。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男人再怎么憧憬你,也绝对无法得到你——你的美正好刺激了他们的这种无力感。男人喜欢美女,是因为“美女相伴的子自己”满足了他们的自恋;男人好色,终究只是自恋的一种形态而已。不过,因为你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女人,刺激了他们的自恋心,因此受到伤害的男人便会对你采取攻击态度。” “简单地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情全部都是虚假的,其实他们只想着自己,对吧?你说的一番话之中,这一点我听了最明白。” “不过,最可怕的比不是因为无法得到你而产生的嫉妒,而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变得和你一样美而生的嫉妒。” “男人会这么渴望变美吗?” “当然,自恋并不单凭外貌因素成立;但外在美具有吸引他人目光的功能,所以是最重要的因素。人类这种生物啊,只能靠着他人的肯定来确认自己的价值;所以男人心里铁定也渴望维持美丽的状态,至少我这么认为。而越是有几分姿色的男人,越会嫉妒你。打从一开始就与美丽二字搭不上边的男人,见了你就越觉得不可原谅。所以啦,或许是我鸡婆,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千帆忍不住联想到惟道晋。 千帆过去一直认为惟道晋执着于她,只是把它当成满足男人欲望的对象而已;然而听了松尾庸子的一番话以后,他开始觉得或许并非如此单纯。 也许惟道只是憎恨千帆而已;如庸子所言,憎恨千帆的美。不过…… “呃,松尾。” “什么事?”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觉得一个男人可能因为女人太过美丽,就对她怀有杀意吗?” “当然可能啊!说得极端一点我甚至觉得男人杀害女人额理由只有这一个。你应该也听过男人为情杀害妻子或女友的故事吧?问他们动机为何,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与其让她被别的男人抢走,不如亲手杀了她”,这和我说的道理是一样的。对男人来说,忠贞的女人算不上“威胁”,无法威胁他们的自恋;因为忠贞的女人便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我投影的对象。可是当女人变成别人的所有物时,便立刻化为威胁自恋的“敌人”,所以男人才会走上杀人的极端之路。对人类而言——或该说对男人而言,自恋受到威胁便是如此难以容忍之事,甚至可能造成自我存在的危机。” “你的意思是,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威胁到某个男人的自我存在,而且对方因此恨我入骨,巴不得杀了我?” “一点也没错,而且那个男人可能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瞧,最近不时常发生在路上就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砍的案子?所以大家都说现在是无动机杀人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冬季一直存在着 ;而这个动机呢,就是自恋受到了威胁。杀人狂伤害女人,也是为了同样地理由。所以啦,高濑,你要多小心,因为你的美貌相当危险。” “我懂了。” “你要小心男人,或许你以为只有女人会把你当敌人,当然,实际上嫉妒你的女孩应该也很多;但是真正危险的是男人。” “你的一番话让我获益良多。早知道你是这么有见地的人,我有问题时就该找你商量的。” “不客气。等我出了书,我会送你一本的。不过不知得等到几年后就是了。” “好。”本来千帆根本不想看什么耽美小说。但现在却觉得若是基于这么多人性观察而写下的作品,倒不妨舍弃偏见,试着阅读看看。“我会期待的。” 挂断电话后,千帆想起现在根本不是看小说的时候,心情又便得郁闷起来。或许惟道晋便是基于扭曲的男性自恋而憎恨地看着她……。这个看法对千帆而言,有着不可忽视的真实感。过去千帆一直以为惟道晋只是想要她的身体,但这个看法却给了惟道那过度的“执迷”一个合理的新解释。 照这么看来,惟道凶手说果然不能轻易排除。或许他真的想杀害千帆;又或许他的目的是杀害惠,以造成千帆心理上的伤害。 无论为何,惟道的问题还是稍后再想吧!现在该先处理“琳达”之事。惟道养在公寓里的狗被毒杀,而且用的是氢氰酸类的毒药,该不会……千帆又为了新涌上的疑惑而苦。 该不会……是小惠下的手? 若是如此,惟道便有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杀人动机。虽然为狗杀人有点小题大作,但听说有的爱狗之人疼爱小狗胜于自己的小孩,不能一概断定不会有人为了这种事杀人。 可是,小惠怎么会…… 千帆回到了二楼,躺在被窝上望着天花板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回千帆一觉无梦,待她清醒时,时间已近中午,我怎么这么能睡?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千帆的睡眠时间本来就不长,更何况惠才过害不久,就算因而失眠也不足为奇,没想到实际上却正好相反。她觉得自己老是在睡;或许这是肉体下意识选择的“逃避”手段吧! 千帆起床更衣。她和三年级的男导师青木约好中午见面。青木虽然是个年过五十的资深教师,但(活该说正因为如此)对拥有“高濑”名头的千帆,简直以管家自居;报考安槻大学二次招生所需的各种文件,想必他已代为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 “你何必特地去考这种乡下地方的三流大学?”青木兄悟不可思议地望着千帆。“想到外地去,可以报考好一点的学校啊!为什么不挑一间更好的?” “没为什么。”千帆还得仰赖对方替自己准备资料,态度不能太过冷淡。“只是想去南部而已。” “所以也不必拘泥于公立学校?” “恩,对。” “那不就得了?”青木相当固执,仿佛千帆的选择将造成自己的损失。“你就选一所更好的学校把!” 听说几年前青木的长子没考上大学,值得去工作。青木以经济状况不许可为由,只准儿子考公立大学,且不让他重考;然而千帆却知道青木本人为了捧某个女公关的场,常上那种一杯水酒便要数十次午餐费用的俱乐部去。 “不过,我在这里有亲戚。” “你是说安槻?” “对,所以我爸爸也支持我来这里读书。” “哦,这样啊!”男人对“我爸爸”三字起了反应,清了清喉咙。“爸妈也会比较安心嘛!恩。” 千帆想起了松尾庸子的一番话,这种满身脂肪的中年男人,心灵深处也潜藏着自恋倾向吗?他可能因为自恋,而憎恨千帆或其他女人?他不愿家计困哪仍要捧女公关场的好色之心,其实与“憎恨”是互为表里吗? 青木注视千帆的眼神,有时除了性欲以外,还掺杂着某种“凶光”;千帆原以为那是因为他“看得到却吃不到(理由应该很多,或许是因为千帆是个学生,或许是因为千帆是“权贵”的女儿)”,愤恨焦虑之故。当然,这个想法本身应该无误。 然而,若是其中还包含着“因为自恋而对所有女人产生的根源性嫉妒”,千帆对于青木的印象便不再是单纯的中年色鬼了。他随时可能摇身一变,成为随机攻击女人的“杀人魔”。 不光是青木,或许所有男人都是这样——千帆如此想道,或许所有男人的内心深处都憎恨着女人的存在,或许连本人都毫无自觉。 然而,这种情感何时爆发,无人能知。 跟踪狂也是一样,无事对象女性的反感而尾随不离,若被拒绝就觉得受到伤害,极端者还会下手杀人。为何他们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光是一句精神有病,并无法解释;反倒是引申松尾庸子的论调,解释为男人借由将美女据为己有来满足自己“变美”的欲望,还要来得合理许多。他们为了排除自己“变美”的阻碍,不惜杀人;而这些行为全是出于扭曲的自恋倾向。 松尾庸子以危险二字来形容千帆的美,或者真如她所言,即使千帆离开故乡,也不知何时何地会出现第二、第三个“惟道晋”。千帆注定得永远暴露于男人因自恋而生的嫉妒与憎恶“攻击”之下,或许有一天她真会被杀害。 我的精神快错乱了……千帆惊醒过来。她的想想以味往极端的方向驰驞,再这么下去,或许她会认定占了人类半数的男人全是“可能性杀人犯”,到时陷入“病态妄想”的反而是千帆自己。然而,即使明白这一点,千帆仍无法抹去不如与鞆吕木惠共赴黄泉的念头。 (小惠……) 我是孤独的……这份寂寥感再度席卷而来,存在与周围的只有“恶意”,只有“敌意”。青木还在说话,但千帆一心不在焉地离开了教师办公室。倘若她掉得出眼泪,或许还能一解郁闷,可是她哭不出来。 (小惠……) 这是老天“惩罚”自己不相信她吗……千帆不动声色地在胸中恸哭着。我是孤独的……我再也无法像面对小慧时那样,在他人的面前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房;因为我害怕。 害怕。 没错,千帆害怕,她害怕这个“世界”。 然而,无论她如何害怕,从今以后她仍须独立与包围自己的世界“对峙”,存活下去,无法被爱,也无法爱人—— 与惠相识之前,她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既然如此,是去了惠以后,她也能独立“对峙”下去……千帆一面如此说服自己,一面踩着自行车。 她仰望天空,装着申请书的信封于牢笼之中刷刷作响。 * 千帆直接前往邮局,将信封以限时专送寄往安槻大学。 接下来该怎么办?千帆不想直接回家,一回到自己的房间,肯定又会睡着。方才她虽未作梦,但下次睡着,难保不会梦见昨晚那种恶梦。 有么有什么可以顺路调查的事——千帆想着,自然而然地踩着自行车前往女生宿舍。 千帆来到前天晚上下计程车后蹒跚爬上的坡道,她下了座椅,推着自行车,一面缓缓地环顾四周,一面爬坡。 对了,这么一提——千帆想起自己曾怀疑附近有无可“监视”女生宿舍之处,于是停下脚步,将自行车停在坡道顶端的路边。 千帆一面看着宿舍,一面在四周缓步而行。不光是清莲学园,普天之下的女生宿舍每年总会发生几次偷窥事件,没想到这回竟轮到千帆像个偷窥狂似地四处探路,令她不禁苦笑。 不过,这是件很严肃的任务。附近有无地方可从外监视宿舍内部?千帆先从阳台方向眺望宿舍。 女生宿舍有五层 楼高,阳台方向的窗户几乎都挂上了窗帘;倘若少了窗帘,寝室内部从这个方向便是一览无遗,自然得装设窗帘。这么说来,从阳台方向是无法进行“监视”的。即使窗帘正好打开,住宿生亦可往外看得一清二楚,对“监视者”而言并非理想的好地点。 千帆如此作结之后,便绕到宿舍的另一侧去,或许是因为太过寻常,过去她从未发现女生宿舍背面有个呈三角形的天主教教会,约有一般建筑物的三层楼高;由于建在比女生宿舍更高的山坡之上,恰好遮住了宿舍背面。 这么一来,纵使有望远镜,也难以从外透过窗户监视走廊,千帆一面想着,一面走进路到对侧的广场。那是教会用来充当临时停车场的空地。 千帆四处闲逛,发现一个可隔着教会建筑物斜向观察女生宿舍的地点,躲在教会之后,只能看到宿舍的一端,以房间数而言,大约是两个寝室左右;但二楼的二零一号室以及二零二号室房门却正好能透过窗户窥见。只不过,这个位置的跟前边是马路,纵使在夜晚,杵在这儿“监视”未免太过醒目了。 千帆一步步远离马路,朝着广场的底端走去,走过广场之后便是杂木林,她进入林荫之中一探。若在这里“监视”,便不会引人注意。她又一并查看了其他林荫,终于找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地点;无论就角度或位置而言,只有这里能窥探女生宿舍的走廊窗户。 然而这里太远,无法凭肉眼观看宿舍。若有望远镜,应该可以看见——此时姑且假设为千帆——千帆离开宿舍时的身影吧!接下来只须确认千帆走出玄门之后,再潜入宿舍即可。 然而还有个问题存在。正如昨天所想的一般,无论是惟道或者其他人,都无法预测千帆何时外出;当然,真要每晚躲在这种杂木林里守株待兔,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就现实面上考量,实在不太可能。 倘若凶手视线设法将千帆引出宿舍,使惠落单,那么于特定夜晚守株待兔倒还可行;可是千帆十八日晚上外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并非赴任何人之约。 还有另一个问题,假设十八日晚上,凶手在此处监视二零一号室;如菓刑警所言,当晚先行溜出宿舍的是惠,千帆是在她回来后才离开宿舍的。 姑且以“使用望远镜能清楚辨认离开二零一号室的是谁”为前提吧;凶手当然看见了惠外出。倘若凶手的目标是千帆,此时便能潜入二零一号室了;反过来说,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惠,应该会改变计划,改天再入侵宿舍,或是直接跟踪外出的惠,带四下无人时再袭击她。 然而现实上,上述的情况都没发生。严格来说,千帆并未与惠一起行动,无法确定她真的未受到跟踪或袭击,但至少惠并没提起过这件事。 还是……千帆寻思道,还是惠溜出宿舍时,凶手还没开始监视?十八日晚上,惠是在晚上九点左右离开宿舍的;倘若当时凶手并未开始监视,倒还说得通……是吗? 正当千帆左思右想之时,突然有道人影从马路方向前来,那是个穿着西装的瘦弱男人,他面向女生宿舍,拿着望远镜一步步地往后退,所以没发现千帆;那样子看来便像个平时洁身自爱的银行行员突然鬼迷心窍,干起偷窥行为一般—— “刑警先生。”千帆如此唤道。 “咦?” 果然是那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刑警。他惊讶地回过头来,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呼唤自己的女孩是谁,显得略微慌乱。 “啊!小姐——啊,不对。”他担心这种叫法会让人视自己为逢迎拍马之人,连忙改口:“高濑同学?” “真巧。” “……呃,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千帆以下巴指了指银框眼镜男手中的望远镜。“我的目的应该和刑警先生一样。” “咦?啊,啊,是吗?还真巧。” 银框眼镜男似乎担心自己多言,含糊以对,他扶正眼睛,眼神之中闪着品评千帆的光芒。或许这只是单纯的职业习性,但对千帆而言,却成了发现银框眼镜男“男性性”的契机。 这个男人也一样……感觉自己又要开始进行与青木兄悟会面时的绝望考察,千帆清醒过来。不行、不行,这样根本就是被害妄想。再这么下去,每个男人在自己眼里都会成为“杀人魔”。 或许是出于反省之意吧,千帆难能可贵地路出礼貌性微笑。“你是在确认凶手能否监视犯案现场吧?……” “不……”银框眼镜男原于否认,却对他的微笑感到困惑,变得结结巴巴,双颊泛红。“啊,恩,呃……” “唉,你到那边去看看。”千帆指着方才发现的“地点”。“一定能满足你的期望。” 银框眼镜男沉默片刻,千帆再度催促他,他才一面测眼看着千帆,一面一眼前往观视。他站在林荫之下,朝着女生宿舍举起了望远镜。 “如何?” “……原来如此。” 他只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千帆按捺不住,说道:“借我看一下” “咦?” “拜托你。” “呃……呃,”见千帆低头请求,刑警连忙环视周围。“好吧!只能看一下喔!” 千帆举起望远镜观看,果然如她所想,一窗之隔的走廊便得鲜明许多,晚上有照明,应能确认是否有人离开宿舍。 只不过,还有个问题。“……不过,能辨认走出房门的是谁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 杂木林的地势比广场还要低上一些,是以虽然是二楼,却得太高了头来看;要辨认走出房门的是谁,似乎有点困难。 “唉,刑警先生。” “什么事?” “你能不能到宿舍去,在二楼的走廊走动一下?” “咦?为、为什么我得……” “你就是为了弄清这些疑点才来的吧?那不正好?” “这、这个嘛……”他略微思索之后,说:“那不如你去走廊上走动一下,我在这里看——” “不行。” “为什么?” “就算我去,鲸野阿姨也不会让我进宿舍的,这三年来,我在宿舍里一向我行我素,她非常讨厌我;更何况发生了那种事——” “真拿你没办法。”银框眼镜男转过脚,却又突然回过身来。“呃……这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喔!” 这件事指的是在查案时遇见千帆之事,还是自己唯唯诺诺地遵从千帆指示之事,千帆并不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见千帆应许,银框眼镜男变走过广场,横越马路,朝女生宿舍走去;千帆则拿着望远镜待机。 等待片刻之后,二零一号室之前出现了疑似银框眼镜男的脑袋;但能看见的部位只有肩膀以上,容貌又像化在水里一样模糊不清;就连眼前的刑警,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他戴着眼镜而已,想在夜间照明之中分辨来这是谁,更是难如登天,以惠与千帆为例,若能看到全身,或许还能以头发长度辨别他们;但肩膀以下全被挡住,可就无从区分了。 不过,能监视二零一号室的地点只有这里;其他位置不是连窗户都看不见,便是离宿舍太近,容易引人注目。 “——怎么样?” 千帆照实向归来的银框眼镜男报告,只见他盘起手臂,开始沉吟起来。 “照这么看来,要说是校外人士找特定目标下手,就不太可能了。若果是二零一号室的人一个人都行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千帆的脑中转了一圈。人一个人都行……凶手待二零一号室的任一房客落单之时,加以袭击——可能吗? 或许可能……千帆想到,如果凶手是惟道,而冬季便如松尾庸 子所言,为男人的自恋倾向的话,对于憎恨千帆的惟道而言,无论啥了千帆本人或惠,都能达成他的目的。 “所以是不特定杀人?” “嗯,或许是。不过,可能吗?若是不特定杀人,其实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潜入女生宿舍,达克在外头选个四下无人之处,找上下雪途中的清莲学生下手就行了。” “对喔!说得也是!” 千帆姑且附和他。 虽然站在她的立场,总忍不住要怀疑惟道;但她毕竟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忽视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说不定真是专挑女高中生下手的随机杀人。若是如此,凶手便无需执着于住在二零一号室的人,更无须再次监视女生宿舍。 银框眼镜男再次走向方才的林荫,蹲在地上,环顾四周之后才又起身。 “——我只是概略看了一下,不敢打包票;不过,加入十八日晚上真有人在这里“监视”女生宿舍,应该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我完全没发现。” “所以凶手曾在这里监视二零一号室的假设并不成立。” “我是这么认为的。” * 千帆回到家,在二楼休息,果然如他所料,不知不觉简便打起瞌睡,直到听见了上楼的脚步。 “——千帆” 是母亲的声音。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有客人来找你了。” “客人?” “是一位姓鞆吕木的太太。” 千帆连忙跳了起来,原要直接下楼,又慌慌张张地整理面容,由于她太过匆忙,甚至忘了点灯,心里还埋怨着自己的头发为何如此难绑。 千帆下楼走进客厅之后,坐在沙发上的女性便站了起来。那女性看来约莫五十来岁,头发似乎染过,呈栗子色;她板着脸孔瞪着千帆片刻之后,才缓缓地对千帆行了一礼。 “……我是小惠的妈妈。” 惠的老家在市内,开车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因此千帆早已做好家属找上门来的心理准备;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禁全身僵硬,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千帆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鞆吕木夫人却以带有黑眼圈的眼睛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 “——抱歉,登门打扰你,等我把事情办完,立刻就走。” “小惠她……” “我话说在前头,”鞆吕木夫人别开视线。“请你别来参加那孩子的葬礼。” “为……”为什么??千帆原本打算发问,又住了口。 侮辱……千帆出现在惠的葬礼上,当然会被视为一种侮辱;可是……千帆有种被重物压住头盖的眩晕感,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了——”或许是见千帆如此失落,心生不忍吧!鞆吕木夫人换了个语气。“高濑小姐,你一直和小惠在同一个寝室,对吧?” “对。” “今天我前来拜访,是想请教一下小惠可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保管?” “……保管?” “比方说小瓶子之类的东西。” 千帆试图保持平衡。 但她失败了。 惠的声音重新于耳畔响起。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看来你心里有数。”鞆吕木夫人没错过千帆的动摇之色,激动地说道,“在你手上,对吧?还给我!” “这件事……我做不到。” “咦?” “我已经丢掉了。” “丢掉了……”鞆吕木夫人一度抬起腰来,却又错愕坐回沙发之上。“……真的吗?” “真的,前天丢得。” “你亲手丢掉的?为什么?” “因为小惠——因为令媛拿了那个小瓶子给我看,说她要自杀。” 夫人茫然地抖着嘴唇。“小惠她……说了这种话?” “她说里头装着氢氰酸类的毒物。我本来不相信,但看她的样子很不寻常,觉得或许是真的,就一把抢过那个小瓶子——” “然后拿去丢掉?” “等我丢完回家,她已经被杀了。小惠就在我离开的时候……要是我没外出,或许——” “你真的拿去丢掉了?丢在哪里?怎么丢的?” “刚才我也说过,我并不相信那真的是毒药,但为了防万一,就到进河里去了——全部倒掉了。” “河里?那有死鱼浮起来吗?” “我不知道,当时天色很暗,至今我仍不明白那是否真是毒药,我一直怀疑她是故意说谎来吓我。可是,现在伯母竟然亲自上门来找那样东西,代表那果然是……?” “对,似乎是真的。” “……似乎?” “我也无法确定是真是假。” “为何令媛会有那种东西?” “本来——”她停顿下来。与其说是在犹豫,倒像是总算找到可以倾吐重大秘密的对象,先做个深呼吸再好好诉说一般。“本来好像是我妈妈的。” “……令媛的外婆?” “我不知道我妈是从哪儿拿来的,不过我曾听说过她从前有朋友在镀面厂工作,或许便是透过这层关系——” “可是,就算外婆有这种东西,为什么回落到小惠手上。” “是我妈给她的。” “外婆给的?为什么?” “好像是给她当做护身符,我妈的意思是,反正遇上困难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用这个自杀,所以凡事就放轻松去看待吧!” “怎么会……” “当然,我知道是逆向操作;只要想着随时都能死,反而能萌生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该拿真正的毒药给小惠啊!要是有了万一,该怎么办?说来惭愧,我这个妈妈做是真的太不经大脑了。但愿只是因为她当时脑筋有点糊涂。” “所以……那真的是毒药?” “好像是。前天——不,昨天凌晨——我们家接到小惠死亡的通知。我妈听了,不认为她是被杀的,开始呼天抢地的说都是因为自己给了她那种东西……那是我们才知道原来小惠的手上有那么危险的毒药。” “这么说来,外婆是瞒着别人把毒药交给小惠的——开始,”千帆突然忆起方才打电话询问松尾庸子的那件事,“外婆是什么时候把那个小瓶子交给令媛的?” “她说是在小惠住进宿舍的时候。听说我妈也住宿过,曾经被室友恶整;或许这便是她把那个东西交给小惠的理由之一吧!” “住进宿舍的时候……那就是去年春天刚入学的时候?” 千帆开始耳鸣,据庸子所言,她是在连假结束后听到惟道饲养的狗被杀的消息;换句话说,毒杀案实际上是发生于去年四月,时期上刚好吻合。 这么说来,果然是惠用那瓶毒药把惟道的狗给……不,慢着,不可能过于武断,这世上又不只惠一个人持有氢氰酸类的毒药。不过,被毒杀的是惟道的狗,会是偶然吗?整件事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 “刚才,”鞆吕木夫人一眨也不眨的凝视遣返,并擦拭眼角。“刚才我说但愿只是我妈一时犯糊涂,可是我妈承受不了小惠死亡的打击,似乎真的糊涂了。不管我们再怎么告诉她小惠不是服毒而死,是被人刺杀的,她还是完全听不懂……” 鞆吕木夫人似乎为自己张扬家丑而感到羞愧,皱起了脸孔;她的泪水被花了的妆染成 黑色。 “小惠她……是被谁杀害的?” “我也想知道……” “——或许我该向你道歉。” “……咦?” “我来这里之前,一直怀疑你是不是凶手。嗯,说不定现在我还在怀疑!这些话要是被你妈妈听到,说不定会杀了我。” “不……” “可是,现在我应该真的出门了;毕竟你知道那个小瓶子的存在,当时应该是真的不在场。我希望能这么想,不,若是不这么想,我无法冷静地坐在这里。” 倘若鞆吕木夫人失去理智,或许我还能落得轻松一点——千帆如此想道。假如鞆吕木夫人当场勒住我的脖子,或许—— “既然你已经丢了,我们会把那个小瓶子的忘忘掉。本来我还想或许得把东西交给警察,现在也免了;所以你也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一言为定。” * 同一天晚上十点左右,千帆穿过了南警署的玄关。那是棟刚改造完毕的近代风格大楼,电梯前贴着楼层索引牌,让人有种来到了百货公司的感觉。 刚才菓刑警联络千帆,说他这阵子很忙,没时间见千帆。千帆穷追猛打,他才退了一步,表示千帆若肯立刻前来警署,愿意拨空见他;菓似乎并未当真,但千帆却立刻披上大衣,跳上自行车。 她来到指定楼层,告诉来意之后,立刻有个熟悉的灰发男子披着西装外套前来。 “这么晚了来干嘛?”领着千帆进入以屏风相隔而成的简易接待区后,他动手收拾散乱沙发上的周刊杂志。“其实你根本不用大老远跑来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有事我自然会去打扰你。” “与其让你找上门,不如我自己来——啊,我这话没别的意思。我不是讨厌你来我家,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想呆在家里,是吧?” “恩,可以这么说。” “你有好好安抚家人吗?” “当然。我已经住了两天,够了吧?” “你这个人还真冷淡耶!唉,年轻人都是这样,总想离父母越远越好。别提这个了——你有什么事?” “我还在嫌疑人名单之中吗?” “不,”菓刑警喝了口茶,从沙发上起身,“唔——” 他发现有人从屏风之上窥探着接待区,便狠狠地朝那人的脑门敲了下去。从那飞出去的银框眼镜判断,似乎是那个貌似银行行员的刑警。“别在那里偷看,过来啊!” “是、是!” 貌似银行行员的刑警重新戴上眼镜,一面摸着头发,一面走来;他的手上还拿着热气沸沸腾的泡面,瞧他的样子,似乎没向菓刑警报告他自己白天在女生宿舍之前碰见千帆之事。 菓刑警从那银框眼镜男手中抢过泡面,扒了一口。“——你站起来看看。” “咦?” “站起来一下。” “这样吗?” 千帆依言从沙发上起身,成了俯瞰矮小菓刑警之势。 “很好,好啦,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想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嫌疑人名单之中;答案为否,看来凶手并不是你——这么作结应该没问题。” “为什么?” “司法解剖报告出来了。”他要千帆坐下,自己也跟着入座。“上次我也说过,被害人的全身被利刃刺了十刀左右,耳聪刺伤角度推定出来的凶手身高,大概就和我差不多。” “凶手的身高……是吗?” 千帆完全不知道这种因素能成为破案关键,不由得暗自称叹。果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凶手没你这么高,应该更加矮小一点,懂了吗?” “小惠被刺了足足十刀?” “真是太狠啦!活像是刺爽的,直接死因为失血性休克。顺道一提,鞆吕木惠被发现时还有气息。” “咦?她当时还活着……” “菓、菓哥,等一下!”银框眼镜男慌忙插嘴:“你这么做妥当吗?连这种事都——” “怎么?什么叫“连这种事”?” “可,可是,连这种事都告诉她,未免——” “你在说什么啊?你忘了本部长的关说吗?” “那、那和这事两码子事吧?你到底怎么了啊?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态度不同?当然啊!我之前也不说过了?我这种人奉行墙头草注意,对弱者跩得跟二五八万似地,不过对强者就是鞠躬哈腰。卑躬屈膝。” 瞧菓刑警说得一本正经,千帆失笑起来。他显然是在说反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其实是个挑战权威得人。 “少骗人了。” “我骗你什么啦?” “你只是在赌气而已啦!菓哥。活像个爱唱反调的小孩。” “赌气正是成年人的证明。你啊,就在我身边好好观察我的政治手段。呃……”他将视线从银框眼镜男移回到千帆身上。“刚才讲到哪儿啦?” “讲到小惠被发现时还活着。” “对对对,而发现她的学生就问她:“是谁砍伤你的?”” “小惠怎么回答?” “她当时的状况已经答不出话来啦!” “……是吗?” “不过,发现她的学生又问了一句:“是不是高濑下的手?”——这么问的理由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吧?” “恩,当时宿舍及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我和小惠闹得很僵,只差没拿刀互砍了。”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鞆吕木惠拼了命地摇头。当然,她的否定是否属实很难讲,我们也都抱着怀疑。说不定她只是想帮你这个爱人脱罪。” “我才,发现她的学生应该也这么想吧!” “听她的口吻确实是这么想,很遗憾。不过你可别怪她,毕竟案发现场是一片血海,遇上这种场面,还能去问尚未断气的被害人凶手是谁,已经够勇敢啦!唉,不过照最近年轻人的言行举止来判断,也许她不是勇敢,只是神经大条而已。” “这个猜测或许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过,现在有了刺伤角度这个决定性证据,就可以洗刷你的嫌疑了。照这么看来,鞆吕木惠最后的证词颇为可信。”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凶手掩饰自己的身高?” “掩饰?什么意思?” “比如凶手不是以普通的站姿刺杀对方,而是弯着膝盖,故意放低姿势。” “不可能。” “是吗?” “凶手行凶时相当仓促,还被发现异状的学生目击了逃跑时的背影,不太可能有多余的心思过去搞这种伎俩。再说,就算凶手有心伪装,用这种不自然的姿势也没办法通入,至少无法像报告上指出的一样,造成那么深的伤口。” “换句话说,可以断定凶手的身高就和你差不多?” “没错。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凶手啊!有些推理小说不是有这种内容吗?负责调查命案的刑警其实是凶手。这种小说读起来是很有趣啦,但是一回头想想自己,就觉得莫名心寒啊——” “阳台的玻璃被打破了,对吧?” “恩。” “看来是有人丢掷铜质花瓶,把玻璃打破的。” “应该是。” “会不会是小惠丢得?为了求救——” “可以这么想。” “发现小惠的和目睹凶手逃走的,是不是同一个学生?” “你怎么知道?” “小惠被凶手攻击,为了求救,便大声尖叫, 却发不出声音;又或者是被其他声音盖住了,其他学生没听见;于是小惠便拿花瓶砸破玻璃门来求救。”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似的。” “想当然耳,头一个发现的,应该是隔壁二零二号室的学生。管局话说,不是柚月步美,就是能马小百合。” “哈哈!听你的口气,已经知道是哪一个了?” “是柚月步美吧?” “哦?” “柚月学妹冲出了二零二号室,正好目击到离开二零一号室的凶手——凶手应该是从走廊的窗户跳楼逃走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走楼梯下楼很危险;待在一楼“读书室”的学生当时应该也已经闻声赶来,凶手或许会被他们撞见。找刚才所说的判断,小惠应该看清了凶手的连,至少清楚得足以判断那不是我;这代表雄厚搜八成没蒙面,若是与一楼的学生们装个正着,或许会被看见自己的长相,只能跳窗逃走。凶手人在二楼,只要小心点跳,便能不负重伤而顺利逃亡。” “原来如此,然后呢?” “后来柚月学妹冲进了二零一号室,发现被刺伤的小惠——过程就是这样吧?” “我无法否定。” “菓刑警先生!”银框眼镜男将泡烂了的背面放在桌上。“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你说什么啊?我只说无法否定,并没肯定啊!” “你这样就和直接告诉她一样嘛!” “你倒说说看,我告诉他什么了?她自顾自地发表她的想法,我只是没有否定而已啊!我可没说发表被害人的是哪个姓柚月的学生。” “啊!真是的,我不管了。” “关说。” “上头可没要你给这位小姐这么多方便——” 从眼眶眼镜男的这句话看来,指望父亲果然是个错误。不过千帆并未感到失望,她甚至有点高兴菓刑警并非因为屈服父亲的权威才告诉她这么多消息。 “柚月学妹——不,目击到凶手背影的学生可记得凶手有什么特征?” “嗯,记得还不少。” “可以告诉我吗?” “她说她分不清楚是男是女,不过时候回想起来,身高好像不怎么高,至少没你那么高,这和刺伤报告的结果吻合。” “服装呢?” “好啦,这个就是问题了——”菓刑警答得拐弯抹角。千帆等了片刻,但他并未接着说下一句话;看来他没打算透露这件事。 没办法,他已经给了千帆许多方便,不好贪得无厌。千帆死心,换了另一个问题。“凶手到底是怎么溜进宿舍的?” “后门门闩上得好好的,只可能是从玄关进来的。” “这么说来,凶手有钥匙?” “这么想也很合理。” “不过,虽然有钥匙,去恶不是住宿生。” “你怎么能肯定?” “只要调查一下就知道啦!问案的时候,这位刑警先生不是看着住宿生名册,说我是最后一个吗?这代表当时所有住宿生都在场。凶手犯案完毕以后立刻逃走,当时身上沾满了被害人的血,不恩那个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想必早在附近备下了逃走用的车子。总之,凶手在案发之后马上逃离了宿舍,并不在宿舍之中;警方抵达之后才回到宿舍来的,只有我一个人,对吧?而我并不是凶手,所以结论便是凶手并非住宿生。” “这可不见得,说不定凶手先从二楼跳下,让人以为她已逃走,却又趁着警方赶到之前偷偷回到宿舍里来。” “要怎么回来?你刚才不是说后门的门闩还上着吗?” “说不定凶手是绕到门前,光明正大地从玄关进来。” “加入是从前门,鲸野阿姨应该会发觉。别说鲸野阿姨了,当时宿舍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有人从玄关进来,应该会有人记得啊!” “这可说不准,毕竟当时一片混乱,加入从玄关走进来的是熟面孔,应该没人有那个心思去诧异吧!很可能就这么忘了。” “可是……” 千帆还要反驳,菓却举起手来制止了她、“——其实说到这里,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 “凶手服装的问题。目击者只瞥见凶手的背影一眼,不敢确定,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上下两件式的运动服。” “运动服?” “很像清莲学园规定的女生体操服。” “那么……” “你因该明白吧?的确,穿着体操服不代表就是住宿生,或许是住家里的学生;不过女生宿舍里有许多学生在换洗衣物不够时,确实会改穿体操服作息。” “得列入考虑的不只是住家里的学生及住宿生。” “这话怎么说?” “或许是校外的人偷偷弄了套规定的运动服来。穿着运动服潜入宿舍,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即使被人看见了,只要及时往后转就能蒙混过去,不是吗?” “恩,原来如此。” 菓刑警起身,消失于屏风之后;待他回来之时,手上多了个大信封。他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相片,交给千帆。 “你看看。” 照片上的是用麦克笔写成的潦草文字,似乎是写在笔记本的封面上。 “这是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过,鞆吕木惠被发现时虽然还有气息,却已说不出话来了吗?发现者询问凶手是不是你这个室友,说不出话来的鞆吕木惠一面摇头,一面奋力拉过身旁的笔记本,在上头写了这些字。” 内容是—— “坡道下 邮筒” ——看起来像是这些字样。 “如何?” “好像是……坡道下邮筒。” “对,虽然自己很潦草,这么解读应该没错。好啦,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是惠临死前留下的讯息,当然是——“凶手的名字,或是能表示其身份的文字。小惠是在被问及凶手是不是我之后,先摇头否定,再写下这些字的,对吧?既然如此,她当然是想用这些字来说明谁是刺伤她的凶手。” “是啊!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你觉得有人的名字会叫做‘坡道下的邮筒’吗?” “谁知道?我无法断言绝对没有。” “不如采用寻常一点的解释如何?换句话说,加入不把这个当作任命,而是当成某种讯息,你会联想到什么?” “说到坡道下,当然会联想到女生宿舍前的那个坡道——”此时千帆才回想起来。“这么一提,下了那个坡道以后再走一段路,好像有个邮筒——” “的确有。我们这么想,所以去看过了,那儿的确有个在再寻常不过的邮筒。” “这么说来……莫非凶手是邮差?” “谁知道?不过加入凶手是邮差,干嘛要说‘坡道下’?想要表达凶手是邮局的相关人士,只要说邮筒就行了,再不然写邮件也成。再说,加入鞆吕木惠认识刺杀自己的人,她干嘛不直接把名字写出来?” “这个嘛……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因为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又或是知道名字,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直接写出来。” “坡道下的邮筒上有没有别的讯息?” “我们也这么想,所以从头到脚全检查过了,还去的许可,查看了邮筒内部,但是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只不过——” “只不过?” “坡道下的邮筒是以支柱撑着一个四角箱而成,很常见的类型;而我们看了箱子的底部,发现上头粘了条胶带。” “胶带?” “很普通的胶带,宽度稍大的那种,长约有五公分,一端黏在箱底,晃啊晃的。” “这代表什么?” “你知道那个邮筒前方有住家吗?” “呃——有,这么一提,有棟老旧的平房。” “那里住了一个老婆婆,她在十八日晚上关闭门窗时,曾看见有道人影蹲在邮筒前。” “人影?” “老婆婆以为是有人临时身体不适,就点亮了玄关的电灯,结果有个年轻女孩一脸惊讶地站起来,老婆婆问话,她也不答,就这么离开了——” “离开?往宿舍的方向吗?” “不,是反方向,顺道一提,听说是晚上九点以后的事。” “那个年轻女孩是……” “好像是鞆吕木惠。” “咦?” “为了慎重起见,我拿鞆吕木惠的照片给那老婆婆看,她说铁定就是这个女孩没错,因为她常看见这个女孩经过她家门前,我先声明,目击者年纪虽然大,但并没有老人痴呆;我认为她的证词相当可信。如何?” “什么如何?” “之前你不是这么说过?十八日晚上,你是在十点半左右溜出宿舍的。而在十分钟前左右,鞆吕木惠刚回到宿舍。和老婆婆的证词两相对照之下,鞆吕木惠应该是在晚上九点左右离开宿舍的,没错吧?” “对,”千帆老实回答。“那么刚才说的那条胶带,就是小惠贴的?” “这就无法确定了。比起这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么晚了,鞆吕木惠究竟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又去了哪里?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啤酒边走边喝——这里摆明了把人当白痴的说词,也差不多该改口了吧?我话说在前头,那一带可没半台自动贩卖机有卖罐装啤酒的,我已经调查过了。根据本市的教育相关条例,那一带禁止设置这类自动贩卖机;所以假如你真的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啤酒来喝,那就代表你走得相当远,而且是步行一、两个小时还回不来的距离。” 是不是该对菓刑警老实说出一切……千帆暗自焦虑。然而,方才对惠的母亲许下的诺言,却封住了千帆的口。 “哼!”也不知道菓刑警明不明白千帆的心境,只是他讽刺道:“亏你大老远跑到警署来,我还期待你会带点有用的证词当‘伴手礼’咧!” “呃——”虽然千帆觉得这么做有点卑鄙,却决心提供另一份“伴手礼”来蒙混过去。“有人谣传惟道老师偷打了一副宿舍钥匙,你知道吗?” “……什么?”菓似乎不知情,惺忪的眼一下子全睁开了。“惟道,就是那个疑似与鞆吕木惠有一腿的‘奸夫’——不,这种的该不该叫做奸夫,我不清楚就是了。” “你果然已经查过了。” “你说惟道晋似乎打了一副宿舍钥匙?” “听说他趁着寒假轮值——” 千帆隐瞒了自己偷听惟道与香澄谈话之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唔……”菓刑警盘起手臂,“这件事无论与命案有无关联,都不能置之不理啊!” “我觉得要查证这件事并不难。” “哦?怎么查证?” “只要查出惟道老师哪天轮值,并逐一查问当天有开的锁店,就能轻易确认他有没有偷打钥匙。” “你的脑筋还真灵光啊!”菓刑警一脸佩服。“亏你长得这么漂亮——” “长相和脑筋有什么关系?” 千帆忍不住沉下脸来。虽然外人都称赞千帆美貌无双,但千帆却对自己的容貌怀疑有自卑感;理由很单纯,因为仔细一看,与父亲有几分相似。像松尾庸子这样的同性称赞她,她还能忍受;但男性的称赞却只会让她的厌恶感泉涌而出。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长得那么漂亮脑筋又好,真是占尽了便宜——” “你这话未免太落伍——” 一阵猛烈的脚步声传来,盖过了千帆的话语。“菓哥!” 貌似年轻刑警的男性一见千帆在场,立刻噤了口。 他是来通知菓刑警,清莲学园的女生宿舍发生了第二起命案。 act 3 对千帆而言,二月十八日到三月二十日之间的一个多月生活活脱便是个恶梦。 能马小百合在清莲学园的女生宿舍被杀之事,乃是发生于二月二十日晚上十点半左右;发现者为隔壁二〇三号室的学生仲田,她听见轰然巨响之后,到二〇二号室一探,发现能马小百合倒在房门半开的寝室之内。当时她并未看见小百合的室友柚月步美。 小百合披着红色棉袄,腹部中了十几刀,现场的地板成了一片血海。而小百合被发现之时,尚有气息。 又惊又惧的发现者立刻冲到走廊上,大喊:“来人啊!救命啊!”舍监鲸野及数名住宿生飞也似地赶来,在鲸野的指示之下,其中一名住宿生报了警,同时也叫了救护车。 说来巧合,能马小百合与鞆吕木惠一样,都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便断了气。当时,她曾对鲸野及其他住宿生留下了一句饶富兴味的话语。 “不认识的……人……” 当众人异口同声地询问是谁下的手时,小百合气若游丝地如此回答。 千帆直到案发近一个月后的三月十五日,才获得能马小百合命案的几许情报。 能马小百合于二月二十日被杀之后,千帆便被父亲强制送往安槻。女儿报考了远在他乡的大学,对于此时的父亲而言乃是件值得庆幸之事;他强迫女儿远离杀气腾腾的故乡,专心准备考试。 二月二十一日,千帆便被送上了飞机,并在安槻的饭店住到了三月,以备一日的入学考。入学考试结束之后,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千帆仍得继续住在饭店之中,直到放榜为止。结果她考上了人文学系。 关系命案发展的千帆恨不得早一刻回到故乡,但父亲并不允许,要她立刻租屋,准备在安槻展开新生活。为了协助千帆——或该说监视千帆,较为正确——父亲还特地派了那名女秘书到安槻来。 * 父亲的秘书在竹智惠子和千帆一起前往房屋中介公司及百货公司。她似乎受了父亲的严命,无论在租屋或添购家具之时,都是无视于心急如焚的千帆,刻意慢慢挑选。 智惠子年岁尚轻,还不到三十岁,与父亲之间的岁数差距足以当父女。即便看在千帆的眼里,她仍是个知性美人,而据说她确实修毕了日本最高学府的硕士学程。这么聪明的女人,为何会和父亲这种男人发展亲密关系?千帆始终无法理解。 千帆知道男人易受年轻女孩的肉体吸引;就这层意义上而言,父亲也是个普通男人,自然会忍不住去招惹身边的年轻女人。然而,像智惠子如此聪明且有才干的女人,竟会在自由意志之下对父亲这般年岁的有妇之夫产生恋爱感情,实在教千帆难以置信。她干嘛,鬼迷心窍,自找麻烦?千帆觉得极为不可思议,总怀疑是父亲滥用自己的立场逼迫她就范。 因为这层缘故,千帆对于智惠子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她一方面同情智惠子,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没义务对一个从母亲身边抢走父亲的女人和颜悦色;由于她不知该如何对待智 惠子,因此往往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智惠子却正好相反;也不知她究竟明不明白千帆的心境,总是以一个十年知己般的亲昵态度对待千帆。 “——欸,你知道吗?我也是清莲学园毕业的。” 那又怎么样?千帆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她是打算摆出学姐的架子吗?正当千帆暗自寻思之时,智惠子却说了番令人意外的话语。 “你们有个叫做谷本香橙的英文老师吧?我和她是同学,嗯,交情还不错,到了现在还会互寄贺年卡问候。她过得还好吧?对了、对了,前一阵子我收到她的喜帖,你知道她 要结婚了吗?啊,是吗?其实我一直以为她会单身一辈子,吓了一大跳呢!想说被她超前了,还一反常态地着急起来。” 智惠子提起这个话题,应该是为了亲近千帆;但她为何能若无其事地表现得如此亲热?莫非智惠子以为千帆母女没发现她和父亲的关系?然而,不久后千帆便得知并非如此。 智惠子在安槻与千帆同住一个饭店,晚餐时她总是兴致高昂地喝着酒,甚至还邀未成年的千帆一起喝。她是想拉拢情夫的女儿?或只是个性使然,对任何人都要表现出豪爽大 姊的姿态?千帆无法区别。 在饭店的交谊厅里,智惠子又点了同一牌苏格兰威士忌。 “千帆,你要不要喝?” 被智惠子亲昵地以千帆二字相称,并非千帆所愿;但让智惠子一人独饮独乐,更非千帆所愿,因此她每晚都奉陪到底。 某一晚,智惠子喝得烂醉如泥,千帆得挽着他回到房间里去。 “……你以为你是谁啊!” 千帆扶智惠子上床之后,智惠子突然以半梦半醒的声音斥骂千帆。她将平时的讨好态度全数抛开,眼神显得相当凌厉。 “不过是长得漂亮一点……年轻一点,就瞧不起人,也不想想自己只是个小孩。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才不明白大人的问题!” 比起故作温柔的态度,千帆觉得她现在这个模样倒比较有趣,便故意挑衅她:“大人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那还用说,当然是男女之间的问题啊!男女之间的问题!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一定没经历过吧?是啊!铁定没有,因为你喜欢女人嘛!嘿!我不懂,完全无法理解。” “是吗?与其和有妻有儿的男人乱搞,我倒觉得和女人在一块比较好。” “你真是个傻瓜,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这种蠢话,等你和男人有过经验以后再来说!” “我爸爸究竟有哪里好?”对千帆而言,这是个极为单纯的疑问。“那种有妻有儿的中年人到底哪里好?” “哪里好?哈哈哈!果然是小孩。不懂得议员的魅力,永远都是小孩。你要谈论男人的魅力,还早十年呢!” “就算对方有妻有子,你也不在乎?” “妻子?妻子算什么……”她似乎觉得千帆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在乎啊!有没有太太又有什么关系?” “哼,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啊!你果然什么也不懂嘛!所谓的夫妇啊,并不是男人和女人。” “哦?不是男人和女人,那是什么?” “只是住在一起的人。千帆,你以为男人为什么好色?” “为什么好色?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他们是男人啊!” “笨蛋,才不是呢!他们是在追求浪漫。” 智惠子说起话来咕咕哝哝的,浪漫二字一时间听起来像是烂漫。“浪漫?这话怎么说?” “对男人来说,做爱得是非日常且让人兴奋的事才行,不然站不起来,你懂不懂?应该懂吧!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一下子嘲笑千帆还是个小孩,一下子又说千帆已经不是小孩了,话全是她一个人说的。智惠子越来越口齿不清,但她虽然闭着眼睛,身体也摇摇晃晃,却仍要继续说下去。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外遇的,千帆。男人一定会外遇,因为一旦结了婚,妻子就不在是‘女人’了。对男人而言,‘女人’一定要浪漫,一定要‘非日常’,但妻子却代表了无聊的日常生活,成不了性爱的对象,所以男人才会外遇。所有有妇之夫都是这样。” 智惠子睁开眼,瞪着千帆。 “话说在前头,你们母女该感谢我,不该恨我。你想想,你妈确实一肩挑起了他的日常生活,但她无法连非日常的部分也一起承担,所以我是替他做你妈妈做不到的事,对吧?没错吧?我没说错吧?没有!哼,你们偶尔还该送份礼物来答谢我呢!” “所以你把你 和我爸之间的关系也当成工作的一部分?” “工作?嗯,对啊!或许算是工作吧!” “只要是为了工作,就算和不喜欢的人也能发生关系?” 智惠子突然打了千帆一巴掌。她毫无预警地挥动手掌,下一秒又宛若忘了自己的行动一般,带了种酒醉之人特有的节奏感。 “不喜欢的人?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跩!” “我说错了吗?” “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 “那你就好好说明,让我这个小孩也能听懂啊!” “你还真好命啊!什么事都能那样轻轻松松地悠然看待,仗着他……仗着他爱你。” “没人会真心爱我的。” “你又这样!” 智惠子原本像朝千帆扔枕头,却失去平衡,砰一声倒在床上。坐在同一张床上的千帆因这道冲击而摇晃了一阵。 “老是自信满满,真可恨。对,很好,有自信被爱的人真好。当然啊!你长得那么漂亮。假如我……假如我和你一样漂亮,我也能……” “在竹小姐,你也很漂亮,很有魅力啊!所以他才会和你发生关系。” “哼!”她趴在床上,像个闹脾气的幼稚园小孩一般挥舞着手脚。“那只是男人的生理需求!他纯粹是因为男人的生理需求及惰性和我上床!混账!”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么没自信的话?” “他……他只想着你,真的只想着你。虽然他从不表现在脸上,但他真的只想着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是,真的,无论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只想着你……” “在竹小姐。”这会连千帆都觉得不敢领教。“你该睡了。” “我……我好想变成你,好想投胎成你这个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他就会更加关心我,就会只看着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你?为什么你不能是我,我不能是你?” “好、好!你快睡吧!再不收敛一点,明天醒来你会后悔莫及喔!” “后悔?我老早就在后悔了,后悔认识他。为什么我得这么痛苦?为什么我得这么痛苦……我好羡慕你,我好羡慕你!” 智惠子抱起枕头,宛若闹脾气的婴儿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种人,你这种人……别再回来了,别再回来了!你就老死在安槻好了!别出现在她的面前,永远别再出现!把他让给我,让它变成我一个人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那么漂亮,要找多少替代品都没问题,用不着独占他吧?把他让给我!我只要他……只要他一个……” 千帆目瞪口呆。她原先总漠然地认为情妇都会嫉妒男人的妻子,没想到智惠子居然嫉妒身为女儿的千帆。又或只是因为智惠子喝醉了,搞不清人物关系而已。 千帆又何尝不想永远不再出现于父亲面前?但现实上可没这么简单。当然,常理对于醉鬼不可能管用,因此她没说出口。 隔天早上,智惠子顶着一张宿醉的憔悴脸孔来吃早餐。她似乎留有昨晚的记忆,态度显得有点尴尬;但她并不道歉,而是努力和平常一样摆出豪爽大姊的态度。千帆也跟着装蒜配合她。 智惠子只有那一晚醉到对千帆胡言乱语,之后的夜晚虽然也会喝酒,却都极有分寸。光阴便如此虚度下去,站在父亲的立场,当然希望女儿继续留在安槻,直到大学开学为止;但千帆却想方设法,总算在三月十四日回到了故乡。 * 隔天三月十五日,千帆去了学校一趟,表面上的目的是向替她准备书面资料的青木兄悟报告她决定就读安槻大学之事,但真正的目的却是收集情报。对于第二件命案,千帆所知的只有被害者为能马小百合而已。 千帆本来以为依照青木的个性,只要自己起个话头,他必会不假思索地大谈八卦;没想到不巧的很,他居然不在。千帆询问邻座的老师,对方回答: “不知道耶!这么一提,他怎么了啊?今天早上他好像有联络教务处,说是出了意外,会晚点到。” “意外?” “呃,好像是车子故障?反正他说会晚点来上班就是了。这么一提,他还没来耶!” 听那老师的言下之意,似乎暗示青木今天不会来上班了。这时千帆才想起,虽然她只在三年级这一年上过青木的课,但青木常常自习或是请其他老师代课;照这么看来,青木尝用这一招翘班。说归说,三天后的十八日就是结业典礼,正规授课早已全部结束,今天缺勤应该不成任何问题才是。 “——高濑同学,我听说了。”千帆还无暇犹豫该怎么办,眼明手快的谷本香橙便已发现她,走了过来。“你真的决定去读安槻大学啊?” “对,所以推甄的学校我就不去了。对不起,造成大家的困扰。” “这也没办法啊!虽然恶例一开可就麻烦了,但你是因为你爸爸,呃,那样嘛!”香橙露出苦笑,似乎在责备说话拐弯抹角的自己。“无论如何,这对你而言应该是件好事。要忘记那件事,远走他乡是最好的办法。” “嗯,那倒是真的。” 如此插嘴的是惟道。她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不着痕迹地加入千帆与香橙的谈话。 千帆只觉得反胃,但要是她在此时采取不自然的态度,引起香橙怀疑,反而不好;再说,对香橙也过意不去。千帆原先并不特别敬仰香橙,多亏了这次的命案(这种说法或许奇怪),让千帆开始觉得香橙是一个可以随时敞开心胸交谈的好人。香橙不光是气质高雅,心胸也相当宽大,是个正面意义上的成熟女人。 这样的人为何会想和惟道这种男人结婚?千帆不明白。或许恋爱本来就会钝化正常判断力,但无论是在竹智惠子也好,香橙也罢,越是美丽聪明又有才干的女人,似乎越容易勾搭上坏男人。至少千帆无法不这么想。 香橙见惟道加入谈话,完全不疑有他;千帆再次体认到自己对于惟道“卖乖本领”的观察结果有多么正确。 “一想到高濑同学要远赴安槻,就很舍不得啊!” 这种知情者听了定要捏一把汗的对白,惟道居然敢在未婚妻面前大剌剌地说出来,而且不让人感到丝毫不自然。此时千帆头一次对惟道产生了赞叹之念。不过,这也是当然;惟道原本就是个善于保身且小心谨慎的男人,过去他和众多女学生之间的留言(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满天飞,想来也不是因为他的“掩藏方式”有问题,而是学生太无防备。说不定有些流言还是爱慕惟道的女学生自行捏造的。 搞不好这才是真相——千帆突然如此想道。说不定惟道的私生活其实还挺“干净”的;他的好色传闻之所以不绝于耳,或许只是爱慕他的女学生及嫉妒他的男学生不断地捏造“传说”而已。 或许惟道与他的形象相反,实际上并未染指过学生,千帆以前曾听说过,就任于清莲学园的男老师或讲师一旦被发现与女学生发生关系,不必经教师会或法院那一关,就会先被迫写下自请免职的切结书。风险如此巨大,即使来自学生的诱惑再多,惟道也应该不会轻易委身于肉欲。 当然,惟道担心的并非饭碗不保,而是怕玩得太过火,失去了夺得”真正目标“芳心的机会。换句话说,他担心的是千帆的观感。 惟道的“真正目标”便是千帆。在这个男人面前,决不能露出空隙;若是稍有大意,之后便会尝到生不如死的苦头……千帆的自我防卫本能总是如此警告着她。 如果没发生偷窃风波,或许千帆会觉得这种过剩的戒心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自我嘲笑一顿;她甚至不会察觉惟道对自己怀有异常执着。 去年九月,盛夏的那一天 ,惟道与放学后的千帆碰巧走同一条路回家;至少一开始只是碰巧,惟道起先应无跟踪千帆之意。如今回想起来,千帆明白惟道不会干出这种危险的蠢事;她是个更为慎重的男人。 然而,当天千帆并未直接回宿舍,而是前往闹市区;惟道似乎也有事要办,走了同一条路线,碰巧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千帆的背影,原来别无他意的惟道渐渐“鬼迷心窍”——想来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又或许当天千帆到银楼去买戒指,才是原因。那是要送给鞆吕木惠的戒指;或许惟道从店外正好目睹千帆要求店员替她包装的情景。 当然,这不过是想象;但是这么一想,便能解释为何惟道唯独在那一天如此毫无防备地展露对千帆的“执迷”。千帆竟有相赠戒指的对象……这个认知强烈地激发了惟道的嫉妒(事后当他知道千帆的绯闻对象并非男人,而是名为鞆吕木惠的女学生,想必又是一番打击)。 千帆也发觉惟道从学校一路尾随在后,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以为惟道只是碰巧和自己走同一条路回家而已。一方面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惟道的“执迷”有多么惊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时的惟道尚无“自觉”,未曾散发过任何“气息”。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千帆的确是在替惠购买戒指并走出银楼之后,才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她感到惟道的视线似乎增加了黏着度,才会数度尝试甩掉他;而当时碰巧跑进的,便是<香苗书店>。 见千帆被女店员怀疑偷窃,惟道便飞奔而来,显然想借由摆平此事来取得个人优势,以进一步得到千帆。当天千帆之所以贯彻缄默,除了偷窃本身便是个黑锅之外,主要原因即是她认为若说上只言片语,极可能被惟道顺水推舟,掉入他的陷阱里去。 于是惟道拼命地撬开千帆的“壳”,当时的他带着平时绝不会展露的表情。他显然对自己抱着异常的执着……至此,千帆才如此确信。 然而,惟道从那天以来,却一直带着完美的“面具”,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心中的“黑暗”,即使是当着未婚妻的面,对千帆说着暧昧的对白时亦然。 那场偷窃风波本身便是惟道“策划”的一场闹剧——千帆至今仍如此怀疑。只不过,惟道在书店之中并无接近她的机会,具体上是如何办到的,她一直不明白。 但千帆终于想到了一种假设。为何自己一直没能想出如此简单的机关?千帆觉得不可思议。只要惟道有“共犯”,便不足为奇了,不是吗?而在连续发生了两起女学生命案之后的现在,“共犯”的存在又带着与偷窃风波完全不同层次的重要性。 “——这么一提,”千帆决定先着手完成本来的目的——收集情报。“宿舍的命案有什么进展?” “很遗憾……”香橙与惟道对看一眼。“好像完全没有进展,也没听说凶手被捕的消息。” “呃,小惠和能马小百合学妹的葬礼呢——?” “我有参加。”惟道是她们的级任老师,自然会出席。“老实说,真的很叫人难过。” 菓正子刑警是在同一天傍晚造访千帆家。他似乎睡眠不足,脸上出现了黑眼圈,两家也有些消瘦;端着千帆母亲奉上的茶啜饮时,他的手抖啊抖的,宛若老人一般。 千帆见状,忍不住说了句平时鲜少出口的关怀之词。“——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菓瞪了她一眼,干笑:“……居然连你也同情起我来了,看来我的脸色真的很糟啊!” “听说外界质疑同一个地方会发生两起命案,都是警方处理不当所致。” “虽然我们并没笃定,但脑袋还是难免往鞆吕木惠个人的单一命案来想;就这个意义上而言,我们的确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没得辩解。” “对了,你来找我,应该是为了小百合学妹的事——我该不会又成了嫌疑人吧?” “喂喂喂,能马小百合被杀时,你不正好和我还有砦木一起呆在警署里吗?” 所谓的砦木,似乎是那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刑警。 “我听说犯案时间是在十点半左右?” “住在隔壁二〇三号室的一个姓仲田的学生听见了声音,到二〇二号室去看;当时是十点半左右。” “可以确定当时正好是犯案后不久吗?” “能马小百合还有呼吸,血也尚未凝固,应该错不了——喂喂喂,大老远跑来问问题的人是我耶!” “对不起。” “我问你,”他有啜了口茶,放下茶杯,这回手不再颤抖了。“你对能马小百合有多少了解?” “能马学妹吗?我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完全没有个人的往来。我们就住在隔壁,见了面会点头示意一下。至于我对她的了解,就只有她和小惠同班——” “其实我就是来问这件事的。” “咦?” “能马小百合和鞆吕木惠很熟吗?”这我不清楚。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们同班,又住邻寝,有时当然会聊聊天。不过,就我所见,她们的交情应该不算深厚。” “不过,她们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联才对。” “关联?” “鞆吕木惠与能马小百合——我们认为她们俩之间应该有某种特别的关联。” “难道说……”千帆察觉了菓刑警的言下之意,紧张地问道:“杀了她们两人的,其实是同一个凶手……?” “这两件命案的杀人手法非常相似;刺了十刀以上,还有刺伤报告所示的角度及凶手习惯等特征。从这些地方判断,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次有人看见凶手吗?” “没有,和上回一样,留有凶手从二楼走廊窗户逃走的痕迹而已。地面上有血迹,但是凶器还没找到。” “原来如此,连逃走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虽然没有指纹等物证,但就状况上判断,应该是同一个凶手。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该去怀疑附近有没有心理变态;不过这回的情况课不像是单纯的杀人魔所为。” “因为还有钥匙的问题……对吧?” “没错。事后我们多方查证之下,确定凶手是经由玄关大门侵入宿舍的,只有这个可能。包含两件命案发生的当天在内,宿舍的窗户都从内侧上了锁;换句话说,凶手在案发后虽然都是跳窗逃走的,但侵入时并非经由窗户,实际上也没人发现这类痕迹。剩下的后门如同之前所说的一般,门闩从内侧上的好好的,外人无法从这里入侵;所以结论就是:凶手曾凭某种方法拿到了女生宿舍的钥匙,并使用该钥匙从玄关大门进入宿舍之中。” “问题就在于凶手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对吗?” “没错。听说校外人士要偷打钥匙非常困难,但只要有心,应该不是不可能;不过也得要与住宿生或教职员等校内人士有所接触的人才办得到。” “警方果然在怀疑惟道老师?” 菓吊眼看了千帆一眼。“你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是。这么说来,你的口风应该满紧的,毕竟想说也没有对象可说嘛!” “就算有,我也不会说的。” “之前你不是说了?教职员在轮值之时,应该有机会偷打钥匙。” “所以真的有?” “惟道的宿舍轮值日,是在今年的一月二日。” 一想到正月二日那天,那个男人住在女生宿舍里,千帆便庆幸自己当天回了家。不过,正是因为女生宿舍已空无一人,才会让男老师前去轮值,所以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说是轮值,主要的工作只是简单的打扫和接电话而 已,多得是时间去打钥匙;再说,当时正值年假,附近能打钥匙的地方有限,一查就知道了,根本不费工夫。” “那……”虽然千帆早有怀疑,但听了菓的亲口报告,仍是惊讶不已。“他真的偷打钥匙?” 菓缓缓地点头。“他是打了。我问过锁匠那个客人的长相及所打钥匙的形状,可以肯定是惟道晋偷打了女生宿舍的钥匙,错不了。” “惟道他——”千帆本想改口称呼老师,却又作罢。“对于这件事可有任何解释?” “不,我们还没向本人摊牌。这是因为——”菓从沙发上起身,与客厅中来回踱步,似乎正在整理思绪。“惟道偷打的是女生宿舍的万能钥匙,换句话说,不管是玄关或各个学生的寝室房门都能开。问题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偷打这副钥匙?你知不知道?” “唔……这我就不清楚了。” “只是出于色心?还是一开始就以杀人为目的?” “这问题重要吗?” “非常重要。”菓停下脚步,盘起双臂,望着千帆。“有个住宿生收在寝室里的体育课用两件式运动服被偷了。” “咦……” “而且是在今年一月底发生的事。” “体育课用的两件式运动服……那不就是……” “杀害鞆吕木惠的凶手所穿的服装。” “惟道是在一月二日偷打钥匙,而运动服是在同一个月的月底被偷……” “惟道使用备份钥匙偷了运动服的可能性极大,不过无法断定这和杀人案有关;说不定他只是基于变态嗜好而逃走女生的体操服而已。” “那你认为他和杀人无关?” “我没这么说,我只说就算偷走运动服的是惟道,也无法断定那件运动服被用来犯案而已。” “不过,也有一下这种可能啊!或许惟道起先的目的是到女生宿舍偷东西,但要是年假期间女生宿舍遭小偷,当时轮值的自己就会被怀疑,因此他才偷打钥匙,以便日后随时下手。继一月底偷走运动服之后,二月十八日那天,他又心怀不轨,偷偷潜入女生宿舍,但运气不好,被小惠发现,因此他忘了起初的目的,一时冲动而犯下了杀人罪行——这种案例也很常见啊!” “可是,凶手一开始就带着刀子耶!” “加入他的目的不是偷窃,而是非礼学生的话,或许那刀子便是威胁对方就范用的;至少一开始是。” “你的理论我懂,但套在这件案子上说不通。” “咦……” “凶手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预谋杀人。鞆吕木惠和能马小百合时都是。” 千帆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她无法理解菓的语意。在理解力复活之前,缘故类似呕吐感的冲击侵袭而来,她有种后脑被人敲了一记的错觉。 我在惊讶什么……同时,千帆又觉得不可思议。凶手是预谋杀人——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不是吗? 然而,一旦菓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一股带着腥臭味的真实感便席卷而来。自己正在寻找的乃是残酷地剥夺他人生命,似人非人的生物——是个杀人者;这个认知至今才伴随着恐惧与类似胃痛的沉重感盘踞她的胸口。 “这……怎么会……” “就是会,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人呢,没别的可能了。” “可、可是……你这么认为的理由呢?你有什么根据吗?” “你还记得鞆吕木惠的命案现场吗?血迹一路延续到房门,对吧?虽然你没亲眼看见,其实被害人是倒在寝室中央。” “这么一提,好像是。” “而这次能马小百合的情况也完全一样。” “完全一样——你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可以这么推测——凶手先在门边刺伤被害人,受到惊吓的被害人逃进房里,凶手又紧追在后,连刺数刀。” “这我明白……所以呢?” “可想而知,凶手在两次犯案时,都是先到被害人的寝室之前敲门,待被害人应门之后,便突然动手刺伤对方;接着又硬闯进房里,给予致命一击——大致上的手法便是如此。你懂我的意思吧?” “换句话说……凶手打一开始就只想着刺杀对方?” “错不了,而且不可能是 一般杀人魔进行的不特定杀人。倘若是不特定杀人,还特地前进宿舍之中,太不自然了。即使杀人魔是基于某种个人标准来选择特定目标,也犯不着煞费苦心地偷打钥匙,只要趁着目标上下学时下手即可,但凶手却没这么做;换句话说,凶手一心想着要确实地杀掉对方,而且是在尽可能不被阻挠的状况之下。”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非杀他们不可的强烈动机?” “没错。如何?” “什么如何?” “回到刚才鞆吕木惠与能马小百合的问题上,她们俩有没有任何共通点?比方被同一个人怨恨之类的。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不清楚耶……” “再不然——接下来这话搞不好会引发人权问题,尼克千万别张扬出去——都到这个关头了,把对象限定为惟道晋也行。他可有任何杀害鞆吕木惠与能马小百合的动机?什么都行,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不清楚耶——千帆原想如此回答,却又突然想起了某件事。不过…… “——果然有,是吧?” “不过……我不知道这和能马小百合之间有没有关联。” “没关系,你说说看。” “惟道养了一只叫琳达的狗,在去年——” 千帆说出了从松尾庸子口中听来的爱犬毒杀疑云一事。菓没眨一下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千帆说明。 “惟道的爱犬啊——不过,你为何怀疑这件事和鞆吕木惠有关?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那是因为……” 千帆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起来。要是把惠曾从外婆手上取得毒药之事说出来,那就得把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了。不,她必须把一切全盘托出;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 可是,千帆无法启齿。她得捍卫惠的名誉,这个念头阻止她说出来。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光是因为鞆吕木惠是惟道班上的学生,关联似乎太过薄弱了……慢着,这么一提,你说过上个月十八日晚上,你最后见到鞆吕木惠时,她曾扬言要自杀。” 果然敏锐……已无丝毫轻侮菓刑警之心的千帆不禁赞叹道。 “当时我没问你鞆吕木惠想用什么方法自杀,或许她是弄到了某种毒药。” 是不是?菓刑警加上了质问的弦外之音,凝视着千帆。 千帆并未肯定也并未否定,只是回望着菓刑警。菓耸了耸肩。 “算了,你这个人啊,打定了主意不说,就不会说。我在上个月已经学到这一点啦!我就耐心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谈吧!” “对不起……” “总之,我会去查查那只名叫琳达的狗。既然能马小百合听见琳达的名字后露出了古怪的态度,说不定她也和这件事有关。” “是啊!” “我不知道这种杀人动机算是有力还是薄弱,不过有点爱狗人士为了狗,再荒唐的事都干得出来。唉,其实也不限于爱狗人士,人都是这样,一碰上自己执着的事物就会失去理智。” 千帆闻言,只觉得胆战心惊。并非因为她联想到惟道,而是因为她反省了自己。或许自己也失去了理智……她如此想道。千帆自以为冷静,说不定在遭逢惠的死亡以来,其实已经悄悄地错乱了。 “到时再看情况,拿这件事和备份钥匙的事向惟道摊牌 。” “呃……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九日晚上小百合学妹被杀时,同寝的柚月学妹不在房里吗?” “好像不在,听说她隔天早上才回来。” “隔天早上?” “真是的,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瞒着父母在干什么啊?” “她去了哪里?” “她一直支吾其词。舍监对她说,要是不老实说出来就要强制退宿,她居然二话不说就退宿了。” “那她已经不在宿舍里了?” “对,听说她另外租了个地方住。” 倘若能马小百合仍在世,或许会为这个发展感到高兴吧!将柚月步美赶出宿舍的愿望竟是靠着自己被杀而达成,实在是种令人惆怅的讽刺……千帆如此感叹着,却又突然生了个怪念头。 上个月的二十日晚上,步美便不在宿舍之中,而是隔天早上才回来。她到哪去了?说道一个女孩家在外过夜,最先联想的便是男人的住处;或许她是去了惟道的公寓——千帆突然如此想道。她是惟道的狂热支持者,或许她终于打动了慎重的惟道,一偿宿愿。 不过,这么一来,惟道于能马小百合命案上便有了不在场证明。该吧这个想法告诉菓吗?千帆迟疑了一阵,最后仍决定闭口不谈。倒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义务替惟道找不在 场证明,而是因为这不过是她的想象而已。 “能马学妹被杀时,柚月学妹人不知在哪里,总之是外出了……这只是巧合吗?” “这也是个问题。换句话说就像我刚才说明过的,凶手两次都是在现场的门一开便刺杀被害人,而且是毫不迟疑;这么看来,凶手或许知道被害人的室友外出。十八日晚上, 鞆吕木惠被杀害时,身为她室友的你也外出了;这是单纯的巧合,或是某人邀约的结果?” “我的情况是单纯的巧合,这点绝对粗不了。当晚我并未受任何人的指示,完全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外出的。” “既然无法预测你何时外出,代表凶手可能一直从某处窥探你的动静,等你出门。” “可是这样太不合理了。凶手根本不知道我何时才会出门,却每晚都躲在某处监视宿舍?虽然不是办不到,但太不切实际了。不得不说,凶手根本不必采用如此麻烦的方法。” “的确不合理,不过我们先别管合理性,来讨论看看凶手可否监视宿舍吧!前几天,我的部下到女生宿舍附近调查过。他突然怀疑起那一带有没有能够监视宿舍的地点,而假 如有,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监视的痕迹,所以才单独去调查的。” 看来砦木刑警尚未告诉菓曾在该处遇见千帆之事。 “当天是二十日,虽然发现了合适的地点,却没发现有人监视过的痕迹——他是这么向我报告的。不过——” “不过?” “能马小百合命案发生的隔天,我要不下再去调查同一个地方;结果他发现了前一天没看见的暖暖包。” “咦?在广场之后的——”千帆不小心说溜了嘴。“杂木林里吗?” “没错。”菓突然眨了眨眼,露出苦笑。“你知道这件事?搞什么啊!难怪——亏我还赞赏那小子这回的着眼点不错,报告又有条有理!” “为了砦木先生的名誉,我得声明一下,她是自己想到该去调查这些事的,我只是碰巧在他调查的地方遇上他而已。” “难怪那小子一脸幸福的样子。对砦木来说,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充实的工作了吧!算了。那个暖暖包是故意丢在那的,或者是不小心掉的,不得而知;不过要说有人一面 拿着那个暖暖包取暖,一面窥视着女生宿舍,应该不算太牵强。我们认为这便是凶手‘监视’的痕迹;而这个发现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应该不用我说吧!” “对。二十日的白天并没有‘监视’的痕迹,但隔天的同一个地方却留下了痕迹……这代表——” “凶手在十八日晚上并未‘监视’宿舍,也没确认你是否在寝室中,便闯入二〇一号室——这个可能性也无法忽视。换句话说,凶手根本不管房里的学生是一个或两个,显得 毫无计划。然而二十日那晚,凶手却是确认柚月步美外出之后才闯入二〇二号室——这个相异之处究竟代表了什么?” “莫非两件命案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凶手绝对是同一个人。” “但你刚才说过,目前没有物证能证明凶手为同一人啊!” “可是状况证据齐全,而我也能够确信。我这么说,你听了或许会质疑;但这是我长年以来的职业直觉,错不了。”直到许久以后,千帆才得以明白菓是正确的。“凶手是同 一个人,为何犯下的命案却又这些手法上的差异?这就是问题所在。” “还有另一个问题。即使凶手二十日曾进行‘监视’,应该无法确定离开二〇二号室的事柚月学妹才对,就算使用望远镜也一样。” “对,这也是个疑点。” “这么说来,凶手是等二〇二号室里只剩下一个人时,便闯入犯案?莫非凶手觉得杀害能马学妹或是柚月学妹都行……” 果然是不特定杀人吗?只要是住在女生宿舍中的学生,杀害谁都无妨的疯狂行径……不—— “这可难说了。既然二十日曾进行‘监视’,或许凶手早已透过某种方法预测当晚外出的是谁了。” “换句话说,凶手使用某种伎俩引诱柚月学妹外出——?” 只要事先这么做,待有人离开二〇二号室后,凶手便能确定留在房内的是能马小百合。 “有可能。”菓也点了点头。“若是如此,便代表凶手的目标显然是能马小百合……不过,十八日的命案依旧是个谜。凶手究竟是怎么知道你要外出?” 又或许凶手并不知道——这话千帆没说,反而问道:“那个暖暖包上有指纹吗?” 菓默默地摇了摇头。 * 隔天三月十六日傍晚,千帆前往<香苗书店>。那便是去年九月发生偷窃风波的书店。 假如惟道为连续命案的凶手,便出现了一个问题:他能够单独犯案吗?莫非惟道有“共犯”?千帆寻思。 假设惟道事先使用备份钥匙,从女生宿舍中偷走了女子体操服;不过,光是穿上一件体操服,根本算不上乔装。的确,情急之时背过身去,或许能收到鱼目混珠之效;但一个男人穿着女子体操服待在女生宿舍之中,还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就算惟道再怎么色胆包天,应该也没那个胆量单独潜入女生宿舍之中吧? 不过,若是女生宿舍之中有共犯“接应”惟道,那又如何?这个想法对千帆而言,并不 算突兀。 千帆想起去年九月,<香苗书店>的女店员一再逼问自己逃走的女孩是谁;当时她平白无故被冤枉,又见了惟道若隐若现的可怕“本质”,顾着生气与贯彻沉默,脑筋没转过来,只以为是女店员误会了。不过,若是有人趁着千帆没注意时将书放进她的手提包里,那又如何?而那人如果正是惟道的“手下”呢? 当时千帆虽然确信是惟道所为,却想不出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放入千帆的手提包之中;如今仔细一想,手法其实很简单。他有“共犯”,而且八成是清莲的女学生。为何自己先前一直没想到如此单纯的机关?是对于惟道的厌恶感蒙蔽了双眼吗?若真是如此,只能说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了。不过,现在察觉还不晚。 当时逼问千帆的女店员铁定目睹了某人把书放进她的手提包里。看在女店员的眼里, 那个女孩负责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而千帆负责搬运赃物,两人是“同伙”;因此毫不知情的千帆才会被带到店内的办公室去,人赃俱获地从手提包中搜出书本来。 倘若那场偷窃风波真如千帆所想,是惟道与他的“共犯”共同策划,那么同一个女孩也可能参与了这回的连续杀人案。要查证此事,必须先查出那个女孩的身分。 那名女店员不知仍否在书店工作?当时千帆也着实恼了,把她胸前名牌上所印的姓氏记得一清二楚。千帆记得那名女店员姓“大岛”。 千帆先询问<香苗书店>的收银员,但那位年轻女收银员似乎是最近才开始上班的,对于“大岛”显得一无所知。 “去年九月吗?呃——木户!” 收银员呼唤蹲在地板上拆包裹的年轻男店员。那是个年岁与千帆相同或小上一点的青年,一头长发随意地束于脑后。 他不耐烦地抬起惺忪的眼,一见到千帆,便惊讶地瞪大双眼。这下子千帆也记起来了,他就是当时为了安抚歇斯底里的“大岛”而去叫店长来的店员。他似乎也记得千帆的长相。 千帆走向他,他露出困惑的笑容,站了起来。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木户”二字。 “——欸,你还记得我吗?” “那、那当然。”他以酒醉般的迷蒙双眼仰望着个子较高的千帆。“像你这么漂亮的客人,哪能轻易忘记?” “那个时候引起了骚动,真对不起。” “咦?啊,不、不会,该道歉的是我们。” “当时那位姓大岛的店员还在这里工作吗?” “她啊?”木户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头。“已经辞职了,去年年底辞的。” “哦?原因该不会是和我之间发生的那场骚动吧?” “嗯,那也是个原因。”木户的语气变得亲昵起来,耸了耸肩。“她从以前就尝闹歇斯底里,大家都觉得她很难相处。老实说,她辞职,我还松了口气咧!” “你知道她现在人在那里吗?” “你是问她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应该可以查到。你干嘛找她?” “我要问她去年那件事。我想知道她真的有看见我顺手牵羊吗?” “呃……”木户似乎直到这时才想到千帆或许是来客诉的,眼神变得小心谨慎,嘴上也支支吾吾起来。“什么意思啊?” “我不是要来翻旧账,你放心。只不过大岛小姐那时似乎认为我和某个人是一伙的,我想请教她那个人的长相。” “一伙的?”木户歪起脑袋。“当时和你在一起?” “大岛小姐曾说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偷东西。” “这么一提,她的确说过。呃……”木户抓了抓脸颊,似乎在搜寻记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那天好像是大岛小姐发现有女孩顺手牵羊,呃,当时我是站收银台吗?忘记了。总之大岛小姐叫我过去,说是其中一个女孩已经走出书店了,要我去抓她回来。” “那个女孩长得如何?” “不,我没看见。我照大岛小姐的吩咐,立刻追出书店,可是没逮到人。” “大岛小姐没对你描述她的样貌吗?” “没有。不,她有说看起来像是个学生。” “这代表那个女孩没穿学校制服?” “嗯,应该是吧!我还记得自己听她说完以后,心想大概是个国高年纪的女孩,应该一看就能认出来。不过我却没看见这样的女孩。” “所以她早就逃走了?” “或许吧!后来我没办法,只得折回来,当时大岛小姐已经抓住你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假如你想打听那个逃走的女孩子,只能去问大岛小姐。虽然我无法保证她还记得,不过看到那个女孩的应该只有她一人而已。” “大岛小姐住在哪里?或是现在工作的地方也行。” “呃,”木户悄悄窥探周围之后,低声说道:“去查以前的文件应该查得到,可是这么做不太好。你也知道嘛,有什么隐私权保护政策,所以啦……”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问你,你一定要知道吗?” “如果可以的话。” “好吧!这里八点打烊,等到打烊以后也行吗?” “当然可以。” “打烊以后还得打扫、整理退还的货品和打包,所以大概得等到九点,搞不好还得拖到十点才能离开书店,真的没关系吗?” 千帆也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表示或许得等二到三个小时;这么一点时间,对她而言完全不成问题。“嗯。” “那好,对面唱片行的二楼是咖啡馆,你就到那里等我吧?那里开到十点。” “好。那么——” “还有……” “什么事?” “这件事你绝对要保密喔!” “我知道。” 离开<香苗书店>之后,千帆便依言走进对个建筑物二楼的咖啡馆中。正好床边的座位是空的,她便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望着书店方向。 她险些叫出声来。方才她才离开的<香苗书店>之中,居然走出了惟道晋。 千帆掩着脸,悄悄地从指缝窥探惟道……惟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像是在找人似地东张西望,不久后便离去了。 找人……他找的当然是千帆。那男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跟踪她。 千帆庆幸自己没撞见惟道,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惟道为了找她,还会再回书店;思及此,千帆的视线便无法离开外头。她点了三明治,迅速地解决晚餐,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马路。她觉得自己不像在等候木户,倒像在监视惟道。 过了十分钟左右,惟道又出现了;他朝着<香苗书店>探头探脑,略微迟疑过后,走进了店里,接着又立刻出来。或许是因为没看见千帆吧,只见他频频歪着脑袋。 又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惟道再度出现。他的死缠烂打让千帆目瞪口呆。只见他又立刻走出书店,或许是因为期望落空吧,这回他的脸上浮现了明显的焦虑之色。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香苗书店>拉下了铁卷门,周遭的其他店家也陆续打烊,前方马路上几乎已不见行人。 惟道并未再度现身。 后来到了晚上九点半左右,<香苗书店>铁卷门边的小门终于开了。 那个姓木户的店员现身,他发觉千帆正在二楼咖啡馆的窗边俯瞰着自己,便一面挥手,一面奔向她。 “抱歉、抱歉,今天事情比较多。” “不会。” “我不知道东西收到哪去了,找的好辛苦。来,就是这个。” 他拿出手册,递向千帆,上头记有大岛幸代的姓名与住址电话。木户想撕下那一页,但他戴着厚手套,手上不灵活,于是他脱下手套再撕,并把撕下的纸张递给千帆。 木户现在的打扮与方才在店里时的不同,作业服底下的毛衣不见了,换成了粗犷穿法的立领衬衫,上头再加了件大衣。他似乎相当爱美,甚至还撒了香水。或许他所谓的“事情比较多”指的并非加班,而是为了见千帆而做的“精心打扮”。 “刚才我也说过,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我知道。” “我问你哦!” “什么事?” “你去找大岛小姐,应该不是为了追究去年的事吧?” “不是。”也难怪木户担心;千帆尽力露出诚恳的笑容,说道:“你放心。” “你别怪我啰嗦,我给你住址电话的事情,也绝对不可以告诉大岛小姐本人哦!” “知道、知道!” “那就好。对了——” “什么事?” “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去年没机会问你。” 千帆反射性地露出被男性问及姓名时的抗拒神情;见状,木户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也难怪,他辛辛苦苦地替千帆查处地址与电话,要个名字并不过分,但千帆却表露出不乐意的态度,他自然感到不满了。 “——高濑,高濑千帆。” “哦?高濑千帆?” 对于千帆的反应,木户露出了扫兴的表情。或许他期待千帆自动自发地自我介绍一番,但千帆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他似乎明白千帆难缠,便死了追求的心。 与木户道别后,千帆走入公共电话亭,拨打大岛幸代家的电话号码。这种时间直接造访太过冒昧,因此她才打电话询问对方方便与否。 然而,电话却没人接听,看来大岛幸代似乎不在家。当晚千帆只得先行回家。 * 隔天三月十七日的晚报之上刊登了以下报道。 “母子惨遭杀害——强盗杀人?居住于室内的主妇大岛幸代(三十四岁)与其子大岛刚(五岁)于家中遭人殴打头部并勒毙,丈夫大岛卓也在十六日晚上十点左右回家后发现,立刻报警处理。犯案时间推定为当天晚上六点至九点左右。屋内被翻箱倒柜,现金亦被一扫而空,但大岛幸代身上的衣物并无凌乱,因此警方朝着强盗杀人方向进行侦办——” * 看完这个报道不久之后,千帆便获得了“琳达”的详细情报;因为菓再度造访她家,报告调查的始末。千帆并未拜托菓这么做;当然,对菓而言,提供千帆情报只是顺道,查案才是他的本分。 “——惟道养在公寓里的狗,的确在去年春天时死了。” “名字是叫做琳达吗?” “好像是。惟道带着狗的尸体去找他熟识的兽医,拜托兽医解剖;兽医问他理由,他说公寓里有些住户不满他养狗,他怀疑是那些人下手毒狗——其实违反规约的人是惟道自己,说来也是恶人先告状。” “然后呢?” “验出了氢氟酸类的剧毒,造成了不小的骚动。我猜惟道本人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结果吧!我去问过那兽医,平时惟道不在家时,琳达似乎会被放到公寓外头去;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在食物中下毒,喂食琳达。” “任何人都可以……” “而且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人意料啦!在我查探琳达的事情时,有个学生说了些奇妙的话。” “奇妙的话?” “你认识一个名叫津吹麻亚的学生吗?” “津吹——不认识,是清莲的学生?” “一年级生,而且在惟道的班上。据说她刚入学时,和鞆吕木惠及能马小百合走得很近。” “和小惠她们……?” “但到了第二学期以后,彼此就疏远了。根据津吹麻亚的说法,主要是因为鞆吕木惠总和你黏在一块。” “嗯,那倒是。小惠是在去年暑假之前要求我和她交往的。” “根据津吹麻亚所言,去年春天她们三个都还是新生,不习惯学校,彼此又没有熟络的朋友,所以座位相近的她们便常一块行动。有一回,鞆吕木惠突然说了番惊人之语。” “惊人之语?” “她说她持有真正的毒药,杀人也不成问题;假如其他两人不相信,她可以用惟道老师的狗来证明。” 千帆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白色杂讯,刹时间,五官麻痹的错觉朝她侵袭而来。 “而鞆吕木惠真的实行了——津吹麻亚是这么说的。” 千帆有种所有血液流出全身一般的虚脱感。她有预感,自己的脑子将就此故障,再也不能恢复正常机能。她觉得“悄悄地错乱”着的自己正面临临界点——不,分歧点;若不趁着现在“回头”将永远无法跨越惠的死亡。 “可是……”千帆仍为褪色的视野感到头晕目眩,勉强挤出声音来:“可是,小惠为何这么做……” “这也是津吹麻亚说的;他说新生入学后的第一堂课,惟道对着班上同学训话;内容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男孩子要活泼,女孩子要乖巧之类的陈腔滥调。可是鞆吕木惠听了却很火大。” “……为什么?” “惟道训话的主旨就是女孩子该表现得乖巧又可爱;他拿自己养的母牧羊犬琳达为例,要女生多多学习琳达。当然,惟道只是在说笑,但是鞆吕木惠却认为惟道居然把学生和狗相提并论,感到非常生气。” “然后……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 千帆发觉自己异常冷静。她并非不感震惊,只是意外感稀薄得不可思议。倒不是因为她早已猜到是惠毒杀惟道的爱犬,而是因为她深知这便是惠的作风。 奔放,残酷……为了一己好恶,毫不迟疑地残害一条生命;这就是千帆所爱的少女。 “津吹麻亚以为她在开玩笑,当然,能马小百合应该也这么想,所以她们便一派轻松地跟着鞆吕木惠前往惟道的公寓。没想到鞆吕木惠看见公寓前的琳达,拿出她带来的小瓶子,在面包上滴了几滴,喂食琳达之后,琳达居然真的死了。鞆吕木惠显得得意洋洋,但津吹麻亚与能马小百合却觉得可怕至极;从那个时候起,她们三人就渐行渐远了。” “……这就是她的作风。” “作风……你的意思是,”菓惊讶地抬起头来。“鞆吕木惠是个以杀人为乐的人?” 千帆无法回答,她总觉得若是肯定,便会加快自己忘却惠的速度,而这让她觉得自己对惠的爱不够真诚。然而,她又无法否定;因为惠的本质正是如此。 “……我真搞不懂。”不过,菓依然将她的沉默解释为肯定。“你和那种女孩谈恋爱?” “对。”千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或许我也是个残酷的人。” 千帆突然回过神来,自己的话语令她大感意外——残酷的人?过去千帆从不认为自己残酷,甚至可说连做梦都没想过。当然,这不是说她不认为自己也有伤害别人的时候;只是基本上残酷的向来不是她,而是父亲所代表的“社会大众”——一直以来,这才是“常识”。 她是“受害者”,绝不可能是“加害者”…… “——津吹麻亚很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 “……你的意思是,这一连串的命案都是为了替琳达报仇?” “是津吹麻亚这么想,她要求警方保护她。” “这么说来,她认为惟道就是凶手?” “当然。总之,我们不能无视这个要求,所以派了人手保护津吹麻亚……” “呃,对了……” “什么事?” “昨晚有个主妇和她年幼的儿子被杀,对吧?今天晚报上登的新闻。” “那件强盗杀人案啊?” “那件案子是你负责的吗?” “我是有去支援,不过指挥的是别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一件案子和这两件命案完全没有关联吗?” 菓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act 4 隔天,三月十八日。千帆为了见那个名叫津吹麻亚的学生前往学校。今天是清莲学园的结业典礼。 据说津吹麻亚的老家在距离极远的镇上,相必隔天便会回家;千帆自己也得在这个月里出发前往安槻,因此若是错过今天,或许便没机会见她了。 千帆穿越校门,校内一片安静,宛如已进入春假;看来体育馆里的结业典礼已开始举行。 连续两个女学生被杀,想必校长一定正在进行阴郁有灰暗的演说吧!又或是当成这种悲惨的事件从未发生过,发表着数十年如一日的长篇大论?千帆作着不负责任的想象,爬上楼梯,前往悄然无声的出路指导室。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打算在那儿杀时间,等待结业典礼结束。 如果出路指导室中放有安槻大学的详细资料,或许她也可以看看这所大学的卖点为何。之前她只对招生说明感兴趣,完全没确认过校史及校园环境。下个月她便要就读这所大学了啊! 老实说,千帆对于大学生活没有一丝希望或期待。能离开家里,她非常高兴,但也仅止于此。反正去哪里都一样——这种悲观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自己无论前往何方,都是孤独的;不,是不得不孤独。 千帆觉得自己终于领悟松尾庸子警告她小心的意义。千帆并不觉得自己有他人口中所描述的那么美丽,但遗憾的是,她不得不承认庸子所指的“危险性”确实存在。 简单地说,正常的人际关系,须得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成立;无论交情多么深厚,尊重对方的“个体性”,乃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然而实际上,人类多半无法遵守这个理所当然的“规矩”。人往往以爱为名,侵害对方的“个体性”,并藉由侵害(或即使侵害亦能被容许)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甚至错以为这才是人性的证明。最为浅显易懂的便是亲子关系;父母把入侵孩子“个人领域”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或义务,并以完成这份义务为自己的使命。 这一点并不仅限于亲子关系。朋友关系、恋爱关系、夫妇关系、邻居关系、职场的同事关系——全都可以套用。换个极端的说法,人类甚至错以为须得侵害对方的“个体性”,爱情与友情方能存在;保持适当距离,往往被视为冷淡与不体贴的表现。 这种错误之所以蔓延,便是因为人类能在自己的“个体性”受到侵害的状态之下感到快乐。千帆也有这种能力,她与鞆吕木惠的关系便是如此。惠侵害千帆的“个体性”,蹂躏千帆的人格,为了自我陶醉而玩弄千帆;而千帆也以此为乐,因为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惠。 只要“侵害者”与“被侵害者”的利害关系一致,便能成就幸福的蜜月。然而,想当然耳,“被侵害者”也会选择对象,并非容许任何人的侵害,“被侵害者”不会因为对方是父母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朋友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上司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丈夫、是妻子便加以容许,更不会因为对方是情人便加以容许。接受“侵害”与否的决定之中,并没有决对的因素,只能凭借着个人的交流渐渐发现。 不过,“侵害者”往往不去考量这些问题。岂止如此,他们甚至一味认定自己的“侵害”能让对方感到快乐。亲子关系便是如此,而跟踪狂犯罪也具备相同的构造,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不接受自己的爱情便是“不知好歹”。对于父母而言,主张自我“个体性”的孩子全是“不懂父母心”的幼儿,而跟踪狂认为不接纳自己的女人全是不懂真爱的坏女人。 追根究底,所谓的人际关系全都具备相同的构造。要求他人与自己相处时保持适当距离,乃是身为一个人格所应有的权利;然而就现实而言,这种主张往往被视为态度傲慢,往往被评为自高自大,往往被揶揄为自以为是。在这之中,存在着嫉妒的构造。 对人类而言,侵害他人的“个体性”,是种不折不扣的快乐;因为对于得意“侵害”他人的人而言,这是种“力量”的证明,也是存在价值的证明。因此,面对试图剥夺这种“快乐”的人时,人们总是变得阴险卑鄙。男人见了自己高攀不上的旅人,便毫无根据地认定对方水性杨花或性冷感,便是种典型的心理。 再次强调,千帆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有多美;但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具备了某种因素,能刺激或引发人类侵害他人“个体性”的普遍欲望。松尾庸子所说的“危险”,或许便是这种意义吧! 面对周遭的“危害之意”,千帆有两种自处之法。一种是彻底接受“侵害”——譬如与鞆吕木惠相处时一般。 另一种则是彻底“拒绝”,从一开始便摆明自己是个不懂交友及爱情的人。即使这儿做,仍会有人试图接近千帆;但至少从一开始便明确拒绝,能将她的“受害程度”减至最轻。 人类这种生物,总爱把他人的言行解释为“你可以‘侵害’我”的信号。不然,为何会有女人不过是露出礼貌性微笑,就被男人疯狂求爱、日夜尾随呢?这种犹如恶质玩笑的跟踪狂犯罪之所以发生在现实,便是缘于此故。见了乖巧的人就想说教,也是出于同一种构造。 为防止这种“误会”发生,我要时时刻刻地发出明确的拒绝信号——面对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这是千帆所下的唯一决心。就结论而言,她势必变得“孤独”。她不打算交朋友,更不想谈恋爱,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一样;因为没有人能像惠一样,让他毫无防备地展现自我。所以无论就读的是安槻大学或其他大学,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三种选择——根本不存在。中庸选项并不存在;即使千帆保持适当距离,也只是给周围的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而已。 心如死水的千帆站在出路指导室之前。她以为大家都去了体育馆,出路指导室里当然不会有人。 然而,在千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却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太过分了!”让她大吃一惊。谷本香橙从隔间的彼端飞奔而出,表情扭曲,披头散发。 香橙见了千帆仍不停步,带着红肿的双眼推开他冲出门。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香——” 这次轮到惟道晋冲出来。他原想呼唤香橙,见了千帆却僵硬起来。 “你、你……” “发生了什么事?老师。” “不,这是……”见了惟道那讨好的卑鄙笑容,千帆心中仿佛有个东西崩塌了。过去她一直因为惟道毕竟是教师而自我克制,而这股寂寥便如一个恶劣的玩笑。 “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你在说什么?我哪会对她做什么——” “别碰我。” 惟道吃了一惊,缩回下意识伸出的手。 “我可没原谅你。”头一次正面诘问惟道的自己令千帆感到十分不快。“不,只要我活着一天,绝对不会原谅你。” 惟道默默无语,凹陷的眼球宛如死鱼一般滞钝,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脸上仍挂着一抹冷笑。 “下回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杀了你。” 说完,千帆便转过脚。失去自制心,确实是种窝囊的行为,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现在的她比较关心香橙。 香橙人在教职员专用停车场。她坐在车中,似乎是一时激动之下,打算直接开车离去,却在坐上驾驶座的那一瞬间泄了气。她连方向盘也没握住,只是掩面哭泣。 千帆从车窗窥探,香橙突然抬起头来,抹了几次眼角之后,才拉下车窗,露出歪曲的笑容。 “……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个问题。老师,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哦……” 看来方才错身而过时,香橙根本没注意到千帆,可见她当时的情绪有多么激动。不过,她的情绪似乎已冷却下来,完全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上车吧!” 千帆依言坐上助手座,香橙发动引擎,将车驶离停车场。 香橙默默地开车,泪水偶尔从眼角溢出,垂落紧紧抿着的嘴唇之上。 “……我受够了。” “老师……” “我已经受够了。” “老师,冷静一点。” “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老师,你最好先把车子停下来。” “我受够了!” 如此大叫过后,香橙将车停在路肩,抖着肩膀喘息。 “——发生了什么事?” “高濑同学,我……”香橙以双手撩发,抱住了自己的头。“原本预定要在四月辞掉工作的……或许你也知道,我们学校不准夫妻在一起工作。” “咦?” “要是教职员与教职员结婚,其中一方就得辞掉工作。这是我们学校的不成文规定。” “是吗?真不合理。” “所以我也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可是……” “那家伙该不会是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吧?” “……他居然……”香橙点头,双手槌了膝盖一下。“居然把学生带回公寓里!” “学生?” “一个姓柚月的二年级女生。” “咦?柚月?是柚月步美吗?” “之前那个姓能马的学生被杀时,她擅自外宿的事情曝光了,这事你知道吗?她因为这件事而被退宿,我原以为她到外头租房子住,没想到却是住进了他的公寓。” “天啊……” “真是岂有此理!她还……她还摆出一副老婆的姿态!”我好恨!香橙尖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得受到这种对待?为什么?我不想活了,我已经不想活了。我受够这一切的一切了!” 像香橙这样的女人,不过是被男人背叛,为何要如此失控?或许现实便是如此,但千帆却觉得愚不可及,又觉得气愤难平。 “是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千帆认为胡乱安慰于她无益,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被骗走的不是性命,你就当做是学一个教训,重新开始吧!” 香橙望向千帆。千帆原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是以酒醉般的 迷蒙眼神说道: “高濑同学……” “是。” “这件事你别对任何人说哦!” 千帆一时之间不明白她口中的“这件事”所指为何。 “我是碰巧去他的公寓找他,才知道了这件事,我想校方应该还不晓得。我会继续守着这个秘密,所以你绝对……绝对别向任何人说出去喔!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他——” 千帆哑口无言,她有种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打醒的冲动。为何香橙要费尽苦心维护一个作践自己的男人?千帆无法理解,不,是不想理解。 千帆的表情大概相当可怕,只见香橙一脸胆怯地恳求她。 “……求求你,高濑同学……求求你。” 千帆觉得像在作噩梦……她抱着颤抖的香橙,有股头晕脑胀的感觉。就连惠被杀时,她都没这么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袒护那种男人?为什么偏偏对那种男人死心塌地? “你要我别说,我就不说。不过……”千帆说出了连自己都没料想到的话语。“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以后——从今以后,不再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牵扯。” 千帆的脑海一角察觉到支配自己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嫉妒。这股嫉妒究竟是针对令香橙如此痴迷的惟道?或是针对为爱不惜作践自己的香橙?她不明白。 “……放开我。” 香橙带着惊恐的眼神,在千帆的怀中挣扎。 “答应我。” “好痛!”香橙试图甩开千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很痛!” “香橙姐。” 千帆不叫老师,却以名字相称,似乎教香橙吃了一惊,不再使力。她露出无力的笑容。 “我……我没那么坚强……没有你那么坚强。” 坚强?坚强是什么意思?千帆没想到香橙会以如此含糊的字眼来打发自己。 “你……或许我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但你真的是个成熟的人,是个很棒的女人,简直叫我不敢相信你比我小了足足十岁。我……像我这种人,不管再活多少年,都无法变成你这个样子。无论再花多少时间……” “只要别想男人就行了。” “咦?” “因为男人是所有错误的根源。” “是啊!”她擤了下鼻涕。“或许真是如此。可是……” “可是?”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特别。不,我不是指你只爱女人,而是说你已超越了一切,所以才能这么说。可是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无法和你一样,所以我还是会去想男人。不,是不得不想。” “香橙姐。”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后我依然只会是个平凡的女人。不过,我不会再去想那个男人,不会再与他有所牵扯了。因为我真的受够了,真的真的受够了。” 香橙显然是在勉强说服自己。她的态度与话语正好相反,透着即使受到再多的背叛也不愿离开惟道的恋恋不舍之情。 “好。”千帆受到了一股极为冷酷的情感趋势,将手放上香橙的脸颊。“你真的不会再去想他?” “咦?” “真的会忘了那个男人?你能保证?” 香橙一瞬间显露挣扎的迹象,却又立刻安分下来,只是僵着身体喘息。 “向我发誓。” 千帆以手指抚着她的唇,突然有股不安掠过脑海……或许自己仍在“悄悄地错乱”着。她望着香橙的眼睛,那双眼眸之中映出了某种近似妄念的情感,摇摇摆荡着。 “现在立刻向我发誓,说你不会再见那个男人,不会再想那个男人。” * 结果,千帆并未见到津吹麻亚。 事后千帆才知道津吹麻亚甚至连结业典礼也没参加。她认为惠与能马小百合先后被杀,必是惟道为了替琳达报仇所为,哭着告诉父母她再也不敢去清莲学园,不等结业典礼结束就回家去了。 隔月,津吹麻亚便转学到老家附近的公立学校。 * 隔天,三月十九日。早报上刊登了这则报道。 “高中女生被杀,可是杀人魔所为?调查小组正在研讨与女生宿舍连续凶杀案之间的关联。” 内容描述昨天刚参加完结业典礼的某市内私立高中一年级生c子(十六岁)在下午四点左右被人发现倒在xx镇的路上。她的头部有遭人殴打的痕迹,胸部与腹部则被刺了十几刀。 附近的居民听见c子的惨叫声后赶往现场,立即联络救护车送医;但两小时后,c子仍因失血过多而在市立医院中死亡。 这所私立高中的女生宿舍在上个月十八日及二十日也曾发生女学生命案,调查小组将针对这些命案的关联性慎重的进行调查——报导以这句话作结。 又隔了一天,千帆才知道这个c子便是住在女生宿舍中的鸟羽田冴子。 * 千帆的母亲走进客厅,在桌上放了杯热腾腾的咖啡。 “谢谢!”菓一脸惶恐地道谢。他注视着母亲离去的门片刻。“——之前我也有这种感想,官夫人的气质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喂,你居然在一个女儿面前品评她的母亲?” “啊,失礼。只是看到你的母亲居然这么纯和风,忍不住有感而发。” “和她的女儿完全不同,是吧?” “或许吧!”为了找回集中力,菓将茶点放入口中,发出刻意的笑声。“没错,她看起来温柔婉约,一点也不像是你的母亲。” “男人都一样啊!” “唔?” “喜欢那种百依百顺的类型。” “女人就不是吗?”菓啜着咖啡,说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讽刺。“女人讨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 “嗯,不管是男是女,或许人都是偏好顺从自己的人吧!” “一点也没错。” “小孩也是。” “唔?” “对父母而言,乖乖听话的小孩才是最理想的小孩。” “之前我也想过——”菓将视线从千帆身上移开,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和你父亲是有什么不愉快吗?” “菓先生,你有孩子吗?” “有五个。” “哦?大家庭耶!在现代很罕见。” “因为我一直希望多生几个。” “哦?听自己摆布的人越多越好,是吗?” “我倒没这么想过——就算我这么说,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不过,我之所以想多生几个孩子,倒是有个明确理由。” “什么理由?” “没有兄弟姐妹,对小孩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会寂寞?” “不,是因为父母会过度关心小孩。” 千帆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听菓说话,此时却困惑起来。 “只生一个孩子并不好。为人父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孩子灌注爱情,但他们的爱不见得能产生好结果,有时候会变得过度保护小孩,或是在无意之中束缚了小孩。所以孩子最好生多一点,多到无法老去注意同一个孩子最好。” 千帆不知该不该把这话照单全收;她不相信为人父母的人会真这么想,只是场面话倒还有可能。千帆不禁怀疑菓是为了迎合她的心境,才说出这番话。即使只是场面话,说得出的人总比说不出的好——这时候她的脑袋还不够柔软,不懂得这么想。 “菓先生,你曾恨过父母吗?” “当然啊!为了这个名字。” 千帆忆起之前收下的名片。“写成正子却读作tadashi的名字?” “我小时候真的很恨这个名字。为什么要替我取这种女孩子气的名字?害我常被嘲笑。不过后来我明白,这也是出于父母的爱——” “别说这些了。”听到父母的爱,千帆大感不快,打断了他。”今天来有何贵干?” “前天十八日傍晚发生的案件,你已经知道了吧?” “高中女生在路上被杀的案子,对吧?我在报纸上看过了。上头没提及校名及被害人姓名,莫非是清莲的学生?” “没错,名字叫做鸟羽田冴子。” “鸟羽田……” “你认识?” “对……我记得她住在女生宿舍的五楼。” 千帆和菓闲聊时,语气便像和朋友说话一般随便;但一提到案情,便会突然转为敬语。这一点连千帆自己都没发觉。 “你果然认识她啊!” “不过我应该没和她直接说过话。小惠和她好像挺熟的,有向我提过她。” “嗯,好像是。” “这话怎么说?” “因为十八日当天,鸟羽田冴子参加完结业典礼之后,就直接到鞆吕木惠家去了。” “咦……去小惠她家?” “根据鞆吕木夫人所言,鸟羽田冴子说她曾向生前的鞆吕木惠借了本书,却忘了还,想在春假之前归还所以才到鞆吕木家去的。” “书?” “英文字典。我有请夫人拿出来给我看过,上头的确以罗马拼音写着鞆吕木惠的姓名。鸟羽田冴子归还字典后,又在神龛前上了柱香才走。当时刚过下午三点半——鞆吕木惠夫人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 “代表她离开鞆吕木家不久以后,就被凶手攻击了。” “我看报纸上的写法,似乎有目击者?” “住在附近的老人听见被害人的惨叫声,立刻赶到现场,但当时已不见凶手的人影。不只这个老人,其他人也没看见疑似凶手的人物。不过,另一户的家庭主妇表示在惨叫声响起不久后,曾听到汽车紧急发动的声音。” “这代表凶手攻击被害人后,便开车逃走了?” “应该是。” “听说她被送往医院时还没死?” “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不过,根据医生的说法,她曾喃喃说着‘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懂’之类的话语。”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杀……” “发现她的老人也说,她曾断断续续地说着:‘为什么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要这么对待我。’” “……还真相似啊!” “唔?” “和小惠及能马学妹的情况很相似。” “被害人都表示不认识凶手这一点?这可难说啦!” “什么意思?” “以鞆吕木惠为例,我们起先怀疑是你干的。假如你是凶手,或许鞆吕木惠是为了袒护你,才谎称自己是被不认识的人所杀——这种单纯的解释是能够成立的。所以——” “所以?” “同样的道理,被害人的说法不见得完全可信。或许凶手是个会让被害人忍不住说谎袒护的人。” “忍不住说谎袒护的人?” “比方学校里的级任导师。” “你果然在怀疑惟道?” “这种话明着讲会有问题,不过我还是挑明了说——我是在怀疑他。” “可是——” “我知道,这下动机就变得不明了,是吧?的确,继鞆吕木惠与能马小百合之后,如果这回的被害人是津吹麻亚,他的动机便成立了;有没有说服力倒是另当别论。” “不过鸟羽田冴子这个毫无关系的学生被杀,为琳达复仇的假设就不成立了。” “确实,琳达这个动机是不成立了;不过,被害人之间依旧存在着共通点,便是她们三人都是惟道班上的学生。” “假如和琳达无关,那惟道有什么杀害学生的动机呢?” “有一个可能,便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件事。” 菓所说的那件事,便是十六日晚上发生的大岛幸代母子命案。千帆怀疑是不是惟道抢在自己去找大岛幸代之前,先将“证人”灭口。当时,千帆也把自己怀疑惟道的开端——被栽赃而背上偷窃污名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菓刑警。 然而,菓对于千帆的进言却是半信半疑。倘若千帆的假设属实,惟道究竟想隐瞒什么?大岛幸代握有他的什么重大秘密,让他不惜杀害无辜的幼童? “关于大岛幸代母子的命案,目前还没找到有力的嫌疑人。犯案时间前后,曾有人目睹一道人影从大岛家走出,但由于道路昏暗,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不过——” “不过?” “根据目击者所言,那人身上带有威士忌的气味。” “威士忌……” “那人脚步看来有点不稳,或许喝醉了。大岛幸代与她的儿子头部都被凶手以威士忌酒瓶殴打过,而充作凶器的那瓶酒是大岛幸代的丈夫所购买,每晚都会喝一点。根据丈夫所言,那瓶酒应该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但发现时瓶盖已被打开,里头一 滴也不剩了。” “该不会是凶手犯案之时顺便喝掉的吧?” “谁知道?听说那是相当昂贵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个问题姑且不去讨论——” 菓停顿一下,以若有所指的眼神看着她。 “……起先听你提起时,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不过鸟羽田冴子被杀,让我开始认真思考——大岛母子命案与这件案子之间的关连。” “换句话说……你怀疑鸟羽田冴子就是惟道的‘共犯’?” “没错。惟道怕你查出她的来历,便杀了唯一的证人大岛幸代灭口。大岛母子被杀的当天,惟道曾出现于,<香苗书店>;起先他只是跟踪你而去,但他没在店里看到你,按捺不住性子,便问店员你有没有来过。你长得这么美,店员一听他描述特征,就知道是前来打听大岛幸代的女孩,并把这件事也透露出来。惟道得知你想找大岛幸代,非常惊讶,立刻决定杀害大岛幸代。然而,惟道知道你已经盯上了<香苗书店>,光是堵住大岛幸代的嘴,还无法安他的心;谁晓得关键的‘共犯’哪一天会说溜嘴?既然如此,不如连她一起灭口——或许惟道便是这么想的;甚至该说如果这两件命案有关,可能的动机唯有如此。” “鸟羽田学妹她……” 那个崇拜千帆的少女竟会与惟道联合起来陷害千帆? “假如你是被惟道栽赃的,他一定有‘共犯’;要说鸟羽田冴子便是他的共犯,也很合理。毕竟惟道是她的级任导师,在精神上占有优势,可以操控她。” “可是……” “可是什么?” “既然要杀鸟羽田冴子,就不必杀害大岛幸代了啊!反过来说,只要杀死大岛幸代,就不必杀害‘共犯’。然而现实上,大岛幸代与鸟羽田学妹都被杀了,有这个必要吗?未免做得太过火了,有点古怪。” “换句话说,既然打算灭口,何不一开始就锁定鸟羽田冴子本人,是吧?他这么做,不就枉费了之前不惜牺牲无辜幼童也要将大岛幸代灭口的一番心力——这就是你的意思?” “对。” “不过这可说不准,搞不好起先他是想隐瞒“共犯”的存在,所以才杀了大岛幸代;可是后来他又开始担心鸟羽田冴子会走漏消息,最后便把两个人都杀了。站在第三者的冷静观点看来,这种做法的确缺乏计划性,事倍功半;不过一个打算杀人的人通常不会太冷静的。” “这点我懂。不过,我有个想法;或许大岛幸代被杀,是出于别的理由。” “什么别的理由?” “或许大岛幸代才是‘共犯’……” “大岛幸代?惟道的‘共犯’?” “看见那个栽赃给我的女孩的人,只有她一个;说不定这个说法本身就是谎言,偷偷把书放进我手提包中的女孩,其实根本不存在。大岛幸代捏造了一个“虚幻”的女孩,谎称我顺手牵羊,把我带往店里的办公室,趁着检查我的手提包时把书放到里头,假装从中搜出了赃书,然后大声嚷嚷。这是最简单的陷害方法。” “原来如此。” “我说的有理吧?说大岛幸代被杀的理由便是因为她是‘共犯’,还比较有说服力。” “不过照这么说来,不就代表惟道事先预测你会进那家书店?” 千帆呻吟一声。菓说得一点也没错。当天她为了甩开惟道而冲进<香苗书店>,纯粹是出于巧合,并非受了任何人的指示;就连她自己在前一分钟都没想过要跑进那间书店,惟道自然更不可能料到会有如此发展。 换句话说,既然躲避的场所是千帆本人随机选择的,那里的店员便不可能是惟道的“共犯”。除非像惊悚片的“犯规”设定一样,其实那一带的商店里全都有听命于惟道的女性员工任职。 “或许那个店员碰巧与惟道相识。” “惟道是有可能碰巧与大岛幸代相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个问题存在:他如何串通大岛幸代陷害你?惟道进入店里以后,可有请求大岛幸代‘帮忙’?” “没有,”千帆叹了口气。“他绝对没机会这么做,因为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如果他与店员接触,我立刻会发现。” “既然如此,即使惟道真有‘共犯’,他与‘共犯’接触的时间也是在进入<香苗书店>之前。你说起先惟道应该只是碰巧与你走同一条路回家,我也这么认为。这么说来,他就不是事先找好‘共犯’,而是走在闹区之时巧遇自己的‘手下’。反过来说,就是因为碰巧遇见了自己的‘手下’,惟道才想出栽赃的点子——这么解释应该是最合逻辑的吧!” “对,我也这么认为。” “关键的‘手下’若是惟道班上的学生,比方说是鸟羽田冴子,也相当合理;至少比大岛幸代与惟道相识的可能性高上许多。” “说得也是。那惟道果然是凶手吗?” “站在被害人的立场来看,突然被惟道刺杀,或许一时之间真会产生袒护他的念头吧!” “咦……为什么?” “以鞆吕木惠与能马小百合的情况来说,她们是因为杀了琳达,问心有愧;而鸟羽田冴子呢——这纯粹是我的想象——或许她原先很崇拜惟道,才答应做他的‘共犯’——说归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无论如何,惟道的确很可疑,毕竟他偷打了女生宿舍的钥匙。” “他在各个命案发生时,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问得好。”菓从沙发上起身。“要不要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 “——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当天寒风刺骨,菓却带着千帆到某条河的河床来。清莲学园便位于这条河的上游。从现在千帆与菓的所在位置步行到惟道晋的公寓,还不用一分钟。菓刻意选择这个地点,似乎别有用意——千帆如此推测。 菓或许不知道,这条河对千帆也有重大意义。她便是把鞆吕木惠从外婆手中得来的那瓶毒药倒在这里。 “对了,最近都没看到砦木先生,他在做什么?” “他啊,自个儿四处查案。” “这么一提,前一阵子他也是自动自发地去调查女生宿舍附近有无适合‘监视’的地点。” “他现在可比平时灵光,也起劲多了。他应该很想解决这件案子吧!毕竟是发生在母校的命案。” “这么说来,砦木先生是清莲的学生?” “其实他家境不错咧!好啦,别提砦木了。对了,我听说你要到外地的大学念书,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莫非你是为了替我饯别,才特地到这种地方来?” “嗯,待会儿来替你办个饯别会也不错,不过我们先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惟道有嫌疑,而你想知道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对吧?对于目前为止的所有命案,他都提出了不在场证明。” 如菓所述,警方怀疑惟道晋便是清莲学园女学生连续命案的凶手。虽然调查小组中亦有人认为动机还不充分,但今年年初,惟道趁着于无人的女生宿舍轮值之时,到附近的锁店偷打钥匙,招来了决定性的嫌疑。 “惟道虽然承认他偷打钥匙,却说那只是他一时兴起,绝不是要用来杀人。” “一时兴起?” “不知道是哪种兴啊?” 不管具体上是哪种“兴”,千帆确信惟道的“目标”肯定是她。 “如我刚才所说,惟道对于这三件命案都提出了不在场证明。” “三件……那母子命案呢?” “那件案子和其他命案的关连性还不明确;老实说,调查小组认为彼此之间并没有关连。所以关于三月十六日的部分, 我还没试探过惟道。” “是吗……” “目前惟道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只有清莲学园女学生连续命案的部分;不过他的不在场证明都很奇妙。” “奇妙?怎么个妙法?” “首先是二月十八日的鞆吕木惠命案。惟道当天放学以后,又去吃饭,又去打小钢珠,到过很多地方,行踪不定;不过至少十一点十分时他人已经回到公寓了——他是这么主张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十一点十分正是鞆吕木惠被杀的时刻。” “我听说从惟道的公寓到女生宿舍,就算开车也得花上二、三十分钟——是真的吗?” “差不多。路上车少的话大概要二十到三十分钟,车多的话得更久。” “这么说来,假如他真的在十一点十分回到公寓,不在场证明便可轻易成立了。” “本人是这么主张的。他说他爬上公寓的楼梯时曾看表,当时确实是十一点十分。” “就算是,他要怎么证明?他可有同伴?” “不,他是一个人。不过他说他曾和某人擦肩而过。” “某人……?” “他要上楼梯时,那个人正好下楼。” “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说他不知道,因为那个人戴着帽子,把帽檐压得很低,又穿着宽宽松松的大衣。” “这样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啊!不过这个人有个决定性的特征。” “决定性的特征?” “这个人提着纸袋,纸袋里装的似乎是瓶装威士忌。” “可是,既然是用纸袋包着,他怎么知道里头装的是瓶装威士忌?” “其中一个理由是形状,还有他和那个人擦肩而过时,那个人身上飘来了酒味,而且味道相当强烈。” “酒味?” “威士忌酒味,听说强到让他忍不住别开脸。惟道对那人的印象,就象是一个酗酒的人,一面在深夜的市区中游荡,一面以瓶就口,仰头灌酒。” “不但来历不明,而且还酗酒?特征全都很含糊嘛!” “惟道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人产生了好奇心,便偷偷跟踪。” “跟踪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到了附近的河边——”菓摊开双臂,暗示就是此地。“惟道本以为那人要坐下来好好喝酒,就停止跟踪,打算回公寓去;没想到——” “没想到?” “那个人突然做出了奇妙的举动。” “奇妙的举动?” “那人拿出了纸袋中的物品。惟道一看,果然如他所料,看起来很像瓶装威士忌。之所以说看起来很像,是因为当时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总之,那个人慢慢地打开瓶盖,把瓶里的酒倒入河里。” “把威士忌……” “没错。惟道很惊讶,本来想回去的,却又忍不住留下来看。这时那个人把酒瓶浸入河里,用水清洗;清洗完后,把酒瓶放在河边,人却走了——以上就是惟道的目击证词。” “惟道后来怎么做?” “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等那个人离开以后,就到河边观看那个被留下来的酒瓶。他用打火机点火一看,果然是苏格兰威士忌,而且是惟道最喜欢喝的那一牌,他平时常买。” “他爱喝的品牌……” “对,所以他更觉得奇怪了。那个人能喝到酒气冲天,可见得也是个酒道中人,但竟然把难得的高级苏格兰威士忌全倒进河里?惟道想,或许瓶中的液体不是真的威士忌,所以还特地闻闻看,但果然是威士忌。” “他还特地闻闻看?可是那个神秘人物已经把瓶里的液体全倒进河里去了啊!而且还用河水洗过酒瓶,这样怎么闻得出味道?” “威士忌的香味很强烈,刚倒入河里,多少会有些气味往上窜。再说,地上似乎也滴到了少量的威士忌。” “所以才知道那是真的威士忌?” “惟道认为那人或许是喝醉了酒,才会干出这种暴殄天物的事。” “这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他要求我们找出那个神秘人物,说只要找到有个人的确做过他所说的行为,就可以证明他案发时不在现场。附带一提,惟道说那个人和他一样,在公寓楼梯上擦身而过时,曾看了手表一眼,一定也记得时间——” “菓先生。” “干嘛?” “请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唉呀?你不是想知道详细案情吗?我猜你是想替鞆吕木惠报仇吧!” “没错,可是这回我并没开口拜托你,你却主动到我家来找我。为什么特地——”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听说你要到外地去读大学,想趁你离开之前告诉你。” “告诉我这么重要的调查机密?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 菓刑警宛若感到炫目一般,眯起眼睛,凝视着千帆。他那斑白的头发摇曳于风中,看起来格外地苍老。平时他的眼睛总是闪着黄色光芒,今天的色调却宛若春天的河水。 “……我不知道。” 自从认识菓刑警以来,这是千帆头一次主动别开视线。 “这话真不像你会说的。” “可是——那个神秘人物不是醉得很厉害吗?就算运气很好找到了,说不定那人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啊!” “有这个可能。反正这个神秘人物也还没找到。” “那惟道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完全不成立——” “倒也不能这么说。” “咦?” “其中一个原因是,在惟道描述的地点的确发现了一个苏格兰威士忌空瓶。当然,丢个酒瓶谁都会,所以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换句话说,有可能是惟道自己故意留下的…… “其实除了惟道以外,还有其他证人看过疑似神秘人物的人。” “在二月十八日?” “不,不是。” “咦……不是?” “关于二月十八日的部分,目前只有惟道一个人声称他见到了这个神秘人物。” “关于二月十八日的部分……” “可是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能马小百合被杀那晚的十点半左右,惟道又在公寓楼梯间遇到了这个神秘人物。” “……什么?” “服装及拿着纸袋等特征都和十八日完全一样。惟道克制不住好奇心,又偷偷跟踪那个人;而那个人果然又重复了刚才说过的那些行动。” “继二月十八日之后……二十日也做了同样的事?” “而关于这二十日的部分呢,除了惟道以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就是住在附近的几个家庭主妇。她们说在那个时间的确看到有个人戴着帽子、压低帽檐,穿着宽松的大衣,拿着纸袋。不过这几个主妇并没像惟道一样跟踪那个人到河边。刚才说在河边发现的空瓶是有两支没错。” “惟道针对第三起命案所提出的不在场证明……该不会又是一样的吧?” “不,关于三月十八日的命案,他提出了完全不同的不在场证明。你也知道十八日是清莲学园的结业典礼,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教职员和部分家长在市内饭店的宴会厅举办恳亲会,而惟道也出席了,有许多人见到他。只不过那是在大厅举办的,又是立食式餐会,没人能保证他中途不曾偷偷溜出去——” detection 1 “——好啊!大致上的情形就是这样。” 高濑千帆环顾大学的朋友们。他们齐聚一堂,举办尾牙餐会;而千帆的才刚在众人面前说完神秘人物将威士忌倒入河里的故事。 “我出的题目呢,就是要考考你们能否替这个神秘人物的型的欧诺个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慢着。”如此插嘴的,便是将住处提供出来当尾牙餐会的漂撇学长——边见佑辅。“这代表那个人的古怪行径不单纯得出于酒醉喽?” “这个问题有点“犯规”。老实说,我希望你们在思考这道问题时,能一并想象那个嫌疑人主张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你——” “对,要把问题范围扩大,就得一并说明命案的细节。” 千帆并未描述清莲学园女性野生连续命案的来龙去脉,所以她没说出惟道晋的名字,也没说名她与命案的关联,更没提及头号牺牲者鞆吕木惠对她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只是趁着酒宴的余兴,将命案经过全数掠过不提,测试中人:有个命案的嫌疑人提出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你们对他的说辞有什么看法? “命案经过说来话长,又很麻烦,所以我就放点水,泄露部分答案吧!第一,那个嫌疑人(亦惟道晋)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第二,他募集到神秘人物所采取的行动,确实有合理的意义存在——请就着这两个前提思考看看吧!” 这是千帆定居安槻以来迎接的第二个冬天,现在的她是安槻大学的二年级生。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平时有事没事便凑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们到了这个时期,酒精摄取量纵使不由自主地大增;不过今年的情况略微不同。犹豫方才发言的边见佑辅有几个朋友在圣诞夜里出了事,因此今年的腊月比往常要安分许多。饶是素爱热闹的边见佑辅,跃上了这种事,也没心情开酒宴,安分了好一阵子;知道风波渐渐平息,他的酒瘾也开始发作,觉得就这么静悄悄地迎接新年太无趣了,才把还留在学校里的人都找来家里,在大家回乡之前一起开个宴会。说是“大家”,其实大部分的学生都已回乡,所以包含佑辅本人在内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千帆抓住这个机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以简单的猜谜方式描述了苏格兰威士忌问题;但她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事发至今已近两年,故乡仍未传来凶手被捕的消息。 千帆从未有一时半刻忘却过这件事;但她总是可以不去想,也是事实,因为她自知无法冷静的思考这件命案。她无法保持充分的心理距离来客观地省视此事,即使想破了脑袋,亦是徒劳无功。 事隔近两年,命案在千帆心中已“风化”到足以保持充分心理距离的地步了吗? 不,完全没有。千帆升值产生了某种危机感再这么下去,或许她永远无法走出命案的阴影…… 千帆一直犹豫该不该回故乡过年。去年大学生化的第一年,因此她在家人的要求之下乖乖地回家了,但是今年她却拿不定主意。不想见父亲固然是个理由,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要是她仍无法与命案充分保持心理距离的状况下回乡,令她感受到一股模糊却根深蒂固的危险。 倘若要回乡,必须现在自己的中心做个“了结”——这样焦躁感驱策着她。再这么下去,她永远无法前进。抱着这种犹疑不定的心态回乡,说不定在她拉开心理距离之前,就会把惠的遗恨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如此担忧着。 该怎么办?正当千帆烦恼不已之际,她突然想出了一个点子。他可以不提命案的全貌,请安槻的朋友们针对苏格兰威士忌的部分提出看法。只要和他们一起以轻松的心态解谜,后续她便能跑去多余的负担,进而拉开心里距离。她默默的如此期待着。 “呃,光是把酒倒掉也就算了,之后还特地清洗酒瓶,我觉得这是个重点!” 小兔——羽迫由纪子一脸好笑地服饰自己双手捧着的保温杯。保温杯中装着加了热开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品牌正好与方才千帆故事里的一样,是主人佑辅念在这回是今年最后的宴会,大手笔买下的。或许这个品牌的威士忌摆在眼前,也是令千帆心念一动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光是这一点。”佑辅把亲自下厨煮的下酒菜分到众人的盘子上。“还有那个人为何又在领一晚重复了同样的行动。” “我知道啦!恩,会不会是这样?那个人的目的是把就倒掉——” 对不对?对不对?由纪子人如其外号,睁着一双兔子般圆溜溜的双眼,抬头望着千帆,又靠在千帆的肩上磨蹭,仿佛在说:给我一点提示嘛!她大概是醉了,眼角和苹果一样红通通的。小兔外貌本就稚嫩,在马尾发型的主张之下,看来更像一个脸颊红润的小学生。 小兔的发香刺激着千帆的鼻腔,让她想起了惠。 “当然啦,那人实际是把酒倒掉了,要说这是目的也没错。”即使时值隆冬,仍是不喝啤酒不快的佑辅从冷冻库里取出冰过的啤酒杯,导入罐装啤酒。“问题是那人干嘛把酒倒掉?还有清洗酒的理由——” 千帆感慨万分地看着佑辅。和这个男人相识以来,已过了一年多了。 原本打定主意,上了大学绝不交朋友的千帆之所以能与小兔等人有所交流,全都是托这个男人的福。即使千帆如何封闭心灵,这个男人总是轻而易举地钻入她的怀中。不,这种说法或许会招来误会;佑辅绝不会去硬撬开千帆的壳。和过去认识的男人相较之下,这一点是佑辅最为与众不同之处。 佑辅是个脸皮极厚的男人,总是无视对方的想法,自顾自地扩大了“朋友圈”,甚至特地去租了棟透天层(虽然因为房屋过于老旧,租金几乎等于免费),提供给学生作为聚会所。不过他的厚颜无耻——千帆知道这么形容是种语言矛盾——却是不干涉对方的厚颜无耻。以千帆为例,佑辅无论被她拒绝几次,仍是锲而不舍地持续进攻,从未因她的冷漠而灰心;但他绝不是要撬开千帆的壳,这一点与其他男人不同。 说得浅显易懂一点,佑辅是连任带壳地接纳千帆。在他的影响之下,千帆变得极为平易近人;但他也从不因此改变态度或趁虚而入,所以千帆才能信赖他。 信赖……这是个多么与自己不想称的字眼啊!千帆衷心想道。她觉得自己连惠都未曾信赖过——与佑辅及透过他认识的朋友们相较之下。 “清洗酒瓶的理由啊?比方说,那个人异常地爱干净。” “啊?你在胡扯什么啊?小兔。再怎么爱干净,也不用去清洗一个打算丢在河边的酒瓶啊!” “咦?是吗?” “当然是!” “可是、可是,那人的确是先洗过瓶以后才丢的啊!” “所以我们才得思考这么做的理由啊!” “那学长的看法呢?那个人为何要特地清洗一个打算丢掉的酒瓶呢?”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直接把酒瓶搁在河边的话,现场会留下威士忌的气味,那个人不愿意吧!” “这么说来,加入现场飘着威士忌的气味,会造成那个人的困扰?” “说不定,这也是一种看法。” “的确是一种看法,不过学长,具体上来说,飘着威士忌气味会造成什么困扰?” “呃……”佑辅盘臂思索,突然又抬起头来,“对了!高千。” 外号漂撇缩短为小漂。 “这个问题有正确答案吧?”、 “当然啊!”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提供奖品给答对的人呢?这样我也比较有干劲,才能想出更多好点子。” “好啊!要什么奖品?” “我想想……”或许是因为有点醉意之故吧,千帆起了恶作剧之心。“这样吧!大堆的人可以获得我一个祝福之吻。” “啥米?”佑辅慌张探出身子,把北路上的罐装啤酒给溅了出来,但他连擦也不擦。“真、真的吗?啊……不对,慢着,等一下。” “干嘛?” “就算是在酒宴上,也不能提出这种出卖自己的企划啊!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你应该最讨厌这种行为吧?到底是怎么了?” “学长,你干嘛打肿脸充胖子啊?”小兔白了佑辅一眼。“饿鬼还装客气,这才不像学长的作风呢!” “小兔,别看我这样,最近我可是洗心革面了。” “洗心革面?用在学长身上,应该是基因突变吧!” “啰嗦!总之,人有时候还是得饿鬼装客气的,虽然对自己的心灵说谎是种愚蠢的行为,但忍耐有时也能产生某些意义。” “哦?是吗?” “是的,这是我的心得,所以啦!用其他东西当奖品吧!” “是吗?”千帆一面嘻嘻笑着,一面抱过身旁的小兔。“我懂了。” 被吻的小兔起先一脸错愕,却又立刻陶醉地闭上眼睛,抱住千帆。“哇!” “喂喂喂!我早就想说了,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可疑耶!日本的将来还有救吗?” “随你怎么说。”小兔对佑辅吐了吐舌头,“再说,这已经不是“奖品”了,轮不到学长来说三道四。” 小兔对女人并无性爱上的兴趣,她的确喜欢千帆,但性向却是极为普通;正因为如此,才能天真烂漫地对这一吻当做酒席上的搞笑,释然地嬉闹。 与小兔相识之后,千帆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并非真正的同性恋。当然,即使是“真正”的同性恋,也不是来者不拒;只是自己面对小兔这样的女孩却毫不动心,实在极为奇异。千帆觉得小兔很可爱,惹人怜惜,但这种感觉却和恋爱情感有微妙的不同——至少与千帆对惠额感觉完全不同。 过去千帆一直认定自己受惠吸引,乃是因为惠是女人;但这个想法似乎是错的,即使惠是男人,千帆应该也会被“鞆吕木惠”这号人物所吸引。来到安槻之后,千帆很清楚地明白,她爱上的是对象个人,而不是女人。 讽刺的是,便在千帆了解了自己的“正常”之时,她是女同性恋的形象反而在安槻大学之中定型了。谣言真是种可怕地东西,并没人可以宣传,却能如此广为散布。别人要认为我是蕾丝边,就让他们去认为吧!现在的千帆已能以柔软的心态接受。以来她并不在意,而来朋友之中也没人介意,就连同性的小兔亦然。 “——不过,”千帆一面替小兔取下黏在嘴边的番茄屑,一面说道:“倒有一半算是“奖品”” “咦?” “小兔刚才的着眼点很好。” “真的吗?呃,我刚才说了什么?因为那个人唉干净,所以才清洗酒瓶?” “虽然不是正确答案,不过思考方向对了。” “那我的咧?”佑辅显然相当后悔自己方才的“良心发现”。 “我的方向不对吗?” “不能留下气味?恩,就方向性而言,算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真的吗?那、那——”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真是的。”小兔嘟着嘴,一面推开佑辅,一面将千帆藏在身后,“不准靠近高千。” “唉!”佑辅终于动手擦去溅出的啤酒,回身无力地趴在被炉上。“人果然不该饿鬼装客气。” “老师说,你还嫩得很呢!要说饿鬼装客气,可是无人能出这个人之右……唔?”千帆离开小兔。“搞什么,我还在想他怎么这么安静,原来已经睡着了。” “咦?哎呀!喂!匠仔!”佑辅粗鲁地摇晃谁在被炉里的朋友。“你怎么这么快就沉没啦!真没用。喂!快起来。” 匠仔——匠千晓抬起了头,眼睛却尚未完全睁开。 “哦什么哦啊!现在就要睡觉啦?你没喝那么多吧?” “不,因为我……”他双手揉着眼睛。 “昨晚没睡好。”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一起想高千的问题啦!” “咦?呃……是什么问题?” “喂!你没听啊?” “啊,不,我有听,我真的有听。呃,呃,是关于苏格兰威士忌……对吧?” “还真的有听啊?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真厉害” “那还用说,我是半梦半醒咧。” “什么“那还用说”啊?好啦!快点发表你的意见。” “喂!”见匠仔揉着眼睛,总算坐起了上半身。“呃,问题是为什么要把威士忌倒掉,是吧?” “没错,你觉得是为什么?” “想也知道,对人类而言,会把酒倒掉的理由只有一个嘛!” “对人类而言?你倒说说看,这个普遍性的理由是什么?” “就是酒因为某种缘故而不能喝了。” “不能喝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曾祖父的故事。” “恩、恩。” “我的曾祖父是一个非常爱酒的人,他本来是个高明的工匠,但每天都不工作,只顾着喝酒。” “真不愧是你的祖先啊!” “我的曾祖母忍无可忍,终于在某一天和他大吵一架。” “喂!匠仔,慢着,你的故事会导出一个有用的结论吧?” “我们不是在谈把酒倒掉的问题吗?” “是啊!然后呢?” “然后,一向怕老婆的曾祖父吵输曾祖母,最后还被迫立下从今以后决不再喝酒的誓言,曾祖母不厌其烦的一再确认:“你真的不会再喝?”而曾祖父也拍胸脯保证:“对,我绝对不会再喝。”“好,你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说着,曾祖母便把丈夫喝到一半的酒瓶与尚未开封的酒瓶一起拿出来,咕咚咕咚地倒进家门前的水沟里。” “哇!”佑辅脸上抽搐,那表情宛若把沙拉脱当成沙拉酱吃下去一般。“居、居然这么暴殄天物!” “曾祖父当时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见状也差点昏倒。” “当然啊!要是我,铁定心脏麻痹。” “曾祖父怒斥:“你在做什么!”而曾祖母不慌不忙地说到:“你不是发誓,说你决不再喝酒了吗?既然如此,这种玩意儿已经没用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啊!奶奶!”佑辅宛若把千晓当成那位曾祖母一样,用力摇头、“太狠了啦!” “后来,年老的曾祖父临终之前,似乎有遗言想说:当时守在枕边的祖父便问他想说什么。曾祖父只打了一句话——那些酒好可惜……” “呜呜!”佑辅做出拭泪崩溃的表情。“嗯嗯!” “他喃喃地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恩。” 众人沉默片刻。 小兔心急地伸出手,拉拢千晓的衣服。“——然后呢?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结局呢?” “结局?没什么结局啊!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一样是把酒倒掉啊!换句话说,那个神秘人物应该也是因为不能喝了,才把苏格兰威士忌倒掉,如此而已。” “为什么不能喝了?” “谁晓得,不过就我猜想,或许是因为酒菜里有毒——” “咦?毒、毒?” “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啊?”佑辅与小兔对看一眼,说道:“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这么可怕地字眼。” “不,并不是没头没脑。” “这话怎么说?” “刚才不也提过为何洗清酒瓶的问题?如果理由是酒中有毒,倒还说得通。换句话说,那个神秘人物把下了毒的苏格兰威士忌倒入河里,并将酒瓶丢在河边,但是就这么搁着,或许会有狗来舔或是小孩拿来玩;到时出了万一,警方就会调查这支酒瓶。神秘人便是担心这种状况,才在离去之前将酒瓶洗干净。” “慢着,假设那瓶苏格兰威士忌真的有毒,那神秘人物在清洗之前早已把酒倒入河里啦!换句话说,河水已经有毒了。用这种水洗……” “可是,那瓶威士忌又为什么有毒?” “或许那个神秘人物原先悄悄地进行毒杀计划,所以曾在威士忌中下毒;具体上是那种毒姑且不论,总之是种喝了以后绝对会死的毒物。不过正当实行计划之际——” “神秘人物突然改变心意,把下了毒的威士忌倒掉——是吧?” “或许是。神秘人物虽然下了毒,但是一到紧要关头又打退堂鼓,才趁夜把酒倒掉,可是神秘人物相当憎恨毒杀对象,过了几天又觉得还是该做掉对方,变故技重施,有准备一瓶下了毒的苏格兰威士忌——我猜过程就是这样。” “毒是下好了,可是一到紧要关头又开始却步,所以把第二瓶威士忌也倒掉了?” “而最后毒杀计划仍然未能实行,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还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和匠仔差不多。” “是吗?可是杀不杀人姑且不论,至少我不会做出这种浪费苏格兰威士忌的行为,更何况还是这么贵的品种。” “啊哈!那倒是!”小兔一面笑,一面调了两杯水酒,递给佑辅与千帆。“换做匠仔和学长,与其要下毒,不如自己和掉算了。” “当然啊!”佑辅一本正经地仰头饮酒。“我会喝个精光。” “现在把话题拉回我曾祖父的故事。这种点子,基本上是不喝酒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换句话说,我们的曾祖母不喝酒,才能倒酒不眨眼……咦?” “怎么了?” “请等一下。我问你哦,高千。”千晓转向千帆。“呃。刚才我听你说话时半梦半醒,不太确定;你是不是说过那个神秘人物浑身都是酒味?” “对,我说过。” “这么说来……那人喝了酒?咦?那我完全想错了?不,慢着,等等等等。” “我在等!”佑辅将自己的罐装啤酒倒入千晓的啤酒杯之中。“你干嘛嘀咕着一些某明奇妙的话啊!” “我现在从头开始思考,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呼那个倒掉威士忌的神秘人物为,而倒掉威士忌的理由是因为其中有毒的前提还是不变,这个,会不会是被下毒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差点被杀掉的人?我想先从这一点开始讨论——” “怎么可能啊!”佑辅一口否决。“加入知道自己的威士忌被下了毒,一定会报警啊!就算有某种原因不能报警,也不必特地跑到河边把酒倒掉。” “没错,就是这一点啊!学长。” “哪一点啊?” “为什么要跑到河边去倒掉威士忌?这应该就是这个问题的最大关键。” “最大关键?为什么?” “你想想,照常理来说,威士忌应该是放在屋内吧?” “当然啊,不会有人放到阳台上去吧?我以前去英国的诺丁安群时,曾因为旅馆没有冰箱,而把啤酒拿到冷飕飕的窗外冰;除了这种特例外,一般人都会把酒放在屋内的。好了,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河边去倒酒?为什么不直接把酒倒在放有那瓶威士忌的屋子里,比如梳理台或厕所之类的地方?” “这个嘛,”小吐痰出了身子。“或许是因为担心把毒酒倒在民生用途的排水管里会有危险吧?” “假如这么想,应该也不会倒进河里吧?” “咦?”小兔眨了眨眼。“这么说也对。” “这个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讨论。总之,会特地跑到河边,应该是有特别的理由;这一点请先放进脑子里。好了,接下来该思考的是——加入不是差点被杀的人,那会是计划毒杀的人吗?学长。” “那当然啊!” “为什么?” “因为把下了毒的威士忌倒掉了。这代表知道酒里有毒;而知道这种事的只有凶手。不,这次的情况是未遂,或许用凶手两字来形容并不正确就是了。” “那我们就把计划毒杀的人称作,被盯上的人称作a来区别。下一个问题来了,与a可由住在一起?” “不,这种情况下的问题很单纯,就只是与a是否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即使他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无妨。好啦,学长,你认为呢?” “唔……”佑辅喝干了保温杯中的水酒。一起思索,一面到了纯威士忌入杯中。“我想应该不是。” “为什么?” “因为的装扮,不是戴了帽子,又把帽檐压低,而且还穿了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宽松大衣吗?显然是故意乔装嘛!换句话说,是为了避免被公寓或附近住户看见自己的长相,才可以打扮成那样。这代表并非和a住一起。” “这么说来,你认为并非和a住在一起。” “没错。a八成是住在哪做公寓的二楼,所以才会拿着下了毒的威士忌走下楼梯。” “如果没和a住在一起,但却住在同一座公寓里,依然没必要那样打扮,对吧?” “我是这么想的,并没和a住在一起,也不是那座公寓的住户,是从外面来的。” “这么一想,便会导出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为了下毒,必须造访a的住处;说得极端一点,甚至得偷偷潜入a的家。” “那当然,因为他们没住在一起嘛!” “那么是正式登门造访?还是偷偷潜入?” “这个嘛,应该两种可能都有——” “你在说什么啊?学长。”小兔插嘴:“当然是偷偷潜入的啊!” “咦?为什么?” “因为收下了毒的威士忌时是偷偷潜入的啊!加入是登门造访回收的话,又何必刻意乔装?” “啊!对哦!” “对吧?这表示我有a家的备份钥匙,或是知道钥匙放在什么地方。既然如此,要下毒当然是a不在家时偷溜进去,比较好办事。至少比正式登门造访,趁a不留意时下毒要更容易。” “原来如此,没错,你说得对,至少比正式登门造访,趁a不留意时下毒还要容易。” “对,而应该是在a的家中原本就有的威士忌中下毒,而且是选择开封过后的。” “那当然啊!”小兔拒绝着佑辅亲手做的牛肉起司卷。“要是家里突然冒出一瓶自己没买过的苏格兰威士忌,未免太诡异了吧!a看了当然也会产生戒心,那还谈什么毒杀?而未开封的就应该没办法下毒吧!” “那么,曾在a的威士忌中下毒的时候改变心意,折回a的公寓回收有毒的威士忌之前,当然得先到某种商店去,对吧?” “没错。” “当时是晚上,一般商店都打烊了,或许是到有售酒执照的便利店去买的,总之,买了瓶同样品牌的苏格兰威士忌,把有毒的威士忌处理掉以后,再把新的威士忌放回原位,以免被a发现。” “没错。拿着信的威士忌回到a的住处。不对,不能只是把酒放回原位,还必须调整分量。” “调整分量?” “刚才也说过,下了毒的威士忌是a已经开封喝过的。a喝了多少,我们不清楚;也可以确定的是,在掉包时,必须先打开买来的威士忌,将其中的分量减少成与原来拿一瓶差不多——” “哦!原来如此,只是开封放回原位的话,a会发觉自己喝到一半的威士忌居然变多了。” “要调整新的威士忌分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倒掉一部分,然而并没倒掉,反而是自己喝掉了。” “喝掉了?你怎么知——啊!对哦!所以与目击者在楼梯间擦身而过时,才会浑身威士忌酒味。” “只能这么想——不过,我有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为何要自己喝掉?加入a住的是一般公寓,大可以直接倒在梳理台或厕所啊!” “当然是因为想喝啊!是个酒鬼啦!就和你曾祖父一样,舍不得把上好的威士忌白倒掉。”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不对吗?” “要说是个酒鬼,倒还无妨。不过,纵使再怎么嗜酒如命,总不能连下了毒的威士忌都一起喝掉吧?” “所以下了毒的威士忌只能倒掉。可是,为何不当场倒掉?就像刚才说过的,a的住处里应该有梳理台和厕所,为什么要大老远地离开公寓,跑到河边去?” “你站在的立场想想,是偷偷潜入a的住处,不知道a何时会回来,所以掉包完后当然会想赶快离开,时候再慢慢处理那瓶下了毒的威士忌啊!再说,还有空瓶的问题。当然,a的住处本来就放有空瓶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不过就算现场有一堆空瓶好了,没人能保证a不记得空瓶的数量啊!所以依然不能把倒光了威士忌的酒瓶留在屋里。既然都得拿到外头去了,索性连着瓶里的威士忌一起带走,如此而已吧?” “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按照这个理论,应该也没时间悠哉地在屋里和威士忌吧?” “那倒不见得,如果该减少的量不多,喝一口便大功告成,花不了多少时间。即使该减少的量很多,也可以能喝就喝,喝不完的再忍痛倒掉。” “换句话说,喝下的威士忌量极少,是吗?不过,根据目击者所言,身上的威士忌酒味弄到让他忍不住别开脸孔,对吧?只喝个一、两口,无法散发这么浓烈的酒味吧?” “的确,应该不至于到浑身酒味的地步,不过,说不定在之前就喝过酒了啊!” “在去a得住处回收下了毒的威士忌之前?这未免太不合理了。等一下就要潜入别人的住处,却喝得茫然大醉,不太妥当吧?” “那可不见得,说不定是喝酒壮胆啊!” “如果是喝酒壮胆,应该会浅尝则止吧?却是,酒量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不过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甚至可以乔装过后,才到a的公寓去,行动时显然相当理智;这样的人会在回收下了毒的威士忌之前喝得酒气冲天?我觉得不太可能。所以应该是为了调整残量而喝下了相当分量的威士忌。不过,如同刚才学长指出的一般,对于此时的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a的住处;加入行动时极为理智,那么无论在怎么可惜,也会把自己的饮酒量可知道最小,剩下的当场倒掉。必须这么做。想当然耳,多余的酒不能拿到外头去倒掉,因为这样一来,到晚以后还得把酒瓶拿回屋里来放,事倍功半。所以得当场倒掉多余的酒——我要再次强调,必须这么做。然而,却没把多余的酒倒掉,而是自行喝完。即使用水稀释,要喝下如此大量的酒,还是得花上许多时间;必须趁早离去的维和甘冒这种风险?这应该不单单是因为是个酒鬼,而是有不得不喝的理由……我有这种感觉。” “那这个不得不合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不想留下气味?” “咦?” “加入当场把就倒掉,苏格兰威士忌特有的浓烈酒香就会残留下来,a便会发现有人来过自己的住处——顾虑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哦!哦!不想留下气味啊!” 佑辅笑嘻嘻地看着千帆,言下之意便是:假如这个推测无误,刚才我的想法方向也很正确嘛! 千帆耸了耸肩,抛了个飞吻,佑辅神魂颠倒,抱紧坐垫,往后翻了个四脚朝天。 “你在干嘛啊?学长。” “……啊,抱歉、抱歉,肚子沉浸于幸福之中。” “啊?” “没事、没事,这是大人的秘密,和匠仔没关系。然后呢?” “但是说害怕留下气味,却又有点奇怪。” “咦?”佑辅有种飞吻被取消的感觉,立刻泄了气。“到底是不是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想留下气味,大可以倒在梳理台或厕所里,一面用大量清水冲洗,以免使用气扇就行了;为何不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即使想用水,也不能使用。” “不能使用?” “我这么说可能扯太远了,比方当天刚好停水——” “怎么样?高千。”小兔歪着脑袋,那模样便如兔子微微垂下长耳一般。“你应该没提供过这类资讯。当天又停水吗?” “恩,二月十八日有,当时失去却是因为水管破裂而停水,从晚上十一点停到隔天早上。” 哦!小兔与佑辅大为赞叹地对望一眼,但千晓本人却一脸阴郁。 “不过……根据高千刚才的说明,在二月二十日又重复了相同的行为。即使再度尝试毒杀又再度终止的假设正确,又跑到河边,便代表二十日也停水——有这么碰巧的事?” “不,”千帆干脆地摇头。“之后没再停水了。” “那……”千晓浮现腼腆的笑容,轮流环顾三人。“好、好像是我搞错了,抱歉,说了一大篇,却以这种白痴方式收场。” “匠仔,”千帆再度摇头,力道比方才更为强烈。“我在透露一点,二十日和十八日的情况不必混为一谈。” “咦?不必混为一谈……?” “没错。关于二月十八日的部分,你的假设几乎完全正确。” “——听你这么说,”将保温杯送到嘴边的佑辅突然停下了手。“还有没猜对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我没提供足以推理的材料。” “没提供啊?这么说来,是和命案有关的事情喔?” “恩……可以这么说。”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嘛?”佑辅察觉千帆的犹豫之后,很干脆地换了个话题。“当天碰巧停水,所以当然不能用水稀释,只能直接牛饮纯威士忌;而且由于a不知道几时会回来。还得在极端的时间之内喝完才行。” “没错。” “哇!那一定很痛苦吧!和把酒倒掉差不多。我才不想干这种事啊!这么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当然得好好品尝才行。算了,这不重要。既然有人答对问题,那么最重要的奖品呢——” “什么奖品?” 不明就里的千晓与小兔在不同意义之上显得小生怕怕。“学长要送奖品给我?” “你那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活像不小心把酱油当可乐喝下去似的,我为了可爱的雪地,偶尔也会大方一下的。” “哦,是吗?谢谢。那既然要给了,就给我啤酒券之类的——” “我要给的不是那种俗气的东西,是更适合这个季节的奖品。” “适合这个季节的奖品?” “就是红白。” “红白?” “说道红白,当然就是红白歌唱大赛啊!我记得你说过今年不回家过年吧?” “恩,我不回去。” “这代表你得在那个没电视又没收音机的不文明雅房里迎接新年,未免太过冷清了。” 千晓住在大学附近的木造灰浆公寓,但他的住处里没有半个电器用品。不光是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甚至连冷暖气都没有;既不开车,也不骑自行车。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买,他便回了个莫名其妙地回答:拥有物品就产生管理义务,很麻烦。明明才二十岁,却被大学的老教授们以“仙人”二字称呼的原因便在于此。 “而我呢,其实明天就要回老家啦!所以我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你保管,这里有电视,你可以像个日本国民,一面看红白歌唱大赛,一面度过除夕夜,迎接新年。怎么样?很高兴吧?” “请问……” “什么事?” “有没有附加冰箱里的物品尽情吃喝的特典啊?” “你这人脸皮真厚耶!算了,没关系,毕竟要你看家嘛!” “搞什么,结果只是想利用我看家啊?” “我放在冰箱里的酒,随你爱怎么和都不打紧。当然,我不会小气巴拉地向你时候收费,你就尽量享用吧!” “哇!谢谢!” “瞧匠仔乐的。”见千晓如此高兴,小兔扑哧一笑。“连看的人都跟着乐起来了。” “这小子显然爱就胜过红白啊!唉,算了,就拜托你啦!” “了结。” “是吗?小漂明天要回老家啊……”千帆宛如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小兔呢?” “我也明天回去好了,反正大家都不在了,那高千呢?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嘛……”千帆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我也明天回家好了。” ************ 千帆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三十日的下午。他们一路喝到天亮,最后在佑辅家就地睡下;佑辅办的酒宴席常以这种方式收场。千帆与小兔睡在和室,有棉被可盖;千晓则是谁在被炉里头。 佑辅全不见人影——正当千帆狐疑时,佑辅从洗脸台方向现身了,手里还拿着毛巾擦脸。 “——哦,高千,起床啦?” “小漂,你要出发了?” “恩,匠仔和小兔咧?” “好像还在睡。” 千帆低头望了身旁的小兔一眼。小兔睡得正香甜,偶尔会抖动身子,大概是觉得冷吧!或许是因为外号之故,见了她缩着身子睡觉的模样,总会联想到兔子。 “那麻烦你等匠仔起来,”佑辅把钥匙丢给千帆,“把这个交给他。” “了解。” “——你不要紧吧?” “……咦?” “我再问你时间,来得及吗?你不是今天要回去?小兔和我都是当地人,没关系;可是你是住在北部的嘛!” “谢谢。” “咦?” “我的脸色很糟吧?” “会吗?刚起床的模样也很漂亮啊!” “不是啦!”千帆苦笑,面对男人的这种胡言乱语能够一笑置之,她觉得自己还真是成熟了不少。“我的意思是,我的精神看起来很糟吧?” “是吗?那你的精神很糟吗?” “……其实我还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犹豫什么?” “该不该回去。” “回乡啊?这又是为什么?” “我还有问题没解决——而且是极为重要的问题。” “故乡的问题。” “对,今年不设法解决,恐怕以后就不了了之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问题。” “莫非是昨晚提到的命案——?” “你在这类话题上的直觉还真敏锐啊!” “难得你会说这种丧气话啊!”佑辅似乎判断别深入追究较好,只是一笑置之。“高千。” “套句小漂的台词,我也是人类啊!” 从前佑辅也曾说过这种丧气话,只不过当时他是半开玩笑。 “——这个夏天以来发生了许多事,对吧?小关的命案、r高原的啤酒别墅,还有之前的平安夜……我觉得自己老是捞过界,管了好多闲事。” “捞过界——是吗?我觉得你并没有去淌别人的浑水啊!又不是你自己到处找事来管的。” “是啊!可是,我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的,或许我该那么做。但是我却积极地参与,就算别人说我是在幸灾乐祸,我也无法辩解。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是吧——所以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回去关心命案或谜题,或许是因为我开始对他人产生兴趣,我本来是个对别人从不关心的人,别人是生是死,我都无所谓。” “是啊!看得出来。” “这样的我为何惠积极地到处管闲事呢?是因为我开始关心起自己以外的世界了吗?我也曾这么想过,但理由应该不是如此,我想这一切都是“预演”。” “预演?” “这个形容法不太理想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解决你故乡发生的命案而做的“练习”?” “本来我是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出凶手的;不,是我非得凭自己的力量找出凶手不可,可是我没做到,一方面是因为中途我成了大学生,搬到安槻来——或许就是这股懊恼驱策着我吧!或许我便是借由解决其他案件,来消除心中的不满与烦闷。换句话说,我做的一切并不是“预演”,而是“补偿行为”。” “你说你犹豫该不该回乡,是吧?某非你需要“援军”?” “……为什么这么想?” “假如你一个人没问题,就不会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自我分析啦!” “是啊!或许你说的对。” “钥匙你不嫌弃,我可以跟你回去,反正我不回家也没关系。我想小兔也一样,只要能帮上你的忙——啊!搞什么,明明有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在嘛!你带匠仔去好了。” “……这主意好像不错。” “虽然不知道他派不派得上用场,至少能帮忙拿行李吧!” “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说来真是奇妙啊!” “什么事情奇妙?” “我想来安槻,其实就是托那椿命案的福。本来我爸爸不准我离开家乡,命案发生后,为了让女儿远离腥风血雨,反正积极地送我到这里来。换句话说,钥匙没发生那件命案,我根本不会来到安槻,或许……我该感谢那个案子发生?” “说什么傻话,详细的经过我不清楚,不过杀人案当然是别发生最好,不用想都知道。” 是吗……恩,应该是吧!” “我觉得用因果关系来说明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恩,你说得对。只不过,我……” “只不过?” “没什么……” 惠绝对不是平白被杀,她的死一定有某种意义存在——千帆渴望如此相信,不,即使牵强附会也行,一定得为惠的死找出“价值”……千帆发觉自己怀有某种使命感。然而,如同佑辅所言,以因果关系说明人生并没有任何意义。不,岂止没有意义,甚至是种危机。 千帆的这种使命感,搞不好会让她以“对自己的损益”这等低层次的基准来评判惠的死亡。当然,千帆并不是希望确认惠的死让自己“得利”;她只是不希望惠是平白被杀。倘若不赋予某种形式的意义,惠未免太可怜了。 然而,这种想法本身便是自欺欺人。千帆想救赎的其实不是惠的灵魂,而是千帆自己。千帆只是无法接受惠的死亡,才找遍各种道理来搪塞自己。 果然……千帆不得不承认,自己仍在“错乱”之中。 这两年来,自己一直悄悄地“错乱”着。 从惠被杀的那一天起。 ********** 隔天就是除夕,千帆却成功顶到了机位。她曾听佑辅说过,由于搭飞机的人多半倾向提前或延后返乡以避开人潮,所以除夕或元旦时的陆路反而比空路垄塞;因此千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打电话时这订位,没想到果真还有空位,而且不是某班机,是早上第一班。 仓促之间,千帆以她和千晓的名义定下了两个机位,完全是先斩后奏。放下话筒后,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到底想干什么? 她望着在被炉中呼呼大睡、一脸无忧无虑的千晓。佑辅已经出发,小兔也刚回去;现在只剩下她和千晓两个人独处。她一面体认着这个事实,一面出神地注视着千晓的睡莲,与匠千晓这号人物深交的自己宛若梦中的人事一般,有种超现实的感觉。照理说,即使就读同一所大学,千帆也不会和千晓这种个性的人交朋友。 千晓与千帆是同一种人;他们并非渴望孤独,但回避人际关系额技巧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很高明,这一点只要看千晓的住处,便可明白。没有电视、收音机与冷暖炉的房间,是千晓在下意识之中为了防止他人来访而采取的“措施”。没有人回去那么不舒服的地方玩。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千帆相当佩服千晓这种“手法”。千晓表面上非常友善,他待人和气,又懂得体贴他人;他的体贴有无宝质功效暂且不论,总之他总是随时随地体贴着别人,然而,他却不会露出任何空隙,让旁人积极地接近自己。换句话说,他极为自然地避开了主动拒绝别人的状况(与千帆的做法正好相反)。拒绝建立关系的不是他,是对方——他总能巧妙地建立这种形式。他那不文明的住处便是个极具象征性的例子。 不过,千帆认为千晓并非不愿与人交流。他不是自虐地期待别人拒绝自己。只是想建立一个对方想离开时随时可以离开的环境。说得简单一点,他不愿束缚他人(或被他人束缚)。这一点和千帆过去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倘若千帆单独与千晓邂逅,会变得如何?如刚才所说,千晓与千帆基本上是“同类”;千帆不会积极地与千晓交流,千晓也不会主动接近千帆。他们两人要认识彼此,果然需要“接着剂”,需要那个以为扩大“朋友圈”又爱凑热闹的男人。学校里的人见佑辅与千晓交好,似乎颇感不可思议,但千帆却觉得合情合理。因为他们两个人很相像——在给对方主动离开自己的机会与余裕这一点上。 然而,佑辅与千晓之间也有相异之处。这个相异之处不是出于本人的资质,乃是产生自与千帆的交流方式;而相异的原因只能用一句话说明——便是机缘。 在前述的平安夜时间时,千帆曾对千晓这么说——我不能让你说出真相,因为同样一件事由你来说,便很“沉重”。因为出于千晓之口,所以沉重:因为千晓在给对方主动离开自己的机会与余裕这一点之上,是个与父亲完全相反的男人,所以沉重。 父亲的话语也很沉重,但那时种只能挑起千帆的负面情绪、逼得千帆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来放抗的沉重;千晓的话语则不然,能让千帆不知不觉得面对自己的情感,无论是负面或正面情感。 如今千帆居然想请千晓解开两年前的命案,让她觉得自己好怪异,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圣诞夜事件的真相过于沉重,不能让千晓亲口揭晓;千帆及早察觉了这一点,才抢在他之前自行解决了一切,既然如此,为什么?千帆很清楚,对她而言,惠的命案是最为沉重的;既然如此,为何偏偏要千晓来解谜? 或许千帆便是借此来惩罚自己吧!惩罚不信任惠的自己,惩罚对惠见死不救的自己。 不、不对……千帆领悟。这不是“惩罚”,自己只是渴望在某人面前卸下防备而已,就像从前和惠相处一样。千帆不明白为何那个人是千晓,而不是佑辅或由纪子,她只能用机缘说明。 连载惠的面前都没掉过眼泪的千帆,已在千晓面前哭过好几次。夏天的事件与平安夜的事件。那是种在佑辅或由纪子眼前也能掉的眼泪,但当时碰巧与千帆在一起的却是千晓——这就是机缘。 千帆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千晓的胸膛上。她听见了心跳声,想起以前总是将耳朵贴在惠的胸口,听着惠的心跳入睡。 *********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千帆漫长的“故事”终于说完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千晓,包含昨夜避之不提的惟道晋性命、鞆吕木惠的存在以及她的命案过程,全都说了出来。 听完了一切的千晓维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思考片刻过后,才如此喃喃说道——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这个必要是指——?” “由我来指出凶手的必要。”千晓坐起了上半身。“高千,你应该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他突然路出无甚自信的表情,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对。” “不对?” “我不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可是——” “你的意思是,借由刚才对你说明的内容,我应该也能得到相同的结论?” “对,一点也没错。” “可是我得不到结论。或许是因为自己和这件事有直接关联吧!我没办法客观地看待每个环节。再说,假如我找得出凶手,早在去年四月就告诉菓刑警了。” “恩……那倒是。” “所以拜托你告诉我谁是凶手,到底是谁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了小惠?”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高千。” “什么事?” “昨天还有刚才,你视乎可以隐瞒不说:惟道晋宣称自己目击到的那个神秘人物——” “恩。” “就是你吧?至少二月十八日那天的是你。” “没错。” “菓刑警应该也发现了这件事,才在你来安槻之前去找你,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惟道的不在场证明。” 个在楼梯上擦身而过的人就是惟道。” “你倒掉的苏格兰威士忌,原本是放在惟道的住处,对吧?” “对。” “以昨晚的代号来说,险些被杀的a就是惟道晋本人,而不止一个,一开始下毒的与回收毒酒的是不同人。二月十八日潜入惟道晋的公寓,在他开封过得苏格兰威士忌中下毒的,是鞆吕木惠。” “没错。” “鞆吕木惠企图杀害惟道。我想她大概正日高千说过的一般,打算杀了惟道之后,自己再自杀——服用同一个小瓶子里的毒物自杀。” “是吗……”为了掩饰自己的怀疑,千帆转动身体,将视线从千晓身上别开。她并未掉泪,却下意识地以手掌掩住眼角。 “鞆吕木惠回到女生宿舍时曾被人看见,当时她便是从惟道的公寓回来的。回到宿舍后,鞆吕木惠对你说出了一切——说她终于下手了,她潜入惟道的住处,在惟道的苏格兰威士忌中下了毒……只要那个男人回家以后喝下威士忌,就会一命呜呼,到时候自己再服毒自杀,鞆吕木惠一面这么说,一面对你亮出那个小瓶子。”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 (我再去死。) “你抢走那个小瓶子,赶往惟道晋的公寓,把一丝希望寄托在味道尚未回家。” “我……我根本不想救惟道的性命。对,我觉得那种男人最好死了算了。”千帆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握拳殴打身旁的枕头。“很遗憾,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可是……可是,我不能让小惠变成杀人凶手。” “你把乔装用的义务塞进波士顿包里,离开宿舍。这时候已经有住宿生看见你了,但你准备乔装用的衣服,是怕万一惟道回到公寓,会认出你,对吧?” “没错。我才不想被那个男人误以为我特地跑到他的公寓去找他。” “这个我懂,但你为何不在宿舍换过衣服以后再去?这一点我就不明白了——” “那是因为我担心有住宿生和惟道互通消息。要说是眼线或许太夸张了,但如果有亲近惟道的学生看见我换了个装扮溜出宿舍,而惟道又碰巧在公寓附近看见穿着同样服装的人,或许他便会发现那是我,那就糟了,我才不希望惟道误会我大费周章地乔装去见他。”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我觉得你似乎想太多了。”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巧合没那么容易发生;这代表我对那个男人的厌恶感如此强烈。一想到我竟然得赶着去就这种人,就觉得命运真是讽刺。” “平日的你根本不管舍监会不会发现,总是大刺刺地骑着自行车出门;但这时候你可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了。因为你不知道时候会引起什么嫌疑,尽量不想被人发现你当晚外出过,所以你先不行离开宿舍,后来打了计程车——对吧?” “没错。” “你是在十点半左右离开宿舍,搭车车程约要二,三十分钟;你在惟道的住处将苏格兰威士忌碉堡,并走下楼梯,与惟道在十一点十分左右擦身而过,就时间上而言是吻合的。换句话说,味道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 “而证明的人居然就是我,实在太讽刺了。不光是救了他的命,还得替他作证,我根本就是被诅咒了。” “掉包的手法就和昨晚说明的一样,只不过,如刚才所言,下毒的并不是你,而是鞆吕木惠。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溜出宿舍以后,叫了计程车,在超市或其他商店买了瓶新的苏格兰威士忌,并在惟道的公寓附近找了个地方换衣服,那是在——?” “你是问地点?在车站的厕所换的,惟道公寓附近的车站。” “这么说来,你换完衣服以后,是把装有原来衣物的波士顿包放在投币式置物框一类的地方?” “对。”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件事。你将威士忌掉包以后,又到车站的厕所换回原来的服装,对吧?为何那时候不把波士顿包一起带回宿舍?” “理由很单纯,因为我浑身无力,提不动行李。” “浑身无力?” “你也说明过了啊!匠仔。二月十八日停水,我为了调整新威士忌的分量,必须自行把就喝掉……可是说来运气很差,惟道开封过的威士忌已经喝掉了一半左右。” “这么说来……” “对,为了调整分量,我得喝下近半瓶威士忌,当时听谁,我不能加水稀释,也不能拖拖拉拉,得一口气喝掉。” “……真亏你没死啊!”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用不着喝掉,还有其他办法可想;比方在惟道家里的垃圾桶找找看有没有空宝特瓶,把就到进里头以后,再拿出去倒掉。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当时我只觉得直接和吊事最简单的方法,以为这么一点小事难不倒我。实际上,当时我的确觉得没什么;知道离开惟道的公寓,在车站厕所里换回衣服以后,身体才开始不舒服。或许是在厕所里着了谅吧!我心想这回真的糟了,全身使不上力气,连行李都拿不动,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把波士顿包留在置物框中,打算时候再来取回。” “原来如此。” “后来我搭计程车回到宿舍附近,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查到了极点,根本没把我爬上坡道。可是若要计程车把车子开到宿舍前,又担心被舍监鲸野阿姨听见。” “稍微回溯一下,你应该把从鞆吕木惠手上抢来的小瓶子处理掉了吧?也是倒在同一条河里?” “在倒掉威士忌之前,我就把毒药连着瓶子抛向远方了。我一面走下河床一面抛,所以跟在后头的惟道似乎没看见。” “用来潜入惟道公寓的备份钥匙,你也丢掉了?” “那是在下计程车以后丢的。” 在爬上坡道之前,千帆拿出手帕时一并撤出的那把钥匙;千帆丢进水沟里的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就是鞆吕木惠下毒使用的那一把,而你在抢走小瓶子时,连钥匙一并抢走了?” detection 2 说来大意,千帆直到下了飞机的那一瞬间,才想到家人会如何看待她带千晓回乡之事,可见得她真的满脑子都是命案。 怎么办?千帆略感犹豫。她可以要千晓住饭店,瞒过家人的眼睛;但后来她觉得麻烦,还是直接将千晓带回家中。都到这个关头了,她也顾不得母亲与哥哥会有什么反应。 实际上,千帆顾虑的事并未发生。母亲与哥哥见千帆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一样带着大学的朋友回家,都是既感兴趣又高兴,极为冷静地迎接千晓的到来,并未展现出她所担心的过度反应。就连年幼的外甥女鹿子也把千晓当成玩伴,立刻吵着他读绘本给自己听。这全赖千晓那完全引不起他人紧张感的风貌所赐。 千帆恍然大悟,但她非但没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某明奇妙地愤慨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母亲一面准备年夜面,一面问道;千帆冷淡地答了句“明天”,或许也是因为愤慨未消之故吧! “明天……明天你就要回安槻了?” “我的事情应该明天就能办完,所以明天回去。” “可是……”母亲似乎想问她是什么事情,但最后只说:“可是明天你爸爸和路子也会回来看鹿子,难得——” 路子是嫂嫂的名字。母亲在“难得”之后,应该是想这么说吧——全家能团员,可是千帆并不想见父亲或嫂嫂。 “没关系啦!高千”千晓一面扒着荞麦面,一面插嘴:“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不会迷路的,” “啊?” “抱歉,伯母。”千帆正为千晓的话某明奇妙,千晓却无视于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担心我一个人不会搭飞机。不过不要紧,我已经知道怎么登机了,明天我可以一个人回去。所以高千,你就放心留下来吧!” 堂堂一个大学生少了“监护人”陪同,便有在机场迷路之虞——这话一般人听了都要忍不住喷饭,但由长相宛如小孩涂鸦的千晓说来,却反而给人一种奇妙的真实感。 “行吧?明天我自己回去。” 千帆瞪着再次叮嘱的千晓,他想让我和爸爸见面啊…… “……知道了,我留到后天晚上。” 千帆紧咬嘴唇,却发现母亲与哥哥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感到颇为疑惑。怎么,你们还嫌我待得不够久啊?千帆一时间生了不满之心,但随即明白母亲与哥哥是为了完全不同层次的问题而感到困惑。 糟了……千帆在心中吐了下舌头。站在母亲与哥哥立场,见了千帆居然对父亲以外的男人唯命是从,自然大为震撼。枉费他们之前将千晓视为人畜无害的客人,这下子印象可要翻盘了。为防漏出更多“马脚”,还是速速窝回二楼为宜。如此判断的千帆立刻催促千晓上楼。 “我和他有事要谈。”千帆不堪母亲与哥哥的脸,站了起来。当然,她是要千晓说明剩下的命案细节。“——啊,对了,妈,有啤酒吗?” “啤酒?有是有——可是天气这么冷,不如喝问温酒吧?” “他比较喜欢啤酒。那我们先失陪了——” “失陪?你们要出去?” “怎么可能,去楼上的房间啦!” “房间……你的房间?” 虽然千帆知道该辩解一下,但是她急着千晓说明,便懒得找借口了。 “我会把门打开的。” 她只留下了这句话。 ******************* “——为什么警方的调查会遇上瓶颈?” 千晓喃喃自语。他正聚精会神地整理思绪,眼睛依然望着天花板。 “听你的内容,菓刑警似乎是个极为优秀的调查员;他在你到安槻之前来找你查证惟道的不在场证明以后,应该就会转换调查方向,照理说,也该找到真凶了,但他却还没有破案。警方会遇上瓶颈,可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错误?三个命案的凶手为同一个人——或许是这个前提误导了警方锁定凶手的方向。” “……难道说,”千帆抬起头来望着千晓的眼睛。“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不,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错不了,只不过,一下是我的想象——或许警方太过拘泥于凶手杀害鸟羽田讶子的冬季了。其实凶手根本没有任何杀害鸟羽田讶子的理由——” “没有杀害鸟羽田讶子的理由?什么意思?她的确在路上遇害了啊!再说,讶子学妹不是惟道晋的“共犯”吗?” “不是,惟道晋的“共犯”八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可是。那不就……” “凶手只是弄错了而已。” “弄错了?” “凶手其实没打算杀害鸟羽田讶子,真正的目标是其他女性。凶手将鸟羽田讶子误认为那个女性,才下手攻击并杀了她。” “凶手把她误认为谁?” “……误认为你。” “我……?” “鸟羽田讶子被误认成你。你说过她的身高和你差不多,而且很崇拜你,所以和当时的你一样留了头及腰的长发,对吧?换句话说,当凶手从背后看见她,一时之间把她误认成你。” “怎么会……”千帆忍不住抓着头发起身,。“这未免,未免太……这么粗劣的错误,怎么可能会发生?” “当然,凶手将你误认为鸟羽田讶子的理由并不只有外貌相似,还有各种因素……而其中最关键的因素——” “最关键的因素?” “就是凶手不知道你的名字。” “……什么?” “凶手当时应该不知道你“正确”的名字,搞不好凶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不知道名字……”千帆忍不住打住千晓的肩膀,摇晃他的身体。“怎、怎么……怎么可能?” “只能这么想了。” “太荒谬了,” “但真相应该就是这样。” “凶手想杀的其实是我,对吧?凶手真正的“目标”是我……可恶……可是凶手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千帆再度打着他的肩膀,以宛若欲勒死他的可怕表情低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凶手想杀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 “要说明很难。不过说穿了,这个命案的本质和不特定杀人很相近。” “不特定杀人……” “凶手的目标是你这个特定人物,所以说是不特定杀人,或许有点语病。不过,对凶手而言,杀人才是目的;就这层意义上,与不特定杀人本质相同。换句话说——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复杂——胸怀搜并不一定要杀害你,只要想你这样的女性就行。” “像我这样的女性……?” “用个不妥的方式来形容,对凶手而言,你是最棒的“素材”,你的美貌,还有你酝酿出来的形象——全都符合凶手想杀害的条件。” “……太疯狂了。” “的确。不特定杀人的本质就在于此;说穿了,“凶手并不关心你的身份;事实上,凶手应该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不过,凶手确认得你的长相;因为对凶手而言,重要的只有一点,自己想杀的女人长成什么模样。” 杀了鸟羽田学妹。那么凶手没发现自己认错人吗?” “不,凶手从背后偷偷接近鸟羽田讶子并刺杀她的一瞬间,就已经发现了。如同刚才所说,凶手人得你的长相,所以应该当场就知道自己杀害的人不是你。不过,凶手骑虎难下;因为对方看见了自己的脸,凶手必须杀人灭口。于是凶手连刺鸟羽田讶子十几刀,并在邻居赶来现场之前逃走。” “那么凶手杀害鸟羽田学妹以后,为何不来杀我?”千帆抖着嘴唇,目不转睛地俯视千晓。“还是凶手已经放弃杀我的念头?” “很遗憾,我想凶手并未放弃。加入你出现在眼前,胸怀搜一定会继续尝试杀害你。不过,鸟羽田讶子被杀以后,你就到安槻去了;我猜对于凶手而言,杀害“守备范围”里的女人才有意义,即使你是最棒的“素材”,凶手也不会大老远地追到安槻去杀害你。所以你人还在安槻的期间,凶手便暂且按兵不动,如此而已。” “要是我回乡呢?比方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这里工作呢?” “凶手应该是打算等到那时候再动手吧!我猜。” “可是……可是去年出席我回来了啊?但什么也没发生。” “说来讽刺,高千,你对父亲的反感反而成了种安全栓,你一心避开与父亲碰面的机会,所以去年回是回来了,却抢在见到父亲之前又立刻回安槻,凶手根本没发现你回来过。” “根本没发现……” “凶手大概是打算等到四年之后再采取下一个行动——当然,严格来说,你两年后就会毕业——现在正磨刀霍霍吧!” “咦?慢着,那凶手知道我现在不住在这里,也知道我是大学生?” “慢着。”千帆联想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不又得战栗起来。“该不会……唉,匠仔,加入胸怀搜想杀的是我,该不会这些连续杀人案都是——” “很遗憾,你的可怕想象是对了。凶手杀了你才能满足——只有你才是凶手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 “可是……可、可是——” “第一个命案时,凶手想杀的其实也是你,却误杀了你的室友鞆吕木惠。” “这怎么可能?刚才也说过很多次了,凶手既然想杀我,总该认得我的长相吧?或许凶手不认得小惠,但一潜入二零一号室,总该就会立刻发现待在房间里的不是我,而是小惠啊!怎么可能弄错?” “但凶手就是弄错了。因为凶手先敲二零一号室的门,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刺杀对方,根本没看对方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菓刑警说的话吗?按照凶手的手法看来似乎是大一开始便打算刺杀前来开门的人——” “怎么会……” “当然,凶手立刻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可是既然已经动了手,便无法退缩,只得把鞆吕木惠逼到房间里,将她了结。这部分和第三号被害者羽田讶子一样。”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为什么凶手会门一开就突然攻击?凶手根本无法预测会是谁来开门啊!加入使我开门便罢,但就像实际上的结果一样,小惠出来应门的可能性也很大啊!凶手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凶手确信你回来开门。” “凶手确信当时鞆吕木惠外出了——当然,这个确信也是错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凶手敢确定?” “因为凶手找了某个理由将鞆吕木惠引出宿舍。如果凶手的计划顺利,当然鞆吕木惠应该不在女生宿舍之中。” “引出——慢着,匠仔。在你说明引出小惠的方法之前,有件事我得先声明。就算凶手真的再那一晚顺利地引出小惠,她要怎么确认小惠出门了?我话说在前头,那片杂木林里并未留下监视的痕迹,至少在二月十九日没有。” “凶手不需要监视女生宿舍,因为胸怀搜有办法确认鞆吕木惠是否按照自己的计划溜出了宿舍。” “自有办法确认?什么办法——” “钥匙。” “钥匙、……?” “惟道晋住处的钥匙。” 千帆茫然地凝视着千晓片刻。“钥匙……?” “之前我也说过,鞆吕木惠究竟从哪儿弄来惟道晋住处的钥匙,便是这个命案最大的关键。” “是凶手……”千帆降低声音,宛若怕被偷听一般,“是凶手把钥匙交给小惠的?” “应该是。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呼凶手为z吧!z处于能拿到惟道晋钥匙的立场;换句话说,z与惟道非常亲近,或许与他又肉体关系。” “与惟道有肉体关系?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会把备份钥匙交给鞆吕木惠?当然是为了教唆她杀害惟道晋。” “z……”千帆把脸凑近千晓,鼻头几乎相碰;她抖着声音轻声说道:“z连惟道都想杀……?” “我这种说法或许奇怪,我想z不见得怀有积极的杀人意志。对z而言,惟道下场如何毫不重要;z只是把惟道当成一颗弃子——一颗用完就丢的棋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要说什么棋子,便是用来杀害你的棋子。z一开始与惟道发生关系,说不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关于这一点,我稍后再详细说明,总之,z先与鞆吕木惠接触,进行杀害你的准备。当然,z应该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但z实际上起杀人念头,却是在得知惟道晋曾在年假期间偷打女生宿舍的钥匙以后。” 女生宿舍的钥匙是杀人的开端……这么说来,还是可以将一切视为惟道晋的错。千帆不由自主地如此想道。 “z先偷偷使用惟道晋打得钥匙潜入女生宿舍之中。偷了套“乔装”用的体育服;接着又和鞆吕木惠接触,设计让她在犯案当天外出。” “小惠见过凶手?” “应该见过,不过z大概没报上名字,所以柚月步美询问是谁行凶时,鞆吕木惠才答不出来。” “啊,原来如此。” “z直接与鞆吕木惠见面。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个很大的风险;或许当时z认为不直接见面便无法操纵鞆吕木惠,又或许z认为冒着这些风险也无妨,重点我待会儿再谈。好了,至于z是用什么理由找鞆吕木惠出去的?我想z是这么对鞆吕木惠说的吧——听说你因为被造谣而怨恨惟道,甚至宣称要杀了他;关于这件事,我有话想跟你谈谈。当然,这全是我的想象;我猜z一定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一段故事,谎称自己其实也和惟道有仇,比如自己的妹妹被惟道玩弄过后自杀之类的。” “煞有介事的是你的假设啊!匠仔。” “总之,z煞有介事地描述自己的遭遇,并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拉到惟道住处的钥匙之上,比方这么说:我从我妹妹的遗物之中发现了惟道住处的备份钥匙,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就交给你保管,随你爱怎么处置都行——说着,z就……” “把备份钥匙交给小惠?” “不,z并没有当场交给她。z告诉鞆吕木惠,钥匙藏在别的地方,假如要用可以自己去拿。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了;这就是z于二月十八日晚上确认鞆吕木惠是否离开宿舍的方法。z在前往女生宿舍途中,先到自己告诉鞆吕木惠的地点去检查钥匙是否还留在原地;如果钥匙不见了,就代表鞆吕木惠已经前往惟道的公寓去杀他。靠着这个办法,z“确信”鞆吕木惠人不在宿舍之中。” 晚不在家。” “应该是因为z当晚和惟道晋约好一起上旅馆吧!” “啊,这么一提……十八日晚上,柚月步美似乎曾去过惟道的公寓,不过惟道不在,所以她又气鼓鼓地回来。能马学妹是这么说的。” “z当晚邀请惟道上旅馆。就我猜想,这个旅馆应该位于惟道的公寓与女生宿舍的中间;z在旅馆和惟道幽会过后,便就地解散,惟道回到自己的公寓,而z则前往女生宿舍,两人应该都是搭车。z必须将他们抵达各自目的地的所需时间调整得差不多,因此才选择位于中间位置的旅馆。” “为……”千帆目瞪口呆,以看着骗徒的眼神望着千晓的脸庞。“为什么你会知道?” “不,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试着想象,如果要达成z的原定计划,该做哪些准备而已。” “z的原定计划又是什么?” “z并不知道鞆吕木惠会用什么方法杀害惟道,不过z预测,只要告诉她惟道预定于十一点回到公寓,她一定会使用备份钥匙潜入惟道的住处,等着惟道回家。” “啊……” “没错,z没想到鞆吕木惠会用下毒方式来杀害惟道。这对z而言,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毕竟谁会想得到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居然持有剧毒?” “是啊……说得也是”惠碰巧持有的毒物大大地打乱了z的计划,并为她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对千帆而言,这实在是种相当讽刺的命运。“一般人是绝对想不到的。” “按照z的原定计划,鞆吕木惠应该是在惟道的住处埋伏到十一点,杀害惟道;而同一时间,z则杀害独自留在女生宿舍室内的你。这么一来,z在杀害你的同时,又可剥夺鞆吕木惠的不在场证明。” “换句话说,z想让小惠背上杀我的黑锅?” “或许是。鞆吕木惠杀了惟道回来以后,便会得知你遇害的消息。大家都知道鞆吕木惠和你近来闹得很僵,当然惠怀疑到她头上去;可是她又不能老实地提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因为同一时间她正在杀害惟道——” “可是,假如惟道死了,小惠还是会被怀疑啊!” “z并不在乎。不管鞆吕木惠要选择哪一边——承认杀害惟道晋,否认杀害你;或是彻底否认杀害惟道,承认杀害你的嫌疑——对凶手而言,鞆吕木惠怎么做都无妨,只要自己能确保一只代罪羔羊就行了。” “真是恶魔啊……” “不,我只是推测凶手的意图,这些都是单纯的想象。不过,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如果刚才所言,z没想到鞆吕木惠惠选择毒杀方式;还用毒杀方法,只须在饮料之中下毒便大功告成,不必等惟道回家。鞆吕木惠违背了z的期待,很快地回到宿舍。” “而我则到了惟道的公寓去——” “此时z的计划已经大乱,但不知情的z却在与惟道道别之后,前往隐藏钥匙的地方去。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吧?” “咦?是哪里?” “当然是坡道下的邮筒啊!” “啊!”千帆忍不住摇动千晓的身体。“对、对啊!原来如此。” “晚上九点左右,有人目睹鞆吕木惠蹲在邮筒前,对吧?我想要是应该是用胶带黏在邮筒座底之下吧!” “原来如此……那块在底座下发现的胶带是——” “没错。如果要是还留在原地,z便会终止当晚的计划;不过钥匙消失了,换句话说,鞆吕木惠现在正在惟道的公寓之中——如此误会的z透过女生宿舍阳台边的窗户,确定二零一号室的电灯是亮着的以后,便潜入女生宿舍。z一心认定现在待在二零一号室中的就是你。” “z确信——或该说误会我人在二零一号室之中,才会在房中人开门的瞬间突然行刺,也没确认对方是谁。” “z应该是惊讶吧!本以为自己刺中的是你,谁知却是人应该在惟道晋公寓里的鞆吕木惠。更糟的是,鞆吕木惠拿起花瓶砸破玻璃求救。z便是因为鞆吕木惠的抵抗而乱了分寸,才会搞错逃走时机,被柚月步美目击自己的背影。z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计划从二楼跳窗逃走,我就不清楚了——” 被柚月步美目击——这个事实给了千帆一个完全不同与以往的意义。“这么说来……该不会连能马学妹也是被认错的?” “正是如此。凶手知道有住宿生看见自己逃走;而要查出是哪个人,对z而言易如反掌。” “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z与味道应该有亲密的肉体关系?在z的询问之下,味道八成把柚月步美是命案目击者的事情说出来了。” “所以z便打算杀人灭口,而能吗学妹就是被错认为柚月步美而遇害……是吗?” “应该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这种错》站在z的立场来看,,头一次下手已经因认错人而失败,第二次应该会格外慎重才是啊!” “z以为自己已经够慎重了。证据就是,为了啥柚月步美,z事先高了不少小伎俩——甚至到了有点无意义的地步。” “小伎俩?” “z为了将能马小百合引出寝室,制造柚月步美独自留在二零二号室的状况,特地写了封信给能马小百合;我想z应该是冒用惟道的名义。”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认为柚月步美偷看了那封信。” “咦?” “柚月步美平时不就常擅自使用能马小百合的私人物品,或偷看她得私人信件吗?加入有封寄给能马小百合的限时挂号信,署的是惟道的名,柚月步美不可能不感兴趣吧?” “对……你说得没错。” “这对于z而言又是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想必z一定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私自拆阅室友的信件。” 遣返想起二月二十日早上的事。那天早上十点半左右,她打电话到女生宿舍去,柚月睡过头,还没去上学。 舍监鲸野叨念着她,要她快去学校;想必头一批限时转送信件就是在那是送到的。寄给能吗小百合的限时邮件。我转交给她就行了吧——当时步美这么嘀咕着,便是因为鲸野要求她代为转交小百合的邮件。 “z冒充惟道的名义,要求能马小百合在二十日晚上——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到公寓来;倒推时间,可算出小百合应该会在十点半左右出门。当然,实际上能马小百合收到这封信后,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跑到惟道的公寓去;因为她一直认定鞆吕木惠遇害是因为惟道想替琳达复仇,深深害怕自己也会被惟道所杀。然而z并不知道此事,轻率地认定能马小百合会和其他女孩一样,对惟道唯命是从,而拟定了这个计划。” “我懂了,这回z就是从杂木林监视女生宿舍二楼的。只要使用望远镜,透过走廊边的窗户盯着二零二号室的放慢,便可确认有没有人走出寝室。” “二十日白天,杂木林中还没有“监视”的痕迹;后来之所以发现痕迹,是因为z在二十日晚上才开始“监视”。z在杂木林中盯着二零二号室的门,确认有道人影偷溜出来以后,便直接前往二零二号室,与十八日犯案时一样,先行敲门,一等门开启便从门缝里行刺。不过这回z或许并未立刻发现自己杀错人。” “为什么?” “因为能马小百合对舍监及其他学生是这么说得——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攻击我。” “恩,应该是。” “那么z为何没再度攻击柚月步美?” “应该是因为柚月步美退宿了。” “咦……怎么说?” “你之前说柚月步美被赶出宿舍以后,跑到哪里去了?” 啊!遣返呻吟一声。“……她住进了惟道的公寓——” “没错。要是z在此时杀害柚月步美,或许会引出惟道的嫌疑——z应该就是顾虑到这一点。如同我刚才说的一般,z与惟道应该有肉体关系,当然也曾今出他的公寓;若是住进惟道家里的学生被杀,或许惟道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虽然惟道应该找不出自己的动机,不过引起多余的怀疑总是不好——z如此判断,决定暂且静观其变。而在z静观其变的期间,发现柚月步美虽然是命案目击者,其实质看见了凶手的背影。柚月步美成天与惟道在一起,当然常聊到命案;她为了引起惟道的注意,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这些事通过惟道之口传入z的耳中,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于是z便没有理由去杀柚月步美了。” “这么说来……能马学妹是平白无故被杀了?” “是啊!不过这一点鞆吕木惠也一样,对于z而言,她并不是非杀不可的对象,却是,鞆吕木惠的死带给你很大的伤害,但是造成你地伤害并非z的目的。加入z是个和你有仇的人,或许还能认为错杀鞆吕木惠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z和你无冤无仇,只是基于消灭你的强烈欲望与疯狂心理而杀人——” 没来由地想消灭无怨无仇之人的欲望——人类的精神真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吗?千帆觉得一阵恶寒,把身上的毛毯过得更紧了。 “所以z丢下柚月步美不管,再度将目标转回你身上。” “咦,小惠被杀时,加入事情真照z的原定计划发展,惟道已被小惠所杀,成了你口中的“弃子”。不过,z之后从没想过要再次动手除掉惟道吗?” “对z而言,惟道并非非杀不可的对象;有需要时会牺牲他,没必要是留他活命也无妨,不过,如果惟道的存在对z还有其他价值,那个价值应该便在于他对你的执着。” “对我的执着……?” “z八成认为能利用惟道的“执着”达成自己的目的吧!” “到头来……每个人都是平白无故被杀的。小惠是,能马学妹是,鸟羽田学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遇害……可是凶手为何会将鸟羽田学妹错认成我?除了背影相似以外,还有什么因素?” “当天,鸟羽田讶子在结业典礼结束以后,为了归还鞆吕木惠借给她的英文词典,拜访了鞆吕木惠家。当她告辞离开时,碰巧前来刺探敌情的z也经过鞆吕木惠家。” “……刺探敌情?” “杀了能马小百合后,z原本要对柚月步美下手;但如我刚才所说,z渐渐明白自己没必要杀害她,因此便现去“刺探”你家。” “刺探我家……可是我家和小惠家里得很远耶!” “对,但是z却跑到鞆吕木惠家去,因为z一位那是“你”家——”、 “……z怎么会产生这种误解?” “这里又要回到z不知道你姓名的问题只上了。严格来说,z不是不知道,而是误解以为你地名字叫做“鞆吕木惠”。” “误以为……?” “或者该说有人给了z错误的讯息。” “有人给了z错误的讯息……是谁?” “就像刚才所说的一般,z的情报来源也只有惟道晋一个人了。” “可是……可是惟道怎么会搞错?他怎么可能分不清我和小惠的名字?” “当然,惟道不是不小心搞错,他是故意说谎的。” “咦?故意说谎?为什么……” “想必有他的理由在吧!总之,z一直以为你的名字叫做“鞆吕木惠”。” “慢着,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 “匠仔,你刚才不是说过?z为了在二月十八日把小惠引出去,曾接触她本人,而且是直接和她见面;那么照理来说,z至少应该知道她得名字叫做鞆吕木惠啊!” “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咦?” “z误以为鞆吕木惠是“高濑千帆”——或该说z是呗误导的。” “怎么可能!匠仔,你说得话根本不合逻辑。” “那我就整理一下逻辑吧!z向惟道问起你名字时,惟道情急之下,谎称你叫做“鞆吕木惠”。他为何使用鞆吕木惠的名字,我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她是你的室友,比较好蒙混。好了,现在我们站在z的立场想想看吧!对z而言,要杀的女孩名叫“鞆吕木惠”;而为了杀掉那个“鞆吕木惠”,必须把她得是有赶出宿舍。此时z听到了一个有用的资讯:“鞆吕木惠”的室友很怨恨惟道晋,甚至宣称要杀了他。于是z便去调查“鞆吕木惠”的室友叫什么名字。” “怎么查?” “z只要打电话到女生宿舍,要求“鞆吕木惠”的室友接听即可。舍方自然会叫高濑千帆来接听,可是此时却杀出一个程咬金。” “程咬金?是谁?” “正是鞆吕木惠本人——以你的“代理人”自居。” “啊……” “不知情的z要求和她谈谈;而鞆吕木惠虽然知道z相见的是“高濑千帆”。但她连你家人打来的电话都要过滤了,怎么可能会吧一个陌生人的意向转达给你?鞆吕木惠发现对方似乎不认得高濑千帆,变伪装成“高濑千帆”赴约。我想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而z就煞有介事地编出匠仔刚才所说的那套“故事”,教唆小惠杀害惟道。不过这样一来,z就是把小惠当成“高濑千帆”在说话,对吧?换句话说,是以“高濑千帆”想杀惟道晋为前提,而不是小惠。这样小惠听了不觉得奇怪吗?” “为何会觉得奇怪?对鞆吕木惠而言,你也是“谣言的被害人”啊!就算鞆吕木惠认定你和她一样憎恨惟道,也很合理。z以这种前提谈话,鞆吕木惠便以为对方听到的风声就是这么说,不疑有他。” “那么z其实是把鞆吕木惠错认为高濑千帆而杀害了她,但z却误以为自己是把“高濑千帆”错认为“鞆吕木惠”?” “因为没人纠正z的误会,z当然知道自己杀错人;z认得你地长相,也见过鞆吕木惠,当场便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不过,z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搞错名字。假如报纸及新闻上报导了被害人的本名,情况又会不同;可是不知何故,全是匿名……” 不知何故——听了这句话,千帆才开始觉得所有报导都将被害人匿名处理,时间很不自然的事。假如凶手是未成年人,匿名还情有可原;但她们是牺牲者,为何要刻意匿名……一思及此,千帆便越来越狐疑。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交代……父亲的话突然重新回荡于脑海之中,千帆感到一阵恶寒,然而,她还是先集中精神聆听千晓的说明。 “换句话说,z之所以杀了鸟羽田学妹,也是因为……” 以暗藏的刀子刺杀她。” “为什么z会带刀子?当时不是只是“刺探敌情”吗?” “看来z似乎是抱着有机会就要立刻下手的打算。反过来说,就是因为z准备得太过周到,悲剧才会发生。假如真地只是“刺探敌情”,下次另找机会下手,或许z在动手之前便会发现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