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树骑士团传奇》 登场人物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艾索华?流德:米尔索提亚近代史学者,二级学士。 尼费休?a?史卜蓝道: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统合执政管,别名「征服者」。 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巡礼少年,本故事的主角。 艾格尔?j?拉法尔:巡礼者,里奇的父亲。 比安?尼梅?米拉波:米拉波伯爵家(艾曼因领主)的长女。 年轻卫兵: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士兵。 欧格尔卫兵班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私家军的下级管理干部。 迪奥迪特子爵: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下级贵族。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独生子。 欧托利卜?欧崇:迪奥迪特子爵家的纹章官,二级学士。 托尔?诺安: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女官见习生(原本是贵族)。 耶兹公爵:米尔索提亚中央征服府的一级官员,神秘黑甲军团总指挥官。 诺尔(登场人物?):黑猫(公)。 森查总管: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总管。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子爵家的技术官总长,负责守护骑士的维修工作。 菲托:迪奥迪特城下市镇的市集饭馆里担任女服务生的少女。 前言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米尔索提亚,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封建国度。其统治异次元宇宙「界梯树」的历史,必须回溯至两万年前。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米尔索提亚陆续派遣维护界梯树公理正义的神圣团队「护树骑士团」成员,驾驶着被誉为贵族守护神的人型兵器——守护骑士,征服界梯树底下的其它六个界。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拥有顶尖的战斗技巧,活跃于整个界梯树之中。他们驾驶着守护骑士,在「次元回廊」之间来回穿梭,降落在各个界当中,严惩扰乱界梯树秩序的恶徒。骑士们势如破竹,六个界纷纷臣服于米尔索提亚的殖民统治。 然而,受统治的其它六个界,并非心悦诚服地屈于米尔索提亚之下,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界梯树的和平秩序。面对其它六界的叛乱,护树骑士团成员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狭窄的联通管道次元回廊,降落于各界展开猛攻,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皆在这群战斗菁英的强大武力之下一一弭平,界梯树从此经历了一万六千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四千年前,爆发了人称「大接触」的灾难,次元回廊在剧烈的破坏下被封闭,七个界之间从此断了音讯;米尔索提亚更是严重受创,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皆变成一片焦土,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以后,护树骑士团被赋予的神圣任务也逐渐被人遗忘。 仅管次元回廊已然封闭,但在米尔索提亚本土,护树骑士团的权威依旧不减。在这个以实力挂帅的年代,不只是平民必须为了明日的生计烦恼,就连身为天之骄子的贵族,都必须为了自己领地的安危提心吊胆。只有护树骑士团能强行终止贵族间恶斗,也因此,他们像传奇英雄般受到广大人民敬重。 在大接触过后,「征服府」每年仍会举办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以守护骑士的驾驶技巧为选拔的要点,遴选出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极其优异的贵族少年。每位年满十四岁的贵族后裔,皆可参与选拔,通过选拔者经过骑士团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之后,即可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同时得以纳入「集团防卫协定」,所属领地因此得以获得护树骑士团的羽翼保护。 不论是在名誉上或是在现实考虑上,护树骑士团都是每个贵族家成员的梦想与目标。 而今,一位身世成谜的少年现身,他谜样的血统将为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奇遇,并将引领他迈入非凡的护树骑士团之路…… 楔子 这是一本相当厚实的牛皮封面笔记。 早上我恰巧在市场的摊贩前发现它,因为我在包覆它的油纸上,看到(隐约)印有多年前遭撤除爵位的梅尔第三家之纹章。 遭撤除爵位的贵族家纹章?我直觉此事不能视若无睹,于是便伫足细看。 我将它拿在手中,感觉沉甸甸。打开油纸后,老旧的笔记封面映入眼中。想必是搁在梅尔家馆邸的书库角落,任凭蒙尘,然后由某个在馆邸工作的领民(领地内的居民)带出馆外,充当跑路的盘缠。之后,这本笔记辗转流经他人手中,历经多年,与刚采收的鸡蛋一起摆在伊利耶,康布雷城下广场的清晨市集里兜售。若非恰巧被我拿在手中,这本厚厚的笔记早晚会流落到某个农家,被人拿来放在腌醋黄瓜的坛子上充当封坛的重物。 我将它连同鸡蛋从摊贩手中买下(诸君请勿见笑。在下昔日虽是在贵族家效力的纹章官,但自从主人一家遭撤除爵位后,如今我得自行采买、亲自下厨),回到我独自一人居住的房间。 我名叫艾索华?流德,今年二十六岁。半年前,我在某贵族家担任纹章官,但因为主人后来被征服府撤除爵位,所以沦为无业游民。如今下野向人租屋,由于无事可做,只好研究专业领域度日。原本我在贵族家任职时,主业便是研究。趁着还有一点积蓄可以过活,我决定多看点书。 不过,这些年来,征服府征税军对下级贵族展开的税务调查及征收,常有脱序之举——算了,我别再发牢骚了。 我马上回到房里,对这本笔记展开调查。深茶色的封皮以斑驳的字迹写着「康恩中央大学:四〇一八〇年」,下面印着圆形的大学纹章,写有「自由想法笔记」的标题,以及「学生不受阶级限制,自由陈述想法」这一行文字。 康恩中央大学,这与梅尔第三家有何关联?虽然有些失礼,但就我所知,并未听说梅尔家族出过哪些聪明的人物。我对发霉的封面进一步调查后,从内页中得知,这本笔记是距今约十年前,由位于首都人工岛的康恩中央大学史学系学生沙隆所留下的「自由论述本」。「自由论述本」是吧…… 时代的落差,令我感到一阵晕眩。经这么一提才想到,听说过去在米尔索提亚,每一所大学里都有这么一本笔记,让贵族背景的年轻学生们能无拘无束地展开论战。 在这个世界里,有办法进大学的学生全都是贵族子弟,无一例外。贵族之间也有不同的家世阶级。阶级低的人,很难以对等的姿态向阶级高的人陈述意见(子爵家的孩子,很难对伯爵家的儿子说「你的说法有问题」。相对的,阶级高的人,也很难对阶级低的人承认错误)。为了不让这份怯缩妨碍学问的发展,大学才设置这本「可匿名抒发感想,在纸上论战」的笔记。基本上,校方并不会检查内容。不过,基于「这将成为政治性发言温床」的理由,在我就学的时代,已被征服府勒令废止。 这本老旧的笔记本,真的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吗? 然而,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从未听说梅尔家最近有人毕业于康恩中央大学,成为征服府的一级官员。料想是因为某个机缘,梅尔家的某位成员替某人保管这本笔记。 我翻开厚重的封面,翻阅里头的内容,发现数百张大开数的页面当中,写满了笔迹各异的文字。渐层的青色墨水,浓度有微妙的变化,令人看得头晕目眩。当中有些页面不易判读。但一看便可明白的是,里头是由数百人合力写成。 看来,这确实是昔日的大学自由论述本。 对于我这种嗜读史学(特别是近代史)的人而言,这是睽违许久的「猎物」。我废寝忘食,终日埋首于调查这本笔记的工作中。 如果封面上的字句属实,那么书里的内容应该都是由当时的贵族学生写下的(虽是处于尼费休统治时期,但在那个时代,征服府的统治不像现在这般严苛)。第一页的日期距今约莫十年,要写满这厚厚数百页的内容,恐怕得耗费数年之久。 为了方便日后整理,我在每段文字上标示出编号和「出处」,不过,大可不必加以理会。这纯粹是为了日后引用至其它论文时所做的准备。 我试着从笔记前半部的页面当中,随意摘录重要内容,明列如下: (一) 过去四千年来,米尔索提亚曾多次进行「狩猎螺旋」,此事毋庸置疑。但是在哪个时代、实施的范围有多广、如何执行,却始终不见正式的纪录。 唯有在一小部分官员和见多识广的人之间口耳相传「似乎曾有此事」 ,但具有孩子被狩猎捕获吗?倘若具有其事,受害人数以及「螺旋」的种类又为何呢?详情一概不明。至少,相关资料未载于征服府历史馆的公文当中。 关于此事,不论哪个时代的主政者(泛指所有「真贵族」的统合执政官。附带一提,统合执政官「征服者」的称呼,其实并非正式的官方用语,而是民众的通俗用语,此事想必各位早巳知晓。之前历任的执政官,没人称自己为征服者。但到了现代,基于文官政治的考虑,也开始有执政官自称「征服者」。各位也都知道,那些傲慢、不知廉耻的〔删除?中略〕),都企图「否定『螺旋』的存在」,这或许就是原因之一。此乃我个人的推论。 因此,就算是米尔索提亚的贵族阶级,若非学究型的阶级,也有人不知道「螺旋」的存在。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 若非学究型的阶级引这是哪门子的说法?我想问前一位留言的学生。难道你认为除了征服府赐给我们的贵族称号外,还存在着其它台面下的阶级吗?还是你想否定现有的阶级?在此给你一个忠告,这无疑是社会学院的部分人士所提倡的「民主主义」,一种非常没有效率的危险思想。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 紧抓着一些和本论无关的枝微末节,说它是危险思想,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在下口(是看出在「狩猎螺旋」的史实中所隐藏的意涵,试着以此验证米尔索提亚与「界梯树」的由来罢了。坦白说,就算身为高阶的贵族,若是不多读点书,一样不会受人尊敬,这是可以确定的。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四) 那是危险的思想。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五) 你认为哪里危险呢?如果你有头脑的话,就加以说明吧。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六) 中途插入两位的讨论,请见谅,第一位学生指称,我们伟大的征服者尼费休?a?史卜蓝道是「傲慢、不知廉耻的阴谋家」,不知此语何意?有问题的这一部分,应从笔记本的版面中删除,同时也要向大学当局报告此事。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七) 喂,向上级打小报告的人出现了。诸君在讨论时要小心啊!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八) 也让我插句话吧。我是社会学院的学生,我认为最好的政治形态,便是由优秀的独裁者进行独裁统治,此事已有结论。这世界的愚者数量多过于智者,若是采「多数决」这种愚蠢的作法,国家将会走上灭亡之路。 本学院部分人士提倡的「民主主义」,是在「苦无优秀独裁者」的情况下所采取的次等措施。然而,「没有优秀独裁者」的这项前提,是对「真贵族」的一种侮辱,才会因此被贴上危险思想的标签。希望诸君也能对此有所认知。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九) 全宇宙最睿智的「真贵族」——「伟大的征服者」尼费休大人,一切决策均经由他的思考判断,为何还需要选举和议会?更别说我们这些称不上「真贵族」的人类贵族了,我们对宇宙又了解多少?嚷着要「设立民主议会」的那些人,实乃无礼之至。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 就是因为有这么多像你一样盲目的傻瓜,社会学院的人所提倡的「民主主义」才会滞碍难行。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一) 你说傻瓜是什么意思?收回你说的话,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二) 傻人说傻话。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三) 若不收回你的话,就与我决斗。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四) 你应该是个乡下贵族吧?乡下贵族随便经人一激,马上便会气得失去理智。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五) 虽说这是自由论述笔记,但这样的言行实在不可原谅。前面这位提到「乡下贵族」的仁兄,我要求与你决斗!●●日下午一点,带着长剑前往大学中庭赴约吧。如果有人愿意当见证人,请报上名来。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六) 你看,果然是个乡下贵族。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七) 喂,劝你别这么做。在大学里决斗,未免太落伍了吧。这样别人愈会当你是傻瓜的。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十八) 还有其它人瞧不起我是吧?我也要和你决斗!把脖子洗干净等我,你这个——(后面的部分为笔者删除) 以下是长达一页半骂人的话,所以就此割爱。 米尔索提亚有「贵族须注重礼仪,以做为民众典范」的一种「规矩」,不过,那些年轻贵族就是这副德行。 附带一提,笔者并非贵族,而是出身平民。因为学业成绩受到肯定,才获准进大学就读,亦即所谓的「平民学士」(无法进入征服府的一级官员)。我大学时代的同学几乎都是贵族子弟,当中有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已拥有高尚的品格,不过里头当然也有一些家伙,让人看了不禁怀疑「这样也叫贵族吗?」算了,闲话休提。 坦白说,这些不用任职便能享有领地和财产、衣食无虞的贵族子弟,就当时的我面吾,实在羡慕得紧。 像我,没有万贯家财可以继承,尽管想留在大学里从事研究,但只要助手的职务没有空缺,便没有薪水可领,无法糊口。最后不得已,只好取得纹章官的资格,到贵族家任职。但才过没几年,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之前侍奉的贵族家,某日突然受到征服府征税军的税务调查,只因些许的申报遗漏,便被冠上逃漏税的罪名,财产悉数充公,被处以撤除爵位的处分。 我以纹章官的身分在一旁担任见证人,就我看来,征税军的征税官根本就是存心找碴。我家主人虽然可怜,但就算提出抗议,也没人理会。我想,征服府最近应该是为了要筹措军事预算,才刻意展开这类调查。抗拒是很危险的行径。就征税军来说,要给对方冠上逃漏税的叛逆罪,是轻而易举之事。万一应对失当,可能一家老小全都得进监牢。倘若一时激动,派出历代祖先遗留下的守护骑士加以抵抗,征服府饲养的那些骇人的「蹂躏鬼」,马上便会从天而降大肆屠杀,瞬间让这一带不留半条活口,整个城下市镇(以城为中心发展出来的城邑)将就此焚烧殆尽。这种「杀鸡儆猴」的戏码会定期上演。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贵族家,若未能与征服府的权力核心保有密切的关系,也会成为被压榨的对象,与平民无异。 自从主人被抄家后,我在大学时代贵族友人的帮忙下,得以用近乎免费的廉价房租取得栖身之处,才能有这半年穷极无聊的日子可过。虽然暂时不至于有断炊之虞,但在我那微薄的积蓄散尽前,势必得再找户贵族家任官不可。然而,当今之世,每户贵族家都面临爵位遭撤除的危机,要找到肯雇用我的对象,并非易事。 在这个时代,就连贵族也无法因为出身千金之家,而长保一生安泰。实在是世局险恶啊。 纵使长吁短叹也无济于事,还是回到笔记里的内容吧。 (十九) 警告。 诸君从数日前开始,针对「螺旋」一事所展开的论战,最好到此为止,万为明智之举。因为「狩猎螺旋」而对身上流有某种血统的孩子展开追杀,关于这项传言,只是个堪称为「都市传说」的谣言,完全没有任何正式纪录。身为在康恩大学里修习史学的学生,实在不该讨论这样的话题。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 没错。各位想想,最重要的是握有这所大学主导权的校长是谁。他可是头上长角的怪物啊。若是谈论到「真贵族」的为政者、「螺旋」、甚至是四千年前的「大接触」等相关问题,便是犯下滔天大罪。如此危险的论文就算提出了,也绝不会通过。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我不禁再度叹息。就算提出,也绝不会通过是吧? 当时果然是比较宽松。换作是现今的米尔索提亚,学者们只要隐约提到相关的内容,可能就会立即银铛入狱。这可不光只是不让论文通过就能了事。 继续往下翻,发现学生们改变了话题。看来,他们并未听从那名学生的「警告」。他们感兴趣的目标不时在变,鼻尖贪婪地四处嗅闻。像河滩里成千上万颗石头般广阔的闲谈中,总有一天会滚出一颗金沙。设置这本自由论述本时,想必就是抱持此种期待。 (二十一) 诸君可曾见过他们?那群年轻人——从骑士团预校前来参加教养研修的训练生们。有个怪人混在 里头。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二) 你说的怪人,指的是什么?请具体指出。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三) 对了,听说这届的骑士团训练生中有名女生。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这次似乎聊起了八卦。 (二十四) 你指的是那名金发少女吗?我曾看到她走进教养学院的阶梯讲 堂中。那位漂亮的女孩竟然是骑士候补生,真令人惊讶。如果是骑士团预校的新生,今年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吧。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五) 她应该是米拉波家的长女(比安?尼梅?米拉波)。在我的故乡艾曼因,是位远近驰名的千金小姐。诸君要小心。要是随便向她搭讪的话,小心她赏你耳光哦。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他们现在谈论的对象,似乎是从护树骑士团预校前去参加教养讲座课程的训练生们。 护树骑士团预校从众多大学里挑选了康恩中央大学,定期派遣骑士候补生前去学习教养课程。不过,女性骑士候补生确实罕见。 (二十六) 不对,并不是那名女孩。在下所指的那个怪人,是一名黑发少年。在训练生当中,他也许是年纪最小的一位,里头不是有一位身材清瘦,外表文静的少年吗?那家伙很怪。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他是怎样被选进护树骑士团的;于是我在餐厅时,趁着坐他隔壁的机会,试着与他交谈。就我个人的感觉,那名少年并非贵族。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七) 别说傻话了。若不是贵族子弟,岂能通过护树骑士团预校的考试。既然你主张那名少年不是贵族,就要拿出证据来。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八) 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平民绝不可能加入护树骑士团。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二十九) 一定是阁下的直觉有误。况且,我们早巳过了会对护树骑士团的骑士抱持憧憬的年纪。虽然他们摆着架子,自称是护树骑士团的翔空骑士,但说穿了,只不过是一群拥有战斗能力的天才罢了。追溯其组织的由来可以得知,它是由贵族们一手创建的义勇骑士团。能指挥他们的,正是征服府,亦即日后将成为一级官员的我们。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十) 前者实在不像是史学部学生该有的发言。过去,护树骑士团总是行事迅速,不照征服府的意思去做,正因为如此,他们多次阻止大规模纷争和灾祸的发生,维护「界梯树」秩序的功绩更是繁不胜数,这是历史上昭然若揭的事实。阁下会说护树骑士团不过是官员的走狗,想必是因为十四岁那年没能通过骑士团的考试,心有不甘,才会这么说吧?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十一) 不好意思。你自己不也是没能通过骑士团的入团考试,现在才会在这所大学里吗?有什么资格说我?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十二) 各位别再吵了。在下是第一位提出这个话题的人,在此将具体陈述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 那名少年无法对「第一次猎狐」的经验发表任何感想。各位不觉得很奇怪吗?他可是贵族家的男 孩啊。对自己「第一次猎狐」的经验,怎么可能会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十三) 这点确实奇怪。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三十四) 可能人家当你是傻瓜吧。 ——出处:一位匿名学生在康恩中央大学史学部?自由想法笔记中所写的内容 看着这群贵族学生们在纸上展开笔战,学生时代的感觉不禁再度浮现心头。他们这些贵族有自己的世界,像我这样的平民,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进他们的圈子里。纵使我勤奋向学、成绩优异,日后还是不可能在他们之上。世人从诞生人世的那一刻起,身分便已注定。贵族就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 我继续翻页。 蓦然发现下页是一片空白,唯独角落有一行用蓝墨水写下的叙述。 我偷走了这本笔记,但我并不是小偷。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上头写着满满的文字,一下子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反而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落差感。 我眨了眨眼,继续往下翻。我本以为这厚厚的一本笔记,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会写满数百名学生毫无顾忌的发言。 看来我猜错了。后半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的页面,一样只有寥寥数行的描述。 我现在深受良心谴责。 这本笔记是史学部所有学生的共有财产。我深夜潜进学生交谊厅偷走这本笔记,是情非得已的。因为听说已经有人在这本笔记当中,针对我的来历展开议论。 这段描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来历」。现在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因为一些无聊的传闻,而暴露我的真实身分。因此会偷出这本笔记,也是出于无奈。 这是独白吗? 他说偷出……是什么意思? 我停下整理资料的动作,眉头微蹙。 这本笔记——差点就被埋没在市集里的自由论述本——多年前在写了将近一半的时候,被人从大学的学生交谊厅里取出,从此展开一场奇妙的「流浪」旅程。这种像是奇特独自的语句,又是何人所写? 我不禁停下整理笔记内容的工作,翻往下一页。 对方欲言又止,继续写下类似独自的字句。逐页往后翻发现,文章愈写愈密,虽然我只是大致瞄过,但近似日记的文体一直延续下去。接下来的每一页,尽管蓝色墨水的浓淡不同,但都是同一人的笔迹。 看来,这本笔记的后半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是怎么回事?我再次皱眉,翻回独自开始的那一页。「我偷走了这本笔记,但我并不是小偷。」重新将这行描述又看过一递。 看来,这位写下独自,说自己「行窃」的这个人,从大学的学生交谊厅取走笔记本后,在后半的页面里写下自己的纪录——这是我目前所能做的推测。但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打算在笔记的后半部写下自己的事。不过,我要写的内容——亦即我自己的「纪录」——不希望让任何人看到。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是对这本重要笔记本一个最起码的赎罪。对于得改名易姓才能生存的我而言,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许也称得上是一种救赎。因此,写完后我不希望它曝光,我会将它藏在某处。 倘若日后有人在偶然的机缘下得到这本笔记,希望您别看里头的内容,再次让它尘封于某处,或是将它烧毁。 * * * 我在偶然间取得了这本旧笔记本,并花了数天的时间细读里头的独自——或者该说是近乎纪录或日记的文字。本书接下来将展开的「故事」,便是其全文。 原本我一直很烦恼该不该将这个「故事」公诸于世。或许我的朋友看过之后会笑我:「流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当史学家,改当小说家啦?」 老实说,接下来展开的一连串「故事」,是有人巧妙捏 造的虚构故事,或是证明这名少年确实存在的证据,我无从判断。因为内容委实过于荒唐无稽。 不过,我还是将它视为一篇资料,重誊于此,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我依章节加以整理。期盼在史学论文协会里看过此书的诸位前贤,能提出您的判断。 此外,文中因部分污损而无法判断的部分,笔者并未加入个人臆测,只是加以说明后,保留空白。关于内容方面,因为是一部作者不详的「故事」,所以类似的人名、家族名虽然实际存在(因为故事的主要舞台,是位于大海另一头的西北部阿曼迪?沙薛,并非我所熟悉的区域,所以难以查证故事真实与否。尽管米尔索提亚地表有四分之三已成为焦土,仍然相当辽阔),但那应该是「恰巧雷同」吧。 同样地,笔者丝毫没有反抗当时政权的意图,因此得先在此做个交待。 伟大的领导者万岁。 某月?某日 道比尔大学史学部?二级学士 艾索华?流德 第一章 1 接着写关于我的事吧。 不过,开头该写些什么呢?在开始写「纪录」的此刻,我叫什么名字,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 没错。要「记录」真正的我,得从父亲和我的关系谈起。我现在的遭遇,与父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就从此处写起吧。 最初登场的舞台,是位于遥远的西方,与首都人工岛康恩隔着大达鲁多亚海,拥有辽阔平原的西北部阿曼迪?沙薛,时间大约是距今四年前。我是个贫穷的巡礼者(到各地寺院朝拜的人)之子,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便一直四处旅行。不,是被迫旅行。 * * * 「爸。」 也许每个人都一样。年幼的儿子总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特别的人物。 尽管我的成长方式与众不同,但在这方面,我和一般的小男生没有两样。如果有人说自己不是这样,那我倒很想讨教一番。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伟大人物。「我爸爸很厉害哦!」很希望能如此向人炫耀;即使父亲的职业在社会中微不足道,但他的工作其实非常艰难,而且对世人贡献良多。我们都抱持着这样的期望。 男孩子就是这样(由于我还未成年,所以现在仍算是「男孩子」)。 然而,对当时十二岁的我面吾,就连如此渺小的愿望也无法达成。 「爸、爸,快起来啦。」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用力摇着醉倒在路旁的父亲。「爸,快起来啦!」这句话,至今仍萦绕耳边。 那是我十二岁那年初冬发生的事。那天晚上,我找到醉倒在费山村郊外路旁的父亲,扶他坐起身。 围绕在我周遭的一切,就像雪崩般骤变……有了!就从四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开始谈起吧。 口中吐出的白烟,在夜里看起来还是一样白。不只是那天晚上,在星辰满天的夜里,只要一过半夜,寒气便直透骨髓。年方十二,手臂瘦弱的我,得赶紧将酩酊大醉的父亲搬回我们的帐篷里才行。 「再不赶快回去,你会冻僵的。爸,你振作一点。」 但父亲的身体比平时更为沉重,无法轻易地在沙石路上拖行。得赶快回到帐篷里升火才行——虽然无比心焦,但凭我瘦弱的手臂,根本就一筹莫展。 「快起来啊!」 再过不久,真正的寒冬便会造访此地。 * * * 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六年。 西北部的阿曼迪?沙薛地区,有一片平坦的原野,所以尽管位处高纬度地区,仍可从事畜牧与农耕,那年的收获期就在那天晚上结束,大家正准备迎接寒冬的到来。像我们这种过着流浪生活的人,也即将面临严苛难捱的季节。 我的名字叫作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这是我的真名。当时我年仅十二,还是名个头娇小、身无分文的小孩。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便和父亲一起展开周游列国的旅程,所以这个地区的冬天有多寒冷,我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了。连有防风林抵御北风侵袭的费山村,也没有例外。没降下漫天大雪,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但我们栖身的旧帐篷,却是处处补丁。露宿在野外,就算焚烧柴火取暖,寒气仍会从地面直透而来。如此天寒地冻的景况,纵使朝阳升起,也仍会持续好一阵子。 父亲要是能少喝点酒,我们就能买顶保暖的全新帐篷和地垫了…… 不过,当时我望着父亲,始终不敢说出这句话。父亲应该也很清楚。可是,他替教会打杂、挨家挨户替人修理各种日用品赚来的钱,全都拿去买了酒。 写到这里,各位应该就能明白,父亲是个无业游民,而且还是名酒鬼。 他带着我,展开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已有好长一段时日。 父亲名为艾格尔?j?拉法尔,名字很称头。他身形奇伟,黝黑且轮廓鲜明的脸庞留着胡须。我一头金发,但父亲却是黑发。他说我的发色是遗传母亲。 「爸爸以前可厉害着呢!我是一名骑士,甚至还会被策封为贵族。」 每次酒醉,父亲总会对年幼的我如此说道。但从我懂事以来,就没有居住贵族馆邱的记忆,也没见过那般华丽的事物。我隐约记得,我和父亲两人一身巡礼者的装扮,被赶出我出生的村庄。那是我仅有的记忆。 那天从故乡离开的情景——几乎可说是我最早的记忆。淡淡橙光从天际洒落的日暮景致,背后是坐落山间的千家万户,处处升起村民张罗晚餐的袅袅炊烟。当时的我只有三岁,光是跟在大人身后行走已相当吃力,但我仍佯装精神百倍的模样跨步前行,不让父亲为我操心。夕阳转眼便会隐没山头,而眼前只有阿曼迪南部地区那一片漆黑的山路。 从那晚开始,我和父亲两人就此展开周游列国之旅。我们越过山地,行经海岸,沿着禁止进入的焦土地带外围横越平原,接着又跨过高山,横越原野……就这样造访了米尔索提亚的每一处圣地。 那是一趟艰苦的旅程。到了我五、六岁时,这赵旅程仍未结束。 「为什么我们非得四处旅行不可?为什么我们没有家?」 「罗嗦,我们家就是这样。」 「我没有妈妈吗?」 「没有,老早就没有了。」 我不时会询问我们四处旅行的原因,但高大的父亲总是如此回答,接着便一声不吭,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似乎在警告我「别再问了」。 为何父亲和我得徒步展开这样的旅程呢?详细原因我并不清楚。但一般的居住地并不欢迎我们父子。我亲身感受出这样的事实。天下之大,无一处可容我们栖身。四处旅行,即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我在旅途中成长,到七、八岁的年纪时,个子已长高不少。父亲传授我学问,他教我读书写字,让我明白世界的由来,以及这世界的组成。当时我幼小的心灵,只觉得爸爸真有学问。或许还比街上那些商店老板学识渊博。只不过,那些没有学问的商家,生活却过得比我们这对四处巡礼、形同乞丐的父子优渥和快乐。 在这个世界,不论是商人之子、农家子弟,还是工匠的孩子,只要到了七岁的年纪,便会到征服府设立的初等学校就读。但我却无法上学读书。「巡礼者等于乞丐,乞丐之子哪能上学啊!」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虽未说过这句话,但眼神却流露出这样的心思。「哎呀,无拘无束真好。」商店老板会笑咪咪地低头看着我,对我如此说道。「我儿子被迫去接受那种无聊的义务教育。其实跟着老子学习怎么做生意,还比较实在呢。」他如此说着,笑脸却洋溢着开心的优越感,那张脸让我永生难忘。 莫非父亲是因为某个原因,他的人生才会远远落于人后?我并未明说,也不希望他告诉我原因。就算满腹经纶,一旦像父亲那样落于人后,便很难重新在这世上立足——这是我的感想。 「我有我的尊严。」 父亲清醒时,常如此说道。但当他在城镇里挨家挨户问人有没有修缮的工作可做时,我们父子俩却得不断向人点头哈腰。 「谢谢您、谢谢您。」 对那些请我们打杂的教会侩侣,我们也一样鞠躬答谢。 「谢谢您、谢谢您。」 我了解到,并非所有侩侣都德行高深。各种难堪的事,我们早习以为常。不过最令我难受的,便是父亲维护他那少得可怜的「尊严」。 在某个城镇里,会有户人家的夫人对我说「这是我孩子长大后不要的玩具」,要送我一具守护骑士玩具。那是以镀锡铁制成的人型飞空战斗机械,设计相当精巧。在米尔索提亚,这是所有男孩的梦想。我沾满污泥的脸庞 ,登时为之一亮。但父亲却悍然拒绝。 「谢谢夫人。这孩子不需要。」 「可是……」 「这孩子不需要这种玩具。」 「真的吗?」 「真的不用。」 他也不接受食物和衣服的施舍。 「骑士只接受工作换取得来的酬劳。」 爸,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骨气,那你就别喝酒啊……别把买衣服的钱都拿去买酒喝嘛。年幼的我,很想对他这么说。你说自己原本是一名骑士,到底是在哪里任官?又是在阿曼迪地区的哪位领主麾下效力? 每当我询问父亲以前的经历时,他一定会回答我:「我可不是那些名不见经传小领主的部下哦。爸爸从事的可是很重要的工作。」然而,他是隶属于哪位领主,却是只字未提。我早已觉得无所谓了,因为我不想再听他吹嘘。 「既然你是骑士,应该会使剑吧?」 「那当然。」 父亲突然心血来潮,指导年幼的我习剑。 想起过去练剑的场所,总是在两座村落间杳无人烟的山路上。当我爬着陡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父亲总会一时兴起地对我说:「里奇,来练剑吧。」 我拔出护身用的短刀,摆好架势,接受他指导剑法。接着便进行对打练习。他总是一把抓住我的脚,让我倒栽葱跌进草地里。要是我累得气喘吁吁,没能马上站起,脖子便会被他一把握住,整个人被抛出去。再来就是挥剑砍劈山中的荒草,或是从树枝缝隙间射下的阳光。 父亲当时的身手是如此利落,不禁让我怀疑他先前说自己是骑士的事全部属实,可是每当我们遭遇山贼时,他总是马上举手投降,让山贼剥光他身上的衣物。在城里的大路上张着布条,替人从事修缮工作时,一群顽童笑他是「乞丐」、拿石头丢他,他也绝不还手。他只是静静坐着,默默做着他的工作。当我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时,他总会制止我,要我「住手」。 「住手,里奇。」 「为什么,爸?」 「不可以还手。」 「可是他们……」 「不可以!」 不久,城里的大人们赶到,将顽童们赶跑。「你们怎么可以对可怜的乞丐……不,对巡礼者这样恶作剧呢?喂!」接着,大人们一定会说:「不好意思,请别怪罪我们这个城镇的居民。不过,以后可否请你们到人家的后院去做这项工作?」 「爸,为什么你不还手?你不是很厉害吗?」 我咽不下这口气,向父亲抗议道。 「骑士不能对付比自己弱小的人。」 父亲那五官鲜明的黝黑侧脸,沉声说了一句「不能对付弱者」。 尽管他清醒时说得满口仁义道德,但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每当他夜里前往酒店喝得烂醉,便不会回到帐篷里。 把话题拉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吧。 在那个村庄的沙石路上,我好不容易才扶起父亲烂醉的身躯,却无力将他一肩扛起。 「爸,你快醒来啊。我们走路回家吧。」 我环顾四周冷飕飕的夜路,心中不知所措。四下无人,离我们在村郊搭设帐篷的那块牧场草地还相当遥远。如果是夏天,从酒店返家路过的村民们,有时会因为自己也带点醉意而亲切地帮忙,但一过夏季,夜里的街道上便少有人踪。 喵。 我察觉有动静,旋即转头,发现另一头的路上有只猫。是只瘦弱的黑猫。它伫立在风中,张着一对闪着蓝光的双眸望着我。 「滚开!」我说。「你又帮不了我,闪一边去吧。」 接着,我使出浑身力气,将醉得不醒人事的父亲带回帐篷里。夜里的低温让身上汗水甫一流出,便为之冻结。 当我为他盖上毛毯时发现,从他怀中掉出的钱包重量已减轻许多。我发现父亲将所有的钱都拿去买酒喝时,不禁悲从中来。 「爸,我们该怎么办……」我望着躺在地上的父亲,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们用来过冬的钱……全没了。」 「少罗嗦。」 父亲手一挥,打断我哽咽的话语。 「睡吧。睡饱之后,再去工作。」 「工作?」 「睡吧,里奇。」 工作?他是在说梦话吗?听了之后,我更想哭了。 我的皮鞋磨损严重,若不买双新鞋,实在无法继续旅行;原本洁白的巡礼服,也变成了灰色。然而,辛苦存来的钱,已几乎被挥霍殆尽。 父亲一定又在酒店里请人喝酒了。明明是个穷光蛋,却又装阔…… 我感到非常丢脸,就像下午走在孩童众多的街道上,与刚放学回家、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女孩们错身而过时,她们尖叫连连,纷纷走避的情况一样。 「那个人是四处旅行的巡礼者耶。」「巡礼者,简言之就是乞丐啦。」「真可怜。他明明是金发,却都要变成茶色了。」 「爸爸是大笨蛋……」 尽管如此,我还是紧依着熟睡的父亲,脸颊感受着他的体温,就此沉沉入睡。入夜后在帐篷就寝时,依偎在父亲怀里,是我在这样的生活中唯一能感到温暖的地方。尽管怨恨,但能一吐心中怨气的骨肉至亲,也只有父亲一人。 「大笨蛋……」我如此喃喃自语,就此进入梦乡。由于白天往来奔波,工作过于劳累的缘故,到了晚上常是累得筋疲力尽,就此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我一觉醒来,身旁的父亲已不见踪影。我到帐篷外望着眼前这片挂着点点朝露的牧草地,始终不见父亲的高大身影。本以为他是到外头方便去了,等候了一会儿,但父亲不知跑哪儿去,始终不见他返回。 「爸爸会上哪儿去呢……」 一早醒来,发现父亲不在身边,这还是头一道。 不得已,这天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过了。因为有人委托我们帮忙缝补,所以从数天前开始,我就一直忙着缝补棉被的工作。这天我同样前往那座位于街道旁的馆邱,帮忙铺草席,独自一人完成工作。 就在这时候—— 「布雷斯家的队伍要通过这里了。」 「让路!让路!」 前门的大路突然人声鼎沸,仔细一看,横越这座城镇的大路两旁形成了看热闹的人墙。我停下手中的工作,从馆邸后院走向喧闹的正门,站在人墙后垫起脚尖,想看清楚是什么通过此处。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军马溅起沙粒的声响。 是贵族家的队伍。 而且是运送守护骑士的队伍,难怪会形成围观的人潮。我也睁大眼睛,望着扬起阵阵飞尘,从道路对面缓缓走来的队伍。 一开始先是两列纵队的军马通过。光是这样,地面便已传来如雷的响声,但这不过是前导部队罢了。紧接在军马后面的,是以后脚站立、踩着鸟儿般的步伐,一路跳跃而来的高大灰影——军龙(据说是远古时,从「黄界」带来的珍贵品种,当时是我第一次看到)。虽然会有耳闻,但今日一见才知道,这种貌似蜥蜴、比马匹还要高大的生物,原来是长这副模样。如马一般配戴马鞍,背上载着士兵,就近抬头一看,可以发现它那獠牙外露的下颚,绑着配有缰绳的鞍辔,并不时从皮制的鞍辔缝隙处喷出蒸气般的气息;像蛇一般的绿色眼珠瞪视着前方;它的前脚有三根奇小无比的脚爪,全部涂上银漆。骑乘军龙的骑兵,似乎是贵族家的私人军团,个个服装华丽,背着带有红、黄饰品的旗帜,抬头挺胸。军龙两只一组而行,合计有六只,位于队伍前头算来约三分之一处,衬托着骑兵背后的旗帜缓缓前行。 紧接而来的,是犹如小山般高耸的灰色 车体。它发出机械冷却的隆隆巨响,彷佛一面金属墙从前方穿过,遮住了众人的视线。这并非马车,而是靠诺瓦路斯提拉的电力飘浮在空中的航行台座,好个庞然巨物!我蹲身望向地面,果然不见半个车轮。航行台座是一张搬运横躺的守护骑士的大床。它的前方有个附窗的操纵室,略为向下凹陷的中央部位,有个覆盖红色帆布的巨大人型物体。后面则是船舱和装有扶手的甲板。抬头仰望,简直有如航行在运河上的货轮。 仰躺的那尊人型物体被红色帆布紧紧包覆着,无法看清它的原貌;但它经过眼前时,要足足数到十才完全通过,可见它的巨大。它胸部隆起的部位,宛如一座小山。 「什么嘛,真小气。」 「要是能让我们开开眼界就好了。」 我旁边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接着,在航行台座后半部特别高出的甲板扶手旁,站着两名少年,身穿含有金丝的服装,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们大我没几岁。这两名贵族家的公子哥儿,一身洁净无瑕的装扮彷如高侩般,手指着前方,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两人拍着肩膀,书笑晏晏。似乎对路旁抬头仰望的人潮丝毫不以为意,对人群连看也不看一眼。 航行台座扬起尘沙向前而去,接着是一长排在后方戒护的军马队伍。 这时—— 「喂,又有一队要通过了。」 人墙的一端,响起某个人声。 「这次的队伍更壮观呢。」 「是哪位贵族啊?」 又有一队要通过?我再度望向远方的道路,看见天空扬起一道更胜刚才的尘烟。无数面飘扬的白旗映入眼中。 不久,朝这条大道走来的队伍,在地上发出阵阵响声,规模更为盛大。三列纵队的军马身后,有十二只吐息的军龙从人们面前通过。身上饰品频频发出声响的骑兵们,身上穿着白底青纹的制服,与他们高举的旗帜同样色调。白旗上头,有双蛇交缠互咬的纹样。 「是米拉波家。」 「是伯爵家耶。」 「太酷了。」 接下来的航行台座,宛如飘浮离地数公尺高的客轮。紧接在操纵室的驾驶台后,在中央凹陷部位躺着一座巨大人型物体,上面罩着一面蓝色帆布,从人们头顶通过。蓝色帆布随风飘扬,约略可看见里头的景物——有只银白色的巨大「手臂」。 是守护骑士…… 我吞了口唾沫。 只有惊鸿一瞥。 不过造型好特别啊。军队使用的量产型守护骑士,形状有棱有角,我会多次目睹,但眼前的守护骑士与它们截然不同。只瞄到一眼的那只「手臂」,有着银白色的优美曲线,肩膀部位刻着纹章。 那就是骑士搭乘的工具吗? 「今天可真多队伍通过这里啊。」 「听说前方的弗兰斯有一场骑士团的入团竞技大赛。从打算让孩子参加的贵族,到只是前来参观的,全都从大陆各地浩浩荡荡地列队前来。」 经商的商人朝队伍努着下巴说道。 「一般而言,只要是这个国家的贵族后裔,到了十四岁都会来参加选拔。」 隆隆隆—— 我大吃一惊。抬头仰望,只见巨大的航行台座,以肉眼看不见的「磁场」之力从我面前通过,扬起阵阵沙尘。它后方的甲板扶手旁,有个受微风吹拂的白衣人影。虽然身穿少男的服装,但仔细一看,此人有一头飘逸的长发。 是一名少女。看起来似乎与我同年,也可能略长我几岁。阳光下闪闪生辉的金发随风飘扬。我在短短的一瞬间看清楚她的容貌。阳光照向航行台座上高起的甲板,由于太阳角度的缘故,沿途的人墙都埋在阴影之下。一身白衣的少女,任风吹拂她的金发,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平原。尽管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她仍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贵族家的队伍随着隆隆地鸣一同离去后,我在原地默然伫立许久。 心里明白非回去工作不可,但就是不想马上行动。接着,我缓缓望向自己一身脏污的灰色巡礼服以及破烂的皮鞋。我叹了口气,回到馆邸后院的工作地点。破旧的皮鞋显得格外沉重。 「哎呀,你休息得可真久。」 馆邸的夫人大发雷霆。 「对不起,夫人。」 我低头赔罪,但夫人仍接着说道:「你跑去看贵族家的队伍游行,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肯原谅我。 「对……对不起。」 「你这样不行哦。是你说会认真工作,我才将这份工作交给你们父子俩的。可是你父亲到底跑哪儿去了?总该懂得分寸吧!你们以为这样拖拖拉拉,可以赚得到钱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没、没有这回事……」 「不用缝了。因为你工作不认真,之前做好的工钱也别想拿了。快走吧。」 夫人伸手将我赶离那条已快要缝好的棉被,手指着庭院的方向。 「快点走。」 整整工作了三天,却连一毛钱也没拿到,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帐篷里。 「爸爸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望着夕阳西下的这片牧草地,始终不见父亲的身影。 我走进帐篷,坐在地垫上。肚饿如火烧,却没有食物可以充饥。到市场买蛋和面包的钱,昨晚已被父亲花光了。 「本来想等今天缝棉被的工作完成后,在回来的路上用工钱买香肠吃的……」我低着头喃喃自语,但无济于事。「为什么我会跑去看贵族家的队伍游行呢……」 不久,日落西山,我在黑暗中独自钻进毛毯里。因为灯油得省着点用,所以没办法看书。接下来有好一阵子得过着身无分文的生活了。 没有东西可吃……怎么办? 爸,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天色转暗后,帐篷外传来呼号风声。 我躺在地上,感到眼眶一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紧咬嘴唇。 「可恶。肚子好饿啊……」 空腹令人难受,但由于白天的工作太过疲累,我在不知不觉间沉沉入睡。 蓦地,感觉有人在摇我的肩头。 「快起来,里奇。」 是父亲。我已经一整天没听见他的声音。 「爸……爸。你跑哪儿……」 「先别管这个,快点准备。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 猛然被叫醒的我,张开眼环顾四周。我旋即明白外头一片漆黑。 「现在是半夜耶?」 「有工作了。」 「工……工作?」我揉着惺忪睡眼,猛然想起白天的事,向父亲提出抗议。「爸,都是因为你突然消失,害我拿不到工钱。」 「那不重要。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工作。」 「咦?」 「快点把帐篷折好,把柴火的灰烬掩埋。别留下痕迹。」 我揉着眼睛,父亲在一旁不断催促我,他拔除固定帐篷的木桩,将帐篷折叠好,以利落的身手扛起行囊,彷佛平日那佣懒的模样全是伪装。 「从这里到离开城镇的这段路,全都由爸爸一个人背。不过里奇,接下来的路,得由你自己一个人背。」 「咦?」 父亲毫不理会我的讶异,他的背影朝不见半盏灯光的田间小路走去,拨开路上的杂草往前行。我急忙追上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爸!」 「嘘,别出声。」 日后仔细回想,父亲的行动本来就有许多让人不解之处。 过去他也曾在城里的酒店喝得烂醉如泥,让我扛回帐篷,到了 半夜,再莫名的从帐篷里消失。他已醉得无法行走,应该会睡得不醒人事才对……本以为他是出外小解,但步出帐篷,朝原野眺望,黑暗中始终不见父亲的身影。他会跑到哪儿去小解呢?不过,当时的我年纪筒轻,因为白天的奔波和工作的辛劳,很快的又在睡意的侵袭下沉沉睡去。每当旭日东升,一觉醒来,总发现父亲挤在我身旁,若无其事地呼呼大睡。 在旅途中,这种事不时发生。 直到今日,我仍不清楚父亲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过,我宁愿相信他不是盗贼。 将话题拉回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吧. 为了避开镇上的民家,我们拨开沿途的杂草,摸黑走在无人的田间小路,在星空下赶往大路。 月黑风高。那是条横越辽阔的平原、连接城镇与村落的大路。习惯灯火通明的都市人一定无法想 像,在夜世界里,明月高悬与无月暗夜所呈现出的孟尿致」迥然不同。 明月隐遁,只见点点星光的夜晚彷如焦油横流般黑暗。在平原的彼方,地面微微隆起,无从分辨 是山丘入森林、还是在地平线上露脸的浮云。倘若有人迎面走来,身上不带油灯,除非已来到出刀可 以触及的距离,否则绝看不出对方的长相。因此,徒步在这世界旅行的人,包含我们这种巡礼者在 内,绝不会在无月的暗夜赶路。因为会有遭遇山贼之虞。 「里奇。」 来到无人的大路上,父亲在星光下俯看着我说道: 「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得和你分道扬镳了。」 「——;:」 我一时无法意会他的话。 「抱歉,让你吃了不少苦。今后你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暑学i: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听到的情报是真的。接下来,有一项已着手进行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 「已着手进行的工作?是什么啊?」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紧抓着父亲问道。「你说在这里告别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会有危险。」 「危险?」 「你沿着这条大路往前走。快点,逃得愈远愈好。今晚,我将在这里的领主城内与敌人交手。」 父亲朝大路的另一头努了努下巴。漆黑的平原上,可以看见一座尖耸如山的隆起处。有两、三颗光点在冷冽的夜气深处微微颤动,与地平线上的星辰几乎无从分辨。 「可能无法活着回来,但还是非这么做不可。那东西已经出土,在它落在那群人手中之前……」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父亲的沉声低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根本就听不懂啊,爸!」 「里奇。」父亲不容分说地指着大路前方。「去吧!」 父亲总是这样,常有突然之举,而且态度强硬。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有自己的儿子。到时候,我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子呢……算了。要到那样的年纪和身分,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往后的日子,我是否能好好活下去,都还是个问题。 总之,当时在幽暗的大路上,我紧紧抱住父亲,但他却猛然将我高举过顶,甩身抛出。 真是的。这算哪门子的父亲啊! 「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别、别开玩笑了,爸。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为何一定得在这里道别不可?还叫我自己一个人走,我会被山贼攻击的!」 「没有时间了。」 我扑向前想抱住父亲,但他却缓缓将我举起,开始不住地转动。「我在山路上教你剑术,为的是什么!甚至还在你爬坡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要你正确地挥刀,就是要以此锻链你。你早就能够保护自己了。」语毕,他将我一把抛进草丛中。 若非过去在练剑时常被父亲摔掷,我很有可能会就此扭断颈骨。 我弹向地面,在地上翻滚,星空在我的眼中盘旋,我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周身疼痛不堪,迟迟无法起身。 「唔……爸,你好过分……」 尽管我想朝父亲身后追去,但我已无法站立。 「再见了,里奇。」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漫漫荒草中。沙沙沙,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父亲留下一句彷佛叹息般的话语。 「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2 父亲并不是一名骑士。难道他真正的工作是盗贼? 我是小偷的孩子?! 时至今日,在这里我仍两度提到「我不是小偷」,为自己从大学里取走笔记本的行为辩解。也许是因为当时内心所受的冲击,就像无法孺平的外伤一样,始终残留在心底。 那夜我受到的冲击,是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体验。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父亲冷不防地向我诀别,抛下我一个人。 父亲瞒着我从事「真正的工作」,这是事实。但他接下来要潜入的地点,竟然是戒备森严的贵族城堡?! 在这层意涵下,我的心灵大受打击。对了,还连身体也突然被父亲抛飞。 就算再怎么没时间,或是嫌孩子哭哭啼啼,紧抱着不放……也不该把我摔出去吧!现在回想起来,更深感父亲的无情。 总之,当时我被丢向大路旁的草丛里,翻了几滚,痛得仰躺在地,无法起身,咬牙忍痛了十几秒之久。这时,父亲的脚步声已然远去。 头顶是一片无垠的清冷星空。「呼、呼。」我不住喘息,思索着方才父亲从我头顶离去时遗留的那番话。 ——今晚,我将在这里的领主城内与敌人交手。 「爸……」 我呻吟着撑起身,勉力想要站起。四周高大的荒草叶片擦过我脸颊,留下一道道伤口。 「好痛。」 ——我打听到的情报是真的。接下来,有一项已着手进行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 「爸。」 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绑着帐篷的行李就这么搁在路旁,我离开大路朝父亲离开的方向奔去。 「爸,别开玩笑了。等等我啊!」 我之所以急忙追向父亲,是因为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这么做了。那座犹如黑色小山般,从地面上微微隆起的黑影,只要朝它接近,就会让自己面临危险,但当时我已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 夜寒料峭。愈是星空万里的深夜,愈是接近黎明时分,空气就像结冰般冷彻肌骨。我在这寒天下奔跑着,想找寻前方父亲那身穿白色巡礼服的背影。 别闹了,别再闹了……我边跑边喃喃自语。突然丢下我一个人就此诀别,爸爸到底在想什么!说什么会有生命危险,要我自己逃命去,这实在太乱来了。爸爸会发生什么危险吗?! 年仅十二岁的我,拖着疼痛的双脚向前奔跑。 黑暗中,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爸,你说真正的工作,到底是指什么?要潜入领主的城堡里——未免太危险了吧!贵族的城堡戒备有多森严,你知道吗?解说「世界的组成」时,你告诉我世上有一种扑杀入侵者的装置,还说贵族为了防止属下叛变,在家臣居住的房间与主人的高塔之间不会设置通道等等,甚至还在地上画出其构造让我明白的人,不就是爸爸你吗? 不对。对城堡结构了若指掌,应该不算是学问的范畴,也许那是盗贼特有的知识。之所以被迫离开故乡,周游列国,也是因为爸爸过去所犯的罪行…… 虽然不是因为脑中闪过这种念头的缘故,但我旋即气喘吁吁,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双手撑膝,不住喘息。不论我跑得再远,都不见父亲的踪影。 我朝黑暗深处定睛凝望,放眼环顾四周。父亲或许早已在某处备好快马或其它交通工具。这里明明是一处视野辽阔的平原大道,而我也只是在草丛里小躺片刻,便持续在沙石路上奔跑,眼睛已略为习惯黑暗的我,却始终递寻不着父亲的背影。 「爸,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四周唯有耳畔不住吹拂的夜风。我的胸口剧烈起伏。此时我已离开市区,大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接着星空下的地平线。 「爸——」我朝深邃的黑暗怒吼。「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爸!」 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黑暗吞没,再来就只有风声。 我的目光移回那座漆黑的尖山。统治这一带的领主,其城堡位于大路深处的左方,从这里只能看见一道由地面突出的尖耸黑影。 从距离看来,似乎步行不到一小时便可抵达,但在地平线上只有这么一座高耸的物体,所以感觉起来会比实际距离更近。这座漆黑的尖山,并非城堡的全貌,那是一座恍如从平原中央穿刺而出的陡峭岩山,城堡就位于山顶,以巨石堆叠而成。在阿曼迪?沙薛地区,有五大城市以近乎圆形的方位分散四周,城堡就设于其中心点,当作是监控这片广大平原的枢纽点。 我会和父亲学过相关的「地理」,但我们父子俩却从未靠近领主的城堡。因为我们明白,不论是贵族的馆邸或是城堡,只要有来路不明的巡礼者擅自靠近,必定会被卫兵喝阻盘查,免不了又得吃点苦头。因此在旅行途中,不论来到任何地方,我们都只敢从行经的大路抬头远眺坐落于山顶的城堡。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在黑暗中茫然伫立。 喵。 蓦然间,我察觉到某个气息,急忙移回视线,发现一道蓝光。有只猫站在道路深处。一只瘦弱的黑猫,双眸绽放着蓝光,在大路前方转头望着我。 它正兀自喵喵鸣叫。 「真受不了你。老是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出现。」我伸手赶它走。「去吧,我这里没东西可吃。我自己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叫呢。」 事实上,因为一直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我根本无暇感到肚子饿。 黑猫偏着头,以人类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像是以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回望着我,不久它就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总之——就是那座城堡。我要去城堡附近看看。 我觉得要找寻父亲,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要是向前追寻父亲,也许就会被卷进他所说的「危险」当中。但除此之外,我已无路可走。要照他和我道别时吩咐的那样,独自一人背着行囊,沿着大路往反方向逃命,我实在办不到。我走出大路,踏进荒草随风摇曳的平原中。 时序已入冬。土壤坚硬,草地里已听不见虫鸣。幽暗的平原只听得见北风吹过的沙沙声。 为了寻找父亲的下落,我未曾停下脚步。 爸,说什么就此诀别,我不要!你不要一个人就这么离开好不好! 城堡所在的岩山无比遥远。虽然看似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抵达。平原上的荒草如浪潮般和缓地起伏摆荡,我已越过好几座山丘。即便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但那座黝黑的尖影,仍不时会隐身在山丘背后。 我猜想自己应该没有弄错方位,不断地往前行。当我越过山丘,那个黝黑而突尖的岩山再次出现眼前时,已经比之前巨大了许多。 父亲确实说过他要进城与敌人交手。我走在鲜无人踪的草地上,朝岩山笔直而去。 不知走了几个时辰,耳边突然传来潺潺水声—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翻越山丘,发现有条河川从平原低处流过。漆黑的岩山在眼前更显巨大。 我环视左右,找不到可以通行的桥(后来才明白,我一路上是斜斜穿越平原而来,从费山通往弗兰斯的大路,一路走到流经迪奥迪特城后方的小河河畔)。为了守护城堡的安全,周围河川尽可能的不架设桥梁——我忆起父亲说过的话。我试着沿河岸行走。在这样的气温下,河水想必寒冷如冰。虽然不知道水有多深,但既然是兼作防卫用的护城河,河底可能会挖得更深。 沿着河边往城镇的方向走去,岸边风貌转为一片常绿树林,一座老旧的木桥架往对岸。桥畔有间警卫小屋,里头射来一道橙光。 有卫兵把守是吧…… 我藏身在河岸旁一株布满垂枝的大树后,调匀零乱的呼吸,同时观察小屋里的动静。那是一间简陋的小屋。 爸爸就是为了潜入这样的地方,才经年累月地进行调查吗? 从光线外泄的小屋入口处,可以看见两只脚。似乎是贵族家的私人士兵所穿的制服长裤。一双长靴的脚底,全朝向我这边,一动也不动。 是因为没椅子,所以坐在地上休息吗?我如此思忖。走近细看,发现一名卫兵穿着一身饰以红色线条的灰色制服,头部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仰躺在小屋内。铜盔掉落地面。 「哇!」 我惊呼一声,但旋即捣住嘴巴,慌张地环顾四周。周围是万籁俱寂的暗夜。我重新端详那名把守此地的士兵。他是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虽然颈部歪成奇怪的角度,一动也不动,但仔细一看,还留有微弱的气息。 他、他还没死…… 士兵的右手伸向挂在小屋墙上的红色通话器,就此维持着这个姿势。想必他是在有急事想向城内通报的情况下,遭人击昏。 击倒这名士兵的人,难道是爸爸?这个念头理所当然地浮现脑中。爸爸会不会在不久之前才刚通过这里,走进城内…… 我不禁靠向警卫小屋内的窗户,望向木桥的另一头。河川对面—那座漆黑的岩山耸立在眼前,彷如辽蔽大半视线的一面高墙。桥的对面有一条通往岩山的小路,路上不见半条人影。 没看见爸爸的身影。 就此将目光往上抬,可以望见遥远的山顶矗立着一道角度锐利的黑影,犹如削切岩石堆叠而成。那就是城堡吗?我凝目而视。那个区块的星空彷佛被刻意涂黑,画成突尖的高塔形状。灯火犹如一、两盏细小光点般在暗影申明灭。从背后星空浮云的流动,可以看出暗夜的气流像波浪般从高耸的岩山上流过。 那就是城堡——统治这一带的贵族所居住的城堡。贵族虽然从征服府手中取得统治权,却也有向征服府纳贡的义务,父亲会告诉我这些复杂难懂的事。 我脑中闪过这些念头,一时没注意到背后的状况。虽然会受过父亲的锻链,但当时的我毕竟才十二岁,还只是名少年。当背后传来一声斥喝时,已经太迟了。等我发现时,另一名卫兵已堵在小屋的入口处。我就站在他那倒地的同僚身边,他双手探出,想一把抓住我。 「小鬼,你到底做了什么?!」 「哇!」 我在狭窄的小屋里逃窜,但马上就被他一把抓住后颈,紧紧勒住。 「放、放开我。我什么也没做。」 「少在我面前扯谎,小鬼!」 卫兵是名大汉,力道浑厚。尽管我一再挣扎,还是整个人被抬起,一脸撞向天花板。巡礼服的衣襟被对方揪在手中,我被转了几圈后,凌空抛出。 「哇!」 我的身子划出一道抛物线,飞出小屋外,重重地撞向地面。在地上翻了几滚,全身伤痕累累,疼痛不堪。刚才被父亲抛飞时的撞伤,又再度受创,我痛得眼冒金星。「唔……」我只能暗自呻吟,全身无法动弹。 啪的一巴掌,让我清醒过来。 「快醒来,小鬼。」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躺在警卫小屋前的地板上,眼前站着两名大人——身 穿制服,腰间佩带长剑的卫兵—是刚才那名大汉和另一名年轻男子。抓住前襟将我一把提起,掌我耳光的人,是那名大汉。另一名年轻卫兵,似乎已在同伴的照料下恢复意识。只见他手抵前额摇着头,望着我说了一句:「不是他。 「不是他。我怎么可能被这种小鬼撂倒。」 「这么说来,你是在我出去巡逻时,被人偷袭的罗?」 「不知道。突然有人闯入,从背后将我打昏。」 「盗贼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这我也不清楚……」年轻卫兵摇了摇头。 「唔……伤脑筋。连闯进来的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就被人制伏,大家会说我没资格当一名卫兵的。可不可以帮我杀了这名小鬼,把他丢进河里,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笨蛋,这怎么行!我可是卫兵班长耶。要是有盗贼入侵,我得负全责啊!」 贵族的家臣,是依据与主君签订的合约工作。除了主君亲信的骑士外,大部分的人当差是为了生活,而不是基于对主君的忠诚。我一直到后来才明白此事。 「总之先向上级通报。」那名中年大汉拿起墙上那支呈报用的通话器,旋即暗自咒骂了一声。 「不妙,通话器坏了。发射信号弹吧。」 大汉急忙打开墙上备用箱的红色盖子,但又是一声咒骂。 「怎么会这样?就连红色信号弹的发射筒也……」 「现今这种时局,到处都有贵族被抄家,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位贵族家有卫兵的空缺才到这里任职,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重回过去那种每年纳贡的公民生活。」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总之,我先赶往对岸的值班室去通报此事。你看着这名小鬼,在这里继续监视。」 大汉向那名像是菜鸟的年轻卫兵如此吩咐后,便拔出腰间长剑,往桥的另一头走去。 我的手腕被可能是皮制手铐的东西铐住,坐在警卫小屋狭窄的地板上。我不想就此受缚,会一度极力抵抗,但在这两名大人合力对付之下,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的双臂和颈部受制于人,旋即被戴上手铐。不过,屋里有个小小的煤炭炉,好歹也比躺在屋外来得强。 这名年轻卫兵背倚着墙,双臂盘在胸前,望着外头的黑暗,手指急促地动个不停。 「可恶,真糟糕。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也完成了军事训练,才刚任职不久就发生这种鸟事,被盗贼袭击而昏迷可是会被严重扣分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年轻男子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幸运保住小命这件事。不仅如此,每当他看到我,便会趾高气扬地说道:「小鬼,你是个巡礼者是吧?你们连公民都称不上,自然是不会懂的。」 「不懂什么?」 「啐,少用大人的口吻跟我说话,臭小鬼。」 年轻男子咒骂一声,冷不防一脚踢来。 「唔。」 我往后翻倒在地,在双手受缚的情况下撞向地面,差点一头栽进烈火熊熊的火炉内。 可恶。我紧咬双唇,脸颊从布满尘埃的地板擦过。明知有「危险」,我却仍紧追在父亲身后…… 「你听好了。」年轻卫兵蹲在我面前说道。「小鬼,到上个月为止,我一直是个普通公民,身分是佃农。我每天辛苦工作,却不断被上头压榨土地使用费和税金。结果有一天,这名贵族家突然招募卫兵。像这种贵族家的私人士兵,训练远比征服军来得轻松,而且又不用远行,最重要的是,身分会从每年纳贡的公民,摇身一变成为侍奉贵族家、领贵族薪水的领民。搞不好还能讨老婆。我可是用尽各种手段才挤进去的。」 「……」 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回望这名年轻卫兵的脸。他的双眼细长,让人联想到狐狸。同一时间,靠墙立在我头顶火炉旁的一根铁制火钩,就此映入我眼中。 「如果一切顺利,只要这个贵族家屹立不倒,我就有舒服的日子可过。」 「要是战死沙场怎么办?」我如此应道。不知何时我的口腔壁已破裂,一开口说话便尝到一股血腥味。「既然是贵族家的士兵,一旦有纷争,便得投入战场吧?」 「哼。苗头不对,我一定会马上开溜。」 「军队里没有所谓的『规范』吗?」我始终将目光停在对方身上,不让他看出我已发现那根火钩,并以父亲教我的知识回应。「骑士不是有条『规范』提到『战时背对敌人逃跑,此等耻辱与死无异』吗?」 「少用这种臭屁的口吻跟我说话,臭小鬼。」 年轻卫兵再度一脚踢来。 「噢。」 这脚狠狠踢中我的腹部。我维持倒卧的姿势打滚,痛得几乎就此昏厥。这名卫兵根本就是穿着制服的街头暴民。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身白色衣服……」 卫兵低头望着咬紧牙关、捧腹忍痛的我,恍然大悟地低语道。 「刚才偷袭我的那名盗贼,就和你一样穿着一身白衣。原来是巡礼服啊。」 「你、你说什么?」 巡礼服?! 我不禁回望他一眼,这时,那名卫兵已抽出长剑,指着我的鼻尖。 「喂,小鬼。」 「唔。」 「经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当初在训练时,上级会教导我们『看到巡礼者,就得把他们当作是间谍』。带着孩子在身边的巡礼者是吧,想得可真远。你是那名盗贼的同伙,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少跟我装蒜,小鬼。你一定是那名白衣人的同党。快从实招来,你们潜入城里的目的何在?还有几名同伙?」 「我、我不知道——唔!」 腹部又挨了一脚。我躺在地上弓着身子,不住呻吟,卫兵挺剑指着我的脸。 「还不招。快说,小鬼。我被你同伙使出的卑鄙手段偷袭而昏迷,害得上头对我的评价扣分。我还在试用期耶。现在只能逼你吐出实情,让我戴罪立功了。」 「卑鄙?我爸爸一点都不卑鄙!」 当我就此脱口而出时,自己在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是你的同伙。」 我强忍腹部的疼痛,不让泪水滑落,那名年轻卫兵双眼上吊,露出冷笑,手中长剑向前挺出,几乎碰触到我的脸颊。 「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你们目的何在?潜入城里想偷什么东西?迪奥迪特家担任检察官一职,掌管阿曼迪地区,城里不仅有数不清的宝物,更保管了许多重要事件的证物。你们究竟是来盗取何物?」 「唔……」 这把彷佛由菜刀加长改造而成的沉重长剑,在我脸旁微微晃动。由于长剑颇重,所以臂力普通的人就算挺剑定住不动,剑尖还是会微微颤抖。 「这是上头刚配给我的新剑,还没试过它的锋利度如何。你要是再不招的话,我就砍下你一只手臂试剑。」 「……」 我因腹痛而皱紧眉头,肩膀剧烈起伏。就算问我到这里想盗取什么,我也不可能知道啊。那把铁制的火钩就矗立在我的视线上方。但我双手受缚,能行动吗?我一面调匀呼吸,一面在脑中反复思索昔日向父亲修习的剑术动作。但是……可恶,也许是饥饿的缘故,始终一片空白想不起来。 「喂,小鬼,说话啊。我是说真的哦。我用了各种方法,好不容易才排除对手,取得领民的身分。因为你们眼看就要被革职,我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爸爸他……」我以回嘴取代回答。「他才不是卑鄙小人呢。他只是不愿对付弱者罢了。」 「臭小鬼!」 呼的一声,刀锋划破空气,高高举起,我明白下一瞬间,他将一刀砍下。我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滚了一圈,伸长被铐住的双手,一把握住火钩,然后迅速转身,举起手中铁钩,几乎同一时间,那把沉重的长剑已朝我砍来。 锵! 卫兵似乎真的打算断我一臂。长剑迸射出火花,向后震开。火钩虽然重量够沉,却不耐打,随着手腕所受到的冲击,应声断成两截。 我立即抬起脚,鼓足全力站起身,那名卫兵正因长剑的反弹力道而向后仰,我急忙一头撞向他心窝。 「哇!」 由于卫兵此时身子正往后仰,所以尽管我身躯轻盈只是轻轻一撞,他仍是整个人向后滚了一圈。我直接从他身上踩过,朝小屋外奔逃。「站住!小鬼!」背后传来他的呐喊,我使劲朝黑暗中奔去,不敢停歇。 如果过桥往城内走去,想必会马上遭人逮捕。不得已,我只好在森林中奔驰,朝城堡的反方向而去。这条可供双马车通行的道路,穿越森林向前延伸。 然而…… 「臭小子!」 那名年轻卫兵放着工作岗位不管,挥舞着长剑紧追而来。以大人的脚程,马上便会追上我。我跃向一旁杂树林的草丛里,拨开枯枝不停地逃命。因为双手被铐住,只能迎面冲向草丛,我的脸旋即伤痕累累,但我不能就此停步。那名卫兵以长剑砍除枝叶,大步紧迫在后。我环顾四周,看地上有无树枝可以充当木刀,但始终不见大小合适的树枝。若是东张西望不专心跑,马上便会被他追上。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呼、呼。」 我快喘不过气来。我不行了,成人的步伐,远非我所能比拟。「看我宰了你这个小鬼!」怒吼声已逼近背后。 我在地面不平的情况下转身面对他。被手持长剑的对手追杀,与其背后挨人一剑,不如转身识破对方的刀法,加以闪躲,这是父亲教我的常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行得通。 那名卫兵一路上踩断不少枯枝,气喘如牛地步步近逼。他高举手中长剑,大喝一声,斜斩而下。尽管只有微弱的星光,但全新的长剑仍透着亮眼的白光。不避开,便会命丧剑下!虽然双脚打颤,但我仍逼迫自己睁大双眼,看准对方挥剑的动作,弯腰闪避。才刚弯下腰来,白光形成的圆弧便从我头顶呼啸而过。我吓得毛发直竖。 「该死的小鬼!」 这名年轻卫兵已气得七窍生烟。他一面喘息,一面举剑扑向我。他的呼吸声甚至比挥剑的声音还要大。倘若他能冷静地缩小动作,以绵密的突刺展开攻击,也许我早已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但他怒火攻心,使出大动作挥砍,使得沉重的长剑更难以操控。再者,他劈落的刀法飘浮不定,没有速度可言,我只要微微侧身便可躲过他的攻势。剑尖从我巡礼服的前胸擦过,这次同样传来刷的一声清响。卫兵察觉没有刺中,将剑抽回,大喝一声。他喘息不止,再度夸张地高举长剑。 父亲经常在我走山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指导我练剑,所以尽管我被人追得气喘吁吁,判断对手剑招的眼力却不会因此产生偏差。对手挥剑动作的「一清二楚」,令我深感不可思议。我垫步向后退,避开第三刀(在两人以命相搏的情况下,大多会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 我后退的地方并不平坦。正当我觉得脚下传来一阵温热时,后脚已踩进堆满柔软腐殖土的洞穴里,整个人往后倒。虽然避开了来剑,脚却深陷无法拔出,背部啪的一声陷入柔软的泥淖中。 「唔。」 糟、糟了! 「小鬼,你的死期到了。谁叫你妨碍我往上爬,接受惩罚吧!」 卫兵以眼角上吊的骇人表情,朝倒卧地上的我高举长剑。完蛋了,这下我真的会被劈成两半。不过,此刻的我,却不知能即时倒卧地面实在很走运。 下一瞬间—— 耳畔传来飕的一声破空声响,抡起长剑的卫兵像是被弹开似的,整个人陡然往后仰,从我视线中消失。 咚。 由于事出突然,我一时莫名其妙,依旧维持仰躺的姿势,只是转动眼珠观察周遭的情况。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名卫兵就像被吹跑似的凭空消失,连一声惨叫也没有。是立即丧命吗?到底是被什么击中? 后来我才知道,全身沾满腐殖土的泥巴,实在是幸运之至。要是触动红外线暗视装置,我也会被飞空艇所配置的九厘米电磁炮质量弹扫射,就此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等一下。现在最好别动——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 也许是因为全力解读对手的剑招,与人性命相搏的缘故,呼吸虽然急促,头脑却是出奇地冷静清晰。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别动,屏气。有危险…… 我维持躺卧的姿势,调匀呼吸,只把视线向上移。这刻,我隐约从颠倒的杂树林里,看见一尊流线形的巨大黑色物体坐镇其中。那是什么?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由于它在黑暗当中,而且一身黑漆,所以尽管与这具足足有三十码长的平面流线形物体如此接近,我们仍未能发现。 是怎么回事?这是飞空艇吗?怎么可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那上下颠倒的黑色轮廓,确实是我在大都市的机场或军事基地时,常抬头仰望的中型飞空艇。只不过,我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飞空艇。 在乡下地方别说是飞空船了,就连飞空艇也很罕见。 为什么这艘飞空艇会出现在这座树林里?它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它悄悄着陆,潜藏在这里? 为什么? 仔细想想,这一路上我扳断了无数根树枝,不断前行,最后竟然是走向这艘潜藏在杂树林里的黑色飞空艇。 飞空艇未对接近者做出任何警告,直接以某种强力的远距武器(那天晚上,我还不知道电磁炮这种武器)加以射杀。他们杀了身穿制服的卫兵,意谓着他们不归城内纳管。 根据我向父亲学来的「历史」,这五十年来,在米尔索提亚世界没有发生过重大战乱。所以地方贵族底下的私人士兵,大多不想当职业战士,而是希望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并抱持着这种想法接受平日的训练,担任警备工作。然而,此种太平盛世只是表象,在禁区对面尚未征服的地区,依旧烽火不断;就算是在国内,暗地里也时常发生纷争。父亲会如此告诉过我。 我躺在泥泞中屏气敛息,看见那艘黑色飞空艇上方的舱门由内部开启。我身子不动,仅将视线往上移,一道黑影从黑色的飞空艇内走出。只看见一名成人肩膀以上的轮廓。并非夜晚的缘故才显得漆黑,此人的盔甲、战斗服,以及头盔,全是黑色。 那道黑影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外面的情况。我保持仰躺,在泥巴中不敢喘息。数秒后,黑色人影确认过周遭的情形,便从舱门移往船身上方一跃而下,落在草地上。他一身重装备,全身覆满黑色的盔甲。腰间似乎佩戴着一把剑和小型枪。 接着,另一名同样是一身黑色盔甲的人影也从舱门走出,回身跳下。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暗视装置看见两道人影。」 黑影人压低音量,以含糊的声音说道。 「快搜。」 另一道黑影颔首称是,踩着草丛里的枯枝,一步步向我近逼。 我只能继续躺在泥泞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踩断枯枝的声音慢慢靠近。怎么会有这种脸孔……我抬眼观察,朝黑色人影的头盔下方瞥了一眼,心头一惊。两颗像机械眼球般的圆形物体 从他的脸上凸出。黑影人的机械眼球望向四周,缓缓在森林里巡视。 「那里有一具卫兵的尸体。」 黑影人指着前方。 「是迪奥迪特家的私人士兵。不会已经通报了吧?」 「等等!」 另一名黑影人走向我脚边,以覆满甲胄的脚朝地上某个物体踢去。 「他身上好像没带通话器。」 「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因为机械眼珠底下的脸庞,似乎也被黑色的面具所覆盖。「除此之外,看不见其它热源。这家伙追逐的影子,是个娇小的白色物体。搞不好是头山羊。」 「看守木桥的卫兵,离开工作岗位,只是为了追赶山羊?」这个压低音量的声音,带有些许嘲讽。「好一座懒散的城堡。」 两名黑影人本想继续巡视四周,但其中一人突然察觉某事,说了声「时间到了」,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回到黑色飞空艇内。 我此刻还不能动。在那两名身穿黑色盔甲的人消失前……不,在那艘黑色的飞空艇离开前,我都得屏息以待。我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没被发现,但只要我轻举妄动,一定马上会被发现。 那名一身黑色盔甲的男子是说「时间到了」吗?我确实有听见他这么说。那身装备,到底是哪里的士兵?他们又为何要埋伏在这里?接下来打算采取某种行动吗? 我追在父亲身后从大路跑向平原,也才短短几小时的事。现在或许早已过了半夜,但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我要像这样躺到什么时候?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那天晚上事件的开端。 同时也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夜。 就在两名黑影人走进船内,舱门应声关闭时,彷佛事先讲好的信号般,头顶的夜空豁然明亮——不,是起火燃烧。 唔?! 我置身在泥淖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强光皱起眉头。这道光是怎么回事? 天空突然烧成一片赤红。颤动的强烈光芒,从上方倾照着杂树林的群树和草地。浓密的树影随着光源的移动,犹如舔舐草地般地渐趋倾斜。夜空中的光芒正在移动。而且是以骇人的速度从远方接近,几乎就要扑向头顶。 有某个东西飞过来了…… 紧接在下一瞬间。 轰隆—— 有颗橙色火球般的物体,在流光瞬息间穿过我头顶的树丛。紧接着,有一道冲击波袭来。 咚! 从头顶袭来的强风狂吹猛扫,几乎将树木连根拔起。在强劲的风压下,腐殖土几乎被整个吹走。但我为了确认刚才那一瞬间映在眼中的景物——那道光影——而正面迎向风压,脸部朝上,试图追寻那颗火球的轨迹。 从火球中看见某个东西。 那是…… 刹那间出现在火球中的物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物体有头和手脚,背后还有一对翅膀。是个黑色的巨大人影。 莫非是「守护骑士」? 火球从我头上飞过,往背后那座城堡所在的岩山方向冲去。倘若我没看走眼,那具化为一颗火球的守护骑士,正从幽暗的天空失控地往下急坠,彷佛要被吸进岩山里似的,不住地旋转坠落。 3 像螺旋般旋转的火球,朝我身后城堡的方向飞去——就在我兴起这种想法的数秒后…… 躺在泥泞中的我,视野被群树所遮蔽,在我感觉到有道红色强光在树林后耀眼一闪时,四周在刹那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和先前火球飞来一样唐突,四周再度归于原本的幽暗。头顶原是四周被群树包围的星空,但由于光芒过于耀眼,令我一阵眼花,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看不见半颗星星。 消、消失了? 光芒陡然消失——这个想法只出现数瞬之久,旋即一阵雷鸣般的巨响撼动空气。 轰隆! 这并不是打雷。同一时间,大地有如被往上顶一般,不住摇晃,我的身子几乎腾空而起。地面连同草地一齐隆起,上下晃动了两、三下。我必须以被手铐紧紧铐住的手捣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才行。是那团火球吗?是它撞向大地的冲击波涌向这里的缘故吗? 我无暇思索,头顶已开始响起机械不住旋转的声音。 咻、咻、咻…… 这是什么啊? 我抬眼一看,脸部感到一阵风压袭来。之前悄然藏身于树丛间的黑色飞空艇,已然启动机关。 像飞空船和飞空艇这种交通工具,其飘浮空中的机械原理,从前我也曾听父亲提过。好像是藉由从诺瓦路斯提拉抽取出的庞大电力,让船身上下产生强大的「磁场」,造成空气的压力落差,就像被往上吸一般,使船身飘浮。昨天白天看到的航行台座也是同样的原理,但这艘黑色船体似乎是高性能的军用飞空艇,几乎没有任何机械冷却发出的噪音。 黑色的平坦流线形船体嗖的一声,发出与它那巨大船身不大相衬的声响,在黑暗的空中浮起来。本以为它会先飞向树丛上方,但它却瞬间加速飞离我的视线,朝那团火球刚才行径的方向飞去。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接二连三,到底发生什么事? 现在站起来应该不会有事了。 虽然不确定危机已经解除,,但我总不能一直躺在泥巴里。我还得去找父亲才行。 我吁了口气,下定决心,从泥地中坐起身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眨了眨眼,黑暗中的景物渐渐映入眼中。看来,森林里会呼吸的生物,只剩我一个了。 我站起身来。周遭就像台风过境一样,想必是火球从头顶飞过时的风压所造成的。我朝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踩在全部倒向同一边的草地上。才走不到三步,便看见一具身穿灰色制服的残骸倒卧在地,我再度捣住嘴巴,微微发出一声惊呼。 虽然看过不少身上聚满苍蝇的尸体倒卧路旁的景象,但眼前的尸体实在是惨不忍睹。 那名一身黑色盔甲的士兵,先前用脚踢的就是这个吗?人体被强大的兵器粉碎后,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低头望着那具数分钟前还完好无缺的卫兵残骸,向他致意。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想起父亲会说过的一句话——不论是敌是友,都要为战死者致敬。 对了,手铐的钥匙会不会就掉在某个地方呢? 我在残骸四周搜寻,始终找不到像钥匙串的东西,也许是被风吹跑了。 「得想办法解决这副手铐才行。」 回到刚才的警卫小屋,或许就能取得钥匙。我急忙走回原本来的方向。 我拨开草丛,走向林间小路,留有车轮痕迹的地面显得出奇明亮。奇怪,今晚明明就没有月亮啊……我抬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 岩山顶端黑烟直冒,烈焰冲天。山顶不断冒出的黑烟,如固体般涌向天际,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暗红色的光芒。 岩山上的城堡起火了。 那尊像火球般的守护骑士,难道直接冲进城堡? 我不禁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道路前方的岩山和烈焰。 岩山顶端的城堡犹如火柱般向上窜烧。彷佛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火、巨大无比的火把,森林、道路、河岸、山崖的岩壁,全被火光照得明亮如昼。 我吞了口唾沫。 「爸——」 爸爸难道就在这座被烈火包围的城堡中? 我气喘吁吁地跑在林间小路上。树丛间的缝隙隐约透着火光。 河边似乎也有某个东西在燃烧——我心中如此暗忖。走近 一看,发现竟然是那座警卫小屋。小小的木造小屋窜起火舌,烈火烧得噼啪作响。 「怎么会?」 我奔向前,但高温令我却步。小屋就像被巨人手臂扫过般朝我站的位置倾倒,有半边已经塌毁,烈火熊熊。 这正是我被逮捕、铐上手铐的那座警卫小屋。 「因为刚才的巨大冲击……」 是刚才那阵冲击波的缘故。天际吹来的一阵强风袭向此处。想必是因为它周遭没有树木包围,直接承受强大的冲击所致。小屋被横扫,损毁泰半,燃烧的火炉也随之倒塌。就像不断添柴的营火,火势炽盛。 可恶,这样我就无法找钥匙了。 我伫立原地,紧咬嘴唇。抬头一看,城堡的烈焰正烧得霞光满天。岩山山顶在摇曳烈焰的照耀下,显得清晰无比。在震荡的空气那头,由石块堆叠而成的城墙开了个大洞,内部不断地涌出黑烟。城墙里四座高塔的其中一座,笼罩在大火中,如同蜡烛一般。 我背后刮起一道上升气流引发的强风,彷如要被吸进远处山顶的烈焰中。隆隆隆,空气的呼啸声在耳畔回响。 这时—— 喵。 猛然觉得有人在呼唤我,转身一望,身后的树林已回复原本的幽暗。我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 是我多心了吗? ……没办法,只好往前走了。去找寻爸爸。 我向前奔去,越过河上那座木桥。 来到河的对岸后,地面是坚硬的岩石。细长的石板路,沿着岩山周围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和缓曲线。这是一条略带坡度的坡道。只要顺着这条坡道走,就能走到山顶上吗?我一面跑,一面抬头仰望,觉得这面岩壁简直就像一座峭壁。勉强感觉到峭壁顶端有某个东西在燃烧,但由于角度过于陡峭,无法看见城堡。我仰望这面岩壁,心里暗忖,到底要花几个小时才能爬到位于山顶的城堡。 即使双手被铐住,跑起步来诸多不便,我还是沿着朝峭壁绵延的道路跑着。道路前方有个垂直弯向右方的转角,绕过转角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石造的城墙和大门,堵住了去路。门上有一处烧着柴火的站哨。 「哇!」 我急忙停步,想迅速滚进路旁的草丛里藏身,但门前的杂草已被割除,无处藏身。正当我想转身往回跑时,背后那扇双开式大门突然发出嘎的一声长响,应声开启。沉重的城门被推开,震天价响的脚步声从里头涌出。 「哇!」 我回头往来时的道路跑去。对了,那名身材高大的卫兵曾说过,河岸对面有一处警备值班室。原来这处站啃是这么回事啊。里头有这么多卫兵。完蛋了,我又要被逮住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意料。从赫然开启的城门内涌出的人群,非但没有逮捕我,反而将我纳入其中,一起往城门的反方向冲去。 哒哒哒哒,石板路上发出如雷的脚步声。 咦? 我吃惊地左右张望,眼前奔跑的不是卫兵,而是小孩——不,是一群年纪稍长于我的少年,约莫在十三岁上下。足足有十几人之多。呼、呼,每个人皆呼吸急促,全力奔驰。他们衣着简朴,虽然身上穿的不是巡礼服,却颇为类似。他们的个头都很高,很快便追过我,将我围在其中,一起往前跑。可以听见他们口中喃喃说道:「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背后城门处则传来「站住!」「小鬼们,别跑!」的粗野怒吼声,似乎紧追在这群少年后头。耳边掺杂着马匹的嘶鸣声,军马蹬踏石板路的声响,从背后快速逼近。 「站住,小鬼们,快停!」 四匹军马立刻超越奔跑的人群,绕至他们前方。军马前脚扬起,以此威吓众人,堵住狭窄的通道。将我包围其中的那群少年,陡然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向后仰。骑在马背上的是身穿灰色制服的卫兵们,头带着的铜制头盔擦拭晶亮,反射出山顶烈焰的火光,呈现一片赤红。旋即有十几名步卒从背后追上,拔出长剑直指而来。 我被包围在人群里,无法动弹。 「你们这群臭小鬼,全部不准动。」 骑在马上的一名高大卫兵居高临下,朝着这群被白刃包围的少年们喝叱。 「在这非常时期,竟然抛下城镇自顾自地逃命,这是什么意思!真是太不像话了!」 「可是……」 其中一名少年回嘴道。 「不是要打仗了吗?打仗是士兵的工作吧。」 「不一定会打仗。」 那名高大的卫兵坐在马背上,手指着山顶说道。 不妙……我吞了口唾沫。这名男子就是刚才那位卫兵班长。我在紧密的人群中,将手藏在衣服里,不让人发现我的手铐,同时躲在身旁一名少年的背后,避免被那名大汉瞧见。 「到底是什么东西闯进山顶的城堡里,发生了什么事,目前都还不清楚。即使这样,还是要先做好准备才行。这种时候,城下的男人应该堆叠沙袋以防敌人来袭,女人和小孩则要帮忙灭火才是!」 大汉并未发现我混在这群少年里,继续大声咆哮。 「你们给我听好!主君家发生这等大事,你们这些领民的孩子最该为主君出力,但你们非但没帮忙灭火,还拔腿就跑,成何体统!」 不过,少年们虽然遭他痛骂,却丝毫不显惧色。 「可是,不管敌人会不会攻过来,发生了这种事,主君家铁定完蛋了。」 听见有人如此回应,这群穿着质朴的少年们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就是说嘛。」 「浑帐。领主大人的城堡起火,身为领民,本来就应该立即赶去灭火才对啊!」 「但是,城堡的主塔都已经烧成那样了,领主应该也不行了吧。」 「领主家的经济状况,好像也一直入不敷出。」 「而且领主的继承人又是那副德行。」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别瞧不起工匠的孩子。」 「要我们拚了小命去灭火,少作梦了。在弄清楚情况前,先找个地方藏身,才是上策。」 「给我闭嘴!」 那名高大的卫兵班长厉声喝叱。 「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辞。我就要把你们这群小鬼全部绑起来押至山顶。既然你们排斥灭火,我就偏要派你们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以阵前逃亡的罪名将他们全部绑起来!」卫兵班长如此喝道,围在四周的卫兵一拥而上,将这群粗暴的少年铐上手铐。「可恶!」「放开我!」少年们不停地吵闹,但终究不敌持剑的卫兵。纷纷被铐上和我一样的手铐。 「带走。让他们明白这世界残酷的一面。」 数分钟后。 我和数十名手上戴着皮制手铐、略长我几岁的少年们被绑在一条绳索上,一同被赶往城门的方向。卫兵们误以为我是企图逃跑的少年之一。本以为会有人发现我这名陌生人混在里头而大声嚷嚷,但目前似乎还没有人察觉。虽然只有我一开始就铐着手铐,但因为少年们粗暴地抵抗,所以每个卫兵都以为是其它人替我上的手铐。我尽可能不引人注意,不发一语地走着。 总之,只要混在这里头,就能走进城门内。 我提心吊胆地跟着队伍往前走,深怕被人发现。 先走进城里……接下来的事,到时候再想吧。 众人回到城门前。一路从木桥连接而来的窄路,就此被城墙以及抬头才能一观全貌的城门阻断。绵延的城墙,彷佛包围了岩山的山脚。由石块堆叠而成的墙壁高达十码,上面架有「专治入侵者」的铁栅栏。 当队伍将连 第二章 1 「里奇,今后你将和爸爸一起旅行。这是一场漫长的旅程,一路上都得以双脚徒步进行。这必定会是场艰苦的旅程,但你还是非走不可。」 「爸,你放心。我可以走。」 身穿白色巡礼服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我刻意在他面前跳跃。 「你看,我的脚步很轻呢。」 其实我深感不安,心中无比忐忑。那天下午父亲突然告诉我,我们将展开旅行,当天晚上便要露宿野外。四周不再有土墙,没有床铺可睡。我从未露宿野外,虽然一样是和爸爸同睡……我极力不让爸爸看到我不安的神情,我不想让他为我操心。虽然当时我只有三岁,但我想让他见识我了不起的一面。 「我可以走得很好哦。」 我身上穿的巡礼服,崭新而洁白。 我们已离开村庄,来到通往山巅的上坡路段,落日余晖斜照,将眼前的山谷染成一片赤红。栉比鳞次的三十多间屋舍,升起缕缕炊烟。 我转头望向前方的道路,位于山巅另一头的国境是一片里鸩鸦的森林,犹如一座宽广的暗夜湖泊。 「今晚得通宵赶路了,会不会害怕?」 「就算走夜路,我也不怕。反正有爸爸陪着我。」 「是吗。」 我抬头望着父亲,他那五官深邃的脸庞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夕阳的逆光照射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我们走吧,里奇。」 「我不怕,爸……」 我如此喃喃自语,但旋即发现那是一场梦。对了,那不是我三岁时离乡的情景吗?这可说是我「最初的记忆」。那座位于山谷的众落,就是我的故乡。至于母亲的长相,我没有半点印象。 「爸……」 我喃喃低语,感觉身体微微发热,我心中诧异,暗自惊呼「这是怎么回事」。手脚好烫。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快冬天了吗…… 外头的天气应该很寒冷才对。满是破洞的老旧帐篷,得想办法修补才行……对了,因为爸爸在酒店里把钱花光了,所以…… 「咦?」 一想到这里,我的意识登时回归现实。我试着眨眼,眼睛立刻感到一阵疼痛。是刺痛。我无法张开眼。我伸手往脸上一抹。 烟?! 我深吸口气,一股灼热的空气和焦臭的浓烟吸入呼吸道,呛得我咳嗽不止。 「咳、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好不容易才睁开眼。黑暗中浸染了一面鲜红。我眼中满是赤红的烈焰,火舌彷如怒涛般窜烧。之所以感到灼热,就是这个缘故吗?四周是一片火海。为什么会起火?这里又是哪儿?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面咳,一面坐起身。我就倒卧在石板地上。抬头一看,头顶有个巨大黑影。我对这里有印象,是宽广的地下洞窟底部。头顶那处空间似乎正烟雾弥漫,就像云雾缭绕般,不断冒出泛白的橘色浓烟。 只要呼吸便会吸入浓烟,我的胸口疼痛如火烧,再度狂咳不止。不妙,这里是停机库,就在守护骑士停机库当中。不知为何,这一带已是一片火海。倘若我再晚一点恢复意识,吸入更大量浓烟,也许便再也无法起身,就此窒息而死。 我以双臂撑起上半身。眼前有个铁梯,楼梯的底端悬在空中。这是从上方垂落的维修用鹰架楼梯。我伸手握住它,拖着身子爬向楼梯的第一阶。一移动身子,顿感周身刺痛。对了,先前我挨了一记枪托重击,又被一名士兵摔出,吃足了苦头…… …… 一想到这里,我猛然惊觉,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伸手抵着自己腹部。接着我将手掌摊在面前,仔细端详。上头并未沾血。 奇怪。那名士兵将我摔出后,明明以电磁枪抵着我的腹部…… ——受死吧! 我确实挨了一枪,但腹部却没有任何痛觉。明明有冰冷的枪口紧抵腹部的感觉啊…… 这就怪了……理应当场毙命才对啊,我竟然还活着? 不过,此刻无暇让我对自己完好无缺一事感到纳闷。烧递洞窟底端的烈焰,正急速窜升,开始吞没我所在的阶梯。 守护骑士停机库洞窟的底端,已被大火包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我在烟雾弥漫中极目四望,仍不见其它人的身影。空气中满是油烟味,是发生火灾了吗?我被那名士兵摔出,挨了他一枪之后,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是不是因为发生火灾,大家都逃出去了?被俘虏的那群人,都被释放了吗?那名白面公爵说过:「贵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当然是骗你的。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我向四周张望。那名年纪稍长于我,有着一对乌黑双眸的少女;聪明伶俐、说起话来毫不客气的女官见习生;令年十五岁的她,会不会就倒卧在某处? 但下面已是一片火海,不见半条人影。转眼间,火势更为炽烈,阶梯已愈来愈烫,几乎就要无法握住了。我周身疼痛,皱着眉朝阶梯上方爬去。 起火后,火焰延烧和烟雾弥漫的速度竟是这般快速,远超乎我的想象。现在不是悠哉环顾四周的时候。 可恶。好不容易才从对方手中逃过一劫,却马上就要葬身火窟! 到底是怎么了,哪来的这场大火?为何岩层中凿出的地底洞窟,会有这样的大火?! 白烟顺着上升气流追上攀爬中的我,四周旋即被浓烟包围。刹那间,我无法视物。 「咳!咳!」 我开始剧烈咳嗽,白烟急遽变浓。怎么办,要如何才能逃出这里?出口在哪儿——不妙,在火海的另一头。 「咳,可恶。」 我愈咳愈凶。吸入肺内的浓烟,急远夺走我手脚的力气。我连紧握铁梯的力气也逐渐流失。 可恶。不行了,我动不了了,无法爬上铁梯。 难道我就这样命丧于此……我感到一阵寒意。这就是所谓的「被浓烟包围」吗?我不行了,无法呼吸…… 「咳、咳、咳!」 怎么会这样。我竟然会死在这里?我不停地咳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这就是我的末日吗?我的一生就要这么结束了吗?从我三岁懂事起,便被迫展开漫长的旅行,连续走了九年之久,苦多乐少,身上总是穿得无比寒碜,难道我就在这种状态下走完人生? 双手使不上力。 我……我不行了。 但就在这时候—— 那家伙又来了。 到底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身边监视我?我不知道。它的真正身分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我也是一无所悉。 我沿着铁梯往上爬行,正当我要气空力尽时,蓦然感觉有个柔软之物落在我头顶上方。是个娇小的物体。 「张开眼睛。」 耳边传来某个「声音」。 「张开眼睛,骑士。」 但我头脑昏沉沉,就连抬头都有困难。我猜那是幻听。我全身瘫软无力,不想再做出任何动作。 喵。 这时,它发出一声呜叫,彷如是对我的喝叱。 「要死在这里,还是爬上来确认你的未来,你自己选吧。」 「唔?」 我抬起下巴,极力睁开眼,想确认在我面前喵叫的这只黑猫的真实身分。就在这一瞬间,眼前银光一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这道光是怎么回事?尽管我紧闭双眼,眼中依然留下残影。是黑猫那对蓝色眼珠绽放闪光所留下的残影。就像城镇里的摄影师替客人拍照时所用的镁光灯,在眼前发出强光。 「唔……」 它在干什么? 那「声音」对闭着眼睛呻吟的我说道: 「快点爬上楼梯。」 彷佛有人朝我耳内吹气、细语一般。 「快点爬上楼梯,上面有你的未来。」 语毕,再度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它从我面前离去。我爬上了楼梯。 「可恶……」 我紧握铁梯,抬头仰望。白烟在火光的反射下,呈现一片橘色。铁梯一路伸进烟雾中。 它刚才说上面有什么? 我已不记得之后我是如何爬上铁梯的。只记得为了活下去我拚命地移动手脚,全神贯注。当我回过神来,铁梯已来到平坦的鹰架上。 铁网架成的鹰架,在眼前不断延伸。 浓密的烟雾不断上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好热,就像是置身于热锅上一般。我手肘、膝盖并用,在上面爬行。那只黑猫说过,阶梯上面有什么在等着我……它又跑哪儿去了? 我的左手忽然碰触到一处冰冷的墙壁,感觉像是光滑的金属表面。这是什么?我皱着眉头睁开眼,想看清楚这面光滑而冰冷的墙壁究竟是什么。但由于浓烟密布,我看不清楚。我一面咳嗽,一面立起膝盖,想扶着墙壁站起身。 「哇!」 我脚下一滑,跌了一跤。也许是火灾的气流使然,上涌的热气引来铁网鹰架一阵摇晃。有时摇晃得有如游乐场里的秋千一般。我感到头晕目眩,一时为之气塞。 我双手并用爬向墙壁,藉着金属冰冷的触感,缓缓撑起上身。尽管大火肆虐,但这面平滑的弧形墙壁却依旧屹立不摇,维持原有的冰凉。身体靠在上头,能感受到一股沉重且巨大的质量。这是? 我使劲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望着我现在凭靠的这面金属墙壁。我左右张望,发现这面金属呈青黑色,经手掌探测后得知,它并非是完全光滑的表面,到处都有细微的伤痕。有擦伤,也有像是被刨挖形成的凹痕。这到底是什么,难道是? 我沿着墙壁前进,眼前赫然出现一排红色文字,以及一个嵌在墙里的黄色把手。 紧急逃生用:操作时请注意爆炸螺栓。 这是什么啊——正当我感到纳闷时,一路探寻的右手,碰巧握住一处像是洞穴外缘的地方。 …… 墙上开了个椭圆形的黑色洞口,直径约两码长。 当时我作梦也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决定我命运的关键时刻。 我现在之所以能在此记录这一切,都是因为当时那一瞬间的决定。十二岁的我,滚进了守护骑士指挥舱的瞬间。 这个洞口是什么啊?! 椭圆形的开口倾斜朝上,洞内暗不见底。但里头的空气冰凉,似乎能在里头呼吸。我踉踉舱舱地站起身,犹如倒向洞内似的,一头滚进里头。 咚。皮制的柔软座位,撑住我倒栽葱掉落的身躯。 「呼、呼。」 我不住喘息。黑暗的洞穴内,似乎有独立的空气循环,在里头呼吸无碍。我头下脚上地倒在座位上,贪婪地呼吸冰凉的空气,意识逐渐变得清明。 「这、这里是……」 什么地方…… 我就像是一头栽进贮藏水果酒用的黑色玻璃球钵。这张皮椅就位于球形空间的正中央,宛如飘浮其中一般。我喘息地在座位中坐起身,抬头仰望这个空间。也许因为我身体还小,所以觉得此处很巨大,这个直径约两码宽的玻璃球空间,顶端相当高,将我连同冷空气一起包覆其中。只听得见我的呼吸声和空气循环的声音,外头火灾的轰隆声似乎离我很遥远。我定睛四处采寻,看见那道我跃入的舱斗的横切面。虽然不知道它的构造,但壁面似乎相当厚实,外头覆盖着数层金属装甲。 我重新翻身坐好。座位两旁有数根突出的金属杆,双脚踩踏处设有踏板,脚尖可放在上面。 「这难道是守护骑士的……」 我望着座位两旁像是开关、仪表之类的面板,以及好几根操作用的金属杆,瞠目结舌。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感觉到有道光芒在我眼前闪烁。就在我视线正前方,黑色玻璃的表面出现了一颗红色光点,以同心圆的形态忽大忽小,不断明灭闪烁。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发光的?我不自主地朝它凝望,这时,红色的同心圆赫然散发眩目强光。「哇!」我按住双眼,向后弹开。虽然不像刚才黑猫的目光那般刺眼,但仍在眼中留下同心圆的残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揉着眼睛睁开眼,红色同心圆已消失,接着在黑色玻璃上出现的,是一排蓝色文字。 虹彩认证完毕。 经过数次闪烁后,显示出另一排蓝色文字。 认定为正统操纵者。 文字旋即消失,又出现另一排文字。 休佩?安斐尔:建造于三九九六〇年,程序编号b1207654824。 这排数字只显示片刻,旋即又出现另一排文字。 同意启动。 什么? 同意启动。 我坐在座位上,为之一怔。这是怎么回事?休佩?安斐尔? ——如果是未经「认证」的人碰触它,它一动也不会动。 同意启动。 一排蓝色文字在我面前闪烁。 「启……启动?」 头顶吹来一阵白烟。因为开口处一直开着。火焰返照的红光,映在黑色的玻璃表面上,不住闪动。 我环视座位周遭的金属杆、仪表,以及开关,吞了口唾沫。 「这里果然是……」这里确实是守护骑士的驾驶座。原来那架背后有折叠双翼,一身巨大青黑色甲胄的守护骑士真的叫作「休佩?安斐尔」。我就位在它的中枢。我爬上鹰架,从他胸前的入口处,滚进操控它巨大身体的驾驶座里。 不过,根据那名少女的说法,这架守护骑士已被「封印」——对了,它的操纵系统被封印,只有通过「认证」的人才能驾驶它。否则它「一动也不会动」。 「启动……是让它『行动』的意思吗?」 我在那玻璃球般的驾驶座内四处张望。 「可是……要怎样做它才会动?怎样才能走出这个洞窟?」 我过去从未操纵过大型机器。只要是靠动力发动的交通工具,像是使用半柴油引擎的耕耘机之类的,我从来也没碰过。 不过,外头的停机库洞窟已是一片火海。绝对不可能走出驾驶座,徒步逃离此处的。怎么办?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控制这架守护骑士,逃出岩山外吗? 这时候——当我在左顾右盼时——背后碰到某个东西。我反手探寻,指尖碰触到一本小书。取出一看,是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搁在座位上的这本笔记本,一开始就被我坐在底下。 这是什么? 我在黑暗中打开它。「基本启动操作」这一排手写字映入眼中。 一、将辅助电源从省电待机模式切换成启动准备模式,让萤幕开始运作。 二、对主要惯性飞行法装置输入现在位置。等候两分钟,待光式回转仪自主运作。 三、拉下启动杆(右边的红色拉杆)。 四、将诺瓦路斯提拉连结至系统,启动主机关。 五、确认全身的电磁启动器都已得到电力供应,并且成功启动。解除所有关节的闭锁状态。 笔记本的内容,是简单的文字条列。 这是什么?难道是操作方法? 我看着笔记本内的文字,全神贯注地翻往下一页。里头写满了小字。在说明文旁边附有手绘的简单 图解。 日后我才明白,这是这架机体「原本的主人」——名和我同样年纪的少年——的「操作法小抄」,为了操纵练习时偷看所制作的。 六、启动所有的油压系统、高压空气系统。视情况需要,启动防冰装置。启动后,以检查表确认有无遗漏的步骤。哎,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啊。我实在不想驾驶这玩意儿,我真的受够了。我今天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没有人肯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人活着真是空虚。好想独自关在房里画画。 「这是什么笔记本啊。原本以为上面写的是操作步骤,怎么写到一半就变成日记了?」 但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我凭藉笔记上的内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伸手采寻左右两旁的开关面板。 我依照图示,找到标示有「au pwr unit」的开关。如笔记所违,这个开关有两个切换位置。旋转式刻度停留在「待机」的位置。我将它握在手中,深呼吸之后,使劲将它切换为「启动准备」。 啪! 某处传来这样的声响,四周突然为之一亮。我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包围驾驶座的球形壁面,是黑色玻璃,但此时却是一片透明,映照出外面的景致。驾驶座就像是飘浮在停机库洞窟的半空中,甚至可看见脚下的情况。底下是一团烈焰,驾驶座内被照得一片通红。 启动准备模式。 停机库的火焰映照在眼前,此时浮现眼前的一排蓝色文字,与外头的光景相互重叠。 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依照笔记本上所写的步骤,找出标示「nav」的输入面板。在笔记本的页面角落写着代表「停机库位置」的两排数字,分别以n和w开头。原来如此,我明白它的意思了。这应该是地图使用的纬度和经度。我以食指找出数字键加以输入。面板的红灯开始闪烁。 主回转仪:自主运作模式。 接下来—— 我依照笔记本的描述,依序启动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的所有系统。只是日后向迪奥迪特家的技术官总长坦言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告诉我,就算有操作手册在手,门外汉也绝不可能操纵守护骑士。因为有太多机器要操纵,不可能轻易办到。话虽如此,我确实办到了。 主回转仪:自主运作。 我一看到浮现眼前的文字,就接着寻找笔记中第三个步骤所写的红色拉杆。它就位于座位右侧,似乎已使用多年,上头的红漆已脱落。勉强可看出把手上刻着「activate auto」的字样。 「这就是启动拉杆是吧?」 我一把握住,用力往后拉。 眼前光芒一闪,浮现文字。 自动启动顺序。 主诺瓦路斯提拉:剩余直径〇.一二六四。 接着—— 连接。 接着—— 主机关:启动。 嗡—— 这是什么声音?不,这不是声音,是响声!底下彷佛传来启动某个庞然重物的低沉响声,透过这个声响得知守护骑士的身体正在震动。响声愈来愈强,犹如一股强大的能源获得释放,加速扩散至四面八方。 嗡嗡嗡… 嗡嗡嗡…… 我听见锵锵锵的金属撞击声,那数根操作杆纷纷倒向我面前,呈现出方便我握取的角度。 我双脚一伸,左右的踏板彷佛感应到我身体的尺寸般,自动向上移,吸附着我那破烂不堪的皮鞋鞋底。 电磁启动器—全系统正常。 油压:正常。 高压空气:正常。 飞行法装置:正常。 关节闭锁:全部解除。 休佩:妥斐尔启动完毕。为启动它的骑士表示赞扬。 脚下传来的嗡嗡声高涨至某个程度后,音频略为下降,趋于稳定。 驾驶座就像漂浮在平稳的水面上,微微摇晃。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了解除所有关节的闭锁状态,腰部平衡器已自动运作,巧妙地控制各关节的电磁启动器,让机体在火灾的上升气流中保持固定姿势。 看来,我坐在驾驶座内操纵的这架守护骑士,已启动机关,行动自如。 但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地下洞窟的停机库走到外头? 「要如何走到外头呢?」 我打开笔记本翻找。 有了。里头提到「出动」。先将飞行用推力拉杆往前推,用五分之一的输出功率。确认主机关是否稳定,依照管制室的指示,解除双脚线形电磁马达的刹车锁。再来则是在自动加速模式下,于前进轨道上滑行射出——那个飞行用推力拉杆在哪?我比对笔记本上的图解。好像是位于驾驶座左侧,能前后移动的那支拉杆。找到了!一支上握式的拉杆,被挤在最后方的位置。我伸出左手搭在上头。 往前推是吧……好重。我抓紧握把,手中微微使劲。往前推出些许了,脚下的响声随之提高。 但我视线左侧旋即出现一排闪烁的橙色文字。 射出门:关闭中。 管制室无人。 什么,管制室无人?难道停机库里有个管制室,若不借助它的帮忙,便无法出动? 管制室无人。 射出门:丧失驱动电源。 「可恶。这么一来,就算启动了守护骑士,还不是跟笼中鸟一样吗。」 我将推力拉杆拉回原位,往面板重重敲了一拳。 机器就像听到了我的怒吼,那排「管制室无人」的文字突然从我视线左侧消失,改为显示「射出准备中」的蓝色文字。 怎么回事? 管制室,射出准备中。 射出门:切换紧急电源开放中。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显示管制室无人吗?管制室到底在哪儿?就在停机库里吗?我抬头环视被火舌包围的洞窟内部。负责守护骑士出动的管制室究竟在哪儿? 射出门:开放。 射出准备完毕。 两行蓝色文字闪烁,旋即消失,转为倒数的数字。 出动倒数前十秒。 接着—— 九。 在显示读秒的文字旁边,亦即我视线的左下方,出现了一条蓝色长柱。长柱在低处颤抖地伸缩。 我不明白为何突然间会做好出动的准备。难道有人在背后帮我吗? 总之,好像这样就能离开这里,那就走吧。 我再度将目光移回笔记本上,接着看「出动」后面的步骤解说。要转换成自动加速模式,得在飞行用推力拉杆推进到五分之一的输出功率后,按下握把下方的unch」开关——到底是哪个开关?我伸指探寻。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碰到某个类似的突起物。 五。 将拉杆推至五分之一的输出功率后,再按下这个是吧……我左手将沉重的推力拉杆往前推,脚下机械的响声再度提高。 嗡嗡嗡。 四。 当时我一心只想逃出烈火熊熊的停机库,依照笔记本上的步骤逐步操作,却不明白萤幕上显示的「射出」两字是何含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在守护骑士的驾驶座上,也难怪会这样)。 我万万没想到,它会这样突然「飞」向空中…… 二。 嗡嗡嗡。 我将推力拉杆再往前推出些许。视线左方的蓝色长柱一口气拉长许多,脚下的嗡嗡声不断提高。五分之一的输出功率到底是多少,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够了?我将中指搭在拉杆把手下方的突起上。 一。 当显示出现「〇」时,我立即以中指按下开关, 同一时间,我脑中也浮现一个念头——「等一下,这个『射出』是什么意思?」 我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连同守护骑士一同飞向高空。我原本满心以为某处会开启一扇像是洞窟出口的大门,让守护骑士步行走出岩山外。 飞行推力拉杆……等等,这是?! 一切已然太迟。 砰! 事情发生在接下来的瞬间。惊人的加速力,使我未系安全带的上半身重重撞向座椅靠背。 「哇?!」 我差点咬到舌头。当我皱着眉张开眼睛时,我驾驶的巨大守护骑士已自动采取略为前倾的姿势,顺着洞窟内铺设的磁力轨道滑行。 「哇!等一下!」 我已从洞窟冲向隧道,机身传来隆隆巨响。眼前的景物,以骇人的速度被吸进筒状的空间中。正是我从通气孔走出的那座隧道。当时看到的那条银色横柱,原来是将守护骑士射出用的磁力轨道。位于前方的那扇巨大青铜门,已朝左右两旁开启。 对面是…… 「停,快停!」 再这样下去,我会从开在岩山断崖处的大门冲向星空中。我吓得魂不附体,急着想把推力拉杆拉回原位,阻止守护骑士的疾行。 「快停下来啊!」 但拉杆一动也不动,它已被锁住了。 「什么!」 速度已超出中断飞翔的范围。 一排红色文字在我面前闪烁。 无法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快停啊!」 2 我原本是个软弱无能、什么也没有的小孩。 一贫如洗,没有身分地位,父母也没有力量可让我依靠。 居无定所的我们,就算在旅途中遭遇不合理的对待,也从未挺身反击。 爸爸虽然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软弱,从未击败过任何人,遑论与人对峙或动手了。一旦遭遇不合理的对待,最重要的就是忍耐,早点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忘掉。 这十二年来,我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果造就出这样的我,竟然被迫坐在象征贵族力量的守护骑士指挥舱里,就此射向夜空。 「哇!」 瞬间加速将我紧紧压向椅背。 守护骑士在隧道中疾驰,驾驶座前方的景物不断飞向两旁,青铜门已近在眼前。朝两旁开启的大门外面,是一面有着长方形外框的星空。 难道我就这样冲向天空?! 我坐在驾驶座上,身子后仰,只能双目圆睁,双手紧握无法撼动分毫的推力拉杆以及扶手。守护骑士在「自动加速模式」下,火速冲向射出门。 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惊人速度,我全身为之僵直。到底是以多快的速度在磁力轨道上滑行?大门出口转眼间盈满我的左右视线,「休佩?安斐尔」就此破空飞向外界。 飕—— 「哇!」 驾驶座的萤幕视野是无垠的星空——才刚这么想,身体旋即开始倾斜。 当时我并不知道,在磁力轨道上虽然是自动控制,但在射出外界的瞬间,机体便恢复为手动控制。如果驾驶座内没任何动作,这架青黑色的人型机动兵器便会像抛出的石头般坠落地面。 眼前开阔的星空,开始摇摇晃晃地往上飞逝。由于机体维持着飞出门口时的姿势,头部因此朝下画出一道抛物线,往大地直坠,但是坐在驾驶座上的我并不明白。我只看到漆黑的地平线由下往上升、星空被挤向头顶,紧接着,犹如幽暗大海的森林,不断朝我逼近。我感觉到身体浮离座位,这才明白自己正从抛物线的顶点往下坠。 难……难道就这样直冲地面?! 即便是描述当时情景的此刻,一想到那一夜的「飞行初体验」,也不禁冷汗满身。 一旦有个差池,便成了我人生的最后一夜。 「要……要撞向森林了?!」 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一头撞进黑暗中——那座位于迪奥迪特城所在的岩山与平原之间的黝黑森林。先前我被卫兵追杀,四处逃窜的树林,就位于那座森林的外围一带。 驾驶座外传来呼啸的风声,机体开始剧烈震动。我坐在驾驶座上,紧握着手中的物体,频频左右张望。我到底该怎么做?机体的头部又下沉了许多,震动愈来愈强。 一身盔甲的机体,划破四周的空气,在大气中往下直坠。 球形的操纵室,随着机体的姿势向前倾。未系安全带的我,整个人从座位倒向萤幕玻璃。「哇!」我急忙伸手撑住。就在此时,背后传来机械的低吼声,我明白到机体的头部正微微上抬。 怎么回事? 对了,从我飞向空中的那一刻起,便没听见机械发出任何声响,唯有阵阵风声。我在频频震动的座位上,左手握住推力拉杆,右手握住扶手,但刚才我飞射出门外时,因为害怕而在无意间将拉杆往内拉。也就是说,在机体恢复手动控制的瞬间,我竟然将「休佩?安斐尔」的mc机关调成空转。机体之所以无法上升,而是像石头般地划出一道抛物线往下坠落,全是因为这个缘故。 左手向前推的动作,令我感觉到一股有人在背后推我的力量,而不是往下直坠的重力加速度。 飞行用推力拉杆,推力……原来是这么回事! 因为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前推,所以再度恢复机体前进的推力。 守护骑士、飞空艇,以及这世上能在空中飘浮的交通工具,都是靠mc机关运行的。根据父亲告诉我的原理,mc机关在机体上下拥有强大的磁场,能藉此创造出空气压力,就像从上方吸住一般,让机体飘浮空中。但若没有磁场推进力,守护骑士就与一颗被抛向空中的石头无异。 由于恢复了推力,先前急速下坠的感觉顿时消失,但这台巨大的甲胄机器人依旧头朝森林急速降落。mc机关的浮力是朝头顶上方发挥作用,所以守护骑士不过是从自由落体改为动力急速降落罢了。若要避免一头撞向地面,势必得拉起机首,让它由降落改为上升。 「该怎么做,才能让机体往上抬呢……啊!」 我咬到舌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将我弹离座位。森林犹如一面震动的黑海,逼近眼前。 接近地表,危险。 红色的警告文字与眼前的森林重叠,不断闪烁。 接着又出现另一排文字。 稳定翼,未张开。 稳定翼?我脑中闪过守护骑士张开背后双翅,翱翔天际的画面。原来是翅膀啊。它在停机库里,一直将翅膀折叠收在背后。要怎么做它才会张开翅膀?我四处张望。在左手的推力拉杆前方,有个细长的金色拉杆,握把的部分,作成飞鸟展翅的形状。我直觉就是它。现在已没空翻阅那本作弊用的笔记本,我从推力拉杆上松开左手,一把握住金色拉杆,使劲地往下拉。 登时出现一股让身体往上浮起的力量,同一时间,原本摇撼驾驶座的剧烈震动也奇妙地消失了。感觉彷如乘风滑翔。 稳定翼,张开。 其中一项警示文字转为蓝色,接着消失。 然而—— 接近地表,危险。 机首依然朝下,黑蒙蒙的森林已近在眼前。告知危险的红色警示仍持续闪烁,最后甚至从驾驶座上方传来一阵机械合成音,大声地发出警告。 pull up! pull up! 完蛋了,还是继续冲向地面。 怎么办才好? pull up! pull up! pull up! 到底该 怎么做?! 我拚命四处搜寻。 这时,一根长长的拉杆映入眼帘。 在我刚才伸展右手的位置,有个近乎水平的暗黄铜色拉杆。由于使用频繁,外表的镀金已斑驳处处。这支又长又大的拉杆,在驾驶座里最为显眼。 「这、这是……」 我全凭直觉行事。我屏息探出右手,握住握把,使劲往下拉。 这时—— 「哇?!」 砰的一声,我的身体重重地撞向座位,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机首反弹似的上扬,这股反作用力将我整个人紧紧地往下压。我下巴上扬,无法收回,肺部就要被压垮,无法呼吸。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机身已不再冲向地面,四周萤幕的外景正急速往下飞逝。黑色的地平线先是从头顶出现,接着就像被吹跑似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下方,眼前旋即又是一望无垠的星空。 「成……成功扬起机首了吗?!」 「休佩?安斐尔」的腹部擦过针叶林的顶端,猛然上扬,往天际紧急攀升。 如今回过头来看,几乎撞向地面的急速降落,加速至近乎音速的速度,接着竟一口气将控制杆拉到底,这种可笑的操纵手法,简直是在玩命。倘若重力限制器没及时发挥功能,我就算成了一只被活活压扁的青蛙,也不足为奇。 「呼、呼。」 脚下传来引擎的呼吼声,守护骑士载着我飞向天际,我们并未撞向地面。我紧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意识远离我缺血的脑袋。 得救了,但这次是不断地上扬。不断朝天空飞去的动作,要如何让它停止?萤幕里的外景,显示星空正不断地往下流逝。在这段时间里,我似乎在空中翻了一圈,地平线倒着从我脑后方逼近,旋即又在我眼前下坠。隐约可在颠倒的黑色大地一隅,看见有座岩山正燃起烈焰。 那里就是城堡…… 竟然会那么小,我到底飞了多高?我好像在空中翻了一圈。星空再度从我眼前消失,触目所及尽是无边的黑暗。 「得想办法让机体的姿势摆正,再找个地方降落才行。」 我右手握着那把长长的黄铜色拉杆(日后我才知道这叫控制杆),望着外面的景物从上而下飞快地流逝。 我该如何是好? 橙色的小点,在黑暗大地的一隅闪烁。那是燃烧的城堡。我望着那橘色的小点,也不知手是怎么扭转的,眼前的景物突然一阵旋转,原本颠倒的黑色地平线又回到正常的位置上。我的身体一时浮起,但在下一瞬间,又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外面的景致停止飘移。 咦? 拉杆的把手相当大,我的小手无法完全握住,但随着我转变握把上的施力方向,地平线也跟着倾斜。不,是机体开始原地回旋,上下的动作也一并停止。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试着朝和刚才相反的方向施力。 黑色的地平线往反方向转了一圈。利落至极的动作,让坐在驾驶座上的我为之瞠目。 「原来是这样操作的。」 这是我让「休佩?安斐尔」的机体恢复水平飞行、纵轴旋转的瞬间。 同时也是我第一次亲手操纵守护骑士的瞬间。 但当时我一点也不开心,丝毫不觉得有「乐趣」可言。我只想早点平安地回到地面,离开这台吓人的饥器。 「原来是这样控制的。」 我小心翼翼地尝试,坐在位子上点着头。 总算处于飞行的状态了,幸好没有轰隆坠地。 接下来要想办法让机体降落地面,尽可能采着陆的方式,而不是冲撞。如果办不到,恐怕就小命不保了。对了,笔记本跑哪儿去了?应该有记载大致的操作方法才对。 然而在机体剧烈震荡下,它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刚才启动机体时,那本茶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帮了我不少忙,但此刻不论我再怎么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往驾驶座下翻找,皆遍寻不着。 到底跑哪儿去了呢?没有它,我怎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操作!我轻轻放开拉杆,让守护骑士维持水平飞行,睁大眼睛往座位底下搜寻。最后终于在一个撑起驾驶座、将它固定住的支撑架中,发现笔记本就卡在它的接头部位。我伸长手臂,将它舍起。 「找到了。着陆的方法、着陆的……咦?!」 我急忙翻向「出动」后面的说明,看了之后不禁为之语塞。 着陆要领:啊!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决定不再坐这个玩意儿了。虽然我是贵族家的继承人,但为什么非得坐上这种一点都不纤细的巨大机器人,和人干戈相向呢?我不要。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再也不做守护骑士的操纵练习了。本少爷不干了!我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九月九日子爵家世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听说强迫他乘坐的话,他还会哭呢! 「喂……」 写这本笔记的人,似乎是那座城堡的世子。「休佩?安斐尔」在夜空中飞行,我独自一人坐在驾驶座里,哑然无语。笔记本接下来的页面是一片空白,再无只字片语。 根据城下市镇的少年们所言,世子胆小又自闭,不敢乘坐守护骑士。 理应学习如何操纵守护骑士的迪奥迪特家继承人,似乎连作小抄都半途而废了。 「拜托,这是贵族之子的义务吧?」 现在就算口出恶言,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才能重回陆地呢? 我不住喘息,从两鬓滑落的汗珠,滴向膝盖。答案只有一个。 黑色的地平线和夜空,在我面前无尽蔓延。 「别开玩笑了。」 那一夜,我独自在阿曼迪?沙薛平原上五千码的高空,对眼前难以置信的情况瞠目结舌。我得自己摸索出操纵方法,才能让守护骑士降落地面。 如今回想起来,这一切或许都是我的「宿命」。至少,若非经历了那天晚上的「灾难」,我也不会察觉自己的「资质」。 至于结果是好是坏,又另当别论了…… 「只好放手一搏了。」 我不得不正视现况。若不这么做,就只能等死了。 今晚,我满脑子都是和父亲「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紧迫在潜入城堡的父亲身后。但途中却卷进莫名的动乱当中,几度遭人追杀。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独自留在烈火熊熊的地下停机库里。在不懂如何驾驶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坐上守护骑士,就此在夜空中飞翔,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 为什么我得面临这样的遭遇? 但是,再怎么难以置信,想要活命的话…… 我已成功进入水平飞行的状态,也许有可能办到。再复习一下先前学会的操作方法吧。 「……」 我吞了口唾沫,握紧黄铜色的拉杆。 藉由右手腕力道的增减,能让前方的黑色地平线保持水平。我再度微微施力,试着让地平线倾斜。果然如我所预期,机体向左右两方倾斜。 「很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勉强可以。 想要活着回归地面,只有靠自己控制好这台巨大的守护骑士了。我试着在脑中描绘出一架拥有甲胄外壳的机体,张开双翼在空中飞行的模样。如果能控制好水平方向的行动,上下移动应该也不成问题才对。 该怎么做才好……这次我试着前后微调拉杆,发现地平线在我眼前点头。也就是说,机体的飞行方向往上或往下移动,照着这样操作就可以调整方向。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上下姿势的调整,以及左右旋转,都只 要针对拉杆进行微调。光靠手腕控制即可胜任。要是像刚才那样使劲往下拉,就无法想象这架正以高速飞行的巨大守护骑士会做出什么动作。 操纵时万万不可太过粗鲁,动作要轻微一点。 每次操作过后,我就会比对萤幕上显示的外界动向,以此确认,久而久之心中已有些领略。 「好,大致明白了。右手控制飞行方向,左手调节推力。」 大致掌握控制要领后,再来就是要选择降落地点了。 我望着萤幕上的视野。虽然身处没有对外窗的球形驾驶座中,却感觉像是连人带椅飘浮在黑夜的广大空间中。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竟然能显现出这样的画面来? 「——」 我环视这座球形的驾驶座。这架守护骑士是建造于三九九〇〇年吧?如果刚才启动时显示的建造日期无误,那不就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吗?相对于现在地面上一般民众的生活,仍在骑马或是搭乘耕耘机,如此高超的技术究竟是何时发展出来的?停,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朝机外远眺,黑色大地上已看不到先前的橙色小点。它跑哪儿去了呢?我转头寻找,这才发现遥远的后方有个疑似的光点。不知何时,我已飞越城堡上空。 方位在哪儿? 我不清楚自己飞行的方位。因为一片漆黑,就连底下的地形也无从分辨。也许操作驾驶座两旁突出的面板开关,会显示出与飞行有关的文字,但详情我并不清楚。 若继续以这样的速度飞行,转眼间便会飞出迪奥迪特家的领地,闯入瓜分阿曼迪地区的其它贵族领地中。我没记错的话,越过流经西北部的那条大河,便是邻近贵族的管辖地。只要能平安降落,不论是落在何处都无妨,但守护骑士要是降落在其它贵族家的领地上,可能就会被对方的军队包围,就此被捕。像我这种不具贵族身分的普通人,倘若被认为是「盗驶守护骑士」的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找一处森林降落吧。 我朝脚下的左右两边定睛观察,发现左下方似乎是一处森林。比起平原森林更适合降落。阿曼迪地区的平地几乎都是农地,所以有不少人从事农耕。但如果是森林,一来人少,二来树木或许能形成缓冲,化减落地时的冲击力道。 就是那里了,我微微颌首。右手朝黄铜色拉杆微微施力,让它往左倾。眼前的地平线迅速做出反应,机体猛然左倾。 开始降落。我朝拉杆前方施力后,机首开始向前垂落,准备降落。 好,降低推力,开始滑翔吧。这次我将左手的飞行用推力拉杆使劲往下拉。 让机体朝左下方的森林滑翔降落,在即将贴近地面时,我只要微微拉起机身,让机体在空中采取站姿,再调节推力让它慢慢降落,这样应该就行了。 嗡嗡嗡—— 脚下的机械低吼声逐渐变小,守护骑士的机体开始照我的意思滑翔。 当森林逼近眼前时,我让机体恢复原本的水平,停止旋转。接下来要垂直降落了。 我控制机首的上下方向,以此调整降落的状态。不同于刚才一头撞向地面的感觉,这次,下方黑蒙蒙的森林则是稳定地从我的视野中缓缓上升。 降落时,藉着稀微的星光才得知,这一带是针叶林。浓密的树群以惊人的速度从我的眼前涌向脚下。好快……要怎样才能略微减缓速度?我不知道。 眼前满是流动的针叶林。我以右手腕微微摆正,让守护骑士的机体以站姿立在空中。透过萤幕可以看出森林的棱线陡然下降,但由于我已降低推力,所以机体不会向上攀升。我成功地站在空中。我微微调高推力,让机体停在空中,不升不坠。接着,机体就此维持站姿,贴近树梢展开水平飞行。也许是采站姿、空气阻力大增的缘故,前进的速度也随之减缓。 要如何减低速度?为了掌握速度感,我转头望向一旁。这时—— 向后飘移的森林棱线上方,可以看见远处一座高耸的黝黑岩山。山顶有橘色的火光闪烁。 ——他当然是骗你的。 脑中突然响起这个声音。 ——贵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唔。」 烈焰腾空的岩山,旋即被浓密的树林所掩盖,从我眼界中消失。我不禁左手施力,原本小心翼翼降至最低的推力拉杆,此时却一下子调成了空转。 刹时间,守护骑士维持着原本的前进速度,就此下降,双脚撞进针叶林中。 糟糕! 我的右手迅速操控拉杆,让机体上扬,然而—— 沙沙沙—— 一阵剧烈的冲击,从底下朝驾驶座涌来,我差点又被震离驾驶座,但我撑住了。机体的双脚撞倒森林的树木,继续前进。没办法了,就这样吧。只好以树木为缓冲,让机身就此停下。我得维持机体的姿势…… 但紧接在下一瞬间,在一路排开树丛前进的眼界中,赫然出现一栋石造建筑。那是什么?!完了,快撞上了!我不禁蹬直双脚。萤幕上显示出「立起抵抗板」的字样。机体陡然下沉,双脚撞向地面,犹如冲撞般的刹车。也许是我惯用的右脚力量较强的缘故,使得整个机身被甩向右方,无法稳住平衡。我的身体浮离座位,前额撞向前方的面板。 「哇!」 当连续的冲击平息后,机体以半仰躺的姿势停在地面上。 萤幕上的针叶树仰天而立,屹立在我四周。一切景致皆静止不动,唯有机械的空转声和万籁俱寂的夜。 停……停下来了。 我伸手在左侧仪表板上采寻,找到有「entry hatch」标示的开关,打开头顶椭圆形的舱门。只听见啪的一声,外头的空气流入驾驶座内。 我以双手拖着疼痛不堪的身躯,爬出舱门外,发现自己就位在那巨大的青黑色机体胸口处。 一身青黑色甲胄的「休佩?安斐尔」,就像个从秋千飞向沙地的小孩,双脚在前,将针叶林柔软的泥土翻了一地,以半仰躺的姿势停止不动。 「呼、呼。」 我吸着森林冰冷的空气,环顾四周。我就位在这片黑森森的针叶林中。这里是位于阿曼迪?沙薛的哪一带呢? 四周一片阕静。我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有一种「绝处逢生」的真切感受。巨大的机体在无法撼动分毫的大地上不动如岳。 我望向左方,看见树梢上的夜空隐隐泛着红光,那是火光的返照。城堡所在的岩山,就在森林的对面,不知离这里多远。 爸…… 自从在费山村村郊的帐篷里被父亲叫醒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已接近黎明时分。 爸……你真的死了吗? 今后我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去哪儿…… 「唔……」 我的肩膀极度僵硬,足见我先前有多么紧张。我转动疼痛的颈项,隐约在岩山的另一头,看见一座屋顶突尖的石造建筑被掩埋在针叶林中。那是什么?刚才着陆时,差点就要迎面撞上,好在我迅速地控制双脚,避开冲撞。也多亏这样,机身才会双脚插向地面,陡然停止。 「总之,先离开这架机器吧。」 舱门附近有几个显示红字的面板,其中一个写着「紧急用梯子」。我转动把手,掀开盖子后,发现里头放着一个轻巧的金属绳梯。我将它拉出,垂向底下的森林地面,顺着它往下爬。 地面是足以让脚踝完全陷入的腐殖土。平原的地面又冷又硬,而森林里则是保留了充足的水分。我就此离开横陈地面的机体,迈步离去。 底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四周平静无风,一片静谧。 就在我离开守护骑士的机体,朝森林内部走去时,心里突然有个声音问道:「你不回去吗?」 不回去吗? 「别开玩笑了。」 我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我非回去那种鬼地方不可。」 我已经受够了。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他当然是骗你的。 彷如是要甩除脑中的声音般,我朝森林中走去,步履未歇。总之,我只想早点离开这架紧急迫降的守护骑士。在森林里的某处,找一处可以暂度一宿,挨过冷风寒露的场所。等天亮过后再穿过森林,另做打算。 但我体内却有另一个声音——之前也曾在城里的中庭催促我展开行动的声音——频频催我「回去」。 回去。你不救他们吗? 「吵死了!」 我转过头去,朝仰躺在地的青黑色机体发出怒吼。 「我拚了命,好不容易才逃离那里。你竟然要我再回到城内?别开玩笑了好不好!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疯了。况且,我没有义务非救他们不可!」 我不住喘息,冰冷的空气化为缕缕白烟。我只是个弱小的孩童。没错,我目睹升降机在垂直洞穴中坠毁,却无能为力。就连站在黑甲武士兵团面前,说我「知道秘密」的时候也是一样,站在那群士兵面前,我根本毫无反击能力。那名白面公爵虽然嘴巴上说「说出书房的所在地,我就会释放这些人」,但现在却不知道城里那群人的下落。还有那名大我几岁的见习生女官…… 可是你现在有力量了。 「别开玩笑了。」我摇着头。「力量?你说的力量,难道是指那架守护骑士?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降落地面。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操纵。再说,那群人在贵族城堡里养尊处优的,我为什么非得去救他们不可?」 我发出的忿恨怒吼,似乎全被沉静的森林所吸收。 我双肩激动地上下起伏,接着转身走向森林。 森林里矗立着一座被群树淹没的石造尖塔,似乎是昔日的寺院。人迹罕至,感觉上是一座被遗弃的老旧寺院。 走近一看,脚下所踩的浑圆石板,因沾满落叶而泛着湿滑的光芒。尖塔的石墙也一样。老朽的墙壁上覆满青苔,泛着濡湿的黑光,水珠沿着三十码高的外墙滴落。 在滴答滴答的水声中,我穿过隧道般的入口,发现塔内是一座祭祀侩园——祭祀用的广大空间。无人的长椅,面朝祭坛排了数列。抬头一看,高处设有采光用的窗户,嵌有像是彩绘玻璃的物体。这座寺院不知被遗弃了几千年。 我拂去长椅上的尘埃,周身疼痛的身躯横躺其上,深深叹了口气。 「——」 我躺下抬眼一看,发现僧园的祭坛右侧,有个黑影巍然耸立。 巨大的黑影——从轮廓一看便知,是伊纽梅奴神像。这座塔是克耶鲁教会的寺院。 原来是克耶鲁的寺院……过去我会经四处参拜过。 算了,别想太多,睡吧。 我在长椅上阖眼,保持呼吸平静,努力想入睡。在幽暗的森林里,也许会有遭遇野兽的危险。不妨就在这里小睡片刻,待日上三竿后,再走出这座森林…… 然而,躺在这黑暗的侩园中,从小在旅途中经历的无数光景,逐一浮现眼前——各个领地、繁不胜数的圣地寺院,以及在父亲带领下走过的沿途景致。 「唔……可恶。」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无法入眠。难道是精神亢奋的缘故? 黑暗中,那尊耸立的神像彷佛正俯看着我。那尊青铜像虽历日旷久,但外形仍保存良好。 伊纽梅奴是吧? 那是拥有奇特外形的生物铜像。有站立的双脚以及双手,背后有折叠的双翅。连同我在内,人们一般都称之为「神像」,但正确来说,伊纽梅奴并不是神。所以称之为「神像」,并不正确。 「……」 我定睛凝视这黑暗的僧园,发现巨大的神像前额长着一只角。尽管表面已然毁朽,仍看得出其双眼微张、五官面无表情。铜像身穿钢制外衣,这种神像常是这种外形。 有些寺院会有身穿轻柔外衣,外表像人类女性般柔美的伊纽梅奴塑像。我在诸国间巡礼时,见过各式各样的神像。不管怎样,祂背后一定会有一双翅膀,尽管形状、大小不一,但头上那只角是不可或缺的。 不同于人类的一种存在。 居住在首都人工岛康恩上的「真贵族」们,似乎外表与他相似,但他们并非伊纽梅奴。伊纽梅奴就是伊纽梅奴。 据说一百万年前,袍降临米尔索提亚大地,创造了人类,塑造出现今的世界。 「……」 我将视线移往祭坛对面。祭坛左侧设有经常与伊纽梅奴像左右成双的纪念碑——「界梯树图」。这常见于每一所寺院当中,状似葡萄的立体青铜雕刻,从天花板垂吊而下。 对了,与其说它是「树」,不如说是「串」。像茎一般的物体,在空中连结七颗球体,悬浮在空中。我想起父亲会向我说明「中间的那颗就是米尔索提亚」。 我躺下后,抬头望着这座侩园宽广的黑暗,同时对包围我的这个「世界」展开遥想。 就算我没闭上眼睛,各地乡土的景致仍会浮现眼前。从三岁起,这九年来我们走遍大江南北,一路亲眼见识米尔索提亚这块大地——海、海峡、山地、禁区的山岳地带,以及从统治边界内远眺的白色焦土。风势强劲的春天、阳光普照的夏日、舒爽宜人的秋天,以及冬天…… 「爸……」 我阖上眼,双手捣着脸,微微啜泣。 「爸……你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泪水突然泉涌而出。之前我为了活命,使尽浑身解数,根本没时间对父亲的死感到悲伤。 爸…… 在无人的僧园里,我躺在长椅上啜泣。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刚才被我驾着在天空飞翔的守护骑士,早已被人「跟踪」。 天花板的彩绘玻璃被人从外侧一脚踹破,刺眼的采照灯光芒直贯而下,将里头照得洁白耀眼。 磅啷、磅啷,天花板上的采光窗一同被人打破,数道黑影从破洞中沿着抛下的绳索滑落,动作犹如猴群般利落。一个接着一个。 怎……怎么回事? 我急忙起身,不用看也知道,这十几名沿着绳索从天而降的人影,正是那群黑甲武士。从天花板洞口射下的白光,正滑过无人的长椅,朝我逼近。 我站起身,原本想找个方向逃窜,但黑甲军团采左右夹击的战术从长椅两侧逼近。他们是来追捕我的吗?我望着左右如此思忖,这是唯一的可能。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传来扩音器的怒吼声,声音之大,连石造的天花板也为之震动。数道光束在地上游移,不知何时,黑色的飞空艇已停在寺院上空。 「敬告子爵家的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请立即投降!」头顶传来扩音器的怒吼。「不然,您的性命难保。再重复一遍。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请立即向我们的士兵投降。」 3 「打从一开始。」 飞空艇降落地面。坐在狭窄驾驶台中央座位上的那名白面公爵,如此说道。 「我就知道是你。」 「——?」 我左右两旁各站着一名黑甲武士,正面则是这名白面公爵,他的话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禁为之蹙眉。 他到底在说什么? 闯入侩园里的十多名士兵持枪将我团团包围时,我已筋疲力尽,无法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逃脱。 我被他们逮着了。 枉费先前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城里逃脱,此刻竟然再度成为黑甲军团的俘虏。 被枪指着、呆立原地的我,旋即被黑甲武士们逮捕。 不过这次他们没为我戴上手铐,也没对我五花大绑。他们只是持枪指着我,对我说一句「请跟我们走」,语气出奇的客气。想到过去我一直是被那些小有权力的大人们当作野狗般使唤,如今对方这般客气,反让我浑身不自在。感觉比被人用枪抵着还要奇怪。而且就连这群士兵们的首领也对我收起原本的威严,改口说道: 「子爵家公子,请往这边走。」 伸手指向停靠在寺院前庭空地上的飞空艇。 我明明是名俘虏,他们为何对我这般毕恭毕敬?他们到底有何企图? 难道…… 「请问……」我一路被人引向那艘黑色的飞空艇,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以客气的口吻反问。「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 然而—— 「公子,您不用再演戏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吧。」 黑甲武士的首领如此应道,未对我多加理会。接着,他指挥那十几名沿着绳索垂降的黑甲武士,众人转眼间便回到那平坦而黝黑的流线型船身中。当然,被人用枪抵住背后的我也一同入内。 「可是,我……」 「请往这边走。公爵已等候您多时了,公子。」 子爵家的公子?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经这么一提,那个扩音器的声音…… ——敬告子爵家的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请立即投降!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难道是? ——在迪奥迪特城,能通过这架「休佩?安斐尔」操纵认证的人,就只有领主大人和世子而已。 「我……」 我被左右两名士兵拖着通过飞空艇内的狭窄通道,但我仍试着说明清楚。 「我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我话还没说完,人已站在飞空艇里天花板低垂的驾驶台上,再度与那名白面公爵会面。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了。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白面贵族那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端正脸庞,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向站在他面前的我投以紧迫的目光。他的表情,宛如是在狩猎中捕获珍禽异兽,心里窃笑着『我该如何料理你才好呢』。」 我感到一阵寒意在背后游走。 「这是什么意思?我……」尽管双臂受制于人,我还是对着搭乘飞空艇一路从城内「尾随」的公爵说道:「我不是这个名字。」 然而—— 「你只是在浪费时间。别再开玩笑了,世子。」 公爵摇着头,脸上表情像是在说:「我没空陪你玩这种没意义的游戏。」 「城堡已是一片火海。你们迪奥迪特家的军队还未上场战斗,便已失去他们的主人。一切已无任何意义。迪奥迪特子爵家已在今晚从这世上消失。」 「——」 「我希望你也能有所觉悟,你们子爵家已经完了。劝你乖乖加入我军吧。」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是子爵家的世子,我只是……」 「你还说啊!」 公爵端正的五官顿时变得扭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别以为假扮成下人逃亡,就能瞒过我的耳目。」 「咦?」 下人的打扮?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可疑。尽管你抹了一脸煤灰把自己弄脏,但你的相貌一点也不像下人。就算你打扮得再邋遢,连家臣们也瞒骗过去,还是骗不了我。我很确定你就是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怎么会这样……」 果然没错,我被误认为是子爵家的世子。 被误认为是子爵家的世子,对我究竟是利是弊,就当时的我来说,还没有权衡判断的智慧。我只是在极度震惊之下,反射性地摇头否认。 一旦查明我不是迪奥迪特家的世子,我也许会像垃圾般当场遭到处决。但偏偏又没时间让我思考如何逢场作戏度过危机。 「不,你误会了。」 「我不是说过了,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他那细长的双眼瞪视着我。 我感到背脊发凉,拚命地摇头。 「我不是贵族之子,我只是个……」 「世子,你再怎么扯谎也没用。」 这名贵族似乎对自己的说法颇有自信,其实他根本就错得离谱。 「在进行这次的『作战』时,我们做了紧急调查。得知你在迪奥迪特家是个胆小且自闭的人,由于你生性极度害羞,所以除了照顾你的极少数人外,任何人一概不能进入你的房间,平时你都关在房里阅读一些莫名其妙的绘本和书籍,不在城里露脸。大部分的家臣都不清楚你的长相。你净会说些歪理,却没有半点毅力,都已经十二岁了,要你尽领主的义务,练习操纵守护骑士,你却又哭又闹,百般排斥,甚至放弃不练。现任领主迪奥迪特子爵担任地方检察官的职务能力过人、为官清廉,但他的独生子却是个不成材的饭桶。关于你们迪奥迪特家,我收集得来的全是这类的情报,不过……」 说到这里,公爵以一脸感佩的模样摇着头。 「哎呀,你们可真是深谋远虑呢,公子。」 「——?」 他在说些什么啊? 不论他说些什么,对我是褒是贬,我的性命还是掌握在他手中。此事毋庸置疑。这名公爵只是在杀害猎物之前,先品头论足一番罢了。 「就像这样,平时不论对内还是向外,都四处散播『世子是个无能的饭桶』这样的谣言,领民就不用提了,就连家臣们也对此深信不疑。你们这项计划执行得相当彻底,的确不简单。」 「……」 他在说什么?什么不简单?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装蒜了。如果世子是个无能的饭桶,邻近诸国便会松懈下来。而你只要深居简出,不在家臣面前露脸,城里大部分的人就不会知道你是世子,对你们的领土虎视耽耽的邻国也难以展开暗杀行动。一旦发生这样的紧急情况,只要打扮成这副肮脏的模样,就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三只要乔装成下人,便可离开高塔,成功逃出城外。如此一来,迪奥迪特家的血脉便能保下。」 「事情不像你说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但他却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 「你并不傻,而且还是个聪明人。你看出今晚的『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于是立即乔装成下人逃离起火的高塔,藏身在排水孔里,对吧?你的动作堪称迅捷无伦,身为贵族家的继承人,你当之无愧。了不起。」 「不是这样的。」 我如此应道,但公爵不予理会,仍自顾自地说道。 「如果日后有天世代更替,你有机会展露头角,也许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但很遗憾,你后来那步走错了。你在中庭看到家臣即将命丧枪下,忍不住冲出来想要解救他们。啧啧啧……」 公爵竖起食指,口中啧啧作响。 「这样不对哦,太天真了。」 「所以我说是你误会了……」 「就你的立场来说,这种天真的行为根本就『不及格』。你身为贵族家的继承人,就算家臣全部在你面前丧命,你也得无视这一切,逃出城外。活命是你的第一要务,你得全力守住这唯一的血脉。纵使今后将永远在外头流浪也一样。你身为贵族,得保有贵族 的血脉,但你并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不过,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是说……」 「闭嘴!」 公爵厉声喝叱。 「你还想装傻?如果你不是世子,为何知道领主秘密书房的位置?为何能操纵那架守护骑士?」 「这、这是因为……」 「哼!」 公爵对支支吾吾的我,道出惊人之语。 「刚才你在停机库冒犯地朝我扑来时,我向将你摔出的那名士兵下达暗号,命他使用空包弹,让你昏厥。」 「……你说什么?」 ——无礼的家伙,竟敢对公爵不敬?! 「空、空包弹?」 ——受死吧! 「没错。」公爵颔首。 「若是我们开枪杀了你,日后将惹来无谓的麻烦。因为会从迪奥迪特家世子的尸体中,发现电磁枪的子弹,所以我才刻意让你昏厥。」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得让你『死于意外』。好对外宣称,当我们『事故调查队』赶抵时,你们已全数葬身火海。所以我才让你昏厥,丢弃在停机库里,待全员离开后才放火。身为贵族家继承人的你,因为事故而困在大火中,虽然想搭乘守护骑士逃离烈火熊熊的城堡,但因为射出门无法开启而与机体一同葬身火窟——最后应该是这样的结果才对。但理应无人看管的管制室为何会发挥功能,将门开启,个中原因不明。都是因为你,害我得如此大费周章。」 「……」 「算了。既然这样就先回城里,让你和家臣们一起『集体自杀』吧。因为事故引发火灾,你失去了父亲,望着城堡陷入一片火海,你万念俱灰,和生还的家臣们一起自杀。我们『事故调查队』赶抵时,所有人皆已丧命。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为、为什么……」 我一时为之语塞,但还是向这名自称是中央贵族的白面男子如此问道。 「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 「呵呵呵。」 公爵只是一味冷笑。 「呵呵、呵呵呵。」 * * * 我乘坐的这艘飞空艇,飞离森林后再度飞回城内。 令我吃惊的是,它就这样以六根缆线垂吊「休佩?安斐尔」的机体展开飞行。后来才知道,守护骑士虽有一身坚硬的装甲,但为了便于飞翔,全身尽可能的选用质轻的素材来打造,所以就连中型飞空艇也能加以吊运。「安斐尔」算是小型的守护骑士,所以尽管飞空艇载满士兵,也能载着它慢速飞行。 回到岩山后发现,山顶的城堡依然大火未歇。从飞空艇两旁的窗户望去,可以看见喷发黑烟的城堡全景。 在某个庞然巨物的冲撞下,城墙西侧开了个大洞,拥有四座高塔的城郭已崩毁泰半。就这样任凭城堡置身火海,无人间问。中庭充满烟雾,从空中看不出刚才庭园的模样。 飞空艇飞向山顶北侧一处像桌面般挺出的停机坪,先停在空中瞄准方位,将悬吊的守护骑士落在一处画有圆和十字图案的方形区块中。接着割断缆线,横向移动,放出着陆脚,降落在从山顶挺出的这座停机坪上。 若是从城下市镇宽广的南侧斜坡望向山顶北侧,中间隔着城堡,刚好形成看不见的死角。飞空艇巧妙地隐藏在城堡排出的黑烟后,在不被城下市镇看见的状态下,顺利地让守护骑士着陆。如此一来,城下市镇的人们就无从得知上面发生何事。 飞空艇降下舷梯,我在两名士兵持枪监视下步下阶梯。不同于刚才,城内的电力似乎已经恢复。停机坪延伸向月黑的夜空,被白光照耀得如白昼般刺眼。在这雪白耀眼、恍如戏剧舞台般的停机坪上,聚集了数十名家臣和家职人员,在持枪的士兵包围下围成圆形,蹲坐地上。 当我走下舷梯时,这四十多人纷纷以茫然的神情抬头望着我。其中有像是骑士的负伤男子,以及年近半酉,看似文官的男子,但泰半是穿着礼服的女性。人人全身沾满煤灰,一脸疲惫。每个人的目光都聚向走下舷梯的我身上。 其实他们先是惊讶地望着被缆线悬吊,降落在方形区块上的守护骑士,接着才将目光转向走下舷梯的我。 当那些诧异、惊奇的目光向我投射而来时,我直想将脸背过去。而且停机坪的照明实在太过刺眼,之前我一直都是在黑暗中行动。 「各位。」 最后出现在飞空艇出口处的公爵,朗声向蹲坐地上的众人说道。 「你们在发什么愣?这位是你们应该服侍的主人——迪奥迪特家的世子,对吧?」 低头望着停机坪地面的我,不禁停下脚步。众人的视线,就像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似的,往我身上倾注。过去我从来没被大人们注意过。我总是独自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没人关心。如今这成群的目光,形成一股令人怯步的压力。 「唔——」 怎么办? 这家伙是谁啊?!几欲就此脱口而出的猜忌眼神全往我身上集中,我呆立原地。这家伙是谁啊?这个臭小子才不是我们的世子呢。他不就是一个肮脏的巡礼者之子吗?我才不认识这种人呢!我早已有所觉悟,准备接受众人的指责痛骂。我甚至还擅自开走象徽贵族家的守护骑士。对他们来说,此种行径与窃贼无异。而且更无耻的是,还有人说我是「你们应该服侍的主人——迪奥迪特家的世子」,虽然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怎、怎么办…… 别开玩笑了,这家伙才不是世子呢——我将暴露真正的身分,旋即要像没有存在价值的垃圾般,被人处决…… 在白炽灯火的照明下,亮丽如舞台的停机坪瞬间鸦雀无声。 往我身上汇集的视线。 令人屏息的时刻持续了几秒,接着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噢……」 一名年近半百,看似文官的男子,从人群中跪着匍伏出来,惊诧的双眼圆睁,向我行了一礼。 「原、原来您是艾米尔大人。太令属下吃惊了。才一阵子没见,您已长得如此气宇轩昂。属下是森查总管,不知您是否记得?」 咦——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 「噢。」 「噢……」 城里的居民陆续发出赞叹。 「世子。」 「世子。」 「确实是世子没错。」 「总是在东塔深居简出的世子。」 「确实是黑发没错……」 接着,一群中年女官相继哭倒在地。 「艾米尔大人!」 「艾米尔大人,才一阵子没见,就已长得这么一表人才。」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家臣和从事家职的男男女女,尽管受制于士兵们的枪杆下,仍突破人墙,朝站在飞空艇舷梯下的我涌来。 「退下!退下!」 「再不退下,我要开枪罗!」 黑甲武士们推回人群。 成群的男女朝我伸长手臂,宛如寻求救援般,我惊讶地望着他们被士兵们推回原位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在圣地的大寺院里,人人争相围在号称能解救众人苦厄的高侩身旁,想紧紧抱住他。 唔…… 我不禁向后退。 这群人的眼睛是看到哪儿去了?我是迪奥迪特家的世子?别说笑了好不好。我既非贵族,也不是了不起的大少爷,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孩。就算你们抱住我,我也帮不了你们,我 第三章 1 我睁眼醒来。 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事物,是梁柱交错的白色天花板。对习惯睡在帐篷里的我而言,这里就像寺院讲堂的天花板一样高。室内吊着一具途风用的旋转风扇,但当时并未启动。 因为现在是冬天吧。 我漫不经心地思忖着,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当我想转头时,发觉自己的颈项微微疼痛,同时发现脑后枕着一个柔软的大枕头。转动眼珠一看,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床单。这张床所在的宽敞室内,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环顾四周发现,这个房间里摆放着散发茶色光泽的老旧家具,除了我之外没有其它人。阳光从窗口射入,在地上映照出百叶窗的阴影。是白天的耀眼阳光。 这里是……唔? 我双手推开床单,欲从床上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禁皱起眉头。 唔…… ——拔剑。 随着这阵晕眩,有个「声音」在我脑中苏醒,我甩了甩头。 「唔。」 我手抵着额头低吟,这时,彷如有人听见我的低吟声,房门处传来了一阵开门声。 与天花板同样高度的木门朝房内开启,一只穿着拖鞋的白皙脚跟,踩在散发黄褐色光芒的地板上,出现在我面前。接着是身穿白色礼服的背影。对方倒着走进房内,顶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双手捧着堆积如山的毛巾和折好的衣服。侧脸相当白净。 啊! 我不禁从床上坐起身来,确认这名走进房内之少女的容貌。她白净的脸蛋,已不再沾满煤灰。 是她! 大我几岁的这名少女,将脸转向一旁,礼服的长裙下摆轻扬,只见她快步将毛巾和衣服搁在窗边的沙发上,旋即快步走回门边,反手将门关上,这才双脚并拢,面向我所在的床铺。 「您……」她低着头不敢正视我。「您醒啦。我以臀部推开门走进,实在很没规矩,请您见谅。」 她向我深深一鞠躬,长发垂落。 「你……」 我本想向她说「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却迟迟说不出口。 正当我感到焦急时,这名少女低着头很快地说道: 「因为人手不够,无法完善地照顾您。」 「咦?」 「让您替换的衣服,已经替您送来了。那我就先行离开,世子。」 「咦?世……等一等。」 本想唤住她,但那名少女——自称是女官见习生的少女——黑发轻甩,快步消失在门外。 砰。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房门应声关上。这时,又有另一个脚步声走近,木门再度被打开。 「嗨!」 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醒来了是吧?」 一名留着长发的男子,身穿淡紫色礼服,一头披肩长发。先前夜里在城堡的庭园里,他被人持枪追杀,四处逃命,当时的一身脏污和伤痕已不复见,如今给人洁净清爽的感觉。我坐在床上仰望着他,男子则是双手叉腰,回望着我。 「看你气色不错,好像没受伤呢。」 「——」 我静默无语。 ——趁现在,快拔出长剑。 刹那间,一个「声音」从我脑中闪过,又是一阵晕眩,我皱起眉头。那个叱喝的「声音」,并非出自这名男子之口,不过,也不是那个经常在体内催促我,向我说教的声音。 「请问。」 「嗯?」 「我躺了多久?」 「哦。你躺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没错。」 一天一夜,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这段时间,城内的火已扑灭,电力也都恢复了。」男子朝四周努了努下巴。「这里是城郭里唯一没遭祝融肆虐的北塔。想看看外头的情形吗?」 「不用了。」 「这时候,先不管你是什么来路。」 男子将目光移回我身上,如此说道。 「我得先向你道谢。因为你的帮忙,城内的民众,包含我在内,才能免于惨遭屠杀的命运。」 然而,比起答谢,有件事更令我在意。 我向男子问道。 「请问……那只猫在哪里?」 「猫?」男子长长的双眼眯成一道细缝。「什么猫啊?」 「黑猫啊……大概这么小只。」我在床单上以手比出黑猫的大小。它应该就躲在驾驶座里头吧。在守护骑士快要撞向地面时,它突然冲出来。」 「我不知道。」男子耸了耸肩。「你会不会是因为前天晚上俯冲时,下坠力道过猛,使得血液从脑部抽离,所以产生了幻觉?不过,我倒是在出现幻觉前就昏厥了。」 「啊,对哦。」我叹了口气。「你比我还早昏迷。」 「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子向我走近,坐在像侩院餐桌般大小的床边,盘起双脚。 「前天晚上我们朝地面俯冲时,我在『休佩?安斐尔』的指挥舱里,因为猛烈下坠产生的重压,导致血液从头部抽离,就此不醒人事。」男子伸舌舔舐嘴唇。「过了一会儿,我又自动恢复了意识。」 「……」 「当我回过神来,安斐尔已斜斜降落在森林里,你则是昏倒在驾驶座上。出现在萤幕上的画面,是一艘断成两半的飞空艇,以及散落在森林四周的黑甲士兵残骸。森林里面并没有你说的黑猫。」 「不对,它就在驾驶座里。它一直藏身在里头。那些全景萤幕不是到处都有盖子可以打开,有许多收纳或藏身的地方不是吗?」 「没办法让人藏身,不可能。」 「我指的是那只猫。」我握紧拳头。「那只猫躲在里面,叫我要『拔剑』。」 「小子。」 男子叹了口气,双臂盘胸,朝我的脸不住端详。 「你累了。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我意识很清楚。我已经醒了。」 「那么,你去泡个澡吧。」 男子朝入口的对面一侧努了努下巴,那里有个通往隔壁房间的小门。 「有话待会儿再说。对面是浴室。你先去泡个澡,把全身洗干净,然后换件衣服。刚才女官诺安应该有替你拿毛巾和替换的衣服过来吧。」 「——」 「先让你的头脑清醒一下,有话待会儿再说。」 男子如此催促道。 我沉默不语,掀开床单,下床站在地板上。我身上穿的,仍是先前在大火熊熊的城里东奔西跑的那套服装。我身上没带其它换洗的衣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就用那些毛巾和衣服吧。虽然是世子的,但你们两个体格一样,穿起来应该合身。」 「要我用这些……」 我低头望着这一叠毛巾和衣服。 「还有这个。」 男子抛给我一只细小的玻璃瓶。我单手一把握住。 「这是什么?」 「染发剂。」 「……」 瓶里装满了黑色溶液。 「你是金发对吧。」男子朝我的头部努了努下巴。「是我将昏厥的你扛出指挥舱时发现的。虽然被煤灰染成黑色,但你其实是金发。所幸前来解救你的其它家臣没发现这点。那群任职多年的女官们,还要求在让你上床睡觉前先替你洗澡,但都被我劝退了。」 「这是什么意思?」 「听我的话就对了。洗好头之后,用它把头发染黑吧。等你梳洗干净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染发?有话要跟我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先别管这个,快去泡澡。」男子一会儿指着浴室的门,一会儿指着我的脸。「去泡个澡,清爽一下。你的脸可真脏。」 我从堆积如山的衣服中,挑选替换的衣服和毛巾,走进浴室。 雪白晶亮的浴缸,就算伸舌舔舐也不觉得脏,里头装满热水,我让身子浸在水中。好久没洗澡了。肥皂似乎是高级品,鼻端传来浓郁的香味。接着我开始洗头。这里不同于寺院提供参拜者使用的公共澡堂,就算没投币,热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流出,让人觉得有点浪费。 我以白色的毛巾擦头,拭去身上的水珠,赤身露体地面向浴室里的镜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和父亲练剑时被抛飞所留下的淤青,以及那晚在城里东奔西跑时留下的撞伤。 「——」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我伸指在眼皮上搓揉。 ——趁现在,快拔出长剑。 蓦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那只猫……」 前天夜里的黎明时分,「休佩?安斐尔」 一面旋转一面下坠,当时在它球形驾驶座内看到的光景,再度重现脑中。我大声喊叫,手握控制杆,让守护骑士的手臂紧握飞空艇,我们就此不住地回旋,一同往地面坠落。 那是当时我唯一能做的事。 「哇!」 星空和黝黑森林的大地,斜斜地从我眼前流逝,让我明白机体正一面回旋,一面下坠。强大的重压将我整个人压向座位,我只能左手握住扶手,右手紧握控制杆,勉强支撑。身体的重量就像一口气暴增数倍般,手脚无法动弹,血液从头顶抽离,下巴顿时感到一阵冰凉,夺走了我的思考能力。 「松手。」 突然间,耳边有个声音响起。 「快松手。再这样下去,会一起撞向森林。」 「你有说什么吗?」 我转动僵硬的颈项,望向驾驶座的支撑架下方。一头长发的纹章官,就倒卧在球形的全景萤幕下方,彷如整个人紧贴在上头般,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莫非他已昏厥? 「——?!」 昏厥——那么,刚才是谁在对我说话?萤幕上的画面正斜向旋转,黝黑的森林似乎从头顶朝我直逼而来。 「松开右手!」 「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松开控制杆,把手臂放开。」 「咦?」 「松开右手!」 「声音」如此叱喝道。 「唔。」 我不禁松开原本紧握黄铜色拉杆的右手。手指关节的疼痛,令我皱起眉头。刚才一时握得过于用力。 这时,一身青黑色甲胄的「休佩,安斐尔」,松开他紧抱飞空艇船头的双手。 我背部猛然抵向椅背,原本占据大部分视线的流线外型飞空艇,就像被吹跑似的飞向远处,化为一个小点。但我眼前的旋转现象仍未停歇,星空和大地斜向旋转,森林从我头顶直降而来。 「快切换成飞行模式。」 左耳再度传来那个「声音」。 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对抗那股将我紧紧抵向椅背的重压,转头瞄向左侧。 ——?! 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一只黑猫就坐在我座位的左上方,是那只猫。在如此惊人的重压下,它就像只小鸟般蹲坐其上,和我一起望着萤幕。 「你……」 它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恢复成飞行模式。」 「声音」如此说道。听起来不像是猫在说话。然而,这到底是黑猫自己开口说话,还是声音直接在我脑中传话?感觉像是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我无从得知。 「不想死的话,就恢复飞行模式。」 咦?! 一片黑漆漆的森林从头顶不断逼近。因为「休佩?安斐尔」正头下脚上地斜向旋转,像落石般直坠而下。就当时的我来说,看起来就像森林从头顶直逼而来。 「张开稳定翼,提高推力。」 嗯。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我的右手采取了行动。我将黄色拉杆往前推,将握把呈翅膀形状的拉杆往下拉。同时左手扬起,一把握住飞行用推力拉杆。 四肢进入飞行模式。张开稳定翼。提高飞行推力,马力全开。 左手将拉杆向前推到底。 真是不可思议。尽管脑中一片空白,但双手的运动神经似乎很清楚该做些什么事。 「握紧控制杆,恢复正常的姿势!」 不用声音吩咐,我的右手已再次反射性地握住黄铜色拉杆,采取和斜向旋转的萤幕画面相反的方向,朝手腕施力。 我的身体承受横向重压,旋转的萤幕画面奇迹似的停止不动。但地平线却整个倒转,黝黑的森林从头顶直冲而来! 「唔!」 我再次以手腕的力道朝控制杆施压,让原本上下颠倒的机体在原地翻转。黑色地平线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夜空再度回到我的头顶。我这才知道,刚才自己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朝森林俯冲。 「可恶。」 我使劲将控制杆往后拉。这时砰的一声,一阵重压袭来,整个人被重重地撞向驾驶座。我咬牙抬头一看,黝黑的森林宛如被刮向视线下方般,急速向下窜流,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夜空。我松开控制杆,星空的流动也随之停顿。搭载我的守护骑士,以背后张开的双翅稳住身躯,缓缓上升。 得救了……现在正飞向哪里?城堡呢?我喘了口气,左右张望,发现视线右方有岩山的黑影。沿着岩壁,可以看见一个细长的流线形黑点,正缓缓上升。 是那架飞空艇。它并未就此撞向地面。 黑甲军团身经百战。那架飞空艇在即将撞向森林之际,顽强地稳住机身。 「若是就这样放它走,势必会重回城内展开杀戮。没办法,得斩了它。」 黑猫说道。 「咦?」 「升到它的上空,占好位置。恢复陆战模式,在空中拔剑。」 「——?!」 斩了它? 我不禁转头望向坐在我座位左上方的那只黑猫。 「你还在发什么呆?城里的人全部都会没命的。」 「唔。」 我将视线移回右方。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飞空艇,沿着岩山的山腹垂直攀升,欲重回城内的停机坪。 「可恶!」 我右手反射性地做出动作,让守护骑士在空中旋转。夜空陡然左倾,眼前景致向右方流窜,岩山和飞空艇的黑影转眼间已来到我的视线中央,彷如自己跑定位般。我恢复倾斜的机体,飞行用推力拉杆依旧保持全开,「休佩,安斐尔」迅如疾风。流光瞬息间,大地向下倾沉,我已来到燃烧的岩山山顶,以及正往上飞的飞空艇上空,低头俯瞰着它们。 「若使用二十厘米电磁炮,它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用剑?」 「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拔剑将它砍成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死的。」 「唔……」 感到迟疑的,只有我的意识。为什么我能做得到?我的手脚完全依照当时黑猫所描述的画面,做出每一个动作。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停机坪上的人们都会被杀害——这个念头在背后催促着我,令我手脚自行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拉回。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推 力的同时,右手将控制杆前往推,让机首倒悬,朝向地面。我头发倒竖,身体浮起,有一股血液全部往上抽离的不舒服感,同时机首开始下降,机体直坠而下。在猛烈的冲势下,岩山山顶已直逼眼前。影像彷如在瞬时间扩大许多,其实不然。这是因为一身青黑色甲胄的「休佩?安斐尔」正头部朝下,关闭一切推进力,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急坠。 咻! 骇人的风声呼号。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喝叱」下,我右手拉下黄色拉杆。日后才知道,守护骑士在飞行模式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惯性力矩,手臂和双脚会沿着机体中心线固定不动。在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虽能让固定的四肢行动,但重力平衡也会瞬间瓦解,产生复杂的空气阻力,若稍有闪失,机体便会在空中状况百出,完全失控。但要让守护骑士在空中出剑,这却是唯一的办法。 收回拉杆后,萤幕上出现「四肢:陆战模式」的显示。同时稳定翼的拉杆也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折叠收回。这时,下坠的速度加快,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剑,是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写有「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地往下拉。 如果此刻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甲胄人形,手伸向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盾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还有下个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甲胄人形,在空中像是被弹开般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让机体顿时陷入旋转当中。就像手拿锥子钻孔般不住打转,非但如此,旋转轴还会逐渐偏移。我不明所以。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将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唔……」 我在浴室里,站在热水源源流出的洗脸台前,手按着胃部,眉头紧蹙。觉得当时的不舒服感——比自由落体还要快速的旋转下坠,让胃液几欲从口中涌出的那种痛苦——再度涌现。 「真难受。」 我望着自己的脸喃喃低语,叹了口气。双手捧起热水往脸上泼去,一再用力地在脸上搓洗。 那种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但我却无法阻止记忆中的影像浮现。 隆隆隆—— 「——?!」 刹那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是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是如何操作,竟然能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明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在机体混乱地旋转时,它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正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中的长剑。(日后才知道,这就是名为「电磁超震动剑」的武器。)乘着下坠之势,在空中与黑色飞空艇交会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往上掠过。 喀喀喀! 紧接着,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我就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所操纵。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地在空中飘落,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当时我感到背脊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一声悲鸣。 「唔、唔哇!」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我在洗脸台前一再朝脸部泼水,接着拿起毛巾,用力擦拭。 我只穿上替换的衣服,没染发就回到寝室里,坐在沙发上等我的那名长发男子朝我喊了一声「喂」,开始发起牢骚。 「喂,你怎么没染发?」 「为什么我非染不可。」 我反问他。 「我既非你的家臣,也不是你的部下。没必要对你言听计从吧。」 「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唔?」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男子悄悄拿起一条毛巾盖在我头上。 「有人来了。你用这个披在头上。」 「这、这是做什么!」 「照做就对了。然后去浴室里躲着。」 门外传来敲门声。男子将我推进浴室内,并悄声地我要「安静一点」,接着朝门外说道:「进来吧。」 我感到莫名其妙,从浴室的门缝朝房内偷窥。正巧寝室的房门开启。 「打扰了!」 出现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军官——在城下市镇里,与卫兵班长交谈的那名军官——他一走进房内,便立正向男子行礼。 「报告纹章官,侦察队刚返回。果然是艾尔康家。他们在非法占领的多库特沙洲的城寨里,聚集了步兵部队等大军。」 男子闻言,暗暗咒骂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 「您认为该怎么做?如今我方所有士兵皆投入城内的修复工作,要暂停修复工作整军迎击吗?」 「嗯……」背对我的纹章官,双臂盘胸沉思。「可是上尉,此举会不会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让我们全军派往河岸,和他们对抗呢?到时候,城内门户洞开,只要有少数游击队入侵,我们便会被攻陷。本应率领大军的首席骑士和次席骑士都已经阵亡了。」 「是。」 「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已不幸罹难,倘若邻国的艾尔康家趁这个机会进攻,看来只能由世子亲自上阵领军。但辅佐世子指挥大军的干部骑士皆已阵亡。如此一来,身为纹章官的我,只好负起指挥全军的责任。」 「是。」 「我得先向世子说明目前的情况,请他做好上阵的准备。不过,艾米尔大人目前正在沐浴。在正式下令前,全军继续进行修复的工作,静候命令。」 「遵命。」 身穿制服的军官步出后,纹章官向我唤道:「喂,可以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向站在房内,双臂盘胸的纹章官问道。 「如你所听见的。你在一旁应该全瞧见了吧?」 「我哪听得懂啊。」 我摇着头。 我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早点离开这座城。爸爸已经死了,我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那座地底停机库已经烧毁,我也没能力为他办丧事。我想在草原的某处为他做个小小的墓碑,祈求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然而—— 「对了,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呢。」 男子望着我,突然想起此事。 「我名叫欧托利卜?欧崇。先前担任迪奥迪特家的纹章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将视线从男子脸上移开。「我叫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 「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 「因为你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瞧。」 「用不着在意。原来你叫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啊,好名字。是你父亲替你取的吗?」 「应该是吧。」 「你家住哪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四处旅行的巡礼者,我爸爸已经死了。我是个孤儿。」 「是吗?」男子颔首。「那正好。」 正好? 「你从何而来,为何前天晚上会混进城里,又是如何懂得驾驶守护骑士,我现不想去细究当中的原因。总之,因为某个机缘,你在这座城里启动了『休佩?安斐尔』。而且不光只是启动它,你还将中央贵族率领的黑甲军团所乘坐的飞空艇砍成两半。真不巧,当时我没能亲眼目睹。」 「……」 「听说那位名叫耶兹的公爵,后来乘坐另一架飞空艇逃走了。可能是目睹你驾驶守护骑士战斗的英姿,自认为没有胜算吧。反正他也找到他们『搜寻的东西』了。」 「……」 「迪奥迪特子爵担任检察官,负责追查贵族的犯罪案件,也许是和中央的哪位官员起了争执吧——算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想夺取什么公审的证物,就尽管拿去吧。反正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板着脸抬头望向纹章官,他也回望我一眼,如此说道: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思考眼前的生活。对吧?」 「——?」 我们? 「我……」 我望着房门,开口说道。我想离开这里。我帮过他的忙,城里的危机也解除了,我应该可以就此离去才对。 但我才刚开口,他便制止了我。 「你叫里奇对吧?」 「没错。」 「那么,从今天起,就跟这个名字说再见吧。」 「——?」 他在说什么啊? 我一脸纳闷地望着他,他继续说道: 「我叫你今天起跟这个名字说再见。」 「什么?」 2 「开什么玩笑!」 我一面喃喃低语,一面走下楼梯。 白天的城内,阳光从高处的窗口射入,修缮的铁锤声此起彼落。此时此景,与黑甲军团来袭的那一夜判若两地。 据传城内只有四分之一的面积躲过祝融之灾,尽管如此,幸存的土地仍相当广大。从通往外庭的宽敞阶梯往下走,一路上没遇见半个人(一来也是因为家臣泰半已遭杀害)。这座空荡辽阔的城堡,就只是充作贵族家的住居吗?这是他们的家?和巡礼者的帐篷相比之下……拿这两者来比较,根本就是一件蠢事。可是,为什么两者的生活会有天坏之别。过去大家应该同样都是伊纽梅奴创造的原始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如此大的差异呢? 还是打从一开始伊纽梅奴在造人时,便有「应该成为贵族的人」与「其它普通人类」之分呢?所以只有贵族才享有特别待遇,是这样吗?我会问过父亲,他回答我「没这回事」,而那名纹章官也语气强烈地否定这种说法,他说:「要真是那样,谁能接受啊。」 ——我要向他们复仇。 走下楼梯时,脑中突然闪过那个名为欧崇的男子所说的话。 然而—— 「别开玩笑了!」 我死命地摇头。 「说什么傻话……竟然要我做这么荒唐的事。」 我实在无法再和他相处下去了。 别闹了。我一面嘀咕,一面走下楼梯。打算就此出城。由于中央升降机已被破坏,我只能沿着山腹的登山道往下走。 我脚上穿着在房间里取得的新鞋,踩在大理石阶上。新皮鞋的大小穿起来相当合脚。那个男人说「你和世子的体格一样」,至少他这句话没错。 不过,我终究还是无法同意那位名叫欧托利卜?欧崇的纹章官所说的「提议」(虽然他是以半「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但我根本就没必要对他百依百顺)。 「从今天起,就跟这个名字说再见吧。」 欧崇对刚洗好澡,换上新衣的我如此说道。就在我刚得知自己在那场灾难后睡了一天一夜,头脑才刚清醒过来的时候。 这名长发男子——欧崇,冷不防地对刚清醒的我说了一句:「跟这个名字说再见吧。」 「什么?」 「从今天起,你要成为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要我成为……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望着他,问道。我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真正的世子早就葬身火窟了。」男子双手叉腰说道。「他已不在人世,需要有人代替他。所以我才要你继续待在这里,假冒迪奥迪特家的世子。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假冒?」 「没错。」 「要假冒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 男子毫不迟疑地应道。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提出抗议。「再说,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假冒世子。是身旁的人自己误会的。」 「那就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吧。」 「你别开玩笑了!」 这位名叫欧崇的男子虽出身平民,但似乎拥有连贵族也自叹弗如的学历。不仅如此,除了头脑机灵外,他体内似乎还潜藏着其它特质,不知该说是危险的才能,还是危险的狂热。 从他那看似冷峻的外表,很难看出他潜藏的这份「危险」。这些年来我周游列国,看过不少狡诈的人,但这种人都会给人一种猥琐的印象,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但欧托利卜?欧崇非但不会给人猥琐的感觉,甚至还让人觉得他气质高雅,不过他提出的「策略」,简直与一般的诈欺犯没什么两样,充满危险。 「那么,里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欧崇问道。 又下后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我望向窗外。「离开这座城,恢复我往日的生活。」 「你指的往日生活,是当一名四处流浪的巡礼者吗?」 「我只有这条路能走。」 「只有这条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巡礼者快乐吗?你喜欢当一名巡礼者吗?」 「……」 我不知如何以对。 「你自己仔细想想,里奇。你还要继续像个乞丐似的四处流浪?你想重回那种生活吗?这真是你要的吗?你过去的人生又是什么?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应该是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因为父亲是个巡礼者,才被迫展开四处旅行的生活吧?世上像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男子望着我,彷如能看透一切。「刚才你说你父亲已经死了。这是最近的事吗?」 「……」 「你不用再因为父亲的事约束自己,过着非出于本愿的生活。今后你不妨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 「我刚才之所以说『那正好』,指的正是此事。与其独自一人流浪天涯,何不充当这里的世子呢?从此可以过着贵族的生活哦。」 「这怎么可以。」 「不喜欢奢华的生活吗?」 「这太荒唐了。」 「不喜欢过贵族的生活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过于荒唐。这件事太可怕了。竟然要我假冒贵族!」 「告诉你吧,谎言这种东西……」纹章官紧盯着我如此说道。「愈是觉得『怎么可能』,愈是荒诞 不经的离谱谎言,看起来愈像是真的。」 让我教你明白这个道理吧——纹章官以如此自信满满的态度向我洗脑,我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我拒绝。我不想做这种事,而且就算做了,也会马上露出马脚。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得没错。此事一旦公诸于世,传进征服府耳中,假冒贵族的你,以及计划这一切的我,都难逃死罪。」纹章官耸了耸肩。「不过,这是不可能穿帮的。」 「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帮。」 「就是不会穿帮。」 「为什么?」 「我不会让它穿帮的。」 「那天晚上的情况另当别论,但总会被家臣识破吧?」 「不会。」 「为什么?」 「我解释给你听吧。」 纹章官先对我说了一句「你听好了」,便接着娓娓道来。 「你听好了,里奇。这里和一般的贵族家不同,迪奥迪特家的独生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虽然和你同年,体格也相似,但却是个严重害羞自闭的孩子。」 「我听说了。」 「所以真正见过世子的人少之又少。你和世子一样有对蓝眼珠。只要再将发色染黑,就没人能辨真伪。」 「哪那么简单啊。」 「负责照顾艾米尔少爷,每天和他见面,因而知道他长相的随从们,已全部在那场大火中丧生。此外,会经见过他的人,除了负责教育他的我之外,还有总管森查,以及负责维修守护骑士的技术官总长帕费尔多。你也知道的,森查已在那天晚上中弹身亡。至于那位技术官总长,日后只要我向他解释,他应该也会谅解才是。因为谁也不希望失去工作、无处栖身啊。」 「——?」 我是一名巡礼者,多年来在社会底层看尽人世百态,我本以为自己比同年龄的孩子更懂得人情世故。 但听完这名纹章官说的话之后才明白,这世上似乎存在着一个我无法想象的「社会结构」。就是这样,他才敢有恃无恐地说「不会穿帮」。 他进一步加以说明。 「那天晚上,我从北塔的窗户偷偷观察停机坪上的状况。当你从公爵的飞空艇上走下时,是谁第一个叫你『世子』?是总管森查对吧?」 「——?」 「就是森查没错。那名年近半百的总管。他想掩护你逃离停机坪,最后中弹身亡。」 「啊,经你这么一提,确实是他没错。」 「话说森查总管,他是迪奥迪特家中任官最久的家臣。听说他十六岁便进城任职,之后花了四十年的岁月,才登上总管一职。他在贵族家做了四十年的管家,访客的长相和名字全都会牢记脑中,尽管是只来过一次的访客,长相和名字也不会忘记,记忆可达十年之久。这是他亲口对我吹嘘的事。」 「……」 「其它的家臣姑且不论,森查是绝不可能会认错人的。尽管光线昏暗,但森查却是第一个叫你『世子』的人。你猜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他是擅长记住别人面孔的高手,如果第一个叫你『世子』的人是他,那么其它家臣也都会相信你是世子才对。由此可知,森查明知事情的真相,却故意这么做。」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听好了。那位服务了四十年的总管,很清楚你不是世子。但他却故意称呼你为『世子』,让其它家臣相信他的说法。接着,他冒着生命危险,助你逃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动机只有一个:他不想让领主家就此瓦解。」 「不想就此瓦解?」 「没错。」 欧崇颔首,踱步至房间中央,环视着城内说道。 「刚才我不是说自己『先前担任迪奥迪特家的纹章官』吗?其实迪奥迪特家已经断了血脉。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和世子艾米尔在那天晚上便已葬身火海。迪奥迪特家就此从世上消失。其实它已经不存在了。」 「……」 「不论原因是事故还是战争,只要断了血脉,这个家便不存在。支配领地的权力也将就此消失。位于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迪奥迪特家领地,将就此从世上消失。没有了贵族家,家中的组织也将就此瓦解,麾下的领民全部将就此丢了工作,失去收入和身分。没有了支配者的领地,不是被中央征服府接收,便是被之前对领地虎视眈眈的邻近贵族家占领。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象,不过,那名老总管看到城内陷入一片火海时,一定知道领主和世子已凶多吉少。但就他而言,从十六岁起服侍长达四十年的这个家,是他『人生的全部』。这个家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全是他辛苦奉献的成果,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事。他无法忍受自己穷毕生之力打造的家,就此毁于一旦。因此,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有可能以世子的身分让这个家延续下去,他就愿意将未来托付在你身上。我躲在高塔的窗户后面目睹这一切,能体会森查的这份用心。」 「……」 「之所以说不会穿帮,就是这么回事。就算有家臣发现你的真实身分,只要他在这里工作,就不会希望丢了这个饭碗。在不景气的世道下,要以优渥的条件到其它贵族家任官,着实不易。也没人想这么做。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肯充当我们的世子,大家便会形成命运共同体,一起携手合作。这和你未来有没有成为领主的资质无关。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这块地盘有继承人就够了。如此一来,命运共同体才能延续。」 欧崇的意思似乎是—一旦这个家断了血脉,包含他在内的所有家臣们都将失业,所以就算我是冒牌货、没有当领主的资质,也无所谓,只要我能顶替世子就行了。尽管事情穿帮后难逃死刑,但家臣们应该不会戳破这个谎言,一旦东窗事发,到时候再另做打算即可。 这未免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而且你并不是没有这份资质哦。」欧崇紧接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启动守护骑士,不是吗?只要你驾着『休佩?安斐尔』站在队伍前方,不知情的士兵们便会听从你的号令作战。就算邻国的艾尔康家举兵来犯,我军也能全面迎击。」 但欧崇的这番话,立即让我下定决心离城。 要我站在队伍前方? 「别开玩笑了。」 我死命地摇头。 「要我再次驾着它和人战斗,你不如杀了我算了。」 没错,这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我在心里不断嘀咕,来到阶梯最底层,朝空荡无人的外庭走去。传来脚步声的回音。阳光沿着拱形天花板的外缘,从蓝天透射而下。 刺眼的强光令我皱眉,我继续迈步前行。怀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在晃动,叮当作响。我停下脚步,重新将塞满硬币的袋子绑紧。 「——」 袋子里装满金币。我从未带过这么多钱走在路上。这是道别时,纹章官给我的。「你路上需要盘缠吧。」他很慷慨地给了我这笔钱。他若无其事地将钱塞到我手中,反而令我感到不悦。这么多钱,我和爸爸两个人得工作几年才赚得到啊…… 「可恶,这就是贵族家是吧。」 ——我要向他们复仇。 他的声音再度在我脑中响起。 那是他刚才在我走出房间时,对我说的话。 「里奇,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是吧?」 「没错。」 我从衣服堆里挑选鞋子穿上,一面绑着鞋带,一面摇头。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受那种罪了。」 「你要回去当一名巡礼者吗?」 「那是我的自由。」 「这项计划,若非你自愿协助,便无法实行。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你,不过——」 欧崇蹲下身,与蹲在地上绑鞋带的我保持同样的视线水平,向我问道。 「里奇,你觉得现在这样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 「咦?」 我抬眼望向他,与他四目交接。 「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恨意吗?贵族一出生就是贵族,站在万人之上,理所当然的支配着一切,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 「难道你从没想过要打破这一切吗?贵族也一样是人。虽然有些傻瓜会说,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构造不同』,但绝不是这么回事。你不会想在他们统治的社会里凿个洞,给他们好看吗?」 「这旭种事……」我将脸撇向一旁,避开他的目光。「想也没用啊。」 「里奇,我要对他们复仇。」 欧崇伸指掀起自己的刘海,露出覆在发下的前额。有一道斜斜的新月形伤疤。 「我要复仇。他们认为贵族统治的社会稳若盘石,我偏偏要把它凿出个洞来。先从里头凿出个小洞,日后再把它整个翻过来。我以这个伤痕立誓。」 「——?」 「为了这个目标,我甘冒死罪的风险。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耐去完成复仇大业。」 欧崇手搭着我的臂膀。 「里奇。我很看好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同志。」 「让我成为你的同志?什么啊。」 我把他的手甩开。 「你别再试着说服我了。」 「你听好,里奇。我并不是要你一辈子都配合我演这出戏。其实这个家的领民生活会有什么改变,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提议是由我们两人联手取得迪奥迪特家,日后干一番大事。我们合力破坏这个世界,加以改造!」 「我不要。」 我绑好鞋带,站起身。 「我不想这么做。这个世界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而且我只是个小孩,根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像你说的打破这一切、改变世界,这种离谱的事,我从来没想过。」 「里奇。」 「你这是带给我困扰。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请不要把我卷进去。」 我也有点赌气。 欧崇说得没错,今后我将独自一人重回巡礼者的生活,有什么前途可书?但看他讲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我就是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我才不想乖乖听他的话,再度坐上那架守护骑士。 我站在通往外庭的大厅中央,望着自己的手。 「……」 「我明白了,对不起。」 欧崇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我。 「我无法强迫你。这个你拿去吧。」 「——?」 我收下这个小袋子,感觉沉甸甸的。 「你不用送我东西。」 我如此回道。 「你拿去就是了。」 他硬将袋子塞进我怀中。 「路上总会需要盘缠吧。虽然不多,但你还是带在身上。那些衣服,你也可以多带一些。」 他指着沙发上的衣服。接着他走向窗边,打开百叶窗,望着外头施工的情形。 「……」 他很干脆地放弃说服我的念头。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依我的经验,那些打算利用他人的坏蛋,个个都死皮赖脸。 「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面朝他的背影问道。 一旦世子不在人世的消息传出,便是迪奥迪特家的末日。 根据刚才那名军官的报告,邻国大军似乎已逼近至国界的河岸沙洲。虽然未会亲眼见识贵族之间争夺领地的纷争,但在我出生前各地似乎就纷争不断。 「我会尽可能让人以为世子还活着,以此争取时间。艾尔康家老早就在打这块领地的主意,不时骚扰我们。因为迪奥迪特子爵担任公职,主张非战主义,对方反而利用他这点,非法占领国境的河岸沙洲——那原本属于我方的领地。如今城内经历了大火、领主丧命,只剩他那不中用的儿子,也许他们会在世子已死的消息传出前,抢先一步举兵来犯。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让中央的征服府接收我们的领地。只要安分地缴纳税金,征服府根本不管领地的主人是谁。我不认为征服军的治安部队会千里迢迢地横越康恩海来到此处。」 「……」 「我得争取时间,好准备乘夜逃跑。」 男子耸了耸肩,脸上流露出豁达的神情。已不见他刚才握紧我的手,强迫我成为他同志时,那个骇人的表情。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这是我对他的感觉。也许刚才他只是略为显露出平时潜藏心中的情感。 我决定不客气地收下这笔钱。我得重新买一顶帐篷才行。至于沙发上那堆衣服,尽是一些奢侈华丽的服装,所以我只带走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虽然我选的是最朴素的一件,但作为巡礼者穿的服装,还是过于精致),其它就敬谢不敏了。 「里奇。」 欧崇最后朝即将步出房外的我说道。 「你刚才说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其实不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你却能驾驶守护骑士,不是吗?」 「我已经受够了。」 我摇了摇头。 「那么恐怖的经验,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不想再驾驶它。」 「恐怖?」 「没错。我只要操纵一根拉杆,转眼间便有好几十人丧命,这实在太残酷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吗?在中央贵族之上叫作『真贵族』的那群人,只要眉毛轻轻一挑,马上就有上千人丧命。」 「……」 「你还太嫩了,对世道仍不了解。」 我穿过大厅,来到外庭。 我摇了摇头,欲清除欧崇那段不断在我脑中浮现的话,快步走过穿越庭园的小径。我在离开房间时得知,前方是山顶外侧的悬崖,沿着山腹走,会有一处通往城下市镇的登山道入口。 城堡外墙已是一片焦黑。四处驾着鹰架,高处有身穿红色制服的士兵影子在走动。我快步从下方通过。 住在城内执勤的家臣人数,一个晚上便少了一半以上。目前在城堡外墙从事修复工作的,是那天晚上在城下市镇,未目睹当时惨事的迪奥迪特家私人军队。与黑甲军团相比,他们这身红色制服看起来不像战斗用,反倒有几分仪式用的味道。 这世上的军队有两种。一种是隶属于中央米尔索提亚征服府的征服军,另一种是各地贵族家自卫用的私家军。身为国家正规军的征服军,与贵族家的私家军,两者在规模、装备,以及战力上,自是回然不同。 私家军中装备电磁枪的士兵屈指可数,一般来说,都是以传统的长剑、大炮、火药枪等武器来守护领地。虽然也有飞空艇,但各家顶多只有两、三架,至于其它强大的战力,就只有各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了。 我只有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一些历史知识,从未实际见过贵族家之间的纷争,但就一般领地的争夺战来说,一开始双方都是以普通的战力对战,到了最后,就会由领主驾驶守护骑士展开「双雄对决」,以此一决胜负。 贵族之间互相争夺领地,在历史上是司空见惯的事,在米尔索提亚,这并不算是战乱。中央的征服军也鲜少会介入阻止。似乎真如方才欧崇所言,征服府只要收到 的税金一毛不少,根本不在乎地方上的领地主人是谁。不过,身为土地领主的贵族家若是不安分地缴税,征服军里一支名为征税军的部门,就会旋即前来展开税务调查。最近似乎调查得特别严格,有不少贵族家被查获有逃漏税的罪行,财产因此悉数充公,家门就此瓦解。 ——这个家已经瓦解了。 这么说来,那个人也会… 我迈步向前行,回想着那天晚上的一幕场景—庭园的道路上方覆满了常春藤,犹如隧道一般,我从它底下走过,看见一件下摆飘扬的白色礼服,从树叶缝隙间倾泄的阳光中迎面走来。 「——!」 我不禁为之驻足。 我脑中浮现的那个人,竟然就出现在我面前! 对方也停下脚步。 那名大我几岁的长发少女,双手捧着许多设计图般的纸筒。那双水灵的乌黑大眼圆睁,她低下头去,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那夜她在停机坪上,隔着数名家臣望着我时,脸上所出现的惊奇表情,与此刻她的神情别无二致。当其它家臣们都相信总管说的话,喊着「世子」、「世子」,朝我涌来时,只有这名少女双目圆争地站在一旁静默不语,以惊讶的表情注视着我。 「你……」 少女向我点头,欲就此错身而过,我不自主地出声唤住她。 「——」 少女停下脚步,将脸别向一旁。她不想看我。我眼前看到一头乌黑的长发。洁白简朴的礼服长裙下摆,有一双穿着凉鞋的玉足,从树叶间洒落的日光,就照在她白净的脚跟上。 「你……」 我虽然唤住了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我在寝室里,本想对她说: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受伤……」 「您染发了,对吧?」 正当我话说出口时,少女也同时开口。感觉如同话语在空中相撞一般。 「咦?染发?」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因为刚才我在浴室里洗头,洗去黑色的煤灰,恢复成原本的金发。 「我没有染发。这是我原本的发色。」 「真的假的?!」 「咦?」 「不会吧!」 少女脸别向一旁如此说道。她不想和我眼神交会。感觉上她似乎有些不悦,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虽然某本兵书上写道,要欺敌得先从欺骗自己的臣子开始,但我竟然完全看不出来世子平时是刻意佯装成自闭的模样,好让周遭的人们松懈,以备日后有事发生时能化险为夷。尽管周遭的人们都批评您是蠢材、自闭、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但你丝毫不以为意,一心一意为了『延续家业』这个远大的目的而努力。」 「不,这是……」 「我……」少女这才转头面向我。她双唇紧抿,一脸怒容。「我很气我自己。我什么也不懂,竟然光凭外表去评断别人。您为了解决这个家的危机奋斗不懈,将自己弄得肮脏不堪,但我却称呼您是个下人。」 「这……」 「弱小的贵族家要保存血统延续家业,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得忍受何等的屈辱,我自己也曾亲身经历,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才对,但我却偏偏……」 这名少女紧抿双唇。 「我……真是个大傻瓜。」 「不,其实我……」 「我这样实在太差劲了。根本就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官,从那一晚起,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每照一次镜子,就愈讨厌自己一分。尽管我嘴巴上常说不能以貌取人,但那时候的您,实在像极了下人,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识人之能。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很嫌弃自己——啊,对不起,我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少女一口气说完话后,开始啜泣,拚命摇头。 「我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傻瓜。虽然我不认得您,但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当着世子您的面,说出那么冒犯的话,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 看来,她并不是在生我的气。我想对这名责怪自己的少女道出真相。 「你听我说,你没有错。其实我并不是这个城堡的世子,我只是一个混进城内的巡礼者之子。那一夜我混进城内的原因,说来话长……不过,你的感觉并没有错。我不是城里的人,更没有什么特殊身分。从这一刻起,我将走下这条山路,恢复我原本的生活。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这座城堡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 「我的名字叫作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很高兴最后还能跟你小聊片刻。可不可以冒昧地请教你的芳名?」 「真不简单。」 「咦?」 「您捏造假名、经历、还有身分,并染发变装,乔装成另一个身分,连侍从也不带,就这样到城下市镇去视察灾情是吧?真是太了不起了……」 然而,这名少女却一脸佩服的模样,紧盯着我的脸。 「不愧是未来的领主。」 「不,你误会了……」 「我原本以为国王和将军乔装成平民四处旅行,到市镇的酒馆里喝酒,隐藏身分惩治恶徒,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没想到您才十二岁,就已经会乔装到市镇上视察。」 我明明告诉她我是一名巡礼者,但她却完全不相信。 「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是你说的这样。」 「世子。」 她水灵的大眼,以认真的眼神凝望着我。接着,她向我深深一鞠躬。 「因为我的不成熟,对您多所冒犯,还望您原谅。」 「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 「也请您不要讨厌这样的我——托尔?诺安——请让我以女官的身分在您身旁服侍。我是个默默无闻的没落贵族之女,无依无靠,但我希望将来能当一名职业妇女。」 「……」 面对这名在我面前娓娓诉说的少女,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为何她在面对我这种理应不存在的人时,还能如此认真地诉说自己的事,且自己主动开口? 「对我来说,在领主家的工作就是我的一切。我想将自己的一切全部投入工作中。成为一名有能力、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官,振兴迪奥迪特家,就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我希望日后能从事与外交相关的工作。若能以新领主的随行官员身分,一同前往中央的康恩,是多棒的一件事啊……」 「……」 这名少女正起劲地谈着她未来的梦想,但她梦想的基石——迪奥迪特家,如今已经瓦解,这个事实我实在说不出口。 「我、我该走了。」 「您愿意原谅我吗?」 「哪有什么原不原谅。你一直都没有错。」 我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背对那名当时初次得知她名字的少女——托尔?诺安。我从背后感觉得出,那名逐渐远去的少女正为我鞠躬送行,犹如目送我离去一般。 「一路小心。我会等您回来的。」 3 我徒步走下登山道。 登山道就像螺丝的旋沟般,在城堡所在的陡峭岩山周围呈螺旋状环绕,一路通往山脚。平时有垂直贯穿岩山中央的升降机可以利用,所以城堡和山脚城下市镇之间的交通往来都是经由升降机。登山道不过是辅助用的交通方式罢了。 不过,就算中央升降机修复,我也不想坐上那台在垂直洞穴里升降的吊篮了。 ——下次到我家里来洗个澡吧。 「……」 我想起那名中年卫兵带有鱼尾纹的脸庞,使劲地摇了摇头。最后只有我从吊篮里逃脱, 其它一同搭乘的人,全部随着鸟笼般的吊篮一起坠向烈火熊熊的洞穴底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坠落。 那一夜,我在迷宫般的巨大城堡内,不断地被迫杀,没命似地四处窜逃。最后还是没能找到爸爸。 一想到这里,顿感脚步沉重。 今后我该怎么办? 我只能继续旅行。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吗? 我一面思索,一面沿着向阳的山腹坡道往下走,发现下方的常绿树林里似乎有某个东西。一个从头部以下披着防水布的巨大人形物体,盾部以上的部分则是从树梢间露出。 尽管站在远处,仍可清楚看出它的轮廓。 是「休佩?安斐尔」。因为外表披着防水布,看不清它表面损伤的情形。 沿着坡道继续往下走,发现除了通往森林的小路外,还有另一条叉路,那里的岩石间,有个斜向突出的巨大黑色流线形物体,犹如大型寺院里的艺术品,直指天际静静矗立。 「这道切口太惊人了。是长剑砍的吗?」 那黑色流线形物体,原本有更长的船身,但因为被截成两半,所以才会一半斜斜地插在岩石上。是那架黑色飞空艇的一部分。我就近抬头一看,对它的巨大深感惊诧。 我身旁有名年近半百的男子也抬头仰望,频频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说着:「真不敢相信。」他一身灰色制服。应该是城里的家职人员吧。此人略为驼背,有着颇具特色的鹰勾鼻,身材清瘦,全身弥漫着一股工匠的气息。 …… 我停下脚步,站在这名抬头仰望残骸的男子身边,和他一同昂首仰望。 「嗯,小鬼,你是谁?」 「啊,我是……」 我从城内的登山道走来,一时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但这名年近半百的工匠,似乎只关心他头顶的残骸。 「私家军军官的孩子是吧?给你父亲送慰劳的便当来吗?」 也许是因为我穿着整洁,他并未觉得我可疑吧。老工匠自行对我的来历做了适当的解释,然后将目光移回残骸的切口。 我也站在一旁仰望残骸。我还是第一次在太阳下目睹这架黑色的飞空艇。它彷如一种栖息在大海里,名为鲸鱼的巨大动物。从它那漆黑的船身,无从分辨这是中央贵族个人所有,还是隶属于征服军,因为漆黑的光滑表面上,没有任何标帜。 「员令人难以置信。」 老工匠喃喃地说道,掺杂着几声赞叹。 「偏偏是用长剑……要挥剑斩中静止不动的物体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是在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拔剑出鞘,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刀斩下。将这架顶级单体式构造的船身……」这名长着鹰勾鼻的工匠,抬头望着黑色飞空艇的残骸切口,频频摇头。「艾米尔少爷到底是天才还是傻瓜,我实在无法分辨。」 「请问……」我开口问道。「这个残骸的切口有哪里不一样吗?」 「和你没关系。」 老工匠拍了拍手中的尘埃,舍起放在脚下的工作用皮制头盔,戴在头上。 「快走吧。」 「啊……是。」 这时,通往森林的小路传来年轻男子的叫唤声:「总长!」 「总长,伐木的工作已准备完毕。可以开始动工,辟出一条让航行台座进入森林的通道。」 「好,马上开始吧。」 人称总长的这名老工匠,朗声下达指示。 「得尽早将安斐尔运出,愈快愈好。照理说,应该先途回停机库好好整修一番才对,但因为世子下令要将它运走,就只好这么做了。」 世子下令? 我侧着头感到纳闷。难道有人假借世子之名,下达这项命令? 从那一夜起,「休佩?安斐尔」便一直搁置在森林里,如今将它放在航行台座上,是要运往他处吗? …… 不过,此事现在已与我无关。 「小鬼。」 人称总长的那名老工匠,转头对站在一旁观看的我说道。 「赶快回家,去帮你母亲的忙。也许就快打仗了。」 「咦?」 打仗?! 那名身材清瘦、略为驼背的工匠,对我说完这句话后,便快步往森林走去。 我来到城下市镇。 那是位在岩山南侧的斜坡上,面朝太阳行进的路线而建,呈阶梯状的石造市镇,四周设有城墙,呈扇形向外扩散。 在白天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仔细一看,发现这条石阶相连的坡道市镇,到处都铺设柏油,路旁整排路灯都是靠电力供应能量。虽然那天晚上在升降机内已有耳闻,但似乎每户人家都还有电力供应的暖气可用(我日后才知道,每户人家都有自来水,不必去井边汲水)。因为四周有城墙阻隔,想必不会遭受宵小或山贼的侵扰。这就是受雇于贵族家的领民生活吗? 羡慕也没用。 若要继续旅行,就得找个地方购买新的帐篷,以及露宿所需的装备和食物。我迈步朝一处位于阶梯状市镇下方的广场走去,那一带似乎有座市集。 然而,顺着阶梯往下走,住户的密度变得更加紧密,人们的步履也更为急促。居民们皆快步来往于步道上。有许多人肩上扛着行李。愈往下走,步道上匆忙的人潮就愈显拥挤。虽然现在是大白天,城内的大火已灭,敌人也已经离去,但人们的动作却比失火的那一夜急促,彷如有什么在背后追赶他们似的。 到底是怎么了? 路上有人相撞,弄翻了行李,争吵就此展开。与那夜不同的地方是,此时街上不见任何维护治安的卫兵(似乎全都赶往支持城内的紧急维修),没人出面制止,所以一路上纷争不断。 这股不安定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我斜眼望着眼前这一幕,快步走下阶梯。 拥有喷水池的广场,位于城下市镇地势最低的平地上,大路就从此向四面八方延伸。 住在低地的住户最多。呈放射状的狭窄大路,宛如分割半圆形派皮的刀子,在拥挤的住户间扮演了区隔的角色。各个区块似乎都有各自的街名。 广场的一角有个市集。 小小的店家栉比鳞次、屋檐相连,前来采买的人潮填街塞巷。我走进人潮中,抬头仰望四周:心中颇为惊奇。这个市集平时就有这么多前来采买的人潮吗?简直就像过年时众集在大寺院门前的露天市场。 我避开这群行色匆忙的人们,走在路旁,好不容易才发现一家贩售露营用品的店家。不知为何,店门口的百叶门已拉下一半。 「帐篷?你开什么玩笑啊。那种东西昨天老早就卖完了。毛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还有剩。」 头戴头巾的女老板反手指向店内,以瞧不起人的姿态说道。 「油灯和绳索也都没了吗?」 我一面询问,一面朝狭小的店内张望。店内的商品确实已销售一空,里头一片空荡荡。 「没了、没了。」女老板一脸不耐地摇了摇头。「我们也要结束营业了。因为我们自己也准备要趁夜跑路。你别打扰我,快点走吧.」 「咦引」我听得瞠目结舌。「趁夜跑路?」 「没错,趁夜跑路。艾尔康家的大军就快打过来了。等那群士兵杀到,就会被他们抢夺一空。这个市镇到时候就完了。最迟今晚就得逃走,否则可是连小命都保不了。」 「……」 「喂,快点走吧。」 我继续往人山人海的市集内走去。人们在各个店门前争相采购,将买来的东西扛在肩上,快步走在狭窄的巷弄里。 市集的巷弄深处,上面覆满了 年代久远的大型石造屋顶,形成一处昏暗的广大空间。那里似乎是市集的中心,在寺院圣堂般嘈杂的回响声中,有一长排贩售各种食材的店家。 我走在巷弄上,发现每个店家的架子上,还摆有许多鲜肉、蔬菜等生鲜食品,但肉干、饼干、干肉饼等旅行必备的保存食物皆已售罄,架上空空如也。好不容易找到仍在贩售肉干的店家,价格却贵得惊人。 「一束肉干要一枚金币?!这个价格别说是肉干了,连一匹马都买得起了!」 「嫌贵就别买啊!」 店老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哼歌似的以带有旋律的语调如此应道。这名老板看不起人是吧?虽然有钱,但我就是不想跟这种趁火打劫的坏蛋买东西。 我从那家店门前走过。 更往内走,发现那些可让人在旅途上带着走的食物,每家店都已销售一空,就算还有剩,价格也都贵得离谱。 竟然卖这种价钱,真过分! 之前四处旅行时,不时会遇见一些善心人士,碰到困难时,果然就遇见这种趁火打劫的可恶之徒。与这里的部分商人相比,欧托利卜?欧崇野心虽大,却给人一种光明磊落之感。 不过,尽管这些旅行携带的食材价格昂贵,应该还是有人抢着买吧。诚如刚才那家露营用品店的女老板所言,这群人之所以众在此地争相抢购,为的就是要逃离城下市镇。 趁夜跑路是吧。 我继续往大屋顶房舍的深处走去,眼前出现了林立的餐饮店,是专为商人和顾客们设立的小吃街。在肉香的刺激下,我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半数的店家已经关门,但路上仍有开门营业的店家,兀自冒着腾腾热气。我闻到大蒜的香味。一口大锅子里放着红辣椒、大蒜、鸡肉一起炖煮。这是专卖红辣椒鸡的店。 爸爸最爱这道菜了。 要是连餐饮店都贵得离谱,那我可受不了。幸好这家店依旧正派经营。非但如此,店主还朗声吆喝道:「来哦来哦,本店就快结束营业了,所以现在大特卖。快来吃哦。这可是精心制作的好菜哦。」 我走进热气腾腾的店内,从零乱摆放的众多肮脏餐桌中挑一张坐下。尽管店主卖力地招揽顾客,但仍是门可罗雀。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先生坐在角落独自饮酒。 一名身穿红色围兜的女服务生旋即走向前,端来一只冒着雾气的盘子,里头装满浓汤。她绑着马尾,约莫大我三岁。店里似乎只有她一位店员。 「不好意思,已经没有面包了。不过,浓汤可以算你半价哦。」 少女将盘子搁在桌上,一面收钱,一面如此说道。她一头黑发,脸上有些雀斑。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板说,反正我们就快结束营业了,留下鲜肉和蔬菜也没用处,不如卖便宜一点,换点现金。」 「这样啊。」 我环视空荡的店内。 「应该没有客人会上门。」少女将餐盘抱在胸前,如此说道。「大家都逃离这个市镇了。所有的店员除了我以外,都在今天早上辞职了。老板为此很伤脑筋,我是因为想多挣些钱,和老板说好调高工资,才待到最后的。」 「这样啊……」 「等吃完后,你也赶紧回家吧。我要收工了。」 语毕,少女向我收取饭钱,投进柜台的钱筒里,背对着我解下围兜的带子。围兜下穿着一件洁白简朴的服装。 我望着她一头黑发搭配白衣的背影:心想——她大概和托尔?诺安同年吧。 「啊,真是的。我应该先吃东西才对。」 盘里鲜红色的浓汤,温热可口。 我在远离喧嚣的店内,专注地大啖鸡肉大餐。 「小鬼。」 坐在角落餐桌旁喝酒的老人,突然开口和我说话。 「小鬼,你父母叫你来买东西吗?」 「什么?」 我抬起头,转头望向他。 那名白发老者,坐在角落的位子上,背倚着墙,在杯里倒入透明的烈酒,小口小口地啜饮。他那出奇锐利的目光望向店门外,起初我分不清他是否在对我说话。 「你家也打算趁夜跑路吧?小鬼。」 看来,他是真的在和我说话。 「我并没有要趁夜跑路。」我答道。「我是来买旅途所需的物品。但问了许多店家,不是卖光了,就是贵得离谱。」 「呵呵呵。」 老人笑道。 「是不是一束肉干的价钱,足以买下一匹马啊?」 「是啊。」我颔首。「真过分。你也去过那家店吗?」 「不用去也知道。」 老人喝了口酒,再次朗声大笑。不知道他多大年纪。虽然身材高大,但似乎不良于行,餐桌旁靠着一支拐杖。 「之前那场战役也是这样。」 「咦?」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当然了,不是在这个市镇。小鬼你看——」 老人目光移向喧闹的店门外。 「这就是国家将亡时的空气。」 「国家将亡时的空气?」 「没错。我很久没闻到这样的空气了。民众看起来很愚昧,其实不然。他们拥有敏锐的嗅觉,能闻出这样的空气。」老人咚地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就像从面临沉船命运的船只中逃脱的鼠群一样,早一步从即将灭亡的贵族领地逃离。」 「……」 「小鬼。你认为那些商人狮子大开口很过分对吧?」 「没错。」 「不过,旅行携带的食物,是战时的重要物资。战事愈近,价格愈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真正罪该万死的,是导致这种结果的迪奥迪特家。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只生一名独子的迪奥迪特子爵。」 「——?」 我望着老人的脸。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迪奥迪特子爵的不对罗?」 「前天夜里,迪奥迪特子爵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丧命,如今邻国的大军立即朝国境的河岸沙洲逼近。世子年纪尚幼,而且个性害羞又自闭,非但不能率领大军,就连驾着守护骑士走路都有困难。这片领地——这个城下市镇,会有什么下场?日后要是被艾尔康的大军攻陷,人民的财产全部都会被掠夺殆尽。不,如果光是被夺走财产就能了事的话,那还算不幸中的大幸。」 「……」 「一旦邻国的大军压境,人民恐怕会性命不保。领民们可能会为了躲避战祸而抛下房子,离开这个市镇,投靠其它贵族。然而,能在那里取得职务和住处、平安生活的,又会有几人?年轻人倒还好,能贡献劳力、拥有特殊技能的工匠或许还有办法讨生活;年轻女孩也自有她们的办法。但老年人该怎么办?病人、身体孱弱无法工作的人呢?他们会被视为累赘的难民,没人会对他们抱持任何期待。」 这名老人彷佛已看透一切般,自顾自地说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在城下市镇的居民个个坐立不安之际,他独自一人在此自饮自酌。虽然已白发苍苍,但从他犀利的目光、刚强的面容,感觉得出此人并不简单。 他似乎嗅出我心中的疑问,唤了我一声「小鬼」。 「什么事?」 「我以前也曾入伍从军。在远方的某位贵族家担任私家军的军官。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老人双眼眯成一道细缝,凝望远方,轻声说道。「我会亲身体验过贵族之间的纷争,也就是战争。因为有那次的体验,才造就我现在这副摸样。能徒步走到弗兰斯的人倒还好,像我这种连路都走不了的人,只 序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当时陷在驾驶座中的我,手脚完全依照黑猫的指示。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城内停机坪上的众人将会全部丧命。这个念头一直在背后催促着我,让我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后拉。 速度慢了下来。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冲力的同时,我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机首登时整个倒转,朝向地面。我身体浮起,头发倒竖,彷佛全身血液全部往上冲一般,浑身不舒服。同一时间机首朝下,机身开始往下降。 机身划破空气,岩山顶端以猛烈的冲势朝眼前直逼而来。看起来像是影像急速变大,其实不然。全身青黑色、犹如一具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正失去推进力,头部朝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向地面。 隆隆隆…… 耳边传来惊人的风声。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斥喝下,我右手使劲地将黄色拉杆往下拉。 隆! 一拉下拉杆,萤幕上立即显示出「四肢:陆战模式」的文字。稳定翼的拉杆同时也像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则折叠收回。此时下坠的速度加快,机身开始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拔剑!」 剑——是指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标示着「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往下拉。 如果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此刻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盔甲武士,右手伸至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肩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以及下一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盔甲武士,在空中被弹开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机体顿时陷入旋转之中,就像陀螺般不住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会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你说得简单!」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理应是贵族专用的巨大盔甲机动兵器,竟然在我的操控下行动、飞翔,甚至与黑甲武士军团交手。 还有那只猫——那只瘦弱的黑猫——拥有一对蓝色眼珠的小动物,竟然在我脑中以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隆隆隆。 「——?!」 紧接着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当时陷在驾驶座中的我,手脚完全依照黑猫的指示。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城内停机坪上的众人将会全部丧命。这个念头一直在背后催促着我,让我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后拉。 速度慢了下来。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冲力的同时,我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机首登时整个倒转,朝向地面。我身体浮起,头发倒竖,彷佛全身血液全部往上冲一般,浑身不舒服。同一时间机首朝下,机身开始往下降。 机身划破空气,岩山顶端以猛烈的冲势朝眼前直逼而来。看起来像是影像急速变大,其实不然。全身青黑色、犹如一具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正失去推进力,头部朝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向地面。 隆隆隆…… 耳边传来惊人的风声。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斥喝下,我右手使劲地将黄色拉杆往下拉。 隆! 一拉下拉杆,萤幕上立即显示出「四肢:陆战模式」的文字。稳定翼的拉杆同时也像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则折叠收回。此时下坠的速度加快,机身开始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拔剑!」 剑——是指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标示着「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往下拉。 如果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此刻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盔甲武士,右手伸至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肩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以及下一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盔甲武士,在空中被弹开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机体顿时陷入旋转之中,就像陀螺般不住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会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你说得简单!」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理应是贵族专用的巨大盔甲机动兵器,竟然在我的操控下行动、飞翔,甚至与黑甲武士军团交手。 还有那只猫——那只瘦弱的黑猫——拥有一对蓝色眼珠的小动物,竟然在我脑中以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隆隆隆。 「——?!」 紧接着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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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当时陷在驾驶座中的我,手脚完全依照黑猫的指示。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城内停机坪上的众人将会全部丧命。这个念头一直在背后催促着我,让我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后拉。 速度慢了下来。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冲力的同时,我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机首登时整个倒转,朝向地面。我身体浮起,头发倒竖,彷佛全身血液全部往上冲一般,浑身不舒服。同一时间机首朝下,机身开始往下降。 机身划破空气,岩山顶端以猛烈的冲势朝眼前直逼而来。看起来像是影像急速变大,其实不然。全身青黑色、犹如一具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正失去推进力,头部朝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向地面。 隆隆隆…… 耳边传来惊人的风声。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斥喝下,我右手使劲地将黄色拉杆往下拉。 隆! 一拉下拉杆,萤幕上立即显示出「四肢:陆战模式」的文字。稳定翼的拉杆同时也像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则折叠收回。此时下坠的速度加快,机身开始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拔剑!」 剑——是指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标示着「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往下拉。 如果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此刻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盔甲武士,右手伸至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肩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以及下一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盔甲武士,在空中被弹开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机体顿时陷入旋转之中,就像陀螺般不住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会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你说得简单!」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理应是贵族专用的巨大盔甲机动兵器,竟然在我的操控下行动、飞翔,甚至与黑甲武士军团交手。 还有那只猫——那只瘦弱的黑猫——拥有一对蓝色眼珠的小动物,竟然在我脑中以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隆隆隆。 「——?!」 紧接着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当时陷在驾驶座中的我,手脚完全依照黑猫的指示。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城内停机坪上的众人将会全部丧命。这个念头一直在背后催促着我,让我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后拉。 速度慢了下来。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冲力的同时,我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机首登时整个倒转,朝向地面。我身体浮起,头发倒竖,彷佛全身血液全部往上冲一般,浑身不舒服。同一时间机首朝下,机身开始往下降。 机身划破空气,岩山顶端以猛烈的冲势朝眼前直逼而来。看起来像是影像急速变大,其实不然。全身青黑色、犹如一具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正失去推进力,头部朝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向地面。 隆隆隆…… 耳边传来惊人的风声。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斥喝下,我右手使劲地将黄色拉杆往下拉。 隆! 一拉下拉杆,萤幕上立即显示出「四肢:陆战模式」的文字。稳定翼的拉杆同时也像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则折叠收回。此时下坠的速度加快,机身开始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拔剑!」 剑——是指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标示着「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往下拉。 如果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此刻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盔甲武士,右手伸至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肩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以及下一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盔甲武士,在空中被弹开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机体顿时陷入旋转之中,就像陀螺般不住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会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你说得简单!」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理应是贵族专用的巨大盔甲机动兵器,竟然在我的操控下行动、飞翔,甚至与黑甲武士军团交手。 还有那只猫——那只瘦弱的黑猫——拥有一对蓝色眼珠的小动物,竟然在我脑中以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隆隆隆。 「——?!」 紧接着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当时陷在驾驶座中的我,手脚完全依照黑猫的指示。若不这么做,聚集在城内停机坪上的众人将会全部丧命。这个念头一直在背后催促着我,让我做出动作。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后拉。 速度慢了下来。在守护骑士失去上升冲力的同时,我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机首登时整个倒转,朝向地面。我身体浮起,头发倒竖,彷佛全身血液全部往上冲一般,浑身不舒服。同一时间机首朝下,机身开始往下降。 机身划破空气,岩山顶端以猛烈的冲势朝眼前直逼而来。看起来像是影像急速变大,其实不然。全身青黑色、犹如一具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正失去推进力,头部朝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向地面。 隆隆隆…… 耳边传来惊人的风声。 「陆战模式。就是现在,拔出长剑!」 在黑猫的斥喝下,我右手使劲地将黄色拉杆往下拉。 隆! 一拉下拉杆,萤幕上立即显示出「四肢:陆战模式」的文字。稳定翼的拉杆同时也像弹开似的回到前方,背后的机翼则折叠收回。此时下坠的速度加快,机身开始出现先前射向空中时的剧烈震动。 「拔剑!」 剑——是指这个吗?! 我发现一根握把上刻有长剑印记的拉杆,右手立即伸向它。拉杆底部标示着「trancher」的文字。我在摇晃中握住它,使劲往下拉。 如果有人从地上仰望「休佩·安斐尔」此刻的姿势,想必会看到一具从高空坠落的青黑色盔甲武士,右手伸至背后握住棍状的剑柄,从肩上抽出一把散发银光的超震动剑的模样,以及下一瞬间,这具拔剑出鞘的盔甲武士,在空中被弹开不住旋转的丑态。 「哇!」 挥出的右手——机械右臂产生强大的空气阻力,机体顿时陷入旋转之中,就像陀螺般不住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烈火熊熊的山顶不断回旋,一面回旋一面上下偏移,朝我逼近。再这样下去,我会一头撞向城堡! 「重新稳住重心!」 黑猫「大喊」。 「稳住重心,握好剑。」 「你说得简单!」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理应是贵族专用的巨大盔甲机动兵器,竟然在我的操控下行动、飞翔,甚至与黑甲武士军团交手。 还有那只猫——那只瘦弱的黑猫——拥有一对蓝色眼珠的小动物,竟然在我脑中以人类的「语言」和我说话。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隆隆隆。 「——?!」 紧接着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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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若以二十厘米电磁炮攻击,它将会化为一团火球坠向停机坪。只能用长剑将它斩成两半了。」 夜里,守护骑士在森林上方五千码的高空飞翔,从驾驶座肩膀的位置传来黑猫说话的声音。 底下是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从高空俯瞰,城堡所在的岩山及周遭的森林犹如飘浮在黑色大海中的孤岛。 「用剑?」 我手握操纵杆反问道。 我现在无暇将脸转向一旁。 在全景萤幕底下的地方,有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正缓缓下降,彷佛要与城堡所在的岩山重叠一般。 「没错。」黑猫在我的肩膀上应道。「直接往下冲,在空中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让手脚能自由行动,然后拔剑将它一刀两断。」 往……往下冲? 「若不将那架飞空艇斩成两半,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能够启动迪奥迪特子爵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还架着它在天空中飞翔呢? 当中的原因我实在是搞不懂。 从惨剧发生的那一晚起,我周遭就一直发生这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事。 「唔……」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有办法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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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我陷入混乱旋转后数秒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操作的,在强大的重压和风声中,我竟然让原本不断旋转的视野陡然停住。我右手依然握着控制杆,脑中不断想着「快停、快停」,至于手腕是如何微妙地施力控制机体,就算要我说清楚,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机体在出现复杂的旋转运动时奇迹似的停住,黑色飞空艇顶端就像定在我视野中央似的不断变大,朝我逼近。 「就是现在,一剑砍下去!」 「唔。」 我紧握控制杆,举起守护骑士握在右手的长剑。乘着下坠之势,当我在空中笔直地与黑色飞空艇交错的瞬间,守护骑士的右臂疾砍而下。 刷——! 在我挥剑的同时,有个黝黑之物由下而上掠过。 喀喀。 成功了。整个驾驶座传来一阵震动。不一会儿,往我上方飞去的黑色流线形物体,就在萤幕前断成两半。 我像看一出慢动作电影般,抬头仰望这一幕。 成功了? 之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操纵——不,我甚至怀疑那是我操纵的。黑色飞空艇在我头顶一分为二,缓缓飘浮于空中,从切口处散落出无数个黑点,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在银剑光芒的照耀下,我发现那散落空中的小黑点……是人类。 「唔。」 只记得自己当时背脊感到一阵寒意窜升,在降落的驾驶座里发出了悲鸣。 「唔……唔哇啊!」 接着—— 我就此不醒人事。 第一章 1 「这一切……」 那一夜,坐落于岩山上的迪奥迪特城烈焰冲天,将天空染成一片深红。 我失去父亲、自己也多次遭人追杀,度过充满灾难的一晚,到现在已过了一天半的时间。 惨剧发生至今,已过了一天半…… 在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上,夕阳再度落向地平线。 「都跟我没关系。」 我在城下的市场备妥旅行的装备,打算从城寨都市的石造大门离开。 我无意重回耸立在我背后的岩山上的那座城堡。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同志。 脑中浮现那名男子的声音,我一面走一面甩头,想将声音挥除。「别开玩笑了。」我如此喃喃自语。竟然要我假冒已死的世子?那个叫欧崇的男子到底在想什么! 「别开玩笑了。」 比起我以前所穿的巡礼服,现在身上这件旅人服装有些高级,我重新背好行囊,迈步而行。 虽然这只是假设……但要是我肯帮助和我毫无关系的人,将会有许多人获救。 因为某种缘故,只有我能帮助他们。可是,「帮助」他们不仅没有任何好处,我还得冒着生命的危险。 而且,要我冒着生命危险解救的人,是平时身分远高于我、始终过着优渥生活、令人羡慕的一群人。我只是个一贫如洗的巡礼者之子,要我卖命去拯救他们,实在没有道理。再说了,就算我解救他们,他们恐怕也会视为理所当然,不会心存感激。 这样我还要帮助他们吗? 我才不干呢。 聪明的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然而,我总觉得背后有个无声的声音在告诉我:「只要你下定决心,众人便会因你而获救。」于是,我帮助了他们。 别开玩笑了…… 我紧咬嘴唇,不断地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害死了好多人……尽管他们是蛮横不讲理的敌兵,但在短短一瞬间,就有数十人因我而丧命。那种罪恶感,没亲自体验的人绝对无法明白。那种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受够了。 然而,最后我还是为了城里的人们而战。也许我是个无药可救的滥好人。要是我就此留在城里,或许会慢慢习惯驾驶守护骑士。而这正是我畏惧的。 驾驶守护骑士,表示得在战场上与其他贵族一较高下。 所以我二话不说地逃离那里。不,是请他们让我离开。我决定当一名巡礼者,重回云游四海的日子。有大批民众逃离城寨都市,我混进里头,穿过城门走向平原。 逃离那里会觉得内疚吗?两天前的半夜,在情势所迫的偶然下——也可说是一场灾难——我被卷进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动乱中。然而,我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了城内众人,而且还成功度过了难关。他们应该对此心存感谢,实在没理由要求我为他们卖命、与贵族家的外敌战斗。我心里如此暗忖。 冒着生命危险—— ——唔……唔哇啊! 突然间,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尖叫声,我皱起眉头。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伫足使劲甩头。在指挥舱的萤幕画面中,斜向旋转的天与地……那骇人的光景,彷佛在眼前重现。 唔。没错,那种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 * * 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六年,冬天。 那天—— 惨剧发生一天半后。 从我懂事起就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游历诸国的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于灾祸中丧生,留我独自一人在平原中。 * * * 那是夕阳斜照平原的时刻。 居民们趁夜逃亡,出了城下市镇的城门后,在往东而去的平原大路上排成一列长长的人龙。 这群领民眼看迪奥迪特家与邻国的战事在即,认定它气数已尽,因而争先恐后地逃离。 前天夜里,那群不帮忙灭火、打算从城门逃离的少年们,被卫兵说是「敌前逃亡」,因而遭到逮捕,现在却不见士兵对这群逃离的居民兴师问罪。原本在城墙外堆沙包的工作,似乎也半途而废;进行到一半的施工现场,看不到任何监工的卫兵以及搬运沙包的工人。只有一身远行装扮的人们,络绎不绝地通过那座石造大门。 我混在人群中默默行走。 这时,耳边突然察觉到异状。 彷佛是逐渐远去的地鸣声。 我转头望向身后,发现一列黑鸦鸦的队伍,正反方向朝西方的地平线前进。 队伍—— 我在路旁伫足,望着眼前这一幕。 我在橘色的夕阳晚照下眯起双眼凝望,在扬起满天尘沙的队伍上空,有无数翻飞的旗帜。旗帜上印有城里常见的绵羊图案。 那是迪奥迪特的私家军—— 欧崇…… 那天晚上,神秘的黑甲军团袭城,对迪奥迪特子爵家而言,这只不过是灾祸的开端。 在那军容浩大的队伍前头,有个状似方形大船的黑影,是载运那驾青黑色守护骑士的航行台座。紧贴地面飘浮前进的台座后方,有许多骑兵和步兵排成一列。 尘沙迷蒙如烟,队伍逐渐远去。新的「敌人」正在逼近。 神秘的黑甲军团虽已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前来攻打的邻国。邻国艾尔康家听闻领主迪奥迪特子爵身亡的消息,乘势举兵侵略。 「——」 * * * 我名叫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 在记录这一切的此刻,我对外用的是另一个名字。里奇是我「真正的名字」。 这里所写的文章,是我个人的「纪录」。如果日后有人凑巧得到这本笔记,看过里头的记述,也许会将笔记里的内容视为荒唐无稽的小说。然而,这是从我十二岁到「现在」的数年间,实际亲身体验的事迹。 我之所以记录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要让人看见。我只是想确认自己这些年所走的道路,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为了整理自己的记忆并加以验证,于是我记录下这一切。 我是在无法违抗的命运安排下,一路走到「这里」的吗?也许在整理自己的记忆、加以记录的过程中,能找到答案。 * * * 把话题拉回那天黄昏时发生的事吧。 「不,这和我没关系。」 我摇着头,将目光从前往地平线那头的队伍移开,再次走进离开城寨都市的人潮中。 「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反覆地喃喃自语。 我背对着地平线,走在呼啸的狂风中。 夕阳照着我的背。 平原上的这条大路,从城堡所在的岩山一路向东绵延,一直通往远方的弗兰斯。趁夜逃亡……不,趁夜避难的百姓们,不绝于途。 我混在人群中行走。 这时—— 你想逃吗? 我走着走着,胸中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你是想逃吗? 「吵死人了。」 我暗自嘀咕。 这并不是那只猫的声音。 是那天晚上从我体内不断传来、一直烧炙着我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我快被它吵死了。动不动就把我当胆小鬼看。闭嘴,别来烦我。 可是…… 邻国就快要攻过来夺取迪奥迪特家的领土了,你想逃,是吗? 「声音」不断地催促着我。 「吵死人了,闭嘴!」 我不禁暗自反驳从我体内不断涌出的「声音」。 你听 好了!那天晚上我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才和袭击城堡的黑甲军团战斗。为何迪奥迪特家专属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会在我手中启动,我现在仍不明白。不过,我为了解救城里担任家职的人员免于遭到虐杀,已挺身和敌人战斗。 我可说是尽了全力。 当时我只是凑巧在场,能有那样的表现已经无可挑剔了。我对在场的那些人,原本就没有任何责任,没道理为了贵族家的人冒险犯难。迪奥迪特子爵家的那班人与我身分悬殊,不论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下场、迪奥迪特家的领地会变成怎样,都我和无关。这样就够了不是吗?在我被卷入那场厮杀之前,让我离开吧!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同志。 另一个声音苏醒,我不禁停步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欧托利卜·欧崇的纹章官——的声音。 所谓的纹章官,是指贵族家的文官,战斗时陪在领主身旁,帮忙辨别战场上敌我双方的纹章。此外还会拟定作战计划,平时总是站在家职人员前头。 迪奥迪特家的年轻纹章官欧托利卜·欧崇,是个聪慧过人、充满才干的男人,我和他聊过几句便已明白。同时,他也是野心不小的危险人物。 ——我要对他们复仇。 我没兴趣。 我拒绝了记忆中的那名男子。他覆在发下的前额有一道细细的新月疤痕。他那危险的企图,我一点都不想参与。我死也不要。 我…… 正当我如此沉思的时候—— 「哦,是迪奥迪特家的军队。」 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我抬起头。 一名从后头超越我的行商客,回头望向朝地平线远去的队伍,叹了口气说道: 「迪奥迪特军出兵了。那个自闭的世子终于要上场。都这个时候了,运着那架不会操纵的守护骑士前往多库特河河岸又能怎样?看来一切到此为止了。」 「就是说啊。」 另一名看起来像商人的随行男子,也转头望向背后的地平线,颔首附和。 「在贵族之间争夺领地的纷争中,双方虽然都会派出大军布阵,但依照惯例,最后都会由领主搭乘守护骑士进行单打独斗。听说迪奥迪特家的独生子胆小又自闭,还是个连驾驶守护骑士都不会的爱哭鬼,结果会如何,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是邻国艾尔康获胜。迪奥迪特的领地会完全归他们所有。」 「虽然这是早晚的事,不过……城内那场大火是决定的关键。」 「现在只能先逃再说了。等城下市镇被占领、大致安定之后,我们可以再来找这些因为战胜而欢天喜地的士兵们做生意。」 「是啊,战胜的士兵心情当然好了。」 哈哈,两名商人朗声大笑,脚步急促地离去。 在迪奥迪特城的城下市镇从事买卖的商人们,比居民们早一步逃出城外。 而害怕邻国大军来袭的一般城下市镇的居民,也就是理当为迪奥迪特家效力的领民们,亦争先恐后地放弃市镇的防卫工作,匆匆做好远行的准备,带着家人逃往平原。 彷佛人人都知道「一旦开战就会立即落败」、「这里马上就要被占领」。 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漫天飞沙,在地平线的那端渗入橙色的夕阳,就此消失在平原之中,在民众们逃离的反方向形成一道黑影,逐渐缩小、远去。不时还可以看见闪闪寒光,那应该是士兵们的头盔。 他们的军力有守护骑士一架(不过因为没有我去驾驶,所以无法启动)、骑兵三百人、步兵两千五百人。就贵族私家军的规模来说,前往国境交界河流的迪奥迪特军队,究竟是大是小、是强还是弱,区区一名巡礼者之子的我,根本无从判断。但从行商客交谈的口吻听来,似乎是无法与邻国的大军抗衡。而守护骑士根本就不能动,要是敌方的守护骑士上场,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欧崇明知守护骑士动不了,为何还要让休佩·安斐尔上场呢?难道他只是要让守护骑士站在前线摆个样子? 他会经说过会尽可能让人以为世子还活着,以此争取时间。 「不,这都和我没关系。」 一阵喃喃自语后,我转身背对城堡和地平线上的队伍,迈步离去。 夕阳落向平原。 四周旋即变成一片黑暗。从前天夜里开始就没有月亮,贯穿平原一路延伸的这条大路,沿途也没有任何灯光。 但逃难的队伍依旧在黑暗中行进,未曾停歇。一路上连绵不绝。 这条大路通往与来袭的艾尔康家反方向的邻国——费康家,在抵达费康家领地的第二市街弗兰斯之前,沿途没有任何可供投宿的村落。四周唯有像黑海般的平原,以及像岛屿般零星出现的岩山。几年前,我会和父亲从反方向行经这条大路,只是当时是白天。 队伍中四起的油灯化为黄色的光点,在黑暗中一路绵延。空气愈来愈冷冽,幸好我在城里得到这套上好的服装,只可惜没带件外套。我忍着寒意,混在人群中行走。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尽快离开那座城镇。 到底有多少人逃离那里呢? 不论我前望后瞧,触目所及都是背着行李逃难的队伍,众人不发一语地踩着沙地前进,底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也有全家坐在拖车上,由驴子拖曳的。能拥有拖车的人,在领民中应该算是非常富裕。 我抖了一下扛在背后的睡袋,思考着是否要继续跟着人群往前走。 眼前虽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平原,但大路的一侧有整排维持固定间隔的树木矗立。这是供旅人躲避风吹日晒之用。我在附近的树下铺好睡袋,先过夜再说。 身为一名巡礼者,长期以来一直是过着云游的生活,但我从未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赶路。平原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尽是一片漆黑,这不是生活在充满照明的都市和市镇里的人们所能体会。黑暗宛如黑色的液体整个淹过头顶似的,什么也看不见。在路上与人擦身而过时,虽然听得见脚步声,但即使来到可以挥剑伤人的距离,一样看不见对手的脸。 在这种情况下,有遭遇强盗和山贼袭击的危险可能,所以巡礼者不会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赶路。 那些行商客想露宿吗? 仔细一看,那些惯于旅行的行商客不理会大路上赶路的人群,迳自在路旁的大树下搭起帐篷、铺起睡袋,准备露宿。 但从市镇逃离的领民队伍未曾停歇,仍继续向前移动,彷佛队伍本身拥有自己的思想一般。在油灯的黄光下浮现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众人皆紧抿双唇,沉默地迈步前行。想必他们心里急着要远远逃离那座城下市镇。 想远远逃离那座城镇……这份心情,我也一样。 正当我伫立原地,思考着该何去何从时,背后传来「让开、让开」的催促声,同时传来马匹踢起尘沙的闷响及车轮的转动声。 一辆双驾马车一路上拨开人群,从后方疾奔而来,越过躲到路边、抬头仰望的我继续前进。那是一辆设有车厢的大型马车,窗户挂有窗帘。手持缰绳的车夫,不断朝前方行走的人群吆喝:「让开、让开。」车上的大型油灯照耀着路面,行李堆得跟车顶一样高,车身摇摇晃晃地前进。 竟然驾着那种马车逃难,应该是市街里的富商吧。 真好…… 我站着目送马车远去:心生羡慕。 不必走得那么辛苦就能抵达目的地是吧?这样的马车能沿途照亮,而且靠它的速度,也许只要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弗兰斯。 然而…… 「傻瓜。」 有一名站在我身边目送马车离去的少年,如此低语道。 — —? 仔细一看,是个肤色黝黑、五官鲜明的少年,略大我几岁,高我一个头。他身穿深绿色的露营服装,背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黑色方形行李,腰间插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大约大我三岁。 「——」 少年说完后便转身背对道路,在大树下卸下行李,开始将睡袋铺在草地上。 可能他也是名行商客。 他并不是巡礼者,那身干练的露营服也不是市镇的领民所穿的服装。不过,虽然成年的行商客随处可见,但以十五岁的年纪独自经商的少年,倒是相当罕见。 而且他还笑那辆点着油灯越过众人的马车是「傻瓜」。 「你在看什么?」 少年在草地上铺上睡袋,脸转向一旁说道。他似乎是看到我一直望着他,才对我这么说。 「啊,没有啊。」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一个人?」 「是……是的。」 「如果是和父母走失,最好赶快跟上去。」 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年,看也没看我一眼就钻进了睡袋里。由于草长得很高,他躺下后便被荒草遮掩了身影。 「……」 刚才这名冷漠少年的低语令我颇为在意。然而,在我伫足的这段时间,逃难的人潮还是接踵而至,从我背后通过。 此刻,艾尔康家与迪奥迪特家的大军,似乎正集结在交界的多库特河河畔展开对峙。 冲突一触即发。 我会争取时间——欧崇那句话又在我耳中响起,我猛力甩头。 我还是赶路吧。 我又回到避难的人群中,打算继续前进。这条大路是通往弗兰斯的捷径。 然而…… 「你给我付钱!」 大路的另一头突然传来男子威吓的声音,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定睛一看,路旁有三名大汉捉住一对旅人打扮的父子。三人围住这对父子,拿着一张白纸凑向他们面前,以低沉的声音威胁似的喊着「付钱」、「付钱」。 这是怎么回事? 那对旅人打扮的父子好像正受人威胁。躲在父亲背后的那名身材娇小的男孩,年纪比我还小。 「听好了,这是别人寄给你的信。运费可不便宜呢,你得全部付清。」 站在三人前头的一名大汉亮出手中的信封,大声咆哮。 「怎么会有这种事,信封上根本就没写字啊?」 「别说傻话了,这封确实是寄给你的信。是我们亲自寄送的,你想赖帐吗?」 「这可是一封越洋信耶,很贵呢。你不付钱的话我们就得替你垫了。你不想付钱是吗?」 「没错、没错。」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兴师问罪。 「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名被胁迫的父亲,应该是居住在城下市镇的工匠。比起三名大汉,他的体格显得瘦弱许多。那父亲汗如雨下,频频摇头,后他颤抖着双唇反驳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写越洋信给我。」 「你说什么?」 「混帐,你刚才说什么?」 「你想赖掉这笔运费是吧?」 「可是……唔。」 亮出信封的大汉,揪着那名像工匠的父亲衣领,将他一把提起。那位父亲呻吟一声,仍努力保护背后的男孩。 那是专门扯谎敲诈的强盗。 我吞了口唾沫。 扯谎敲诈的强盗不会突然拔剑袭击人,他们会逮住看起来好欺负的领民或公民,将没写字的信封塞到被害人面前,说一句「我将你的信送来了」,以此勒索高额「费用」。有时还会冲进农家的平房里说道:「你儿子工作时在工地发生事故,需要一笔和解金,付钱吧。」以此藉口诈取财物。 这种家伙也会对我们巡礼者做一样的事。 这些敲诈人的强盗,就像是在市镇里出没的山贼。他们平时只会找小巷里的行人或是荒野上的独户住家下手,今天怎么会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公然犯案? 「喂,快付钱!我叫你付钱啊,混帐!」 这群强盗三人组围住那对父子,伸手按着腰间粗大的牛刀,口气极为凶狠。 我站在道路的一侧,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男孩躲在懦弱的父亲背后紧紧抓着他,他应该只有七岁左右吧。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双眼,正微微颤抖。 漏夜逃难的人群排成长长一列,陆续从我和那对被缠住的父子中间走过。众人明明都看见他们被强盗纠缠,却没人理会。 「你身上应该有盘缠吧?全部交出来,就当作是你给我们添麻烦的惩罚。」 站在前头的大汉,粗鲁地将空白信封塞到对方身上。 「唔。」 「喂,这是你的信,快点给钱啊!」 那名父亲身子往后仰,可以看见男孩在他背后张嘴喊着「爸爸」。 可恶—— 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朝大路的另一头走去。我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猛然一惊。我的护身短刀不见了! 护身短刀——我在旅行时总会插在腰间的护身短刀不见了。这才想到,前天晚上跟在父亲身后奔向平原时,我把身上所有的行李都丢在路旁。此刻我手无寸铁。 可是…… 救他们吧。 那个「声音」又在我体内响起。 少罗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调匀呼吸后,向前奔去。 「等一下!」 我一面喊一面拨开逃难的人群,横越大路,迅速拾起路旁的枯枝,挡在硬将空白信封塞向那对父子的强盗面前。 「住手!你们别太过分了。」 「原来是个小鬼。」 「你们是四处向人敲诈的强盗对吧?别再这样勒索人了。」 「你说什么?」 「小鬼,有种你再说一次。」 朝我走近的三名强盗,个个都是得抬头仰望才能一眼看尽的彪形大汉。我几乎可说是与熊为敌。我不禁后退一步,倒抽一口冷气。好臭,满是酒气和汗臭,感觉就像有三头熊低头望着我,喉头发出阵阵低吼。 「小鬼!」带头的大汉在我头顶咆哮。「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你刚才说我们这几位好心的信差是什么?」 「因为你们……」 「什么?你想对我们怎样?」 另一人指着我手中的树枝笑道。 「喂,小鬼。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我们是向人敲诈的强盗是吧?」 带头大汉那张黝黑的脸庞,睁着一对圆滚滚的眼珠。 「竟然说我们几个大人是可恶的强盗,别以为我们会这样放过你。快付给我们名誉赔偿金。」 「你……你说什么?」 「可恶,大哥,我刚刚名誉受损了。他竟然说我是敲诈的强盗!我明明就是一片好心,却被说得那么不堪。太过分了!」 第三个人开始仰头夸张地大喊。 「啊,我的心好痛啊!」 「没错,小鬼。说别人是敲诈的强盗实在太过分、太没人性了。你重重伤了我们的心,你要怎么赔偿我们?」 活像是野熊的大汉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恐吓我这个只有他一半高的小孩。那对工匠父子站在他们身后,缩成一团不住颤抖。男孩紧紧抓着父亲背后,泪眼汪汪。 「小鬼,快给给我们名誉赔偿金啊。」 带头的大汉伸出他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手臂就像树木一般粗,另一只手则是握住牛刀的刀柄。 「把身上所有钱都交出来, 然后向我们道歉。这么一来,我可以留你半条命。」 「你说什么?!」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说的话太没道理了,竟然反过来说我诬赖他们是敲诈人的强盗!那个长得像野熊的大汉还好意思说「你重重伤了我的心,所以要付我们名誉赔偿金」,未免也太无耻了吧。 「噢,我内心伤得好重啊,大哥。内心的伤,可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第三名男子夸张地大呼小叫。一面叫还一面按着胸口,跳舞似的蹦蹦跳跳,嘴里喊着「好痛、好痛」,脸上却挂着冷笑。 「把钱包交出来吧,小鬼,然后让我们折断你一只手。明明是个小鬼,还敢逞英雄,我要让你知道我们的可怕!」 带头的大汉低吼一声,像树木般粗大的手臂一把抓了过来。 「可恶!」 我举起手中的树枝想要格开,却听见啪的一声,树枝一碰到大汉的手臂就马上折断。那名野熊般的大汉一把抓住我的胸口,提了起来。虽然我极力抵抗,脚尖还是离开了地面。 「放、放开我!」 我死命抵抗,放声大喊。 「放开我,你这个懦夫。」 「好,我就放开你。」 大汉一说完,就抓着我的胸口一把抛向空中。我整个人身子倒飞,背部直接撞向路旁的沙地。 「唔!」 「小鬼,你刚才说我是懦夫对吧?我饶不了你。」 大汉一把抽出腰间的牛刀。 「看我斩断你的双手。」 大汉呼啸一声,手中牛刀高举过顶。 「唔哇!」 我急忙打滚闪开,厚重的牛刀以分秒之差刺向沙地。大汉大喝一声,再度抡起沉甸甸的牛刀。别开玩笑了,他真的打算杀了我吗?!被那玩意儿砍中的话,别说是双手,连身体也会被斩成两半啊。 「小鬼,别想逃!我们在办事的时候,竟然跑来碍事!」 「唔哇。」 我无法起身逃跑。因为站起来的瞬间会背对这名大汉,这么一来我就会死这把牛刀之下。我只能躺在地上滚动身躯,以些微的差距躲过刀刃的攻击。刷!我侧身闪过,厚重的牛刀立即刺向我右耳耳畔,弹起飞沙,沙粒打中我的脸庞。 「哇啊。」 刹那间我无法睁开眼,看不见牛刀的动向,只听见刀子高高举起、划破空气的声音。 完了…… 我仰躺在地,全身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 「拿去用。」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有个黝黑细长的东西从一旁飞来,差点打中我的脸。我立刻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手中感觉相当沉重。 ——?! 这是短剑的剑鞘。有人抛给我这把附剑鞘的短剑。 「受死吧,小鬼。」 大汉手中的牛刀斩落。 「唔。」 我双手握着这把俞未出鞘的短剑,挡住头顶疾砍而下的凶器。 锵! 一阵不舒服的冲击力道袭来,厚重的牛刀被剑鞘震开,我的手臂几乎要被这道冲击震断。我无暇喊痛,急忙扭身翻滚避开大汉的第二刀。 「别跑,臭小鬼!」 然而,就算我脱离了险境,也一样得面对三名对手。 「喝啊!」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般的喊叫声,另一名男子扬脚朝在地上打滚的我踢来。当我滚地躲避攻击时,另一侧重重挨了一脚。 「唔啊!」 我整个人朝反方向飞去,翻了个跟斗,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短剑,也脱手飞出。 糟了! 「喂喂,怎么啦!」 第三名男子早已等在一旁,从另一侧朝我猛踢。我腹部又挨了一记,痛苦难当。 「哇!」 三名大人联手,笑着朝我这名十二岁的少年一阵猛踢。 这群垃圾,好好惩罚他们吧。 我抱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话虽然这么说,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反击! 「怎样啊!」 「瞧你践成这样,竟然敢说我们是懦夫,看你现在这副孬样。」 「给你点苦头吃……咦?」 下一瞬间,轮流踢我的三名男子突然停止动作。 ——?! 我抬头一看,出鞘的短剑剑锋从一旁刺进大汉满脸胡子的脏脸。 「唔!」 大汉全身僵硬,发出低沉的吼叫声。短剑的银色剑尖几乎要贯穿大汉的脸颊,就像牙签刺穿腌黄瓜一样。 「吵死人,真受不了。」 少年以低沉、冷静的声音说道。 「人家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却在路旁大吵大闹。」 2 「人家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却在路旁大吵大闹。」 一剑刺进对手脸颊的少年,以冷静的声调低声说道。 是那名肤色黝黑、比我年长几岁的少年。 从剑尖处流下一道微红的血痕,掺杂着汗水,从大汉的脸颊滑落。 「唔……」 大汉僵在原地不动。不,应该说是无法动弹。 我躺在地上维持原本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此刻的模样。刚才猛踢我腹部、想将我踢昏的那三名大汉,被这名突然闯入、迅捷如风的少年一剑刺进脸颊,登时无法行动。 「给我滚,吵死人了。」 少年说道。 然而…… 「臭……臭小鬼。」 那名带头的大汉仍以「小鬼」来称呼这名少年,呲牙裂嘴地威吓他。 「砍了他!」 带头的大汉怒喝一声,挥下手中的两把牛刀,朝一剑刺进他同伴脸颊里的那名少年砍去。 然而…… 锵! 大刀突然凭空消失。只见少年右臂划出两道闪光,那两把牛刀顿时像变魔术般被震飞,飞向高空,从眼界中消失。 「唔……怎么会这样?!」 带头的大汉发现武器脱离他粗壮的手臂飞走时,双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少年趁其不备,炫风般地接近。大汉猛然回神,少年已抢到他胸前,一剑刺向他满是黑胡的咽喉。 「唔?!」 「斩了你只会弄脏我的剑。洗剑是件麻烦事,快点滚吧。」 三人落荒而逃后,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还剑入鞘,彷佛什么事也发生过地转身,直接走向大路对面。 好厉害的剑法—我如此暗忖。 「这位先生……」 我忍不住追上前去,朝他背后行了一礼。 「……」 少年连望也不望我一眼,又钻进他铺在草丛中的睡袋里。 「谢谢您拔刀相助。」 「你真是个怪人。」少年面向一旁如此说着,还是连瞧也不瞧我一眼。「现在应该没空管别人的事吧?」 「啊。可是——」 「你自己一个人吗?」 他又接着问道。 「是的。」 「你的父母呢?」 「我……」 少年见我没能立即回答,便直接说道: 「原本就一个人吗?那就不必急着赶路了。」 少年仰躺在睡袋里。 「你打算在这里睡觉,是吗?」 「没错。」 「可是,听说艾尔康的军队就快攻过来了。」 少年没有答话,翻身转向一旁,就像在嫌我罗嗦似的。 「不会有事的。你也在这附近 找个地方睡,这样比较安全。」 少年背对我如此说道,打了个哈欠。声音听来无比佣懒,彷佛刚才犀利的剑技都是骗人的。 在这里睡觉比较安全? 我侧着头感到纳闷。 的确,迪奥迪特私家军与邻国大军对峙的地点,是位于平原另一侧的河岸。既然这样,艾尔康家的军队就不太可能立即攻进这里、大肆破坏。可是,迪奥迪特军仰赖的守护骑士,根本就无法启动。 双方一旦爆发冲突,胜负应该马上就能揭晓。 脑中又浮现了欧崇的脸,我使劲甩头想将他从脑中去除。我朝躺在草丛中的少年背后唤了声「请问」。 「请问……尽快远离城堡,这样不好吗?」 我转头望向不绝于途的逃难人潮。这么多人手提油灯照着地面,应该就不必担心山贼摸黑袭击了吧。甚至还有一路前进的马车以大型油灯照亮四周,这和巡礼者以及行商客独自在黑暗中赶路的情形截然不同。 然而…… 「你想去就去吧。」 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不耐烦地应道,以睡袋的被罩蒙住脸。 「那我走了。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 我决定跟着人群走。向他行了礼后,我回到铺满沙粒的大路上,躺在睡袋里的少年已被长长的蔓草淹没。 那对工匠父子站在路旁,等候我从草丛中走出。 「请问一下。」 那名工匠父亲问道。 「刚才那名高手不一起来吗?」 「他说要在那里露宿。」 我这样告诉那名工匠,他叹了口气应道「这样啊」。 「要是他能和我们一起走就放心不少了,可惜……」 这名中年工匠目光并没有看向我,而是搜寻那名躺在草丛某处的少年。 「他不肯来也没办法。我们走吧。」 工匠催促他那年约七岁的儿子上路,在大路上迈步离去,步伐急促。 我有些不高兴。他们危急时,出面替他们解危的人可是我耶。但那名中年工匠的态度就像是在说——这个不可靠的瘦弱小鬼根本帮不上忙。 那名工匠真差劲。 然而…… 你出手相助,是为了让人感谢你吗? 我体内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希望你帮助过的人向你道谢吗? 不,不是。 我对来自体内的声音应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那名小男孩就像以前的我一样。 我紧咬着嘴唇。 所以我才想救他。 但心中还是留有一丝不满,无法释怀。 感觉真不好…… 我目送那对工匠父子离去的背影,突然,那名七岁大的男孩松开父亲的手,自顾自地跑了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我面前,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某个东西递给我。 「嗯——」 「咦?」 「嗯。」 他的意思应该是要给我吧。我定睛一看,他的小手里紧握着一根漂亮的水蓝色棒棒糖。 「你用不着途我。这是你的吧?」 不过,那名男孩还是将糖果塞给我,好像要我收下。我向他说道:「那我就收下了。」从男孩手中接过糖果。 「就只有你和你父亲两个人吗?你妈妈呢?」 我问完话,男孩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你要好好帮你父亲。」 话才刚说完,男孩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才开口说话: 「我爸爸很懦弱,真丢脸,我讨厌他。」 「咦?」 男孩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快步离去。 我只能伫立原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之后,我混在人群中,再度行走于黑暗的大路上,往东前进。 过没一个小时,我便明白那肤色黝黑的行商少年话中的含意。 与那名少年分道扬镳后,我在平原上的大路走了约莫一库德远。突然间,大路前方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登时火光闪耀。由于身处黑暗之中,所以就算距离再远,火焰一样看得一清二楚。 宛如某个东西爆炸,燃起熊熊烈火。 会是什么呢? 同时有一阵「哇」、「呀」等悲鸣声随风传来,接着地面响起咚咚的震动声响。 这阵声响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打仗吗?但要是打仗的话,战场应该是在平原的另一侧才对啊…… 我还来不及惊讶,人潮已朝反方向涌来。从火舌窜起的前方,逃回我现在所处的位置, 悲鸣阵阵,传来一声声「快逃」、「快逃」的叫喊。 道路前方有东西起火燃烧,人们急忙往回奔逃。但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了……哇!」 我为之一怔,一名飞奔而来的领民迎面撞上来,我整个人被撞飞。人们抛下手中的油灯,在黑暗中神色紧张地往回跑。 「好痛!」 我躺在路旁,抬头望向逃窜的人们。 「乌德邦那伙人出现了!」 「是乌德邦那群人!」 「把女孩们藏好!」 喊叫声传向四方。这是怎么回事? 逃窜的人们背后传来咚咚咚的地鸣声,声音愈来愈大,直逼而来。有一群黑色的庞然大物,就像在追逐众人般不断逼近。 快躲起来。 我体内的「声音」说道。 危险! 「唔。」 我滚向荒草延蔓的草丛中,黑色的马群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我眼前通过,扬起尘沙。 「嗄——」马背上的黑色人影发出像动物般的奇怪叫声,手持长矛,朝四处逃窜的人群随手乱射。飕!锐利的凶器发出破空声响,消失于黑暗中,某处传来呀的一声惨叫。 「山……」 我倒抽一口冷气。 是山贼。而且是人数众多的庞大组织! 我躲在草丛中,山贼的马匹陆续从我面前通过。能在漆黑的夜里策马飞奔,可见他们的夜间视力惊人。我在他们通过的那一瞬间,看清楚他们的模样。马背上的人影穿着皮革制的护胸和金属护具,露出黝黑的手臂。有四、五匹马载着这身打扮的山贼,就像猎杀绵羊般追逐盲目逃窜的人们。 嘎——山贼再度发出怪异的叫声。 骑马的山贼刷的一声丢出某个东西。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在黑暗中撒网。他们是一群将马匹的机动性发挥至极限的山贼,把这片广大的平原当作是自己的狩猎场。 接着传来某样重物倒地拖行的沙沙声。一群无辜的人们被网在架设于两匹马之间网子中,在沙地上翻滚。 背后传来一阵沙沙声,我转头一看,发现那群朝平原草地四散的人们被山贼的马匹追上,纷纷被网住跌落地面。 像猎杀动物般对待人类。 好残暴的一群人…… 他们这群人叫什么来着? 不过,我脑中旋即一转。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但说到平原,这里是迪奥迪特家的领地,仍在贵族的领地范围内。就算是黑夜,山贼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人未免也太…… 没错。 刚才那群敲诈人的强盗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案,只要有人通报,卫兵或警备队就会立即前来逮捕嫌犯。一想到这里,我登时惊觉某件事—— 难道维护领地治安的警备队,全都被徵召到战场了? 借用那位看热闹的 行商客所说的话,朝夕阳前进的军队有「骑兵三百人、步兵两千五百人」,但对手艾尔康家的军力据说足足多上一倍。若真是如此,那些平时维护领地治安、一有民众通报便前往逮捕强盗的警备队士兵,一定全都加入了迪奥迪特家大军,一个也不留。 要是迪奥迪特私家军全都集结在与邻国交界的河岸一带,那领地内就无士兵看守了……不对,像欧崇白天时所说的,若是城内没有派兵驻守,敌军就会趁全军集结在多库特河时,派游击队袭击夺城,所以应该不会将所有士兵都召集到河岸才对…… 所以平原的警备工作只能放任不管了……原来如此。城下市镇的领民们偏偏在这个时候带着值钱的家当,成群结队的在黑夜中来到这处无法可管的平原。 喀啦喀啦喀啦—— 从黑暗深处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有匹马拖着马车从前方驶来,停在我藏身处的上方。没有顶篷的拖车上装满了堆积如山的物品,应该是从逃难的人民那里抢来的货物。 山贼骑着快马疾奔而来,陆续在马车旁停下,横向排成一列。两匹马一组,拖着网住难民的网子。网子中容纳了十多人,在地上一路拖行。 好、好残忍…… 「小子们!」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男子,朗声下达命令。 「挑一些值钱的东西带走。若有人敢违抗,就当场格杀。能工作的人,就绑着带走。不要伤了年轻女孩,把她们运上马车。」 「嘎——」 「嘎——」 我后来才知道,这群山贼已经习惯以这种奇怪的叫声代替回答。 这群看似是山贼手下的打手,身上的装备喀嚓作响,他们跃下马背,以长棍戳打那群困在网中的人们,威胁他们站起身来。 包含另一群在长矛胁迫下行走的人们在内,有许多逃难的人们被掳获。 高举双手站立的人们旋即在路旁排成一列。那些被拖行在地的人们浑身是伤,除了成年男女之外还有小孩——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虽然不是刚才那名工匠之子,但年纪比我还小),以及略长我几岁的女孩。 人们的行李被夺走,藏在怀里的钱包等值钱物品也被迫全部交出。若有人胆敢违抗,就会被山贼痛打一顿。 「把这两个家伙绑起来带走!」 一名像是带头的男子跃下马背,望着排成一列的人们,评监货色般地进行筛选。他来到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面前,伸出他的脏手抬起少女的下巴,监定她的容貌。少女白皙的脸蛋,有一道红色血丝从唇边流出。 「嗯,长相普通。算了,载走。」 一名山贼在这名带头男子的指示下应了声「嘎」,从背后一把抓住那名白衣少女,就这样把她拖向马车,随之传来呀的一声尖叫。被迫站起的成人当中,有对中年男女见状后神情激动,想冲上前,但旋即被另一名山贼拉回,拿长棍往他们身上招呼。 「嘎——」 「呀!」 「哎哟!」 那应该是少女的父母吧。想必是看见女儿即将被带走,想加以阻止。 小男孩开始在一旁哭泣。 可……可恶。 我只能在一边旁观,一筹莫展。 抬头一看,又有辆马车从大路前方驶来,就此停住。这辆马车设有车篷,车身还嵌有牢笼,就像是四处表演的杂技团用来囚禁南方大陆猛兽的车辆。车内可能已载有一些被掳获的少女,可以看见里头人影晃动。 「特攻队长。」 在马车驾驶座上有名手持缰绳的光头男子,朝那名带头者唤道。 「女孩们全由我这台车运送。今晚的战利品可真多啊,你那台就负责载值钱的物品吧。」 「嗯。」 人称特攻队长的这名带头男子点了点头。 「姿色中上的全部由你来载。」 「还有小孩。」 光头男子如此说道。 「小孩也要?」 「没错。这是首领乌德邦亲自下达的命令。这次似乎小鬼们也有『需要』。」 …… 我全身僵硬地躲在路旁的草丛中,望着山贼们筛选「猎物」的场面。 这群山贼到底拥有多大的势力?马匹陆续从黑暗中现身,拖着网子来到马车旁。一共有十几匹。 虽然我已好多年没经过这座平原,但这里有规模如此庞大的山贼集团吗? 不知何时开始,马车周围已点燃营火,如同以此为记号般,又有两辆马车从道路前方驶来。其中一辆是设有牢笼的马车。 双手高举过头的人们排成一列,大略估算有超过百人。路旁的营火清楚映照出这群伤痕累累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畏怯、紧绷的神色。 「这个,还有这个。」 人称特攻队长的那名带头者身形魁梧,头上戴着皮制头盔,装备缝隙处露出古铜色的前胸。他那猛禽般锐利的目光,俐落地「筛选」着排成一列的人们。被他选中的人就会被缚住手腕、全部系在同一条绳索上,排成一列往前走。 被带走的都是体格魁梧的成年男子与身型高大的少年。当中也有人极力抵抗,不愿就此受缚,但他们旋即遭那些发出怪声的山贼以长棍痛殴,最后跪倒在地上呻吟,惨遭一阵拳打脚踢。 「哎哟!」 那名特攻队长朝他们望了一眼,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丢下居住的城镇逃亡是吧?因为战争在即,不看好自己的领主就脚底抹油,净是一群不讲道义又无情的家伙。」 特攻队长手按腰间长剑,瞪视着眼前每一张怯懦的脸。 「福特·迪奥迪特的领民们,你们不是个个受雇于贵族家、在城内享用电力、过着安乐的生活吗?但是当你们知道自己的领主会落败时,竟然采取这种做法?既然不想被邻国侵略,为什么不全部加入军队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呢?一群懦弱的家伙。」 我从草丛里抬头仰望,看见那名男子激动的朝排成一列的领民们咆哮。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奸诈又孬种的领民。你们这些领民只想到自己。明明从学校毕业,拥有知识,却又懦弱且奸诈,还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们这种被社会淘汰的人。你们听好了,像你们这种真正的垃圾,我一点都不会同情。我史奎德·迪卜,身为乌德邦山贼集团的第一特攻队长,会有效运用你们这群垃圾!」 男子如此宣告,走向一名被绳索系住的年轻领民,一把抓住他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脸庞,让对方的脸面向他。 「喂,你喜欢用电对吧?」 「……」 「回答我。」 「唔。」 「这样啊。你们也喜欢贵族和教堂里的修士所霸占的『文明之光』吧?是这样没错吧?」 「唔……」 「这世上只有极少数得天独厚的人可以享受电力,你很喜欢那样的生活吧?」 「——?」 「混帐,到底是不是?!」 「唔呜……」 「很好,你认同对吧?」男子强迫对方回答后,转头瞪视被绑成一列的人们。「既然这样,我就把你们全部卖掉,送到北方禁区的『洞穴』去。你们就一辈子在那里挖掘你们最爱的电力来源吧。」 吓! 排成一列的领民们一听到这句话,僵硬的表情登时从畏怯转为恐惧。 「带走!」 被绳索系住的男人们全都被拖走,留下中老年人、年轻女孩以及小孩。 众人吓得缩成一团,连站立都有困难 。 「把小孩们途上马车。」 特攻队长下令。 孩子们不是年纪比我小,就是和我年纪相仿,就算比我大,顶多也只大我一、两岁而已。他们在山贼长棍的戳打下被推进马车的牢笼内。里头还有嘤嘤啜泣、活生生与父母拆散的女孩,就此被迫坐上马车运走。 山贼们着手「货品装载」的工作,特攻队长则是扯下路旁一根草穗衔在唇边,双臂盘胸站在不远处的路旁监督。 我在草丛里把头尽量压低,不让人发现。抬眼一看,发现那名男子年约三十,感觉非常精悍,身手似乎不错,比在城内丧生的父亲还要年轻。 「不过……」 特攻队长突然露出像是含了苦涩药草般的表情,将脸转向一旁,朝我藏身的草丛方向叹了口气,不让其他人看见。 「不过,感觉还真不舒服。」男子低语道。「连小孩也一并猎捕,抓去卖钱,这实在……」 「现在没空让你拘泥自己的信念了,特攻队长。」 这时,那名秃头男子跃下马,站在特攻队长身旁往草丛里小解。那名秃头男子是个中年人,似乎是和特攻队长地位相当的干部。 「况且,这群小鬼日后也会变成你讨厌的那种奸诈大人。」 「不,我并不是觉得他们可怜。」特攻队长嘴里含着草穗,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猎捕这些孩童,有点……让我想起一件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往事了。」 特攻队长再度摇了摇头。 「和今晚的狩猎无关。等小孩和女人全运上车后立刻启程,今晚整个平原都是『猎物』。」 两名干部交谈着,他们对面有两辆装有牢笼的马车,里头关满了小孩和女人。众人排成一列,沿着斜板走进牢笼内,山贼在一旁以长棍戳打。 四周充满了畏怯的啜泣声。 我环视周遭,发现山贼们不是手持长棍,就是握着长矛或火药式手枪。他们虽不像前天夜里袭击城堡的黑甲军团那样,有装备精良的盔甲、暗视装置或是电磁枪,但杀人道具可说是一应俱全。 那群孩子和女人也许是明白只要放声大哭就会讨打,因此只敢低声啜泣。 该怎么办? 有个声音再次在我体内发问。 你应该怎么做? 应该怎么做?我哪知道啊…… 我不知所措。 我只是个小孩,就算问我该怎么做,我也无能为力啊。 我趴在草丛里,因体内那苛责我的「声音」而皱起眉头。突然,在我头顶处排成一列的人群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 这个尖叫声听起来有点熟悉,我不禁抬起头来。一看之下,身在草丛中的我不禁全身僵硬。 那、那个人是?! 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被人一把抓住后背,一路向后拖行。 身穿白衣的少女——领民中有很多女孩都穿白衣,但她脑后束成马尾的黑发,以及布满雀斑的侧脸…… 「住手!」 身穿白衣的少女使劲挣扎,想摆脱从背后一把抓住她的山贼。 「嘎——」 这女孩还真嚣张!山贼就像这么说似的,发出一声怪叫,接着一把抓住这名顽强抵抗的少女长发,强行拖着走。 「好痛!呀,住手!」 她的容貌在被人扯着头发拖行时清楚地浮现——那泼辣且长满雀斑的白皙脸蛋。 是她…… ——谁要你多管闲事啊,傻瓜! 她是白天时…… ——你、你不要紧吧? ——谁要你多管闲事啊,傻瓜! 我见过她。被山贼拖走的,就是白天在城下市镇餐馆里工作的那名少女。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少女在市场的巷弄里被一名中年男子按倒在地,我手持棍棒替她解危,她却怒气冲冲地对我破口大骂,泪眼涟涟地向我怒吼。 她说自己是为了钱才故意这么做的。 ——我爸爸卧病在床,没办法工作,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跑路。就因为没钱,才没办法离开这里。要是明天艾尔康家的军队攻进这里,我…… ——反正一样要受辱,当然是选择可以赚钱的方式。你给我闪一边去。我再不快点去赚钱,就没办法逃离这里了。 可恶…… 她和家人当时不是因为我赠送的那笔钱而逃离城外了吗?当时她说「我爸爸卧病在床」……好不容易才逃出城下市镇,怎么却不幸在这里遇上山贼被掳获。 「住手!住手!」 可恶。 我趴在草丛中,双拳紧握。她被人拖着从我面前通过,我却无技可施。 「嘎——」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她抵抗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向四方。第二辆设有牢笼的马车正忙着将少女载上车。这时,有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驾驶座上站起。 「呼呼。」 可能是之前一直在睡觉吧,这个高大人影站起身跃下驾驶座。 本以为那呼呼声是风箱发出的声音,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人的呼吸声。他的模样在营火的照明下清楚浮现。 吓…… 我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一名肥胖的年轻人?他肥胖的巨大身躯浮现在营火中,肥大的脸虽然覆满零乱的胡须,却不是中年人。尽管巨大的身躯给人一股压迫感,却给人精悍的感觉。或者应该说,他的动作不像是普通人。那张鼓起的圆脸中有两道细细的眼睛,垂涎傻笑的表情,看起来活像是某种两栖类动物。 「呼呼。这女孩真泼辣啊。呼呼。」 那名肥胖的年轻男子不是以怪声应答,而是使用平常的语言,从这点来看,他应该是某个山贼干部。他朝拖行少女的那名山贼举手示意,加以制止,接着朝那名大吵大闹的少女脸上不住端详。 「呼呼、呼呼。」 他睁开细如发丝的小眼,接着又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厚实的双唇。就像是栖息在河边的大型两栖类动物紧盯着猎物一般。 「呀!你干什么?呀——」 少女不住尖叫。 「呼呼,我就是喜欢这种泼辣的女人。呼呼。」 少女被人从背后架住双手,大吵大闹,那名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脸。他粗大的十指像毛毛虫一般,在满面雀斑的少女脸上不住蠕动。 「呀,恶心死了,快住手!」 少女惊声尖叫,那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开心地笑着,从唇间伸出舌头直接往少女脸上舔去。 舔—— 「呀!」 「呵呵。真是泼辣啊!我喜欢。」肥胖的年轻男子脸泛笑意,他那毛毛虫般不住蠕动的十指,在少女脸上和脖子间来回游移,说道:「这女孩我要了,我喜欢。」 「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怪物!」 少女不断挣扎,但山贼以强壮的手臂紧紧架住她。为了躲开他的舌头,少女只能不断地甩头。 「嘻嘻,好可爱。我忍不到山寨了,现在马上就来尝尝吧。你们押住她。」 我在草丛中瞪大双眼。 怎么回事?!那名长得像两栖类动物的恶心胖子想对她怎样? 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以沙哑的声音下令,其中还掺杂着阵阵的呼吸声,山贼们立即遵从命令,两人合力架住那名满脸雀斑的少女手臂。 「嘎——」 「嘎——l 他们的动作彷佛是 在说「请享用」。少女双臂受制,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神情惊恐。 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发出吸吮口水的声音,伸舌舔舐,白色的唾沫飞溅。他那厚实的嘴唇张得又圆又大,像是要将少女吞食般。 「呀。」 「可恶!」 我反射性地使力蹬脚。 就在我要从草丛里冲出时,有个声音早我一步喝斥道:「住手! 「还不快住手,混帐!」 发出这低沉喝斥声的人是特攻队长。 原本站在路旁的特攻队长朗声暍斥,那名秃头男子「喂、喂」地唤了几句想加以制止,但特攻队长不予理会,拔出腰间的长剑。 刷—— 「喂,史奎德。用剑不好吧?」 「你闭嘴。那家伙的问题不是今天晚上才开始的。」 「可是伽尼尔邦是首领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那变态儿子讲得听吗?」 特攻队长甩开那名秃头男子,从沙地上一跃而起。手中长剑旋即挥出,发出破空声响。长剑的剑尖刺向少女与那名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中间,男子正要伸舌舔向少女白皙的脸蛋,剑尖不偏不倚地停在他舌头上方。 「唔嗯……」 「别说话。不然舌头会被切断哦。」 传来男子冷静的声音。 「竟然在这种地方当着手下的面对我们买卖用的『猎物』胡来。」 「唔……」 正当这名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要将痴肥的身躯压向少女时,一把长剑即时的制止,他维持着被中断时的姿势,腹部和背后不住颤抖。 「如果不是处女,卖出的价格就连三分之一都不到。难道你不知道吗?」 「唔……」 「就算你是首领的儿子,也该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该做。如果没人教过你,我史奎德今天就好好教你。」 特攻队长维持剑尖抵在男子舌头上方的姿势,如此说道。 「听好了,你这个蠢儿子。你父亲领导的乌德邦山贼集团,已经不是五到十人的小型山贼组织了。它因为获得强力的后盾且顺应时势,今日才有办法成长为拥有上百名手下的大型组织。因为你是首领的儿子,就当场对我们捕获的『猎物』为所欲为,即使手下们表面服从,但他们心里做何感想?」 「呼呼。」 「手下这群战士们都在看啊,你的一言一行他们全瞧在眼里——什么嘛,集团的『规定』不是说擅自对『猎物』中的女人胡来就得接受鞭刑,但首领的儿子自己还不是那么做?既然这样,我们应该也可以不遵守『规定』才对。 「就算嘴巴上没说,手下们心里也会开始这么想。你以为这样还能率领这个组织吗?当我们乌德邦山贼集团像一个小国家一样构筑了一个实力至上的稳固体制,在黑社会里地位愈来愈高时,你身为首领之子却恣意胡为,你觉得这样对吗?说话啊!」 「呼呼。」 酷似两栖类动物的年轻男子无法动弹,肥胖的身躯不住颤抖。 「你听好了,伽尼尔少爷。你已经二十三岁,却不好好练剑,贵为首领之子,却无法担任狩猎任务的指挥,整天窝在山寨的洞窟仓库里,将『猎物』里的女孩往里头带,不分昼夜地纵欲,玩腻就杀了对方。这是人过的生活吗?还称得上是男子汉吗?像你这种变态,自己不觉得可耻吗?」 「呼呼。」 酷似两栖类动物的男子维持着被制止时的姿势,那对细如发丝的双眼不住转动。虽然看不清楚,却像是在瞪那名特攻队长。 「哦,瞪我是吧?哼。」 特攻队长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回到山寨后要向你爹告状是吧?我无所谓。你大可到首领乌德邦面前,问他要站在你这个变态儿子这边,还是要站在我这个特攻队长这边。现在的乌德邦山贼集团,就属担任现场指挥官的我业绩最好,连你父亲也认同这点。首领自己也明白地说过『今后一切全看实力』。他真的会让你继承首领的位子吗?」 「呼呼、呼呼。」 「喂,你就只会喘气吗?」 那名秃头的中年干部握住情绪激动的特攻队长肩头。 「把剑放下。」 「哼。」 特攻队长依言放下长剑,解除对首领儿子巨大身躯的禁锢。 「史奎德,适可而止吧。你说得没错,关于实力和『规定』或许真如你所说的,但伽尼尔少爷是伟大的创业者——我们首领的儿子啊。」 「哼,说什么创业者,首领最近根本没亲自上场不是吗?喂,把这名女孩运上马车。」特攻队长还剑入鞘,向两名山贼下令。「十几岁的处女是能以高价卖出的商品。别伤了她。」 架在少女两侧的两名山贼显得不知所措。特攻队长朝他们怒喝道:「还不快点!」他们连忙应了声「嘎」,送女孩上车。 「史奎德,我知道你靠实力让集团赚了不少钱。」中年干部说道。「但首领最近没有亲自上场,是因为有许多事要做,他忙着与我们的赞助人密会、和人肉贩子组织交涉。不是光靠你特攻队长的努力,就能撑起整个集团的事业啊。」 「哼。都是我在平原上四处奔波才能得到这些商品,好以高价卖给人肉贩子组织,不是吗?」 特攻队长和那名中年干部就这样辩论了起来。 「人肉贩子组织从我们这里买走女孩后,替她们化妆、教她们礼仪,并以香油涂抹她们全身,再以更高的价钱卖给中央的『真贵族』。虽然我不知道『真贵族』要这些女孩做什么,但至少我可以确定,整个黑社会都因为我的努力而受惠,是我让大家有饭吃。」 「我明白、我明白。」 这段时间,山贼们仍忙着将小孩和年轻女孩送进马车的牢笼里。 我注视着这一切,赫然发现马车的驾驶座没人。 ——?! 驾驶座没人…… 原来如此。刚才那名酷似两栖类动物的恶心大汉,下车后就一直没回去。 第二台设有牢笼的马车驾驶座空无一人。没人坐在上头,缰绳的握把一直搁在椅子上。没人的驾驶座吸引了我的注意。 马车前端的黑马在忙碌的众人旁边吐着白色的气息,一副无事可做的模样。 身穿白衣的少女被人架着拖进马车的牢笼里。虽然她仍在抵抗,但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也许是没力气尖叫了。 就趁现在—— 要动手的话,只能趁现在…… 我从未操纵过马车。不过真要救人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感觉到双脚充满力量。白天时在市场的小巷里,那名少女被一名大汉压在地上,不断尖叫,她当时的神情和叫声在我脑中苏醒。她差点就被那名大汉给…… 没错。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去吧。 我体内的「声音」向我喝斥。 「可恶!」 同一时间,我往草地上使劲一蹬,向前冲出。 3 「可恶!」 当我回过神来,人已从草丛中冲出了。脑中无比炽热,眼前景象不住摇晃。摇晃的景象中央,是空无一人的马车驾驶座。 我得救她! 要想办法救她才行…… 我朝马车飞奔。我从没驾驶过马车。只有很久以前在采石场工作时,会目睹马匹拖车的模样。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我全力奔驰,同时在脑中思索。应该会有办法的……只要执起缰绳,持马鞭抽打,马应该就会往前跑… 沙沙—— 我从沙地上一跃而起,抓住黑色马车的车身爬上驾驶座。似乎没人料到路旁的草丛里会躲着一名像我这样的小孩。一直到我爬上驾驶座,执起缰绳为止,那两名山贼干部和山贼们始终没有察觉。 两条皮制的缰绳握在手中,意外地沉重。我遥想之前在采石场当挑石工时所看到的情景,拿起驾驶座上的马鞭高高举起,使劲地抽向马背。当时我不懂得控制力道。 啪! 「喝!」 受惊的马匹后脚使劲一蹬,前脚整个扬起,迅速地往黑暗的大路狂奔,冲向回迪奥迪特城的方向。 马车在它的拖曳下急剧加速,我身体差点往后倒。 「唔?!」 马车突然往前冲,但驾驶座上却无处可抓。其实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马鞭轻轻一抽,再立刻拉紧缰绳保持身体平衡,以达到「人马一体」的境界,但当时的我并不懂得马车的操控方式。 该、该抓哪里好……哇?! 我抓不到任何东西,双手乱挥,整个人往后倒,背部直接撞向牢笼的栏杆。 「哇!」 我的背部受到撞击,手中的缰绳也随之脱手。糟了!同一时间,牢笼里传来「呀」、「哇」的尖叫声,以及人们跌倒、交叠在一起的声响。 可恶!我皱起眉头,咬牙撑起身来:心中暗自向关在身后牢笼里的人们道歉。各位也许跌得很痛,但请你们见谅。我们得趁现在逃走,要快点才行…… 喀啦喀啦喀啦—— 马车风驰电掣地狂奔,也许是因为眼睛早已习惯营火的亮光,我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视力突然在夜间失灵了!我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马匹似乎也看不见,马车开始顺着倾斜的道路走偏。我伸手四处探找脱手的缰绳,但始终不知道它掉在驾驶座上的何处。我该怎么办,不只是看不到路,手上也没有缰绳……但根本无暇让我旁徨,马车扬起飞沙,一路飞奔,它偏离沙石路面的大路,斜斜地冲进草地。马车在路旁造成激烈摇晃,整辆车几乎要跳了起来。 「哇!」 平原的草地未曾整地,凹凸不平。驾驶座上没有固定身体的安全带。我坐在上下晃动的马车上,为了不被震出车外而转身紧握牢笼的栏杆,勉强稳住身体。原本应该是坐上没有车夫的马车,顺利逃离此地才对,但这辆马车却失控狂奔。我只能紧抓着栏杆,无技可施。 可恶,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筹莫展。没人驾驶的马车就像波浪般,一路拨开这片犹如黑海的草原往前急驰。每隔数秒,车身就会因为车轮撞到地面的突起物而弹跳。喀喀喀——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体重较轻的我差点被震向空中,我紧紧抓着牢笼栏杆。我抓着栏杆,转头望向前方,想确认马车的行进方向,但前方是无尽的黑暗草原。每次车身弹起,牢笼内便传来一阵尖叫。我回头一看,里头不知关了多少人,只见许多孩童和少女层层叠叠,倒卧一地。 锵的一声,车轮似乎越过了田埂,车身重重地上下震荡。「呀!」一名少女惨叫一声,从牢笼内的地板腾空而起,一头撞向我面前的栏杆。栏杆打中她的前额,她紧皱起眉头。 「好痛!」 「——!」 我口中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撞向栏杆的这名少女脸上长满雀斑、身穿白衣,脑后还绑着一束马尾。 我双目圆睁地望着她。 同一时间,少女似乎也发现紧抓驾驶座的我。她瞪大了眼睛。 她和我一样,白皙的手指紧抓着栏杆,抬头望向我。 「——?」 她认得我吗? 我死命抓着栏杆,想告诉这名大我几岁的少女——加油啊,要想办法逃离这里。虽然现在一筹莫展…… 然而…… 「啊!」 正当我要开口时,却咬到了舌头。 这时,马车后方传来阵阵的马蹄声,且逐渐接近中。哒哒的马蹄蹬在草地上一路猛追。 是山贼的追兵吗?! 有两匹,不,是三匹…… 我夺走载着山贼集团「猎物」的马车,明白他们很快便会追上。不过,这里离迪奥迪特城的城下市镇并不远,顶多只有三库德远。城寨都市的城门有迪奥迪特私家军的卫兵部队把守,只要逃到城门站哨卫兵看得见的位置,山贼应该就不敢追击。 我心中如此盘算。 这时—— 你在做什么? 我心中响起一个揶揄的「声音」。 你是想仰仗贵族家的军队吗? 你不是说不想站在贵族家的军队前头,所以才逃离城堡的吗?现在自身有难,又想仰赖军队的力量?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哇?! 就在我想反驳体内「声音」的瞬间,马车右轮撞上一块藏在草丛中的岩石,车身上扬严重往左倾。我的身体被震起,由于我当时在思考,一时来不及握住栏杆,就此被抛向空中。 「哇!」 我双手抓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从驾驶座上腾空而起,被抛向右方,在黑暗中翻滚。 我只感觉到星空和黑海般的草原在我眼前不住翻转,还来不及尖叫,身体己重重撞向丛丛荒草中,滚落地面。 咚! 沙沙—— 我从马车上被震飞,跌落草地。 要是一头撞向草丛里的岩石,可能会就此一命呜呼,所幸是落在柔软的荒草中。我滚了几圈后,以仰躺的姿势停住,躺在草穗间看见满天星斗。 「唔,可恶……」 马车从我头顶急驰而过。马车的车身失去平衡,从发出的倾轧声响可以听出它一路蛇行。黑暗中响起马匹的嘶鸣。 接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就像刨掘地面般地从我头顶呼啸而过。并传来男子「呼、呼」的声音。那低沉的声音是…… 「唔。」 我浑身疼痛,眉头微蹙,在草丛里翻了个身,俯卧在地上,从草丛间的缝隙往上窥探。 似乎有人坐上驾驶座。可以听见车轮滚动减缓的声音。耳边传来「呼」的一声,那是安抚马匹的呼喝声,马车速度渐渐放慢。不过因为有马匹拖曳着,似乎无法立即停止。它绕了个大圆,放慢速度,逐渐停止。 我为了逃走而抢夺那辆马车,在通往城堡的大路上奔驰着,跑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在大路边的草原被山贼拦截。 就像要绕过大路旁的行道树一般,远去的马车绕了个大圆,又缓缓回到我头顶上方的位置。 不妙!我暗自心惊。 我无法动弹。草地化解了坠地的冲击力道,我虽然从驾驶座上被震飞,直接撞向地面,却没有受伤。我浑身疼痛不堪,光翻身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下我根本无法起身快跑。要是被他们发现,恐怕就无法逃命了…… 马车来到我俯卧的草丛附近,车轮因为倾轧而发出嘎吱声响,就此停住。 从马车的牢笼中传来阵阵无比痛苦的呻吟。 可恶…… 在剧烈的颠簸之下跑了将近一库德远是吧?被囚禁在牢笼内的人们所受的苦,也许不只是擦撞的皮肉伤。 都是我害的。 我对牢笼里的人——特别是比我年幼的孩童——深感歉疚。不过,要是他们被带往山贼集团的山寨,就会被卖给人肉贩子组织。而之前在市场认识的那名满脸雀斑的少女,也会成为刚才那名恶心男子的玩物。我无法冷眼旁观,才动手抢夺那辆马车。虽然最后没能成功…… 这时—— 那些身分比你高的领 第二章 1 「喂。」 一只冰冷的手轻拍我的脸颊,我醒了过来。 是星空。 我随即明白自己仰躺在地上。 在冰冷的空气底端、荒草的环抱下,我仰躺着面向星空。 好安静啊。 这里是? 「唔……」 「喂,你醒啦?」 有人在叫我,我眨了眨眼。这时,右肩突然一阵剧痛,我呻吟一声,表情扭曲。 「你肩膀的伤已经止血了。别担心。」 头顶传来少年冷静的声音。 我又眨了眨眼,俯看我的那张黝黑而端正的脸庞在我眼前聚焦成形。 「啊,你是……」 我记得这张脸,是那名行商的少年。 是他。我差点被那群敲诈强盗杀害时,就是他拔刀相助。 「你肩膀被砍伤对吧?」 少年问道。 「是的……」 「我用了上等的药。有消毒药、止血药、除脓药,还有愈合刀伤的药。不过,我无法替你缝合伤口。所以你的右手会有好一阵子不能乱动。」 听完他的说明后,我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左手摸向右肩,发现上头贴着一大片膏药。 「——?」 「那是黏性绷带。你没看过吗?」 「请问你是药商吗?」 「傻瓜,才不是呢。」 少年苦笑道。 我获救了? 我还搞不清楚状况。 刚才应该是…… 「我做机械零件的买卖。」 少年说完后,将搁在草地上的黑色方形行李箱阖上,再将行李背在身上。 「我可不是普通的机械行商客,卖的可是mc机关的精密零件。因为带着昂贵的零件四处行走,为了防止强盗袭击,所以受过剑术训练。我还带了不少药品以备受伤时使用,数量可不输一般的药商呢。不过……」 「……」 「最有效的护身方法,就是别靠近危险的事。这点最重要。」 「……」 或许我应该先向这名少年好好道谢。不过我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所以忘记了。 我急忙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触目所及尽是随着夜风摇曳的荒草。 眼前全是这样的景色。 完全不见那群山贼的踪影。 ——你最好快逃。 那名大汉不是要杀我吗? 「我……唔。」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我不自觉的伸出左手按住脸。 「喂,你失血过多,别太勉强。」 「那件事之后,过了多久?」 「嗯?」 「我的意思是,过了多少时间。」 我强忍晕眩,向少年问道。 「你说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位长得跟大蟾蜍一样思心的山贼袭击我之后……」 「山贼?」 「没错。」 「我赶到这里时,他们已经离开了。」 少年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远望眼前这片草原。 「我确实看到有两辆马车和几匹马从前方大路离去,应该是以这一带为根据地的乌德邦那班人。听说最近颇具规模,看来传言没错。」 「……」 这似乎不是梦。 我得救了……我的头没被扯下。难道是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年发现了我、替我疗伤? 看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请问,是你……」 是你救了我吗?我正要询问时,少年挥了挥手,对我说了一句「不必了」。 「不必向我道谢。听了浑身不自在。」 「咦,可是——」 「你自己一个人吗?」 「是的。」 「你是福特,迪奥迪特的领民吗?」 「不,我是巡礼者。」 「巡礼者?嗯。我没有当巡礼者的朋友,但巡礼者都是怪人。」 比我年长的少年望着我苦笑。 「你之前不是完全没考虑自己和对手的力量差距,就冲向那群敲诈的强盗吗?我觉得你很有趣所以就在一旁观看。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先在脑中盘算一下才对。」 「是。」 「虽然你个头很小,却有着我所没有的东西。就是这样,我觉得有趣,所以才出手帮你。」 「谢谢你。」 「我不是说了吗,不用跟我道谢。而且你又打扰了我睡觉,真会给我添麻烦。」 「对、对不起。请问,我就落在你睡觉的那颗大树旁吗?」 「什么?」 「就是我被甩出去的时候。」 「被什么甩出去?」 「马车。」 「我不知道什么马车。」肤色黝黑的少年耸了耸肩。 「要答谢的话,就谢谢猫吧。」 「猫?」 猫—— 「没错。」少年颔首。「我在草丛里睡觉时做了个梦。有只莫名其妙会说人话的黑猫跑到我耳边对我说『有个孩子被人砍伤,倒卧在这一带,快去救他』。」 「……」 「我好像睡昏头了,真是个奇怪的梦。不过感觉又如此真实,我非常在意,于是就爬起来搜寻,结果发现你倒卧在草丛中。当时你身中刀伤失血昏迷,情况很危急。」 ——你最好快逃。 那家伙…… 会说话的黑猫…… 是它。是它找来这名少年的。 不过,这名比我年长的行商少年认为不可能有会说人话的猫,所以他猜自己是一时睡昏头,才会做那个不可思议的梦。 ——呼呼。 「唔。」 脑中记忆突然复苏,接着又是一阵晕眩。 「喂,怎么了?不要紧吧?」 「我不……」 我本来想说「我不要紧」,但脑中复苏的可怕景象,让我不禁发出呻吟。 浮现的记忆,是我之前差点惨遭杀害的景象。在草丛里,我被那名人称山贼首领之子、模样酷似两栖类动物的大汉一把抓住头和身体,几乎要被活活扯成两半。 没错,我差点一命呜呼。 我被大汉那双圆木般粗壮的手臂高高举起,就要身首异处。 当时的情景在我眼前浮现。 尽管百般不愿,我还是想起那可怕的一幕。 「呼呼,受死吧。」 那恶心的声音化为恶臭,吹向我耳畔。 我浑身疼痛难当。虽然想抵抗,却全身无力,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我不行了…… 难道我就这么死掉?!就在我如此思忖时—— 它出现了。 我不行了。就在我如此思忖时—— 啪! 彷佛有某个东西突然跃向那名将我高高举起的大汉脸上,紧贴着不放。 蓦地—— 啪嚓! 发出青白色的火花。由于距离很近,原本一片白茫茫的视野,随之染成青白色。 怎么回事?! 接着又是一阵啪嚓声。 「哇!」 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像老虎钳般紧紧抓住我头部和肩膀的力量陡然消失,同时我也被抛向冷冽的空气中,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分不清上下左右,再跌落到草地上。 咚。 「唔。」 「哇!唔。」 大汉巨大的身躯 在我头顶不断晃动。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我仰躺在地上,不断「呼、呼」的剧烈喘息,惊讶地抬头望着大汉痛苦的模样。 我的肺部送入新鲜空气,视野渐显清晰。接着,我看见一只黑猫紧紧贴在那名酷似大蟾蜍的大汉脸上。黑猫的前脚和后脚紧抓着不放,不管大汉再怎么使劲甩头,它也只是尾巴扬起,牢牢不坠。人汉双手探出,想抓住它乌黑的毛皮时,脸上旋即再爆出青色火花。 啪嚓! 「唔哇——」 大汉猛然后仰,黑猫往他的脸部一蹬,一个后空翻落地。大汉双手掩面,步履踉舱,痛苦地不住扭曲。从他指缝处冒出白烟。 「啊——」 最后他双脚绊在一起,整个人往草丛的另一侧倒卧,发出轰然巨响。倒地之后,腹部和手脚仍不断抽搐,动个不停。 我的视野变得清晰。黑猫落地后一直望着我。在星光的照耀下,它那对蓝色眼珠闪过一丝光芒。 「一万堤西翁的电击仍电不死他。」 黑猫如此说道。它看起来像只小猫,说起话来却相当老成。这是直接传进我脑中的声音。 这家伙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你最好赶快逃。 「你……」 我不敢置信,肩膀急促地上下起伏。 这只黑猫突然闯入。 我非常讶异。它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之前又跑哪儿去了?难道它从我离城前就一直跟在后头监视我的行动?我浑然未觉。是因为我即将遭到杀害,它才出面介入吗? 这只黑猫——会说话的神秘生物,究竟有什么来历引 黑猫对惊讶莫名的我颔首。 「骑士,山贼由我来对付。你最好快离开这里。」 「你……」 我无法再继续和黑猫对话。它就像只偷走鲜鱼而逃跑的野猫,往地面上一蹬,迅速跃进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只见长长的荒草不住摇晃。 我感觉到大路那边有人朝这里接近,并发出「嘎、嘎」的怪叫声。人数应该有两、三人。莫非刚才的山贼们听见首领儿子的惨叫声,察觉有异? 「唔……」 我撑起身,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那名大汉躺在草丛前方五码远的地方,全身痉挛。草丛在他巨大身躯的踩踏下,形成一处扁塌的圆圈,而比我年长的白衣少女就躺在圆圈中,静止不动。 「唔。」 我因右肩剧痛而皱起眉头,爬向那名躺在地上的少女。 她昏厥了吗?我原本这么想着,但少女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那张满是雀斑的脸。黑发加上黑色的眼珠,就和托尔·诺安一样…… 我朝她靠近时,脑中突然闪过这个想法。 「快起来啊。」 我伸手搭在少女肩上叫道。 「——」 少女一动也不动。她那满是雀斑的脸,面无表情。 怎么回事? 「那个怪物还活着,趁现在快逃啊……」 「——」 但少女就像拒绝回到现实世界般,仰躺着没有动静。明明还有呼吸却不肯动。 「得趁现在啊。快起来!」 我握住她的肩膀摇晃,但她乌黑的眼瞳映照着星空,没任何反应。只有胸部在白衣底下起伏。 她是怎么了? 之前在市场的餐馆里,她是那么俐落、充满活力。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女,不论我再怎么摇晃叫唤,都完全没有反应。 难道她睁着眼睛就此昏厥? 就在这个时候—— 呼、呼。 ——?! 背后传来像是野兽低吼的声音,我大吃一惊。回身望去,那名倒地痉挛的大汉已霍然起身。巨大的黑影昂然而立。 呼噜。 大汉站起身,抖动着身体。 「呼。」 糟了! 他抖完上半身后,发出急躁的低吼,双臂往前探出朝四周挥动。他一面走一面挥舞双臂,就像在摸索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 难道他看不见了? 「呼呼、呼呼。」 我对他施以电击——黑猫会说过这句话。他现在可能看不见。他每跨出一脚,便深深陷入草丛中,一步一步朝我们接近。他的脸庞完整浮现在星光下。 唔?! 这名酷似蟾蜍的大汉脸上焦黑溃烂,活像是寺院壁画里的怪物。那对细长的双眼,现在成了靡烂的疤痕。他站定后,鼻子频频发出声音,嗅闻着周遭的空气。 同一时间,大路那边也传来山贼「嘎、嘎」的叫声,不断朝这里靠近。 可恶。 我转头面向那名面无表情的少女,使劲摇晃她的肩膀。再不快点醒过来逃离这里,就来不及了! 但这名满脸雀斑的少女只是双唇微张。到底是怎么了?快醒啊!快点恢复意识啊! 「快醒醒!」 我摇晃着少女,肩膀再度传来剧痛。我右半身麻痹,脑袋一阵晕眩。 不妙,难道我失血过多…… 「快……快醒。」 我低声叫唤,那名大汉似乎听见了,他那怪物般的脸庞转向我。 「呼。」 糟、糟了!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低头不语,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凝望着我。 在黑暗的星空下。 夜气益发冷冽。全神贯注展开行动时,我完全不觉得冷,但现在…… 「想起不愉快的事吗?你的脸色很凝重。」 「……」 经他这么一提,我望向自己肩膀的伤口。 原来如此。我昏厥倒地,后来被他救了。 我看见贴在肩膀上的绷带。在他的治疗下,疼痛已减至可以忍受的程度。 「你想起被砍伤时的事,对吧?」 少年问道。 「是山贼干的吗?」 山贼干的——这句话让我脑中浮现一幕景象。 是之后的景象。 大汉发现我的位置,巨大身躯就像要捕食空中飞虫的青蛙,以惊人的速度飞扑而来,他把我拨开,抓住那名少女。 耳边传来「呼」的呼吸声。大得出奇的力量…… 我的身体被震飞。那巨大的身躯抱起少女,旋即消失在草丛中。我跌落地面后,站起身想随后追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晕眩的不舒服感重现,让我皱起眉头。 然后,我就此失去意识。 「你不要紧吧?」少年朝低头不语的我问道。 「被抓走了……」我张开口,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被抓走?谁啊?」 「……」 「喂,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2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少年站在草丛中俯看着我,如此问道。 但不舒服的感觉让我皱紧眉头,我突然站起身来,并没有答话。心里想着,我得站起来才行。但在起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晕眩再度向我袭来。 「唔。」 我摇摇晃晃,被少年一把抱住。 「你这是干什么?你失血很严重耶。」 「可是——」 「可是什么?」 「我得想办法才行。」 「以你这种状态,不能随便走动吧? 「真拿你没办法。」 少年如 此咕哝道,扶我坐在草地上,再卸下背后的行李,从行李中取出一根用银纸包裹的条状物,递给我。 「吃吧。」 「咦?」 「吃就对了。这是用羊肝做成的携带食物。别在意它的气味,它没坏。」 「谢谢……」 自从中午在餐馆用过餐后,我什么也没吃。我向他道谢,接过那根长长的携带食物,剥开银纸送入口中。可是—— 「唔!」 这什么啊? 「我不是叫你别在意它的气味吗?」 少年语带责备地说道。 「有营养、对身体好的东西总是很臭。吃下它,休息一个小时,你就能行走了。」 「啊,好。」 「在你吃完恢复体力的这段时间……」少年自己也蹲下来,与我面对面。他那黝黑的容貌,五官端正。「说说你之前的遭遇吧。」 「这么说来。」 这名行商少年听完我的陈述后,黝黑的脸庞转向我问道。 「那名在餐馆工作的少女,被长得像怪物的山贼给掳走罗?」 「是的。」 我坐在草地上,应少年的要求大致描述之前发生的事。少年听完后,摇着头说道: 「完蛋了。」 「……」 我抬头望着少年的表情。 「你说完蛋是什么意思?」 「我劝你死心吧。女孩子一旦被乌德邦山贼集团掳走再带回山寨,一切就完了。」 「完了?」 「完了。」 「……」 我噤口不语。 少年对我说: 「你想救人的这份心,我不是不明白。但你还是死心吧。乌德邦这班人,是藉由买卖人口急速壮大的黑暗组织。夜里只要在这一带平原走动,就会被他们抓走,卖给人肉贩子。」 不对! 不是这样的。那名少女并非只是卖给人肉贩子那么单纯。 「我要想办法救她。」 然而—— 「不可能。 「你无能为力的,死心吧。乌德邦山贼集团是这片平原上势力最大的土匪。他们凿穿平原深处的一座岩山建造山寨,袭击来往的旅人、抢夺他们的财物,并和通路遍及整个米尔索提亚的人口贩子组织挂勾。听说人口贩子组织与中央的『真贵族』有关系。一旦被他们卖出,就不知道会被人买去做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事……」 「面对如此无法无天的家伙,你单枪匹马又能怎样?」 「可是,为什么这种坏蛋的势力如此庞大?」我握紧拳头,暗骂一声「可恶」。 「要恨的话,就恨迪奥迪特的领主家吧。」 「迪奥迪特家的……领主?」 「没错。这一带是迪奥迪特子爵家的领地,就算山贼的势力再强,只要领主的私家军盯得紧,他们也无法为所欲为。」 「啊……」 原来如此。 我再次察觉此事的重要性。 「贵族家领地的大路……」少年站起身,望着这片黑暗的平原。「平时有警备队的骑兵巡逻。但今晚,不管是强盗明目张胆地勒索,还是山贼大肆掳掠,都不见骑兵出面管束。想必是因为战争,全部被徵召到河岸边的战场了。」 少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迪奥迪特家现在顾不得维护领地治安,因为他们的领地可能马上就要拱手让人了。这片平原目前已经没有带头的势力可以发挥其强大的力量来维护治安。那些强盗和山贼早一步掌握这个消息,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四处为恶。」 原来是这样。 我双唇紧抿。 都是因为战争的缘故…… 少年望着平原,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平原的冬日微风。 我望向前方无垠的黑暗。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微风吹来的方向,应该是城堡与城下巾镇的所在处。成为战场的河岸,可能则位在前方更远的地方。 大路一路连绵,通往另一侧的黑暗中。被山贼集团当作根据地的山寨岩山,就在黑暗中的某处。 可恶。 得站起来采取行动才行——我心想。 然而,尽管我想站起身,双脚却使不上力。 在少年给我的携带食物的「营养」发挥功效前,我只能这么坐着,等上一段时间。用来包覆携带食物的银纸被我揉成一团。 「对了,那女孩是你什么人?」 少年突然如此问道。 「咦?」 「被掳走的那名少女,应该不是你的亲人吧?因为你说你是独自一人。」 「没……没错。」 「你喜欢她吗?」 「不是。」 「你认识她吧?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你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 这可把我问倒了。 「因为……多年来,我一直过着巡礼者的生活,没有年纪相近的朋友。所以……」 「所以怎样?」 「我和她交谈过、认识她,看她身陷困境,我无法坐视不管。」 「你就因为这样去夺走山贼集团的马车?真是胡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只是觉得……非帮助她不可。所以就放手去做,如此而已。」 「嗯……」 少年凝望着我,似乎觉得很稀奇。 「说什么『非帮助她不可』,你别开玩笑好不好。」 「我才没开玩笑呢。我内心的声音常催促着我,我已经受够了。」 我将手中揉成一团的银纸丢向草丛中。银纸呈圆弧形飞出,我看到一把离鞘的长剑搁在草地上。 「催促?你指的是什么?」 这名少年一脸纳闷。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听不懂也没关系。」 我懒得解释,双膝使力从地上站起来。这次终于可以站立了,已不会感到摇摇欲坠。 我往前走三步,从草丛中拾起那把长剑。这是我刚才在打斗中,脱手飞出的那把剑。 「这是把好剑。是你的吗?」 少年朝我拾起的长剑望了一眼,如此说道。 「你懂得评监刀剑?」 「我是金属方面的专家。只要看色泽,就能分辨它的好坏。」 「这不是我的。不过,我现在只有这把武器了。」 我茫然无措地望着手中的长剑。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先前在餐馆遇见的那名少女,我没能救她脱离魔掌。那群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也都被押进马车带走。之前那群山贼会经提到「今晚孩子们有『需要』」。有「需要」——这是什么意思? 山贼集团、人肉贩子组织,还有中央的「真贵族」……都是我无力对付的对象。 我该怎么办…… 这时—— 这种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体内又有某个东西在说话。 从我胸中不断涌出。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在这种状况下,你能做什么事? 「我不要!」 我站着猛摇头。 别开玩笑了! ——唔哇! 「别开玩笑了。我不要!」 我使劲摇头。 「咦?不要什么?」 少年以诧异的声音在我背后问道。 「没……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转头面向少年,向他行了一礼。 「谢谢你替我疗伤。我该走了。」 「走?走去哪里?」 「这个……」 我该走去哪儿? 「……」 「你该不会是打算靠着手中那把剑,直接杀进山贼的山寨里吧?」 「怎么可能。」 「那么,你拎着这把没有剑鞘的长剑,打算去哪里?」 「……」 我无言以对。 少年走向我,伸手搭在我肩上。 「要是你夜里在大路上徘徊,肯定又会被山贼袭击。就像之前那台亮灯的马车一样,行径愚蠢之至。倒不如先暂时藏身在草丛里睡一觉,等到天亮再行动。」 「……」 「这样的夜晚是不会开战的。一旦形成混战,就会伤及自己人。所以等天亮后再赶路,一样来得及。」 「我先去找这把剑的剑鞘。」 我拨开草丛,想往大路的方向走去。 这时,少年在我背后叫了声「喂」,唤住了我。 「喂,等一下。」 「——?」 「你说你是一名巡礼者对吧?」 「是的。」 「既然你无处可去,干脆在我底下工作好了,如何?」 「咦?」 「你个头虽小,但颇有胆识,也很有礼貌。别看我这样,日后我将成为自家商会的经营者。我希望有人可以当我的左右手。」 「……」 他突然这么问了一句,我一时呆立原地,答不出话来。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努沙·库洛。你呢?」 「我……」 在少年的询问下,我正欲报上姓名—— 远处突然有喀啦喀啦的声响随风传来。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楚。是车辆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毫无顾忌。我和这名少年在声音的吸引下,同时望向那个方向。一辆大型马车从城堡的方向沿着大路而来。 「嗯?又来了个傻瓜。」 少年低语道。 「点着亮晃晃的油灯、发出这么大的声响,等于是在通知山贼『猎物就在这里』。」 「……」 我在声音的吸引下,望向那辆马车。那是由两匹马拖曳的马车。焦茶色的气派木制车身,左右各点着一盏大型油灯,照耀着前方的道路。马车的车轮发出喀啦喀啦的滚动声响,从我前方约五十码远的大路上通过,朝弗兰斯的方向而去。车厢里的四个角落也点着辅助油灯。在这漆黑的平原上,犹如一座移动的发光小岛。 这辆被灯光染成橘色的大型马车,前后皆插着旗帜。那三角形的简单旗帜,我在目睹的瞬间完全被吸引住。 那是…… 三角形的旗帜,印有熟悉的绵羊纹章。 旗帜底下设有驾驶座,上头有两条人影。一位是手执缰绳的车夫,而坐在他右侧的身影头戴头巾、膝上披着毛毯,显得相当纤瘦。当马车从我眼前通过时,一张白皙的侧脸瞬间浮现在橘色的光芒中。 一晃即过的侧脸。 ——?! 我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喂。」 少年看我猛然往前冲,大吃一惊,出声唤住我。 「喂,你怎么了?等一下!」 「——!」 我拨开草丛一路飞奔,欲追逐通过前方大路的那辆马车。 那个人是……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喂,等等啊。你是怎么了?等一下啊。」 少年紧跟在我背后,我不理会他,迳自全力奔跑。虽然脑袋还有点昏沉,但我仍卯足了劲狂奔。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大路的沙地上时,马车已在我前方一百码远。 「喂。」 我手中握着长剑,边跑边追。我紧迫在马车后头,朗声大喊。 「快停车!不可以往那里走啊!」 驾驶座上惊鸿一瞥的白皙侧脸……我没看错。那是—— 「快停车!」 我一面跑一面吼。 停车!托尔。 紧接着下一瞬间。 马车侧面的窗户开启,一道闪光划过。同时传来砰的一声爆裂声。 啪! 我脚下的沙粒弹起。猛一失足,我往前翻了一圈,重重跌落地上。 「哇!」 他们朝我开枪—我跌倒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有人从马车后面的窗户朝我开枪。 「喂,你没事吧?」 随后赶到的少年——努沙·库洛,将我扶起。 「你别乱来啊。看那面旗帜,是迪奥迪特家专属的御用马车。你一面追一面挥舞着长剑,对方当然会朝你开枪。」 「唔……」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因为我手握离鞘的长剑,不断吼着「快停车」,才会…… 马车上坐着护卫,难道我被误认为山贼? 「可是——」 「可是什么?」 「那辆马车若是继续往前走,会……」 「真搞不懂……」少年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虽然不知道他们走这条大路的用意何在,但前面那片平原已被乌德邦山贼集团盘据。光靠车内寥寥几名持枪的卫兵,恐怕……」 「得阻止他们才行。」 「省省吧。不过是一辆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马车被山贼袭击罢了,和你没关系吧?」 和你没关系吧? 这句话让我为之一怔。 和我没关系。 这些身分令人称羡的人,不管下场如何,都和我没关系。 ——我会等您回来的。 「可恶!」 我双手撑在沙地上,站起身来。 才一使力,右肩便感到一阵刺痛。 「唔。」 「喂,你刚才干嘛那么激动?」 「她就坐在马车上。」 「谁?」 「我刚才看到了。」 「到底是谁啊……喂?」 我甩开努沙·库洛的手,向前奔去。 3 「等、等一下!」 那辆由两匹骏马拖曳的大型马车,远去的速度比我全力飞奔还快得多。 提到我当时的状态——肩膀有刀伤,双脚虚浮,每次奔跑,身体就受到地面的震荡,全身上下疼痛难当。但我仍踢着脚下的沙地,一路紧追那辆插着迪奥迪特家纹章旗的马车。我非追上不可。 为什么迪奥迪特家的马车会出现在大路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驾驶座上?我不明白。 马车的背影在沙石路前方变得愈来愈小。由于它亮着橘色的灯光,我还不致于跟丢。 托尔! 每当我蹬向地面,就会因为肩膀的痛楚而皱眉,我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暗忖—— 刚才瞬间出现在驾驶座上的那张白皙侧脸,确实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是她没错。 黑发加上黑眼珠。 是托尔·诺安。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前方危机四伏啊! 我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呼、呼。」 不久前我才因为肩伤失血过多而昏厥,现在要全力奔跑实在过于勉强。我旋即感到天旋地转,黑暗的地平线开始扭曲歪斜,脚下一阵虚浮。 「唔。」 正当我暗叫不妙时,整个人已跌向地面。我往前滚了数圈,扬起沙石,倒卧 在地上。黑暗的地平线不住旋转。 可、可恶……我紧咬着牙,双手撑地,勉强撑起上半身。 马车呢?走远了吗?! 但就在那时候—— 就结果来说,我并未跟丢托尔搭乘的那辆马车。 因为他们比预料中还要早遭受攻击,而且没有任何预兆。突然有长矛从左右两旁的草丛飞向空中,从头顶处刺向马车的车身。 ——?! 嘎—— 是那怪异的叫声。 在哪里?人在哪儿?! 我环视周遭,暗暗吃惊。 山贼集团彷佛已在大路两旁埋伏多时般,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出现。暗夜中怪异的叫声四起,十多匹马一拥而上。他们是如何藏身的?连马匹一起躲藏吗?山贼骑兵蜂涌而出,从大路两侧包夹,步步进逼。 我在后方三百码处,起身望着这一幕。 「——!」 马车遭袭击。或许是拖曳马车的那两匹马受到惊吓,过度扭动身躯造成车身倾斜,因而猛然转向右方。扬起沙石的沙沙声,透过地面传向我的手掌。那名车夫急忙弓身,这一幕就像皮影戏般,隐约映入我眼中,但我看不到他身旁托尔的情况。 「可恶……」 我眯起眼睛观察他们的动静。插着三角旗的马车横向奔入草原,直接冲进草丛内。我看不见驾驶座旁的座位。十多匹山贼的快马就像被吸过去似的,从两侧迅速逼近。 马车的车窗发出闪光,砰砰的传出清脆的爆裂声响。有两处闪光……不,有三处。手持火药式长枪的护卫应该有三人之多。但这里是未曾整地的草原,车体愈大,摇晃应该就愈严重。从车窗持枪瞄准,怎么可能射中奔驰的马匹? 嘎—— 正如我所担心的,逐渐逼近的山贼骑兵完全没人中枪落马。非但如此,车窗处也旋即停止射击。也许那群护卫受火药式长枪发射时的闪光干扰,什么也看不见。相对的,骑马的山贼们应该也拥有火药式长枪,但他们却只用长矛。他们早已习惯在黑暗的平原上战斗。 「可恶……」 我紧盯着那辆在草原上呈大圆弧绕圈的马车。我想改变上半身的姿势,手掌使力朝地面撑起,这时才发现自己仍握着那把长剑。我右手几乎将整个剑柄都压进沙地里。 我强忍晕眩再度撑起身来,勉强坐在地面上。仍感觉到头冒金星,无法站立。我坐在地上,强忍那股天旋地转的不舒服感。 马车上下晃动,拨开这片荒草之海一路前进。我定睛一看,驾驶座上不见人影。车夫是被甩落马车,还是被长矛射中?也没看见托尔的身影。山贼的骑兵纷纷追上。第一名山贼从马背上跃向驾驶座,另一名则从奔跑的马匹跃向车厢后面,开始往上爬,接着又有一人跃上。爬至车顶的山贼,就像在做单杠动作般踢破车子侧面的窗户,跃进车内。 可恶。他们的身手熟练且俐落,难道他们常用这种方式袭击马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山贼发出「嘎」的一声怪叫,控制着缰绳,拖曳马车的两匹马扭动头部转向右边。马车划出一个大圆,改变方向往我的方向驶来,回到大路。 我无法站立,双眼紧盯着他们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 糟、糟了! 我晕眩的脑袋感到血气急速抽离。改变行进方向的那辆大型马车就在我身后,从草原转向大路,在大路上笔直地朝我奔来。发出喀啦喀啦的车轮声,不断逼近,与我距离不到五十码。 喀啦喀啦—— 不妙,我会被辗过!但我无法站立,甚至无法闪躲。好不容易才撑起上身往前扑倒,我趴在沙石地上,打算滚向路旁。虽然马车在山贼的驾驶下有略为放慢,但还是笔直地朝我逼近。糟了!我来不及滚出车轮外。那两名骏马的马蹄扬起沙石,不断向我逼近,几乎完全将我覆盖住。来了! 「唔。」 我立刻维持仰躺的姿势,视线望向脚下,看准马蹄的动作滚进两匹马间的缝隙。当我再度仰面朝上时,两匹马正好从我两侧通过,彷佛要压向我的双耳一般。一阵地鸣袭来,身体几乎要被震离沙地。马车的车身罩住了我。是辆大型马车。它正从我头顶通过。蓦地,有个透着灯光的长方形映入眼帘。车身底下有个窗户?不,不对。 就是那里。 我体内有个声音在催促我。 就是那个洞口。 这是潜入车内的好机会。快上! 「可恶!」 在我思考的同时,手做出了动作。那个透着灯光的长方形,正要从我脸部上方通过。我将右手紧握的长剑换至左手,双手使劲地将它刺向车身底部,手下传来刺穿的感觉。也许是底部铺设的木板已腐朽变软的缘故,剑尖贯穿底部的木板。我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双手握着剑柄悬在车身下,一路在沙石路上被拖着跑。 「哇!」 沙——我背后好像被沙石削去一大块肉似的。我强忍着想大叫的冲动,望向头顶,将长剑刺进车身,紧握着剑柄,那透着灯光的长方形就在我头顶三分之一码处。果然是车身底部的开口。与我肩膀的宽度相当,应该是丢弃东西用的洞口。我双手紧握剑柄,手臂使力,撑起我在地上拖行的上半身。 唔。 右肩突然一阵剧痛。我皱眉强忍,所幸伤口没裂开。我仅用右手握住剑柄,朝头顶上方的长方形洞口伸出左手。尽管疼痛仍未消除,但我的臂力已经恢复,只是无法做出过于勉强的姿势。我使劲伸长手臂,指尖构到洞口外缘,指头紧紧勾住。可恶,腰部以下不断与沙石摩擦,我快撑不住了…… 卡在这里。可恶……右手要撑住啊! 我靠勾住外缘的左手手指撑起身体,向它靠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接着我右手松开剑柄,瞬间抓住开口处的外缘。现在没空让我喊痛。马车仍在沙石路上奔驰着。从马蹄声可以得知,有好几匹马正从车身两侧不断靠近。 我十指鼓足全力,吊单杠般地一口气爬上开口处。藉助手肘的力气,将身体拉向车子的地板上。 隆隆隆—— 「呼、呼。」 我上气不接下气。 好窄的地板。这里是哪里? 虽然勉强爬了上来,但里头相当狭窄。 地面不断震动摇晃。车内是红色的朦胧灯光。我蹲身抬头往上看,发现墙上挂着小小的油灯,这才明白是因为墙面摆满了葡萄酒瓶,灯光才会被染了色。 这里是…… 里头没半个人,只是勉强容一人站立通行的小房间。 我强忍晕眩,在狭窄的空间中紧靠墙壁站起身来。有个小烧水台,另一面墙壁则设有附盖子的架子。这是什么?我朝架子伸出右手。 「唔。」 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但还不至于痛到无法移动手臂。没事,手还能动。掀开盖子一看,架子上摆着擦拭得相当干净的陶制茶具。扑鼻而来的香味,应该是来自瓶里满满的茶叶。烧水台的另一边,有个附水龙头的水瓶。 水……我不住喘息,不由得一口含住水龙头,转开龙头,咕嘟咕嘟地狂饮。 「呼。」 我喘了口气,背倚着墙壁,重新环视这个狭窄的空间。我左手边是一扇紧闭的木门。这辆车是迪奥迪特家的马车——贵族家的御用马车,里头备有供应乘客茶点和醇酒的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脚下的洞口,应该是丢弃垃圾或剩茶用的。 那,这扇门对面就是车厢罗? 正当我如此寻思时—— 砰的一声,突然有人从对面打开木门。 ——?! 我急忙转身,背后紧贴着墙壁。有人进来了吗?!这里空间狭小,根本无路可逃。要是被一剑刺中,一切就完了! 「丢进去。」 传来某人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过要一头跃进地板上的洞口,但有样东西旋即被塞进门内,厨房的狭窄空间登时被挤满。我被紧紧挤向墙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睁眼一看,是三名身穿军服的卫兵。他们站着被挤进这里,三人都像人偶一样静止不动,充血的双眼不知望着何方。 唔……是尸体吗?! 是尸体没错。可能是被利刃刺死,红色的军服满是鲜血。这三名卫兵的尸体被塞进厨房时,我差点叫出声来。 「唔。」 我转过脸去,强忍着不叫出声,呼吸急促。这三人应该是马车的随行护卫。难道是山贼觉得尸体碍事,才丢进厨房里?由于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不知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 这三个人真的都死了吗?我强忍心中的恐惧,望向那三具站着挤进厨房的尸体。 「……」 已经没救了。 我闭上眼睛。 ——一切都完了。 已经没救了,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三名遇害的卫兵当中,一位是中年人,其他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卫兵。 ——呜呜,一切都完了。 …… 我站在这些尸体中,紧咬着嘴唇。 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从我脑中掠过——不可能会赢的。绝对不可能。 那是傍晚时,我在城下市镇雷雅街遇见的那名中年妇人的声音。妇人说她的丈夫和长子都是私家军的士兵,两人都被徵召。她还说身为军人的家人最忌讳「触霉头」,所以她不会像其他领民一样,认定此战必败而漏夜逃离城镇,她会在家里祈祷先生和儿子平安无事。然而—— ——不可能会赢的。绝对不可能。就算我先生和儿子再怎么奋勇杀敌,只要敌方领主驾着守护骑士上场,一切就结束了。一旦双方以守护骑士单挑对决,那个无能、没用又自闭的世子,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他马上会被打败,而我先生和儿子也都会被活活踩死。一切都完了…… 我双目紧闭,极力想切断耳边响起的声音。 阖上眼之后,周遭一片黑暗。我期盼这只是场恶梦,我仍过着巡礼者的生活,睡在帐篷里……没错,我和爸爸一起睡在帐篷里,做了一场恶梦…… 可是…… ——呜呜,一切都完了。 车身不住摇晃。 右肩好痛,我并不是在做梦。身体的痛楚、眼前的尸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此刻人在迪奥迪特家的马车内,而这辆马车已被山贼袭击夺下。 没错。 ——我会等您回来的。 托尔,她在哪儿? 我眉头微蹙,侧身挤进那三具僵硬人偶间的缝隙,伸手在木门的表面探寻。 这时—— 别摆出嫌恶的表情。 我体内又有某个东西如此说道。 要对战死的人表达敬意。 话虽这么说,可是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把手下方有个钥匙孔,我蹲身往内窥视。 圆形的视野中浮现摇晃的车厢,就像在一艘小船里一样。我所在的厨房,似乎是位在车身的后头。虽然马车持续往前跑,但摇晃的状况已减少许多,速度似乎已稳定了下来。 「里头坐着什么人?」 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一名中年男子从我视野旁边出现,是刚才那名秃头干部。就山贼来说,骑马靠近行进中的马车接着跃进车内,是轻而易举的事。 嘎——两名山贼应道,从左右包夹,抓住一名单膝跪地的少女,将她推向前。 白衣…… ——! 我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名熟悉的少女。她大我三岁、芳龄十五。披着黑发的白皙侧脸,正抬头望着那名朝她靠近的干部。尽管脸颊因染上煤灰而脏污,她仍以意志坚定的双眸回瞪着对方。 是托尔。 几乎顶住车厢顶端的秃头干部低头俯看这名女官见习生,看来就像是将她整个人罩住一般。 「喂,除了卫兵和车夫外,车上就只有这名少女吗?」 两名山贼立正不动,各应了声「嘎」。难道答案是「是的」? 「你……你们是什么人?!」 少女以略微颤抖的声音质问,白衣下的胸部微微地上下起伏。 「你们是山贼吗?知道这是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的御用马车,还敢如此乱来?」 哼。那名秃头干部嗤之以鼻地冷笑。 「没错,我们是山贼。」 「无礼之徒。」 「小姑娘,看你说话挺有架势的。不像是侍女。」 「我是女官。目前还是见习生。」 「哦。迪奥迪特家的女官在开战前趁夜逃跑是吧?你要去哪里?知道城堡早晚会被攻陷,所以提前逃难吗?」 「我才没有逃。」 少女态度坚决地摇着头。「更何况,我一点都没有要逃的意思。」 「那,你打算要做什么?」 「我没必要回答你……呀!」 传来啪的一声清响,少女被赏了一个耳光,面颊转向我的方向,低头紧抿着嘴唇。 「哼。我们乌德邦山贼集团,过去的确是不敢对领主的马车下手。」秃头干部开心地说道。「不过,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迪奥迪特家就不存在了。迪奥迪特家的纹章旗已不足为惧了。」 「……」 少女唇边流下一道血丝,回瞪那名几乎要将她完全罩住的秃头干部。 「哦,瞧你这眼神,挺有骨气的嘛。你是领主的亲戚吗?看你不像是平民出身。」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呵呵。好一名个性刚烈的丫头。」 「你快放了我。」托尔·诺安一面抵抗架住她双臂的山贼,一面要求道。「为了整个领地的未来,有件事我非去做不可。快放了我!」 「你休想。」 「为了这个领地的所有臣民,我得去找……啊!」 这次是山贼从旁踹了她一脚,身穿白衣的少女整个身体蜷在一旁。 可恶! 我不禁握紧拳头。 快点救她。 我体内有个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将眼睛移开钥匙孔,急忙查看四周,搜寻可充当武器的东西。 我找遍厨房和那三具士兵的尸体,都找不到可用的武器。士兵的剑鞘里空空如也。也许是山贼跃进车厢内时,他们拔剑战斗的缘故。 「为了这个领地的所有臣民?哼,别笑死人了。」 在钥匙孔对面,那名秃头男子朗声讪笑。 「迪奥迪特家的领民全都认为这座城气数已尽,各自逃命去了。没人倚赖已死的领主以及那名没用又自闭的世子。迪奥迪特家就快完蛋了。」 「没这回事。」 少女抬起头,回瞪那名干部。 「世子大人才不是没用又自闭的人呢。他真正的力量,你们马上就会……」 托尔话说到一半肩膀猛然一缩。她的动作似乎表示——这不是可以随便跟山贼说的事。 「呵呵。年纪轻轻就当女官了是吧?小丫头,既然你爱摆出迪奥迪特家干部的架子,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们已经决定要如何处置你了。」 我听 着他们的对话,再度于厨房内四处翻找。此时,我从烧水台下搜出一把菜刀。现在能充当武器的就只有它了。 但问题并不在于我只有这把武器,而是我究竟敢不敢拿它伤人…… 我望着手中这把沉甸甸的菜刀,心中暗忖。仔细一想,过去父亲传授我的剑术,都是遭遇袭击时的护身技巧。至于主动出击、挥剑砍人的训练,我从来没做过。 为什么…… 我阖上眼。 为什么世上总是有这么多纷争? 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人想用暴力巧取豪夺? 大从艾尔康家、山贼集团,小至强盗。为何大家不能谨守自己的本分,和平相处呢? 无论我再怎么想,都无法改变眼前的现实。 「小丫头,你也是搭明天的便车卖给人肉贩子组织。告诉你这件事,就当作是途你到那个世界的褛物吧。」 就在那时候。 车厢前方的小窗开启,一名山贼从驾驶座转头喊了声「嘎」,向那名干部报告。他指着前方,传违某种讯息。 「什么?前方又来一辆车?」 这名秃头干部点了点头,打开车厢的车门往前方看去。 夜风吹入车内。 「嗯,反方向来了一辆车。那辆大车还亮着灯呢。」 大路上,有辆马车从反方向奔来。 隆隆隆,传来某个东西从远处靠近的声响。 还亮着灯……怎么会这样?这么一来,马上就会遭他们袭击啊。 「噢,那是费康家的纹章。我们上。」 秃头干部催促山贼「把这丫头绑起来」,接着走出车门外。 我从钥匙孔中观看,得知那两名山贼俐落地以绳索捆绑托尔,堵住她的嘴,让她躺在地上,接着便将长剑挂在腰间,冲出车门外。 他们打算袭击新的「猎物」吗? 现在车厢内只有躺在地上的这名少女。 就是现在。出去吧, 我右手握着菜刀,深吸口气,左手将厨房的门把往下压。 咚! 我和那三具卫兵的尸体一同跌进车厢内。 「——?!」 「别出声!」 躺在地上的托尔瞪大了眼睛,我悄声制止她声张,以手中的菜刀替她割断绳索。我斜眼朝驾驶座的小窗瞄了一眼。可以看见手持缰绳的山贼半边的背影。要是被他发现就糟了。 解开托尔手腕的束缚后,不等我动手,她已自行解开堵在口中的布条。 「世子大人!」 托尔·诺安睁着她那水亮的黑色双眸,肩膀剧烈起伏。 「您怎么在这个地方?!」 「别出声,你先躲在那里。」我如此说着,同时斩断缠绕在她脚踝上的绳索。「厨房地板有个洞,我就是从底下的地面潜入这里的。」 「您是潜入的?」 「没错。我亲眼目睹这辆马车遭山贼袭击。」 其实,我是目睹你遭到袭击—我本想这么说,但这句话我始终说不出口。 「世子大人。莫非您是来救我的?」 「我不是世子……」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在他们发现之前,快点逃吧。」 「请等一下。」 「咦?」 「我正四处找您。」 「找我?」 「是的。有件事我必须通知您。」 「通知我?」 「是的。」 少女颔首。 「我就是为此奉命出城。」 「先逃再说吧。」 我站起身,指向厨房的木门。 「有话等离开这里再说。」 4 「唔。」 我在车厢里站起身,感觉马车正在减速,急忙站稳脚步。 怎么回事?要停车是吗? 「马车好像停下来了。」 这也许是个好机会!我心里这么想,催托尔赶快行动。 「走吧,快离开这里。」 走进厨房的木门时,我们跨过那三名卫兵的尸体。托尔看到被刺杀的士兵时倒抽一口气,为此停步。 「他们为了保护我……」 我只能对她说一句「快走吧」。 然而…… 要是没有战争的话…… 倘若迪奥迪特家没遭遇瓦解的危机,能继续以强大的权力支配这片平原的话,有多少人能幸免于难?又有多少人可以免于山贼的袭击、被强盗夺走钱财、家破人亡? 这个念头蓦然浮现我脑中。 「……」 我摇头打消它。 这些贵族自作自受。 没错,这些贵族只会骑在民众头上,压榨民众的劳力和税金,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不管贵族家面临再大的麻烦,也都和我无关。 快逃吧。 助她逃离后,我自己也要赶紧逃走。 我再也不想回到这处西北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了。我要前往某地展开旅程,远走高飞。不如就回到我的故乡——南阿曼迪·沙薛山间的小村庄吧。不知为什么,这九年的巡礼生活爸爸从未回过故乡……而且我对妈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世子大人。」 少女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您在为这三名卫兵祈祷吗?」 我催促托尔快走,自己却站着陷入沉思,她似乎误以为我在为这三名家臣的死哀悼。 「不,我们走吧。」我再次催促她前进。 马车已停止前进。 我先从厨房的洞口跃向地面,以匍匐的姿势四处查探后,向头顶上的托尔打暗号。 身穿白衣的托尔按住蓬松的裙子,跃向沙地。 「世子大人。我有件事想向您秉报。」 「嘘。」 「可是,现在再不告诉您,我随时都可能会丧命。」 「别说这种话。而且我……」 虽然被我制止,托尔还是接着说道: 「邻国的大军正不断逼近。」托尔说出我最不想听的话。「傍晚时,家臣和家职人员听说您要到城下市镇视察,就全员出动四处找您,但始终不见您的踪影。这时人在前线的纹章官和我联络,说『世子为了视察民众逃难的情形,肯定会离开城下市镇』,于是派护卫随行,要我搭乘马车在大路上搜寻……」 「什么?」 「他希望我能找出世子,立刻将您带往河岸前线。」 「等一下。」我以匍匐的姿势转头望向托尔。「欧崇命令你来找我?!」 在少女颔首的同时,前方传来隆隆隆的机器声响。 可恶,这次又怎么了? 我将视线移回外头的大路上。 这阵机器的声响是什么?朝我们接近的不是马车吗? 大路莫名亮了起来。机器声响在大路上停止前进,与我们藏身的这辆马车面对面。我低头查看,那刺眼的光芒令人目眩。 「唔。」 我别过脸去,眼睛余光瞄到一个灰色的巨大梯形物体飘浮在路面上。我脸贴着地面,抬头往上看,发现那是个像仓库般巨大的交通工具。四个角亮有红色、绿色的信号灯,白色的电力探照灯照耀着前方。路面被照得光亮如昼。 这阵隆隆的机器声响是什么? 「是飘浮巡航车。」 在我身旁同样趴在地上的托尔说道。 我也听说过这种交通工具,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飘浮巡航车是一种靠mc机关飘浮在空中、以此在地上行进的交通工具。可以将它想 成是小型的航行台座。但我听说只有征服军以及贵族中地位特别崇高且富裕的家族,才有办法搭乘飘浮巡航车,以此代替马车。 「它前面的菱形纹章……是费康伯爵家,位于艾尔康另一侧的邻国贵族。」 「费康家?」 仔细一看,在白亮如昼的大路上,数十名山贼骑兵以扇形的队形排列,拦住这辆铁皮仓库般的飘浮巡航车。 这次骑在马背上的山贼们手中握的不是长矛,而是火药式长枪。想必长矛对付不了这辆金属打造的交通工具。 不过,飘浮巡航车既然是以mc机关运作,就表示它内部拥有诺瓦路斯提拉。因为它必须从诺瓦路斯提拉中获得足够的电力,才能以电灯照亮道路。这么看来,这辆车可能也装载了电磁枪。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巡航车平坦的车顶突然隆起黑色的枪身,鞠躬似的采俯角进行瞄准。不见担任射击手的士兵身影,只看到与车身连接的黑色管子。 是远距离遥控式的电磁枪。 邻国贵族所拥有的飘浮巡航车与这十多名山贼骑兵对峙着,飘浮在路面上停止不动。但这辆分量感十足的灰色车体不像是被山贼拦下,反而像是在犹豫该不该直接辗过他们。它虽然伸出电磁枪,却不开火。如果它有意攻击,应该能轻易撞飞这十几名山贼骑兵,继续前进。 车身前方的窄窗里有人影晃动,那里应该是操纵席吧。 「世子大人,我们去请求他们的保护吧。」 托尔在我脸颊旁如此说道。每当她微微一动,便会传来一阵肥皂的香味。在这可怕的杀戮平原,这阵香味令人目眩神迷。 「……」 「世子大人?」 「咦,哦……」 我脑袋突然一阵晕眩,紧咬嘴唇,这才清醒过来。我以前从未与比我年长的女性这么贴近过。我对母亲完全没任何记忆。 「印有那颗纹章的费康家,与迪奥迪特家保有友好关系。他们一定是听闻我们事态紧急,特地派使者搭车前来援助。」 「是吗?」 「是的。这几年来,副首都弗兰斯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都选择费康家做为入团选拔竞技会场的所在地,费康家深受信任,可说是模范贵族。我们领主才刚过世,邻国便趁机大举来犯,费康家一定会出手援助我们。」 「可是——那辆巡航车被山贼骑兵包围,我们要如何请求他们的保护?」 我来回看着托尔的侧脸,以及飘浮在前方的那座大型交通工具。 的确,这辆被金属装甲板包覆的梯形物体,别说是长矛了,恐怕连火药式长枪都伤不了它。 那十几名山贼骑兵却排成扇形,挡住巡航车的去路。若想靠近那辆巡航车,非得从背后突破骑兵的包围不可。就算顺利抵达,它的构造也不像马车那般松散。要如何打开它的车门呢? 但定睛一看,飘浮巡航车倾斜的侧面墙壁突然开启一扇门。向外开启的这扇门以底部为门铰,直接垂向沙石路面,门内形成一处阶梯。一道红光从开口处向外逸出,那可能是车内的照明。 有人要出来了吗? 开口处出现一道人影。 从细长开口处走出的人影,吸引了我和托尔的目光。在探照灯白光的照耀下,虽然看得出对方的人形,感觉上却像是一道黑影。 当时我还没什么经验。 一有东西吸引我的目光,注意力马上就会被夺走,因而忘了对周遭保持警戒,而且就算有长剑在手,也会因为害怕而不敢杀人。骑士必备的条件,我几乎没有一样具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只是个普通小孩。 或许也是因为第一次和比我年长的少女这么接近,她身上的香味让我精神恍惚。藏身在马车底下的我,浑然未觉背后有人悄声靠近。等我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后面有人! 我体内有个声音提出警告,但已慢了一步。 我惊觉有人在车底狭窄的空间朝我逼近。对方从背后压住我,以手肘勾住我的下巴。 糟、糟了! 「呀!」一旁的托尔发出尖叫。 「哎呦,小声一点啦!」 然而,这声音听起来相当熟悉。 「别出声。」 「——!」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对方真的是「敌人」,此时我早已被割断喉咙、含恨而终了。但这声音的主人旋即将勒紧我脖子的手松开。 「我只是不希望你出声。别见怪。」 少年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眨着眼睛,微微地咳了几声。因为外头探照灯的强光刺眼,我一时看不清楚从后方潜入马车底下的少年那张黝黑的脸庞。 「努沙·库洛?」 「正是。」 这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就是先前救过我的那名行商少年。 「咳咳。你怎么会……」 「安静。这位小姐也一样。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 肤色黝黑、五官端正的这名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靠近的,我完全没有感觉。还有,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努沙,库洛对我的吃惊视若无睹,他向我身旁的托尔示意,要她停止尖叫。我向托尔比手势,说明「他是我朋友」。 聪慧的托尔似乎马上就能领略,她望着我和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一路跟在马车后面,结果它中途停了下来。我心想『该不会在这里吧』,往车底下窥探,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你。」 「努沙,库洛。你是怎么……」 他到底是怎么追上这辆奔驰的马车? 「嘘。」 少年示意要我不必吃惊。 「我是骑马追过来的。」 「骑、骑马?」 马? 「我紧追在那辆马车后头,后来突然遇到一名山贼骑士,差点被他的长矛刺中,不得已,只好将他撂倒。」 「将他撂倒?你是怎么办到的?」 「用剑啊。」 「——?」 我又是一惊。少年从山贼手中夺下马匹,一路紧追在后?可是,从马背上以长矛攻击的山贼骑兵是那般高大,他如何以一把短剑撂倒对手? 「要扑进对手怀里其实非常简单,特别是在对方主动出手的情况下。」 我深感不可思议,但这名少年却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扑进对手怀里……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傍晚时在大路上,他一剑刺向那名敲诈的强盗老大时也是如此。少年以流畅俐落的动作扑进敌人怀里。 「虽然说得简单,但那是对剑术有天分的人而言。你可别乱学哦,很危险的。」 「我……」我原本就不想用剑伤人。更何况我也办不到。 「总之,先逃离这里吧。」 少年朝与巡航车和山贼对峙相反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亦即马车的后方。 「我抢来的那匹马,就系在前方的某棵树下。」 我再度往马车前方瞄了一眼。那辆飘浮不动的巡航车有半边被山贼骑兵们包围,双方正展开对峙。想要逃离,现在或许是最佳的时机。 「我们走。」少年催促我们行动。「一匹马可以坐三个人。快点逃离这里吧。」 然而,想带领我们从马车后方逃脱的努沙·库洛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比出「暂停」的手势。 「怎么了,努沙?」 少年食指比在唇前,「嘘」了一声。 「有人在我停放马匹的地方。」 「什么?」 我站在他身旁望向大路后 方,发现路旁的大树下系着一匹马,正悠哉地吃着野草。有两名山贼骑兵朝它左右两侧靠近,正在检查那只没有主人的马匹。他们环视周遭,似乎为原本骑乘这匹马的山贼不见人影感到纳闷。 「糟糕。巡逻的山贼来了。」 「怎么办?」 「先观察一阵子。」 观察了半晌,两名山贼的其中一人向另一名同伴点点头,拎着长矛驰骋而去。可能是要回去通报,只见他从马车旁飞奔而过,往包围巡航车的队伍而去。马蹄声通过我们藏身的地点。系在树下的那匹马旁边只剩一名山贼。 「好,只有一人的话还有办法解决。我们上。」 「真的要上?」 「我负责撂倒那名骑马的山贼。你带着她……」 努沙,库洛朝托尔紧张的白皙脸蛋望了一眼。 「你带她骑上那匹马。」 「咦?」 「上马后,就一路往城堡的方向冲。还好现在山贼正忙着对付那只大『猎物』。」 「等等。我不会骑马……」 「骑上去你就会了。」 「可是——」 「别婆婆妈妈了,你这个笨蛋。」 努沙·库洛以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接着将视线移向趴在我身旁的托尔,悄声对我说道: 「以一个餐馆的服务生来说,她长得很标致。」 「她不是餐馆的服务生。」 「不是吗?小小年纪,你这小子到底要当多少女孩的『护花使者』啊?」 「我、我哪有……」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想救她对吧?我也想带着你平安离开这里。走吧。 「趁现在,快跑!」 努沙·库洛吆喝一声,我同时往草地上一蹬,从马车底下冲出。 托尔紧跟在我们后头。我一面跑,一面以背后留意她的存在。 眼前的一切不断摇晃,前方一百码处有匹马系在树下。另外还有一名骑马的山贼,停在一旁盯着那匹马。带头的努沙压低身子,我也跟着他压低身子快跑。骑在马背上的山贼也许是视线偏高的缘故,没发现我们正贴近草地向他靠近。但是当双方缩减至一定的距离时,对方一定会听见我们拨开草丛的声音,那名山贼在我们离他五十公尺时发现了我们。 「嘎——」 山贼发出一声怪叫,掉转马头,从马背上持长矛对准我们。 同一时间,肤色黝黑的少年不再压低身子,朝我前方冲出,飞奔的同时还伸手按向腰间短剑。他迈步狂奔,踢起片片杂草。手持长矛的山贼也向前冲出,对准这名少年。双方皆全力冲刺,再过几秒便会交锋。不管怎么看,长矛都比短剑长了三倍。 他会输吗…… 就在那时候,我目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努沙·库洛缓缓地将短剑拔出剑鞘,把剑朝头顶处抛去。短剑在空中回旋。 「嘎?!」 马背上的山贼一脸莫名其妙,视线随之移向被抛飞的短剑。刹那间,少年的身影已从他眼前消失。 我一时间不明白少年此举的用意。当我发觉时,那名一度消失无踪的少年已从马匹脚下的草丛腾空跃起,猛力撞进那名骑在马背上、手持长矛的山贼怀中。 「嘎!」 山贼遭遇奇袭,失去平衡,落马坠向另一侧。少年取代山贼坐上马鞍,握住缰绳。前后不过数秒的时间。 好厉害…… 「喂,快捡起那把剑!」努沙在马背上喊道。 我立刻冲向那把掉落草丛的短剑,将它拾起。从马背上跌落的山贼拔剑出鞘,斩向那匹被少年夺走的马。此时,骑在马背上的努沙手无寸铁。 「快骑上那匹马!」 努沙手持着缰绳,一面闪躲攻击,一面向我吆喝。那名坠马的山贼也注意到那匹没人骑乘的马,他往马匹奔去,想骑上马背。 「可恶。」 我握着努沙的短剑,紧迫在那名山贼背后。山贼发现我紧追在后,发出「嘎」的一声怪叫,回身就是一剑。 哇! 要看穿对手的剑势。 不要闪躲,直接从他剑下穿越。 我体内的声音说道。 不要闪躲,直接从他剑下穿越?要怎么做啊? 我死命往前冲,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景物。山贼右手握着一把长剑,转身面向我。我可以看见他的心窝。有个声音要我「看准那里」。要我攻击对手的心窝吗?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集中心神,发现时间的进行突然变慢了。「敌人」的动作——心窝以上的上半身重心移转,肩膀移动,接着化为甩臂的动作——全都清楚浮现在我面前。原来如此……这是从心窝出现动作到手臂甩动的这段时间,肢体的细微变化。我能看出对方出剑的动作。 我识破了对方的剑势。 来了。 「唔!」 我双手握住短剑,摆在胸前,正面招架山贼这一剑。 锵! 但我的剑术不够纯熟,无法化解力道的冲击。若是正面迎击,双方体重和臂力的差距根本不是我能应付的。虽然挡下了这一剑,但我的身体就像被扇子扇走般,倒飞跌落在草地上。 咚咚。 「哇!」 「嘎!」 我倒地后,山贼高举长剑朝我扑来。同一时间,努沙·库洛正驾着黑马从山贼背后逼近,一脚踹倒之前仍是马匹主人的那名山贼。 「嘎——」 「趁现在,骑上那匹马。」 「唔。」 背后传来努沙的声音,我皱着眉头站起身,向随后奔来的托尔喊了声「快点!」 一边迈力往前冲,抓住没人骑乘的马鞍。我脚踩马蹬,爬上马背。托尔也随后赶到,我向她伸出手,紧握住后一把拉上马。出身贵族的她想采侧坐,被我催促道:「不是这样,要跨坐才行!」 虽然我从未骑过马,但现在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它跑起来才行。看现在的情况,只有远离这群山贼,先逃向城堡的方向再说。 「你骑过马吗?」 我大声向背后的托尔问道。 「曾让人载过……」 我果然只能靠自己。 马头正巧朝向城堡的方位——从大路往回走的方向。我手执缰绳,不用马鞭,而是使劲地往马的侧腹一踢,跑吧! 「喝。」 但那匹正往前冲的黑马竟然突然掉头,往背后马车和飘浮巡航车的方向奔去。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没骑过马。不晓得若没有正确地操纵马匹,它们会依照动物的本能朝光亮处奔去,而不是奔向黑暗。当时我不知道马有这种习性。 「唔哇!」 不是那边,你要跑去哪儿啊?!我急忙将缰绳往反方向拉,但完全起不了作用。载着我和托尔的这匹黑马不是奔向城堡,而是朝反方向投射出探照灯白光的巡航车冲去,穿过停止不动的马车,从后方冲进山贼的包围网中。 「哇!」 我抓紧剧烈起伏的马鬃,现在我只能紧紧抓着它不放。 与巡航车对峙的山贼们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匹黑马载着小孩从背后冲向他们,转眼间,我紧紧抓住的那匹黑马,已从山贼骑乘的马匹间穿越,冲进山贼与巡航车对峙的空间中。 「你这个笨蛋!」 我背后传来一声怒吼,转头发现努沙,库洛也骑马跟了上来。他不必陪我冲进这里啊——正当我这么想时,被我牢牢抓住的这匹马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似的,往前扑倒,我的身子登时腾空,被弹向前方。同时还传来「啪啪啪」的冲击声, 第三章 呼—— 夜风低吼。 车门在狭窄的通道前方开启,巡航车的长方形出口前方是风吹不止的暗夜。 然而…… ——?! 事有蹊跷。 我体内有个「声音」在警告我。 要留神。 这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城门就在外面吗?已经抵达迪奥迪特城了吗? 带着焦味的冰冷空气吹进车内。这是营火燃烧的气味吗? 「出去。」 费康家的士兵以电磁枪的枪口轻戳我的背。 已来到车门前的我被迫往前走,走出车门后,一片广大无垠、朔风凛凛的黑暗映入眼帘。 这是…… 耳边是飒飒的风声。眼前耸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宛如为黑暗抹上更深的黑色一般。之所以会传来飕飕的风声,是因为大量空气沿着高耸的峭壁涌来的缘故。 这是哪里?! 同一时间—— 「喂,这里是什么地方?!」 库洛在我身后喊道。 「不是应该送我们回迪奥迪特城吗?」 「闭嘴,快走。」 两名士兵以枪口戳着我和库洛,催促我们前进。 一看就知道这里不是迪奥迪特城的城门。别说城门了,就连城墙、有银色电灯照耀的阶梯状市街,和像山丘般耸立在市街上头的城堡,都不见踪影。周遭是无尽的黑暗。 这里是…… 我们眼前只有一面漆黑的高墙,笼罩住头顶般地巍然而立。我抬头望去,才明白那是一面看似峭壁的巨大岩山。峭壁底端有几处营火,飘摇的橘色火焰映照着历经风吹雨淋的岩壁。 费康家的巡航车来到这面耸立的峭壁底端就此停住,飘浮在空中。冷却机器的低吼声随着风从我背后传来。我微微感到晕眩。刹那间,我还怀疑自己是在狭小的个人房里打瞌睡,这一切都是场梦。 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前方的幽暗中传来「呀」的一声尖叫。那是托尔的声音。 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后,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身影,在两旁士兵的挟持下,走在前方约五十码远的岩山绝壁下。 这里到底是哪儿?我左右张望,士兵朝我背后戳了一下,喝了一声「快走」。 「快走,小鬼。」 「这……这里是哪儿?」 「少罗嗦。乖乖往前走就对了。」 持枪戳着我和库洛的那两名士兵,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持电磁枪、身穿战斗服的士兵,从后头传来的装备撞击声响便可明白。 「你们别想逃走。上头命令我们,你们要是乱来就当场格杀。」 「命令?是那名次席纹章官下的命令吗?」 库洛如此反问,士兵旋即喝斥一声「少罗嗦」,以枪口戳人。 「你干什么!想对我们怎样?」 「闭嘴,走就对了。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那天夜里—— 理应是友邦的费康家驾着武装巡航车前来,我们坐上他们的车以为就此摆脱山贼的威胁,因而没对次席纹章官所说的「送你们到迪奥迪特城的城门」起疑。安弗利德——这名费康家的纹章官——给人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在贵族家工作的官员都是这副德行。 他在托尔介绍我为「巡礼者之子」后仍让我上车,没将我赶出车外,以我这十二年的经验看来,光凭这点,他已算是个非常亲切的人了。 以我当时的经验和感觉,只能看出这些。再者,当时我以为托尔能被送回安全的城堡内,还因此松了口气。 等托尔在城里下车后,我打算立刻和努沙·库洛一起离开迪奥迪特的领地。 然而,飘浮巡航车行驶十几分钟后抵达的地方,竟然是我从未见过的巨大岩山。我们在那里被士兵持枪抵着,强迫我们下车。 我和库洛走在奇石耸峭的岩地上,背后被人持抢抵着,朝着如峭壁般耸立的岩山走近。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们想对我们怎样?我心里完全没谱。 走在我后面的库洛可能也在观察情况。虽然他手无寸铁,但眼前只有两名士兵,他应该能打倒他们、成功逃脱才对,但他却完全听从他们的指示,没有任何行动。 话说回来,想在这凹凸不平的岩地上逃走,只要背后有十多把电磁枪瞄准,马上就会被射杀——正当我如此思忖时,发现在托尔前方的岩山底部出现一道横线光芒。 这是什么? 当我发现岩壁底端出现一道黄光时,它正不断扩张,形成一个约三十码宽的刺眼光圈,几乎将托尔的背影吞没(那是凿穿岩山内部打造而成的山寨入口,入口处铁门开启时就是这副模样,但我万万没想到岩山内竟然如此宽敞,而且还有电灯照明)。 我们在士兵的催促下,紧跟在托尔身后,走向那宽三十码、高十码多的长方形亮光开口。 散发黄光的岩山深处涌出一群黑色人影,背对着开口处并排而立。从背光的黑影看得出来他们正持枪对准我们。人数粗估约莫有三十人之多。最后,有两个高大身影缓缓走出,站在队伍中央。 「人交给你们了。」 在左右两方挟持托尔的士兵中带头的那位,朝横向排成一列的黑影集团说道: 「她是迪奥迪特的女官,交给你们处置吧。」 这时,队伍中央有个高大身影不耐烦地抬起手。旋即有几个人影做出反应,从士兵手中夺走那白色的背影。托尔极力反抗,朗声喝斥道:「你们要做什么!」 我双眼已习惯刺眼的强光,看出了黑影的真面目。他们是一群身穿皮革和金属护具、皮肤黝黑的男子。 难道是山贼?! 「嘎——」 「嘎——」 就像在警告托尔安分一点似的,两名山贼拖着她离去。 为什么山贼会在这里?这里是哪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可恶。」 我全身为之一僵,这时,背后数名士兵全都以电磁枪瞄准我。 可恶。 别轻举妄动。 我体内的「声音」说道。 要等待机会。 我用眼角余光偷瞄,发现身后的库洛也静止不动、直视着前方。 的确,目前不会马上遭到杀害。 现在只能冷静观察情况了。 「另外还附送你们两个小鬼。」 带头的士兵指着我们两人说道。 「要不要卖给人肉贩子组织,随你们处置。这两人身手俐落,应该能在『大地轴孔』派上用场。」 「哼。」 站在正中央的那尊巨大人影,不层地以他沙哑的声音应道。 「一个女孩、两个小鬼,自己处理不就得了。你们还是老样子,不想弄脏自己的双手是吧?」 「这是我们之间签订的合约。」 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斜眼偷瞄,发现有名身穿紫色礼服、前后左右共有四名士兵护卫的男子,正神经质地快步走向岩壁的开口处。 安弗利德纹章官? 穿着那身礼服的,确实是指挥巡航车的费康家次席纹章官。 「你们承接这种肮脏工作的条件,就是由我们提供马匹、武器、物资,让山寨变成一座要塞。乌德邦,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次席纹章官(既然称为「次席」,难道费康家和迪奥迪特家不同,有多名纹章官?)安弗利德踩在石地上往前走,与山 贼队伍中央的人影迎面而立。 「不论是小姑娘还是微不足道的小鬼,要亲自动手收拾还真让人觉得不舒服。只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就行了,交给你们全权处理。我光是每天在费康家与人争权夺势就已经够耗神,不想再让自己做恶梦。」 「哼。」 那名高大人影是个年近半百的大汉。 我的眼睛习惯光线后,终于看清楚他的容貌。那是一张脸上布满了伤疤的国字脸。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比他高大的黑影—一个似会相识的巨大身躯。他整张脸缠满绷带,使得原本就浑圆的脑袋看起来更为肿胀。 「呼、呼。」 大型两栖类动物般的喘息声,连我这里都听得到,是被称为「首领之子」的那名年轻巨汉。从两人相似的体格看来,难不成中央那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就是那位蟾蜍男的父亲、山贼集团的首领? 长得像蟾蜍的巨汉,对首领和费康家高官之间的对话漠不关心,他从绷带间的缝隙紧盯着被带走的托尔。 「呼,爸,我想要那个女孩。呼。」 巨汉的双肩上下起伏、呼吸急促,好像非常兴奋。在他那紧迫盯人的视线前方,身穿白服的托尔正扭动身躯、极力抵抗要将她带走的山贼。「放开我、放开我!」她高声尖叫。 「闭嘴,伽尼尔。」 疑似是首领的男人出言制止他儿子,再继续他与眼前的费康家高官的谈话。看他们交谈的样子,似乎相当熟悉彼此。 「安弗利德,我确实和你们费康家签订了合约。你们说要提供我们马匹、马车还有枪炮,我自然很乐意;要扩充山寨、让它成为一座要塞听起来也不坏。而全力掳获大路上往来的行人,这不用吩咐,我们自己也会做。多了几匹马,我们的收入也会增加,所以让你们分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可没拜托你们在地底四处挖洞,建造那种不必要的『设施』啊。」 「说话小心点。」 次席纹章官神经质地眨了眨眼。 「你是身分不如公民的山贼。听好了,乌德邦,今晚我来这里除了要视察地底新『设施』的施工情形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好好『指导』你。刚才我已经先训诫过你们的干部了,你们对难民的『处置』方式实在太马虎。我叫你们猎捕难民,可没叫你们放走那些不能当成商品的人啊。不适合卖给人肉贩子的难民应该要当场扑杀。如此一来,那些卖不了钱的人,看起来才会像是被洗劫后遭到杀害。被你这么一搞,难民现在全都涌进我们在国境设置的难民帐篷里。可惜了那些喂养他们的谷物。」 「『指导』?哼,次席纹章官,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们的职业是山贼,不是恶魔。滥杀无辜,我们一样会做恶梦啊。」 「明明就是不学无术的山贼,少用这种傲慢的口吻跟我说话。」 纹章官大动肝火,在他身旁护卫的士兵一同举起电磁枪,摆出射击姿势。 与其对峙的山贼们也不甘示弱,拿起火药式长枪瞄准。 两方阵营僵持着。 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邻国的贵族该不会与平原上的山贼集团合作吧?我站在后头听他们谈话,无法清楚掌握眼前的状况。 但有件事更吸引我的目光,就是托尔被两名山贼架走时,那个散发黄光的开口处。 可恶…… 然而,我们所在的地方离那光芒耀眼的开口处有二十码远,脚下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多把电磁枪抵在我背后。 我无法采取行动。 我咬着嘴唇,再次抬头仰望这座岩山。有这么多山贼从里头走出,表示这里是凿穿岩山打造而成的山寨。以长矛、火药式长枪、马车等装备袭击旅人的山贼,根据地竟然有电灯照明,甚至设有大型铁卷门,如此庞大的规模实在太不搭调了。 「互相开火没有意义。退下。」 纹章官焦躁地吁了口气,伸起手命令士兵们把枪放下。山贼们也纷纷放下枪来。 「乌德邦,你别让我更烦了。『预定计划』已整个被打乱。前天夜里,迪奥迪特家的子爵、世子以及家臣们应该全都要葬身火窟才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世子竟然逃过一劫,还狂妄地驾着守护骑士击退黑甲军团,大出人意料之外。其实昨天中央征服府应该要发布诏书,命令我们费康家代替灭亡的迪奥迪特家担任这处平原的托管统治领主才对。但是,只要他们的世子还活着,重视贵族家『血统继承』的征服府就无法发布托管统治命令。这么一来,早就对迪奥迪特家虎视眈眈的艾尔康家认为『机不可失』,举兵从河岸对面来犯,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听说迪奥迪特家的世子是个胆小、自闭又没用的小鬼,他驾驶守护骑士击退黑甲军团的事,不会是骗人的吧?」 「所以我才说『大出人意料之外』啊。事实上,休佩·安斐尔确实将黑甲军团的飞空艇斩成两半。除了世子以外,没人能够驾驶它。虽然我也不敢相信……」 「要是世子还活着、你们无法成为这一带的托管统治领主,那会怎样?」 「一切都会乱了套。但详细情形,不方便在这里说。」 次席纹章官就像头痛难耐似的眉头紧蹙,手抵着前额。 「总之,先让我看看地下的新『设施』进行得怎样了。组织的技术人员来了吗?」 「来了。」一张国字脸的山贼首领朝背后的山寨努了努下巴。「他们还带了一支护卫用的私人军队。虽然很碍眼,但对方是重要的客户,我已经很有礼貌地带他到地下『设施』去了。」 「那我们也去吧。」 安弗利德纹章官点头后,山贼集团首领(他的名字好像就叫乌德邦)在前方带路,往山寨内走去。 众人开始跟着他往内移动。 「爸,等一下。我想要那个女孩。」 首领那高大的儿子抓着他的肩膀央求道。他的声音掺着呼吸声,充满兴奋。 「那女孩很泼辣,我喜欢。我要她。」 「伽尼尔,你想要那个迪奥迪特家的女官当作玩具是吧?」首领停下脚步,暗啐一声。「真拿你没办法。你就带去洞穴仓库里好好享受吧,玩完后要好好『收拾』哦。」 「嗯,我会的。嗯——」 听到他的声音,我背后一股寒意游走。 他想做什么…… 该不会—— 我还来不及吃惊,那个活像是大蟾蜍的巨大身躯已冲去,边点头边兴奋地发出声音,他追上正要被两名山贼带走的托尔,从后面将她一把抱起。 「呼。」 「呀!」 托尔惊声尖叫。 「呼、呼。」 「呀——放开我!住手,放开我。」 托尔死命挣扎,转头瞪着那名与首领并肩而立的次席纹章官。 「你要做什么?!」 「别恨我,女官诺安。」 被她瞪视的安弗利德叹了口气,眨眨眼转过头去。 「我本来想送你回城里,但你已经在大路上看到我『指导』那群山贼了,我不能让你活命。」 「唔……」 托尔白皙脸庞上的乌黑双眸圆睁。 「她是我的!」 巨汉大叫一声,以迅捷无伦的动作一把抱起托尔,夹在腋下。 「呀——!」 「呼、呼,她是我的!」 巨汉向前飞奔。 别……别开玩笑了! 我身体反射性地动了一下。 托尔! 「喂!」士兵向我喝斥一声,以枪口戳我的背。在那个瞬间,我早将有枪抵在我背后的事抛 到九霄云外。 我得救她才行。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当时采取的行动不知道该说我是不怕死,还是有勇无谋,现在回想起来,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突破包围而没中弹。 所幸当时所有人皆开始移动,士兵无法任意开枪。那名持枪的士兵想必也非常意外,这名小鬼在成群的士兵和山贼中竟然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往前冲,他一定作梦也没想到。 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那名白衣少女被一头像是大蟾蜍的怪物一把抱住的瞬间,我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完全忘了有把枪抵在背后。托尔……那名长我几岁,身上散发肥皂香味的少女被怪物掳走了! 不可能、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不去想这些「不可能的理由」,直接展开行动的话,反而可以意外杀出一条血路——这是我日后阅读的武士兵法中提及的内容。但当时的我完全不晓得这种兵法的精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非解救托尔·诺安不可。 「站住!」 我拔腿狂奔。不理会背后士兵的制止,在岩地上朝发出黄光的开口处冲去。在我摇晃的视野前方,有个白色身影被一名巨汉横抱手中,消失在内部的某处。 「可恶!」 「小、小鬼。站住!」 随着背后这声怒吼,某个东西咻的一声从我头顶穿过。同一时间,一股冲击力重重打向我的脑袋。我眼前顿时一片空白,差点就跌倒,但我站稳了脚步。所幸我个子不高,士兵的电磁枪击发后,子弹从我头顶掠过。 我不理会继续飞奔。他们只朝我开了一枪。由于我奔向士兵和山贼行进的方向,以致追赶我的士兵无法对我开枪。「快抓住他!」背后传来这声叫喊,我仍全力向前跑。 我冲进开口处的光线中。脚下踩踏的地方,从岩地变成坚硬光滑的金属地面。 那只怪物跑到哪儿去了?! 满是黄光的内部远比入口处宽敞,似乎是由巨大的钟乳洞挖掘而成的巨大空间,在投光器的黄光照射下系着许多马,排满了马车。我视线迅速地朝这个空间扫了一递,发现横抱托尔的那名巨汉背影,正消失在壁面深处的一个隧道内。 「可恶!」 定睛一看,山贼首领和费康家纹章官一行人,也带着山贼和士兵们走进另一个隧道。这座空间的深处,有三个方形的隧道入口。 那是通往山寨内部的入口? 我本来想追向前,但后头追兵大喊「抓住他」,使前方的山贼和士兵转头朝我冲过来。不得已,我只好改变方向朝系在一起的马匹冲去,从并排的马车前方奔过。总共有十几辆马车,当中有半数将车座设成牢笼,里头全都空无一物。他们在大路上掳来的小孩和少女都已离开车座,被带往某处。 「他跑去那里了!」 「快抓住他!」 在这声叫喊下,负责照顾马匹的山贼们纷纷抬头,从前方向我冲过来,想空手抓住我。 「嘎——」 「嘎——」 不妙!前后夹击。我急忙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发现背后有辆大型马车。那熟悉的蓝色三角旗映入眼中。 这、这是…… 我背后这辆车是迪奥迪特家的马车。我对它那大型的茶色车身有印象。就是载着托尔、在大路上被山贼袭击的那辆车。我们在费康家的巡航车内接受调查时,山贼已将它运回山寨里。 「可恶……」 我迅速往地上一蹬,滚进马车底下。往后面一望,之前爬上这辆马车时刺进车底的长剑仍插在原处。我朝它爬了过去,扑向厨房底下那个方形洞口。我双手勾住洞口外缘,以单杠引体向上的方式往上爬。 我手肘施力爬进马车的地板,在我双脚从洞口处收回的同时,追兵正好朝车身底下窥探。 「喂,不在这里!没看到人。」 「跑到哪儿去了?」 「嘎——」 「会跑到隔壁车子底下吗?」 「不知道,快去找。」 他们无法想像这辆马车的车厢地板,竟然有个丢垃圾用的洞口。这些士兵和山贼中,没人钻进车底调查或是进入车内搜寻。耳边传来「快找」、「快找」的叫喊声,向四方散去。 「呼、呼。」 我躺在地板上不住喘息。 「啊!」 右肩突然一阵刺痛,我不禁伸手按住绷带。难道是刚才垂吊的动作造成伤口迸裂? 可恶。 逃过一劫,没死在他们枪下。 我紧咬着嘴唇。 我在做什么……刚才的冲动冷却后,我不断地问自已。 这里到处都是敌人。我紧追那名长得像大蟾蜍的巨汉,就算追上了又能拿他怎样?我根本就拿他没办法。我这是在做什么?反而被人四处追着跑,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就像只老鼠被人用扫把逼到厨房角落。我该如何是好?别说救托尔了,我根本就自身难保。 隆隆隆——头顶处发出一阵机器运转声,在岩壁上产生回响。 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来,悄悄地将厨房木门打开一道细缝,确认车厢内没人后才开始移动。我从车窗往下窥探,发现有个灰色的巨大梯形物体在我面前缓缓移动,并发出mc机关冷却的声音。物体在抵达凿穿去岩壁形成的空间中央后,行礼似的顿了一下,就此停住。 是刚才那架飘浮巡航车。它驶进山寨内了。 咻咻咻—— 巡航车停止运作,梯形的车体就像往下陷落般在铁板构成的地面停下。操纵室的细窄窗户内有人影晃动,不久,侧面的车门开启,从里头走出两名士兵,像步哨般站在车子前方。 这里是半天然的停机库,虽然地面是由金属铺成的,但壁面和天花板都是岩壁。可能是利用岩山内原有的钟乳洞或风洞,再以人工挖掘而成。 「所有战斗人员听好了!」 刚才那名秃头干部突然现身,朗声向洞内的山贼下达指示。 「将巡航车安置妥当后立刻关闭入口处的铁卷门,监视的哨兵迅速到枪台上就位,其他人赶紧到牢房洞内进行『筛选猎物』的工作!人肉贩子组织的飞空船明天早上就会到。」 他一声令下,在马匹旁工作的山贼们一哄而散,全都快步奔向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放眼望去几乎不见半个人影,洞内天花板投光器投射出的黄光也减弱许多。 周遭有些昏暗。这里会有电灯照明,难道是因为山寨的某处设置了诺瓦路斯提拉的汲电设施?正当我如此想时,一阵隆隆的沉重金属声传来,开口处的铁卷门开始往下关闭。 糟了,我会被关在里面! 还来不及反应,地板已重重一震,横长的巨大铁卷门已完全关闭。山寨已开始严阵防备了吗? 不知道努沙,库洛怎样了?刚才我完全无暇回头。他会和那群被俘虏的人一起关在某个地方吗? 在大路上被带走的那名餐馆女服务生也被监禁在某处吗?我想起那名被杀害的山贼干部——史奎德·迪卜生前说过的话,首领的儿子好像拥有一处个人专用的「洞穴仓库」。难道那名满脸雀斑的少女已被带进位于山寨某处的「洞穴仓库」中,遭到监禁?托尔现在恐怕也被带往那里…… 「可恶……」 我握紧拳头。 我该怎么办?现在不该在这种地方按兵不动。再这样下去,那名在餐馆工作的少女以及托尔都将沦为那名怪物的玩物,惨遭蹂躏! 我该如何是好?那群孩童、少女,以及市镇的居民……虽然难以想像为什么会这样,但山贼似乎暗中接受邻国的支援,大规模 猎捕过路的旅人,将掳获的人卖给人肉贩子。 我不在乎这一带的领主迪奥迪特家是否会灭亡,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之前在餐馆工作的那名少女、努沙,库洛以及托尔,他们此刻有生命危险…… 但是我束手无策。我只是一个小孩,在满是山贼与邻国士兵的岩山要塞里,我又能如何? 「可恶啊。」 我紧咬着嘴唇,就在这时候—— 静悄悄的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和响声,彷佛有某个东西在地上拖行。耳边听到「放开我、放开我」的叫喊声。并且有人以低沉骇人的声调斥喝道:「安分一点」、「小心我立刻杀了你」。 怎么回事? 我再次透过马车窗口往外窥探,不禁在那一瞬间屏住呼吸。 库洛?! 在光线微弱的昏暗中,有个像是茶色破布的东西在铁板地上被拖行着,是那名黑发少年——努沙·库洛。他双手被缚,脖子上系了一条绳子,在地上被两名士兵拖行着。他不断挣扎、高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全身上下沾满了血。 他浑身是血……怎么回事? 「这名小鬼怎么啦?」 那名秃头干部从我视线外冒出,向那两名士兵询问道。 「阿布辛贝尔。刚才这名小鬼想趁着移交时的那场混乱逃走,把两名监视兵摔倒在地。」一名士兵如此解释道。「我警告他,他还是继续跑,所以我就开枪打他的脚。」 「是刚才巡航车带来的那名小鬼的同伴吗?」 「没错。他想逃出去找个头较小的另一个小鬼。」 另一名士兵气冲冲地朝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库洛猛踢。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从口中呕出血来,发出呻吟。 「该死的东西。他这么一干扰,害我没能击中那个小鬼,让他侥幸逃脱,害我们小队蒙羞。」 「哼。总之以他现在这副德行,已经无法当劳动用的『商品』。」 秃头干部朝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走近,就像在市场里用脚踢家畜般,以长靴踹了少年一脚,把他翻过来。 努沙·库洛除了被人踢之外,不知还吃了多少苦头,只见他翻面仰躺后,那张脏兮兮的脸不住喘息。原本犀利的眼神,如今显得有些涣散,但他还是狠狠瞪视着那名踢他的秃头男子。 「哼,长得不怎么样嘛。能把两名士兵摔倒,身体应该很强健才对。当场杀了他,取下他的器官拿去卖。」 秃头干部颔首,随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火药式手枪。 2 那名秃头干部随手拔出腰间的手枪,比向仰躺在地的努沙·库洛前额。 砰! 一阵爆裂声伴随着袅袅而升的白烟。 「——!」 我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库洛被杀了?! 但我旋即看见他扭动身躯,旁边两名士兵则不断地朝他拳打脚踢。 「臭小子!」 「竟敢避开。」 「给我安分一点!」 这阵叫骂声让我回过神来。 我得想办法才行!库洛就快没命了。我从无人车厢回到厨房,往地上那个方形洞口一跃下。 沙—— 之前在大路上潜入车内时,刺在车身底下的那把长剑依旧保持原状。 我从车身底下窥探,发现那两名士兵用脚将库洛按在地上。 「别动,小鬼。」 浑身是血的少年双肩被人踩住,他不断扭动身体反抗。 「浪费了一颗子弹。牢牢按住他。」 秃头干部催促道,再次举起手枪对准少年的脸。 不妙! 「可恶!」 没时间让我细想了。我握住那把刺进车底的长剑使劲往下拉,但是拔不起来。我改用双手握住,卯足劲往外拔。这时,腐朽的车身地板整个塌落,长剑猛然拔出。 「哇!」 我因为力道过猛而翻了个跟斗,但我旋即起身,立起单膝,从马车底下冲出。放声大喊: 「快住手!」 我手里握着长剑,全力飞奔。 在摇晃的视野中,我看见正要扣引扳机的那名秃头干部,他发现我的存在,转头望向我。 我再度朝他吼道: 「住手!」 两名士兵也发现了我。 「咦?」 「小鬼?原来你在这里。」 「受死吧。」 两名士兵转身面向我,抬起电磁枪,黑色枪身对准了我。 这时,就像有人暗中指导我似的,那条连接士兵腰间的盒子与枪身的黑色绳子,在我摇晃的视野中放大。那是?! 上吧。 就是那里。 切断他们的电源! 「唔,哇!」 我重新握稳那把沉重的长剑,压低身子往前冲,双眼紧盯着两名士兵的心窝。我的身体已牢牢记住先前在平原上与山贼交手时的感觉!只要集中精神,敌人的动作就会变慢。心窝处的微妙的动作、腰部的扭转。移动枪身时手臂肌肉的运用,与枪口的移动方向。 枪口朝向我,就要按下扳机了, 刹那间,我手握长剑往地面一蹬,飞身滚向停机库的地面。 咻! 在我翻滚的同时,子弹从我身体上方掠过。 我强忍震耳欲聋的冲击波在地上滚了两圈,甫一起身,右臂已一剑划出。剑尖所及,斩断其中一名士兵身上连接枪身与腰间的电线。我维持跪姿,转身一刀斩断另一名士兵腰间的电线。我感觉得到金属制的电线断裂。 「唔?」 「唔,你这小鬼?!」 士兵身子往后仰,颇为吃惊。 「别、别靠近!」 我大声喝斥,使劲挥舞手中的长剑。此时的我全神贯注。原本归山贼特攻队长所有的这把长剑划破空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 「蓄、蓄电池!」 「怎么可能?!」 那条黑绳是将电流送进枪身加速器的电线。这两名士兵身上除了电磁枪外只佩带了短剑,他们捧着无法运作的电磁枪往后退,一脸无法置信的模样。 「狂妄的小鬼!」 秃头干部将手枪比向我。 这时,库洛爬起身猛力撞向那名干部。在手腕受缚的情况下,他只能以肩膀撞击。秃头干部被这么一撞,闷哼了一声,下巴扬起仰头便倒,手枪就此脱手,从铁板地上滑出。库洛无法站起身来,就像和他缠住似的一同倒地。 「唔……」 干部旋即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准备一剑刺向倒地的库洛。 「去死吧,小鬼!」 「住手!」 我向前疾奔,双手紧握长剑一剑横向扫出,将他刺下的剑震向一旁。 锵! 「咦?」 秃头干部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干部顿了一下,我朝他举起长剑。 快砍。 趁现在。 「快砍啊,里奇!」库洛也放声大叫。 「快砍了他!」 可是…… 「唔。」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要我杀人?! 我得救库洛才行——我全神贯注地挥舞长剑,就在我居于上风的瞬间,「恐惧」冷不防地在我松懈时入侵。 要我亲手砍向活人的身体? 多年来,我修习剑术。但父亲只教我防御的剑技——闪开敌人砍来 的大刀并加以还击,让对方心生怯意后赶快逃跑。我们反覆操练。除了刺杀、砍杀这种基本招式外,几乎没试过其他招式。 竟然要我杀人…… 就跟之前在平原的草丛里,面对那个大蟾蜍般的巨汉时一样,我因为「恐惧」而双脚发软,全身无法动弹。 可恶。 「哈哈。」 秃头男子看准我停顿的破绽,往后跃离。 「小鬼,你似乎是个用剑高手,但你终究只是个小孩,没那个胆量杀人。」 「可恶!」 「在战场上,不见得功夫好的人就能获胜。受死吧你!」 秃头干部转为笑脸,俯身想拾起掉落地面的手枪。 但库洛早一步以俯卧的姿势往前滑,一把握住那把装饰精巧的连发手枪。他改为仰躺的姿势,以受缚的双手握枪,瞄准那名干部。 「该死的人是你。」 「该死!」 秃头干部咒骂一声,急忙从库洛身边逃离。朝我冲了过来。 「里奇,你在干什么。快点砍了他!」 库洛怒吼道。 「唔……」 我早已两腿发软,望着那名干部从我面前奔过,却迟迟无法挥剑。 秃头干部逃向停机库深处,边跑边喊着:「有敌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你们这两个狂妄的小鬼,看我把你们轰成蜂窝。」 「呼、呼。」 我只能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离去。 可恶,这种感觉我受够了, 这种讨厌的感觉。 「里奇,小心背后!」 我在库洛的呐喊下猛然回头,发现那两名士兵正手持短剑,朝我扑了过来。 「哇!」 我向后跃离,躲过攻击。 竟然从背后偷袭。 卑鄙小人,斩了他们。 我体内的声音如此说道,但我现在光是闪躲就已用尽全力。然而,就在我全力防御时,先前紧紧束缚我的恐惧感突然凭空消失,身体自然做出防御动作。这是身体在多年的训练下学会的反应。 「唔。」 我一步步向退后,手中长剑一挥,击落一名士兵刺出的短剑。我接连挥舞,将长剑扫向一旁,对手于是身子后仰。刀锋飕的一声挥下,那名士兵哇的大叫一声,挥动着双臂仰身倒地。看来他们平时都仰仗威力强大的枪炮,剑术拙劣,跌倒的模样难看至极,真令人惊讶。 「你、你想被我一刀砍死吗?」 我没有挥剑砍人的自信,但我仍手握长剑,向他喊道。 「不想死的话,就闪到一边去。」 「唔。」 倒地的士兵转身便逃。 另一名士兵见状,也打消持短剑攻击我的念头,转身逃命。 「臭、臭小鬼。」 「我马上就来杀了你们。」 但库洛仍维持着卧姿,以手枪射击那两名撂下狠话逃跑的士兵。耳边传来砰砰的爆裂声,那两人就像被撞倒似的当场倒地。两人皆抱着脚,「哎哟」、「哎呀」的哀号不已。 「我这是报一箭之仇,你们这群浑帐,唔……」 库洛神气地说道,但旋即因为痛楚而皱起眉头,搓揉着自己的脚。 「库洛,你不要紧吧?」 我快步奔向前,扶起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他的长裤沾满鲜血,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 「我被电磁枪打中脚。子弹贯穿了脚,没办法行走。」 「你血流个不停呢。」 「因为我动作太大了。」 「扶着我的肩膀,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让少年扶着我的肩膀站起身时愣了一下,等等……我们该逃到哪里去才好?这个巨大停机库的入口铁卷门已经关闭。这里又是敌人的阵地——山贼的要塞内——我们已经完全困在里头了。 「该怎么办才好……」 我抬头环视这处由钟乳洞挖掘而成的巨大空间。托尔、在餐馆工作的那名少女、我、努沙·库洛,以及那些孩子和领民们,全都被掳到这座岩山的山寨里。 蓦地,散发黄光的投光器发出啪、啪的声响,一阵强光亮起,射进我的眼中。 「唔——?!」 我因刺眼的亮光而别过头,这时,有十多名手握火药式长枪的山贼,先后从停机库深处的隧道里冲出。 最后,那名秃头干部才迈着大步走出。 「白费了不少工夫,马上解决他们。」 在他一声号令之下,横向排成一列的山贼纷纷抬起手中的长枪。 十几把枪全部对准我们。 糟了,库洛现在无法行动…… 但就在那时候,我背后有人痛苦地大叫。 「别、别开枪啊!」 「别开枪,会打中我们的。」 是被库洛开枪打中腿,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两名士兵。 山贼们放下长枪,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现在! 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 我环视周遭。 这两名士兵后面有个灰色的巨大梯形物体,是飘浮巡航车。 「里奇……」 库洛扶着我的肩膀,他握在手中的手枪比向那座灰色的梯形物体。 「里奇,就是那个。我懂得怎么操作。」 「咦?」 库洛一面喘息,一面暍斥。 「你这个笨蛋,还不快跑!」 我让库洛扶着我的肩膀,往光滑的铁板地使劲一蹬,迈步飞奔。库洛用单脚跳跃,抓着我的肩膀前进。但速度只比走路快上一些。我转头望向背后,那群山贼已成群追了过来。 「你也真是的,竟然在那么危险的时刻冲出去。」 库洛一面喘息,一面说道。 「之前真是被你吓死了。」 库洛应该是指之前我为了救托尔,奋不顾身往前冲的那件事。当时库洛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原本也想趁着那场骚动逃走,不料却中枪被捕。 「对、对不起。」 我全力撑起库洛的上身,不停地往前跑。 「托尔被那个怪物抓走,我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在那种被人团团包围的情况下,总要稍微想一下吧。」 「没时间让我细想了。」 这时,库洛边喘息边笑。 「哼,为了救公主而不顾自身危险是吧?看来,你果然有『骑士规范』。」 「咦?」 「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流有骑士的血脉。」 这时,从巡航车有棱有角的车身一角出现两名士兵,是刚才在巡航车车门旁守卫的士兵。 「站住!」 「站住,小鬼……唔?!」 那两名士兵手持电磁枪对着我们,但因为有一大群山贼紧追在后,一时不敢开枪。 在他们迟疑之际,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缩短到长剑所及之处。我立刻将库洛推向一旁,双手握剑,猛然弓身以右肩冲撞两名士兵。我得帮助受伤的库洛逃离这里才行——当时我脑中只有这个念头,所以没有任何迟疑。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左右两名士兵的心窝,角眼余光锁定那黑色的电线,手中长剑立即挥向左右两旁。与我惯用的短刀相比,长剑能构到的距离大约多了一步之远。「啪嚓、啪嚓」,两名士兵腰间的电线就此被斩断。 「你们、你们想死在我的剑下吗?」 我将长剑指向那两名大吃一惊、身子往后仰的士兵,如此大喊。 「你们的枪已经不能用了!不 想死的话,就快点退下。」 尽管我出言威胁,感觉上却像只小狗在装腔作势。但一直站在巡航车暗处的这两名士兵搞不清楚状况,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纳闷,他们一脸莫名其妙,放下手中已无法使用的电磁枪。 我乘机将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库洛扶起来,从这两名士兵前方通过。 「你真乱来。」 库洛被我扶起来后,向我出示他握在手中的手枪,如此说道。 「用这个打倒他们不就行了。」 「开枪的话,可能会杀了他们。」 「你说什么?」 「你别说太多话。」 我让库洛扶着我的肩膀,伸手握住巡航车车门的扶手。背后传来许多脚步声。一群人「嘎」、「嘎」的叫着,蜂涌而上。 「爬得上去吗——?」 这次换成是我向库洛喝斥,我右肩承受着他的体重,扛人似地爬上楼梯。 耳边传来咻的一声,某个东西从我脑后掠过。不是子弹,是长矛。 「动作快!」 我当时应该是满面通红。我扛着库洛那比我高大的身躯,连拖带拉地冲进巡航车的入口,两人缠在一起,跌进通道内。 「呼、呼。」 得关上车门才行。 车门是以地面为门铰向外开启,门的内侧则呈阶梯状供人攀爬。厚重的车门似乎无法以人力抬起。难道那是动力式车门?启动它的开关在哪里? 在哪儿? 我站起身来,正当我要调查车门墙壁的断面时,一颗子弹正巧从我眼前划过。 「哇!」 我猛然后仰,跌坐在地。锵、锵,火药式长枪的子弹打中巡航车外部的金属板,反弹落下,发出巨响。是山贼开的枪。 「可恶……」 大批的山贼绕过车身,一拥而上。我大吃一惊,正要站起时,发现门口旁边各有一个红色和蓝色的圆形开关。就是这个吗?红色的开关正不断闪烁。我一个起身,立即往蓝色的开关敲下。 旋即传来电动马达的低吼声,乘降梯缓缓抬起,堵住我眼前的开口,啪嚓一声与墙壁合为一体。接下来换成蓝色开关闪烁。 子弹频频打向门外,一一反弹。就像屋顶下冰雹一样。 我气喘吁吁,看见库洛躺在通道的地板上,我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库洛,你不要紧吧?」 「……」 我正要扶起他时,整个人不禁为之冻结。他没有任何反应!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刚才还以神气的口吻说话,现在却一动也不动地趴在通道地板上。 「喂,库洛?!」 这时—— 「在吵什么啊?」 两名持手枪的机组人员出现在通道上。 糟、糟了!巡航车内果然留有其他机组人员。 这是理应料到的事。但我们只顾着躲避子弹、逃进车内。 「发生什么事了?」 「车长,有两个小鬼。」 「卫兵在干什么,把他们丢出去。」 「等、等一下。」 我不禁朗声叫道。 「不,请等一下。我的同伴中弹了,他失血过多无法行动,得赶紧替他治疗才行。」 「把他们丢出去。」 两名机组人员中一位像是带头者的三十多岁男子,朝紧闭的车门努了努下巴。 「是。」 另一名年轻机组人员点点头,持手枪指向我。 「站起来,小鬼。」 「等、等一下!」 我双手握紧长剑,剑尖朝向那名年轻的机组人员。 「我们被强行带入这座山寨,好不容易才逃进这里。绝不能在这里被你们逮捕。」 然而—— 「你拿长剑是没用的,小鬼。」年轻的机组人员说道。 「在这么狭窄的车内,你要怎么挥剑?」 可恶…… 我全身再度为之一僵。他说得没错。这里是成人勉强可以错身而过的狭窄通道,背后是紧闭的车门。我无路可逃,无技可施。 本以为暂时逃离了山贼的魔掌,没想到竟然遇上这种事。 我该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库洛会失血过多而死。在岩山的某处,那个叫伽尼尔邦、长得像大蟾蜍的怪物,也许正在「洞穴仓库」里侵犯托尔和那名在餐馆工作的少女。还有那群被俘虏的人们以及孩子…… 然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无能为力。 托尔就快要被那个怪物玩弄死了…… 可恶! 我只能坐在巡航车的通道上,双手握着长剑央求他们: 「我的同伴被士兵开枪击中。若放着不管,他会没命的!」 我握着长剑,恳求他们。 「求求你,请治疗他。」 虽然这两人不是士兵,但是巡航车机组人员是受次席纹章官的指挥,应该不会理会我这个逃脱的小鬼所做的请求。 「车长,我们可以从驾驶台打开车门,让山贼进来抓人。」 年轻的机组人员请示那名带头者后便不再朝持剑而立的我靠近,而是转身往通道内走去。 「嗯。」 那名被称作车长的男子颔首。 什么?!我持剑的上半身感到一股寒气游走。 我背后的车门,竟然能够远距离操作!要是他那么做的话…… 一切都完了。 然而—— 真的是这样吗? 我心里的声音再度开口说道。 你真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吗?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现在面临这种绝境又能怎么办! 我不住喘息,肩膀上下起伏。 就在这时候—— 那名轮廓深邃的车长沉思了数秒,接着朝身后喊了声「等一下」。 「等一下,别开门。」 正要从通道折返的那名年轻机组人员就此伫足,纳闷地问了一句:「什么?」 「先别打开车门。」 「可是车长……」 「先别开就对了。」 发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当时那名车长竟然命令像是助手的年轻机组人员「别开门」。 我一面喘息,一面在心里思索这是怎么回事。我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这辆巡航车的车长。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制止助手行动的车长低头望着背对车门而坐的我,唤了声「小鬼」。 「小鬼,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从这里的地底『设施』逃出来的吧?」 他想问什么? 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一时无法回答。我回望这名三十多岁男子轮廓深邃的脸庞,想查探他这么有何用意。这名车长不同于其他士兵,他的面容给人一种知性的感觉。他身上穿的不是战斗服,而是藏青色的紧身套装配上银色钮扣,肩上还绣有像是阶级徽章的银线。 「你刚才说士兵朝你们开枪,对吧?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是漏夜逃离福特·迪奥迪特家时被山贼俘虏,被迫与父母离散,并带进这座岩山的地底设施。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但你们最后逃离了那里,而年纪较大的这名少年在过程中被开枪击中,是这样没错吧?」 「……」 与父母拆散? 难道这名车长没发现我们就是在大路上闯进车内的那三人?我感到非常诧异。先前冲进车内时,持枪抵住我们的正是这两名机组人员。当时是托尔出示迪奥迪特家的纹章,才让 他们放下枪来。莫非只有托尔比较显眼?他们可能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没有仔细看我们的长相。 「小鬼。」 我纳闷地抬头仰望,车长接着说道。 「要我放你一马也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车长,你这是……」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时,车长身后那名年轻助手(好像是副航陆士)代替我提出疑问。 「你别管,仔细听我说。」车长安抚惊讶的助手,如此答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你听过吧?」 「听过……」 车长接着对一脸惊诧的助手说道: 「你听好了。我们是领主费康伯爵直属的航陆士。我们不属于军队,更不是整天想着要出人头地、沦落为中央爪牙的那个次席纹章官的手下。」 「你说得没错。」助手颔首应道。「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安弗利德的手下。」 「那么,你能容忍这种事吗?」 「咦?」 「沦为耶兹公爵爪牙的那个男人,今后要在这座平原上做的那些事。」 「……」 助手沉默不语,一脸吃惊。 车长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你能容忍这么可怕的事吗?你听好了,那个男人在我们费康家专断独行,现在他擅自动员部分的军队进行某项阴谋。在邻国的领地内,利用山贼四处掳人,这项计划实在太危险了。此事一旦公诸于世,这项阴谋就会受挫,他也将就此失势。 「但是,这项阴谋若是没公诸于世、迪奥迪特家依照计划被消灭,平原就会变成无法可管的地带,你想『活体思想精华』的生产工作要是步入轨道会有什么后果?庞大的报酬会从耶兹公爵的秘密管道流入费康家。的确,这么一来费康家即将破产的财政就会得救。但安弗利德也会因为在这场危险的赌局中获胜,从三名次席纹章官中脱颖而出,超越主流的稳健派,坐上主席纹章官的位子。伯爵已高龄七十了,要是让安弗利德握有费康家的实权,一切就完了。」 车长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会儿,年轻助手吞了口唾沫。 「要是安弗利德的阴谋得逞,由他掌握费康家的实权,一切就全完了。身为平原盟主的费康家,如同是被他背后的公爵夺走了。」 「可是我们对这样的情势……」 「我们还有希望。就是这名小鬼。」 车长望着手握长剑的我。 「若是好好运用这名小鬼,或许能让安弗利德就此失势。我们要帮助他逃脱,让他回到民间四处宣传这里头所干的勾当——这名背叛费康家的纹章官暗中勾结山贼,与中央的上级贵族和人肉贩子挂勾,猎捕过路的旅人,将『猎物』的身体……喂,小鬼。」 「什么事?」 「我会让你回到民间。」男子下令般地对我说道。「我会饶你一命。不过,你得尽量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要将它公诸于世,闹得人尽皆知。知道了吗?」 我听得莫名其妙,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山寨底下的情形。 不过,只要我表现出肯和他合作的态度,他就会帮助我们离开这里。 快点头。 这是权宜之计。 我手握长剑坐在地上,向他颔首。 「我明白了。请你先替库洛治疗。」 「好吧。在那之前,你先丢掉那把剑。」 车长颔首,指示年轻助手替库洛治疗。 我将剑搁在地上后,那名助手打开墙上的板子,取出一个大型急救箱。 库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不会有事吧? 「小鬼,你过来。」 我很担心库洛的状况,但我在车长的催促下,被带往通道前方的操纵室内。 3 「小鬼。虽然会有点没面子,但我决定佯装遭到偷袭,在你持枪胁迫下,被夺下这辆巡航车。」 在走进操纵室前,车长给了我另一把手枪。 「这是?」 莫非他要给我武器? 「里头没装子弹。你坐上操纵席后,拿着它抵在我头上,要让其他人清楚地从窗外看见。」 操纵室内满是机械和计量仪面板,连要站起来行走都有点困难;里头的照明被调暗,停机库的黄色光线从前方细窄的窗户射入。窗户左右两旁各有一个操纵席。 左侧似乎是主操纵席。车长坐进左席后,催促我坐上右席。他用手比划着提醒我,要我拿好手枪。 现在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这样说的吧? 我手握着没装子弹的手枪抵住车长的太阳穴,坐上右侧的操纵席。 就座后,我从计量仪面板前方看见停机库内部的情况。巡航车面向洞窟深处停放,一群持抢的山贼排成一列仰头望着我们。我右方的计量仪面板正急促地闪着黄灯。 「通讯面板的呼叫灯正在闪,你千万别去碰它。我要营造出无法回应呼叫的状态。」 车长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位于左右操纵席之间、排满拉杆的面板,握住位于两根粗大拉杆底部的白色圆形开关。 他将圆形开关从标示「蓄电池」的位置转至右边的「主电源」。 啪嚓。 随着继电器开关的切换声,室内墙壁及天花板的计量仪面板显示灯亮起,昏暗的操纵室内满是红、蓝、绿色的光点,变得像是夜里举行仪式的寺院教堂一般。也许是为了冷却机器,空调也开始发出低吼。 飘浮巡航车的控制系统不像守护骑士那样,以图形和文字将资讯投影到画面上。陆航士操纵时似乎是藉由计量仪上的指针指示以及显示灯来掌握情况(因为功能较为原始,所以操控者才需要具备工匠般的专业技术)。显示「noir-star」的蓝灯亮起后,它旁边的计量针陡然攀升。 「主电源已连接诺瓦路斯提拉。启动机关。」 车长说道,接着将手伸向拉杆,陆续转开标示着「start」的两颗黑色开关。脚下有两个沉重之物开始旋转,传来一阵震动。 呼—— 中央面板上两个并排的圆形计量针,都已升上三分之一的位置。车长望着其中几个灯示由黄转绿,点了点头,一把抓住两根并排的粗大拉杆(应该是推力拉杆),从最后方的位置微微往前推。 嗡—— 我猛然感觉到身体往上飘浮,整个操纵室开始摇晃。窗户前方的视野往下沉。 「飘浮。掉头一八〇度。」 车长喃喃自语,两手分别伸向前方,握住左右两根并排的拉杆,右手往前推,同时左手往下拉。 突然出现一股横向的力道,我感觉到身体横向旋转。眼前的景色正移向左方。难道车身悬浮在空中,直接掉头?!虽然我没碰眼前那两根拉杆,但它正依照车长的操作摆动。 这、这是控制杆吗? 方向舵是两根拉杆。正副操纵席的方向舵似乎有联动关系,我前方的拉杆也随着车长的操作摆助。两根拉杆回到中间位置,原本急速横向移动的景象猛然停住,窗外的画面变成是山寨出入口的铁卷门,背面则满是纵横交错的金属长条。 原来梯形的巡航车从地上浮起后,在原地转了半圈。 「远距离操作。开启主门。」 车长说完后,将手伸向中央面板上方一个像是新装设的方形开关面板,按下标示着「remotearm」的红色按钮。按钮亮起红灯后,再将它旁边的摇臂开关推向「开」的方向。 前方的窗户起了变化, 停机库的出口铁卷门开始缓缓地从地面升起,打开一道缝隙。 隆隆隆的低沉声响也传进车内。 「出发—要离开这个讨人厌的可恶山寨了。」 「——?」 车长如此咒骂着,当时的我愣了一下。坐在我身旁的车长,该不会早就处心积虑地想用这种方式逃离山寨吧?这是他当时给我的印象。 或许对这位车长而言,我和库洛的闯入是个「契机」。他说若是将位于这座山寨底下的「设施」所做的勾当公诸于世,那名次席纹章官便会就此失势。我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秘密,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们内部的纷争不少。 「可以不用拿枪比着我了,好好抓紧。」 车长左右手同时将拉杆往前推,飘浮巡航车就此浮在空中,微微前倾,朝开启中的铁卷门前进。 向上开启的宽大铁卷门朝我们眼前逼近,巡航车就快要从它底下擦过,但车长毫不理会,继续前进。此时,往上开启的铁卷门突然在开到只剩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住。 「可恶,他们把铁卷门的电源关掉了。」 车长咒骂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减缓前进的速度。相反的,他将左右两边的拉杆往前推到底,再握住中间的推力拉杆,将它往前推。嗡—脚下的机关低吼声不断升高。 他、他想干什么?! 我还来不及抬头看车长的侧脸,背后已先感觉到一股加速产生的重力,车身直接冲向铁卷门。他要直接冲撞。 「小鬼,抓紧了!」 咚! 「哇!」 一阵冲击在我大叫的同时袭来,眼前瞬时化为一片空白。我翻了个跟斗,从座位上被震飞。 喀嚓喀嚓喀嚓—— 巡航车剧烈地摩擦屋顶,持续前进。这时候若有人从外面目睹这一幕—这辆梯形的灰色巡航车以车身上半部的装甲撞破铁卷门,将它底端整个往外卷—一定会大为震惊。 喀喀喀——车身剧烈震动、撞破了铁卷门。 人在车内的我从座位上被震飞,身体多处撞到操纵室的器材,痛得我一时无法动弹,连站起身都有困难。 「可……可恶。唔。」 右肩的伤口再度传来一阵剧痛。 尽管已冲破出口,车身还是在剧烈摇晃。地面仍旧保持前倾。车身就像是持续在空气垫上跳跃似的。难道是贴近荒地加速? 我眉头紧蹙。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阵杂音,有人用高分贝的音量喊着「车长」。难道操纵室的天花板某处装有通讯用的喇叭? 「车长,听得到吗?你别做傻事啊!」 是名男子的声音。看来就算我们不理会通讯呼叫,对方还是可以强制喊话。 「那两个孩子不可能有办法夺占巡航车的。你别演戏了,现在是你在操纵对吧?」 这个沙哑的声音,是那名次席纹章官。 「……」 车长不理会天花板传来的声音,继续驾驶着。震动的窗外视野一片漆黑,巡航车已来到岩山外的荒地。 「你打算趁乱投靠费康家的守旧派是吧?只要你和我合作,领地将会是我们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快回来!」 「吵死人了!」 车长目视前方,向喇叭传来的声音应道。 「我怎么能让你这种人坐上大位……明明和我一样都是下级领民!」 双方应该是无法通话,天花板传来的声音不断地进行喊话。 「车长,快停车。你忘记我们伟大的远景了吗?『大接触』发生后四千年,超越次元、前往与米尔索提亚隔绝的『界梯树』其他六『界』的时代就快来临了。因此,在伟大征服者的指导下,我们要朝修复奴梅拉进入系统的目标迈进。而修复需要『活体思想精华』。为了再次征服『界梯树』这个崇高的目标,若不将领民的生命视如垃圾般轻贱,要如何前进?」 「他已经被耶兹洗脑了。」 车长咒骂一声,不理会车身从岩山冲向荒地时的剧烈震荡,一路加速。 嗡—— 梯形的车身擦过荒地飘浮前进,一路摇摇晃晃、很不稳定。 「车长,我很清楚你的意图。你若是再违抗,我就要发动攻击了。」 啪,天花板传来的声音突然中断,相隔不到数秒,后方突然发出咻咻咻的声音,某个东西从我们头顶飞过,空气为之震动。 下一瞬间,前方细窄的车窗发出一阵红光。 轰隆! 车身彷佛正面遭受撞击似的,一阵剧烈摇晃,而且就像强风袭来一般,整个往后仰。原本前倾的地面突然隆起。正好要起身的我被抛出,重重撞向地板。 「唔!」 「从岩山展开炮击是吧。可恶,山贼竟然拥有大炮!」 车长不断咒骂。 这时,那名助手喊了声「车长」冲进操纵室内。 「车长,是炮击吗?」 「没错。」 「他已经看出我们的意图了吗?」 「别担心。马上就能驶离射程外了。」 「呃……」 我躺在地上,抓住那名冲进操纵室的助手脚踝。 「请问,你替库洛疗伤了吗?!」 「伤口已经止住了。」 助手不耐烦地把我的手甩开。「他已经不再出血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样。」 他说完后转身面向车长,向他提出建议。 「车长,请准备对空战斗。」 「对空?」 「山寨里有人肉贩子的飞空艇。」 「你说什么?」 「那艘飞空艇应该是载着人肉贩子的技术人员,他们在傍晚时抵达山顶的停机坪。」 助手话还没说完,离地数码飘浮前进的巡航车车顶,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冲击,彷如要把车身撞向地面般。 锵锵锵! 怎么回事?!巨大的冲击声让人想捣住耳朵。车身剧烈摇晃,宛如有人拿巨大的铁槌对车顶狂敲。 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夹杂了一阵飞行的声响,我抬头望去,一个暗色的流线形黑影越过我们的顶端,几乎遮住前面车窗所有的视线。 那是?! 我躺在地板上,紧盯着那道黑影。 越过巡航车顶端的那架流线形物体,底下装有像细针般的炮塔。 飞空艇? 我强忍着痛楚坐起身,望向前面的车窗,那飞翔于天际、呈现扁平流线形的暗色物体己完全飞越我们上空。它在前方的探照灯光芒宛如一双发光的脚,在地上四处游移,低空转身面向我们。 它面向我们。是一艘中型飞空艇,比前天夜里黑甲军团搭乘的还要小,不过它装载着武器。刚才撞击车顶的难道是电磁炮? 它面向着我们! 低空飞行的暗色流线形飞空艇将探照灯的白光打向我们后,就此停在空中,船身底下发出阵阵闪光。几乎同一时间,锵的一声,车身前方又是一阵冲击。 「哇!」 正当我要坐起身时马上又往前扑倒。哆!骇人的撞击声传来,不知道是打中何处。接连的冲击向巡航车袭来。是多副九厘米电磁炮连续发射。 车身剧烈摇晃,我无法站立。 那名次席纹章官,似乎要杀掉这两名违背他的命令、想将山寨的秘密公诸于世的机组人员。 「光是『预定计划』大乱,就让人忙得焦头烂额。敢再给我添麻烦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从天花板传来的声音,宛如是面向我们的飞空艇所说出的话。 飞空艇——听说是人肉贩子所有 。那是什么样的黑暗组织……竟然还拥有飞空艇!听说他们甚至与中央的贵族有关联。 暗色的飞空艇配合我们的速度,在空中向后退,船首闪着光芒。 「可恶,怎么能让你们为所欲为!」 车长交互操作那两根拉杆,车子猛然改变行进方向,转向左方。我感受到一股横向加速重力,看见前方那架飞空艇倏然飞向右方。 咻—— 咻咻咻—— 电磁枪的炮弹从右手边的壁面擦过,发出阵阵枪响。 然而—— 「没用的。凭巡航车的速度,你以为逃得掉吗?」 天花板传来不耐烦的笑声,接着说了一句「去死吧」,就此没了声音。 「喂,你快到攻击管制席去!」 车长朗声向助手下令。 「启动电磁枪应战!」 「是!」 助手冲向操纵席后方一处侧向的机械面板座位,从天花板拉下一个附把手的银色圆筒,把脸凑向呈眼镜状的观望孔。这个观望孔似乎是用来观看外面情况的装置,是望远镜的一种吗? 助手把脸凑向观望孔,将圆筒转向发出飞空艇运转声响的方向。同时手动操作,按下面板上的开关。显示「仰角」、「弹数」的红色计数器的灯亮起。 「已打开上方的电磁枪,准备妥当。」 「我要冲进他们的死角,抓紧了!」 车长喊道,不知道他是如何操纵那两根拉杆和推力拉杆的,只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横向加速重力袭来。车身不住摇晃,荒地的景致从车窗前迅速飞过。我无法站立,只能趴在地上紧紧抓着支柱。我已搞不清楚车身是跑向哪边,在加速重力停止的同时,车长再度喊道。 「就是现在,斜右上方四十五度角,开火!」 「是的!」 助手点头,眼睛紧盯着圆筒,按下把手上的按钮——嚓、喀嚓! 喀嚓。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咦?」 「怎么了?」 「上方电磁枪无法启动。」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巡航车的武器故障了吗?他说上方的电磁枪,应该是那种会从车顶冒出的远距操作式电磁枪,之前我在大路上看过。 「车长,刚才车顶与铁门摩擦时……」 「可恶。」 可恶—就在车长愣住的时候,一道强光从前面车窗射入。 探照灯?迎面射向我们?! 我不禁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嗡—— 就在这时候——飞空艇运转的声音逼近。 轰! 一阵骇人的暴风扫向操纵室,窗户如同水花飞溅般四散(有一副九厘米电磁炮近距离朝车窗射击)。 彷如周遭空气全部起火爆炸般,无处宣泄的冲击波震破机械面板计数器的玻璃罩,玻璃碎片四处飞散,我整个人撞向地面。 我趴着闪避往我身上洒落的玻璃碎片,待暴风通过后,我喘了口气,抬起头来。 「怎、怎么回事?」 光芒的洪流已从车窗前消失。虽然感觉得到飞空艇在头顶运作的声音,但刚才的冲击波影响了我的听觉,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 应该坐在主操纵席上的车长不见人影、被那阵暴风吹走了。 我朝侧向一旁的座位望去,那名助手正趴在机器面板上。 「你……你不要紧吧?」 我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朝他走近,但那名助手一直趴着不动。我伸手搭向他背后,发现手掌沾满湿黏的鲜血。 「我被打中了……血……」 助手似乎知道我伸手搭在他背上,如此低声说道。 「铁片刺进我侧腹……血流不止……」 「侧腹……」 「和你的同伴一样,失血很严重。」 「我的?」 同伴?是指库洛吗?我不是请他替库洛治疗了吗? 「我和你的同伴,都得立刻到医护设施接受输血……」助手呕出血来。「否则很快就会死。」 他呕出大量的血液。我倒抽一口冷气,脚下的地面就像浮在水上的木板般摇晃着。令人吃惊的是,巡航车虽已经停止行进,却仍飘浮在地面上。难道mc机关仍是完好的? 「振作一点。」 我才刚说完,就有一道白光突然从旁边射来,接着听到飞空艇运转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它正贴近地面飞行,平坦的流线形船首面向我们,就像肉食鱼朝岩缝底下搜寻小鱼一般。 它在窥探停止行进的巡航车操纵室吗? 「唔。」我紧咬嘴唇。 让它动。 我体内的声音又说话了。 快让车子动。 逃离这里。 可是,我要怎么做? 当时我灵光一闪,脑中浮现刚才车长操纵巡航车的动作。 嗡—— 外头的飞空艇将船首往下移,对准玻璃被震碎的车窗。 又要开火了吗?! 这时—— 我的身体早一步做出反应。 我双脚往地上一蹬,跃向空无一人的右席——副航陆士的座位——看准那两根并排的控制杆,使劲地把右方拉杆往前推。 同一时间,飞空艇船首底下的炮台正好开火,发出阵阵黄光。 轰! 惊人的冲击波从车身右边擦过,巡航车的车身往左倾,在空中横向滑行。 巡行车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那一记直击。 我看样学样地启动车子。 「呼、呼。」 我不住喘息。 得快点逃才行。 可是我该怎么做?! 要逃去哪里? 砰! 砰砰! 紧贴在上方的飞空艇,电磁炮不断地往下开火。不过从车窗看不见飞空艇,在我现学现卖的操纵下,虽然躲过了直击,飞空艇也飞出了我的视线。 看不见敌人的踪影。 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引看不见敌人,就无法确定该往哪儿逃。我卯足全力,双手交互操作那两根拉杆,左拉杆往前,右拉杆往下。这辆梯形的车子随着一阵粗暴的离心力猛然向右旋转。在强风狂扫的视野中,终于看见那艘笼罩在巡航车上方、车身布满条纹的飞空艇。我看见了!它后面一片青黑色的地平线正逐渐转亮。就快天亮了吗? 朝我开火的,是船首底下的炮塔?! 我脑中浮现前天夜里的那艘黑色飞空艇,瞬间做了比较。如果和那艘飞空艇一样的话…… 如果一样的话,在它底下就无法射击了。 我突然灵光一闪,体内的运动神经马上采取了行动。 要灵活应变。 推进力呢? 能产生浮力的拉杆在哪里?! 我的「运动神经」向我提出这些要求。前天夜里我就是听从它的指示,才让守护骑士回归在空中应有的姿势。 中央面板的两根拉杆映入眼帘。虽然计数器的玻璃已经被吹走,但显示诺瓦路斯提拉正常连线的蓝灯仍然亮着。 ——!这就对了。 我将操纵杆扳回中间,让车身停止旋转。接着将左右两根拉杆推向前方。 离地数码高、飘浮在空中的车身朝飞空艇前进。眼前的飞空艇立即做出反应,迅速后退与飞空艇保持距离,同时又稍微降低高度。 果然没错。它无法朝正下方射击。 动手! 我 楔子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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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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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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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境遇。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回。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清晨的战斗正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哇!」 我抬头望见无数个红色闪光向我袭来,当时我只能坐在操纵席上仰身大叫。 休佩·安斐尔的机身矗立在河畔草原上。无数个殷红光弹从我头上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道鲜红的光束都是十二·七厘米的接近式炮弹(与九厘米电磁炮不同,十二·七厘米炮弹内藏有炸药,里面的磁力引信只要一接近金属物体就会引爆。据说「一颗炮弹造价相当于一匹马」,相当昂贵)。我担心身后的军营,回头望去,对手彷佛看穿那瞬间的破绽,红褐色的巨大守护骑士火精灵从间隔一库德半远的前方敌营飞向高空,瞬间来到我头顶上方,对我展开攻击。六架电磁炮齐射——并非「瞄准射击」,而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尊身长十八码的青黑色钢铁骑士矗立于草原上,无数个鲜红闪光从它头顶倾注,宛如被散发耀眼光芒的柳枝包覆一般,当时若有人目睹这幕光景,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青黑色的钢铁骑士——休佩·安斐尔——为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是一种人形机动兵器。 我坐在位于人形兵器胸部位置、设有装甲和装饰精巧的指挥舱内。身为巡礼者之子的我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为何会与邻国领主操纵的守护骑士对垒战斗?此事说来话长。 我坐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 难道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 球形的指挥舱是个被全景萤幕包围的坚固「鸟笼」,我就坐在当中的操纵席上。两侧的控制台装设了十几根斜向挺出的拉杆,还有无数个开关。 快逃。 有个声音在我意识的角落提醒我。 然而…… 「唔——」 当时我全身僵硬,只能双目圆睁,无法动弹。我从未真正与守护骑士交过手。 紧接着下一瞬间。 沙沙沙—— 我吓得无法动弹,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变成一片鲜红,紧接着有一阵白光袭来,强烈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摇撼着机体。 「哇!」 安全带与肩带紧紧勒住我被弹起的身躯,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 轰—— 「哇!」 我因肩膀疼痛而松开控制杆。刹那间,一阵强烈冲击袭来。正面遭受攻击的守护骑士彷如挨了一拳般,座椅整个往后仰,机身也开始往后倾。 怎么回事?! 机体开始往后仰。我感到一阵晕眩,视野往下流窜,身体浮起。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是自愿坐上这架机器,但这已是我第三次坐上操纵席。我没学过操纵法。两天前的那晚,我被城内大火逼得走投无路,迫于无奈首次坐进这里,当时指挥舱内有一本笔记本,是那名身为正统操纵者的贵族少年作弊用的小抄。上头只记录着启动的方法,这位贵族少年就像一个没有毅力的小孩,事情做到一半就就宣告放弃,连笔记本都只写了一半,后面全是白纸。 我什么也不懂,就这样被抛向夜空,全凭直觉操纵这架巨大的人形兵器。 为什么我能办到? 答案很简单。我若是办不到,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 超出重心控制极限。 红色文字在萤幕右侧闪烁。怎么回事? 身体飘然浮起,难道我正往后倒?机体正向后倒吗?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一阵慌忙。完了,平衡器失去控制,指挥舱的机关也挡不住这股冲势。全景萤幕上出现的浓烟迅速流窜,我莫名其妙地向后仰,背部连同座椅一起重重撞向地面。 轰隆! 「哇!」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阵剧痛袭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宰了你!」 一个浑浊刺耳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马上就宰了你,你这个迪奥迪特家的狗畜牲!」 当时我操纵的守护骑士,承受了从头顶袭来的连环炮击,被轰得仰身倒地。 这架青黑色的盔甲武士被一记近距离炮弹击中胸口,往后仰躺。在烟雾弥漫中,一架红褐色的巨大影子在空中握着长枪,从它头顶处垂降而来,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幕光景,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拥有重量级巨大身躯的艾尔康家守护骑士——火精灵,是如何在瞬间跃向高空?我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技术。 在猛烈的冲击下,我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 这也难怪。 当时坐在操纵席内的我,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男孩。 还不知道自己血脉中暗藏的秘密。 快逃。 会被刺穿的。 ——?! 有个声音告知我危险将至。痛得无法动弹的我抬头望向萤幕,眼前只有密布的浓烟,什么都看不见。但随着一股额头发凉的感觉,我体内的「声音」——根据努沙·库洛的说法,这是存在于我血脉中的「骑士规范」——正在大声呐喊。 快闪开! 「啊!」 我右手急忙向前探出,抓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第一章 1 快闪开! 「啊!」 在我体内「声音」的斥喝下,我迅速握住黄铜色的控制杆,使劲往左边扫去。 一股强大的横向重力袭来,全景萤幕的视野就像被风吹跑似的整个偏移。眼前的视野——指挥舱正在翻滚?! 同时我感到右肩一阵剧痛。 「哇!」 * * * 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六年。 在冬日将至的某个黎明,我体认到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 阿曼迪·沙薛的平原——与米尔索提亚首都·人工岛康恩隔着大达鲁多亚海的西北之地——一处由贵族割据的高纬度平原地带。 有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在那里形成一个社会。 人类社会。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人类社会,总要在某人的统治下才得以成立。 而统治这一切的是掌权者。 倘若没有掌权者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这时,马上会有「另一个权力」想要取代他。身为领主的贵族家若是灭绝,山贼或是邻国的侵略军就会取而代之,成为领地的统治者。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 这是它的结构。没有统治者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既然这样,民众只要能在拥有正常想法和作为的统治者底下生活,就比较不会遭遇不幸。 我在平原徘徊了一夜,最后不得不认同这点。这世界的结构——这个社会——必须要有统治者。 必须有人坐上那个位子才行。既然如此,我比山贼或是那群侵略军强得多。 虽然我不愿中欧托利卜·欧崇的计,与他合谋。但那天清晨,我还是在河畔的草原上,再度坐进休佩·安斐尔的操纵席内,启动它。 我佯装成迪奥迪特家的世子,站在大军之前与邻国艾尔康家交锋。为了解救那些我认识的人,我别无他法。这是无奈的选择。 在那灾难横行的夜晚——迪奥迪特家的灾难从两天前的夜里就已开始——福特·迪奥迪特的城堡上空突然出现来路不明的守护骑士,化为一团火球冲进城堡的高塔,接着自称是「征服府事故调查队」的神秘黑甲军团搭乘两艘飞空艇前来,旋即占领了迪奥迪特城。「新型守护骑士在测试时失控」的说法不过是个藉口,领主子爵和世子很快便随着烈焰冲天的城堡丧命。 占领城堡的黑甲军团,一面残杀家臣和家职人员,一面在城内搜寻某样东西。 因缘巧合下闯入城内的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迫和神秘的黑甲军团以及他们的统率耶兹公爵展开一场恶斗呢?关于事发经过,我已在这本笔记前面描述过。 黑甲军团在历经一场凄绝的战斗后,就此离去。最后留下的,只有烧焦的城堡,以及幸存的家臣。西北部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家,在子爵与世子辞世的瞬间便已灭亡,因为他们继承的「血脉」已经断绝。 但那时候,统率所有家职人员的纹章官欧托利卜·欧崇道出了惊人的阴谋——「为了家臣与所有领民」,他竟然隐瞒世子丧命的事实,要我这名趁乱混进城内的巡礼者之子「假借已死的世子」。 他告诉我,贵族家一旦灭绝,众人就无法过活,所以要我「营造出贵族家血脉尚未断绝的假象」。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什么? 别说是领民了,我连公民都称不上,甚至与乞丐没什么两样,竟然要我这种人继承贵族家?! 别开玩笑了。我震惊地回望这名年近三旬的纹章官,注视着他那张端正的脸庞。他知道自己说出多可怕的事吗?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纵使我具备启动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的「资质」,但这项计划也未免太鲁莽胡来了吧。连我都知道平民假冒贵族是唯一死罪,可是欧崇竟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说「不会穿帮的,放心吧」。 这么离谱的谎言,怎么可能不会被揭穿? 开玩笑也得适可而止。 然而,邻国军队偏偏在这时候听到领主子爵丧命的消息,趁机大举入侵,想将迪奥迪特的领地据为己有。 迪奥迪特家的危难仍未结束。才短短一晚,邻国艾尔康家的侵略大军便越过国境的河川,步步近逼,差一点就要突破迪奥迪特私家军在平原上布署的防线。 由于已故的领主子爵主张「非战主义」,所以迎击的迪奥迪特私家军不仅阵容薄弱,更无实战经验。率先迎战的骑兵队已溃不成军,在草原上搭建的迎击阵地也一样,若不趁早撤退,恐怕会全军覆没。如今能对抗侵略军的,就只有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了。而能够操纵它的领主子爵和世子都已不在人世,只剩我这名闯入城内的巡礼者之子能够驾驶。 * * * 我名叫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 这是我的本名。在笔记上「记录」这一切的「此时」,我对外用的是另一个名字。里奇是我的真名,我出生于南阿曼迪地区的山间村落,三岁到十二岁的那段时光,我和父亲过着四处巡礼的生活,当时周遭的人们都以这个名字叫我。 我是个贫穷的巡礼者之子。为何微不足道的我能启动象征贵族家力量的骑士座骑——唯有领主与世子才能驾驭的守护骑士?还驾着它巨大的机体翱翔天际,甚至和黑甲军团战斗。 两天前的那一夜,迪奥迪特城被烧成灰烬的那桩惨剧,究竟有何含意? 那天清晨在大草原上,即将被艾尔康家的守护骑士火精灵一枪刺穿的我,根本不可能解开这个谜……不,应该说我根本想不出答案。 没错。当时的我连想要多活一秒都有困难。 虽然我启动了它,却从未正式学过操纵方法,这尊青黑色盔甲武士的休佩·安斐尔,就在我的操作下陷入危机。 将话题拉回草原上的那场战斗吧。 「哇!」 尽管右肩一阵剧痛,我仍感觉到球形的指挥舱在控制杆的操作下正不住旋转,浓烟密布的草原在全景萤幕中翻转。一圈、两圈……休佩·安斐尔那盔甲骑士般的机体仰躺在大地上,扬起飞尘,先是趴在地上,接着又变成仰躺。 几乎同一时间—— 咚! 我背后有一股惊人的冲击波刺向大地,机体瞬间因此而浮离地面。 怎么回事?! 我转头望去,发现在躺卧的机体旁,有一把十码长的巨大长枪笔直地插进草原大地上,兀自冒着白烟。 「唔?!」 嗡嗡嗡,一阵轰隆巨响旋即从头顶直逼而来。 怎么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红褐色的巨大物体赫然出现在头顶的浓烟中,它张开背后一对蝙蝠般的双翅,遮天蔽日地向我扑来。 是那家伙! 「唔。」 火精灵从空中展开攻击。 我皱起眉头,重新握好控制杆往前推,想让机体重新站起。肩膀猛然感受到一阵剧痛。好痛!我不禁停下动作。难道右肩的刀伤裂开了?!替我疗伤的库洛会叫我「不能乱动」,说他没帮我缝合。 ——呼。 尽管现在正在战斗,但肩膀的伤痛让我想起负伤时的情景。 ——呼,去死吧。 那是数小时前的记忆。在深夜的草原中,我仰躺在草地上,一把比牛刀还要巨大的长剑朝我砍下。身形奇伟的巨汉、活像是大蟾蜍的面容、山贼首领的儿子…… 「可恶!」 对了! ——呀! 我摇了摇头。 我不能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 我努力屏除瞬间浮现脑中的记 忆。没错,我现在没时间在这里缠斗。 ——呀啊! 托尔…… 托尔·诺安——那名长我几岁的女官见习生,她就快要被那只大蟾蜍凌辱了。 等他享受完后,托尔就会被杀害。 我得去救她才行。 我得赶往那座岩山内的山寨,现在分秒必争…… 可是…… 「去死吧!」 萤幕上浮现「对战通话」的橘色文字,同时有个浑浊的声音从指挥舱的天花板传来。 笼罩我的巨大黑影与那名活像是大蟾蜍的山贼首领之子的身影重叠。 我的视野被拉回现实。 「去死吧,你这个迪奥迪特家最后的孽种!」 全景萤幕的视野完全被覆盖,眼前一片黑暗。火精灵那对又粗又圆、茶壶般的双脚已逼近眼前。莫非他打算在跃下的时候,以全身的重量将我活活踩扁?! 「唔。」我倒抽一口冷气。 该如何让倒地的守护骑士重新站起呢?现在没时间细想了。我右手再度握住黄铜色的控制杆,将它推向另一侧,左手同时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增加mc机关的磁场推进力。 这次我的直觉对了。全长十八码的钢铁骑士就像被吸向头顶一般,以令人惊诧的流畅动作站起身来,与另一个坠落的巨大机体错身而过,双脚立于大地上。 锵当! 双脚膝盖的电磁启动器承受机体重量,微微下沉。全景萤幕上「双膝:负荷六十五」的黄色讯息文字闪烁完旋即消失,视野随即恢复正常的景致,但萤幕上满是告知故障与损毁的黄色显示。紧接着下一瞬间,全景萤幕的视野因大地震动而剧烈晃动。 后面。 不用我体内的声音提醒我,我已感觉到背后有股极其危险的压力,我急忙回身望去。 ——?! 休佩·安斐尔甫一起身,背后那架着地时差点在地上刨出大窟窿的巨大茶褐色守护骑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化解所有冲击力,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稳身站起。在我转头的半秒间扛起长枪,跨出左脚,一枪向我刺来。它巨大的膝盖启动器散发蒸气,微微下沉,机体重心向前,朝我的方向疾奔,那大树般粗壮的机械手臂握着长枪向前挺出。这股具压倒性的冲势充塞我整个视野。 「这……」 刚才只不过是躲过一记飞踢,危险并未就此解除。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会被一枪刺穿! 「去死吧!」 「哇!」 现在没空让我尖叫,我维持着往后望的姿势,马上将控制杆拉回,左手使劲地将推力拉杆往前推。我打算跃离这里。 然而…… 不行,不能这么做。 我体内的「声音」阻止我,可是已经太迟了。 可能是因为我一面转头望向身后,一面反射性地进行操作,所以做出错误的判断。我没注意到机体仍处于「陆战模式」。我必须在跳跃的同时将拉杆往前推,让操纵系统切换成「飞行模式」才对,但我却在「陆战模式」下将控制杆往回拉。这是「往后冲」的操纵方式。 「哇?!」 当我感到头皮发麻时已经太迟了。休佩·安斐尔原本想跃向空中逃离,却反而朝背后刺来的长枪撞去。我全力后退,以背部冲撞红褐色巨大机体的正面。手持长枪的火精灵瞬间般来到我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机身停不下来。就快撞上了! 谁来替我想想办法啊—— 「哇!」 我反射性地朝控制杆使劲一扭。机体的平衡器随即改变双脚的重量分配,让休佩·安斐尔机身斜向旋转,在原地转身。长枪从我后方刺出,枪尖在电磁超震动下发出的银色寒光被休佩·安斐尔扭转的腰部弹开,从腋下滑过。在全景萤幕下,只见枪尖呼啸一声从我脸旁穿过。手握长枪的火精灵占据了我左侧所有的视野,紧接着是一阵剧烈冲撞。 轰隆! 我机体左肩的护甲撞向火精灵城墙般坚固的胸部装甲。 「呃啊!」 漂亮。 「小鬼!」 怒不可抑的浑浊声音旋即从我头上传来。在米尔索提亚,于征服府登录过的所有守护骑士都有义务搭载「对战通话系统」,所以守护骑士的操纵者在交锋时可以对话。在战场上,除了白军阵营的通讯线路外,还有一条守护骑士之间的专用线路。 我强忍着冲击睁开眼睛,左侧视野彷佛成了一道红褐色的墙壁。我抬头一看,那装甲上覆满尖刺、如小山般隆起的胸部上方有颗头盔形的头部,活像是个油漆斑驳的水桶,这就是火精灵吗?!好巨大啊。欧崇说「它的身高比安斐尔还要大上三成」,依我看来,恐怕要高出一倍! 「你这个该死的小鬼。」 它彷佛气得七窍生烟。拥有一对细如丝线的电子眼感应器的它转动头部,不带一丝情感地俯看着我,看起来像是在瞪我。 「唔……」 就在这时候—— 漂亮,休佩·妥斐尔。 突然有另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传来。是名男子的声音。 像刚才那样就对了。要是逃跑的话,就会被它从背后一枪刺穿。 什么?! 我不禁抬头环视上方。到底是谁? 然而,就像是要抹除那突然出现的声音般,一阵浑浊的怒吼声喊道:「离我远一点,小鬼!」 正当我感觉到火精灵没握枪的左手往后收时,它已握住安斐尔的右肩,一把推了出去。 咚隆——整个机体因冲击而摇晃,接着被横向一推,从火精灵胸前冲出。他打算把我推倒吗?一股横向重力让我身子浮起,我不禁伸手抓住扶手。好惊人的力量啊!好个庞然巨物。难道它手臂启动器的口径与数目远胜于安斐尔?!我的萤幕视野随着这股横向重力再度回到天空,休佩·安斐尔被撞成怪异的姿势,在空中翻倒。 「哇!」 我不知道机体现在是陷入怎样的运动状态!我就快倒下了,该怎么办?要是倒地的话就糟了……视野正不住旋转,我只能紧紧抓住操纵席,因为怕会咬到舌头,连尖叫都不敢。 「哇!」 ——我会等您回来的。 咚。 头顶传来一阵冲击。肩带紧紧嵌入双肩。 「哇!」 剧痛让我放声大叫。我全身倒悬,地面就在我头顶上吗?难道我被它抛飞了?现在到底是什么姿势?是一头栽进地面吗?! 「受死吧!」 一阵浑浊的声音传来,萤幕底下有个巨大的红褐色人形肩上扛着长枪。高举的枪尖闪着清冷银光,在蔚蓝的天空中闪闪生辉。不妙,我会被长枪刺穿。它打算从倒立的机体下方一枪贯穿吗?! 我在上下颠倒的操纵席内,吓得往后仰。不行,得想办法才行!那巨大的机体朝我逼近,几乎要将我整个笼罩住,我紧盯着它,伸手探寻控制杆想一把握住。但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唔。」 ——我会等您回来的。 我无法握住控制杆,难道是肩膀的刀伤裂开了?我的手…… 我的手没办法动。 安斐尔一头插进地面,无法动弹。 看到我这副模样,那高举长枪、笼罩我头顶的茶褐色巨大机体朗声大笑。 「哇哈哈,动不了吗?迪奥迪特家的世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胆小、自闭、又没用的你,竟然敢和我决斗,还说什么值得夸奖?这一切都到此结束了。」 火精灵那红褐色的粗大机械手臂握着长枪 指向后方,像小山般巨大的上半身,不断从排气口喷出蒸气。它正在贮存力气,准备一枪刺来。 我会被刺穿!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呀! 我脑中瞬间掠过一幅景象,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被一个活像是大蟾蜍的巨汉抱着,冲向岩山地下通道,空中飘散着少女的长发及尖叫声。 托尔…… 我得去救她才行。 打倒敌人。 我因剧痛而无法动弹,体内有个声音喝斥道: 你这样也配称作是骑士吗?快打败敌人,去解救你的同伴。 可是…… 「话是这么说……」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我吓得无法动弹,火精灵遮住整个天空,举起长枪从我头顶疾砍而下。 「去死吧!」 刷—— 完了! 这时—— 快用剑! 蓦地,某个声音从天花板传入我耳中。 快用剑,安斐尔! * * * 那天清晨,我在战场上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目标。 过去十二年来,每天光是要糊口就已耗尽全力的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目标」。不,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这点,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的目标。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当一名巡礼者,那时是我第一次有这种念头:「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像「未来」这种词汇,过去从未存在于我的意识中。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周遭的看法开始改变。 但现实依然残酷,强大的重战机型守护骑士火精灵,正遮天蔽地向我袭来,那一刻,我的性命犹如风中残烛。 剑?! 「啊!」 经这么一提,我才猛然惊觉。 休佩·安斐尔的机械右手一直握着长剑,我在激战中完全忘了这件事。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躲避敌人的攻击,因为火精灵的连续攻击既刚猛又狡猾。 我伸出右手,忍着剧痛握住控制杆,小指微微使力。 「唔!」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痛得我头昏眼花。 然而…… 锵! 紧接着下一瞬间,安斐尔的右臂依照我的操作拔出长剑,只见剑光一闪,长剑横扫而出,将疾砍而下的长枪震开。 趁现在。 站起来。 说得简单! 我咬紧牙关,将手中的控制杆往前推,左手的推力拉杆同时也推向前方。肩膀剧痛游走,但现在没空让我喊痛。我全神贯注. 「站起来!」 隆—— 头部感测器嵌入草原的休佩·安斐尔弹跳而起,瞬间立于大地之上,扬起阵阵尘沙,宛如一位持剑而立的人类武士。我并未亲眼目睹那一瞬间,是事后从在阵营里观战的欧崇那里得知。 我望着指挥舱的全景萤幕再度恢复正常的景致,喘息不止。我凭着直觉紧握控制杆。指尖的感觉已失去一大半。 「呼、呼。」 蓦地,一阵晕眩袭来。 怎么回事? 眼前的红色墙壁消失了?!我猛眨眼睛。刚才盈满我整个视线的红褐色巨大机体,就像瞬间跳跃似的立于远处,难道它能一口气向后跳跃五百码? 事后从欧崇那里得知,那是因为我一站起身就俐落地摆好剑势,对方为了要保持距离而急忙向后跃开。很明显的,近身战对持剑者较为有利。不过,就算让我从外部观看整个经过,我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操纵。 然而,在我双目圆睁的视野中,那架红褐色重战机型的守护骑士正重新摆好架势,手握长枪指向我,再度朝我疾刺,不让我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咚咚咚—— 它双脚启动器蒸气直冒(气化的润滑油所产生的白烟)。令大地为之震动的巨大身躯直逼而来。 「狂妄的小鬼。我这次一定要送你下地狱。」 那架红色的巨大机体正在怒吼。 「受死吧!」 「唔。」我倒抽一口冷气,全身为之一僵。 「里奇,听得到吗?距离如果被对方掌握住,对长枪会比较有利。你会被打败的,快逃!」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欧崇。是与阵营相通的通讯线路吗?要我赶快逃?怎么逃啊?我该如何对付持枪刺来的敌人?当初和父亲习剑时,没学过这个。 ——呀! 对了,我…… 「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快避开。 我体内某个声音告诉我。 往上逃。 「——!」 黄色的拉杆猛然映入眼中。 是这个吗? 我迅速伸手。使劲将操纵系统转换拉杆往前推。 飞行模式。 地面因疾冲而来的火精灵而震动,操纵席也随之摇晃。那红褐色的巨大身躯再次盈满我的视野! 「跳!」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整个推向前,失去一半触感的右手同时也将控制杆往回拉。随着一股将我压向座椅的重力,全景萤幕的视野倏然往下飞窜。 2 第一次与守护骑士战斗时,我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敌人是艾尔康男爵家的守护骑士火精灵。它那红褐色的巨大身躯长满了刺,手臂和双脚如茶壶般粗大,手中握着长枪,肩上设有六副电磁炮,是装有许多重型武器的重战机型。而且操纵者是身经百战的中年男爵。 相对的,我毫无战场经验。 我全凭自己摸索,死命闪躲。起初我能做的,就只有闪躲。 咚! 飞奔而来的火精灵以长枪突刺,安斐尔mc机关的飞行推进力在我的操作下瞬间全开,腾空一跃,越过对方疾刺而来的枪尖。 「哇!」 一个红色物体从我脚下掠过。 喀喀喀——机体因空气阻力而剧烈摇晃。全景萤幕后是一片蓝天。我正一飞冲天。 「唔……躲开了?」 我逃向空中后将推进力全开,左手向前伸出,张开稳定翼。震动已停止。我强忍疼痛,右手将控制杆往前推,让机首往下水平飞行,大地映入眼中。 那个红褐色的大块头跑哪儿去了? 我将控制杆打斜,使机体大幅度向右倾,大地也随之歪斜,河畔的草原绿茵从我右颊擦过,迅速流逝。由于我立即停止攀升,所以没有飞得太高。 我对战斗完全没有自信,偏偏又不能就此飞离战场。性命垂危的努沙·库洛正在迪奥迪特军的阵地等待输血,所以我不能让阵地遭受袭击,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大块头才行。我从操纵席俯瞰地面。 蜿蜒的多库特河像一条银蛇,水面波光粼粼。我可以隐约看见红旗飘扬的阵营,但插着蓝旗的阵营在哪里?刚才被我躲过攻击的火精灵呢?跑哪儿去了?我转头四处搜寻底下的草原。 它在哪里? 敌人要瞄准你射击了。 这时候—— 你要被射击了。别张开机翼! 「咦?!」 这声音突然传进我耳中。 又来了,到底是谁? 那并不是欧崇。就在我矍然一惊,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地面的某处发出红色闪光。 「唔?」 才一眨眼,我眼前已化为一片赤红,传来剧烈的冲击。 轰隆! 「唔哇 !」 糟了!正当我如此暗忖时,安斐尔已一头冲进空中无数个爆炸闪光中。那是因为我以固定的轨道飞行,已经成了「预测对空射击」的目标。在战场上不能采取固定的飞行路线,但当时的我完全不懂这个道理。 一股冲击袭来,机体轰的一声被震向高空。指挥舱犹如被巨槌击中一般,在空中转了一圈。刺眼的闪光令我目眩,眼前景致翻转,大地从头顶上朝我直逼而来,我勉强睁眼望着这一切。 我被电磁炮击中了吗?!是从地面发射的吗?真不敢相信。我感到一阵晕眩。为什么天花板往下降……不,不是天花板往下降,是我的身子倒悬,往地面坠落! 唔——我吓得忘了呼吸。全身因下坠的重力无法动弹。我极力睁开眼睛,搞不清楚机体此时是什么姿势。是哪里故障了吗?萤幕到处闪烁着红色的显示文字,但画面偏移看不清楚。我的视野不住旋转,一面回旋一面坠落。我该如何是好…… 谁来救救我啊?! 「啊!」 我身子抵抗起那股重力,转头往后看。忽然间我出现一股依赖心,开始搜寻那只黑猫的踪影. 什么也没有。 ——那把钥匙归你所有。 霎时间,那只黑猫说过的话从我脑中掠过。 它……这次没来救我吗? 那刚才是谁的声音?唔…… 我的身体被压向座椅,肩膀一阵剧痛。不妙,我的手臂能动吗?我现在无暇细想。额头一阵冰凉让我猛然回神,我转身面向萤幕。大地正不住旋转,从头顶笼罩而来。机体现在到底是呈现怎样的运动状态?不妙,再过几秒我就要撞向地面了! 我全神贯注地操作拉杆。将沉重的右手伸向控制杆一把握住,使劲扭转。 「唔哇!」 剧痛令我头昏眼花。但头顶的大地已停止旋转。我就此握住控制杆,将它往下拉。 唔…… 我强忍着令人作呕的重压。大地闪着绿光,以惊人的速度来到脚下,前方的视野恢复成正常的地平线,但机身却是超低空飞行,腹部几乎要擦过地面。 嗡—— 「呼、呼。」 就在休佩·安斐尔即将一头撞向草原时,我拉起了机身。 「里奇,你没事吧?」喇叭里传来欧崇的声音。 「呼、呼,刚才是谁……」我向阵营的通讯线路询问。「是谁呼叫我?」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看你快要撞向地面,替你担心。」 「叫我别张开机翼的……」 「什么?」 「是什么人?」 「我们这里没空和你通话。现在阵营已被敌方的骑兵队包围,正隔着栅栏展开防卫战。」 「什么?!」 我睁大眼睛,搜寻位于草原某处的迪奥迪特军前线阵地。眼前的草原景色正以猛烈的速度流窜,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前线阵地已被敌方的骑兵队包围? 刚才欧崇是这么说的吗?在我的威吓下一度撤退的艾尔康军骑兵队,在安斐尔受制于火精灵的同时又再度大举来犯? 我转动头部,肩膀又是一阵剧痛。我蹙起眉头。 对了,我的伤……替我疗伤的库洛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的库洛,是否正在阵地的医护所接受输血呢? 「里奇,要是栅栏被攻破,一切就完了。我们撑不了多久。顶多只能再撑五分钟。」 「欧崇·库洛现在怎样?」 「我已将你托我照顾的那两个人送往医护所。但要是被敌人闯入,就算输了血也一样白费。你快点解决对方,来这里救援。」 「这……」 我与阵营的通话就此中断。难道欧崇也握着长剑加入战局? 「可恶。」 我将控制杆往后拉,让低空水平飞行的机体往上攀升,接着紧急向右方回旋。我打算重回草原上的战场。 就在这时候—— 你的固定动作已被看穿。快停! 又是那个声音。 是谁?! 不是那只黑猫,也不是欧崇。也不是体内那总是大声喝斥我的「骑士规范」。 敌人似乎看准了我这瞬间的踌躇,在我重新面向河岸时,视野左下方发出数道红色闪光。紧接着,无数颗鲜红的光弹像布幕般,由下而上地向我涌来。 爆炸。 轰隆! 「哇!」 是火精灵肩上搭载的那六副十二·七厘米电磁炮吗?好惊人的威力。我成了活靶。它就在地上瞄准我飞行的机体,是打算六门炮同时展开射击吗?就像猎人以散弹射飞鸟那样。 当这念头从我脑中闪过时,我才明白那神秘声音所说的「你的固定动作已被看穿」是什么意思。 我被瞄准了…… 在惊觉的同时,直觉要我伸出左手,将稳定翼的拉杆——把手上刻有翅膀印记的一根短小拉杆——用力往前推,让它恢复原位。喀嚓,机翼在背后折叠收回的同时,我感觉到机体就像一颗抛向空中的石头,开始往下坠落(守护骑士稳定翼的功能是在减少空气阻力,本身不会产生升力,但飞行时若是突然折叠收回,会导致机体直接坠向地面)。机体突然像滚轮一般展开不规则的回旋运动。机身开始摇晃,严重倾斜。机首往下朝向地面,守护骑士载着我不住坠落。 「唔。」 我将控制杆往下拉,抬起机首。虽然已收回机翼,但操纵系统仍处于「飞行模式」。机首呼应控制杆的操作开始上扬,机体也随之攀升。斜向占据眼前视野的草原地平线在萤幕中倏然下降,蔚蓝的天空映入眼中。也许是空气阻力增加的缘故,尽管机身已经立起,推进力还是不足。机体仍阻止不了冲势,持续向下急坠。我左手重新握住推力拉杆,可是直觉却告诉我「继续维持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我还来不及细想,头顶再度出现一阵刺眼的闪光爆炸。但只有看到一阵红光,机体没感受到任何冲击。由于安斐尔在空中陡然下沉,对方看准飞行轨道发射的炮弹全部落空。 躲、躲过攻击了…… 然而,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大地从脚下急速隆起,感觉就像被吸向草原一般。这次我将左手紧握的推力拉杆往前推。mc机关发出一声低吼,增加上升的飞行推进力。坠落的冲势减缓了吗——正当我如此思忖时,安斐尔双脚直接撞向草原,就此着陆。 隆隆—— 全景萤幕剧烈地上下起伏。 「哇!」 我的前额差点迎面撞向控制台。 机、机体倒地了吗? 双膝:负荷八十五。 不,撑住了。 这次同样是靠双脚电磁启动器的收缩,化解着陆时的冲击力。机体微微前倾,在差点倒地时稳住身子。但告知双膝负荷的黄色文字讯息却比刚才增加许多,在萤幕右侧闪烁了三次。 「呼、呼。」 「里奇,你在哪里?你死了吗?」喇叭再度传来欧崇的声音。 「我、我才没死呢。」 「那就快点过来支援我们啊。栅栏已经撑不住了。来不及派枪炮部队应战。只能再撑一分钟。」 「怎么会这样?!」 我环视全景萤幕上的草原,得知自己落在河岸附近。隐约在左手边的远处看见插着蓝色旗帜的阵地,右手边则是红色旗海飘扬的大型阵地。据说艾尔康家对统治的公民和领民们极尽压榨之能事,以此增强军备,拥有的兵力足足有迪奥迪特家的两倍之多。既然他是男爵,就不可能有多大的领地。他是如何保有如此巨大的守护骑士和大军呢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在视野中央的草原深处望见一个小小的红褐色人影。 原来火精灵在那里! 对方似乎也在同一时间掌握我的位置,在草原另一头间隔一库德远的地平线上亮起一道红光。 「可恶。」 又开炮了!我右手将操纵系统切换成「陆战模式」,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将控制杆往前推,左手将推力拉杆推向前。快跑,往前冲。 安斐尔双脚往地上一蹬,往前疾冲,同一时间,破空倾注而下的炮弹,在我四周的地面炸出许多窟窿。 轰轰轰! 喀喀喀—— 指挥舱一阵摇晃,四周尘沙飞扬,伸手不见五指。可恶! 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坐在高速行进的机体操纵席内喘息着,不住环视四周。眼前烟雾迷漫,视线不良。迪奥迪特军的阵地在哪儿? 我能避开火精灵,前往阵地救援吗?机体在我的操纵下以双脚步行,朝蓝旗阵地的方向前进。当我走出尘烟时,那架红褐色的巨大机体彷佛早已看出我的想法,从草原那方跃来,挡在我前头。可恶,我该怎么办才好?远离它,就会遭电磁炮炮轰,但如果与它对峙,它又会一枪刺过来。 「栅栏已经撑不住了。里奇,你在哪里?」 「我想赶去你们那里,可是……哇!」 我无法回答。那具巨大机体挡在我面前、遮蔽前方阵地,双肩正朝我发出闪光,发出无数光弹。不妙!我将控制杆往右拉,踏出右脚,改变行进路线。可是因为机体现在不是在空中,所以产生一股强大的横向重力。我身子猛然浮起,朝操纵席左侧甩去,机体紧急转向右方,我差点因此被抛出座位。尽管我急忙放开推力拉杆,抓紧扶手,侧腹还是重重地遭到撞击。 「唔。」 刷!炮弹从我左侧脸颊掠过,擦身而过,旋即爆炸,传来一阵冲击。爆炸的风压几乎要从背后将机体推倒。「重心控制极限」的红色文字讯息闪了一下,就此消失。平衡器勉强维持住奔跑的姿势。但在这波攻击下,我完全无法靠近阵地。 「喂,快想办法啊,可恶!」 喇叭传来欧崇的声音,后头夹杂着金属交鸣声。难道此刻他正在栅栏前抵御敌兵,利用空档以携带型电磁通话器和我通话? 「我也想早点赶过去啊!」我放声大喊。「可是我遭到电磁炮攻击,靠近不了!」 我该如何是好——再过几秒,迪奥迪特军阵营就会被冲破栅栏,惨遭敌方骑兵队的蹂躏。倘若私家军全灭,只有我和安斐尔活下来……不,更重要的是库洛他…… ——你身上流有骑士的血脉。 库洛——可恶 我阖上眼,使劲摇头。 这十二年来,我一直过着受人鄙视的流浪生活,努沙·库洛是第一个「认同我」的朋友。他不拘泥于身分,将我当成一般人看待,还邀我当他日后经商的伙伴。但他却因为我的鲁莽行径,在山贼的山寨里身负重伤,命在旦夕。他在阵营里的医护所接受「输血」,若是稍有差池,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恐怕…… 「里奇,你也可以用电磁炮回击啊!」欧崇在通讯线路的另一头大吼。「你的机体装有旋转式二〇厘米电磁炮。」 「可是我不懂怎样射击啊!」我睁开眼,环视操纵席的控制台,大叫着回应。还有许多拉杆和开关我都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时候,萤幕上的某处再度发出红色闪光,紧跟在我身后。 别一直逃跑。 「你后面的隐藏隔间里,不是放了一本操作手册吗?」 「等我找到它,拿出来看,早就被敌人做掉了。」 别一直逃跑。 正面迎击。 打倒敌人! 我体内又有某个声音在喝斥我。 全景萤幕的左侧满是朝我飞来的鲜红光弹。我将控制杆推向右边,机体随着一股横向重力躲过攻击,但萤幕上却闪烁着红黄两色的文字讯息,显示着「右膝:负荷一〇四」、「启动器部分功能丧失」。机身猛然一顿,我感觉到一股如何向前扑倒的冲击,草地陡然朝萤幕逼近,指挥舱向前疾冲,不住翻滚。 喀喀喀! 「哇!」 安斐尔青黑色的机体,因为右膝和右脚的启动器承受不了负荷,一时无法动作,加上无法化解冲击力而往前翻滚。由于前进速度过猛,机体在草地上足足翻了两圈,刨起不少沙土。 刷刷刷。 指挥舱随着一阵剧烈冲击而倒转,就此停住。我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唔……」 被肩带束缚的我,倒吊在操纵席上。上下颠倒的全景萤幕上布满了小方块,无法正常显示。不少外部监视器损毁。红色的损毁讯息文字多得数不清。眼前满是闪烁的文字,看得令人心烦。 可、可恶…… 身体痛得无法动弹。右手已完全失去感觉。真的没办法动了吗?我感到天旋地转,严重晕眩。 然而…… 站起来。 去救你的同伴。 打倒敌人。 存在于我血液中的「骑士规范」毫不在意我伤得多重,一直催促我站起来,和敌人战斗。 只要心里没有「认输」,你就不会输。 可恶。说得好听…… 我因晕眩而皱眉。 「骑士规范」? 我身上流的血……我的祖先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会有如此杰出的骑士血脉在我的故乡——南阿曼迪的山间村落——落地生根?如果我的祖先真的那么伟大,让他活跃于中央政府不是更好吗? 父亲的脸突然从我朦胧的意识中掠过。他那五官深邃的脸庞,消失在那场惨剧中的熊熊烈焰。 爸,你说你会是名骑士?我向浮现脑中的父亲问道。你还去过被贵族封锁的地方?我可不想听这种离谱的谎言。 也许是听觉受爆炸巨响的影响,我彷佛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警报声。 我感受到一阵地鸣声,抬眼一看,上下颠倒的萤幕映照出一架红褐色的巨大机体,正朝我左方走来,那城墙般宽阔的双肩正朝向我。又要发射电磁炮是吗?他打算从那个位置给我最后一击…… 「唔……」 ——我会等您回来的。 这时,托尔·诺安的声音忽然在我耳畔响起。 我眨了眨眼。 对了——是我害的。 一切都是我害的。归究起来,托尔之所以会被山贼掳走,都是因为我不愿假扮成世子,离城出走,她才会奉命到大路上找我,而在执勤时遇袭。我看着这名大我几岁的少女遇袭,却无力解救她。 我束手无策。 就算她被山贼首领的儿子强行掳走,我也无能为力。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可是…… 可是我又能怎样?矮小的我,是如此无力…… 操纵席的控制台在我面前聚焦——黄铜色的控制杆;操纵系统为「陆战模式」;不知何时,握把上刻有「trancher」文字的拉杆已回到前方的位置(切换成「飞行模式」、飞离地面后,机械右手会自动将手中的长剑插回背包,紧贴身体侧面。当然,当时我并没有这样的知识)。 警报声鸣响。 ——其实非常简单。 蓦然,努沙·库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在黑夜的平原里帮助我和托尔逃离,单凭一把剑就能撂倒持长矛的山贼骑兵,当时他会说过: 「要扑进对手怀里其实非常简单。特别是在对方主动出手的情况下。」 「唔。」 库洛—— 我抬起头。原本朦胧的意识已变得清晰。现在虽然还有点晕眩,但已恢复许多。颠倒的全景萤幕到处都是无法显示画面的方块。萤幕中只见那架红褐色的巨大机体从双肩发出闪光。 「唔。」 我无技可施,只能任凭无数的红色光弹向我袭来。轰轰轰——指挥舱在激烈的冲击下剧烈摇晃。我身体整个弹起。萤幕上出现的「中弹」、「中弹」、「直击」、「装甲强度降低」红色讯息,但因为画面偏移而看不清楚。 第一电力系统丧失。 中央高压空气管外漏·紧急门瓣自动关闭。 惯性飞行装置一号停止。 「唔……可恶。」 萤幕因满是警告讯息文字而变成一片赤红。 啊,烦死了!我强忍身体的疼痛,抬起头来。根本就看不见前面嘛! 「我……」 我抬起没有任何感觉的右手。 库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你做出一样的动作……我握紧控制杆,强忍肩膀的痛楚,将它推向前。指挥舱一阵摇晃,我感觉到身体浮向空中。萤幕前的视野向上攀升,恢复成正常的景色。锵锒!机体站起后,重量加诸在双膝上。「双膝:负荷四十五」、「右膝:紧急启动器运作中」。膝盖的主启动器已经毁了吗?紧急启动器可以撑多久?无所谓了。只要能撑到我解决这家伙就行了。 休佩·安斐尔再度摇摇晃晃地站在大地之上。 「你还没死啊。」 艾尔康家领主的声音透过「对战通话系统」,在天花板上响起。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现在就给你最后一击。」 「少罗嗦。」 我张开破裂的嘴唇回了这么一句。一说话便尝到一股血腥味。 火精灵的十二·七厘米接近式炮弹威力惊人,但在贯穿装甲前就已爆炸,冲击力虽强却没有对机体的运作机关产生致命的伤害。所以这具青黑色的盔甲骑士还能站着行动。 「我现在……」 我坐在重新立起的指挥舱操纵席内,从即将失去画面的萤幕视野中央,重新掌握那架红褐色机器人的位置。一面喘息,一面抬眼瞪视着它。 「呼、呼,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战斗!」 我发出怒吼,右手将控制杆推向前,左手同时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马力全开。 没错。我没时间在这里战斗! 一股加速的重力将我压向背后的座椅。休佩·安斐尔往地上一蹬,往前疾冲。我不理会膝盖的负荷,全力冲刺(当时我已无暇顾及)。同时将「trancher」的拉杆往后拉。安斐尔一面跑,一面将机械右手绕至背后,从背包里拔出长剑——电磁超震动剑。 「哇!」 火精灵红褐色的巨大机体就在前方七百码处,在上下摇晃的视野中逐渐变大。安斐尔以双脚步行,朝它冲去。这种缩短距离的方法令人焦急万分。 「蠢蛋。」 电磁炮的射程光扫射就能超过一库德远。火精灵的武器原本就不是讲求精准的「散弹枪」。而我的长剑,若没来到足以撞向对手的距离就无法展开攻击。耳边传来对方嘲笑我鲁莽的笑声。 「自己冲过来送死是吧。看我一枪送你归西。」 艾尔康男爵虽然放声大笑,声音中却掺杂着不敢大意的紧张情绪。也许他心里正想着,我应该不会跟傻瓜一样一味蛮冲直撞才对。那当然,因为他是个狡猾的中年男子。 我已来到那巨大机体前方六百码处。红褐色的守护骑士大喊一声「受死吧」,同一时间,我右手握住控制杆,小指使足了劲扭转。 安斐尔一面冲刺,一面高高举起机械右臂,抛出握在手中的长剑。脱手的长剑因为有内建电池,在回旋飞向头顶的同时,仍发出耀眼的银光。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小鬼!」 火精灵吆喝一声,双盾的六副电磁炮全部瞄准上方,朝抛向空中的长剑发射。 他上当了! 持续发光的电磁超震动剑,触发了所有炮弹的接近式引信。在我头顶上方爆炸。 一阵眩目的闪光,好像大寺院在诞辰庆典时燃放的烟火。我忍受那股冲击波的激荡,从四散的闪光下穿过,与红褐色巨大机体的距离已缩短为三百码。火精灵被我抛出的长剑吸引,以为安斐尔跃向空中,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团扩散的火球上,连我来到它前方一百五十码处都浑然未觉。 操纵火精灵的艾尔康男爵作梦也没想到,守护骑士竟然会将自己仰赖的长剑抛向头顶。之前火精灵持长枪朝我刺来时,我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休佩·安斐尔跃向空中,男爵料想我这次应该会故技重施。所以当我冲向前,把长剑抛向头顶时,他在这动作的诱使下朝上方射击。他误以为我跃向空中,做出过度的反应。 事实上,休佩·安斐尔的青黑色机体从四散的爆炸闪光下飞奔而过,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准备迎面撞向火精灵的巨大身躯。此时距离已拉近为一百码。始终望向空中的火精灵终于察觉我的到来,它大吃一惊,以生硬的动作持枪摆好架势,但已慢了一步。 「哇!」 攻击心窝。 我体内某个声音如此告诉我。人和守护骑士都一样。既然是人的形体,一切动作的起点就会是从心窝开始。集中精神! 我坐在上下剧烈晃动的指挥舱里(在高速奔跑时,守护骑士会剧烈摇晃),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架红褐色守护骑士的心窝处——那长满尖刺的红色钢铁。为了要踏出左脚,它心窝的部位开始移动重心,上半身一面旋转,一面喷出蒸气。火精灵紧握长枪的机械右手正要往后甩。我注视着它的动作,将已推向前的左手推力拉杆又往前推出些许.朗声大喊: 「去吧!」 休佩·安斐尔往地面使劲一蹬,全速前进。我微调控制杆微微扭动身躯,安斐尔左肩的护甲朝向前方,全力往红褐色的巨大机体撞去。 锵! 机体虽然在重量上有三成以上的差距,但在我全速冲刺下,火精灵的巨大身躯往另一侧倾斜,缓缓倒下。我在冲撞的同时操作控制杆,让机械右手向前探出,一把抓住火精灵右手握着的长枪握柄,再以最大的握力一把往后拉。 啪嚓! 也许是长枪太细的缘故,承受不了横向的重力(正确来说,是更换内建电池时的衔接部位太脆弱了)。长枪被安斐尔的机械右手以最大握力往后一拉,应声从中断成两半。安斐尔握着折断的枪尖部分,将比它大上一倍的火精灵推倒在地。 轰隆! 当时若有人目睹那幕光景,看见残破不堪的青黑色守护骑士一肩撞向那架犹如城堡般巨大的守护骑士,并扯下它手中的长枪,将它推倒在地,肯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唔!」 我让安斐尔跨坐在火精灵身上,机械右手握着折断的枪尖,摆出刺向其胸部的动作。 「呼、呼。」 「唔,闪开,你这个小鬼,该死!」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我厉声吼道。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这股压力一直在背后催促我。我气喘吁吁,心想得赶快想办法控制住场面,赶往岩山的山寨。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时—— 刺下去。 我体内的「骑士规范」如此喝斥。 连同指挥舱一枪刺下去,杀了他。 快动手。 只要打倒敌人的领主,这件事便结束了。 可是…… 「——」 「恐惧」在同一时间袭来。我不住喘息,紧握控制杆的右手手指无法动弹。尽管我展开奇袭,成功推倒这架强大的守护骑士,却无法一枪刺下,解决坐在指挥舱内的敌方领主性命。我的手指好像成了化石。 可恶啊。 「小鬼,快让开!」 咚、咚,机体上下摇晃。安斐尔轻盈的机体无法长时间维持骑乘的姿势。可恶,要是被它从下方撞开的话,我会被震飞的! 「别……别动!」 长枪因为内建电池而持续展开电磁超震动,我握着枪尖,将它抵向火精灵的红色胸膛。装甲表面就像奶油触碰到高温的刀子般开始融解,冒出阵阵白烟。 原来如此。那天晚上飞空艇就是这样在空中被我斩成两半。那痛苦的回忆从我脑中掠过,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得早点解决眼前的状况,赶往山寨救托尔…… 「你别乱动哦。」我一吐胸中的怨气,朝全景萤幕下不断挣扎的红褐色装甲大喊,枪尖又往下逼近些许。「你再乱动,我就将你连同指挥舱一起刺穿。」 滋—— 「唔……」 我当然没有自信可以一枪刺穿他。 但对方似乎吓得魂不附体,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停止所有动作。 「你、你可别动手啊。」 「少罗嗦。你给我仔细听好了。」 我一面喘息一面说道,话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那是我极力与心中的「恐惧」对抗时,不自觉说出的一番话。 「父亲讲求『非战主义』,我也是。我不喜欢战争,也不想和人互相残杀。你马上带着部下回到自己的领土去。若是你愿意就此停战,撤回自己的领地,我可以饶你一命。」 3 但这场格斗并没有那么轻松落幕。 十分钟后。 我打开机体胸部的舱门,强忍着晕眩爬下梯子,一名高大的男子前来迎接,对我说道: 「你不要紧吧,里奇?」 「唔……」 我一跃向草地,脚下登时一阵虚浮。也许是因为我过于紧张的缘故,也可能是接连承受强大重力的关系…… 「你不要紧吧?」 我两腿一软,这名长发男子以覆满盔甲的手臂一把扶住。我脸颊感觉到钢铁的冰冷,摇了摇头。 「呼、呼……」 我想开口说话,却喘得说不出话来。我发不出声音。难道是几分钟前,那袭递全身的恐惧使然? ——哇哈哈哈,受死吧! 「唔——」我眉头微蹙,再度摇了摇头。 「还真是千钧一发呢,里奇。」 那名男子—二十多岁的纹章官,在我头顶如此说道。他刻意靠近,所以我们之间的对话不会被周遭的士兵听见。男子叫我的本名,而不是虚伪地叫我「世子大人」。 但他的语气旋即转为惊讶。 「喂,里奇,你怎么在流血?」 欧托利卜·欧崇抱着我的右肩,发现它正在渗血。 「……昨晚被砍伤的。是刀伤。」 我伸手搭在欧崇胸前的盔甲上,勉强撑起上身,从他怀中挣脱。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我晕眩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伤口裂开出血的缘故。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请先帮我止血。我待会儿马上要……」 我马上要出发——话才说到一半,我再度感到一阵头昏眼花。正当我觉得草地怎么猛然来到我面前时,脸部遭受一阵撞击,脸颊沾满露水,无比冰凉。 咚! 「喂,里奇?!」 「……」可恶,莫名其妙……我是怎么了?站不起来。我怎么会站不起来?可恶,我得快点赶到那座岩山的山寨才行啊。 * * * 那天早上。 在多库特河西岸的草原上,展开一场激战。 邻国的艾尔康家大军大举来犯,我与他们领主驾驶的重战机型火精灵展开格斗战,休佩·安斐尔舍身攻击,一肩撞向红色机体怀中,并扯下它的长枪,跨坐在火精灵身上,看来胜负似乎已经分晓。 看起来确实如此。 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这场「胜负」并未就此落幕。 当时我并不知道,在格斗中打败对手,与在战争中战胜敌人,完全是两回事。 我倒卧在欧崇脚下的草地,意识逐渐远去。脑中同时还回想着数分钟前那场死斗的过程。 与守护骑士火精灵之间的格斗。 * * * 我坐在安斐尔的指挥舱内,紧紧抓着操纵席,极力压制那红褐色的庞然巨物。 「我、我明白了!」 球形指挥舱内的「对战通话系统」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尖叫。 那带刺的红褐色钢铁胸膛,在全景萤幕底下,看起来宛如一座隆起的小山。我让安斐尔的机械右手握住长枪,以枪尖抵住火精灵的胸膛,它那足以撼动大地的挣扎才平息下来。 因内建电池而持续进行电磁超震动的枪尖,一碰触红褐色的厚实装甲就白烟直冒。重量轻盈的休佩·安斐尔虽然跨坐在上头,却差点被火精灵甩落。 「我明白了,住手,千万别刺。我退兵。」中年男子那浑浊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说话者正是在装甲底下操纵火精灵的邻国领主——艾尔康男爵。我身为一名巡礼者之子,自然没见过他的长相。 「我现在马上解除武装。你看。」 我看见火精灵的机械右手张开手掌,枪柄就此脱手。折断的长枪枪柄落在草原上。接着从它那红褐色小山般的双肩排出许多鸡舍大小的金属箱子。 「——」我喘息着目睹这一幕。每次呼吸,就感觉到右肩一阵剧痛。那天夜里在草丛里被山贼首领之子砍伤的伤口,在战斗中遭受强大的重压,伤口再度裂开。我自己也明白,肩上的伤血流不止。 可能随时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 痛苦与不安让我焦急万分。 「弹匣也排出了。你快收起长枪吧。」 「快命令骑兵队撤退!」我大声喊道。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收起武器。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从这巨大守护骑士双肩排出的鸡舍大小的金属箱子,就是那六副电磁炮的弹匣。我对守护骑士的构造一无所悉,就这样坐进里头。它哪个部位有何种装备,隐藏了何种武器,我都不清楚。 我呼吸急促地喊道: 「命令你的骑兵队从迪奥迪特军的阵地撤退!」 我得赶快稳住这里,再前往岩山的山寨救托尔。 「我、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下令。」 不知库洛是否平安无事。要是敌方的骑兵队冲进阵地里的话……在医护所接受「输血」的他已失去意识,无法动弹。 然而…… 「啊,抱歉。」在我脚下的艾尔康男爵,朝心急如焚的我如此说道。「刚才我向前线的骑兵队下达指示,但通讯线路不通。也许他们正在战斗,听不见。」 他那浑浊的声音听来非常从容,难道是我想太多了?还是说,他已看透我的心思? 「你说什么?!」 「在磁力无线电故障的情况下要骑兵队停止战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亲自到外面指挥他们。」 「指挥?」 「没错。」 「只好这么做了。」 「可是就算我想这么做,也办不到。」 「什么?」我怒不可抑。「为什么?」 「火精灵的指挥舱只有背部 一处出口。因为前面的装甲过厚,无法凿出舱门。我只能从背后的舱门出入,但现在阁下跨坐在火精灵身上,我没办法出去。」 「——?!」 「你要是能从我身上移开,我就能坐起身子,从背后离开。只要我站在肩上指挥军队,士兵们见状,立即就会停止战斗。你意下如何?」 我一时为之踌躇,男爵赶紧接着说道: 「子爵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你不用担心,这场决斗是你赢了。我甘拜下风。既然我在领主间的决斗中落败,依照贵族的惯例,我会就此退兵。而且如你所见,我已解除身上的武装。」 「——」 「我不会再抵抗了。贵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话虽这么说,之前那名耶兹公爵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接着还对半信半疑的我说道: 「我就拆下双臂,当作是投降的证明吧。」 拆下双臂? 我大感吃惊,萤幕里的红色庞然大物双肩喷出白烟,左右两只机械手臂整个从肩膀处脱落。 难道守护骑士为了因应紧急情况,可以自行拆除手臂?!我看得瞠目结舌。那双如大树般粗壮的手臂刚才还挥舞着长枪,现在却可怜地躺在草原上,手掌朝向天空,静止不动。 「这么一来,我就无法抵抗了。你如果还不放心的话,随时都可一枪刺过来。」 「唔。我明白了。」我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总之,我得早点结束战斗才行。 但就在我拉回控制杆,让安斐尔后退,从红褐色的巨大机体身上移开时—— 失去双臂的巨大守护骑士猛然起身,扬起漫天飞尘。它那巨大的身躯在我眼前站起,充塞整个视野的红色墙壁旋即阻挡在我面前。怎么回事?它不是只要坐起上身,从背后的舱门走出机体外吗?! 现在无暇让我吃惊。 「哇哈哈哈!」 浑浊的笑声在指挥舱内响起。 「你上当了,小鬼。」 接着发生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在它狂笑的同时,火精灵巨大身躯的肩膀后面,伸出一条拥有多道关节的机械「手臂」,如妖怪的骨骸般,俐落地从背包里握住某样东西。 那是什么? 斧……斧头?! 是一把斧头。我一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这只活像是某种生物的「手臂」,正高举那把小型斧头。手臂上无数个关节逐一弯曲,像鞭子般弯挠,眼看就要朝我斩落。 「我藏在背后的就是这个。这就叫作绝招。」男爵又恢复原本的狂妄态度,嘲笑道。「你虽然赢了格斗,却赢不了这场战斗。你终究只是个小鬼。」 飕——斧头银光一闪,从头顶朝我视野中心疾砍而来。 「唔!」 我右手立刻握住控制杆,让安斐尔的右手握住长枪。 挡住它。 锵! 只剩半截的长枪在挡住斧头的攻击后,从安斐尔的机械右手被震飞。 糟了,这不是剑! 我全身为之一僵,头顶传来一阵狂笑。 「小鬼,这次你死定了!」 那骨骸般的手臂高举着银光闪闪的斧头,疾砍而下。 「哇!」 我立即将控制杆往后拉,让安斐尔后退。 飕—— 然而,一阵剧烈冲击随着头顶的呼啸声袭向指挥舱,操纵席上下晃动。在斧头砍下的瞬间,仰身倒退的安斐尔前胸被划中。光是这样微微擦过,就已带来强大的冲击力道。 「唔。」 装甲破裂了吗?不妙,得逃离这里才行!我紧盯着再度高举的斧头,将控制杆往下拉。然而…… 喀嚓。 似乎有某样东西卡住,安斐尔的机体出现一阵奇怪的震动,就此停止后退。 接着—— 怎么了?! 右膝:紧急启动器超出负荷。停止。 咦?! 喀嚓。 我的身体浮起。无技可施了……正当我觉得视野往下流窜时,安斐尔的机体已开始往后倒。 当时要是有人目睹这一幕,应该会以为这架青黑色的盔甲骑士在后退时被某个东西绊倒,就此仰身往草原上倒卧。 「哇!」 * * * 「唔——」 当时的冲击与恐惧再度浮现,我俯卧在草地上,皱起眉头。 脸颊好冰……对了,我离开机体后,因为一阵晕眩而倒卧在草地上。 「你不要紧吧?」 我感觉到欧崇伸手将我扶起。 「我……我不要紧。我站得起来。」 我挥开他的手,在草地上坐起身来,再度皱起眉头。我闻到朝露与青草的气味,空气中也掺杂着火药与烧焦的金属臭味。好污浊的空气。战争明明已经结束了,却还是…… 「唔。」 「你还好吧,里奇?」 欧崇站在草原上,低头看着我。 「你最好休息一会儿。」 「我没时间休息。」 我在一阵喧闹声中摇着头,想赶走晕眩。我勉强站起身,喘息不止,呼吸着焦臭的空气。 我环视烟雾弥漫的四周。 士兵们仍四处奔跑,身上的装备铿锵作响,其间参杂着怒吼声。他们正在解除敌军的武装,忙碌地进行各项作业。 对了。 那个人…… 我四处张望找寻。 那个人去哪儿了?在我危急时出手相救,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呢。 「欧崇。」 「嗯?」 「那个人呢?」 「咦?」 「刚才救我的那个人。」 「哦,那架蓝色的守护骑士啊。早飞走了。」 欧崇朝天空的彼端努了努下巴。 「我也不敢相信。像那样的人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对了。 当时,就在那骨骸般骇人的「手臂」举起银光耀眼的斧头朝我砍下时—— 它及时赶到。 「……」 我闭上眼,细想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那恐怖的瞬间。 仰躺在地上的休佩·安斐尔上方,有一只细长如骨的「手臂」以三根机械手指握住斧头,朝我斩落。只见斧头银光一闪,笔直地击向我的额头—亦即机体胸部的指挥舱。 飕—— 完、完了! 会被直接命中。 快躲开。 不行,动不了, 所谓吓得汗毛倒竖,就是像我现在这样吧。连我体内的「骑士规范」大声斥喝,我都没有反应,我睁大双眼,在操纵席上吓得无法动弹。 「哇!」 「哇哈哈哈,受死吧!」男爵朗声大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耸立在我眼前的红褐色庞然大物,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一阵摇晃,斧头挥砍的轨道就此偏斜。 轰!后方传来一阵冲击,我本以为是斧头击向安斐尔左肩旁地面的缘故,但并不只是这样,同一时间有炮弹直接命中火精灵侧腹,它那城堡般巨大的身躯因此而摇晃,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哇!是谁?!」 火精灵的侧腹冒出黑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摇晃的红褐色巨大机体抬头望向空中,在朝阳下有个闪耀生辉的蓝色影子飘降在火精灵面前,稳稳地着陆。 咚。 突然飞来一架人形机体。它在双脚着陆的同时收回肩上的电 磁炮,它那饰以白银的机械右手从背包里拔出长剑。 刷! 那是蓝底饰以白银的美丽盔甲,我从没见过…… 是守护骑士! 我不禁为之一怔。 怎么会有这架机体?它是何方神圣?是从哪里飞来的? 「你用这种下流的招数,太卑鄙了。」 这架蓝银两色的机体透过「对战通话系统」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是名年轻男子的声音。 「艾尔康男爵,我刚才已见识过你的战斗方式。实在有辱贵族的名声。」 那架蓝色的守护骑士持剑而立。 这、这声音是?! 安斐尔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坐在操纵席里屏住呼吸,抬头望着那声音的主人——那架闪闪生辉的机体。 这声音是刚才的…… ——漂亮,休佩·安斐尔。 「这场决斗是你输了。」 蓝色守护骑士如此说道。 「快停止你那卑鄙的行径,乖乖命令你底下的士兵们撤退吧。」 「胡扯!」 红褐色巨大机体侧腹的大洞不断冒出黑烟,它转动失去双臂的身体,面向那架飘降地面的蓝色守护骑士。它以那骨骸般的「手臂」拔起嵌在我身旁的斧头,高高举起,扬起无数土块。同一时间,它肩膀后头伸出另一只骇人的「手臂」,从背包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和农民使用的镰刀一模一样——高高地举至头顶。 飕—— 竟然藏了武器!我看得惊讶不已。不论是长枪、六副电磁炮,还是从背后取出的隐藏式武器,这位艾尔康男爵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正大光明地与对手对战。 飕—— 飕—— 握着镰刀和斧头的两只「手臂」,就像是从红色巨大机体双肩上长出的生物般,在空中挥舞,发出阵阵呼啸。 「我不知道你是哪家贵族的小鬼,但随便插手别人之间的战斗,可不是受伤就能了事,浑帐!」 「给你个忠告,快停止你那卑鄙的行径。」 蓝色守护骑士彷佛完全没将那两只舞得虎虎生风的「手臂」放在眼里,继续说道。 「你好歹也是贵族的骑士。在子民面前,不觉得羞愧吗?」 「别笑死人了,小鬼。」红褐色的巨大机体激动地痛骂着。「我卑鄙?竟然说这种不成熟的话。为了这场战斗,我可花了不少钱。这和『骑士规范』一点关系都没有……唔?!」 「——」 怒气腾腾的火精灵主人突然语调骤变,就像看到什么似的大吃一惊。 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时间忘了自身的危机,看那架持剑而立的机体看到出神。那架机体叫什么名字?与其说它是盔甲骑士,还不如说是蓝色的伊纽梅奴。 「那、那个纹章是……」艾尔康男爵突然怯缩地结巴了起来。「难、难道你是护……」 「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操纵这架蓝银两色守护骑士的主人让机体持剑摆好架势(日后我才知道它叫作雷姆·布尔),冷冷地重复说道。 「艾尔康男爵家的领主。你应该坚守贵族的尊严,对迪奥迪特家领主操纵的休佩·安斐尔行失败者应有的礼仪,即刻率兵回自己的领地。」 「我……我明白了。」 艾尔康男爵吓得直打哆嗦,他那浑浊的声音不断颤抖,连连称是,就此操纵失去双臂的巨大机体转向草原战场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很害怕。 「——?」 在我性命垂危之际,突然挺身相救的蓝色守护骑士——这架神秘的美丽机体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始终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情势发展。 那天—— 对年仅十二岁的我而言,这架手持长剑的蓝银两色机体就像是绘本中的英雄。 为什么如此厉害的人物会出手救我?!我简直难以置信。没想到我真的可以与贵族骑士接触,过去一直过着巡礼者生活的我完全无法想像。 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就在火精灵摇晃的巨大身躯要转向草原上的战场时,从它双肩长出的两只「手臂」突然转向,朝它背后的蓝色守护骑士挥去。 「喝——去死吧!」他嘶喊中带着颤抖,斧头和镰刀划出两道闪光袭向蓝色守护骑士。 然而…… 「卑鄙小人。」 紧接着下一瞬间。 飕、飕——镰刀和斧头全部挥空。那两只「手臂」呼啸而去时,蓝色守护骑士早已不在原地,那两只状似骨骸的「手臂」因为力道过猛而相撞,交缠在一起。 那蓝色机体瞬间从我视野中消失。 锵!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我的眼睛追不上它的动作。当我察觉时,它的背影已出现在火精灵对面,且正转身挥出长剑。 咚! 火精灵那双看起来像是水桶倒戴的头部感应器,就像是被人斩下的首级般飞向空中,足足过了三秒才滚落地面。而那两只骨骸般的「手臂」也被连根斩断,掉在地上。好厉害——明明只听到一声砍断金属的声响,却一次斩断三处,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唔、唔哇——」 红褐色的巨大身躯没了头部,整个机体就像吓得魂飞魄散似的静止不动。还传来男爵精神错乱的说话声。但火精灵大树般粗壮的双脚仍立在地上,它胸前的指挥舱平安无事。 「我、我不能停止这场战争!为了这次的侵略活动,我背负了庞大的债务。如果不能占领这座平原,就无法偿还这笔战争费用,我会就此破产。要没攻下领地,就这样回去,家臣们会杀了我的。唔、唔……」 「竟敢对我出手。」 蓝色守护骑士转身,将剑尖抵向火精灵长满尖刺的红色胸部。 「艾尔康男爵,你自尽吧。否则我会一剑刺穿你。」 「我、我两个都不要。哇——」 那是精神错乱的悲鸣。 这就是贵族吗?我全身无法动弹,皱眉强忍肩膀的疼痛,抬头望着眼前的战场,如此想着。 至少,我比这种人强多了…… 「哇!一切都完了,全完了!」 错乱的叫声愈来愈高亢,不久就转为尖叫声,与野兽的嚎叫无异。 「你疯了是吧。你不配弄脏我的剑。」 蓝色守护骑士的主人如此低语,机械右手接着将长剑收回背包里。 在那之前,失去头部感测器、无法测出地磁场的火精灵,它巨大的身躯因为失去平衡器的基准磁轴而往后倾斜,就此倒地。 轰隆! 我记得男爵说过「机体只有背部一处出口」……他该怎么办? 「迪奥迪特子爵家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蓝色守护骑士转身向我唤道。 艾米尔·威……他是在叫我吗?我现在确实是以迪奥迪特家世子的身分搭乘这架机体。 然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事。」 我朝天花板传来的声音猛点头。那确实是之前在战斗时,对我提出建言的声音。 「我还好。」 「是吗?」 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抬头望着萤幕中这架面向我的蓝色机体。这名守护骑士的驾驶人本领高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那名妄自尊大的艾尔康男爵一见到这架守护骑士,态度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好像有提到纹章什么的…… 它机体的银色装饰反射 第二章 1 之后,两年的时光过去。 这世界真美…… 光阴似箭,那场风波至今已过了两个寒暑。我假冒迪奥迪特家的世子,就此成为贵族家的主人。 如今我已十四岁了。 与邻国艾尔康家展开激战那天,距今正好两年。 拂晓时—— 我独自一人飞行在平原上方五千码的高空。 这世界真美。 休佩·安斐尔的mc机关发出响声,张开稳定翼,维持0.6倍音速的速度在橘色的朝阳下飞行。 初冬的平原覆盖在灰暗的朝雾下,全景萤幕下的视野平缓地起伏,向前无限绵延。 这时,朝阳从东方——萤幕视野左侧的地平线上露脸。横向的光线舔过地表的每一寸土地,将朝雾照得像乳白色的波浪般闪闪生辉。 空中的全景画面为之一亮,逐渐转为冬日的浅蓝。 「——」 这世界真美——我心中暗忖。 从高空俯瞰,世界委实美不胜收。尽管地上充斥着许多不合理的事……但从这里看下去景致好美,美得彷佛与一切俗事无涉。 但现在无暇让我感慨了。 我正在进行晨间战斗训练。 这天早上的飞行,是这两年来反覆训练的最后验收阶段。只是训练的内容还是一如往常。 「卡帕菲尔德,我要降落了。」我朝阵营通讯线路说道。 「了解。目标附近有空地可以降落。」从地表某处传来那年近半百的技术总长沙哑的声音。他是少数对我每天早起感到高兴的家臣之一。 这天早上。 我和平时一样,在平原上空展开晨间训练。不过,这天和过去这两年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训练后,我就得独自「旅行」。 一场挑战之旅。 目的地并不远。我将前往与旧艾尔康领地反方向的邻国边境——费康伯爵家领地的副首都弗兰斯。让航行台座载运安斐尔的机体(虽然飞行会比较快,但依照贵族界的惯例,参加竞技会的贵族家都必须由航行台座载运守护骑士,陆路进入会场),私家军列队由大路往东而行。由于我们的领地就在附近,所以只需半天不到的路程。 弗兰斯郊外有大规模的竞技场、飞行场、射击场等设施,一年一度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入团选拔竞技会将在那里举行。我年满十四岁,拥有受测资格,所以前来挑战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团竞技会。 接连卷入诡谲情势中的我会迷惘过,最后决定「姑且接受迪奥迪特家世子的身分,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就此过了两年的时间。虽然我很容易受人影响而改变想法,但参加骑士团的入团测验是我自己的决定。这两年来,我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训练,如今验收成果的日子终于来临。 之所以飞上高空,是为了进行陆上标的物的定点着陆训练。 入团竞技会的指定科目中,有个叫作「定点着陆与持剑操作」。我正在为此做练习。 「卡帕菲尔德,开始高度五千。今天我要试着将降落速度提高到0.9倍音速。」 「千万不可勉强哦,艾米尔。要是在参加重要的竞技会之前弄坏机体就得不偿失了。」 艾米尔——艾米尔·威·迪奥迪特是我新的「对外」名称。 「竞技会不是起始高度八千,0.7i音速吗?」我朝地上那位抬头仰望机体的技术总长回应道。「以这样的性能根本就游刃有余,对训练没有帮助。」 「你还是一样,话一说出口,就不听人劝了。听好了,我可是要先警告你,千万别再让右膝承受过大的负荷……」 「我知道了。」 我向磁力无线电回应道,望着底下的世界。我从视野右下方捕捉到森林中的一个小点,那是在地上画出的标的物。 家臣们在城堡北侧的森林里辟出一处临时射击场,供我进行守护骑士的训练。领土内的空地大多是农地,若是使用既有的平地,会给从事耕种的公民们带来困扰。而且人们进入守护骑士的训练场所会有生命危险。 森林开辟而成的射击场一隅,有个作为标的物的同心圆。我在确认后,将机体的行进路线调整为往右下四十五度。我看准时机,紧盯着目标,将控制杆拉往右侧,让安斐尔机身翻转,急坠而下。 嗡—— 推力拉杆推向前。加速。动力紧急降落。 天地翻转,指挥舱开始随着风声而震动,但标的物的同心圆仍维持在视野正中央。画在草地上的同心圆转眼间变大许多。它在视野中急速扩大,我感觉到安斐尔的人形机体正头下脚上地冲向它。 全景萤幕上显示的高度数值,正以骇人的速度锐减。瞬间从四位数减为三位数。速度显示反而逆向增加,从0.84倍的音速增加为0.87、0.90。 好…… 当我感觉到地表已「拉近到我胸前」时,伸手将推力拉杆往下拉,右手同时将机体翻正,让机首上扬,将机体从「飞行模式」切换至「陆战模式」后,再将拉杆往下拉,让安斐尔伸出机械右臂从背包拔出长剑。背后的稳定翼随着模式的切换而自动折叠收回。推进力关闭,机体正面承受风阻,休佩·安斐尔在空中以直立的姿势从亚音速的高速急遽减速,双脚冲向地面。在一连串操作过程中,我的双眼始终固定在那个目标物的同心圆上。要是有片刻转移视线,空间的运动向量会产生微妙的偏移,最后绝对无法顺利降落在定点上。 俯冲的降落速度过快——我的直觉提出警告。但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左手迅速将推力拉杆推到底,然后再往回拉,将向上的推进力权充为刹车,减缓机体的下坠之势。 地面已逼近眼前!同心圆愈来愈近,几乎要盈满整个视野,即将在下一瞬间于圆的中央着陆。咚的一声,我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冲击,同时以控制杆持剑摆好架势。接着展开下一个课程。 「连续五个目标定点斩杀。」 那一身青黑色盔甲的机体,在即将降落于地面的同心圆中央时收回机翼,在空中拔剑,甫一着陆旋即往地上一蹬,冲进森林内。从地上射击场指挥所抬头仰望的人们,想必都看得瞠目结舌。总长卡帕菲尔德肯定也因为另一个原因看得双目圆睁——计量器面板新装设的「负荷计」显示脚部的负重,它的指针一度升高至百分之八十九,亮起红灯。 机体在这个课程下,降落速度一下子提升到0.9倍音速,接着再突然减速着陆,果然还是负荷过重……真正测验时,速度再放慢点吧。我脑中想着这个问题,同时令安斐尔快速步行,冲进森林里。射击场前方的森林开辟出一条道路,两侧高耸的针叶树都事先以白漆在不同的高度上做记号。今天一共有五株。我一面穿过林间小路,一面挥剑,精准地在画上白漆处斩断那五株树木。 右、左、右、右、左。跑完的同时也全数斩断目标,我重新握好剑,让机体停下。机体猛然停下,在操纵席内的我微微前倾。我全神贯注在剑的操作上,疏忽对冲击力道的防备。 唔,可恶……还不能得心应手。 「呼、呼。」 我转身向后,想看看结果如何,但我扬起的漫天尘埃遮蔽了后方的视野。 难道是因为挥剑用了太多不必要的动作? 我望着后方的尘烟,紧咬着嘴唇。 那个人一剑斩向火精灵时——不见任何尘烟扬起。我离「冷静的骑士」还差得远呢。 「指定科目做得很好,好到有点过火。」 我完成预定的训练,让机体来到指挥所前方,从胸前的舱门来到地上后,将评分表钉在板子上的卡帕菲 尔德总长板着一张脸说道。 「为什么你在定点着陆时要在空中拔剑?没这个必要吧,殿下。」 长着鹰勾鼻的总长在有其他年轻技术人员在场时,都会在称呼我时加上「殿下」两个字。但说起话来还是一样肆无忌惮。 「着陆的冲击太大,后果可麻烦的呢。你在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时,机体会摇晃对吧?」 「可是,护树骑士团的任务不是要『降落在战乱地区,加以镇压』吗?愈早拔剑不是愈好吗?」 「亚休雷·吉特的书里头是这么写没错。」总长搔着他的鹰勾鼻。「但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不知道你双脚的启动器什么时候会产生回冲,或是因右膝负荷过大而损毁无法动弹。」 「我一直都紧盯着『负荷计』。」 「着陆之后再拔剑,这样应该能通过测验吧?下次记得要这样做,里……不,可否请您这么做呢,艾米尔殿下?」 一直以来,我的训练搭档都是由技术家职人员的总长——卡帕菲尔德担任。有时是欧崇。纹章官欧托利卜·欧崇虽是一名文官,但自从他决定让我「加入护树骑士团」后,似乎也开始研究起守护骑士的操纵方式。 不过,针对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学测验协助我进行训练的,主要是他们两人。至于年轻的技术家职人员,则是充当他们两人的助手。 我没有家庭教师,也无针对测验拟定对策的讲师。 虽说是以加入骑士团为目标,但迪奥迪特家不像那些财力雄厚的贵族家那样,可以雇用专门拟定对策的讲师(雇用有名的讲师个别指导,价码之高,哪算是伯爵家也会为之咋舌)。福特·迪奥迪特的士农工商好不容易才步上轨道,但我们占领的旧艾尔康领地的农村城市仍需要援助,经济也待振兴,这一直是我们财政上的负担(虽说是农村,却得由我们提供粮食)。要重建私家军也需要资金。 就算我这位十四岁的世子要报考护树骑士团,也无法核拨多余的教育经费。在森林里设立一处射击场,已算是竭尽所能。 说到对参加测验有帮助的参考书,目前也只有《通往骑士团之路》这本书。我几乎都是靠自己拟定通过测验的对策。就连平时的训练,也是仿照亚休雷·吉特当初在受测前所做的训练内容,和欧崇及卡帕菲尔德讨论后,编进课程当中。 因此,技巧要多精良才能通过考试,其他贵族家的考生又拥有何等实力,一直到竞技会当天为止,我都一无所悉。 「队伍将于十点出发。你先飞回去准备一下。」 总长仰望着安斐尔的机体,朝我说道。 「机体的最后调整和维修,会在航行台座抵达目的地之前尽量赶工。右膝的零件也会拆下来,尽可能维修。启动器表面那密如毛发的裂痕,有可能会造成无法负荷的现象。」 「我明白。有劳你了。」 我再度坐上安斐尔,往森林背后那座高耸的岩山城堡飞去。 机体降落在山顶北侧的停机坪后,我手执长剑,从舱门离开机体,朝中庭走去。 虽然已经没时间了,但还是去看一下赤珠瓜的生长情形吧。 在回房间之前,我先绕到自己栽种的菜园,看看蔬菜生长的状况。 最近这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 这是我拆除花坛改建而成的菜园。也有人批评说:「因为世子每天早起种菜,使得我们这些家职人员和领民也都得跟着早起。」 「——」 已结出几个浑圆的果实。 叶子底下长出小小的鲜红果实。我摘下一颗,嗅闻它的味道。在胸前擦了几下,张嘴咬了一口。 好甜……但农民应该不可能种植。而且它果实很小…… 这时候—— 「殿下。」 有人从背后叫我。我回身一看,一头长长的黑发映入眼中。 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她从中庭的小径走来,与我保持距离而立。 两年前我得抬头看她,但现在已与她迎面而立,她那秀美的前额正好在我嘴唇的高度。 「殿下,您十点要出发,请容属下帮您更衣。」这名肤色白皙的女官向我催促道。 「啊,好。」我颔首。 「我准备一下。待会儿的送行庆典就免了。就算我去也不见得考得上。」 「是。」 「我要去慰灵碑参拜一下。」 「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在的时候,城里就麻烦你了,诺安女官。」 「属下明白。」 托尔·诺安向我行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去。她白衣的下摆翻飞。 我手握鲜红的果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 我望着手中咬了一口的瓜果,长叹一声。 托尔还真让人伤脑筋…… 我手中握着鲜红果实。昔日四处流浪时因为没有自己的土地,所以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在庭院里种菜的人们。来到这里之后,我试着学他们栽种菜园,但总是种不好。 托尔·诺安——从那之后在工作上崭露头角,取代回故乡生产的前任女官,年仅十七就担任迪奥迪特家的女官总长。但是她和我说话时总是刻意保持冷漠。就算看到我拆除花坛另辟成菜园,独自一人在这里啃着蔬果时,她也不会过来攀谈闲聊,问一句那是什么水果。 两年前,她被那个山贼怪物掳走,惨遭侵犯,后来被我救出。当时她说「自己是污秽之身」,要辞官离去,但我强力慰留。我说城里需要你这名女官,说服她留下。 托尔最后留下了,但她只有一开始时显得开心一点,之后就变得比以前加倍努力工作。彷佛认定了「自己若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女官,就没资格待在这里」。她不会和我亲近,也不会与我闲话家常,通常找我只为了公事。就像防着城里所有人的眼睛般,不让人有机会说她闲话。 因为我会经说过,城里需要她这名女官。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嘲笑我。 当时只要你清楚明白地说一句「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不就行了吗? 少罗嗦。 我哪会说那种好听话啊——我向心里的声音反驳道。 「——」 对了…… 我想到另一件事。 我从中庭走进城内,往我房间的反方向走去。 前往南栋。 欧崇提议在城里设置托儿所。两年前黑甲军团袭击此地,泰半的家职人员因此丧命。尽管因为之后的战役而扩充领地,但城里人手还是严重不足,得大量雇用优秀的女性领民负责城内的各项事务。 已婚的职业妇女会面临生产的问题,所以为了这些带着婴幼儿的母亲们,城内从前年起设立了家职人员专属的托儿所。如此一来,她们就能全心处理城内事务了。 「殿下,您就快出发了吧?怎么还有时间在这种地方闲逛呢?」 我走进南栋的托儿所后,担任监督者的中年女医生一见到我就瞪大眼睛说道。 「没关系的。」我点点头,请她让我看看里面的情形。 我隔着玻璃窥望托儿所的大厅,发现成群玩耍的幼儿当中,坐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一头长长的黑发,与托尔的身影有些相似。 「菲托最近情况如何?」我问道。 那名身穿白衣的,就是先前在餐馆打工的那名少女。我从山寨中救出她后,就交由这名女医生照料。从怪物的「洞穴仓库」救出她时,她已处于失魂的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最近她会笑了 。」 女医生在我身边说明。 「和孩子们在一起情况好像还不错。」 「这样啊……」 身穿白衣的少女和小女孩们玩着编绳子的游戏,她长满雀斑的脸颊泛着微笑。 她的微笑显得怯生生的,与两年前在市场餐馆里那干练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日后还能回街上工作吗?」 「这个嘛……」女医生侧着头说道。「可能得花很长一段时间吧。她到现在还不肯说话呢。」 「——」 玻璃窗里的少女与刚才托尔·诺安的身影在我脑中重叠。 两年前,她们两人都被山贼首领的儿子掳走,差点被他玩弄死。只因为我没能早点去救她们——不,都是因为我一时踌躇,没一剑杀了那个怪物。 虽然我救回她们的性命,但已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托尔虽然一时失去心神,但最后还是恢复了理智,尽管这两年来我极力对她说笑,但她始终秉持着一板一眼的干练态度,不苟言笑。不知她心中受的伤有多深?托尔以及此刻眼前的菲托……她们内心所受的伤,远非我能想像。 今后,犯下这种卑劣行径的坏蛋,我绝不轻饶。 「医生,她就麻烦你照顾了。」我向女医生行了一礼,走回自己位于高塔的房间。 得准备出发了。 2 上午十点。 在群众的簇拥下,城门前广场排列整齐的队伍前方停着四匹军龙,我看了大吃一惊。 「迪奥迪特家有军龙?」 我在航行台座的甲板上向欧崇问道,这名一头长发的纹章官应了一句「傻瓜」。 「是借来的。我们怎么可能饲养那种东西。前往入团竞技会的队伍要是没有军龙会显得很穷酸,所以我才花钱向人租借一个礼拜。」 「嗯。」 我站在甲板上远眺队伍前方。航行台座的队伍编制是以骑兵队为前导,规模浩大。上午的广场在两侧送行的领民包围下,热闹犹如庆典。 队伍前方是四个以双脚步行、全身缀满装饰的身影,在骑兵的驾驭下,蹦蹦跳跳地迈着步伐。从远处看,它们的动作就像公鸡在行走一般。它们当然不是鸟类。据说是远古时从「界梯树」的另一个「界」带来的珍奇物种。 「军龙的战力如何?」 「傻瓜。只要气温降到冰点,这种大蜥蜴马上就会动弹不得,根本就无法上场打仗。这纯粹只是贵族家的装饰品。」 欧托利卜·欧崇忿忿不平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不想花钱租借。迪奥迪特家的财政依旧吃紧,这点我也知道。为了参加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非得摆出这么盛大的排场不可,他应该是觉得这样的行径愚不可及。 但为了要通过测验、不让人觉得这个贵族家过于寒穆,避免引人侧目是非常重要的——欧崇自己会经这么说过。 就欧崇的立场来说,他也认为我必须加入护树骑士团,他这么做的用意与迪奥迪特家的名誉无关,一切只是为了要保障这座平原领地的安全。 「真是的,布拉圣斯那家伙所说的『即日起升格为伯爵的待遇』,意思是你的称号一样是子爵,但税率却比照伯爵办理。」欧崇嗤之以鼻地说道。「财政原本就很吃紧了,这下因为他的关系,更是捉襟见肘。」 「遗族年金已经支付了吗?」 「因为工商业界非常蓬勃,勉强得以支付。问题在于旧艾尔康领地的农地。因为土地过于贫瘠,一直收不到税金。」 欧崇双臂盘在胸前,气得怒眉嘴斜,我站在他身旁,环视聚集在广场上的群众。 航行台座载运着横躺的休佩·安斐尔,上头披着附有蓝色纹章的帆布。抬头仰望的人们,并非都是朗声欢呼的领民。当中也有些中年妇人和小孩停下手中的工作,以怀有恨意的冷漠表情仰望。他们应该是两年前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遗族吧。 「——」 我低下头来。 商人们站在那些眼中怀有恨意的人们身旁,朝我高举双手喊着「万岁」、「万岁」,想必是因为占领贫困的邻地,民生物资的行情随之炒热的缘故吧。 我若能加入护树骑士团,便可在「集团防卫协定」下保障这一带平原的治安。这些人做起生意来,也会更加轻松。欧崇创立的那个名为「公司」的商业组织,或许也会有更多人投资。既然旧艾尔康领地的农作物无法顺利收成,只有靠振兴商业来赚钱了——这句话欧崇最近常挂在嘴边。 「喂,出发了。」 欧崇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向民众挥手致意吧。」 欧崇会和我一同前往弗兰斯。他说自己会在竞技会场担任「辅佐」,其实他可能是担心让我自己一个人前往。 军龙和骑兵队在前方带队,队伍缓缓步出城门。我明明吩咐出发时不必庆祝,但街上还是来了这么多人替我欢呼送行。 我朝欢呼声挥手,面对为我准备的这番大阵仗,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当我还是一名巡礼者时,常在路旁仰望守护骑士的队伍,但如今自己却站在上头,感觉还真奇怪…… 此刻站在航行台座甲板上的我,心里仍有些半信半疑。填街塞巷的人群向我高声欢呼反而令我不自在。我并不喜欢这样,够了,别管我行不行——我心中如此嘀咕。 但就算离开了城门,还是有小孩子紧跟在台座旁奔跑,所以我一直望着下方挥手。我可不想让那些小孩们认为「世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不理我们」。 「他们如此热烈地替我送行,要是我没能录取,不就没脸面对他们吗?」 我如此喃喃低语。 「傻瓜。」欧崇一面挥手一面说着。「有些人光是听到世子参加骑士团的入团测验,就会觉得『世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并对此欣喜不已。当然了,也有不少人对此抱着不屑的态度。」 「……」 「大家都知道预备学校的竞争很激烈。就算你落榜,大家也不会瞧不起你。不过……」欧崇沉吟了一声。「你先前讨伐山贼时,在空中拔剑,将飞空艇斩成两半的事迹,已传为佳话。外头流传着,或许我们的殿下真的能加入护树骑士团呢。」 步出城门后,来到一处与大路交会的圆环,这里立有迪奥迪特家在战争中阵亡的死者慰灵碑。队伍来到这里停下,在欧崇的号令下默祷。 家职人员已在慰灵碑上摆满鲜花。斜斜的大理石上,雕刻着手执旗帜和枪炮冲锋的士兵雕像。 「向为了守护平原和平而牺牲的伟大英灵敬礼!」 骑兵队停住马匹,航行台座上的人员也都列队站在台座的同一侧,在欧崇的命令下立正站好。 我也默默闭上眼睛,朝慰灵碑行礼。 「……」 两年前,因为我下达错误的指示,导致这一百数十名士兵白白丧命,我向他们鞠躬致意。也许你们无法接受,但还是请你们在此安息吧。我会努力让你们的家人生活无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加入骑士团,以维护这座平原的安定,不让那样的悲剧再度发生,我会朝这个目标努力的…… 我仿照小时候在寺院里,与父亲站在一起祈祷的模样。但我在经历这样的境遇后,才真正懂得诚心「祈祷」。 「好,默祷结束。启程。」 欧崇向全军下令。 队伍再度动身。 在慰灵碑周围献花的女官们列队站好,向航行台座鞠躬送行。 托尔…… 我站在甲板上,在送行的女官中找寻那飘逸的黑发。看见队伍中有个雪白的身影 ,正低头行礼。我向她挥手,但是那身穿白衣的人影始终低着头不肯抬起。 她的身影在道路的另一头愈来愈小,最后消失无踪。 队伍走进草原的景致中。 两年前,我独自一人走在这东行的大路上,被敲诈强盗挥刀追杀,遭遇山贼袭击。但是现在治安状况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善,尽管乌德邦山贼集团已离开此地,抢劫的案件还是不会间断。虽然此地是私家军的重点巡视地区,但现在警备兵人手不足。 自从迪奥迪特军战胜之后,似乎有不少人前来从军。但新兵在全军中占了很高的比例,熟练的老兵严重不足。能委派警备任务的骑兵也相当欠缺。换句话说,就一般的战力而言,迪奥迪特私家军也许比战争前还要不堪一击。 尽管迪奥迪特的领地因宣布占领而扩充许多,但现在似乎完全是凭靠「迪奥迪特家的守护骑士好像很强」的传闻,才免于遭受外敌的侵略。 「欧崇。」 我望着草原景致,向他请托道。 「可不可以让航行台座在前面暂停一下?」 「嗯?」 一头长发的纹章官一脸纳闷。 「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拜托你了。」 我让队伍停在大道上。沿着一旁的梯子往下走,来到路上,走进草丛中。 前方立着两座简陋的堆石墓碑,几乎被杂草掩埋。 我卸下腰间的长剑,搁在一旁,双手合十。 「——」 在冬日的晴天下,两座石碑沉默无声。它们是我昨天进行骑马训练时,顺道搭设的。 「喂。」 不知何时,欧崇已来到我背后,责备道: 「你干嘛突然这么做。里奇,这到底是谁的墓?」 「我父亲,还有……」我将长剑插回腰间,如此应道。「给我这把剑的人,就长眠于此。」 「这把剑?l」 欧崇一脸诧异,我向他颔首应了声「没错」。 「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欧崇朝背后的航行台座以及骑兵队努了努下巴。 「你现在可是贵为领主啊。你父亲是已故的迪奥迪特子爵。这种地方要是有你亲人的坟墓,家臣们会起疑的。」 「……」 「你听好了。接下来你要前往的场所,是米尔索提亚的贵族社会。要是你的行为举止和别人不一样,就会让人起疑。当你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先征求我的同意。」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这么做。」 「不是尽可能,是一定要这么做。」 3 航行台座配合骑兵队的步调,在平原的大路上往东行进。 过了半晌,已不见任何市街和聚落,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台座平台上绘有纹章的帆布底下,仍持续进行着休佩·安斐尔的维修作业。为工让机体在竞技会受测前保有最佳状态,卡帕菲尔德总长一面吆喝年轻的技术人员,一面赶工。其中特别是要提高右膝的强度,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工作。两年前与艾尔康家的火精灵一战,让机体承受过重的负荷,右脚的电磁启动器和右膝的关节部分极度磨损,几乎快要就此报销。 之后也受制于家中的财政状况,无法更换昂贵的轴承和汽缸,只能以手工仔细磨除表面的伤痕和细微的龟裂,勉强凑和着用。 「还是行不通。不论是启动器还是关节,都已经没办法再加强了,不可能恢复原本的强度。百分之九十已是它所能负荷的极限,但有时就算负荷没那么强,也一样会破裂。」 这名年近半百、满身油污的技师,一面拭汗一面低语道。 「就算负荷没那么强也会?」 我抬头望着安斐尔右膝拆下护甲后的机械构造,如此间道。 「例如突然承受反方向重荷的情况。」卡帕菲尔德指着工作台上的设计图。「你听好了,当你往这个方向行动时,若是突然转身往反方向跨步,承受的重荷将会增加为一倍半。在进行指定科目测验时可以这么做,但是在进行格斗科目时,就必须限制这样的动作才行。」 「……」 「希望你在竞技会第二天的格斗循环赛时,能遇上动作迟缓的守护骑士。」 「……」 当我望着设计图陷入沉思时,一名哨兵在头顶的甲板上喊着:「行进有状况,请注意。」 「请注意。有其他贵族家的队伍正从左方道路接近。」 我沿着梯子爬上甲板一看,发现台座已行经大半个平原,正要接近与其他道路交会的分歧点。 从左侧风吹不止的草原前方,望见一支队伍扬起尘烟,浩浩荡荡而来。 我们台座行进的大路,会在前方不远处与左方的另一条大路交会。那应该是从西南阿曼迪延伸而来的道路。两条路交会后,路面会变宽许多,一路通往费康家的城寨都市弗兰斯。 「那是路西扬子爵家的队伍。」 欧崇从掌舵室执起双筒望远镜,从船身右侧往外望,如此说道。他应该是从纹章辨识对方的身分。 我站在他身旁,定睛朝左方望去,发现一艘和我们一样的航行台座,上头罩着红色帆布。前方有一支由军龙和骑兵队当前导的队伍,以几乎和我们同样的速度并列而行。两条路将在前方会合,所以能感觉到对方正由左侧逐渐接近。 「请问该怎么做?」 台座的船长向欧崇问道。 「西南阿曼迪的路西扬子爵家身分应该比我们还高,要让路由他们先行吗?」 「不,等等。」 欧崇脸贴着双筒望远镜说道。 「对方传来发光信号。是『贵府身分较高,请先行』的电报。船长,维持这样的速度。」 仔细一看,那艘往我们左侧靠近的航行台座驾驶台附近正发出闪光。我也会向欧崇学过发光信号的规则。 对方的航行台座看起来非常新,外表亮丽气派,但它闪烁的发光信号确实是「请先行」的意思。路西扬子爵家的队伍不但骑兵队的人数比我们多,就连队伍前头的军龙也有六头之多。 「嗯,看来,他们知道迪奥迪特家已享有『伯爵的待遇』了。」 欧崇露出苦笑。 「缴了那么多税金,偶尔也会有这种好事发生。船长,保持原来的速度。」 然而,贵族社会重视阶级和尊卑的气氛,旋即以超乎想像的重压向我袭来。 顺着大路往前走,这次是与右侧的道路交会。我们在分歧点的前方与其他贵族家的航行台座队伍遇上。 「右舷有其他贵族家的队伍。」 在哨兵的叫喊下,欧崇执起双筒望远镜望向右侧。 又来了? 这次会是什么样的贵族家呢?看来,许多贵族家都在今天整队出发,陆续朝弗兰斯聚集。我听说在米尔索提亚全土,不只有这一处入团竞技会场,还有其他地方…… 我也跟着欧崇冲向右侧甲板,望向草原对面。 右方的远处果然有一支队伍,看起来他们与我们并肩而行。 那是…… 是支规模庞大的队伍。一路上扬起的尘沙长度远非我们所能比拟。骑兵队的盔甲在逆光下熠熠生辉,上头还插着无数个飘扬的白色三角旗。 好盛大的队伍。 他们有几头军龙呢?从远处看不清楚。紧接在后的航行台座船身一片雪白,足足比我们大上一圈。还有覆盖在平台上的蓝色帆布——如果说我们是一艘破破烂烂的战斗运输船,那他们就像是一艘优美的大型客船。 「那是艾曼因的米拉波 伯爵家。」 欧崇朗声说道。 「船长,立即减速。让对方先行。」 迪奥迪特家的队伍在欧崇的指挥下立即减速,几乎完全停步,在大路的交会处前方让对方先行。 从右方走来的是伯爵家的队伍。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从我们面前通过,发出喀嚓喀嚓的盔甲撞击声,白色的旗海飘扬。他们的旗帜上印有两条蛇互咬的纹章。 接着传来mc机关的隆隆声响,白色的航行台座从我眼前通过。平台上覆有蓝色帆布。草原上的强风吹起帆布,露出躺在平台上的守护骑士上臂。那是一只银白色的手臂。 那是…… 我蓦然感到一阵晕眩。 这是怎么回事? 那雕工优美的机械手臂好像会经见过。银白色的守护骑士…… 「那是布朗迪暗戟。」 欧崇在我身旁说道。 「高马力、高机动性的大型机体。好像是用特殊的长矛。希望在格斗循环赛中别遇上它。」 「……」 伯爵家的守护骑士是吧…… 不知道性能如何? 驾驶的骑士会是什么样的少年呢? 不过,贵族之间虽然有阶级和尊卑之别,彼此之间必须依照惯例行礼,但在竞技会的模拟战中可以放手去做,不必顾忌。这在亚休雷·吉特的《通往骑士团之路》一书中也有提及——不必顾忌对手是何种阶级、有多尊贵,双方都要拿出实力相搏。这就是不拘泥于阶级,完全讲求实力的护树骑士团入团竞技会。 身为男爵家公子的亚休雷·吉特所驾驶的小型机体雷姆·布鲁,不仅质轻、力量也不强,但他在指定科目及格斗循环赛中都拔得头筹,因而获选入团。 说到质轻、力量又不强的小型机体,我的休佩·安斐尔也是一样。但要与马力和速度皆有极大性能差距的机体战斗,并不容易。 正当我望着从眼前通过的航行台座,脑中想着此事时—— ——?! 突然从那豪华客船般的台座甲板上看见一道人影。 紧接着下一瞬间,那猛然映入眼中的身影让我愣住了。 怎么回事? 那件骑士服…… 我一时惊讶得忘了呼吸。 因为我目睹了一件令人意外的画面。 午后,有个人逆着光站在甲板上——那身穿骑士服的娇小身影,有一头披肩的金发随风轻扬。 那张脸庞我会惊鸿一瞥。 「——?!」 我看得瞠目结舌。 白色的航行台座旋即从我眼前通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影是名少女。和我年纪相仿,顶多只大我一岁左右…… 身穿骑士服的少女。 她穿着骑士服,难道说…… 可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那惊鸿一瞥的脸庞,给人留下面无表情的冰冷印象。但我总觉得那漠然望向平原另一头的眼神有些熟悉,彷佛会在哪儿见过。 会是在哪儿呢?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我总觉得自己会在某处见过她的身影。 那名一身银白色骑士服的少女究竟是谁? 我站在强风拂面的甲板上目送伯爵家的队伍远去。这条大路前方的弗兰斯将举办为期三天的入团竞技会。到底那里会有什么等着我,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 * * 那天—— 年满十四岁的我,在前往参加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团选拔竞技会的路上,遇见一名日后将与我的人生有重大关联的少女。 然而,当时的我完全无法想像,伯爵家的千金比安,尼梅·米拉波,日后对我会有何影响。 (下集待续) 楔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入团竞技会首日:「指定科目」。 隆—— 朵朵碎云从全景萤幕前方扑来。尽管撞上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冲击,但还是觉得很碍眼。 我重新握好控制杆,不再闪躲浮云,维持笔直的行进路线。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停滞在空中,我让机体保持水平姿势直线前进,飞往舰体旁边同样高度的科目起始点。 机体己进入「助跑航线」。我用眼角余光远望右前方,维持行进路线,飘浮在云层中的蓝灰色细长船体若隐若现。这时,机体突然冲进白云中,全景萤幕化为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达数秒之久。 这高度还真讨厌。今天从一早开始,科目起始点的高度便布满片片白云。但因为是离地八千码的中层浮云,所以就算机体冲进云层,也不会有多大的摇晃。此时机体微微上下震动,在那短暂的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恶!」 竞技会的受测生当中,有人害怕视野受阻而像弯道滑雪般一面闪躲白云一面前进。如此一来,可能会无法准确通过练习舰旁边的位置——亦即「定点起始紧急降落」的起始点——或是无法在规定的速度下顺利通过。甚至有人因为无法适应而失去资格。 不过,每个人面对的难题都一样。好险云层看来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越。 我极力让控制杆维持不动。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此时已接近中午时分,烈日高悬。 练习舰的蓝色船体就在右前方一千码处,它飘浮的地点与我在脑中计算的位置丝毫不差。 很好。休佩·安斐尔已飞完「助跑航线」,就要从船身旁边展开科目测验了。 初次受测的我,在第一项技能测验中的上场顺位排得非常后面。在入团竞技会中,会由会经参与测验的考生先进行测验。初次参加者,可以一面绕圈飞行,一面见习先挑战的受测者飞行的情形。就这点来说,竞技会的「指定科目」对有受测经验的考生较为有利。 我在排队等候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观摩先进行测验的受测者在「助跑航线」上加速的各项动作。看来,今天断断续续遮蔽视线的白云让大家吃足了苦头。 第一天的「指定科目」是测验指定的操作,以此较量受测者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一并进行「定点起始紧急降落」、「定点着陆」、「持剑」、「多重目标陆上击破」等项目。 参加竞技会的一百二十架守护骑士,一大早就发出mc机关隆隆的推进声,飞翔于弗兰斯城寨都市上空。 我所操控的这架拥有青黑色机翼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斐尔通过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的同时,我确认过绿色信号灯后,旋即展开紧急降落。 我以眼角余光望向视野右方逐渐变大的飞空舰黑影,右手维持着控制杆,并在脑中反覆思索每一个步骤。我在休佩·安斐尔的球形指挥舱内,将身体固定于朝中心挺出的操纵席上。虽然这套蓝色骑士服是向人租的,但穿起来相当合身。我的目标是画在下方八千码地面的白色四重同心圆——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中心「定点着陆」。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隆隆的低吼声。这架两百多年前制造的守护骑士——一直被视为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盔甲武士般的机动兵器,睽违了一百数十年,即将承受最大的负重力出动。 蓝色的船体慢慢逼近,再过两秒便要抵达空中起始点。 「艾米尔,你听得到吗?」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废了。『指定科目』时不可以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哦。」 还剩一秒。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一面以0.7倍音速飞越蓝色船体旁,确认绿色信号灯。 绿色信号灯出现—— 是测验科目开始的信号! 「我会斟酌。」我在应答的同时使劲将控制杆扭向右边。 不,掌舵力过强,这样负荷会过重——但刚才那些机体都是这么做的。 「喂!」 * * * 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百二十名受测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些机体对四散的浮云毫不在乎,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术。 尽管同伴们一再告诉我「只要成绩赢过一半的人就能通过测验」,但一见到这样的机体在我前面得到高分,他们的建议全被我抛诸脑后。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个性。 总之,我还不够成熟。 * * * 「唔……」 在我的操纵下,机体在空中犹如手掌翻面般背部朝向地面,视野整个翻转。头顶是平原的大地。接着我拉起控制杆,随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一阵强大的重力将我肩膀压向座位,几乎就要将我整个人压垮。视野往下流窜,头顶上方成了地面。微微可以看见画在地上的白色四重同心圆。 背面朝下急降。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怕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震动的四重同心圆。左手将推力拉杆向前推到底。 轰—— mc机关马力全开。 「喂,你别乱来啊……」 隆—— 还要再加速…… 在呼号的风声与机关的低吼声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喇叭传来的声音。休佩·安斐尔机首垂直朝下,以倒立的姿势进入动力紧急降落的状态。 机身不住旋转,大地从头顶直逼而来。可是,这是缩短时间的唯一办法。 可恶……我看了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技术后变得过于冲动,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 不能造成过重的负荷,这样会毁坏机体。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使出倒转动力急降。 0.86倍音速、0.88、0.89 -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然而,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注视着着陆点的四重同心圆,在剧烈摇晃中,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暗忖。 我不能输给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我不想输。 隆——隆—— 为何当时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也许是因为竞技会开始前发生许多事的缘故。 在强大重力下,我蓦然想起入团竞技会前一天发生的事。 第一章 1 「弗兰斯到了。」 这是「指定科目」竞技前一天发生的事。 欧崇站在微风轻送的航行台座甲板上,指着前方都市。 我们位于中央阿曼迪的平原上。 离开福特·迪奥迪特已过了半天。由骑兵队带领的迪奥迪特家队伍走过五十库德远的大路,在夕阳余晖下往弗兰斯——为费康伯爵家副首都的城寨都市——前近。 赶赴竞技会场参加入团竞技会测验的贵族家,个个都组了包含骑兵队在内的航行台座队伍。这是相当劳民伤财的陋习,但据说这是两万年来的传统,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只能顺从贵族世界的规矩,无法违抗。 「终于来到这里了。」 欧崇所指的道路前方——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横亘着一座犹如山峦的轮廓。那是由石造城墙包围的城寨都市。 明天起举行测验的入团竞技会会场,就位于此地。 「——」 欧崇难得如此兴奋,但我仍倚在甲板的扶手上,望着平原的景致。 因为有许多思绪在我脑中交错。 * * * 守护骑士这种人形兵器,早在两万年前便存在于世上。 米尔索提亚的历史中记载着,守护骑士是运用伊纽梅奴遗留的科学技术研发而成。原本是贵族家举行仪式用的机器人,在日益精进之下,被拿来当作守护贵族家的王牌兵器。 守护骑士是贵族家的守护神,据说最早将他们集中起来当作战略兵器的就是「护树骑士团」。他们是以武力维护「界梯树」秩序的义勇骑士团。 「界梯树」以米尔索提亚为中心,由七个「界」构成。 米尔索提亚以外的六个「界」,全是米尔索提亚的殖民地。他们也曾一度势力强盛,企图颠覆整个和平秩序。当时的护树骑士们以飞空舰载运守护骑士,通过次元回廊,降落于各个世界展开猛攻。由菁英驾驶的守护骑士强悍无比,不论是叛军还是海贼,一看到机体上印有「镇守『界梯树』的圣鸟」全都吓得魂飞天外,不敢抵抗。 「护树骑士团」不受征服府支配,他们依照自己的判断,不论是「界梯树」的哪个角落,都能在短时间内降落展开猛攻,为维护秩序而战。长期以来,在贵族阶级的骑士中,唯有操纵技巧和战斗技能特别优异的人才能参加。 * * * 护树骑士团入团竞技会—— 是为了选拔护树骑士团成员而设立的竞技会。 至今仍持续举办中。 一年一度在米尔索提亚各地举办的竞技会,会一并举行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学测验」,所有十四岁到十七岁的贵族家子弟全都会参加测验。 通过测验,进预备学校就读后,经过三年的训练,就能成为「以武力维护『界梯树』秩序的护树骑士团」的一员。虽无正式的官位,但可以获颁「护树骑士」的称号。 据说「大接触」那场灾祸发生至今,已四千年之久。次元回廊因而封闭,「界梯树」六个「界」的殖民地早已丧失,米尔索提亚的地表也有三分之二化为焦土。但创立长达两万年的骑士团权威依旧不减,只要年满十四岁便可接受入团测验,贵族阶级的少年们也大多希望能成为象征力量的飞空骑士、加入护树骑士团,而不是长成之后进中央大学,成为征服府的一级官员。 之所以说「据说」,是因为我并不是贵族。 阁下偶然的得到这本笔记,而在上头「记录」一切的我,则是在机缘巧合下以艾米尔·威·迪奥迪特这个名字自称,至于我的来历,则说来话长。 我并非出身贵族。那天——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八年的某个冬日,我穿上守护骑士的骑士服,站在迪奥迪特子爵家的航行台座甲板上。虽然我现在的身分是子爵家的公子,但我原本只是个贫穷的巡礼者之子。我出生于南阿曼迪的一座山间村落,三岁时和父亲一同离开村庄,展开长达九年的周游列国的旅程。这就是我的出身。 * * * 「你怎么了,里奇?」 纹章官欧崇轻拍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来。 「——」 「考场快到了,紧张是吧?」 「不。」 我摇头。 我的真名是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但因为种种缘由,我现在以迪奥迪特家的世子艾米尔自称。 这是我另一个身分。 这两年来,我一直过着扮演别人的生活。 我抬眼一看,对这座规模庞大的城市感到惊叹,迪奥迪特家的居城福特·迪奥迪特,根本无法与它相比。宛如丘陵般的城寨都市在平原的对面缓缓浮现。 历经数千年,层层堆叠而成的都市。 里头应该有工厂吧,从这里可以看到很多烟囱。 我想起已故的巡礼者爸爸说过的话——在大都市里,空气会因为人们的活动而遭到污染,空中因此笼罩着尘土,就像低垂的云雾般……往东西绵延的城墙上头,有个像丘陵般层层堆叠的石造城市。云层间斜射而下的橙色光线,照在顶端的城郭上。 「那里就是米尔索提亚贵族的世界。」 欧崇朝那逐渐接近的都市努了努下巴,如此说道。 「只要踏进里头就会发现,有一百几十个来自大陆四面八方的贵族家聚集于此。」 「——」 「在竞技会为期三天的这段时间,你不但要好好操纵守护骑士,在社交场合上也要展现出贵族的风范。想要通过骑士团的入团测验,就不能让人觉得你的举止可疑。」 「我知道。」 我吁了口气,颔首应道。 彻底成为贵族家的继承人、参加贵族阶级的竞技会测验,这是我在两年前做的决定,不过—— 「我还是不太想去。今晚那场鼓舞晚宴不去不行吗?」 「那还用说。」 身材高大、额头有道伤疤的纹章官低头俯看着我。他有一对细长的双眸。 「你听好了。对贵族子弟而言,入团竞技会的鼓舞晚宴,同时也是十四岁的你们首次在社交界公开露面的场合。没出席的话,会被人觉得奇怪。我不会叫你在舞会时下场跳舞。到时候,你就靠在墙边喝果汁吧。总之,你现在是贵族子弟,别做出会让人怀疑你来历的行为。」 「——」 我觉得心情沉重,没有答话。 「喂,里奇,你到底听懂了没?」 欧崇悄声向我叮嘱,不让站在驾驶台上的士兵听见。 「你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你来?贵族的规矩和习惯,我已经完全教给你了。至少在那座城寨都市内,你得照我说的话去做。」 「……」 「我要让你通过预备学校的测验,成为护树骑士团的骑士。让原本是巡礼者的你成为一名『获选的贵族』。迪奥迪特家也将因此被纳入骑士团的『集团防卫协定』,而拥有坚若磐石的安全保障。我们的财政也会有稳定的发展。让我们两个合力,把这受狗屁贵族支配的世界搞个天翻地覆吧!」 2 「那么,我们先来确认步骤吧。」 我们回到领主专用的船舱进行讨论,欧崇如此说道。 载运守护骑士的航行台座是一种「地上运输船」,它现在正朝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城寨都市前进,再过不久便可抵达。从甲板传来同船的士兵们欢呼的声音。 贵宾船舱内的桌上,摊开一张以弗兰斯城寨都市为中心的飞空艇专用地形图。 这是 五万分之一比例尺。 「这次受测的大会行程,一共为期三天,连同今天在内则是四天。今晚在城内的费康家迎宾馆,会举行鼓舞晚宴。明天一早便得驾着守护骑士展开指定科目的竞技。」 欧崇像在向我确认似的说明道。 在他身后的窗外,夕阳西下的平原景致正缓缓移动。飘浮行进的航行台座必须配合骑兵队的速度,所以时远约十库德左右。 这一带是……我重新望向地形图。这里离大陆北部平原的正中央相当近,是中央阿曼迪。 与米尔索提亚首都·人工岛康恩隔着一座大达鲁多亚海,位于遥远西方——俗称西方大陆的大地。包夹在海岸线和西边焦土山脉间的平原,人称阿曼迪·沙薛。 有数十个贵族家割据这片广大的平原。光是西北部的阿曼迪·沙薛,就被瓜分成十四个贵族领地(由于艾尔康家已经被消灭,所以正确来说是十三个领地)。 从那里沿着海岸往南走,地势隆起,平地变得狭窄,气候骤变。这块土地背山面海,被名为艾曼因。由于纬度较低、日照充足,在农业方面,有丰富的果实和橄榄可供采收,人们的个性都十分活泼开朗。南方地区也一样,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贵族家割据。 非焦土地区的陆地,从这里沿着海岸分布或是往内陆延伸。光是西方大陆,包含小领地(子爵和男爵家)在内,便有上千个贵族家. 多达一百几十个来自大陆各地的贵族家,全部众集在此——欧崇所言一点都不夸张。 「竞技会的设施规模非常大。」欧崇指着地图说道。「如图所示,沿着城寨都市外围,设有一处指定科目专用的射击场、三处格斗科目用的竞技场。费康伯爵家还真舍得花钱。」 「……」 「根据我之前得到的情报,聚集在弗兰斯会场参加竞技会的贵族有一百二十家。其他还有大约五十家左右。」 「其他?」 「就是今年只是前来观摩、基于人情前来加油,或是家中没有男丁的贵族家。」 「——?」 「总之,从明天起,这一百二十名贵族子弟,便会在这些射击场和竞技场争取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学名额。」 「今年的入学名额有多少?」 「根据主办者发布的讯息,这个会场只取三名。」 「——」 「你也知道的,在第一天的『指定科目』中,会先测试考生操纵守护骑士的技术。藉此先刷掉一半的受测生,剩下的六十名受测生再依规定的成绩分成蓝、红、白三组联盟,从第二天开始展开『模拟格斗战』。大概就是这样的比赛步骤。」 我已将欧崇所说的话记在脑中,但我还是向他点头确认。 入团竞技会这三天的行程安排,是依照传统由「指定科目」和「格斗循环赛」这两阶段组成。受测生会驾驶自家的守护骑士。在第一天的指定科目中,会先测验基本的守护骑士操纵技术。每位受测生依照飞行、定点着陆、武器操作、剑技等指定项目操纵守护骑士,由裁判依他们的技术评分。 依照指定科目的得分,筛选出某种程度以上的受测生后,就会分成不同的小组联盟,进行模拟循环赛。这时候,会分成几个小组联盟(通常是两个或三个)。至于每个小组联盟会有几名选手、最后又会有几个入选名额,会依据受测生人数做调整。 在米尔索提亚全土,还有好几个与弗兰斯会场相同的竞技会场,在同一时间举办入团竞技会。全土最后的合格人数合计不到二十名。 这些是我这两年来不断翻阅那本牛皮封面的「参考书」所得到的知识。 「——」 今年分成三组联盟,一组联盟有二十名受测生……我听着欧崇从主办单位那里得知的数字,暗暗紧抿嘴唇。 就快要开始了。 「里奇,你应该已经知道格斗科目分成三组联盟的用意,但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吧,这是为了不让强者一开始便对上。预备学校希望尽可能选出优秀的骑士培育生。为了挑选三名最强的受测生,自然会采用这样的分组方式。这些你应该都听得懂吧?」 「嗯……」 我颔首。 相对于一百二十名受测生,今年共有三个入选名额。 只有三个名额,表示蓝、红、白这三个小组联盟,最后各只有一名优胜者可以进入预备学校就读是吗?今年不举行三名亚军的败部复活战吗? 不过话说回来,骑士的战斗原本就没有所谓的「败部复活」。 这样也好。 我心中某个声音如此说道。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不过,一个小组联盟有二十名受测生。也就是说,要在模拟赛中打倒十九人才能合格是吧?虽然我早就知道竞争激烈,但是在格斗中击败对手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两年前会在无意间历经实战的我,觉得十九这个数字多得难以负荷。 我想太远了…… 心中蓦地涌现另一个念头。 在第一天的指定科目中,我真的能胜过一半人以上的人吗?前来受测的贵族子弟们,应该都常操纵自家的守护骑士,很卖力地练习才对。 我胸口突然感受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我感到不安是吗? 这两年来,我自认做了不少训练…… 但我完全不清楚其他受测生的技术水准有多高。 欧崇无视于我突然涌现的不安,自顾自地说着。 「我不希望你在『格斗循环赛』刚开始的时候就遇上强者,所以你在第一天的『指定科目』中,要尽可能拿到高分。如此一来,你才会被指定为『种子选手』,避免一开始就遇上可能赢得优胜的强敌。」 「——」 「格斗是采循环赛,所以不必追求全胜。只要能在各自的小组联盟中取得最高的胜率,就可成为联盟优胜,再来只要评断你的品格和骑士道精神没有问题,就能合格录取……里奇,你怎么了?」 「——」 「怎么啦?」 「不,没什么……」我摇头。「我会尽力试试看。」 …… 我与欧崇讨论完后,走出船舱。在抵达前,我想先看看机体的维修状况。 在我爬上台座的甲板后,平原已一片暮色苍茫。 冷风摩娑着我的脸颊。 「伤脑筋……」我不禁暗自嘀咕。 从我决定报考预备学校的十二岁那年开始,到现在十四岁——这两年的准备期间,我几乎都是独自进行训练。 我之所以决定报考,不是因为我「想成为贵族」,而是想成为像「某人」一样的人物。 不知为何,迪奥迪特家的纹章官欧托利卜·欧崇似乎与此事有一致的利害关系,他不断给我后援,一边替我收集相关资讯,一边还要忙着重建迪奥迪特家,公务繁忙。所以不能期望他像其他贵族家那样,「整个贵族家上下全体动员,全力支持公子报考预备学校」,给予我有力的支援。 休佩·安斐尔两年前在战斗中损伤的部位,也还没完全修复。 尽管想花钱维修,但是在两年前的战役中——与艾尔康家的侵略大军在平原上展开激战,接着又到荒地扫荡山贼——有许多士兵战死沙场,支付遗族抚恤金比此事更为优先。要是失去家臣们的信任,就不用指望迪奥迪特家能东山再起了。更何况,我原本就不希望支付抚恤金的事有任何延迟。 因此,尽管有人为了报考预备学校而聘请专业讲师,甚至有类似特别会的组织,传授考生通过模拟战的秘诀,以此收取高额的谢礼,我还是不敢有此奢望。 我只能倚赖一本「参考书」,再来就是在特别筹措预算建造的小型射击场里,反覆以自创的训练方式练习。我自认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至于我在所有受测生中的排行为何,只能靠自己想像了。 我不该这样…… 我站在甲板上吹着晚风,愈想愈担心。 随着考场愈来愈近,我的确有点紧张。 我不行这样。我离「冷静的骑士」还差得远呢。 ——何谓「冷静的骑士」?那就是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能冷静判断,不会犯下致命错误的骑士。 我脑海中浮现一段文字,那是出自我已看得滚瓜烂熟的参考书。 ——所谓「冷静的骑士」,是指准备完善的骑士。 没错。 如果有时间在这里担心明天的事,心生旁徨,不如去做准备。 我转头朝那往船首逼近的城寨都市望了一眼,夕阳正照在层层堆叠的石造城市上。我沿着甲板的阶梯往下走向船体中央的平台。 「总长。」 占去船体一半以上面积的中央凹陷平台,躺着一架全长十八码的人形盔甲武士,上头罩着蓝色帆布,正在进行抵达前的最后维修。 「哦,是里……不,是艾米尔殿下啊。」 这名年近半百、骨瘦如柴的技术总长,从作业台上一看到我,便如此唤道。 「要看看它膝盖的情况吗?」 「有劳你了。」 卡帕菲尔德总长——迪奥迪特家技术家职人员的统领——同时也是守护骑士维修工作负责人的这名男子,有着高挺的鹰勾鼻,他将手中的设计图搁在台上,钻过帐篷,就像是在对我说「跟我来」一般。 我跟在他身后。 那巨大的青黑色人形机体静静地躺在避风用的帆布底下。 是休佩·安斐尔。那犹如小山般隆起的胸膛,撑起随风翻飞的帐篷。机体侧面架设了鹰架,连最后一秒都不愿浪费的技术家职人员正忙碌着。 「正好结束右膝的最后处理,才刚要阖上护甲。」技术总长动作轻盈地跃上鹰架,朝守护骑士巨大的脚部努了努下巴。 「这次的战斗也许会有胜算哦,你看一下吧。」 我跟着爬上鹰架,绕过机体侧面,往后方走去。我沿着横躺的脚部而行,翻飞的帐篷不时打向我的头部。这时,眼前出现上扬的盘形护甲,膝盖的内部构造整个裸露。数名年轻的技术家职人员,正在进行维修作业。 「——」 我靠近一看,磨光的黄铜色机械在工作灯的照亮下闪闪生光。右脚的骨架完全外露,四周包围了多具电磁启动器。大小正好可以双手环抱的膝盖电磁核心轴承、周围的三次元驱动线圈,原本应该都已非常老旧,现在却磨得光亮如镜。 「之前在战斗中造成的细微伤痕和受损的部分,我们都尽可能以手工的方式削除、将它磨光。要同时保持身体平衡和削除伤痕,让零件的强度发挥至最大极限,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希望你能好好夸奖一下我们的本事。」 「谢谢你。」 我由衷地感谢这名老者,同时也向周遭的技术人员点头致意。脸上满是黑油的技工们依旧沉默寡言,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不过,还不到开朗大笑的程度。因为尽管他们已尽了全力,机体右脚的情况还未完全修复,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情况。 关于这点,我也心知肚明。 两年前与火精灵的那一战——我为了要打败艾尔康家那巨大的红色守护骑士,玉石俱焚地全力冲撞,让机械的脚部承受超出极限的负荷。 安斐尔的右脚若不换零件,不管何时报销都不会令人意外。 「如你所见,我们已尽可能将它磨光了。」总长指着脚部的内部机械说道。「就算里头只有细如毛发的伤痕,一旦承受重荷,压力就会集中,导致零件破裂。坦白说,不论是骨架还是启动器,我们都已磨光到极限,想再多磨平一厘米都没有办法。右脚的动作虽然俞未完全恢复,但强度方面至少已达到原始状态的百分之九十。百分之九十已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不过,这并不表示它完全不会因为超出负荷而破裂。你看这里……」 年近半百的总长指着裸露的骨架到膝盖轴承的部位。 「就是那个,支撑膝盖核心轴承的支撑架。它内侧的圆周布满细如毛发的裂痕。遗憾的是,唯独这些裂痕是无法磨平的。因为这是以磁力支撑轴承的重要零件,所以它正圆形的平切面不能有丝毫歪斜。要是正圆形有些许偏斜,膝盖的核心便会引发震动,就此解体。所以对那个部位的损伤,只能保持原样。目前只有凑和着用,别让损伤加重。」 「……」 我望着他手指的地方,但看不出支撑那球形轴承的外框零件哪里有裂痕。难道是肉眼看不出来的裂痕? 「可以承受多大的重荷?」 「指挥舱的仪表板新加装了红色警告灯,你只要别让它亮起来就行了。红灯会监视施加在右膝轴承外框部位的荷重极限。新装设的脚部负荷指示器,只要指针能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以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就像我今天早上提醒你的那样,一旦猛然往反方向施加重力,也就是双脚使劲踩在地上,急速反向转身的动作,机体所承受的重压就会暴增为一倍半。这么一来,就算负荷是『百分之七十五』,不,就算只有『百分之七十』,我也不敢担保它撑得住。膝盖部位恐怕会就此破裂。」 「……」 「指定科目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殿下,拜托你,在格斗循环赛中,千万别抽中那种得将机动力发挥至极限才能战胜的瘟神对手啊。」 「……」 我低头俯看膝盖的机械,沉默无语,这时时间似乎已经到了,只见总长命令:「将护甲放下。」 「来,别再磨蹭了。就快入港了。」 我顺着鹰架往下望,看见一个形状既像盘子又像盾牌的巨大金属罩,从膝盖上方罩下,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就此密合。 「——」 当我在这里看他们维修时,台座的航陆士军官已来到鹰架底下,抬头朝我唤了声「殿下」。 「殿下,弗兰斯市当局的入港向导现在正贴近航行台座,要求上船。请问可以准许他上船吗?」 「哦……」我颔首。「当然可以,麻烦你了。」 「那么,请由在下引领各位前往城外的临时停泊处。」 骑马靠向航行台座、走进船内的这一行人,是由一名衣着光鲜、长相福态的中年官员带领。他叫入港向导是吧?应该是提供会场设施的费康家家职人员。他们应对非常客气,态度也相当谦恭。 「临时停泊场就在城墙外侧。大会期间航行台座不能进入城内,不便之处尚请见谅。因为这次一共来了一百多艘。」 「没关系。」 然而,人在驾驶台内的欧崇翻阅官员递给他的资料后,马上撇嘴。 与上船的弗兰斯市官员应对,是率领队伍的纹章官应负的职责。 「根据这份『弗兰斯市入港导览』,我们得支付台座停泊手续费是吧?」欧崇语带质疑地问道。 「是的。」 「可是,这次的报考费,我们已一并支付给预备学校事务局了……」 「那是您支付给骑士团事务局的经费。」官员搓着手回答道。「台座停泊手续费是支付给负责会场营运的弗兰斯市当局,有别于受测费用。」 「可是,我们不是停在城内的停泊设施内,而是停在城墙外的荒原上吗?为什么这样还要收取停泊手续费?」 「那是因为弗兰斯市负责为各位保 管,当然会收取手续费。还望您能谅解,按规定支付费用。」 「嗯……」 「纹章官,还是说……」这名福态的官员以他那对细眼偷瞄欧崇的表情。「您认为迪奥迪特家享有『征服府认可的伯爵待遇』,尽管其他贵族家都支付这笔费用,你们还是有权拒绝支付?」 「不,我没那个意思。」 欧崇摇头否认。 「迪奥迪特家是第一次参加预备学校入团测验,所以不知道有这种情形。我马上支付。笔借一下。」 …… 我站在驾驶台旁,望着和官员一问一答的欧崇,虽然他嘴巴上说「没那个意思」,但我很涪 他内心根本就无法接受。 我一样无法苟同。 只要是不必要的经费支出,就算只要一枚铜币,我也不想白花。家中的财政,光是对艾尔康家农 民的援助、支付阵亡士兵遗族的抚恤年金,以及雇用新兵的军饷,便已捉襟见肘。 家中财政严重吃紧。虽然我准备考试没花什么钱,但光在参加入团竞技会的费用上,便已向主办单位缴交了相当可观的「报考费」。所幸费康家的会场与我们的领地相邻,所以队伍不用花太多旅费,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然而,突然被要求支付这笔费用,又不能以一句「没钱」回应。要通过入团竞技会的测验,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举止怪异,让人怀疑我贵族的身分。不只是我这么想,欧崇平时也常如此告诫我。想要通过测验、加入骑士团,得先让自己成为一名像样的贵族——对外千万不能传出怪异的评价。 那个贵族家付钱很小气,好像很穷呢——绝不能传出这样的风评。这可能会对判定合格与否产生影响。 「喏,这是付款同意书。」 「真是太感谢您了。」 官员收下欧崇签名的付款同意书后,紧接着递出另一份文件。 「接下来,这是大会指定饮用水的订购单。请问您要订购几箱?」 「指、指定饮用水?」 「是的。」 这名肥胖的官员忍着没笑出声来。 「如果是饮用水的话,请不用担心。我们就位于邻国,今天早上出发前,已充分补给过了。」 欧崇说道。 「不,在下指的是各位在竞技会场里喝的水。」官员挥手解释道。「包含受测的公子在内,在会场内只能喝事先经过严密检查、密封的指定饮用水。以防有些受测生在水里掺入兴奋剂,或是有不肖之徒在敌方维修人员的水里下毒。」 「嗯……那就订个五箱吧。」 「五箱够吗?如果要待到第三天的决赛,需要再多一倍哦。我听说迪奥迪特家公子是通过测验的热门人选呢。」 「嗯……那就订十箱吧。」 「在下明白了。」 热门人选?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谈,皱起眉头。这或许只是为了推销饮用水而说的恭维话,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评价。 这么多受测的贵族家公子,在赛前都已经有相关的评价了吗? 以我来说,我甚至不知道有哪些贵族家的公子来报考。我这才深深感觉到,我一直没注意别人是怎么评论我,在收集资讯方面比别人慢了半拍。 又是一阵沉重的不愉快感压向胸口——是焦虑。之前我照自己的方式训练时,从未有这种感觉。 「好,那就订十箱指定饮用水。在下明白了。接下来是午餐用的指定野餐篮,您要几个呢?」 这名不像入港向导,反倒像是推销员的官员,接着又递出其他订购单。 「什么,指定野餐篮?!」欧崇吃惊地摇着头。「我们不需要这种东西。包含维修的家职人员在内,我们午餐都会自己准备便当。」 「不,各位在竞技会场吃的午餐,必须是通过营运单位检查的指定野餐篮才行。」 「为什么?」 「这是为了预防食物中毒。到时候就算您想带食物进场,在竞技场入口大门也会被全数没收。」 「怎、怎么会这样?」 那名中年官员仍持续交涉,而我已不想站在一旁,决定全权交给欧崇决定,离开了驾驶台。 我背对那两名讨论中的大人,独自走向通往船内的阶梯。 航陆士向我问道:「殿下,您……」我悄声对他说「入港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便走向阶梯。「就要进城了,我想先准备一下。」 我回到船舱内。 在抵达停泊处、进入城寨都市前,我希望有时间可以稍作准备。 当中也包含整理自己的思绪。 「——」 我坐在床上,从腰间卸下长剑,拔剑出鞘。 刷—— 清冷的银刃在室内伸长,反射窗外射进的阳光。 …… 我反转手腕,检视刀刃的两面,打开保养刀锋的粉罐,以附有棉花的棒子拍打。 我注视着反射夕阳光芒的刀刃表面,默默拍打着。 这把剑会杀过人,虽然只有一次……我蓦然想起此事。不,当初没能一击斩杀对方,最后那个怪物——山贼首领的儿子杰尼尔邦——在那只神秘黑猫的电击下全身着火,我朝他咽喉补上一剑,这才了却他的性命。 ——唔哇! 唔…… 那是在山寨的岩山底下的一场死斗。 我感觉到那骇人的咆吼声在耳边响起,震耳欲聋,我猛力甩头。 「唔。」 为什么? 保养刀剑应该会让心情平静下来才对,为何我会回想起那讨厌的过往呢? 「——」 我紧咬着嘴唇,持续拍打刀刃,想挥除脑中的记忆。 然而—— ——后会有期。 我脑中掠过那只神秘动物的「声音」。 一只拥有黑色毛皮、柔软身躯的动物。 它是只黑猫。 ——后会有期。拥有「苍蓝螺旋」的骑士。 我就此停下手中的动作。 它…… 从那之后,那只自称是诺尔的黑猫便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不过我有种感觉,它可能一直在某个地方注意着我。 糟糕。 我再次甩头。明明想让自己保持平静,两年前的记忆却一一浮现。 ——你今年不是十二岁吗? 这次在耳边响起的,是努沙·库洛——那名肤色黝黑的行商少年——所说的话。 ——你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 ——征服府藉由「狩猎螺旋」,持续追捕拥有「某个血统」的孩童,此事已历经数千年之久,是历史上不争的事实。 「——」 我手握离鞘的长剑,呆坐床上。 就快抵达了。 伤脑筋。 努沙·库洛说过的话,是我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之一。 我并不讨厌库洛,即使从那之后就一直无缘重逢。因为这名长我几岁的少年,告诉我许多「世间事」,让我想了很多。 我强迫自己去思考。 思考那些再怎么想、再怎么推测,也找不出答案的事。 爸…… 我在心中低语。 爸,我到底…… 「我到底是……」 但就在这时—— 小心! 潜意识中有个声音朝坐在床上陷入沉思的我厉声斥喝。我背后一震,同一时间,某个东西正朝我眼睛扑来。 小心背后! 「啊!」 我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刹那间,锋利的剑刃表面映照出某个影子。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东西,但我立刻往床上一蹬,滚落地面,在转身望向它的同时,已挥剑摆好架势。 那只红黑色的小东西紧迫着我,从天花板上发出嗡嗡的声响,朝我脸部飞来。这是什么东西? 是振翅声吗?我双手反射性地做出动作,看准那飞扑而来的小东西行进的轨道,一剑挥出。 「唔。」 啪! 剑刃在我眼前数寸画出一道银光。传来细微的声响与一击命中的触感。 红黑色的小东西在我眼前断成两半,坠落地面,分别滚向左右两旁。振翅声就此止歇。 「——」 我仰躺在地上,手握长剑,往室内环视,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呼、呼。」我喘息不止。 我身体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挥剑斩杀那朝我袭来的小东西。虽然我不清楚头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体内有个声音告诉我「小心你背后头顶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制的房门开启。是通道连接船舱的那扇门。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 还不能松懈。 我将剑尖比向对方,仔细望向那名走进屋内的人影,眼前这高大身影有张熟悉的脸……是欧托利卜·欧崇。 「你干嘛?」 他看我躺在地上,手握长剑,细长的双眼为之圆睁。 「你怎么啦,里奇?」 3 「你怎么啦,里奇?」 欧崇一脸诧异地望着躺在地上、手持长剑的我。 即将入港时,我独自一人在船舱里,想保养长剑,这时背后头顶的地方突然有个东西袭击我。虽然只是个小东西,但它发出嗡嗡的振翅声,散发着杀气,像子弹般朝我飞扑而来。 要是我没立即挥出手中的长剑,或是没能顺利在眼前斩杀它,也许会有生命危险。 「呼、呼。」 我气喘吁吁,不敢大意。环视室内,向欧崇唤道: 「有危险。也许还有什么东西在船舱内。」 「这是怎么回事?」高大的纹章官反问,还搞不清楚状况。「我到房门前,听到好大的声音。」 「我遭到袭击。」 「遭到袭击?什么东西袭击你?」 「不知道。有个东西朝我飞来。」 我如此应道,长剑依旧握在手中,欧崇眉头微蹙,朝室内巡视。不久,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红黑色的碎片。是一片透明的翅膀——虽然很大,但看起像是昆虫的翅膀。 「是这个吗?」 欧崇捏着翅膀的一端,在我面前晃动。好像是只红黑色的甲虫,坚硬的纺锤形身体被砍成两半。 「这是毒甲虫。」 「毒甲虫?」 「没错。不过从来没见过这么红的家伙。也许是南方品种。」 「……」 「被你砍断的切面最好别碰,应该含有剧毒。」 「剧毒……」 我倒抽一口冷气。 体内那个通知我有危险的「警告」果然没错。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毒虫呢? 「椅子借我用一下。」 欧崇移动船舱里的圆椅,拿来垫脚,往靠近天花板的通气孔内窥望。 「可能是从这里飞进来的吧。不过,船体的通气孔应该装有防止昆虫飞入的铁丝滤网才对啊。」 欧崇拨起他的长发往通气孔内窥探,接着摇了摇头。 「里头很暗,看不清楚。总之,待会儿叫技术家职人员来检查。」 「你说的毒甲虫……」 我站起身,还剑入鞘,因为轻微晕眩而甩了甩头。被带有杀气的东西袭击,让我感受到一种近乎厌恶的震惊。 床上躺着被一分为二的甲虫尸体。 那鲜艳的红黑色条纹…… 「要是被它刺中的话——」 欧崇将手中的尸体碎片丢向地面,拍了拍手。 「就麻烦了。里奇,你可真会防守啊。」 「那是因为我刚好拔出。」 「咦?」 「我是说拔剑。」 「你在室内拔剑?」 「我在保养。我常这么做,与其说是用心,不如说是为了寻求心灵平静。」 「嗯,你的用心救了你一命。」欧崇望着地上断成两半的尸体,一脸感佩地说道。「在它袭击的同时在空中将它斩成两牟。里奇,你的剑术真高超。」 尽管他夸我剑术高超,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根据欧崇说的话,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斩杀的那只甲虫带有剧毒。要是被它刺中的话,可能会一命呜乎。 这种毒虫怎么会潜入航行中的船内呢? 「里奇,你最好将这把剑磨得利一点。」欧崇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费康家的居城,同时也是米尔索提亚的贵族社会。我们得在里头与他们奋战。」 「——」 「关于这只毒虫……」 欧崇朝躺在地上的甲虫尸体望了一眼,悄声说道。 「它也许是跟着其他来自南方的贵族队伍,在往这里飞来的路上碰巧混进船内。不过,人们也常利用它的剧毒和攻击性,把它当成暗杀的道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 暗杀? 难道是要暗杀我? 「没错。那名弗兰斯的向导……」欧崇望着天花板。「也许这件事是他们干的,也可能他只是单纯的向导。他骑马靠近我们时,我并没有仔细盯着他。不过,就算在一旁监视他,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露出狐狸尾巴。」 费康家—— 我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费康家是吧。他们与迪奥迪特家相邻,是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贵族之首,这几年来一直提供会场、举办预备学校入团选拔竞技会,是规模庞大的伯爵家。 但这个贵族家在两年前趁着战乱,在迪奥迪特家的领地内干过什么勾当,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 ——呀! 唔…… 我坐在床上,低头紧咬着嘴唇。 「里奇。」 欧崇在我头顶接着说道。 「在背后操控那群山贼的查奎尔·安弗利德,已不在费康家的组织内了。两年前他与人肉贩子组织的干部们一起逃离岩山的山寨后,就一直下落不明。不过,那是台面上的事。」 「……」 「两年前他与人肉贩子组织挂钩,援助山贼,甚至在迪奥迪特家的领地内建造山寨,干下俘掳旅人和难民的勾当,最后司法判决,这一切都是费康家次席纹章官安弗利德个人的阴谋,就此落幕。」 「……」 「真相究竟为何,无从得知。代替已故的迪奥迪特子爵接任地方检察官职务的人是其他贵族。尽管问题摊在面前,却毫无起诉的意思。也许是承受某处的压力吧。至于检察官为何不追究费康家的罪行,当中的真相连我也不清楚。」 两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详情请看笔记的前页),人肉贩子组织利用山贼俘掳逃难村民的事就此公诸于世,欧崇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况。 费康家的势力入侵迪奥迪特家的领地,暗中对山贼的山寨提供援助,此事只要针对遗留在山寨内的马匹等装备展开调查便可得知。但弱小的迪奥迪特家绝不可能诉诸法律,向地方上的贵族 之首追究此事。欧崇和我都没那个时间和金钱。代替迪奥迪特子爵担任地方检察官的另一位子爵,对此只说了一句「可能有贵族涉案,我会大致进行调查」,做做样子,然后就此结案,而我们也只能默默接受。 「……」 「真正违法乱纪的是逃亡的安弗利德个人,与费康家无关,不必追究——这是一年半后所做的判决。」 欧崇单膝跪向床边,望着低头不语的我。 「不过里奇,两年前你在那座山寨里目睹了一切,甚至见过安弗利德本人,与他说过话。费康家那班人也许很想除掉你这根眼中钉。」 「……」 「你若是考上护树骑士团,『界梯树』底下最强的集团便会保护你的安全。同样的,迪奥迪特家也能在骑士团的『集团性防卫协定』下获得保障。如此一来,费康家就很难对迪奥迪特家以及你这位未来的领主下手。不只是费康家,你一旦加入护树骑士团,就会有一大票人捶胸顿足。那群贷款给艾尔康家当作战争费用的贵族家与商人可不少呢。旧艾尔康家的领地与财产,是当初向他们融资的抵押品,所以他们至今仍认为这一切归他们所有。他们一直虎视眈眈想夺回财产,但因为你和安斐尔实力坚强,才不敢贸然侵略。要是再让你加入护树骑士团,他们就再也无法对那块领地下手了。」 欧崇以那细长的双眼望着默默聆听的我,眼中散发知性的光芒。 他年近三十,前额有道新月形的伤疤。 两年前他突然提议要我「充当迪奥迪特家世子」。他虽然聪明过人,脑中却暗藏着危险的企图。昔日他以平民的身分进入米尔索提亚的最高学府康恩中央大学就读,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法学部。 不知为何,他对贵族阶级——不,应该说是对贵族统治的这个世界,充满强烈的恨意。 「如果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欧崇继续低语道。「为了不让你通过入团考试,我会用尽各种手段。如今你和安斐尔一同出席公开场合,他们认定这是最好的机会,也许会暗杀你,或是佯装成事故,将你除掉。」 「……」 「不过里奇,我们……」 「我知道。」 我抬起头,打断欧崇的话。 「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参加入团竞技会的比赛。虽然很不安,也觉得害怕,但我还是想出赛。」 「——」 我对纹章官吐露自己的心声——这原本是我最不擅长的事。但在这时候,我不吐不快。 ——我是亚休雷·吉特。 脑中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我是亚休雷·吉特少尉。 一名黑发蓝眼的骑士。 「如果我一直窝在领地里……」我接着说道。「可能还是一样能过日子。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下,也许一辈子都能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但我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虽然这么做可能会有危险,但我还是想在入团竞技会中获胜,加入护树骑士团。我想朝『目标』迈进。唯有这么做,才能开拓我真正的未来。我总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伪装身分,过着苟且偷安的日子。」 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反而让我精神振奋了起来。从现在起,眼前的环境已不允许我像其他受测生那样悠哉面对了。欧崇说得没错。在这三天的大会期间,随时都会有人想对我不利。 不过,我还是非奋战不可。 前额有道伤疤的纹章官听我这么说,不住点头。 「嗯,就是应该这样,里奇。我们得推开看不见的敌人,排除万难,取得入团竞技会的优胜。否则你我都无法开拓自己的未来。」 「——」 我默默地颔首,他说了声「好」,就此站起身来。 「好,时间到了。」 欧崇起身,朝坐在床上的我上下打量,检查我身上的骑士服。 「我是来叫你准备进城,该到甲板上去了。你准备好了吗?再过三分钟就要入港了。」 「我已照你说的那样整理过服装了。」 我站起身,将长剑插进骑士服的腰间。我得进入这座城寨都市了。 从你抵达目的地,走下台座的那一刻起,众人便等着看你展现贵族的仪态——从出发前,欧崇便一直对我耳提面命。 虽然觉得很不自在,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接下来这三天得特别留意,要扮演好贵族家继承人的角色。在弗兰斯的这段期间,周遭全是贵族,据说受测生在当中特别受人瞩目。 「啊,等一下。」 纹章官正欲带我步出船舱时,突然停下脚步,好像突然想到什么。 「里奇……不,艾米尔,我突然有个主意。你别离开房间,待在里面。」 他要我待在房内,自己则快步离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管,赶快进去就是了。我有个好主意。」 数分钟后。 迪奥迪特家的航行台座在骑马队的前导下,依照费康家入港向导的引领,驶进临时停泊处,停靠在地面上画的区块内。 那是位于巨大城墙外的平地。 我来到甲板上时,无数的航行台座队伍围着都市排成一列。担任护卫的骑兵队,身上的盔甲在夕阳晚照下闪闪生辉。左右两旁都是一样的景象。 真壮观…… 我环视人声鼎沸的停泊处,吁了口气。我身上穿的蓝色骑士服,上面印有家徽与已故的迪奥迪特子爵传下的勋章和公职功劳章,腰间系着佩刀。另外,我右臂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手臂上那夸张的白色绷带,是欧崇突然跑到医务室拿来的。 其实我并未受伤,也没被那只毒虫刺中。 「我让骑兵队下去休息,台座周边的护卫是采三班轮替。等太阳下山后,便会举行鼓舞晚宴。届时会以马车载你去城内的迎宾馆。这样没问题吧?」 「是没什么问题啦,只是……」 我低头望着吊在脖子下的右臂,向欧崇发牢骚。 「真的一定要绑绷带吗?」 「我这是将计就计。刚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 「你听好了,里……不,艾米尔。这是欺敌的兵法。迪奥迪特家的公子在入港前被毒虫刺伤,虽然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但右臂整个肿胀,无法活动自如。你得刻意营造这种假象。」 放眼望去,满是士兵和扛重物的苦力,嘈杂喧闹,欧崇小心翼翼地环视眼前的停泊处。 「应该有人躲在暗处监视你走下台座的模样。如果他们知道你没死,就会继续使手段暗杀你。」 「——」 「只要你假装右手被刺伤,看起来无缘取得优胜,敌人应该就会松懈下来,不再下重手了。」 站在我前方的纹章官悄声说道,催我走下悬梯。 虽然仍未释然,但我还是表现出贵族继承人的姿态,带着这名身材高大的家臣,从甲板向外延伸的悬梯走向地面。 在两侧列队恭送的私家军军官、士兵,以及技术家职人员们,纷纷惊讶地喊道:「殿下!」欧崇夸张地高举双手,朗声喊了一声「没事」,安抚众人的情绪。 「没事,各位别担心。殿下刚才被虫刺伤,明天早上便可痊愈。」 欧崇扯开嗓门说明道。 「听好了,殿下不会有事。他刚才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毒虫刺伤,此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殿下,您真的不要紧吗?」 在恭送队伍前头的航行台座船长代表众家臣询问道。 「嗯……」 我不好意思与这群 替我担心的家臣们眼神交会,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殿下无恙。真的没问题。」 欧崇就像是要掩饰我的踌躇般,如此应道。 「殿下真的没问题。」欧崇刻意提高音量,以急躁的口吻说道。「你们都不用替殿下担心。」 「你刚才很刻意耶。」 坐进小型马车,关上车门后,我向欧崇提出抗议。 「你动作那么夸张,大家反而会更担心。」 「你放心吧。我表现出急躁的模样,接连喊了好几声『殿下没事』,这么一来,周遭的人一定会认为你身受重伤。要欺敌,就得先骗过自己人。」 「我总觉得……」 「怎样?」 「你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策略。」 「那还用说。纹章官在战争时要拟定作战计划——亦即策略——来支援领主。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就算我假装被刺伤,在明天的『指定科目』中只要能正常操纵,不就露出马脚,证明我一切正常吗?」 「没关系。」 在窄小的马车里,坐在我身旁的欧崇向我耸了耸肩。 「就算明天穿帮,至少今晚可以睡得安稳一点。」 我与欧崇搭乘的小型马车,在骑兵队军官的驾驶下走进车潮中,往城寨都市的大门而去。 从停泊处到都市入口城门的这段路上什么人都有,有载货的马车、士兵,也有大会的相关人员。当中有几台马车插着纹章旗,车内载着受测生,摇摇晃晃地前进。整条大路犹如通往某个大市场。 仔细一看,在插有纹章旗的马车当中,我们迪奥迪特家的马车远比周遭的马车来得小,但因为是由航行台座运来的,会比较小是当然的。不过,停靠在我们旁边的贵族家的航行台座似乎也…… 「每个贵族家的航行台座好像都比我们气派。」 我从车窗内仰望眼前数艘排列整齐的航行台座,喃喃低语。欧崇朝我应道:「那当然。」 「只要看纹章就知道了,停靠在这一带的,全都是阶级在伯爵家以上的航行台座。他们可能是引领我们停放在『中上级贵族专用区』。」 「中上级贵族专用区?」 「没错。」 「中上级,那不就是伯爵以上的阶级?」 「一点都没错。因为我们享有『伯爵待遇』。」 「伤脑筋……」 夹在伯爵家和公爵家的航行台座间,更突显出我们的寒掺。迪奥迪特家的航行台座不光是船身小,还因为没钱修理,至今仍保留着两年前讨伐山贼时被子弹打得残破不堪的船身。 但多年来我过着巡礼者的生活,对残破的外表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我心头倒是冒出了另一个担忧。 「这旭一区的领主们个个都是伯爵以上的身分,我们被领往这里,那就表示说今晚的晚宴,我的座位会被安排在……」 「里奇,你的第六感很准哦。」欧崇颔首说道。「接下来要出席的晚宴,你都可能会与伯爵以上身分的人同桌。座位应该早就安排好了。」 在米尔索提亚,子爵、男爵等下级贵族可说是俯拾皆是(特别是男爵,据说就算是平民,只要向征服府捐献一大笔钱,就能买到爵位),不过,伯爵以上的身分就另当别论了。 「真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 「伤脑筋……」 我紧抿着嘴唇。 怎么办才好? 这两年来,对于用餐礼仪我已驾轻就熟,不过,公开出席贵族的聚会场合,这还是第一次。 这下头疼了。 ——我是亚休雷·吉特少尉。我受某人之托,前来帮助你。 两年前,我在某个机缘下,决意加入护树骑士团。 但要达成这个目标,得先让自己成为一名贵族。不论我喜欢与否,骑士团都是贵族阶级下的产物。我得彻底成为一名贵族才行。 我原本一直想逃离城堡,但后来却心甘情愿地充当迪奥迪特家世子的替身,这都是因为我「希望加入骑士团」。 然而—— 突然要我和那些伯爵身分的人同桌,且要不露出马脚地与人交际应酬,实在是…… 太困难了。 可是,不与人做最基本的交际应酬,也很容易暴露我的真正身分。 糟糕了。 我紧咬着嘴唇,但欧崇在一旁要我「别担心」。 「所以我才叫你绑绷带啊。」 「咦?」 「就是你手上的绷带。」欧崇朝我吊在脖子下方的手臂努了努下巴。「就算你举止生硬,只要谎称是因为受伤就行了。舞会时,你右手缠着绷带,就不必下场跳舞了。」 「……」 「当弗兰斯市的入港向导提到我们享有『伯爵待遇』时,我就在脑中思索该如何因应了。虽然绷带是我临时想到的方法,但这点子还不错吧。」 当欧崇如此说道时,马车已朝穿越城墙的巨大石门走近。 我定睛一看,人车通行的门并排而立,一共有三个。大小也各有不同。 马车暂时停了下来。 负责指挥交通的官员站在前方,看到旗帜上的纹章后,翻翻手中一本辞典般厚重的书籍,点了点头,向车夫说道: 「呃,这是迪奥迪特子爵家公子的马车对吧?欢迎光临。」 这名衣着光鲜的官员朝中央的城门挥动一根红色的棍棒。 「请进,请走中间门。」 一辆由双马拖曳的白色马车,从我们旁边穿越而过。另一名交通指挥员挥动棍棒,引导那辆马车走进门内。之所以没有每辆车都拦下来,是因为有些马车就算他们没参照资料,也能从纹章认出是哪个贵族家(也就是说,对方是名门,一般人都认得他们的纹章)。 从我旁边穿越的白色马车插着白旗,上面的纹章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两条蛇互咬的图案。 那纹章是…… 正当我在心中低语时,马车已向前驶出,辗过石板地,一阵摇晃。 「哦,这石板地还真讲究。与迪奥迪特家的完全不一样。」欧崇说道。 「——」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摇头应道。 我将视线移到窗外,但那双马拖曳的马车已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我们的马车由中央的大门进入城内。 右边的门挤满了徒步的熙攘人潮。而中央的大门,似乎专供贵族家的马车通行。 「左边的门是给谁用的?」 我望着左侧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向欧崇询问道。右边的门挤得水泄不通,要是左侧的门也能开就好了。 「那是头上长角的家伙专用的。」 「咦?」 「只有『真贵族』从中央来访时才会开那扇门。年代久远的都市都设有这样的门。」 「真贵族」…… 别说是中上级贵族了,这群人的地位甚至比公爵和侯爵还高。不,说他们是「人」或许不太恰当。 「你亲眼见过那些头上长角的家伙吗?」 「没有。」 「我见过。只要到康恩去,你应该也会遇见那些坐在轿子里的家伙。」 欧崇嗤之以鼻地说道。 「哼,那些家伙花了两万年的时间,将自己改造得和伊纽梅奴一样。只要通过骑士团的入团测验,你也可以看到那些恶心的家伙。」 马车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被两侧高耸如墙壁的石造建筑包夹,一路蜿蜒地前进。虽是一座大规模的城寨都 市,但街道相当狭窄。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时轻易地攻入城市中央。而且,只要从建筑物上头射箭,就可以轻松击退敌军。如此讲究的设计,建造起来所费不赀呢。」 「——」 的确,弗兰斯的街道不只年代悠久,它的建造远比利用岩山斜坡打造而成的迪奥迪特城讲究。 「光靠压榨公民得来的税金是很难维持如此雄伟的都市的,还得振兴工商业才行。你看那个。」 欧崇指着大路的一方。有一支个头矮小的队伍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共有数十人,与马车错身而过,是一群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孩。个个脸上沾满脏污,衣衫褴褛,就像当初我还是巡礼者时的模样。 「那是集体上工。」 「集体上工?」 「现在应该是工厂换班的时间。他们都是农村的公民子弟,被派往都市的工厂工作。」 欧崇朝那数十名排队行走、面无表情的小孩努了努下巴。 「他们是廉价劳工。虽然有付他们工钱,但他们大部分都是缴不出税金的公民之子,所以工钱扣除税金后,根本就没有余钱。他们全都住在公舍里,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一年只放一次假,只能在丰收祭的短短几天回家。就是这股劳力支撑着费康家的工业。」 「……」 孩子们面无表情,低着头与我们擦身而过。不过,他们住的虽然是公舍,好歹还有个地方可住,而且还提供三餐。尽管贫穷,农村里还是有家庭和家人。 两年前,我的社会地位甚至不如这些孩子。 我视线从这些孩子们身上移开,不忍卒睹。 可是—— ——再见了,里奇。 可是,我并不悲惨。我一直和爸爸在一起。虽然他指导我剑术时非常严苛。 我一点都不讨厌爸爸。尽管他是个大酒鬼,一喝醉就高谈阔论。 爸…… 在我低头沉思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机械声响。嗡——连石板地也为之震动。这是……mc机关?可是声音很大,而且旋转速度颇慢。 我抬头一看,发现有个黑影斜向笼罩在狭窄的石造街道上,一个巨大的物体横越我头顶上空。 「——?!」 是飞空船吗?它从我头顶低空飞过,轮廓非常细长且锐利,与之前我还是巡礼者时,常在都市看到的货船不同。 雪茄形的蓝灰色船体。那是? 「是诺耶·姆吉克。护树骑士团的练习舰。」欧崇望着它说道。 「——」 「骑士团干部为了明天举行的竞技会,特地从康恩赶来。」 练习舰…… 我望着它的轮廓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头。 「里奇,你知道飞空舰的形状为何那么细长吗?」 欧崇问完后,旋即说明道。 「那个雪茄形状,是配合次元回廊的口径作的设计。」 「次元回廊?」 「没错。在『大接触』之前,通往『界梯树』其他『界』的交通工具就是飞空船了。它们穿过奴梅拉入口系统所造出的空脉,航行于次元回廊之中。所以飞空船、飞空舰的船身大小都不能超过空脉——亦即次元回廊的内径。尽管军舰巨大且拥有巨炮,但无法穿越回廊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想增加飞空舰的体积,只能让它前后加长。」 「……」 「不过,在七座奴梅拉入口全部运作的全盛时期,可以暂时撑大回廊的口径,所以当时好像建造了大小媲美一座城寨的巨大巡航型战舰。」 欧崇叹了口气。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接触』时回廊在转眼间灰飞烟灭。如今留给人类的,只 数分钟后,马车来到被建筑物包围的石板地圆环内。那是一处宽敞的圆形石板广场,中央有座喷水池。这又是哪个时代的建筑? 周遭人声鼎沸。 圆环深处有个顶端罩着圆顶、石造会场般的建筑物。好巨大。正面玄关与它前方的地面满是黄色的灯光,比头顶的夕阳晚照明亮,清楚衬托出整座建筑。 「我们到了。」 欧崇说道。 这里就是迎宾馆? 可是——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见到眼前万头钻动,有很多人聚集在迎宾馆的石造会馆前面。 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里奇?」 「你还问我呢。」我指着马车的窗外。「真的是这里吗,没弄错吧?」 「你为什么这样问?」 欧崇反问道。 「地图上是这么写没错。这里是鼓舞晚宴的会场。」 「可是,全都是打扮得漂亮的女孩……」 我看着广场上的情形,瞠目结舌。 「本来就是这样。」 欧崇明白是怎么回事,颔首应道。 「因为这是入团竞技会啊。」 马车停止行进。 「太莫名其妙了。」 「好啦,你就抬头挺胸地下车吧。别被石板地绊倒哦。这一带很老旧。」 有名官差从马车外打开车门,我走出车外,来到门口的下车处。我腰间的长剑卡在车门上。我感觉到周遭人们的目光朝我身上倾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天入团竞技会正式开始,所以今晚特地举行鼓舞晚宴。据说在负责会场营运的费康家迎宾馆里聚集了所有受测生,在此迎接骑士团干部前来发表训辞。我原本以为出席者理应都是贵族家的公子。但迎宾馆的玄关前竟挤满了一群衣着华丽、像是贵族千金的女孩们。 人声嘈杂。 「这些都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她们是为了要参加晚宴后半段的舞会才聚集在这里。」欧崇朝广场努了努下巴。「还真多人呢,可能是从西方大陆各地赶来的吧。」 「为什么,这里明明是举办竞技会啊?」 「就因为是竞技会啊。」 欧崇如此说道,催促我走快一点。 「你自己想想看。今晚那么多优秀的贵族家公子,为了参加骑士团入团测验而齐众一堂。个个都是日后将继承家业的健康男孩。这世上有人急着让自己的儿子加入骑士团,当然也有人忙着找女婿。特别是家里没有男孩继承家业的贵族家,对他们而言,这里简直是一座令人垂涎的宝山啊。」 「——」 「你听好了。之前我告诉你『舞会时你不必下场跳舞』,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不准跳』才对。」 欧崇让我走在前头,一面在背后嘱咐我。 「这两年来,你只有接受守护骑士的训练与学习受测学科,一直没时间让你学跳舞。要是跳得不像样,恐怕会穿帮。所以就算有人邀你跳舞,你一律都得拒绝。」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跳。」我向欧崇出示右臂的绷带。「放心吧。」 我们朝大厅的正面玄关走近。 贵族家的马车陆续抵达。身穿骑士服、腰间系着佩剑的少年们,纷纷走下马车。看起来不是和我同年,便是大我几岁。受测生的年纪应该都是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 这群贵族少年朝入口走去,腰间的佩剑不断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 广场上,身穿晚礼服的女孩们三三两两地众在一起,以扇子遮口窃窃私语。但看得出来她们不时斜眼偷瞄下车的地方。这群女孩的年纪看来不是与我相同,就是大我没几岁。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托尔也曾是贵族家的千金。我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此事。如果当 初她父亲没被撤除爵位、她没到迪奥迪特家当女官见习生,或许她也会参加入团竞技会的鼓舞晚宴,下场与人跳舞。 …… 蓦地,我眼前浮现身穿白色礼服的托尔·诺安与我握手共舞的画面。托尔转动身躯,长发飞扬——我急忙甩头挥除脑中的遐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一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家臣不能走进红毛毯对面,接下来你得一个人走。」 欧崇朝玄关努了努下巴。 「大厅内是贵族的世界。加油,别露出马脚。」 「我知道。」 「还有,里奇……不,艾米尔。」 欧崇最后又叮嘱道。 「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你千万要注意,如果有人谈到『第一次猎狐』,你绝对不能跟着聊。要看情况转移话题。」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那我走罗。」 4 稍微聊一下我自己好了。 我的真名是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这我之前就已经提过。 我出生于南阿曼迪的某个山间村落。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在我三岁那年带着我离开村庄。之后长达九年的时间,我从未回过故乡,一直过着巡礼者的生活。 「到各国巡礼」说来好听,但我们过的生活其实与乞丐无异。我和父亲两人住在帐篷里,挨家挨户拜托人让我们做修缮的工作,以此赚取生活费。父亲身材高大,常有顽童嘲笑他「乞丐、乞丐」,甚至朝他丢石头,但他总是不为所动,默默做着他的工作,并在无人的山路上教我剑术。他的指导非常严厉,我常被他凌空抛飞,痛得昏厥。 但父亲在街上的酒店里喝醉后,常会忘了回帐篷。每当他喝醉时,一定会莫名其妙地说自己会经是名骑士。这时候,我就得从酒店将喝得烂醉的父亲扛回帐篷。 每天光为了糊口就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根本无暇思考自己是何出身、离开故乡的理由为何,以及自己今后人生该怎么走。 我原本只是个瘦小又贫穷的小鬼。 就在我十二岁那年的某个冬夜,父亲突然对我说一句「我将在这里的领主城内与敌人交手」,就此消失在平原上。 父亲平时就沉默寡书,未对此多做说明。年幼的我,对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大为震惊,于是我违背他要我「往反方向逃」的命令,追寻他的脚步而去。 接着,我在烈焰冲天的迪奥迪特城内,被卷进那幕惨剧中。 那是两年前的事。 自从那晚在城里发生那幕惨剧后,我人生的道路有了很大的转折—— 不知道为何,我竟然能操纵唯有迪奥迪特家主人与世子才能驾驭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 当时虽然称不上操纵,但我在阴错阳差下坐进守护骑士并启动它,还成功驱逐想要侵略迪奥迪特城的神秘黑甲军团。由于正统操纵者——也就是那名世子,在操纵席内留下一份小抄,我才得以照着他的笔记操纵。然而,启动系统时的「生体认证」系统是无法蒙混过关的,为何原本静止不动的机体会就此启动,这一直是我无法解开的谜。 身为迪奥迪特家职统领的纹章官欧崇看准了这点,对走出守护骑士机体、吓得只剩半条命的我提议:「你就取代葬身火窟的世子吧。」 迪奥迪特子爵家原本有位继承爵位的独生子,但因为遭黑甲军团袭击而在起火的高塔中丧生。就是这名少年将操纵法的小抄遗留在操纵席内。 这名已故的子爵独生子与我同年且体格相仿,他的个性古怪而自闭,所以连家臣也鲜少有人见过他,欧崇就是看准这点才会想加以利用。「子爵被火烧死,就连世子也一同葬身火窟,这个家将就此断绝,而众家臣也将全部失业,无法过活。」欧崇以这个理由要求我「冒充世子艾米尔」。 我当时自然是悍然拒绝。 但之后发生了许多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非扮演迪奥迪特家世子这个角色不可。 起初我打算乘机逃离此地。平民若是假冒贵族,被发现的话是唯一死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有一名骑士给了我一个「动机」,让我愿意接受迪奥迪特家世子的身分。 惨剧发生的两天后,迪奥迪特家遭邻国艾尔康家的大军侵略,前往迎击的私家军差点全军覆没。不只是军队入侵,艾尔康家的男爵所驾驶的守护骑士火精灵,更是配备着引以为傲的巨大机体及重型武装,火力强大无比。当时我在草原上认识了行商少年库洛,并运用之前向他学来的欺敌战术推倒火精灵的巨大机体,但最后因为掉以轻心而遭对手反击,差点丢了性命。 就在我九死一生之际,有位骑士挺身相救。 不知道他为何会来救我,只见他突然驾着那架蓝银两色的守护骑士从天而降,阻止了那架朝我扑来、想取我性命的红黑色火精灵。那位骑士催促艾尔康男爵遵照「骑士规范」认输,但男爵却以卑鄙的手段反抗,于是他一剑朝火精灵斩落。 俐落无比的一剑。 那名骑士从机体的舱门现身,我看到他挺拔的身躯、冷峻的双眸、飘扬的黑发。 我隔着萤幕望见他的身影和长相:心底兴起一个念头——我以后也要像他那样。 ——我是亚休雷·吉特。 后来我拜读了他的著作,心中这份想法变得更加强烈。这位驾驶着蓝银两色守护骑士的骑士名叫亚休雷·吉特,担任护树骑士团的初级资深军官。 亚休雷·吉特是男爵家出身,数年前在入团竞技会中赢得优胜,以最优秀的成绩进入预备学校就读。他将自己从参与竞技会测验到在预备学校接受训练的过程,全部写在《通往骑士团之路》这本书中。这本书成了我日后唯一的指标——同时也是我的参考书。 我决定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为了这个目标,就算假冒贵族也无所谓。 没错。 我将长剑系在骑士服腰间,挥别纹章官欧崇,独自踏向迎宾馆的红地毯,同时在心中训斥自己: 加入护树骑士团吧,成为像他一样厉害的骑士——强悍、冷静的骑士。 为了这个目的,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不能让人知道我不是贵族。 我将下巴往内收,走过正面玄关,往内部走去,感觉到双肩因紧张而僵硬。 我来到一处挑高天花板的昏暗空间。 「欢迎莅临。等同伯爵待遇的迪奥迪特子爵家公子。」 一名年约三十岁、身穿紫色礼服的男子在入口处迎接。 一见到此人,我不禁猛然伫足,身子微微后仰。因为他的服装和两年前那位查奎尔·安弗利德一模一样。 当然,这名男子并不是想加害于我,他只是看出我胸前的纹章,前来接待罢了。仔细一看,还有其他人也身穿紫色礼服,他们逐一接待从下车处走来的贵族少年,正确地叫出对方的姓氏,前去问候。不同于城门指挥交通的官差,他们个个都是纹章官。 「在下是费康家第六纹章官亚札雷。请让在下引您入席。」 男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站在前头引领我走进大厅内。 「啊,谢谢。」 他是第六纹章官。迪奥迪特家的纹章官只有欧崇一人,这里究竟有几名纹章官啊? 费康家的纹章官…… 我望着他一身紫衣的背影,紧随在后,心中暗忖——不知此人如何看待我这位迪奥迪特家的世子。 尽管没对外公开,但两年前我亲眼看见费康家暗中支援山贼,与人肉贩子组织勾结,于岩山底下从事非法的勾当。 然而, 第二章 1 竞技会首日的清晨—— 我在船舱的床上醒来。 因为欧崇为我加强警备守卫,所以我在航行台座的船舱里安稳地度过了一晚(事实上,我脑中不断浮现晚宴上遭遇的事情,尽管阖眼躺在床上,一样无法入眠)。 一直到天亮前,我才微微入睡。睁开眼时已见东方鱼肚白,我就此起身。 我已不想睡了。 决战的第一天就要开始了。 —— 验收这两年锻链成果的时刻终于到来。我离开床边,穿上蓝色的搭乘骑士服,将长剑插向腰间。 出发吧。 我想了一会儿,从书桌里取出那本牛皮封面的参考书。现在就出发的话,应该很早就能抵达考场的简报室。开始测验前,就再看一遍这本书吧。 受测生并非驾着机体前往考场,而是另外搭乘马车。 低垂的白云就像天花板似的罩在城寨都市上头。我心想,从船舱前往甲板后,之所以微微感到明亮,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 我抬头仰望。阴暗的云层离地不到八千码,就像是压在头上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能进行「指定科目」的竞技吗?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一旁有人唤了声「殿下」。 我转头一看,航行台座的船长就站在我面前。 「殿下,您的手臂不碍事吧?」 这名中年船长身穿金丝缎材质的航陆士制服,一脸担忧地问道。 「哦,已经不碍事了。」 我心里觉得歉疚,故意转动手臂让他看。觉得肌肉有点酸痛,可能是昨晚在大厅中庭拼命挥剑的缘故吧。 「什么事都没有,我要照预定计划前往测验会场。」 「这样啊。那么本船也会按照计划,载运安斐尔的机体前往射击场的维修站。」 「那就一切拜托了。到那边再碰头。」 首日的「指定科目」是在城寨外的射击场举行。受测生会先前往射击场的管理大楼听取今天竞技的简报,各家的航行台座也会在同一时间前往射击场的维修站,为机体做好飞行前的各项准备,事先立起机体。 「你起得可真早,艾米尔。」 我交待属下准备前往管理大楼的马车。往船体下方走去时,随行的欧崇已坐进车内,在座位上翻阅文件。 「睡得好吗?」 「还好。」 我进入车内,关上车门,马车就此向前奔驰。行进的方向不同于前一晚,是朝城寨的反方向而去——在平原中央建造的一座辽阔的射击场。 我们才刚走,就从车窗看见一辆运货马车靠向船体下方。 「应该是我们订购的饮用水。」 欧崇斜眼望着马车,如此说道。 「真受不了,不就是水吗,索价竟然那么高。」 纹章官手上翻阅的文件,好像是要支付给费康家竞技会执行委员会的水费和午餐费的帐单。 「既然要收取这么昂贵的费用,就该做好晚宴的警备工作啊——虽然很想这样对他们说,但就费康家那班人来看,很有可能是收了暗杀业者的黑钱,协助他们袭击目标。」欧崇一面翻阅文件,一面暗骂。「不,昨晚袭击你的那件事,也许就是他们干的。」 昨晚,我将自己和两名受测生在中庭遭到毒甲虫袭击的事告诉了欧崇,却没通知竞技会的执行委员会。根据强·路易·迪拉克的说法,若是呈报此事,会对溜出舞会、和他一起躲在树丛里的那名伯爵家千金造成困扰。强·路易说他「不想呈报此事」。 我也认为袭击我的或许就是费康家那班人,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返回台座后告知欧崇此事,他的意见也和我一致。不过,他特别派了私家军的骑兵队在航行台座四周加强戒备。 像这种程度的麻烦,不必向人诉苦,就靠自己的力量去防范吧。 「里奇——不,艾米尔。」 欧崇焦躁不安地向我确认。 「你遭到袭击却毫发无伤,这的确值得庆幸。不过,你昨晚没有得意忘形、和哪家千金小姐共舞,或是和其他受测生谈论『第一次猎狐』的话题吧?」 「你放心吧。」 我颔首应道。 不过,昨晚弗尼兹公爵家的千金提议要我「入赘」的事,我并未向欧崇提起。 谈论女生对我有好感的事,总命我难为情。 我也不想入赘到哪个名门望族家当养子。 在迪奥迪特家,有欧崇与卡帕菲尔德这两名家职干部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并且给予协助,我才能扮演好贵族家继承人的角色。 多亏他们两人的协助,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换一个环境,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车轮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马车载着我和欧崇走在平原中央新铺设的道路上。执行委员会告诉我们,搭马车到射击场的管理大楼只要十分钟就可抵达。 我望向窗外,得知我们正置身于平原中央。现在应该已进入射击场的区域内了吧。要是从上空俯瞰,应该能看出我们正进入射击场的外围道路。远处林立的像是白色旗杆的物体正慢慢向我们靠近,周遭是笼罩在云层底下的广大平原。 这里除了像这样的射击场,还有三处竞技场—测验场所好像拥有一群规模庞大的设施。 「真是的,骑士团是在崇高理想下设立的组织,但围绕在它四周的那些家伙,不见得每个都那么崇高。不过,若不接受那些假借骑士团威名的俗人援助又无法顺利营运,这也是世俗无奈的一面。」欧崇朝外头的景致努了努下巴。「举个例子吧,你看那大规模的测验会场。在米尔索提亚全土,同样规模的地方一共有六处。虽然地方有地方的考量,认为这样可让工商业更为活络,但这么大的规模,光靠骑士团是无法营运的。」 「……」 「艾米尔。你说这次十二名选考审查委员当中,有九名不是骑士团的骑士,而是一般的上级贵族是吧?」 「没错。」 我点头。 「嗯……」 欧崇盘起双臂,沉声低吟。 这时候。 嗡—— 头顶传来引擎的嗡嗡声,掩盖了欧崇的低吟声。 马车周遭陡然昏天暗地。 嗡嗡—— 是提高推进力、向上攀升的mc机关声。不过,远比守护骑士的机关声响来得缓慢沉重。有一种重物越过头顶的感觉。 「是诺耶·姆吉克。」 欧崇抬头望向窗外,如此说道。 「——!」 我也从窗户探出头,抬头仰望。 蓝灰色的长形船身,斜斜地横越马车上方,缓缓地升向空中,连空气也为之震动。 这时船体的下腹开启,练习舰一面上升,一面露出守护骑士的甲板(我后来才知道,中型巡航舰等级以下的飞空舰,守护骑士的飞行甲板是往下开启。不论是起飞还是降落,都是在船体下侧使用悬挂式吊钩)。 我朝船身望去,发现有一架黑色的守护骑士从飞空舰的腹部以悬挂的方式登场,不久后从悬挂吊钩上脱离,落向空中。虽然是黑色,但造型不像征税军的休耶达冈那么难看。 那架机体…… 黑色的守护骑士在空中啪的一声张开稳定翼,就像要避开母舰的船身般,猛然翻身以锐利的角度往上攀升。它拥有尖锐的轮廓,至于机体的细部,我就无暇看个仔细了。 咻—— 那黑色的锐利轮廓冲进头顶上方的云层中,消失无踪。只有从云端上传来轰的引擎加速声。 好厉害…… 我抬头仰望,看得目瞪口呆。 好厉害的操纵技术—虽然稳定翼是在低速下开起,但它旋转飞行的技术一流。 我感觉到手臂鸡皮疙瘩直冒。 那是何方神圣? 2 射击场的管理大楼,是一座位于平地中央的钢制四楼建筑。 走上受测生简报室所在的顶楼后,整个射击场透过玻璃窗尽收眼底。除过草的茶色大地上画有四个巨大的白色同心圆。 那就是定点着陆的目标是吗? 白色同心圆左手边的地面有条向前延伸的跑道,长约半库德,在地上看起来非常长。跑道一路向左手边的视野深处延伸,两侧林立的电光式旗杆有二十根之多,犹如白色的寺院高塔般高耸。 ——? 令人惊讶的是,跑道两侧还设有巨大的观众席看台。位于迪奥迪特城后方、这两年来一直供我练习的射击场,当然没有这种设施。 我是要冲过那里吗? 不过,跑道的宽度和长度,应该和我森林里的射击场没什么两样才对。 我担心的是笼罩头顶的厚厚云层。 还是先就座吧。 走进受测生的简报室后,我发现里头安静无声。排列整齐的皮椅全部空着,前方的黑板已准备好要做气象简报。 这里没有指定座位,采自由入座。我想看清楚气象图,所以坐到最前排的位子,为了有效利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我拉出折叠桌,摊开那本参考书。 《通往骑士团之路》——过去这两年间,我不知反覆翻阅几遍了。 那天早上,我翻开〈剑斗精神〉那一项。 昨晚在晚宴中,有人要求和我决斗,也有人骂我没使出全力,所以我想了解「战斗」的含意。 打倒他人,当中有何特殊的含意? 我暗自思量。 耳边传来艾戚安努伯爵家公子直嚷着「决斗吧」的声音,以及那名银白女骑士说「下次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的声音。但我微微感觉到——不论受过何种锻链和模拟战,他们都没有斩杀活人的经验。 虽然已过了两年,但那名长得像大蟾蜍的怪物临终时发出的哀号再度浮现在我脑中。实战时,艾尔康男爵的讨饶叫喊声仍挥之不去。 我翻开书页。 已看过无数遍的文章映入眼中。 如今,护树骑士团的战斗是镇压纷争。而在剑斗方面,理论上对先攻者较为有利。但我们在战斗中,得先说服当事者停止纷争,倘若无法劝阻,或是当事者蛮横地展开攻击时,我们才能拔剑相向。因此,我们不能「先下手为强」。此外,也不能趁对手不注意时展开偷袭。得在避开对手初次攻击后,用剑封锁其战斗力—— 两年前,他就是用这种战斗法…… 护树骑士团应该不会主动采取趁人不备的突袭战。 当我细看亚休雷·吉特的文字时,一旁有人轻拍我的肩膀。 「——!」 「嗨,你来得真早。」 我抬眼一看,眼前出现一对洋溢着笑意的棕色双瞳。还有一头银色长发。 我对此颇为惊讶,因为在他拍我肩膀之前,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同时心里想着,也难怪我察觉不出他的气息,因为是这名少年比我年长。 「你也来得很早嘛,强·路易。」 「因为我很早就醒了。」 强·路易·迪拉克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皮椅上,翘起他那长长的二郎腿。 「那是你的参考书吗?」 「是啊。」 我颔首。我们前一晚才认识,就已能和这名大我三岁的少年用自然且对等的口吻交谈。感觉就像两人皆默认了彼此。 「这是我的案头书。」 「不过,亚休雷·吉特的论点……」这名高大的少年盘起双臂说道。「只是在阐述护树骑士团的理想方针,与人持剑对决时,若是一直等对方先攻,一定会落败。能抢先奇袭才是真正的厉害。」 「……」 「昨晚我不也对你说过吗?」 「嗯,可是……」 我并不认同。 少年开始对我说起他的主张。 「艾米尔。『成长护树会』的教科书里清楚地写着——在剑术对决中,一剑刺出令对手措手不及,此乃必胜法。大部分的讲师也都这样指导学生。『胜负决定于一开始的攻击』。很遗憾,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 我对此感到不悦。 周遭依旧安静无声。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简报室内只有寥寥数名受测生。 我所信奉的案头书——《通往骑士团之路》的内容,被这名比我年长且实力坚强的少年全盘否认,让我有点火大。 「一开始就展开奇袭,趁敌人乱了手脚再给致命一击,这种做法并不是护树骑士团的战斗方式。」 「但要是输了,就没办法镇压纷争了。」 「可是我……」不知为何,我竟然说不出口。我想成为像亚休雷那样的人……我在心中喃喃说道。 然而,比我更像一名「冷静的骑士」、实力比我更接近亚休雷·吉特的强·路易,竟然说面对敌人时,应该抢先展开奇袭才对。 「可是怎样?」 「……」我说不出话来。 「你可真是个怪人。」这名银发少年呵呵而笑。「你想说,胡乱杀人是不对的行为是吗?『非战主义』也是抱持这种想法。」 「两年前我曾杀过人,虽然对方称得上是个可怕的怪物。但杀人真的很可怕……」 「这样做不对吗?」 「不,该怎么说好呢,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艾米尔。」 强·路易拨起银发,朝周遭逐渐聚集的受测生们望了一眼,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你听好了,你拥有实战经验,那是很难得的体验。但你也因为会让人丧命而想太多。明天的战斗,是在不启动电磁超震动功能的条件下持剑与对手进行模拟战,可说是单纯的剑术比赛。我们是为了战胜对手、通过测验才来到这里。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败你遇上的对手就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回了他一句。 「你自己才是怪人,不是吗?强·路易。」 「怪人?」 「没错,强·路易。」我向他提出心中的疑问。「你嘴巴上说『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败对手就行了』,但昨晚却两度出手救我。只要你放着我不管,我就可能会在决斗中身受重伤,或是被毒虫刺伤,中毒身亡。你明明可以少一名竞争对手,为何又要冒着受伤的危险,出手救我?」 面对朋友,这样的问话方式或许会令人难堪。但我不禁脱口而出。 「嗯,说得也是。」 不过,紧接着下个瞬间,银发少年口中说出的话令我全身冻结。 「或许是因为你不是贵族吧。艾米尔。」 「——!」 我昨晚就多次感觉到强·路易·迪拉克的敏锐直觉。 因此,当他在简报室里坐在我隔壁,指出「你不是贵族」时,我背脊迅速感到冻结。 我穿帮了吗?! 「……」 我惊诧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妙。 重要的竞技会就快开始了,偏偏发生这种事…… 然而—— 「啊,你别生气。」 银发少年苦笑着补上一句。 「我说你不是贵族,是一种善意的说 法。」 「善……善意的说法?」 「意思是说你不像贵族。艾米尔,你态度很谦虚。明明在实战中立下战功,却不会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样更是难得。我最讨厌那些因为自己是贵族,就盛气凌人的家伙。你和他们不一样。」 「……」 「所以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出手帮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松了口气,但感觉得到冷汗从两鬓滑落。 「抱歉,强·路易。我对你说了那么失礼的话。」 「没什么。」 这名高跳的少年耸了耸肩。 「的确,我都十七岁了,才第一次报考。也许你会觉得我有点奇怪,在心里想着,既然讲得一副很懂的模样,为什么之前没报考护树骑士团,对吧?坦白说,我并非生下来就是贵族。」 「——?」 并非生下来就是贵族?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他会说过自己十七岁,今年是第一次报考。像他实力这么坚强,为什么之前没报考呢——这也是个疑问。 「艾米尔,其实我出身商贾之家。去年我父亲向征服府捐了一大笔钱,买下某个被抄家的男爵爵位。就这样,我才成为贵族。」 「捐钱?」 从平民摇身成为贵族? 「没错。」 强·路易·迪拉克颔首,开始谈起自己的身世。 「我父亲奥沙诺·迪拉克是名商人。虽然出身贫户,但他年纪轻轻便闯出一番事业,拥有庞大的财富。商会、工厂、陆运公司、船公司,能得到的他全部都有,甚至娶了家道中落的贵族千金——也就是我母亲——为妻。」 「……」 「我母亲被公爵家撤除贵族的身分,被贬为平民,家中的庞大债务便由我父亲一肩扛下。我父亲事业有成,娶我母亲为妻时可说是风光得意。但我母亲虽然过着富足的生活,却始终郁郁寡欢,我父亲知道后,就决定让自己成为贵族。你应该也知道,这世界只要有钱,就连平民也能成为男爵。我对这样的事并不反对。一旦成为贵族,就能驾驶守护骑士。也能报考护树骑士团的预备学校。」 经这么一提,我想起昨晚那名少女骑士和强·路易的对话。她好像会提过花钱当上贵族的男爵的事……「去年才刚当上贵族」这句话,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少年接着说道。 「十七岁是我第一次报考护树骑士团,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我才会加入『特别会』接受指导。但是以男爵的身分,就算付再多钱,也不能参加特别课程。无法接受知名讲师指导,只能在一般课程中练习。总之,原本以我这种身分,根本就不可能参加那种特别会。」 「……」 「不过在拥有贵族身分后,在『成长护树会』的特别课程里看到那些不可一世的上级贵族子弟,更让我觉得忿忿不平。明明没什么实力,却如此狂妄,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可是,昨晚在晚宴里见到你,发现你虽拥有等同于伯爵的待遇和战勋,却仍保持谦虚的态度,让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贵族。所以就忍不住出手帮你。总觉得……」 强·路易望着我微微一笑。 「你和我很像,就像伙伴一样。」 这名长我几岁的少年果然拥有过人的直觉。 昨晚他才看过我一眼,就已本能地看穿我的真实身分。 我只是点点头,以一句「这样啊」含糊带过,但心里却很羡慕拥有「类似」遭遇的强·路易·迪拉克。他能以这种方式开创自己的未来。尽管身分不高,但他至少是采正规的手续从平民成为贵族。 但就我的情况来说,一旦事迹败露就只有死罪一条。要是我假冒贵族的事曝光,欧崇和卡帕菲尔德恐怕也难逃罪嫌。因此就算我和强·路易·迪拉克会成为好友,也不能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 「啊,对了。」 强看我陷入沉思,朝室内某个方向努了努下巴。看来受测生已经到齐。 简报室登时人声鼎沸。 「又多了一位讨厌上级贵族子弟的『伙伴』了。」 「——?」 我转头一望,在可以容纳一百二十人的简报室后方入口处,发现昨晚才见过的银白色人影。 是那名少女骑士。 「比安……」 强·路易在我一旁悄声说道。 「她是伯爵家的千金,所以在『成长护树会』是参加特别课程,和子爵、男爵的一般课程不同。」 「怎样不同?」 「完全不同。『成长护树会』是只有贵族才能参加的特别会,在里头还有阶级之分。例如练习用的竞技场设有可以升向观众席的升降机,但只有参加中上级贵族特别课程的学生才能坐上升降机,一般课程的学生得爬楼梯。参加特别课程的学生,一般都不会和一般课程的学生交谈。骑士团与贵族的阶级高低无关,是个讲究实力的世界,但『成长护树会』却是在做生意,他们向报考的贵族家收取酬金,因此为了满足学生的父母,而在阶级方面做了清楚的区分。」 「……」 「上级贵族的子弟们,昨晚把比安当千金小姐看待,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隔着他的肩膀望去,发现那名身穿银白色套装的少女正在找寻空位,往我们这里走来。 「没错。对那班人来说,被女孩超越、败在女孩手下是难以忍受的『耻辱』。比安在特别课程中最为认真,且有不错的资质,所以实力也愈来愈强。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当她的练习对象了。他们希望比安能永远当他们的偶像,不希望她变成打败自己的对手。不得已,只好由我来当比安的对手了。」 「你当她的对手?」 「没错。之前比安总是一个人在竞技场里练习布朗迪暗戟。所以我才请『成长护树会』特别通融,让我当她的对手。她的突刺很厉害吧?」 「是啊。」 「比安只要长剑在手就非常厉害,连驾驶守护骑士时也能使出同样的技巧。她磨练那招突刺的练习对手就是我了。 「比安若在格斗战中用那招突刺,只要一击就能决定胜负,比赛开始没几秒对手就会落败。因为布朗迪暗戟的武器不是剑,而是长枪。」 长枪——? 用长枪使出刚猛的突刺?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暗自吞了口唾沫,这时,我座位旁传来佩剑撞击的声响。 ——? 我吓了一跳,望向身旁,不知何时,那身穿银白套装的少女已站在我左侧的空位旁。 怎么了? 「——」 金发少女斜眼瞪了我一眼,不发一语地坐下。她那穿着银白色搭乘长靴的双脚交叉而坐。 怎么了? 我不禁瞪大眼睛。 少女眼望前方,不发一语,坐在位子上双臂盘胸。 我莫名地心头一震。 少女的发香送入鼻端,一阵酸甜的气味传来。我微微一惊,心里想着——她毕竟是个千金小姐。既然说「别把我当女人看」,就别穿短裙、别抹香水嘛。 正当我如此暗忖时,少女突然把脸转向我。我不禁仰身向后。 「你有什么意见吗?」 「咦?」 「要坐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还来不及反应,坐我右侧的强·路易差点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少女以蓝色眼瞳斜眼瞪着他。 「航行台座的淋浴用的是雨水。不准笑。」 我夹在强·路易与比安中间,正感到不知如 何是好时,简报的时间已经到了,讲台处下达指示「请所有受测生就座」。 仍有许多受测生急急忙忙地从坐在最前排的我们前方经过,找空位就座。这时,有一群人从我面前通过,发出阵阵脚步声。 走在前头的,是那名一头茶色卷发、身材高眺的公爵家公子——塞特·古流尼法特。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昨晚和我同桌的那群人。 「哼。」古流尼法特居高临下地望了我们一眼,便大步从前方走过。此时的他已无昨晚的绅士风度。 比安依旧双臂盘胸望向一旁,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 接着走来的是那名颧骨高耸的少年——鹫尔·纽伊·艾戚安努,他以那上吊的白眼瞪视着我们,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就此走过。 紧随在后的少年们也同样对我们投以鄙视的目光,从前方通过,走向通道另一侧的座位。 「接下来,竞技会首日的『指定科目』将就此展开。」 讲台处开始进行简报。 这是驾驶守护骑士飞行前的行前会议。 站在讲台上的,是昨晚在晚宴上宣布开幕的那名高大的骑士。他已年近三旬。 「各位早安。我是骑士团指导教官,法雷利·拉古蓝吉上尉。」 一百二十名坐在皮椅上的受测生全部静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在讲台上那名骑士身上。 「从今天起为期三天,将测验各位的技艺、品格、骑士道精神,看你们是否能成为护树骑士。希望各位能充分了解骑士团创立的理念,堂堂正正地投入比赛中。在介绍首日科目的注意事项前,在此先对今天的气象做简单的报告。」 那名高挑的骑士轮廓深邃的侧脸对着我们,手持细棒指着贴在背后墙上的气象图。 向受测生们说明天候状况、告知飞行前的各项注意事项是年轻教官的工作,不是由上级资深军官负责。 ——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气象图。听说米尔索提亚有个气象观测网,但因为气象算是军事情报,所以由征服军一手掌控,不会发送给一般贵族。护树骑士团虽不是征服府的直属军队组织,但依照传统,还是会收到征服府发送的气象情报。 亚休雷·吉特的参考书中写有〈气象图的观看法〉,因此讲台上的大气象图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平原现在正被高气压笼罩。」年轻的指导教官指着气象图解说道。「上午是从大达鲁多亚海吹来的海风,所以是吹东风,到了下午转为陆风,所以改吹西风。各位一早看到云层低垂,可能会担心竞技会能否如期举行,但请不用担心。弗兰斯这里的空气有很多构成水蒸气的微粒子,所以在气温偏低的清晨一定会被低垂的云层笼罩。但只要太阳升起,受到日照,覆盖大地的云层便会逐渐升向上空,云雾随后就会消散。刚才练习舰诺耶·姆吉克与舰上机已飞向空中展开天候调查,得到的报告是『高度(离地七、八千公尺到一万公尺的高度):晴朗无云,竞技开始时不会有问题』。」 看来,首日的竞技将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原来刚才从马车头顶通过的练习舰,是为了调查上空的天气才升空。 「那么,在说明竞技内容的各项注意事项之前,先让各位看一样东西——飞向高空进行天候调查的布拉凯玛资深军官,在待会儿返航时,会顺便进行『指定科目』的示范表演。」 指导教官说完后,简报室内一阵哗然。 示范表演? 这名教官——法雷利·拉古蓝吉上尉——以细棒指向讲台后方的墙壁,覆盖墙壁的紫色布幕随即向左右两侧开启,眼前随即出现一整面玻璃。讲台后方是一大片玻璃窗。 「如各位所见,这里可以将射击场的跑道尽收眼底。请各位注意看着陆目标。」 「——」 「——」 众人将视线投向指导教官身后的景致。天空仍布满厚厚的云层。远方的茶色大地重新以白漆画了四个同心圆。 拉古蓝吉上尉朝绑在手腕上的通话机传达指示。 接下来的数秒,什么事也没发生。 「来了。」 蓦地,它出现在天际。 刷! 一道锐利的黑影冲破头顶的云层底端,以倒悬的姿势落向大地,在即将贴近地面时,猛然翻转起身。是那架黑色的守护骑士。 我早上看到的那架机体。 啪的一声,黑影就像瞬间散开似的紧急刹车,降落速度骤减。机体的外形在着陆前改变,它的机械右臂已握好长剑。咦……它什么时候拔剑的?背后的稳定翼已折叠收回,那架人形机体就此着陆。双膝的避震器往下一沉,落在圆圈的中央,几乎没扬起任何尘埃。刚才明明以那么快的速度冲向地面,但着陆的瞬间,却像羽毛飘落般轻盈。 好强。在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一面刹车,一面张开手脚拔剑?! 着陆的冲击隔了一会儿才从地面传来。 视野中的黑色机体没有片刻迟疑,随即往地上一蹬,进入陆跑状态,冲进跑道。 跑道两侧的旗杆以乱数亮出五个蓝色光点。黑色的守护骑士就像在急流中蜿蜒蛇行般流畅,逐一掠过亮灯的旗杆。它通过的旗杆光点逐一转为红色,却不见它挥剑的动作。好快,它真的有挥剑吗? 竟然有这种事……挥剑砍向旗杆,但奔跑速度丝毫未减! 正当我看得目瞪口呆时,那架黑色机体已冲过远处的终点线,摆出挥剑完毕的姿势。 「唔。」 室内鸦雀无声,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慑,拉古蓝吉上尉朝众人点点头,解说道。 「刚才着陆得分为满分三十,打击得分为满分三十,至于所花的时间,从起点到终点推测应该不到六十秒。」 室内悄静无声。 我也吞了口唾沫。 着陆满分,打击满分,所花的时间不到六十秒? 等一下。我的最少时间是…… 「各位不必因为看了刚才的示范而失去信心。我们这群现役骑士,每半年都会定期到这个射击场进行训练。刚才操纵那架机体的布拉凯玛中校,是这条测验跑道的前纪录保持人。直到两年前才被吉特少尉超越。」 「——」 在终点处停止不动、只看得到一个小黑点的黑色机体,深深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指导教官。」我隔壁的强·路易举手发问。 就像是代替看傻眼的我发问似的。 「您说的吉特少尉,就是亚休雷·吉特少尉吗?」 「没错。」讲台上的教官颔首。 「他虽然年轻,却是名优秀的骑士。因为『那本书』的关系,他在受测生之间好像小有名气。」 「他两年前创下的纪录是几秒?」 「吉特少尉的赛程纪录,在着陆、打击方面都是满分,只用了五十七·五秒。这项纪录可不容易打破哦。」 这时,原本静悄悄的简报室开始一阵哗然。 着陆、打击满分,而且只用了五十七·五秒…… 这数字着实让人咋舌。 「教官,吉特少尉是创立以来最高的纪录吗?」其他受测生问道。 「是公开的最高纪录。」 拉古蓝吉上尉颔首说道,也许是为了缓和场内紧张的气氛,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在这里偷偷告诉各位一个秘密。其实在将近二十年前,好像有位骑士会创下更厉害的纪录。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听布拉凯玛中校说,那位骑士的纪录因为他个人『有损名誉』的因素而被删除,真令 人遗憾。」 「——?」 「——?」 「总归一句话。」上尉为了让现场蠢动的受测生们平静下来,又接着说道。「这世上有很多高手。今后各位需要好好修行。这次只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操纵技术就行了。那么,在竞技开始前,我先简短地提醒各位该注意的事项。」 3 两小时后。 嗡—— 在全景萤幕的视野中,东一块西一块的白色斑纹往左倾,斜向流逝而过。因为机体正以三十度的斜度绕圈。 「——」 我位于平原上空,坐在指挥舱的操纵席内,在离射击场约六库德远的荒地上空等候点,一面进行等候盘旋,一面等待上场接受测验。 「指定科目」的竞技就此展开。 天候大致还算晴朗。等候高度为九千码。休佩·安斐尔在张开稳定翼的飞行模式下,保持0.5倍音速的速度持续左向回旋。 当时若有人从地上抬头仰望,应该可以在许多形状相似的黑影中,看见一架背后张着机翼的青黑色盔甲武士混在碎云里若隐若现,缓缓绕圈回旋。 看到这架机体,也许会觉得它比周遭的其他守护骑士娇小许多。其实一点也没错。休佩·安斐尔算是轻战类型。十八码的身高在人们眼中是很巨大,但在守护骑士中算是娇小的机型。 我望着全景萤幕上采图形显示的机关马力和各系统的状态,确认没有异状,同时轻轻握着控制杆,维持回旋的姿势。 所有机体一同飞向空中后,已过了一个多小时。受测生的机体依照统管总部以资料传输通讯呼叫的顺序,逐一展开测验。等候点的领域相当辽阔,不必担心机体在空中会互相碰撞。 目前机体没有异状。各个机关与系统在一般的飞行状态下,应该不会有任何状况。问题果然还是在着陆后…… 多年来一直担任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的这架机体,既没有厚实的装甲,mc机关也没有强大的马力。不过,它拥有卓越的瞬间爆发力以及灵活的运动性能,武装除了长剑外,还配有一副二十厘米电磁炮。速度和攻击力是它的最佳防御,但前提是「要有一名本领高强的操纵者」,此乃当初设计时的构想。迪奥迪特家在两百年前建造这架机体时,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建造奢华的大型机体,这可能也是事实。然而,它最值得仰赖的瞬开爆发力和运动性能,如今也因为脚部启动器和构造零件超出耐用极限,非对负重加以限制不可。换句话说,我在驾驶时无法施展全力。 现在发牢骚也无济于事。安斐尔是一架优秀的机体,它过去会多次解救我,击败我面临的对手。尽管现在能力受限,我还是觉得它不会输给其他贵族家马力强大的大型机种。 这两年来我架着它全力投入训练。它看起来虽然有些残破,但只要控制在限制范围内就行了。 我瞄了一眼左侧扶手型计量器面板增设的「负荷指示器」与红色警告灯。现在负荷指示器的标示为「0」,红灯也没亮。因为在飞行时,我右脚的弱点不会承受重量。 但这样的天候…… 我望着地平线倾斜流逝的全景萤幕,紧咬着嘴唇。 在八千码的高度下,根本都是碎云嘛。之前还说「竞技开始时不会有问题」。 「艾米尔。」阵营线路的喇叭传来声音。 是欧崇。 他从地上的维修站—在射击场旁的航行台座支援指挥所向我呼叫。 「听得到吗?」 「听得到。」 我如此回应,在地上负责支援指挥的纹章官,告诉我他收集到的资讯。 「竞技开始一个牛小时了。已有六十架机体完成第一次测验,结果有超过一半的人没通过。」 「没通过?」 「没错。因为有许多机体为了要避开云层,没能在『助跑航线』中通过指定的起始点,要不然就是通过了起始点,却没能加速至规定的速度,就紧急降落。不过,也有一半的人在这种条件下顺利通过。在通过的那群人中,有人取得很高的分数。」 「——」 「目前上空的情况怎样?」 「云层很碍事,但我会想办法。」 「好,你的号码是93号。在轮到你上场前,我一有新的资讯就会告诉你。」 「麻烦你了。」 在飞行前从总部那里取得的号码,就是「指定科目」测验进行的顺序。 对了,他们两人…… 我环视四周。 他们已完成第一次测验了吗? 离开简报室,回到航行台座后,我才被告知序号,所以不知道强·路易·迪拉克与比安·尼梅·米拉波的号码。我还没好好地和比安说过话,所以不知道她是第一次报考还是第二次。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我们一直没空聊到他们两人搭乘的究竟是何种机体。 反正他们的机体一定比较高级,迪拉克家和米拉波家的财力应该比我们雄厚。 我在等候点上空望着其他盘旋的机体。遗憾的是,守护骑士所搭载的「对战通话」系统在「指定科目」中是禁止使用的。因为他们规定「等候时禁止私下交谈」。这么多架飞行的机体,不知他们两人身在何处? 这时—— 你以为自己交到朋友了吗? 我体内有个东西如此说道。 要是在格斗循环赛中对上他们两人,也必须将他们打倒才行。 我知道。 我对体内的声音点头说道。 到时候我会全力应战,打倒对手。 统管总部传来的指示化为文字,出现在全景萤幕右侧的角落。 资料传输线路传来「某某号开始测验」的讯息。同时,在等候点盘旋的行列中,有一架守护骑士脱离等候盘旋的队伍,进入「助跑航线」。 仔细一看,又有一架机体被点到号码而侧身脱离等候队伍。受测生的机体逐一展开测验。 到几号了呢?我望着一架脱离队伍的茶色机体。「助跑航线」的入口是位于一座岩山上方。今天早上在简报中已说明过,从那里到六库德远的标位练习舰,必须维持八千码的高度,直线加速前进。 至于天空的状况,今天早上弗兰斯上空的云层随着日出缓缓上升分散,变成一整面碎云。但碎云飘浮的高度,正好是展开指定科目测验的八千码上空。 蓝灰色的练习舰诺耶·姆吉克,不时隐没在碎云中,看起来是如此遥远。等候盘旋的高度比科目高度还要高出一千码,所以练习舰从这里看得比较清楚。 准备接受测验的茶色守护骑士,从作为参考标的的岩山上方进入「助跑航线」,旋即遇上一团白云,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转身避开。因为一旦进入云中,眼前就会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可能不希望练习舰从眼界中消失吧。 要是在完全看不见前方的情况下叫我「加速至0.7倍音速」,我也可能会有所迟疑。而且这时候能使用的仪器,就只有磁力方位罗盘与高度计。在云中直线前进,若是方位稍有偏差,就可能会撞向练习舰。但要是在0.7倍音速的速度下以s形闪避云层,回旋半径又会扩大,就此飞出「助跑航线」。如果不想扩大回旋半径,又不能加速。 「指定科目」看起来简单,事实上非常困难。 「艾米尔,中间统计结果出炉了。」欧崇以阵营线路向我呼叫。 「请说。」 「目前最高得分是着陆二十七分,打击二十四分,时间七十六·五秒。平均着陆十七分,打击十八分,时间八十二秒。看来,只要着陆与打击取得七成以上的成 绩,时间控制在八十秒内,便能通过『指定科目』的合格门槛。」 「——」我将欧崇念的分数牢记脑中。 合格门槛有点高…… 分数须达「七成以上」,时间则要控制在「八十秒内」,欧崇之所以会稍微高估,可能是预料第一次没能通过的受测生,在第二次测验时会有更好的成绩。 若达不到这个标准,就会惨遭淘汰…… 「艾米尔。就算天候不佳,合格门槛还是很高。那几名先接受测验的上级贵族子弟都陆续得到高分。」 「我明白了。」 * * * 那天。 在竞技场上空,整面碎云阻挡了视线,连要直线飞行都有困难。 然而,先参加测验的受测生,有半数通过科目测验,当中还有人取得高分。 后来我冷静一想,那些上级贵族的子弟在「成长护树会」的特别课程中缴了高额的月费,为了要通过测验,花了两、三年的时间(甚至是从小开始)在知名讲师底下接受特训。特别会的专业讲师应该很清楚弗兰斯冬天的气候,所以会事先教导他们对策。古流尼法特那班人,显然早就对在这种天候下飞行做好准备。 我只能仰赖一本参考书,一切得靠自己摸索。初次面对「整面防碍视线的云层」会感到不知所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极力想保持冷静,但欧崇却接着说道: 「艾米尔,现在最高分的是古流尼法特公爵家的公子。接下来那群得高分的受测生,全是上级贵族的公子哥儿。奠没意思,通过的全是那些花大钱的家伙。你得证明一下,这世界没那么无趣!」 欧崇难得如此激动。 不,这次的弗兰斯之行,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可能是一直在地上维修站的电光告示板上看到受测生的成绩顺位,心情受到影响吧。 不知为何,过去曾在首都的大学与其他贵族一起求学的欧崇,对贵族阶级——尤其是上级贵族,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平时隐藏在他机灵沉着的外表下,但有时又会狂热地流露。之前中央征税局那名年轻的一级官员造访城内时,他就紧张地指着自己额头的伤疤说:「来了个最不好惹的人。」 他很少跟我提到自己的过去。 「你听好,千万不能输哦。好好比赛。」 「别太勉强。」 一旁传来另一个重叠的声音——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沙哑的嗓音。 是卡帕菲尔德总长。 「喂,艾米尔。你看古流尼法特家的迪法斯泰塔和那些上级贵族的机体,他们花钱的方式可和我们不同。你别想着要和他们拼纪录。以你的技术,要被选为种子选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话说到一半,背后猛然响起一阵引擎声和惊呼,盖过总长的声音。那声轰然巨响可能是冲进终点线的巨大机体减速的声音吧。观众席发出哗的一声惊呼,人人抬头望向电光告示板的得分显示。 「总之,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好机体。」 「我知道。」我右手握着控制杆,望着斜倾的天空操控机体。 我也不想太勉强。在简报室里,教官说我们可以一面盘旋,一面观摩其他受测生在测验中的表现。然而,在这样的云层中,根本看不见地面的射击场。就算使用萤幕的望远功能,也看不见先进行测验的机体着陆或拔剑的模样。虽然没办法参考,但至少不会让人情绪激动,也许这样反而比较好。 对了。 原本我一直都很冷静。 直到我看见那架机体的动作…… 快要轮到我了—— 我握着控制杆让机体盘旋,脑中思索着待会儿测验时的步骤。 这时,在前方绕圈等候的成群机体中,有一架守护骑士突然停下。 ——! 它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之前可能是埋没在成群机体中的关系,我一直没发现它的存在,但只要一移动就让我注意到它。是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这架机体足足比安斐尔大上一圈。它反射日正当中的阳光,俐落地逆向倾斜机身,脱离围成圆圈的队伍,像要一口气冲向下方般急速降落。来到八千码的高度后,陡然一个翻身,改为水平飞行。 就此展开测验。 动作俐落无比。 从岩山上方进入「助跑航线」的那架白色守护骑士,稳定翼闪着白光,毫不迟疑地飞进前方的云团中,直线前进。 「这家伙真是艺高胆大……」 我如此喃喃自语,紧盯着它的行进轨迹。不到两秒,白色机体已从云团对面冲出,维持直线前进,不断加速。马上又要冲进下个云团了,但它完全不理会那些云团。瞧它的飞行方式,好像眼前根本没有云层阻挡似的。 好厉害的守护骑士! 就像空中晴朗无云般直线前进,不显一丝迟疑。此人推测出自己的飞行轨道,连风造成的偏移也在计算之内,让机体飞向自己希望前往的位置。技术无比高超。 接下来的数秒,我看不见那架机体的踪影,但从萤幕上看到它从云中冒出,贴近飘浮在远处云缝间的蓝灰色练习舰旁。这架银白色机体从「助跑航线」的起点开始,一直没偏离过航线。它准确地从练习舰旁的起始点通过后,突然一个翻身,机首朝向地面,背部朝下,被风吹跑似的就此消失。 消失在云团中,失去踪影。 「——」虽然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但我望着那架机体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 好俐落的动作……它刚才那股降落的冲劲,是使出推进力的动力紧急降落! 这时—— 哔。 在操纵席的座位上挺身向前的我,差点没注意到萤幕右边显示的资料传输通讯讯息。 「93号,开始测验。」 唔,我整个人吓得往后仰,重新坐好。 轮到我了! 时候终于到了。 萤幕上确实是我的号码没错。终于轮到我了。 「可恶……」 那架白色机体精采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突然轮到我,让我觉得有点措手不及。糟了……我睁大眼睛搜寻底下那座岩山。之前一直锁定着的那座岩山,原本一直都在我视线范围内的…… 找到了—— 那座很特别的岩山——「助跑航线」的入口。 要冷静。照之前练习的去做就行了。 好,我要上了…… 4 「好,我要上了!」 我右手朝控制杆使劲一扭,让向左盘旋的机体倒向右方,利用这股离心力将机体往下抛,进入降落姿势。 眼前景色不住旋绕。 终于轮到我了。 我要接受「指定科目」的测验了。 外头的景色在我面前绕了一圈后,我将机首朝下,开始降落。飕——耳畔一阵风声呼啸,机体从九千码高的等候盘旋处冲向八千码高的「助跑航线」。 然而—— 喂,不过是下降一千码,你就要采横向降落吗?!我不自主地操作,连自己也大吃一惊。 我感觉到两颊热得发烫。 我太冲动了——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只要逆向倾斜机身,往右方盘旋降落即可。根本不必在空中绕轴心回旋一圈。然而,当我脑中想着「上吧」的瞬间就已做出动作。在机体倒向右方,急速降落时,我的眼角一直盯着那座岩山。萤幕上浮现的高度显示将来到八千码。我以控制杆将机体拉回水平姿势。 刷——我感觉到血液往下冲,眼前景色往下飞逝。 机首扬起,正好在八千码的高度展开水平飞行。 景色在水平状态下陡然停住。 很好。比刚才那架白色机体朝八千码降落的速度还快——正当我如此暗忖时,脑中突然念头一转,惊觉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时候求快做什么? 不可以。难道是刚才那架白色守护骑士的表现刺激了我? 这两年来,我一直是独自一人进行训练,所以不认为自己心中有「竞争心态」。 「冷静下来。用自己的方式操纵。」 冷静下来! 刚才那架白色机体的动作是很厉害,但是在它的刺激下与它较劲,根本没有意义。 正当我喃喃自语地说服自己时,机体己通过岩山上空。从球形指挥舱内的操纵席往正下方俯看,岩山已由前往后地从我脚下滑过,再也看不见它的踪影。 我已进入「助跑航线」——哇,怎么会这样!我抬眼望向前方,很想放声吼叫。眼前的情况与刚才等待盘旋时截然不同,降到八千码的高度后,在浮云的遮蔽下,完全看不到标位练习舰。 不妙! 我不知道紧急降落的起点在哪里…… 不,我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的积云飘浮着,从云缝间可以看见在前方偏右的远处,有个小小的蓝灰色雪茄形船体浮在空中。好,起始点在那里——顺着这条路线前进就行了。我本能地查看全景萤幕的磁力方位显示。一八二度——几近于正南方。这就是「助跑航线」的路线吗?在我看出方位的瞬间,机体已冲进云团内,眼前化为一片白茫。 「哇,可恶。」 机体微微上下摇晃。视野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我用控制杆保持机体水平。机首方位一八一度……修正为一八二度。只要维持这个方位加速就可以了。 我左手搭在推力拉杆上,在一阵摇晃后,视野霍然开朗,周遭又变回蓝天。但机体只在耀眼的阳光下飞行了一会儿,旋即又进入雾茫茫的白色云团中。化为一片白茫的全景萤幕上,磁力方位罗盘显示着数字「一八二」。速度一样维持在0.5倍音速。 要加速。加速到0.7i音速…… 不,等等——不安从我脑中掠过。在看不见前方的状态下加速到0.7i音速,若是在冲出云团的瞬间撞向练习舰的舰尾怎么办? 白色水蒸气不断涌来,我吞了口唾沫,朝它前方的数字「一八二」望了一眼。 这时候要是采取安全的做法,微微往左偏移飞行呢?改成一八〇度或是一七九度……这样就可以避免在练习舰前方冲出云层时直接撞向舰尾。 「不,不行。」 我摇头。 今天早上的简报有提到「上午吹的是西风」。现在我往正南方飞,所以机体此刻就算是直线飞行,也会被西风吹向左方。这时候要是将前进路线向左微调,冲出云团时恐怕会就此偏离练习舰,靠向左方。若不能通过规定的起始点,就会当场失去资格。尽管看不见前方、心里发毛,我还是得维持机首的方位加速前进。 我伸舌舔舐嘴唇。我相信自己的想法,维持原来的方位,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前推。 嗡—— 我背后的mc机关加强了推进力。 加速。萤幕上显示速度的数字不断增加。0.55倍音速、0.62倍、0.61倍、0.7倍。 喀啦喀啦,机身摇晃逐渐加剧。在云层中以0.7倍的音速飞行。我从来没这样飞行过…… 「——」 我紧盯着一片白茫的前方。 休佩·安斐尔的机体达到规定的速度,冲进视线不良的「助跑航线」。 嗡—— 六库德的距离有这么长吗?不论我再怎么前进,碎云仍不断从全景萤幕的视野深处涌来。 不过,这样的云量并不算多。 我如此说服自己,重新握好控制杆,笔直前进,完全不闪躲前方的碎云。 不久,终于跑完「助跑航线」。遥远的右前方浮现一艘蓝灰色的细长船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我以眼角余光掌握它的方位,维持行进路线。紧接着,我再次冲进云中,视野化为一片白茫。 长达数秒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一片雪白。 「可……可恶。」 听欧崇说,先接受测验的受测生当中,有半数在第一次测验中失去资格。他们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在云层中让行进路线稍微偏左,或是像曲道滑雪般逐一避开白云前进,所以才无法准确地通过练习舰旁边的「定点起始紧急降落」起始点,或是未能达到规定的速度。 我明白那种置身云中的不安全感。 但每个人的条件都一样。 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人取得高分。 云层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出云层…… 我耐住性子,紧握控制杆不动,这时,眼前陡然转为一片蓝天。 时间接近午时,太阳已升至中天。 看到了,在右前方一千码!那艘练习舰的蓝色船体,果然就飘浮在我估算的位置上。 从这里开始,前方没有浮云阻挡。 很好…… 休佩·安斐尔已飞过「助跑航线」。即将在练习舰旁边展开指定科目。 从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通过时,确认过绿色信号灯亮起后,就此展开紧急降落。 我眼角余光紧盯着视野右方愈来愈大的飞空舰轮廓,右手稳住控制杆。在脑中思索接下来的步骤。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低吼。 蓝色船体逐渐逼近。再过两秒就会进入空中的起始点。 「艾米尔,听得见吗?」 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卡帕菲尔德。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销了吧。在『指定科目』中,别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 一秒。 「我知道。」 我如此回答,以0.7倍音速飞过蓝色船体,确认它一旁的绿色信号灯是否亮起。 绿色信号灯—— 是开始进行科目测验的信号! 「要避免使出全力,以免红灯亮起。」 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使劲地将控制杆扭向右方。 不对,掌舵力道过强。这样会造成负荷过重——可是,刚才那架机体就是这么做的。 「喂!」 * * * 那时候。 一决胜负的紧张时刻到来,我的「竞争心态」就此展现。 我应该更早发现才对。在鼓舞晚宴中对艾戚安努回了那句「要决斗就来吧」时就应该发现,自己拥有和常人一样的……不,应该说是更胜于常人的「竞争心态」。 我发现自己个性中有这么一面。 总之,当时我还不够成熟。 * * * 「可恶!」 机体在我的操纵下,像翻转手掌一般在空中翻面,视野一百八十度旋转。头顶成了平原大地。 接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旋即有一股强大的重力将双肩按向座位,几欲将我压垮。视野由上往下流窜,头顶成了地面。隐约可以看见地上画的四个同心圆。 背向地面紧急降落。 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退缩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剧烈晃动的同心圆。 左手将推力拉杆推至极限。 嗡—— mc机关全开。 「喂,别逞强啊…… 」 刷—— 嗡—— 还要加速! 在呼号风声及机关的轰然巨响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的喇叭声。我施展动力让休佩·安斐尔的机首朝下,身子倒立,背面朝下地紧急降落。 大地一面旋转,一面朝我头顶冲来……要缩短时间,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可恶…… 我自己也发现到,在看过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情况后变得斗志高昂。 不能造成过大的负荷,否则会损坏机体—但当时我不得不施展动力、背面朝下地紧急降落。 速度又增加了些许。 0.86倍音速、0.88倍、0.89倍。 地面以惊人的冲势向我逼近。 然而—— 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紧盯着陆点的同心圆,在激烈摇晃中紧握推力拉杆,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在脑中暗忖。 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我绝不能输它。 虽然不知道它是何来历,但我不想输。 哔哔—— 对地接近警报与警告声发出鸣响。 哔哔—— 拉起机身、拉起机身。 「可恶。」 我就像之前在荒地上空将飞空船击沉那样,紧盯着地表上的目标—那四个白色的同心圆不会有 片刻离开我的视线,尽管机体开始打转,我目光仍锁定着它。就是那里,要降落在那里!我如此提醒 自己。原本混乱的轨道趋于稳定,头下脚上的安斐尔朝那白色的同心圆冲去。好,位于轴线上…… 看着吧,我一定要降落在正中央! 我没办法在地上站稳,所以要得高分,就得在空中多赚点分数才行。斗志如此高昂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得知「指定科目」的录取分数意外地高的缘故。 然而,只要脑中想着「我要好好表现」,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两年来我将《通往骑士团之路》看得滚瓜烂熟,当时我应该要想起当中「不该得意忘形」那一条才对。 当你心想「好,我应该会有好表现」时,就会开始得意忘形,而失去专注力,觉得「要是没能有好表现就太可惜了」。若是心存「我要好好表现给其他人看」的念头就更糟糕了,因为这样会束缚自己。这时候要舍弃一切功名之心,注意身后的情况。 这个警告被我抛诸脑后,我只专注于估算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像之前在森林射击场的训练那样,额头会自动告诉我刹车的时机。我忍着恐惧,注视着那以惊人速度向我逼近的大地,当额头感到一阵凉意的瞬间,就是刹车的时候。 哔哔—— 拉起机身、拉起机身。 以白漆涂成的四个同心圆已近在眼前! 来了。 「就是现在!」 我右手反射性地操纵控制杆,左手同时切断推力。我使劲地将控制杆往后拉,视野迅速往下流窜,人形机体登时抬头朝向天际,在空中「站立」。我紧接着将推进力全开,虽然那0.5秒的缓冲时间让人焦急,但这次我以mc机关往上使出磁场推进力。强大的磁场在机体上下形成空气的压力落差,强制将机体往上拉,刹车。 嗡—— 双脚朝下的下坠力道减缓,机体就此停在空中——正当我如此暗忖时,地面由下往上隆起。我在引擎全开的状态下着陆。 咚! 双膝的避震器往下沉,大地在我面前向我点头。 「负荷计」的指针一时往上窜升。 「哇!」 一阵落地的冲击袭来,我落在四个同心圆的中央——成功了!我上半身差点撞向计量器面板,但左手仍没忘记要切断飞行推进力,右手将操纵系统由「飞行模式」切换成「陆战模式」,再将拉杆往后拉,让机体的机械右臂伸至背包拔出长剑。我一面进行一连串的动作,目光一面搜寻跑道。 跑道在哪里? ——! 紧接着下个瞬间,我整个人僵在操纵席上。 怎、怎么会这样?! 5 三十分钟后。 「为什么……」 我低着头,坐在伸向空中的维修起重机平台上。 汗水因冬日的空气而变冷。 为什么会那样…… 我本想出拳打向平台的扶手,最后还是停手。 …… 转眼间,我在「指定科目」的第一次测验已经结束。 关于结果——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原因都出在我身上,但是—— 维修起重机的平台兼守护骑士的升降梯之用,机体单膝跪地时,高度正好到机体胸口。 我靠着扶手坐在平台上,视野无比辽阔。整个维修站一览无遗。 停泊此处的迪奥迪特家航行台座附近,排满了贵族家的航行台座。到处都是单膝跪地、静止不动的守护骑士,一旁都靠着维修起重机,忙着在竞赛间的空档时间进行检查维修作业。 休佩·安斐尔也一样,它右脚护甲被卸下,多名技术家职人员正在检查内部机械的情形。 「龟裂的范围没有扩大。」 卡帕菲尔德爬上梯子,朝走出指挥舱舱门后就一直坐着不动的我递出一个藤编的便当盒。 「这是指定的餐盒,吃吧。」 「我没有食欲。」 「傻瓜。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想也没用。只要在下午的第二次测验中有好成绩就行了。右脚的事你不用担心。因为刚才承受重量只是一瞬间的事,支撑架的龟裂情形并未扩大。刚才你在测验时感觉到的怪声和冲击,是右下腿启动器的某个辅助汽缸因为气体外泄而故障。我己换过o型环、灌好氮气,已经能像之前那样行动。这类的零件我们多得是。」 「——」 「喂。」 年近半百的总长看我垂首不语,拍了拍我的肩膀,抬起他那张长着鹰勾鼻的侧脸,望向观众席前的电光告示板。 「你排行六十九呢。」 「……」 我根本不想看。 现在是午餐时间,所以会场内听不见刚才的引擎声和机体行动的声响,也听不见看台上的喊叫声。平原上的射击场此时拥有短暂的宁静。 这时,传来有人爬上梯子的声音,高大的纹章官出现在平台上,手上捧着许多文件。 「真受不了。」 这次又是什么文件? 「这是刚才送便当来的费康家官差硬塞给我的东西。」 「——?」 「『成长护树会』的入会介绍书。听说费康家负责入会的引荐工作。他还说在这次的大会中,通过『指定科目』的受测生,全都参加过这个特别会。哼。」 我后来才知道,每逢这个季节,弗兰斯常常从一早开始就是这种天气。只是不见得总是如此。在亚休雷·吉特的著作中,并未提到和云有关的事,这表示他报考那年天候良好。 就算有浮云,只要不是分布在竞技的起始高度,阻碍视线,就不会有问题。但这次的受测首日,这些不利的条件全难得地重叠在一起。然而,「成长护树会」的讲师早从数周前就开始紧密观察弗兰斯的气温和湿度变化,预测出「今年可能会受到云层阻碍」,因而针对云中飞行的要领,为参加特别会的学生们开设「考前特别讲习」。因此,尽管有许多没参加特别会的受测生实力坚强,只要不晓得在云中飞行的要诀,就会严重左右得分,因此吃足了 苦头,不是成绩不佳,就是失去资格。 「竟然跑来跟我说,请务必要入会,为明年做准备。」欧崇将那叠入会介绍书重重地甩向平台的金属地面。「讲明年是什么意思?」 邀我入会?到各个贵族家发送午餐,顺便邀人人会是吗?我不知道费康家竟然还会引荐受测生加入特别会。不过,今天上午出炉的结果,或许会让不少贵族家开始考虑是否该入会。 因为参加对策讲座与否,造成了如此的差异。 但我不是因为不敢在云中飞行而失分……在「助跑航线」中,我展开了一场精准的飞行。 「喂,里奇。不,艾米尔。」 「——?」 那紧张的声音让我抬起头来,只见欧崇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 「你听好了,下午的第二次测验,你不只要打进前六十名,还要赢得第一名才行。让那些撒大钱加入特别会的傻瓜们刮目相看。」 「要我赢得第一名,这不可能啦。」 我朝之前一直不想看的巨大电光告示板望了一眼。 我定睛一看,上面显示了第一次测验的成绩排名。第一名是塞特·古流尼法特公爵公子。编号1号,守护骑士为迪法斯泰塔。 第二名是强·路易,迪拉克男爵公子。编号99号,守护骑士为史雷普尼尔·拜欧雷特。 从第三名开始,列的都是上级贵族子弟的名字,第七名是比安·尼梅·米拉波伯爵家的千金。编号92号,守护骑士为布朗迪暗戟。 第一次测验排名第一的,是那名一头茶色卷发的公爵家少爷。排名第二的则是强·路易。果然不简单…… 「第一名的得分是着陆二十七分,打击二十四分。你应该能超越这个分数吧?」 「可是在时间方面,在陆上冲刺时我无法使出全力,不能使劲地转身劈砍,所以没办法突破七十六·五秒的成绩。」 事实上,上级贵族的机体会带好几组膝关节零件随行。他们认为关节和脚部算是消耗品。当中有些机体好像还会因应天气更换雨天用的关节和晴天用的关节。 「哼,没错。如果打算在一次测验中将膝盖操坏,不管哪种动作都办得到。」卡帕菲尔德抬头望着告示板嘀咕道。「古流尼法特的迪法斯泰塔动作的确很快,但那种跑法根本完全没顾虑到对机体造成的伤害。」 因为投入的资金不同,操纵的动作也会有所不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就算心有不甘也没用。 「不过相较之下,排名第七的布朗迪暗戟还真可惜。」 总长望着告示板说道。 「它的动作非常俐落,但旗杆发光的配置却是左、右、左、右、左,不仅是从左边开始,而且回身的动作太多,对它相当不利。算它签运不好。」 「你是指在这小子前一个参加测验,米拉波家的那架白色守护骑士吗?」欧崇颔首道。「发光部位的排列确实不利。若不是因为那样浪费了一些时间,就算挤进前三名也不令人意外。再怎么说,也比那个落地时面向后方,一副不知所措的家伙强多了。」 「——」 欧崇语带讽刺,但我内心更加自责。 我朝左手边第三个维修站望了一眼。 那架白色的大型守护骑士机体单膝跪地,肩膀护甲的装饰在冬日的照耀下闪闪生辉。维修超重机伸向机体胸前的舱门,只看得到维修员的身影。 …… 那原来是她的机体…… 我就是受到它俐落的动作影响,才被激起斗志。我真傻…… 我不禁想起刚才接连遭受的打击。 我闭上眼,着陆那瞬间的光景再度浮现眼前。 咚! 大约三十分钟前。 休佩·安斐尔的双脚落在白色同心圆中央,双膝的避震器往下一沉,机体大幅往前倾。我当时在心里大喊一声「成功了」。落在那四个同心圆的正中央——定点着陆目标——在我锁定的那个小点上着陆!这么一来,我着陆就得满分了——我一面如此暗忖,一面以左手切断飞行推进力,右手将操纵系统从「飞行模式」切换至「陆战模式」,伸出机械右臂从背包拔出长剑。我几乎是一口气完成这些操作步骤,同时在前方视野中搜寻跑道。 接下来是多重目标陆上击破。但旗杆的光点排列呢? 我一面放眼搜寻,一面将左手搭在推力拉杆上,准备往前冲。 然而—— 「——!」 紧接着下个瞬间。 我整个人僵在操纵席上。 怎么会这样? ——没有跑道!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降落在着陆点后,前方应该会有条半库德长的跑道—两侧各立着十根电光旗杆、宽五十码的跑道——笔直地延伸到终点。我应该要拔剑冲向那里才对。 但我眼前却看不见那条跑道。 只有一望无际的茶色地面。 难道说…… 「——!」 当我回过神来,已浪费了两秒的时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降落在同心圆中央,没注意到机体所朝的方向,就此降落。我急忙转向背后,在全景萤幕后方看到亮着红色光点的旗杆,以及一路通往地平线的道路。 我非常错愕。糟了,我竟然让安斐尔的机体以背对跑道的姿势降落!过去我从未犯过这种错误。 同一时间。 「艾米尔,背后。」 耳边传来阵营线路的声音。 「唔!」 我反射性地握住控制杆使劲一扭,同时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一股令人晕眩的横向重力袭来,眼前景致陡然飞向左方,机体当场改变方向。加速动力反转!腰部平衡器在我控制杆的操纵下运作,左脚脚跟往地上一蹬,扭转上半身,右小腿启动器一阵伸屈,将机体推向跑道的方向。计量器面板上的「负荷计」指针迅速往上攀升,指着「九〇/一〇〇」,一旁的红色警告灯也一度亮灯。右膝负荷过重吗?可恶!但我不予理会,让机体继续转身。 「艾米尔,别太勉强。」 「可恶!」 改变方向后,我全力加速。若是从跑道旁的观众席上观看,应该会看到一架持剑的巨大青黑色机体往地上用力一蹬,改变方向,左脚和右脚嵌进地面,准备全力冲刺。 咚! 刚才耽误了几秒? 机体往前倾。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马力全开、全力冲刺……双脚往大地使劲一蹬,机体犹如跳跃般往前冲去。加速重力将我背部压向座椅,全景萤幕上下晃动,机体强烈震动。 咚咚—— 跑道从前方靠近。每当我往地面一蹬,「负荷计」的指针便会从零窜升至「八〇/一〇〇」。红色警告灯——没亮。没问题。 「呼、呼。」 我气喘吁吁,抬眼望向前方上下晃动的视野。快点!这意想不到的失误让我无比激动,为了追回耽误的时间,我让机体全力冲刺。但就在我担心「负荷计」与警告灯,将视线往下移的瞬间,立在左右两旁的电光旗杆离开了我的视线。 「什么?」 当我察觉时,安斐尔已陷入飞快的速度,第一根亮灯的旗杆已从我右后方通过。我错过了!这比我身体熟悉的速度还快!一根在下侧亮起红灯的旗杆往右后方飞过,我来不及出手。已经太迟了……我呆呆地目送它离去。我不该抱怨维修人员,他们在竞技会前已仔细维修过脚部的机关,行动阻力因此减少许多,冲刺加速比之前练习时还要快。 我暗叫不妙。转眼间,下个亮灯的旗杆 第三章 「接下来进行认证仪式。」 两天后,我们这三名在入团竞技会「格斗循环赛」中赢得优胜的受测生,被请到飘浮在中央阿曼迪平原上空的练习舰诺耶·姆吉克内,接受「预备学校入学许可认证」。 中型巡航舰诺耶·姆吉克——亦即「新曲调」的意思——是五架守护骑士的母舰,全长一七〇码,长度约是最大型巡航战舰的一半,初次踏进这艘飞空舰时,我以为它只是内部宽敞的交通工具。 令人吃惊的是,登舰前他们竟然指示「合格者自行驾着各自的守护骑士登舰」。 朝下开放的飞空舰守护骑士甲板是使用悬挂式吊钩登舰,这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既然是通过预备学校入团测验的骑士,对上级的指示说就不能以一句「我没做过、之前没学过」了事,得马上想出一套自己的方法,就算不完全正确,也得用土法炼钢的方法达成目的——这似乎是他们一开始想让我们明白的道理。 「今年的测验也是一波三折。但能录取我们想要的人材,就属万幸。」 我们在出击前训话用的舰底仪式甲板上,从船身两侧的窗口可以远望底下的平原,那名身穿黑色骑士服、两手交握背后的上级资深军官——布拉凯玛中校,对我们说道。 「先恭喜各位通过认证。」 另一件令我吃惊的是,当我模仿别人的动作惊险地抵达舰上时,才刚走下休佩·安斐尔的机体,旋即被人引往舰内的休息室,要我马上更衣。那里备有崭新的黑色骑士服。穿上后发现就像量身定作般合身,不知是什么时候定作的。 我穿上黑底银线的立领骑士服,腰间系着佩剑,出席仪式甲板的认证仪式。 「现在要颁发认证书,点到名请答右。强·路易·迪拉迪克候补生。」 「右。」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候补生。」 「右。」 「比安·尼梅·米拉波候补生。抱歉,你的制服还没做好。因为你是预备学校创校以来的第一位女学生。」 「右。没关系的,资深军官。」唯一身穿银白色套装的比安,在我身旁点头应道。 「嗯。」 布拉凯玛中校颔首,逐一将饰有「镇守『界梯树』的圣鸟」的入学资格认证书交给端正站好的我们。 这天的认证仪式规模很小,认证者为布拉凯玛中校,对象只有我们三人。这只是宣布弗兰斯大会优胜者与入学许可的仪式。 虽然已发送骑士候补生黑底银线的制服,但这并不是预备学校的入学典礼。正式的入学典礼会另选一天聚集来自米尔索提亚各地的合格考生,在首都康恩的预备学校总校举行。 在指定的日子当天,候补生们会驾着各自的守护骑士飞至康恩。 「我想各位也知道——」黑胡子骑士环视我们三人说道。「护树骑士团是在崇高理想下集结成的组织,但既然是由人组成的,就需要预算,若没有众人的协助,就无法营运。如此一来,当中就会出现想假借护树骑士团权威、藉此从商牟利之徒。不过,这也算是人世百态。我们和这些人都要一起守护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不该区分何者该受保护,何者不该。这才是真正的崇高使命。」 「——」 「——」 「——」 「下个月将会在康恩举行入学仪式。预备学校欢迎各位的加入。你们务必要熬过这三年的训练,成为了不起的飞空骑士。」 「是。」 「是。」 「是……」 「不过——」 布拉凯玛中校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对了,艾米尔·威·迪奥迪特候补生。你学过历史吗?」 「是……」劈头被问这么一句,我迷惑地应道。「当然有。」 「嗯。那我问你,从『界梯树』发生『大接触』至今,已有几年?」 「是。」我在脑中默算。「应该是第四百一十二年。我是以标准年表计算。」 「没错。你们稍等一下。」 黑胡子骑士招手将站在一旁的法雷利·拉古蓝吉上尉叫至跟前,悄声和他商量道:「我想让候补生们看那样东西」。 「这算是机密。不过,应该是没关系才对。」 指导教官拉古兰吉上尉颔首应道。 「我也赞成让他们看。我们的任务突然变得沉重许多,也该让他们对此有所认识。」 「嗯。」 骑士点了点头,转头面向我们,「那么,请往这边走」,催促我们跟他走。 「我想让你们看样东西,就当作是今天的纪念。」 我们从气密门走进长长的舰底通道后,沿着龙骨往舰尾的方向走去。通过下开门紧闭的守护骑士甲板,走进另一处像是独立停机库的空间。 黑胡子骑士说明道:「这里是舰内的武器仓库,平时存放着守护骑士的阿尔托力火炮。由于这次的航海肩负『运送任务』,所以火炮已事先卸下船。」 没有窗户的仓库光线昏暗。 我用耳朵感觉里头的大小。 我走进后,后面的大门就此关闭。 里头登时一片漆黑,但挑高的天花板旋即亮起水银灯。苍白的光线盈满整个空间。 ——? 地上放着某个东西。 一个突尖的形体。 那是? 「各位,你们认为这是什么?」骑士指着放在仓库中央的物体问道。 「……」 「——?」 这是什么? 平时存放大型火炮的空间,此时有个形体突尖的巨大物体坐镇其中。虽不像守护骑士那般巨大,但这机械远比人类高大——没错,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 会是机械吗? 虽然从没看过这种形状的机械。 怪异的金属物体——我和站在身旁的强·路易不禁互望了一眼。 「——」比安叉着腰,朝那宛如张开双翅的藏青色形体望了一眼。就像看到某个可疑物体般,一脸莫名其妙。 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会是什么呢? 资深军官刚才说,这是他们肩负的「运送任务」…… 「资深军官,请问这是什么?」强·路易反问。 「你们可以靠近看清楚点,不用顾忌。我起初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在骑士的催促下,我缓缓走近抬头仰望,发现它比常人的个头高出约莫一倍。前后左右各有十码长,有股烈酒般的刺激臭味扑鼻而来。这到底是什么? 那圆筒状的粗大身躯,左右长着像翅膀的板状物体,船顶有三支像是长剑的物体呈放射状排列。底下有两只附车轮的脚撑起身体稳稳地踩在地上。它全身满是藏青色的涂漆,给人矮胖的印象。 「这该不会是交通工具吧?」强,路易问道。 「你说得没错。」 布拉凯玛中校点头应道。 「之所以晚两天举行你们的认证仪式,就是因为练习舰先绕到风比艾由的研究所,接收刚进行完分析的这架机械。此次的航海也顺道执行这项接收任务。接下来我们要将它带回康恩的征服府。」 「这是什么?」 强·路易询问道,脸上表情透露出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我也没见过。仔细一看,圆筒状的身躯画有像是白色星星的纹章。上头还画有像是文字和数字的图案。 「各位,这是一种风筝。是异世界的交通工具。」 「——?!」 「——!」 「 ——?」 我们全都大吃一惊,面面相䝼。 「看到了吗?那里有操纵席。」 布拉凯玛中校指着那高大的机械上方,对我们进行说明。 「它的动力不是mc机关。分析后得知,它是使用由化石燃料精制而成的液状物体。据说是极为精密的内燃机关。这是一种飞行机械,藉由转动船首的翅膀获得推进力,在空中飞行。」 「内燃机关?」 「飞行机械?」 飞行……机械? 我吞了口唾沫。 这是一种风筝?是飞行用的交通工具?可是就我所见,它连mc机关的磁力球都没有,要如何浮在空中飞行? 「两年前,位于康恩外海的第七奴梅拉入口系统间歇性自然启动时,这东西从某个『界』被吸出,转移到这里。有六台和它一样的东西来到我们的世界。」 「来自其他的『界』吗?」 「没错。」 「有搭乘的骑士吗?」我也提问。 「不清楚。」 黑胡子骑士摇头应道。 「根据研究所的分析,这六台机械很可能是在次元回廊里徘徊了数十年之久。位于康恩外海海底的第七奴梅拉入口系统,过去数年到数十年来仍持续不规则地自然启动,然后又突然停止。这些机械在从某个『界』被吸出,掉落米尔索提亚之前,可能一直在回廊里游荡。」 「……」 「……」 「不过——」布拉凯玛中校沉声低语道。 他抬头望向那全身涂满藏青色外漆的异世界飞行机械。 「两年前,它转移出现在这里,这表示在米尔索提亚以外的『界』,也残存着人类文明。这证明了还有其他人类的世界存活至今。我们一直以为在四千年前的『大接触』中,除了我们的世界以外,其他人类已全部灭亡……其实『界梯树』并未全部灭亡。」 (下集待续) 楔子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雪名残 「艾米尔,你看——好盛大的队伍啊!」 我睡在航行台座敞开的蚊帐底下,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坐起身。 隆隆—— 全长四十码、外形如同床铺般的航行台座,在阿曼迪东部海岸特有的台地上缓缓前进。眼前是断崖上连绵的草原。 行进方向的左手边是一整排断崖,再过去就是辽阔无垠的深蓝色大达鲁多亚海。 我站起身,午后的和风吹拂过我从两年前开始染黑的头发。 隆隆—— 这阵地鸣声是从大海的反方向传来。 午后的阳光令我眯起眼睛,回身而望,发现草原右方远处有另一架航行台座与我们并列而行。远看像是一张床铺的银色航行台座扬起波浪般的绿草,宛如一艘行驶于海上的船舰。 「航行台座是吗……」会是哪个贵族家呢? 然而,我大可不必如此低语,因为答案已经揭晓。 无数面迎风飘扬的白色三角旗、担任前导的盔甲骑兵队……不论是旗帜、航行台座的船身,还是覆盖在躺在船身中央的守护骑士身上的帆布,全都以金线绣上大大的纹章。 对方的标帜与我们航行台座上帆布的图案截然不同,是两条蛇交缠互晈的图案。 双方的差异不只如此。我方只有一艘航行台座,但对方除了骑兵队外,还有两辆在前后护卫的车辆,车上各插着两支印有纹章的白旗随风飘扬。我定睛一看,后面还跟着十几只由士兵骑乘、直立步行的军龙。 「两只蛇互咬的纹章……」我像在确认似的低语着。「还有军龙队当护卫。」 「你眼力真好,里奇……不,艾米尔。」 在航行台座甲板上的欧托利卜·欧崇如此说时,手持双筒望远镜的航行员从驾驶台窗口探出头来:「世子大人、纹章官,那是米拉波伯爵家的航行台座。若继续前进,双方会在路上交会。」 金光闪闪的队伍与我们并列而行,逐渐逼近。双方欲前往的目的地应该相同。 不是应该,是肯定相同。 「哼。」欧崇暗哼一声。「我知道,财大气粗的臭贵族……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身分比我们迪奥迪特家高。放慢速度。」 「等一下,欧崇。」 我望着那与我们平行、规模远胜我们的大型队伍,向高大的纹章官说道。 「等等。对方有骑兵队和军龙,速度较慢,不会超越我们。」 「那也不行。」 「可是在护树骑士团里不是看贵族阶级的高低,全凭实力来决定位阶。」我伸手指向在草原上疾行的队伍。「我们都是骑士团的新生,地位应该平等才对。」 「世上有些事只是说得好听罢了。」 这名二十多岁、前额有道伤疤的男子,以他那端正的细长双眼注视着我。以拥有共同「秘密」的同伴之间特有的眼神向我示意——听我的话就对了。 那是略带困扰的表情。 欧托利卜·欧崇——这名容貌端正的男人,每当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时,就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艾米尔,你听好了。就算骑士团的骑士之间不在意,但那些队伍里的士兵却会觉得自己被降格了。我可不想在抵达离翔场之后,和你的『同学』家起冲突。」 「——」 「米拉波家的目的地应该和我们一样,要前往多比尔的离翔场对吧?」 「可是……」 「好啦,听我的话就对了。」 只有我们两人独处时,他不会假惺惺地尊称我「殿下」,而是直接叫我艾米尔。有时他甚至会叫我的本名里奇,这是两年前他遇见我之后养成的习惯。 「贵族世界的规矩有多么狗屁倒灶,你应该知道才对。」 附带一提,这位平民学士出身的纹章官一提到贵族世界的规矩时,总要加上一句「狗屁倒灶」或「无聊」才高兴。 尽管不喜欢贵族,但这位负责迪奥迪特子爵家营运的纹章官,两年前竟逼着我冒充世子。 「让他们先走,可以吧?」 语毕,纹章官对驾驶台的窗口下令「减速」。 欧崇一下令,搭载我的航行台座立即放慢速度。 隆隆——米拉波家的航行台座与队伍,高举着印有双蛇纹章的旗帜,从我们前方超越,仿佛我们让路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的目的地一致,都是面向前方断崖的多比尔离翔场。 「——」 我注视着那支离去的队伍。 ——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 那个女孩…… 我定睛凝望对方台座上的甲板,但不见半个人影。 平台上的机体外头罩着帆布。白色的布面隆起,描绘出仰躺的巨大机器人的轮廓—— 布朗迪暗戟。 要从多比尔起飞是吧? 她也要前往那里…… 声音在我脑中重现。 ——下次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 金光闪闪的队伍越过我们,在我视野中不断前进。 银色的航行台座愈来愈小,军龙队伍紧跟在后。由远古时从「黄界」带来的奇妙军用爬虫类组成的队伍,像鸡一样用双脚行走,往我视野前方走去。 我将和她成为同期生。 航行台座速度放慢,我靠向甲板的扶手,目送那渐行渐远的队伍离去。 经历了那场惨烈的「入团竞技会」后,已冬去春来。 令年春天,自称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的我已年满十五岁。 这天终于到来。 在匆忙中度过这段准备期间,到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报到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 根据学校寄来的召集令,这天从米尔索提亚全国——亦即「从大火中幸存的世界」各地——取得入学资格的骑士候补生们,将驾着各自的守护骑士,齐众在位于大达鲁多亚海中央的首都人工岛康恩。 在这天一同起飞集结的十八名候补生,是在米尔索提亚各地举办的入团竞技会循环赛中,拔得头筹的人。 从开放时代起,在米尔索提亚的贵族世界中就一直保有这项传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入团竞技会」已成为惯例,是鱼跃龙门成为飞空骑士的好机会。一年一度在非焦土世界的各大陆举办,竞争非常激烈。因为全国界于十四到十七岁的贵族子弟几乎都会参加。 贵族家的少年们驾着家中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齐众各地的竞技场,同场较劲。只有在「规定科目」和「格斗循环赛」中一路过关斩将,赢得分组循环赛的优胜者,才会被录取为骑士团候补生,取得预备学校的入学资格。 成为护树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似乎是米尔索提亚每位贵族子弟梦想中的荣誉,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入团竞技会中获胜而录取。我这次参加的费康大会共有一百二十人受测,但合格者包含我在内,只有三人。 「恭喜你加入护树骑士团。」 「谢谢。」 「喂,艾米尔。」 米尔索提亚统制历四〇一七九年。 与首都人工岛康恩隔着大达鲁多亚海、位于遥远西方,俗称西方大陆的这块大地,在它北方有一座名为阿曼迪·沙薛的平原。 我在因缘际会下,自称是西北部阿曼迪·沙薛的领主——迪奥迪特家世子(详细的缘由请翻阅笔记前页),我隐瞒自己巡礼者的身分(知道我「真实身分」的人,只有纹章官欧崇和技术家职总长卡帕菲尔德),报考只有贵族子弟才有资格参赛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 校入学「经济会」。 经过一番激烈竞争,我勉强在蓝组的循环赛中赢得优胜,由骑士团的资深军官颁发印有「镇守『界梯树』的圣鸟」纹章的认证书。换言之,我已通过入团测验。 过没多久,召集令寄达迪奥迪特家的居城——福特·迪奥迪特。 令人吃惊的是,召集令上竟然有米尔索提亚征服府的统治者——同时也是「真贵族」的领导人 (也被称为「征服者」)——尼费休·亚帕威尔·史卜蓝道的亲笔签名。命令我们在指定的日期驾驶守护骑士,前往位于首都人工岛康恩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集合。换言之,这是我们的入学通知。 我就要加入护树骑士团了。我驾着迪奥迪特子爵家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飞越不断向东绵延的大达鲁多亚海,前往征服府所在地的人工岛康恩。在那里等着我的是飞空骑士候补生的生活、预备学校三年的训练。 「看你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前来送行的迪奥迪特家一行人,将航行台座停靠在多比尔离翔场前方的托洛比尔渔港旁,在面向市场的海鲜料理店用餐,为我饯行。 「也不是啦……」 「当初坚持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加入骑士团』的人是你耶。」 「话是这样说没错……」 位于阳台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新鲜生蚝、小龙虾,与加了当地名产大蒜做成的奶油蒸紫贝。尽管欧崇在二艿为我倒了一杯加入气体的上等好水,我还是在无意中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我并非因为要独自远行而感到落寞。 的确,从我三岁到十二岁的这九年间,我一直和父亲(我的亲生父亲艾格尔·j·拉法尔)过着四处巡礼的生活,从未在同一处住超过两年。尽管当初我是假冒身分潜藏在这里,但是在迪奥迪特城的这两年,让失去一切的我感到非常温暖。 特别是从我十二岁那年击败邻国艾尔康家的守护骑士火精灵之后,不论是城内的部属还是迪奥迪特的领民都与我非常亲近,大家都称呼我「殿下」。我得到人们的尊重——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对于周遭人向我投射的尊敬眼神,我一方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里喊着「不,我没那么伟大」,另一方面又暗自欢喜。 曾几何时我甚至有了错觉,把迪奥迪特子爵家当成自己的家。当然,要是我假冒贵族的事被征服府发现,随时都会被处以死罪,这个事实一样没变。 「你甘冒毁坏守护骑士的风险,不愿在入团竞技会中弃权,一直苦战到最后。因为有大家的支援,你才能得到胜利。你得振作一点才行。」 「嗯……」 「你看。」欧崇从桌子底下踢了我一下。「家臣和家职人员正替你饯别,你得拿出领主的风范,要有骑士的样子。」 「哦,好……」我以白色的餐巾纸擦了擦嘴。 「艾米尔大人。」 「世子大人。」 「恭喜您。」 「您终于要启程了。」 「没有您还真落寞呢。」 坐在另一桌的家臣和家职人员依序排队向我饯别,我大方地逐一回答他们「谢谢」。欧崇教过我贵族子弟应有的态度,但我还是有些生硬。 「您是位了不起的飞空骑士,真的是威风凛凛、丰采迷人啊。」 「女侍总管,我还没当上飞空骑士呢。」 我身上穿着骑士团发配的骑士服——黑色布面配上银线的骑士服,是预备学校的制服,只要日后徽章和银线的数量增加,就可以直接当成护树骑士团的骑士礼服。 那名中年女侍总管说的话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微笑以对。姑且不论我是否想这么穿,但这身装扮确实显眼。这家店已被迪奥迪特家包下,站在店内的女侍以托盘遮着脸,朝我指指点点。 伤脑筋…… 我在依序饯别的家臣队伍中,发现一位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 欧崇之所以觉得我闷闷不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女。 白皙的脸蛋、纯白的服装—— 我紧咬着嘴唇,朝那名少女望了一眼。与站在眼前的家臣答礼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站在队伍中。那张秀丽的脸庞,从我考上骑士团后就变得更加疏远,仿佛不愿透露自己的情感一般。身为女官的她尽管只有十八岁,当起迪奥迪特家的女官总管,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威严。 托尔…… 不久,女官总管托尔带着两名身穿白服、像是新人的女官,站在我面前。 「殿下。」 她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与我目光交会。左右两名女官也模仿她的动作,向我低头行礼。两名新人和我差不多年纪,约莫十四、五岁(迪奥迪特家在两年前遭黑甲军团袭击,丧失许多人才。现在的家职人员当中有许多家中有孩子的职业妇女,也有重新从领民中聘雇的年轻人才)。 「祝您训练平安,战无不胜。」 「祝您战无不胜。」 「祝您战无不胜。」 「谢、谢谢。你……」 然而,正当我要接着往下说时,她已转身退下。 她走了。 我原本想唤住她,但排在后面的中年护士挺着她那大酒桶般的圆肚,感动地大喊:「殿下,看您出人头地,我好高兴啊!」接着开始放声大哭,所以我没能追向前叫住托尔。 飕—— 朝大达鲁多亚海挺出的白色断崖上凉风徐徐。红轮微微西倾,是开始吹陆风的时刻。 「这里是多比尔的离翔场。艾米尔,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航行台座停靠在辽阔的离翔场一隅,迪奥迪特家的技术家职人员立刻拆除中央平台上的帆布。 哗啦。 印有绵羊图案纹章的蓝色帆布,在迎着大海的草原凉风吹拂下不住飘扬,底下显现出一架饰以纯银的青黑色巨大机体。这是迪奥迪特家两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 「就算不运来这里,也能从城里的停机坪起飞啊。」我环视这片面向海洋的草原,如此说道。 「艾米尔,话不是这么说。」欧崇在一旁叹了口气。 「我们明明经济拮据,还专程列队为你送行,你不会不明白当中的含意吧?」 「——」 「在开放时代,横跨『界梯树』展开大战时,从西方大陆挑选出的飞空骑士都会在多比尔这里与家人和家臣喝饯别酒,然后从这座白色断崖启程。之所以载着安斐尔来这里为你送行,就是仿傚这个典故——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 「今天之所以会列队送行,是为了要昭告诸国,你将加入护树骑士团。这是一种宣传手法,告知各方『迪奥迪特家已加入骑士团的集团性防卫协定』。你不在的这段期间,领地如同手无寸铁。为了保障领地的安全,必须这么做。」 嗡—— 随着油压装置的一阵低吼,外形如同床铺的航行台座立起,让青黑色的盔甲武士——休佩·安斐尔直立。手持工具的技术家职人员开始拆卸固定线。折叠式的登机梯向上延伸,胸部指挥舱印有纹章的舱门开启,开始进行mc机关试行运转。 「纹章宫,酒已经准备好了。」 典礼工作人员在草地上摆好桌子,拔开色泽如血的葡萄酒瓶栓,往摆放整齐的酒杯里倒酒。 我任凭凉风摩娑我的头发,望着眼前的仪式,心中感到厌烦——又是贵族的规矩。 「不用了,欧崇。我走了。」 我转身将腰间长剑卸下,左手持剑,朝安斐尔的机体 走去。 「喂,艾米尔。」 我无视于欧崇的叫唤,跨步踩上搭乘用的阶梯。守护骑士是巨大的机器人,得爬不少阶梯才到得了它的胸部。总长卡帕菲尔德早已在阶梯上方等候,协助我坐进指挥舱的操纵席内。 「将这架机体的维修工作交给护树骑士团的技师们,我有点不放心。」 「我会尽可能自己照顾它。虽然我不喜欢贵族的传统和规矩,但它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虹彩认证」已经完成,我亲手启动各项系统。机关在「省电模式」下空转。 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是吧…… 没错。 我以四条安全带固定身体,在这用了两百年的驾驶座里,环视眼前的计量器面板与无数的拉杆。擦拭晶亮的黄铜制控制杆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战友…… 蓦地,有个「声音」在我脑中浮现。 ——后会有期,拥有「苍蓝螺旋」的骑士。 我不禁在球形的指挥舱内东张西望,不过,当然是找不到那只黑猫娇小的身影。 那只黑猫后来没再出现过。 在「入团竞技会」比赛的过程中,始终不见它露脸。不过话说回来,在大会的竞赛中几乎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只黑猫到底是何来历? ——诺尔。 「对了,卡帕菲尔德……」 我忍不住向老总长问及此事。 「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 这位在迪奥迪特家历代领主下服务的守护骑士维修员,将手伸进指挥舱内部,俐落地进行主机关的试行运转。mc机关利用从机体内部的诺瓦路斯提拉抽取出的电力让双元件运转,所产生的强烈磁场让机体开始微微震动。两百年前制造的引擎完全没有异常,开始发出引擎的隆隆声响。 「艾尔·安布拉杰,是守护骑士的名称对吧?」 「什么?」 老技师猛然抬头。 「你说艾尔什么来着?」 ——我是诺尔。 「是艾尔·安布拉杰。」 「嗯,这个嘛……」卡帕菲尔德低语道。「如果是现存的守护骑士,光听名称就想像得出来。艾尔·安布拉杰——『鲜红之翼』是吧。艾米尔,这真的是守护骑士的名称吗?」 「我猜应该是吧。那只猫说它是『艾尔·安布拉杰一号机』。」 「那只猫?」 ——我是诺尔。是艾尔·安布拉杰一号机的有机体探测器。 「说给你听,你也许不相信。」 我在试行运转的隆隆声下向他解释。之所以想告诉卡帕菲尔德这件事,是因为他在竞技会比赛的过程中,和我谈了许多关于我身上「血脉」的事。若跟他说那只「猫」的事,他说不定会相信。 「有只会说话的猫不时出面替我解危。不过,它最近一直没出现。」 「会说话的猫?说人话吗?」 「它曾经对我说:『我是艾尔·安布拉杰一号机的有机体探测器。』」 「有机体操测器……」 「它不只会说话,还能控制高压电,以电击打败敌人。我在想,这架机体的『虹彩认证系统』登录资料会被改写,一定也是它的特殊能力造成的。」 「那只猫是吧……」 我颔首,老技师停止试行运转的工作,陷入沉思。 「会说话的猫,还真没听说过呢。但根据史实记载,过去曾增强军龙的能力,作为前线部队侦察之用。」 「增强军龙的能力?」 「没错。」 老技师颔首。 「以前好像会运用伊纽梅奴的技术提高军龙的能力,并使用在战争中。将原产于『黄界』的龙带进其他『界』的研究设施中改造。据说当中有会说话的龙,它们会经由某种方法向人传达想法。」 「可是欧崇说过,军龙在战争中根本派不上用场。」 「那是指现存的种类。以前好像有各式各样的品种。有小型的,有巨大的,有聪明的。」 「为什么现在都没有了?」 「因为『大接触』啊。」 原来如此。 听完老技师这番话后,我双唇紧抿。 史实…… 「大接触」: 「在四千年前的『大接触』中,大部分的『界梯树』被烈火烧毁。米尔索提亚的地表也以第八奴梅拉入口所在地为中心,有三分之二瞬间化为焦土。次元回廊封闭,生命工学研究设施的集中地『绿界』就此断绝往来。最后遗留下来的,只有代替军马的小型军龙。这些历史上都有记载。」 「——」 「若具有那只『会说话的猫』,可能是『大接触』之前制造的个体。能残存至今,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不过……弄好了。」 卡帕菲尔德俐落地检查并调整完各个机关,拍我的肩膀说一声「去吧」,便往下走去。 「加油哦,里奇。不,艾米尔。」 「嗯……」 老技师的道别方式非常干脆。 舱门阖上后,球形指挥舱的壁面登时变成了荧幕,操纵席宛如飘浮在空中,眼前是开阔的全景视野,甚至看得到脚下的画面。登机梯载着总长往下折叠降落。 为了小心起见,我朝指挥舱内环视了一递。发现一个装有我私人物品的背包,飘浮在抬头仰望的家臣们头顶上空。我出城时将它搁在这里,忘了收好。 先将它收好吧。 我解开安全带,走下操纵席,拎起搁在指挥舱地板上的背包,打开墙上的收纳面板,塞进里头的行李隔间中。 以绳子绑紧的背包开口,露出一本书的牛皮封面。我塞到一半猛然停手,从背包里取出那本书。 《通往骑士团之路》,亚休雷·吉特着。 「——」 我望着书的牛皮封面,伸手擦拭,再次小心地放进背包里,往行李隔间中摆好。阖上面板后,就恢复成映照外景的荧幕。 出发吧。 我回到操纵席上,系好安全带,环视全景荧幕底下前来替我送行的人们。 当中有个白色的身影。 托尔…… 哔。我以右手食指按下放大钮。荧幕右侧开启了一个方形视窗,将草地上那个混在人群中的白色身影放大。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抬头仰望机体,乌黑的长发随海风飘扬。 这次离开,会有三年的时间无法见面…… 白皙的脸蛋正抬头望着我的方向。与她邂逅后,我们有整整两年的时间都住在同一座城里,但我未曾和这名大我三岁的少女好好交谈。 真希望在出发前能和她多说些话。不,不只是这一次,每次看到托尔我都想和她多聊几句,但她总是躲着我。我问她为什么,她只回答我一句「我是个污秽之人」。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两年前那起事件造成的。那个山贼…… 「可恶。」 放大视窗中的少女,脸上是令人难过的冷漠表情。散发出聪慧气质的秀丽脸庞,宛如一具没有任何情感的人偶。 害你变成现在这样,都是…… 我双唇紧抿。 哔! 一旁荧幕上浮现的红色三角形标帜,随着警告声闪烁。 是空间搜敌系统的警告。因为附近采测到mc机关造成的磁场。 ——? 是守护骑士吗? 我抬头一看,右方远处—辽阔的圆形多比尔离翔场中央——有一架巨大的机体从台座上站起身,在飘扬的白色旗海包围 下,正准备起飞。 白色的机体。 ——下次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布朗迪暗戟—— 仔细一看,米拉波伯爵家的守护骑士只是在台座上立起机体,固定绳还没拆卸。虽然刚才在草原上让他们先行,但他们家规模庞大,出发前的饯别酒中繁文缚节想必不少——这是我自己的猜想。 「出发吧。」 我不予理会,决定先行起飞。 我以右手扶手处的开关面板解除机体手脚的电磁启动器关节锁,将黄色拉杆推向前,把操纵系统切换成「飞行模式」。对因应长距离海上飞行的防冰装置与紧急自动灭火装置进行线路测试,一切正常。并检察指挥舱的舱压与空调系统。至于主机关,刚才卡帕菲尔德已调整成最佳的空转状态。 一切正常。 「各系统皆无异常。」 等抵达康恩后…… 我会和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呢? 当我以计量器面板操纵开关时,脑中蓦然闪过这个念头。说到我认识的「同期生」,只有在弗兰斯会场和我一起参加入团竞技会测验的男爵家少年——强,路易,迪拉克,以及眼前这位白色守护骑士的主人。就只认识他们两人。 从明天开始,其他从全国各地齐聚康恩的十五名贵族子弟,将和我一起进预备学校就读,以骑士候补生的身分共度三年的时光。 训练似乎相当严格,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定不多。 不过,怎么说都比我过去在平原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生活强上百倍。 对了! 爸…… 我看着荧幕左方的mc机关输出功率图攀升,确认一切稳定,同时在心中向已故的父亲报告。 爸,我走了。以前你喝醉时,总爱说自己是贵族家的飞空骑士,如今我真的办到了。 「航行灯。」 我从右方面板开启灯光开关。 安斐尔的双肩亮起红绿双色的航行灯后,荧幕底下送行的人纷纷挥手大声向我道别。起飞前我放眼环视四周,荧幕呈现出三百六十度的清晰视野。很难想像这是两百年前制造的机械。 「——」 我在荧幕上放大右方远处的影像——在离翔场中央、离我一库德远的航行台座与布朗迪暗戟。 哔哔。 是那架白色的机体。可以看见它肩上的纹章。两条缠绕的蛇、身后背着长枪、有棱有角的白色外形,帅气十足。不知它是哪个年代制造。 「今后我将和她一起加入护树骑士团是吧……」 确认过那架白色机体仍未卸除固定绳后,我解除荧幕的望远功能,右手紧握控制杆。 眼前是午后大达鲁多亚海漫无边际的蓝色海面—— 走吧,前往护树骑士团。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推向前。脚下感受着机关的低吼,右手朝控制杆施力。 「休佩·安斐尔,出发。」 第一章 漩涡 1 机体攀升至一万两千码后,我让休佩·安斐尔水平飞行。 我将控制杆推向前,让机首朝下。原本映照着蓝天的全景荧幕视野,随着一股身体往上浮起的力量倏地往上流窜,水平线从脚下升起,来到眼前的高度后就此停住。 淡蓝色的水平线。 好,改为自动掌舵吧。接下来会是一段漫长的旅行。 我操作右侧的计量器面板,让航行智能维持固定的高度和方位。我已事先输入前往康恩的航线。荧幕右边陆续浮现「cmd」、「l-nav」、「v-nav」、「一二〇〇〇」、「〇·八四〇」等自动系统的状态与飞行数据。切换开关后,出现「nav prog」的显示与两行六位数的数字,后面两位数正以飞快的速度变换。那是航行智能计算出的机体目前所在位置的纬度与经度。 在这些文字与数字后面,迷蒙的玛瑙色海面正以亚音速从我脚下飞逝而过。 传来机体划破空气的风声。 我第一次飞这么远。 我环视全景荧幕上这片泛白的水平线。 海面辽阔无边。 接下来,我将往西横越这座大达鲁多亚海,前一晚,我在城内的寝室中利用正式的航空图计算,得知若以〇·六四倍音速的速度飞行,至少得花四个半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等我抵达康恩,恐怕已经天黑了。 好美的玛瑙色。 大达鲁多亚海虽然辽阔,却是被大陆环抱的内海。有些书记载它的形状是心形。而康恩几乎就位于它的正中央。它是米尔索提亚的首都,据说是古文明建造的人工岛。 「——」 我吁了口气。来到这个高度后,也许是大气层潮湿或太阳西倾的缘故,底下的海面微微变色。 人们只能住在这片大海的四周……真不敢相信。 我还没亲眼见过禁区。禁区等同于焦土,是生人禁入的封印之地。话虽这么说,历经大火摧残的焦土却占了地表绝大部分的面积,所以正确来说,围绕着大达鲁多亚海的米尔索提亚,才是被外界「封印」的土地。 这世界真美…… 睽违数月,我心中再度浮现这样的念头。 我在西倾的太阳下持续往东飞行。 休佩·安斐尔从数架细长的雪茄形飞空船上空飞越,它们应该是从西方大陆各地飞往康恩的定期航班吧。 飞空船和守护骑士一样都是用mc机关飞行,但巨大的客货船与守护骑士的载重量输出功率却相差悬殊,所以无法像守护骑士那样飞得那么高、那么快。征服府海军所属的飞空舰也一样。 隆—— 制造于两百年前的安斐尔mc机关不断发出低吼,它从诺瓦路斯提拉汲取出电力,提供双元件运转的动能、制造出磁场,将机体「拉」向空中。安斐尔破空而行。风向与风速为磁力方位二八〇度、每小时五十六库德。气温为零下四十四迪格尔。 四周已看不见陆地。 浩瀚蓝天下,只有我独自一人。 我从操纵席的地图袋中取出航空图,比照仪器上的显示以及我目前的所在位置。 再过不久,机体就要进入被中央大陆与北方主岛包夹、形状细长的南大达鲁多亚海。到了中央大陆北岸首屈一指的港湾都市伊列·康布雷北方外海后,只要将路线微微往右转,亦即转往东南方,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看到人工岛康恩。 机体随着自动掌舵装置微微往右倾。 夕阳照射海面的角度已经改变,淡淡的波光在指挥舱内晃动。 爸—— ——再见了。 对了。 杀害父亲的那个黑甲军团…… 率领一群黑甲武士的耶兹公爵…… 黑甲军团应该就在我即将前往的地方——康恩——米尔索提亚世界的中心。 ——再见了,里奇。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爸…… 独自一人在海上飞翔,当时的孤独让我回想起过去。 是两年前的记忆。 爸——你潜入城里到底想找什么? 我打听到的情报是真的。今晚,我将在这里的领主城内与敌人交手——父亲离别时对我说的话,从我脑中掠过。 在它交到那群人手中之前—— 我望向自己骑士服的胸前,在解开的立领底下有个垂挂在脖子上的小盒子。 以一条银色的细项链垂挂的景泰蓝盒子。 难道是…… ——骑士,那把钥匙。 那只黑猫的话从我脑中略过。 ——那把钥匙归你所有。 哔! 这时,接近警报响起,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 怎么回事? 我抬眼一看,发现航线前方——略低于我的高度上,有十几个流线形的巨大黑影浮在海面上。 是大型的飞空船……是船队吗? 安斐尔旋即追上它们,从那群雪茄形的黑影上方飞越。黑影陆续从我脚下往后流窜。 是成群的飞空船。 它们在我底下约两千码处组成船队。十几艘雪茄形飞空船,密集地飘浮在方圆半库德宽的范围内。每艘都非常巨大,以同样的速度缓缓往东南东方飞行。是要前往康恩吗? 交通流量似乎愈来愈大了。康恩已经离这里不远了吗? 人工岛还在水平线的另一头吗?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 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异,回身而望。 哔! 安斐尔的空间搜敌智能掌握到有高输出功率的mc机关从我背后接近,背后的荧幕上方出现闪烁的箭头。 「有东西迅速从后方接近,到底是什么?」 我以手指下达指令让后方影像放大,发现有个闪着光的小小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直逼而来。影像出现残影,后面拖着一道长长的冲击波。 那白色的身影是……守护骑士? 「超音速?真没礼貌的家伙。」 我看到刚才被我超越的那支飞空船队伍,因为遭遇这股朝下的冲击波而剧烈摇晃。但那不断逼近的白色身影——白色的守护骑士——完全不当一回事。 「它身后背着长枪,是刚才的……」正当我如此低语时。 「快让路!没礼貌的家伙。」 「对战通话」系统接获白色守护骑士的声音,传向操纵席内。 听了这个声音后,我当场愣住了。 2 「快让路!没礼貌的家伙。」 那架白色守护骑士传来的声音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她说什么? 是一架以超音速紧追而来的白色守护骑士。 除了可能会造成负荷过重或操纵性能大幅降低之外,要将守护骑士的速度提升至超音速,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但在非战时期,通常会将速度维持在音速以下,避免为地上或其他飞空船造成困扰,这是驾驶的骑士应有的礼貌。 然而—— 「快让开,没礼貌的家伙!」 我大吃一惊,不禁转头望向全景荧幕后方。一个方形视窗开启,迅速接近的白色守护骑士留下残影、不断放大。面板上急速变化的数值与箭头显示出它的加速重力和运动方向。 接近。 冲撞。 红色警告显示不断闪烁。 但我惊讶的不是这架白色守护骑士的不讲理,而是它的「声音」。那威风凛凛的低沉女声因为愤怒而颤抖。 比安?怎么回事? 到底是 怎么了——正当我如此低语时,白色守护骑士已经快撞上我了。 「快让开!」 「哇——」 声音是流露出上级贵族良好教养的圆润低沉嗓音,但所说的话却粗野无比。这位千金小姐到底是怎么了?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急忙扭转控制杆,让安斐尔的机体转身挤出细小的空隙,让疾飞而至的白色守护骑士通过。 嗡—— 「哇!」 隆——一阵冲击波袭来,白色守护骑士就此超越安斐尔。我的盾牌与它的枪尖只有数码的间隔。 然而—— 「很危险耶,快道歉!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率先抱怨的人竟然是她。 我惊讶莫名。 「危险的人是你吧?」连我都被她激怒了。「不知道是谁不按牌理出牌?!」 我朝「对战通话」系统怒吼。 「不按牌理出牌?」少女的声音火气十足。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她坐在指挥舱的操纵席内、横眉竖目的影像,已透过声音传来。 「看到布朗迪暗戟竟然不主动让开,难道你不知道象微米拉波家荣耀的白色守护骑士吗?!你这个乡下人!」 「我不知道。」我如此应道。「但我所知道的布朗迪暗戟驾驶者,是个懂得分寸的人。」 「你说什么?」 不论是白色的机体还是低沉的蛮横嗓音,给人的印象都过于激烈。 这就是上级贵族的千金小姐是吧? 比安·尼梅——米拉波伯爵家的千金。 在入团竞技会中,我只与她交谈过几次。但对于布朗迪暗戟的驾驶者,我几乎是一无所悉。 在前方变得愈来愈小的白色机体突然在空中紧急刹车,往回折返。 聚集的磁力让空气为之扭曲,它背负长枪的身影被歪斜的空气包围。 「无礼的家伙、乡下人、不懂礼貌的下级贵族!立刻以臣子之礼向我道歉!否则我将以比安·尼梅·米拉波之名,对你进行制裁!」 飘浮于前方一库德远的白色机体,机械右臂已拔出背后的长枪。 在飞行模式下拔枪?! 「你、你别开玩笑哦!」 我在指挥舱的操纵席内大吃一惊。急忙将推力拉杆往下拉,挺起机体,让安斐尔紧急刹车。可恶,竟然就这样停在海上航线上!要是挡住刚才那队飞空船的前进路线,又会给人添麻烦。 「我才不会向其他贵族家的纹章低头呢。你以超音速飞行,造成众人的困扰。你才应该道歉。」 「你这是在对我说教是吗?」 「这不是说教,是礼貌。」 「住口!」 布朗迪暗戟——那架白色守护骑士将长枪摆在腰际,在不对称的空阻下,重心不稳地摇晃偏移。 「你实在让人看了不顺眼,看我一枪斩了你!」 「住手!」 距离半库德远的它瞬间朝我逼近。 我拉下控制杆,让安斐尔后退。布朗迪暗戟杀气腾腾地追到我面前,一枪刺出。她是玩真的! 「唔。」 但我的反应快了一步,我空出安斐尔右腋底下的空间躲过枪尖,接着让机体微侧,与白色守护骑士擦身而过。 嗡—— 一阵冲击波袭来。 「哇,可恶。」 我让向后仰身的安斐尔在空中重新站稳。 才助跑一库德就能达到音速? 太令人讶异了,好厉害的加速性能! 「比安·尼梅,是我——艾米尔·威·迪奥迪特。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你大打出手。」 「果然是你。既然要到康恩,那正好,和我决斗吧!正好拿你当我第一个击落的对象!」 「我们不是同期生吗?不要兵刃相向。」 「想成为骑士的人,竟然不敢接受决斗?」 「我不接受没理由的决斗。」 我展开盘旋,紧盯着向我袭来的白色机体,朝「对战通话」系统吼道。 「还有,我不能出手打女人。」 然而,我这句话惹火了那架白色守护骑士。 「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手持长枪的机体,往斜上方突刺而来。 有种怒发冲冠的感觉。 为什么这位千金小姐会这么生气? 「难道你没有自信吗?」 我再次让安斐尔后退。操纵机械右臂,展开陆战模式—— 不,要防御,盾牌! 锵! 安斐尔的盾牌将白色守护骑士的长枪弹开。我顺势让机体向后仰,抵消大部分的力道,一面往后退开。天地翻转。白色守护骑士被我躲开攻击,一阵踉跄,头下脚上地从我全景荧幕的视野中掠过。安斐尔在我的操纵下,展现出灵活的运动性能,不过—— 好惊人的攻击力。要是扎实地挨了一枪,连第二装甲板都会被贯穿! 经过这两次接触,我明白对方的加速性能和攻击力都远胜于我。若不持续闪躲,就会被她撂倒。而战胜她的唯一办法,就是使出假动作,出其不意地展开攻袭。 可是再怎么说,对女孩子使出奇袭,未免太…… 「你说没自信是什么意思?」 攻击后保持距离的布朗迪暗戟传来米拉波伯爵家的千金——比安·尼梅的怒吼。 「没错。」我朗声回应。「对自己有自信的人,就算遭人侮辱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一点小事就发火,证明你没有自信。」 「别说得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 白色机体再次紧急回旋,转身面向我。 「我父亲曾这样说过。」 「既然你说得这么了不起,那就让我见识你有多大的本事啊。」 「我不能这么做。」 她朝我逼近——来了! 锵! 我让安斐尔在空中横向移动,转动盾牌,将布朗迪暗戟弹向右方。传来一阵冲击。 「哇!」 我被撞向操纵席,好强大的反作用力!白色机体又是一阵踉跄,朝荧幕前方远去。它体型比安斐尔大上一圈。 哔—— 荧幕右方显示机体损伤的黄色讯息,以两百年前的旧式书写方式闪烁着。哪里损毁了?不,我避开了她的长枪。是负荷过重,零件太老旧了。 虽然主要驱动系统已经换新,可是机体全身上下仍沿用当初制造时的零件。虽然已请努沙·库洛更换主要的启动器,但相关的辅助机械仍保留原状。我得爱惜使用才行!我转动机体,让与我保持距离的白色守护骑士进入荧幕的视野中央。 「我说你……」我得一面防御,一面说服莫名其妙发火的比安。「不过是有人走在你前面而已,这样你也无法忍受?」 「在艾曼因,看到米拉波家的纹章,人人都得让路!」 「米尔索提亚很大耶,你这样不也和乡下人一样?以后只要有人走在你前面,你就要像这样攻击对方吗?」 「竟然说我是乡下人!」 「难道不是吗?让不让路,本来就是个无聊的问题。到底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不满、浑身带刺?我在草原上看到了,你们不是带着盛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前来吗?你应该是在优渥的家庭中备受呵护。身为上级贵族的千金,驾驶这种高级的机体,你还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无聊的事可以挑剔?你也该适可而止吧!」 「住口!」 糟了,我没能说服她。 布朗迪暗戟再次急降而下,朝我冲了过来 。 「快向我跪地求饶,否则我一枪刺穿你!」 「别开玩笑了。」 我本来想躲开。但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背后有异。转身望向身后,发现刚才那支船队中的一艘大型飞空船已来到我背后。在我们对战时,已被飞空船追上了。 糟糕了! 要是将布兰迪暗戟弹开的话,会迎面撞向民间的飞空船。 「喂,等等!」 「我的事你根本就不了解!」 「我指的不是这个,快停下来!」 「不懂还大放厥辞,你是想侮辱我到什么时候?」 我将机体的操纵系统切换成陆战模式,解放双臂,重新持盾摆好姿势。布朗迪暗戟迎面朝我逼近。这位大小姐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飞空船。 没办法了…… 啪嚓!枪尖贯穿盾牌,擦中安斐尔的左肩。布朗迪暗戟从斜上方重重地撞向安斐尔。 「哇!」 我咬紧牙,抵挡这从未遇过的剧烈冲击。就算在护树骑士团的入团竞技会中,我也没被模拟战的对手迎面撞过。当时我闪过所有攻击,毫发无伤。但此刻安斐尔就像被布朗迪暗戟推着跑似的,在空中倒飞。尽管我将mc机关的马力全开,想化解这股惯性运动,但对方的马力远胜于我。我挡不住这股冲势,背部就这样撞向身后的大型飞空船船首。 「哇!」 「呀——!」 啪嚓! 比起守护骑士的装甲,飞空船的外壳就像纸一样脆弱。飞空船的框架应声破裂、扭曲变形,安斐尔撞进飞空船的船体中,就像被布朗迪暗戟硬塞进去一样。 两架守护骑士交缠在一起,跌进大型飞空船的载货用主甲板上。 乒铃乓啷! 长枪插进盾牌,两架机体无法分开,就这样跌进主甲板上,在互相拥抱似的难看姿势下停住。扬起漫天飞尘。 「可恶,我挡下它的时候,他们应该躲开才对啊!」 我手忙脚乱地拆下身上的装备,从安斐尔上下颠倒的指挥舱座位中爬出。我一把握住拉杆,打开胸部装甲的舱门。 啪—— 我从开启的舱门往外环视,甲板上烟尘弥漫,夕阳余晖从我们撞破的天花板处照下。这艘飞空船虽然船首被压垮,但航线和速度仍维持不变。从地板上传来缓慢的机关运转声响。 我抓着维修用的握把,跃向甲板。 「好痛。」我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比起双脚的疼痛,现场怪异的气氛更令人我皱眉。「奇怪……都没人靠近。」 这艘飞空船的机组人员呢?跑哪儿去了? 眼前那架白色守护骑士上下颠倒。随着解除舱内空压的声响,白色守护骑士胸前的舱门往左右开启。阳光从天花板的破洞洒落,有某样东西闪耀着金光。 少女被固定在上下颠倒的操纵席内,银白色的金发柔顺地垂落,散发出刺眼的光芒。银白色套装的百褶短裙往上翻。 「看什么看?」 之前透过「对战通话」系统传来的圆润嗓音此时在我头上响起。少女两颊泛红,双脚夹紧,以倒悬的姿势大声喊道。 「快帮我脱掉长靴啊!害我变成这样,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个无耻之徒!」 「啊……」我抬头望着那身子倒悬、横眉竖目的少女,一时不住眨眼。 「啊,对不起。」 我立刻爬向白色机体的胸前,伸手帮少女解开操纵席内固定脚部的配件,让她穿着白色长靴的双脚可以自由活动。 咚。 「呀——」 「哇!」 少女突然落下,我将她一把抱住,两人一同跌落地面。不能让女孩子掉到满是灰尘的甲板上—我心中虽如此暗忖,却无能为力。我们两人抱在一起滚向地面。金发少女白皙的脸蛋凑向我面前,吐气如兰。蓝色的眼珠,苍蓝犹如湖水。 「——唔?」 「放开我!」 我之所以看傻了眼,与其说是因为她的美貌,不如说是因为她刚才粗暴的口吻与行径和她的外貌格格不入。 「放开我,你这个身分低下的下级贵族!」 她那秀丽的樱唇吐出难听的字眼后,旋即甩开我的双臂,短裙轻扬,一跃而起。我记得她好像大我一岁……明明是个外型聪慧的少女,适合静静地在图书馆里看书,本人却…… 我为之一怔。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眼前这名少女的外表不像是会说出「快点让开,没礼貌的家伙」、「乡下人」之类骂人的话。 「小姐……」 正当我要开口时,少女纤细白皙的右手已一掌打了过来。动作和之前一样俐落,没有任何预警。 啪! 「不准你侮辱我。别以为我是女人,就可以这样羞辱我!」 我脸颊感到一阵火辣,低头不语。我知道少女为何生气,因为我没有使出全力与她交手。我知道她是女骑士,所以没有反击。 「就算挨揍,你也不反击是吗?」 「我不和你动手。」 「别以为我是女人,就把我瞧扁了!」 少女突然伸手抓过来,双手揪住我骑士服的衣领,想将我一把揪起,但她终究是女人。我纹风不动。 「住手。」 我伸手抓住比安的手腕。 「别做这种不适合你做的事。」 那名一身白色套装的少女不管怎么推,都无法撼动我分毫,这时,她那被前发遮掩的脸蛋突然使劲地往左右摇。 「唔……唔……别以为我是女人,就……」 人虽然长得可爱,个性却非常刚烈。这名金发少女双唇紧抿,强忍着几欲爆发的哭泣声。她嘴角微微泛红,是刚才冲撞下弄伤的吧? 「别以为我是女人,就……」比安·尼梅开始抽抽噎噎,语带哽咽。 米尔索提亚的贵族世界是个男性社会,从未听过有女性骑士。比安恐怕是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有史以来第一名女学生。一如在入团竞技会的鼓舞晚宴所见,贵族女性主要是扮演传宗接代的角色。 「我绝不认输。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过去,但请你冷静。」 我一面安抚少女的情绪,一面环视这处甲板的内部。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却不见船内的机组人员现身。事有蹊跷。 不妙,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和她的机体根本无法飞行。 强行离开的话会毁了这座甲板。得请船内的机组人员协助才行。 「现在得先找人帮忙。」 然而—— 「哼。」少女甩开我的手。「放开我!你这样侮辱我很有趣吗?」 「咦?」 一头金发的比安·尼梅双肩起伏,一对蓝眼狠狠瞪视着我。 「你叫艾米尔对吧。你刚才竟然说『我不能伤害女人』?哼,别假惺惺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斗志而且软弱!我看不起你!」 「软弱……」 我听得哑口无言,比安转身背对我,朝自己的白色机体走去,高跟鞋发出一阵清响。 「喂,你去哪里?」 「——」 「喂,比安·尼梅。」 我追向前。 「像你这种软弱的人,不配当我的对手。我要前往康恩。」 「等一下。你的长枪贯穿了我的盾牌。两架机体缠在一起,要是强行起飞,会毁了这艘船。」 「我才不管呢,谁叫他们要挡路!」 「等等。」 「放开我!」 站在白色机体 前的她想甩开我,但手腕被我一把抓住。 「等一下,你不觉得奇怪吗?比安·尼梅。」 「奇怪?」 「这艘飞空船啊。」 我握住少女的手腕,环视空无一人的甲板。数分钟前两架守护骑士从船首撞进甲板,到现在竟然没有人前来一探究竟。 「这艘船……好像没有机组人员。」 3 那天—— 我为了到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报到,从领地出发,远赴首都康恩。 突然有位少女骑士从后方赶上,对我挑衅,因而让我卷入一场离奇的事件中。 这名比我年长的少女——比安·尼梅·米拉波,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在入团竞技会时,她是那么成熟稳重,现在怎么会像个胡闹的小孩,气得全身发抖? 不过在问清楚缘由之前,有件事更重要。 得先找到这艘飞空船的机组人员。 这艘大型的飞空船并未失去平衡,仍维持在固定高度飞行。 「事有蹊跷。」 休佩,安斐尔与比安的布朗迪暗戟交缠在一起,停在这载货甲板上。我从某处发现一个狭窄的铁梯,从这里往下走后,看到一处宛如中央长廊的空间。这条长廊沿着龙骨贯穿这艘巨大的飞空船。 然而—— 隆—— 我站在长廊的地板上,这处又长又暗的空间前后不见半个人影。长廊的建材和管路整个外露,空气中掺杂着后方传来的机关声和空气循环的低吼声,产生回音。 「没半个人……真奇怪。」我远望前后,不禁如此低语。 这条昏暗的长廊是一条拥有方形切面的金属隧道,一旁的比安也环视四周。 无人的飞空船? 隆—— 这艘船到底是怎么了? 我紧咬着嘴唇。 数分钟前,从航线后方高速飞越的两架守护骑士突然展开格斗战,直接撞进这艘船的船首。一般而言,机组人员应该会大吃一惊,随即为了减低船体的损伤而放慢速度,或是预防起火而捧着灭火器冲向甲板。 但现在却没人赶来。 中央长廊上也不见人踪。 这艘战舰般巨大的运输船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任两架守护骑士压垮它半圆型的船首跌进丰甲板,丝毫没有停船的意思。船身发出隆隆的机关声响,继续飞行。 甚至没发出警报声。 「这艘船到底是怎么了?」这名大我一岁的少女骑士仿佛已忘了刚才的争执,如此说道。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这会不会是从某处前往康恩的定期客货船。」 不,我猛然想到——这艘船属于某个船队。 我想起刚才从指挥舱看到的光景,那是由十几艘船组成的船队。飞空船的型式和大小各有不同。 不太对劲。 「艾米尔·威,你打算怎么做?」 比安之所以勉为其难地同意我「先搜寻船上机组人员」的提议,是因为若不以起重机吊起布朗迪暗戟的机体,她就得坐回那上下颠倒的指挥舱内。 「总之先到驾驶台看看吧。往那边走。」 我指着长廊前方,走在前面。 只要找到驾驶台,应该就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无法想像连驾驶室都没人。 「我们已从主甲板来到下一层。只要沿着这条长廊往船首的方向走,应该就是驾驶台了。」 「哼。」 少女骑士双手又在银白色套装的腰际,似乎颇为不满,但还是跟着我走。 我们走在不见半个机组人员的中央长廊上,往可能是驾驶台所在处的方向前进。 叩、叩—金属地面传来脚步声的回音。 我走在长廊上,找寻机组人员的身影,同时心中暗叫不妙。 向船上机组人员道歉或补偿损失的事,能日后再讨论,但若不能赶紧想办法起飞的话,就会来不及抵达康恩。今晚在人工岛康恩的预备学校总校,会在完成报到手续后举行入学仪式和迎新餐会。 再这样下去会来不及报到啊! 可能是我一直想着此事的缘故,比安比我早一步发现了那样东西。 叩。少女骑士脚下的长靴停步。 「那是什么?」 「咦?」我抬头望向她指的方向,发现在昏暗的长廊前方有个方形的庞然大物——几乎将这空间的横切面占去一半。 那是什么? 同时有一股野兽的臭味随着空调流通的空气飘来。怎么会有这股臭味? 锵。 也许是发现我们靠近,方形金属框内有个东西挪动了身体。 吱!某个黑影发出尖锐的叫声,一跃而起撞向金属框,发出锵的一声。 「是猴子。」 「咦?」 吱! 锵!又是一声撞击金属框的声响。 是笼子。 不知为何,飞空船长廊的中央竟摆着像人一般高的金属牢笼,还以金属配件固定住。 有一头全身毛茸茸、很像人类的动物被关在金属笼内。 比安指着那只动物,说它是「猴子」。 「是猴子。我见过到处表演的杂耍团带着这种动物随行。 「猴、猴子?」 牢笼再次震动。走近一看,一只黑色的大型猿猴被人用绳子绑在金属牢笼里。 猴子……就是这只动物的名称吗? 虽然模样与人类相似,但全身长满了毛。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我会在寺院的图书馆里看过一种叫「图鉴」的书,里头收录了各种栖息在地面上的动物图片。那是我和父亲一起四处巡礼时的事。 原来就是这种动物…… 这艘船是用来载运猴子的吗?我再次环视这无人的长廊。但诡异的是,这个牢笼为什么不是放在载货甲板上,而是固定在这阻碍通行的地方? 这只猴子和人类小孩差不多大小,看来非常凶猛。它呲牙露出血色的牙龈,威吓我们。仔细一看,它身上缠着一条粗大的黑色皮带,上面用绳索绑在牢笼的地面上。它之所以如此凶暴,可能是因为行动受限的缘故吧。 「继续走吧。驾驶台就在前面。」 我们来到长廊的尽头,眼前就是飞空船的驾驶台。 我们钻进半开的气密门内。夕阳余晖照进整面都是玻璃窗的驾驶室内,里头空无一人。比四周高出一阶的船长席被球形的玻璃包围,向船首处挺出的操纵席、航空士席,以及面向一旁的通讯席,全都是空的。只看见眼前因橘色落日而朦胧的水平线。 「无人的空船……」 「这是怎么回事?」 比安和我面面相觑。 「你看,是船队……」我从视野辽阔的全景窗远望,看见以同样速度飘浮空中的船队。船队往左右排开,目光所及就有十艘之多。 「每艘都是样式老旧的飞空船。」我目睹这一幕,说出心中的感觉。「恐怕有三百多年之久。各式各样的机型都有,看起来就像是刻意收集这些古董船。」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比安柳眉微蹙。 「不知道。」我摇头。「也许是收集了这些古董船,让它们在无人的状态下飞往康恩。」 「哼。」 明白飞空船上空无一人后,身穿银白套装的比安·尼梅便转身往驾驶台的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 「既然是要报废成铁屑的无人船,那就没办法了。」 「你打算坐回上下颠倒的操纵席吗?」 「像 你这种软弱的人,不用跟来没关系。」 这时候—— 哔哔—— 空无一人的操纵席内响起一阵自动系统的警告声,灯号闪烁,推力拉杆自动从「前进」切换成「倒车」。mc机关的计速器急遽下降。 猛然传来一股减速重力。 「唔!」 飞空船紧急刹车,比安·尼海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往后一跌。 「危险!」 我一面保持平衡,一面从这名身穿银白套装的少女背后抱住她。 喀嚓。 操纵席的推力拉杆回到「停止」的位置,就此停住。信号灯不再亮灯。 「别碰我。没礼貌的家伙!」 「是你自己倒过来的耶。」 船体在空中突然刹车导致的摇晃平静后,我立刻奔向操纵席环视四周。 我们并未被其他飞空船超越,全景窗左右两侧的船队全在空中停住。难道全都在同一时间倒车?船只们像是要配合彼此的位置一般,维持和刚才相同的队形,飘浮于黄昏的天空中。 船队同时在空中停止行进。 难道是……有人在某处遥控整个船队? 吱吱的叫声与牢笼碰撞的声响从门外传来。想必是那只猴子被紧急刹车吓到了吧。 这时—— 「船队位于定点上,但一号船的重量显示出现误差。将重新对各个数值进行确认。」 蓦地,头顶传来一个带有杂音的说话声。 「再重复一次。实验开始前四分钟,第七奴梅拉入口统管各部,对数值进行确认。」 「等等。重量突然增加的原因并非计算的误差。」 是另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 我往头顶处环视,只看到天花板,别无他物。 然而—— 「主甲板上果然载了东西。」 「你说什么?」 「等一下!」 传来许多人怒吼的声音—多名男子以紧张的口吻讨论着。 怎么回事? 天花板…… 比安也抬头仰望。 「喂——有人在那里吗?」 有个声音如此叫唤着。 ——?! 是在叫我们吗?我转头四处张望,但驾驶台上除了我和比安外,别无他人。 「一号船的驾驶台,有人在那里吗?」那声音反复叫唤道。 是从天花板传来的吗? 我抬头一望,发现驾驶台的天花板里嵌有磁力扩音器,男子的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里是实验统管总部。一号船驾驶台驾驶室周边的呼气排气量突然增加,有人在你们那边吗?如果有,请立刻用通讯席的磁力通话机回答我们。」 通讯席? 「快点回答。没时间了!」 我在不祥预感的催促下,采取了行动。 我奔向位于操纵席后方、横向面对墙壁的通讯席,寻找通话机。 磁力通话机——是这个吗? 我已经十五岁。驾驶守护骑士已有两年多的资历,光凭直觉就能对机械操作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我从通讯席上拿起绿灯闪烁的话筒,按下通话钮:「这里有两个人。」 我朝站在驾驶台地板上望着我的比安瞄了一眼,朝天花板的声音应道。在这种情况下,想不承认我们闯入飞空船内都不行。 「你们是什么人?是怎么闯入这里的?」那声音以责备的口吻问道。 我一时语塞。 「我……」 我们两架守护骑士撞破船身,跌进船内。这时候就算挨骂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虽然想说明理由,却不知如何开口。 该怎么说好呢——正当我如此思索时,对方主动说道: 「等一下,我请实验的负责人跟你说。」 负责人? 实验? 我与比安面面相觑,正当我们想回话时,扩音器的另一头已换人回应。 「我是『再控制实验』的负责人左荷。」 是沙哑、有点年纪的声音。 「冲进一号船主甲板内的那两架守护骑士,就是你们两个的吗?」 天花板传来的声音,似乎已知道我们驾着守护骑士冲进飞空船的事。 「啊……是的。」我朝话筒点头应道。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以这样的力道冲破船身外壳,跌进船后就此停住,想来想去也只有守护骑士了。你们是康恩预备学校的新生吗?」 「是的。」 竟然有这种事。全被他料中了? 此人到底是谁?实验的负责人?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但现在只能报上自己的姓名了。 「我是候补生艾米尔·威·迪奥迪特。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的新生。」 这时,天花板的扩音器传来哼的一声。 「哼,果然。你们一定是在前往康恩的途中不期而遇,为了『谁先行』而吵架,然后在航线上大打出手对吧?每年都有像你们这样的傻瓜。」 「——」 「——」 「算了。幸好能在船队进行飞跃前取得联系。你们立刻离开那里。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动作快!」 「咦?」 「——?」 我和比安还来不及互望,头顶的声音又接着说道:「你们听好了。你们闯进了实验船队中。第七奴梅拉入口的反应炉已达临界点,现在实验已无法中止或暂停。满溢而出的能量无处回流,反应炉失控,海底系统将会自行爆炸。实验船队只能依照原订计划进行『飞跃』。」 飞跃? 什么啊? 飞到哪儿去? 我听得瞠目结舌。 「没时间跟你们解释了。」声音接着说道。「系统已进入读秒阶段。听好了,你们快趁这段时间飞离,与船队保持十库德以上的距离。否则会被奴梅拉入口的次元传送锥吞噬,被吸往次元回廊。」 「什么?!」 「快跑!」那沙哑的声音喝斥道。「你们两人快跑。离开那里!」 我的身体在这沙哑的斥喝声下率先行动。 有个声音在体内命令我「快走」。 快走。 全力飞奔。 「我们走吧。」 比安为之一怔,我往地上使劲一蹬,拉起她的手。 这里危险。 危险正步步近逼! 「放开我!」 少女骑士使劲将我的手甩开。 「我自己能跑。」 我与比安奔回中央长廊,在金属地面上发出阵阵清响。从关着猴子的牢笼旁穿越,往来时的方向飞奔。 飞跃? 船队? 实验?他刚才说这是什么实验?那位名叫左荷、声音苍老沙哑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他说骑士团的新生常在这一带的领空起争执,可见此人见多识广。海底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心中满腹疑问,但体内的声音只告诉我一句「快跑」。 动作快。 快跑…… 「呼、呼。」 狭窄的铁梯在摇晃的视野中不断靠近。我扑向扶手,率先爬上铁梯,当我朝身后的比安伸手,想拉她一把时,她朝我应了一句「不必了」,把我的手甩开。 「别把我当女人看,我不用你操心!」 「好,我们赶快走……」 我抬头仰望交叠在载货甲板上的两架守护骑士。 位于上方的布朗迪暗戟,背包撞破天花板接触到船外的空气,外头风声呼号。 该怎么办才好? 「用我的机体由下往上抬。」我迅速看出两架守护骑士的相对位置,如此说道。「只能这么做了,快登机。」 只剩两分钟是吗? 飞离十库德远……说得简单。 我打算驾着休佩·安斐尔从下侧抬起布朗迪暗戟,就此滚出船外。布朗迪暗戟的右臂握着长枪,贯穿安斐尔肩膀的盾牌,此刻无暇在甲板上让他们分开。 我只知道这艘船正进行着某个实验。那名男子说若不赶紧离开船队,实验一开始,就会被某个东西吞噬。 「冲向空中后,我们同时丢弃长枪和盾牌。」 我朗声说出我的计划,跃向仰躺在地上的安斐尔胸前。 「要以这个姿势出去罗,快登机。」 然而—— 身穿银白色套装的少女板着脸,站在布朗迪暗戟上下颠倒的指挥舱舱门下。 看也知道。 她自己无法爬进指挥舱。 「爬不上去,说一声不就行了。」 我朝她奔去,肩膀凑向她的膝盖处。 「踩我的肩膀。」 「——」 少女一开始有些踌躇,后来她踩着我的肩膀,攀住指挥舱的舱门外缘。 少女的重量一时全落在我肩上,但她旋即一翻,爬向上方。操纵席整个上下颠倒,我得帮她坐上驾驶座才行。 我想帮她固定身体,所以抬头往上望,这时比安勃然变色。 「这样就行了。不可以抬头往上看。」 「可是——」 比安现在只是爬上球形的指挥舱内而已。我得帮忙她坐进上下颠倒的操纵席才行。 但比安却紧按着裙子,向我吼道:「不准看,你这个变态!」 「咦?」 她刚才明明要我别把她当女人看的…… 搞什么嘛。 「我要关舱门了,你快滚。」比安双颊泛红,反手按下墙上的开关。 双重的装甲舱门在我面前阖上,与白色的胸部合为一体。 「可恶。」 但我现在根本无暇抱怨。我转身从休佩,安斐尔那金属小山般的青黑色胸膛上飞奔而过,跃进椭圆形开口的指挥舱内。 ※  ※  ※ 年满十五岁的我,竟然在前往预备学校报到的当天,卷入一场风波中。 之后发生的事虽是偶然,却是难得的体验,让我明白我所处的世界——「界梯树」真正的构造。不过,前提是「我能够平安生还」…… 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 不,我不愿这么想。 尽管在这一连串的冒险中,我在某个异世界里见到某人的身影,透露了我往后的「宿命」…… 4 「好痛。」 我纵身跃进斜倾的操纵席内。 我撞到腰部,无比疼痛,但现在我没时间咒骂。 「比安,听得见吗?」我关闭舱门,一面提高mc机关的输出功率,一面朝「对战通讯」系统喊道。「冲向空中时你要丢弃长枪,我会丢弃盾牌。否则两架机体会缠在一起,无法控制。」 「——」 她虽然没回答,但我与布朗迪暗戟的通讯线路应该是畅通的才对。可惜我无法靠这条通讯线路与「实验统管总部」连络。要是能记得通讯席的周波数就好了——但现在这么想已经太迟了。离左荷所说的时限,剩不到一分半钟。 我以拉杆将操纵系统切换成飞行模式。 我提高推力——要抬起布朗迪暗戟应该需要非常大的推力吧……若是强行冲出这里,不知道会给甲板和船身造成多严重的损害。但现在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是要在奴梅拉入口往某处「飞跃」的无人实验船。 奴梅拉入口—— 那名男子提到了第七奴梅拉入口。 ——第七奴梅拉入口系统。 我脑中浮现某人说过的话。 ——位于康恩外海海底的第七奴梅拉入口系统,数年到数十年来仍持续不规则地自然启动,然后又突然停止。 我双手操作着,脑中浮现一个月前在平原上空举行的认证仪式。在练习舰诺耶·姆吉克舰上,我们三名合格者与护树骑士团的上级资深军官会面。 认证仪式结束后,我们三人在练习舰的仓库内见识到一个神秘的物体。 模样诡异至极。 耳边响起布拉凯玛中校说明的声音。 ——这是一种风筝。是异世界的交通工具。 异世界…… 奴梅拉入口——原意为「无数入口」的次元传送机关。欧崇教我历史时曾经提过。 在远古的开放时代,米尔索提亚的地表设有七座巨大的系统,以次元回廊连接「界梯树」的六个「界」与米尔索提亚。 再控制实验?是要加以启动吗? 启动那位于某处的系统? 嗡嗡—— 显示mc机关飞行输出功率的长条图陡然提高许多,发出绿光。 我已无暇思考。 还剩一分钟。 「要走罗,比安。」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前推。 嘎—— 发出嘎吱的挤压声,机体似乎被往上抬。这阵嘎吱声和不规则的震动,是主甲板的地面承受不住mc机关的磁场推进力造成的反作用力,而发出的震动与声响。接着,整个船身开始摇晃。 然而,我们这两架守护骑士并未飘浮。 「唔……」 我不予理会,继续将推力拉杆推向前。 嘎吱—— 吱— 飞行推进力全开! 霹哩啪啦! 以木材和金属横梁铺成的地板破裂,休佩,安斐尔随着冲击冲出甲板。就像使劲往腐朽的船身踹一般,安斐尔抱着布朗迪暗戟的白色大型机体,往前翻滚冲向船首。 啪!四处飞散的木材碎片在全景荧幕前飞舞。 两架被长枪串在一起的机体,在冲出空中的瞬间陷入旋转。 呼——不断前倾翻转! 正当我庆幸终于冲出船外时,全景荧幕的视野突然以惊人之势往上窜。飞空船、海面、淡蓝色的水平线、西倾的落日,正以飞快的速度在我眼前翻转。 「哇——」我毛发倒竖。 机体一面旋转,一面朝海面坠落。 嗡—— 旋转的力道非常惊人——我背部被压向座椅靠背,我只能紧抓操纵席,发出呻吟。尽管我想握住控制杆,但那股重力压得我无法抬起手来。 两架机体再不分开的话…… 布朗迪暗戟的机械右臂握着长枪,贯穿安斐尔装在右盾的盾牌。两架机体就像抱在一起似的无法动弹。 再这样下去,两架机体会一起撞向海面!我咬紧牙关,手朝控制杆底端的盾牌解除开关伸去。 然而—— 「等一下。」 这时,我右肩突然发出一个「声音」。 「等一下。若不是双方同时丢弃长枪和盾牌,其中一方会被弹开。」 「啊……」我大吃一惊。「是你!」 是我熟悉的「声音」。 可是,之前它究竟躲在哪里? 黑猫不理会我的惊讶,自顾自地说道: 「得和布朗迪暗戟配合好,同时解除。」 那只瘦小的黑猫对强大的旋转重力丝毫不以为意,不知何时,它已站在我操纵席的肩膀 位置。 它之前是躲在哪里? 又是何时现身? 「唔……」 但现在我无暇交谈。这只突然冒出的黑猫说得一点都没错,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比安—」我朝「对战通话」系统喊道。「我们要同时丢弃盾牌和长枪,你听到了吗?」 两架机体旋转的劲道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来愈强,海面在不住旋转的视野中逐渐逼近。显示高度的数字锐减,但我根本没空细看。 「你听得见吗,比安?」 再这样下去,两架机体会失去控制,坠落海面! 嗡—— 风声呼号,我头顶的扩音器始终没有应答。 「喂!」 「唔……」 我终于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是她的声音没错。比安在布朗迪暗戟的指挥舱内,也承受着同样的运动重力。 不,等等。难道她…… 这名少女骑士在数十秒前爬进上下颠倒的指挥舱内,我想起她当时的模样:心底一阵发寒。 难道她没坐上操纵席?! 机体仍一路坠向海面,没有片刻延迟。 「比安——」我抵抗这股重力,大声喊道。「我从现在开始倒数,数到三会解除我的盾牌,你也要丢弃长枪。听到了吗?」 我以大拇指弹开解除开关的外罩。 比安应该听到了吧?她构得到操纵席的开关面板吗?但要是这样下去,两架机体都会坠海。 「要开始罗——一、二、三!」 我按下解除开关。 啪的一声,一阵冲击袭来。同一时间,可以从全景荧幕右上方,看见长形的耐爆盾牌从安斐尔覆满盔甲的右肩处喷出白烟,往外弹开。 机体在空中重获自由,顿时轻盈许多。机体也因为摆脱重力,得以飘浮在空中。 「唔,可恶!」 我右手握住黄铜色的控制杆,朝机体旋转的反方向使力,左手同时将推力拉杆往后拉,让它暂时空转。视野不断快速斜向旋转。画面快停下来—我在心中默祷。往上直逼而来的水平线突然在我眼前定住。 趁现在! 我趁全景荧幕的视野停在水平线的刹那,再次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 嘎—— 飕—— 将机体推向空中的加速力,再次将我压向座椅靠背,不过这次是朝水平线上方飞去,飞离海面的波涛。休佩·安斐尔恢复原本应有的姿势,向上攀升。 「呼、呼。」 我进一步加速。转头望向背后,发现我正呈水平飞行,远离刚才那支飞空船船队。 「比安,你成功逃脱了吗?」 我四处搜寻那架白色机体,放声大喊。 「——」 但没有回应。 我坐在加速中的操纵席上,再次转头往后望。 「比安——」 找到了,在全景视野后下方!看到这一幕,我登时背脊发凉——白色的机体在夕阳余晖下闪着银光,正不规则地旋转下坠。 布朗迪暗戟! 「骑士,已经太迟了。」黑猫说道。 「唔……」 我为之一怔。 布朗迪暗戟的机体失去控制,一面旋转一面下坠。之前在飞行模式下强行拔出的长枪也没有丢弃。眼看陷入旋转的白色守护骑士就要被海平面吞没。 难道她无法操纵? 糟了! 我反射性地扭转控制杆,想让安斐尔在空中紧急转弯。 「没用的,骑士。时间已经到了。」黑猫冷静地说道。 「什么?」 「很遗憾,时间已经到了。海底的第七奴梅拉入口就要启动了。」 我明白那名男子所说的时限已经到了。 但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驾着安斐尔在空中往右急转,朝刚才逃离的地方急速俯冲—— 反向加速。 「等等,你会被卷入次元传途中……」 「你闭嘴!」 我以控制杆让机首朝下。 隆隆—— 我以最大加速前进。在对方落入海面前赶上,于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用机械右臂抱住对方的机体,让它停止旋转,就算一起落水也无所谓。我得全力阻止它笔直坠落,直接撞向海面! 我要想办法救比安。 话说回来,都是因为这位大小姐的坏脾气和胡来,才惹出这些麻烦。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没想过要置之不理。 救她。 我体内的「骑士规范」如此说道。 快去解救她。 我知道,等等我…… 然而—— 我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我在前方视野上方捕捉到布朗迪暗戟旋转坠落的身影,我紧急降落在贴近海面的高度,冲向先前来时的方向。但就在我来到离布朗迪暗戟约一库德远的时候,眼前突然发出一阵白光。 刺眼的闪光,令人目眩。 「哇?!」 我在操纵席内仰身向后,还来不及伸手遮眼,占满整个天空的白色闪光已转为五彩霓虹,紧接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歪斜。 摇晃。扭曲。 「哇!」 紧接着一阵风袭来,整个机体在空中翻面。一切景物都跟着翻转,休佩·安斐尔被弹开,在五彩缤纷的巨大龙卷风外侧一面旋转一面下坠。 我被压向座椅,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白光形成了漩涡,巨大的五彩龙卷风从海面升向天际。 「重新稳住姿势!」黑猫在我肩上斥喝。 「哇!」我握住控制杆,本能地让机体转向逃离龙卷风的方向。将翻面的姿势恢复正常,在扬起波浪的海面上紧急拉起机身。 隆隆—— 「你会被吸进次元回廊。快点加速逃离。」 5 「你会被吸进次元回廊。快点加速逃离。」 「——!」 我对黑猫的「斥喝」做出反应,只记得我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 猛然一阵晕眩向我袭来,我就在操纵席上晕了过去。 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约数秒或数十秒之久…… 「唔……」 我睁开眼。 在一阵晕眩下,我恢复了意识。 沙沙…… 怎、怎么了? 我坠海了吗……怎么可能? 其实不然。水花拍打着我前方的视野。 「拉起机身!」 黑猫在一旁说道。 「你现在正贴近海平面,会撞进海里!」 「唔——」 我立刻伸出右手将控制杆往下拉,让休佩,安斐尔紧急往上攀升,好避开眼前的白浪。 陡然一股朝下的重力袭来。水帘往下流去,机体在滂沱大雨中紧急攀升。视野下方隐约可见海面被宛如灰色瀑布的大雨笼罩。 狂风暴雨?! 灰蒙一片,分不清上与下,我再度感到一阵晕眩。 「唔。」 这阵豪雨是怎么回事? 原本有一道闪耀五彩光芒的巨大龙卷风,耸立于海面与天际之间。我昏厥了数秒,一睁开,眼前景致变成了从空中倾注的豪雨。 我往斜上方急远攀升。 低头一看,灰色浊流的豪雨瞬间停歇,我看见斜斜的海面、白色的浪涛。 「比安人呢?」 我让机体攀升盘旋,在灰色布幕般的大雨缝隙间探寻。 「布朗迪暗戟在哪儿?」 刚才它几乎要撞向海面,到底坠落何处?难道是沉人海中?!但指挥舱是密闭构造,就算沉入海中,只要驾驶没被强大的冲击震死,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动力也不会因而中断。 可是—— 「没用的。它已经被吸走了。」黑猫说道。 「什么?」 「我刚才一直看着后方。布朗迪暗戟在撞向海面前就被龙卷风吸走,消失了。」 我让机体在空中盘旋,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再怎么找也没用的,骑士。」 「没用……」 安斐尔在倾盆大雨中飞行。天际倾注的大雨,犹如空中有一座底部破了洞的大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亮光龙卷风,表示第七奴梅拉入口已经启动。」 黑猫说道。 「次元回廊瞬间开启。次元之壁被凿出洞口,这世界的物质会跃往界梯树的另一个『界』。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质量的水和空气从传送处的『界』被吸出,从这个海域上空倾注而下。」 「……」 这是…… 我让机体采水平飞行,环视四周。 这些雨就是另一个「界」的水? 「布朗迪暗戟跃往另一个『界』了。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它的。」 次元回廊?!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是在海上,但竟然在这种航线中突然…… 我望着底下的海洋。 可以从灰色的斑驳缝隙中看见汹涌波涛。 「『实验统管总部』——」 明知道无法接通,我仍对「对战通话」系统大喊。 「『实验统管总部』——听得到吗?布朗迪暗戟……一架有人驾驶的守护骑士被卷进龙卷风了。我该怎么做?!」 但天花板的扩音器并无回应。 「可恶……喂!」 我再度让机体往下降,一面贴近海面飞行,一面向黑猫询问。 「第七奴梅拉入口位于什么地方?」 「在这片海底的某处。」 「『实验统管总部』是什么组织?」 「不知道。」 黑猫回答道。 「奴梅拉入口是内部拥有大型反应炉、控制设施、研究设施,以及兵工厂的巨大建筑。也可以说它是一座要塞。如果实验的目的是要再度控制那座处于半沉睡状态的系统,那统管总部应该也会设在它内部才对,不过,没有确切的证据。」 「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也只进行过一次跨次元之旅。第七奴梅拉入口位于海底,所以才会在『大接触』中幸免于难。它的构造不同于其他地上型系统。所以我不确定。」 「比安……布朗迪暗戟跃往另一个『界』,这是真的吗?」 「……」 另一个「界」…… ——这是异世界的飞行机械。 之前我还是一名巡礼者时,就知道这件事了—— 这宇宙是由不同次元重叠而成,地球一共有七个——也就是界梯树中的七个「界」。中心是拥有上千个出入口的国度——米尔索提亚。 但过去四千年来,因为发生了那场「大接触」,次元回廊的交通网因此中断,处于封闭状态。 「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自言自语。 比安·尼梅·米拉波被发光的龙卷风吞没,消失无踪。 但我心中已有答案。 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用的。那名长我一岁、个性刚强的少女骑士,被卷入第七奴梅拉入口的再控制实验中,机体连同载着猴子的船队一同「飞跃」,跃往另一个「界」。 我束手无策。 我在海上来回飞翔,一筹莫展。我无法救她脱困。 「我知道了……」我紧咬着嘴唇。「只有前往康恩了。」 「没错。」 这么一来,我只能到骑士团报到,向他们报告我在海上遭遇「实验」,以及比安的机体被卷入龙卷风中,就此消失的事。 「可恶……」离开这里,就像落荒而逃一样。 我让机体转向航行智能显示的方位,闭上眼睛。 ——不准看,你这个变态! 「喂。」 「什么事?」 「比安跃往哪个『界』?」 「不知道。」 离开进行实验的海域后,狂风骤雨陡然停止,真令人不敢相信。 转头一看,像巨大圆柱般覆满整个天空的降雨区,宛如被吸向海面般,缓缓下降消散。 看起来就像是笼罩海面的雾气。夕阳在海雾对面缓缓倾沉。 ※  ※  ※ 我们在机缘巧合下,被卷进第七奴梅拉入口的再控制实验——亦即借由人为方式开启次元回廊的实验。 比安的机体无法成功逃脱,被五彩缤纷的龙卷风吞没,消失不见。 不清楚发生何事、无能为力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少女骑士被发光的龙卷风吞没,无法救她脱困。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赶往康恩。 我背对引发龙卷风的海面,将自动掌舵系统设定为之前事先输入的方位,展开飞行。 然而—— 在首都康恩,却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等着我。 ※  ※  ※ 朝东南东方—— 我前往原本的「目的地」。 飞行了约十五分钟后,我从覆满紫色薄暮的海面远处,看见宛如宝石般闪耀的无数灯光。 那是什么? 我在操纵席内坐起身。 那就是康恩吗? 聚集的灯光。那就是古时候以伊纽梅奴的科学技术打造的人工岛——米尔索提亚的首都吗? 漂浮在深紫色的海面彼方,有座熠熠生辉的岛。 隆隆—— 我靠近一看,发现在昏暗的夕阳下,有无数座尖塔巍然而立,四周满是白色与青色的光点。尖塔群底下的市街灯火闪亮如宝石,呈放射状向外延伸,排列得相当紧密。白光形成的直线,连成星形包围四周。整座人工岛恍如一座被城墙包覆的巨大城塞都市。 好多灯火啊…… 我看得目瞪口呆。填满这座星形岛屿的灯火,恐怕是福特·迪奥迪特电灯总数的一千倍e 我对眼前这片亮光看得入迷,笔直地往前飞去。 哔哔—— 哔哔—— 蓦地,警告声响起,荧幕前方视野浮现两个红色箭头。 怎么回事? 同时有个声音传向指挥舱内的扩音器中。 「接近中的守护骑士——」 是「对战通话」系统。 「告知接近中的守护骑士。」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出现两个表示接近警报的红色箭头。 「——?」 「这里是征服军首都防空队——康恩主岛上空禁止飞行。阁下的机体正飞往征服府中枢,请立刻离开。」 「啊,对不起。」 这声音真粗——我一面在心中暗忖,一面回答。原来如此,因为我以发光的岛屿为目标,直直地往前飞,所以正朝岛屿中央飞去。 「这里是阿曼迪·沙薛领主——迪奥迪特家的守护骑士休佩·安斐尔。今日受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的召集前来。」 「预备学校的新生是吧?」 「没错。」 「我方要进行确认。」 在荧幕前方的视野深处,两个朝我急 速靠近的小小红色箭头,突然往左右分开。 「——?!」 我紧握控制杆的右手不自觉地使劲。那两个红色箭头左右夹击。 然而—— 我的直觉告诉我,别轻举妄动。 紧接着,黑色物体在那座发光的岛屿前急速分向左右两旁,过了数秒,那两具黑色重物随着一声隆隆低吼出现在我面前,几欲占满我全景荧幕两侧,在贴近至十码的距离后,与我同步飞行。 「唔……」 是两架守护骑士。好近啊。机体微微摇晃着。 他们的动作就像是在对我说——害怕吧?小心我撞你哦!机体彼此刚好处在会互相干扰的距离,mc机关的磁场将气流挤压变形,形成了「流体场」。 然而,对方从正面位置分向左右两边,再一百八十度的上升回旋,俐落地从两侧包夹。 是高速机动回旋吗?我曾在亚休雷·吉特的书中看过。 我没有与守护骑士展开空战的经验,但我看得出来,要如此贴近对方两侧需要高超的技巧。我用眼角余光预测左右两架机体的动向,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对方受过严密的训练,但作法粗鲁,又充满威吓意味。我逐一望向左右两旁的黑色机体,发现那果然不是贵族家的机体。两架都是同样的机型——造型粗犷、满是棱角,重量感十足的黑色装甲—休耶达冈。虽然不清楚是从何种机种衍生而来,但可以确定是征服军使用的量产型守护骑士。 「已完成确认。」 也许已与某处完成通讯,左侧的机体以刚才的大嗓门对我说道。 「已透过防空司令部向预备学校确认。今晚预定前来报到的新生名册中有你的名字。接下来将奉司令部之命,引领你前往骑士团练兵场内的预备学校专用离翔场。请跟我们走。」 语毕,左侧的休耶达冈微微向前加速,带领我往左盘旋。 「——」 我以目光追循它的去向,跟着休耶达冈往左盘旋,飞过这座犹如发光地毯的岛屿。要带我到预备学校的离翔场是吧……我只能跟着对方走。这样反而省事不少。 这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向他们报告比安在海上卷进「实验」风波而失踪的紧急事件,但体内有某个声音阻止我这么做。 要小心。 我的直觉警告我。 对这些人不可以大意。 「气氛不对哦。」我一旁的黑猫说道。「骑士,你要提高警觉。」 「嗯……」 正当我准备要答话时。 哔哔—— 警告声响起,同时我感觉背后有异,急忙转头。 哔哔—— 背后再度传来异样的感觉。 红色箭头出现在后方上空,并且滑向左侧。面板上的数值跟着它移动,一面标示出它的动态。这是什么?在远处的后方感应到强大的mc机关——而且移动速度飞快! 是守护骑士吗? 这时—— 「又出来了。 左侧的休耶达冈马上做出反应,透过「对战通话」和他右侧的伙件说话。 「后方十三点钟方向,出现未确认的高速移动目标——肯定是那家伙没错!」 「瞧这个动作,应该是那家伙吧。」 右侧的机体也做出回应,两架机体缩短彼此的间隔,表现出高度警戒。mc机关的磁场互相干扰,机体为之震动。右侧的机体旋即保持距离,但我从它的反应中感觉到此事不太寻常。 怎么回事? 不过,出现在我背后远处的红色箭头,就像流星般飞往后方视野的角落,消失了踪影。安斐尔的搜敌智能仅掌握了它数秒的行踪。 「我跟丢了。」 「我也搜寻不到它的行踪。但我已透过自动传送将搜敌资讯传给防空司令部。」 那两架休耶达冈似乎也失去了背后那快速飞行的物体的行踪。 我看得一头雾水。 征服军的驾驶员一见到那高速移动的物体,就激动地喊着「那家伙」。这是怎么回事? 「迪奥迪特家的守护骑士。」左侧带头的机体朝我说明道。「刚才感应到的机体,肯定是最近在首都周边出没、从事破坏活动的不明守护骑士。康恩因为那个家伙而遭受严重损失。我们首都防空队为了讨伐他而提高警戒。对方虽然是违法的机体,却威力强大。」 「违法的守护骑士?」我不禁反问。 有这种事? 哔哔—— 正当我想如此问他时,发光的岛屿前方出现红色闪光,且急速朝我们接近。 两架机体迎面而来。 「在空中警戒的防空编队要前往迎击,会与我们错身而过。提高警觉。」 「咦?」 说时迟那时快,看起来像是休耶达冈的两道黑影陡然在我前方变大,以几乎要撞上我的距离笼罩住我头顶上方。 飕—— 「哇——!」 我不禁转头,目送那两架以高速与我擦身而过的休耶达冈。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看见它们背后装了长距离炮。 「恣意袭击的破坏者—绝不能放过这种邪恶之徒。今晚一定要收拾他。」 左方带头的机体焦躁地说道。 「那是……」我想问清楚那是什么(因为我一直以为所有守护骑士都有向征服府登记,并受到严密控管),却没时间把话问完。 那架带头的机体接着说道: 「迪奥迪特家的守护骑士,目的地到了。请跟我们一同降落。」 巨大的人工岛犹如一张发光的地毯,让人无从分辨自己置身何处。我记得应该有主岛与属岛之分才对…… 我跟着休耶达冈,朝铺在地上的这张发光地毯降落。 我跟在带头的机体后方,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往下降。他们在赶时间吗?机首不断下降,底下的市街灯火朝眼前逼近。左侧那架带头的休耶达冈头部朝下俯冲。我往旁边瞄了一眼,发现右边那架机体也同样头部朝下,紧贴在我身旁。是我自己想多了吗?他们就像从两侧押着我,怕我逃走似的。 「哼,害怕吗?」 右侧机体的驾驶员似乎看出我心中的想法,悄声说道。 「在征服军里,这种程度的『陡角降落』是家常便饭。」 我后来才知道,征服军的守护骑士驾驶员是从平民中挑选,所以得通过激烈的竞争才能赢得这份工作。据说训练时的筛选更是严格。他们这些军中的驾驶员自认本领绝不输给贵族的骑士,不知该说这是自负还是敌视。 隆—— 在视野前方发光的地毯中,出现一块黑色的菱形地面,我身子倒悬往它冲去。高度已剩不到五百码…… 就像在试瞻一样,那架带头的休耶达冈在几乎要撞向地面时才突然拉起机身,同一时间,一旁的黑猫以怀疑的口吻说道:「喂,别冲动。」 然而,我还不够成熟。直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告诉我「要小心」。但那两架征服军的休耶达冈的挑衅较劲,让我兴起和对方一较高下的心态,全神贯注于驾驶上。 我目睹那架带头的机体来到离地不到四百码的高度,改采着陆姿势。 「可恶……」 我觉得自己的本领被他们看扁,忍不住想还以颜色。右侧机体的揶揄让我听了火冒三丈。 我反射性地将机体微微转向右方。从距离那架拉起机身的机体右方两码处掠过,往前冲出。mc机关的磁场一时互相干扰,一阵摇晃,但我旋即飞越了它。 左右两架机体仿佛大吃一惊,同时 第三章 黑旋风 1 夜里的海面。 红色光点在黑浪翻腾的水平线上若隐若现。 那是漂浮在奴梅拉入口系统正上方海面的停泊站灯火。 灯火下的海底,据说有一座巨大的人工要塞——第七奴梅拉入口。 我从小艇上跃入海中,朝光点游去。 嗡—— 我才刚游了几分钟,头顶便传来一阵沉重的引擎声。 ——? 我转头一望,发现有一道黑影从云缝间一闪而过。 守护骑士?! 但那不是「黑旋风」。 是休耶达冈吗?那名士官说的防空队终于出动了是吗? 然而,如果奴梅拉入口是重要的军事设施,那就算有征服军的守备队驻守也不足为奇。守备队若是配有守护骑士,应该更早赶到才对啊? 我脑中蓦然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 前方海面传来内燃机的阵阵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要抵达水平线前方的灯火处,得游上好几个小时,这我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事实上我只游了数十分钟。 因为有一艘像是军方巡防艇的小艇,从浮体停泊站的方向驶来,发现了我。 「有名可疑的飘流者。要射杀他吗?」 「等等,也许是被击沉的作业船生还者。先进行确认。」 哒哒——巡防艇发出煤炭烧球式引擎的机关声,向我驶近,从船身旁伸出一根钩棒,勾住我手中的救生圈,强行将我拖过去。 我被拉上船。 「你是巴拉库拉霸号的生还者吗?」 被拉上船后,一名身穿战斗服的士兵,以刚才那名士官的口吻向全身湿透的我问话。 「是的。」 「是船员还是作业员?」 「我不是船员……」 「那你是作业员罗。我带你去奴梅拉入口。」 「你们是奴梅拉入口的守备队吗?」 「少问那么多。」 「不,我是……」 我是来见左荷博士的—正当我想这么说时,那名士兵突然拿枪抵着我的脸。 「给我安静坐好。」 「唔……」 等一下。 要等候机会。 我心中某个声音说道。 在见到对方的负责人之前,最好别轻举妄动。 这名士兵没有权限。 说得也是。 我闭上嘴,坐在甲板上。 三十分钟后—我被巡防艇的士兵架着,在第七奴梅拉入口的浮体停泊站「登陆」。虽说是浮体构造的码头,但巡防艇驶近一看,放眼望去,都是耸立于海中的金属墙。 飕—— 耸立的墙上设有阶梯,走上阶梯便来到了停泊站上方。吹来阵阵海风。 —— 四面受风的平坦金属岛——这是我一开始的印象。 好宽敞啊。到底有多大?虽说是六角形的浮体构造,但光是单边就有一百码,甚至更长…… 奴梅拉入口——要塞般的次元传送系统,就位于我脚下的海底是吗? 我不禁往脚下及四周环视。 这是一处光滑的金属广场。外围布满红色标帜灯的广场中央,有三道巨大的黑影。 三架蹲踞不动、山丘般高耸的休耶达冈,在投光器的光线照射下,仿若雕像般浮现在光芒中。 三架机体并排…… 原来是守护骑士啊。 这里的守备队果然配置了守护骑士。 我被士兵们架着走,抬头仰望,这时地板一阵震动,其中一架黑色的量产型机体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就此沉入地下。 后来我才知道,这处浮体停泊站就漂浮在海底两千码深的吊钟状要塞正上方,借由六根水压升降机与水面下六百码深的要塞顶端相连。当中两根是让守护骑士机体升降的大口径重量升降机—中央大升降机。 地面频频震动,休耶达冈的机体降下消失后,铁门就此阖上,就像要堵住那洞开的巨大圆洞般。 从洞口两侧冒出的厚实铁门,一面喷出蒸气,一面在洞口中央密合,发出喀嚓一声,就此阖上。好几名身穿战斗服、像是负责人员的士兵快步跑来,朝洞内窥望后,互相伸手比着暗号。应该是在说「一切正常」吧。 在这座四面受风的金属岛另一边,有个顶端亮着红色标帜灯的高塔。高约十码的这座高塔,似乎是管理整个浮体停泊站的管制塔。 我被架着来到高塔前,站在一名身穿军官制服、望着休耶达冈降下的男子前面。 「等等,我……」 「少罗嗦,站着别说话。」 士兵持枪朝我戳了一下,接着向那名军官敬礼。 「停泊管理官,属下带来一名外海遇袭的生还者,请求收容。」 「哼。」那名身穿军官制服的男子,很不层地哼了一声。「后勤补给部的那些家伙真是不中用。说什么『会有两艘船途一百人来』,结果只送来这么一个。」 「是。」 「算了,作业员多一个是一个。马上让他穿上耐压服,送进高压作业区。」 那名军官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伸手指着某个方向。 ——! 他的态度让我怒火中烧,使得接下来的事态变得更加复杂。我势必得表明自己的身分,要求这名军官让我和左荷博士见面。但在那之前,我却忍不住指责起守备队的怠惰— 「等一下。」 我向那名军官抗议道。 「这里不是有守护骑士吗?」 「——?」 「既然你们守备队配有休耶达冈,为什么不去护送船只?那两艘作业船就在你们跟前被『黑旋风』击沉呢。」 要是有三架休耶达冈前来救援,就算不能打倒「黑旋风」,至少巴拉库拉霸号不会就此被击沉。那位船长也…… 我的言辞中带着愤怒。 「明明救得了他们,却不出动,对友军见死不救,你这样身为一名指挥官,未免太差劲了吧!」 这时—— 「什么?」 那名人称管理官的军官,想必从没被带来当作业员的人批评过,只见他稀疏的眉毛往上一挑。 架着我的士兵早一步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 「浑帐东西!」那名人高马大的士兵,将手中的火药式步枪架在我腰间瞄准。「你这个连公民都不是的杂碎,竟敢对管理官出言不逊!」 「——!」 我用眼角余光掌握那名士兵心窝的动作。他持枪朝我刺来。打算一枪刺倒我是吗? 之前在巴拉库拉霸号上也曾被枪口戳中,当时的痛楚再度浮现脑中,我不自主地闪躲。在对方一枪刺出前,我已往后仰身,只见黝黑的枪身从我胸前穿过。 「哦?!」那名士兵冲力过猛,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了一跤。 咚! 「浑帐!」 「臭小子!」 周围数名士兵纷纷将枪口瞄准我。 「这家伙会反抗,杀了他。」那名军官下令。 杀、杀了我?! 「这家伙不需要了,杀了他。」 奴梅拉入口的次元传送系统是军方最重要的机密设施。因此,这些被骗来这里的民间作业员被监视的士兵随便找个理由杀害,似乎是常有的事。 这名军官竟然如此轻易地下令杀人,令我大为惊讶(就算山贼没像他这样),于是我反射性地抵抗。我扑向地面,一把抢下那 名倒地士兵手中的步枪,迅速转身抵向那名军官的侧腹。 「别动!」我反过来命令那名军官和士兵们。「我不想来狠的。」我迅速解开那把火药式步枪的保险,手指按在扳机上。「双手举起来,把枪放下!」 「——」士兵们个个瞠目结舌。 也许他们平时面对的都是不会抵抗的作业员,所以一时不习惯我的反击。 「没办法了……把枪放下。」 军官双手举高,下达指示。 「不过……光你一个人,也敢这样反抗我们,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军官在背后对我说道。 这是对我的鲁莽大感惊讶的口吻。说得也是,这座要塞就像是受军方支配的孤岛。 然而—— 「我可以的。」 我拿枪抵着那名军官,向他提出要求。 「替我向左荷博士通报一声。」 「什么?」 「你们可以从这里联络底下的实验统管总部对吧。我有话想直接和实验主任左荷博士说。」 「别说傻话了。」 「我不是作业员。」我以枪口轻戳军官的侧腹,催促他行动。「我来这里,是有事要找博士。」 「你该不会是『黑旋风』的党羽吧?」 「才不是呢。」 别拿我和那种目无法纪的坏蛋相提并论! 我摇头否认。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快替我通报!」 军官带着我走向管制塔内。 我手持步枪,紧跟在军官背后。这是我第一次拿枪抵着别人,威胁对方服从。如果只是拿枪抵着对方,周遭的士兵很快就会看出破绽,旋即一拥而上,将我抓住,或是开枪射杀。 但我将枪口紧抵那名中年军官背后时,也全神贯注于他的心窝,解读他的动作。如此一来,那名军官就不敢轻举妄动,无法逃脱。 人一切动作的核心就是心窝—是父亲告诉我这个道理。幼年时在旅途中,父亲在山间小路上指导我剑术时,总是如此教导我。 只要看出心窝的动作,加以压制,就能封锁对方的动作。 父亲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里是通讯机房。」 那名军官带我走进高塔一楼的通讯机房后,对惊讶莫名的值勤通讯兵命令道:「呼叫底下的统管总部,直接请左荷主任接听。」 看来第七奴梅拉入口的统管总部,果真位在海底要塞内。 黑猫诺尔猜得没错。 不久,一阵沙哑的声音从天花板的扩音器传来。 「管理官,有什么事啊?!现在正发生时空震动,我得紧盯着荧幕才行……喂!」一个年近半百的沙哑嗓音,一面通话一面转头朝背后吆喝。「高压区的紧急维修完成了吗?测试运转好了吗?」 「左荷博士!」 我朝话筒大声喊道。 「我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什么?你说你是谁?」那沙哑声向我反问。 「是我。在傍晚时,差点在『实验』中飞跃的预备学校候补生。我的另一名同期生已跃往另一个界,请你帮忙救她脱困。」 「你说什么?」对方一阵咳嗽。「叫我接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来自迪奥迪特的候补生。请你救救我的同伴。」 「别说傻话了。」沙哑声再度转向背后,朝某人大声喊道。「喂,有任何飞空艇或守护骑士,从属岛的骑士团总部飞来这里吗?」 这时,旋即有人应了一声「没有」。 「说得也是。」那名管理官也低声说道。「若无征服府的允许,不论是谁都不准飞到这里。」 我无视于他的低语,继续说道:「我的机体在耶兹公爵那里。我不是搭自己的机体来的,而是在因缘巧合下来到这里。求求你,博士,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 扩音器的另一头突然一阵沉默。 「博士——」我大声呐喊。「拜托你!」 「可疑的家伙。真会编故事。」 「我没有说谎!」 我一面持枪抵着那名军官,一面思索有没有可以取信于他的证据? 「博士,你在傍晚时,看出我们是在前往预备学校的路上碰巧遇上,为了『谁先走』而起冲突。还说在这一带领空常发生这种事。」 「——」 「还有,在空无一人的一号船中央通道上有只猴子。对了,它腰部缠着腰带,脾气非常暴燥。还有……」 我本想接着说,但是—— 「够了,别再说了。」沙哑声打断我的话。「管理官,把这家伙绑起来。他是可疑的入侵者。」 「等一下!」 一时间,我从军官的心窝处转移了注意力。虽然情有可原,却是严重的疏忽。 士兵们看出破绽,大喊一声,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旋即从背后将我架住。 我手中的步枪被一把抢走,士兵们大骂着「臭小子、大胆的家伙」,赏了我四、五拳。 「唔……」 「说什么『快替我通报左荷博士』。真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那名重获自由的军官朝我吐了口唾沫。「实验主任,已经擒下这名小贼了。我马上枪毙他。」 他们从背后架住我,那名军官一面说,一面朝我腹部一脚踢来。 「唔!」 但天花板的扩音器却大骂一声「笨蛋」,这次他是朝那名军官喝斥。 「笨蛋,是谁叫你枪毙他的?」 「可是……」 「高压作业区的作业员不断有人倒地,人手严重不足。马上让那家伙穿上耐压服,送来这里。」 「可是主任,这家伙很反骨呢……」 「拿枪抵在别人背后,逼对方工作,不正是你们的看家本领吗?快点送他下来!」 博士下完令后,天花板上的扩音器就此断讯。 「只……只好这么做了。」那名军官一脸不悦地朝我吐了口唾沫,向士兵们下令一声「带走」。 「快点带去,用离这里最近的升降机。紧急修复工程万一在这小子穿上耐压服之前结束,就太没意思了。」 「是。」 这时,另一名士兵快步奔来向军官报告。 「管理官。二号巡防艇又收容了十名看起来像是作业员的海上飘流者。要盘问他们吗?」 「嗯……」管理员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没办法了,带过来吧。」 「我带你去作业区。过来。」 我双手被缚在背后,两名士兵持枪戳着我,带我前往高压作业区。 似乎是很危险的场所。我会在那里被迫工作。 别开玩笑了—— 不过,只要他们带我前往,我就能进入海底奴梅拉入口内…… 到底下去,或许能在某处遇见左荷博士,有机会直接和他谈判。 我体内有个声音叫我这么做。 这时候要想办法进入海底要塞。 好…… 我已看穿那两名士兵心窝的动作,但我并未乘机逃走,而是决定让他们带我前往。 就算从他们手中逃脱,只要不知道升降机在哪里、如何操作,贸然行动就没有意义。 「我们搭司令部升降机前往。往这边走。」士兵指出通道。 似乎有一座从管制塔底部一路通往底下要塞的升降机。我们走下阶梯,在狭窄的通道内直直前进,来到尽头处,眼前是一扇双开的蛇腹式伸缩门。 里头便是升降 机。 咻—士兵从墙上的操作面板按下开门钮后,发出一阵白色蒸气,蛇腹开启,里面气密吊篮的双重门接着缓缓打开。 「进去。」 我在士兵的催促下坐进圆筒状的吊篮内,里头空间狭小。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司令部专用的小型高速升降机,有别于载运士兵和货物的中型升降机。他们让我坐上最近的一架升降机。 双重门咻的一声阖上后,我耳内感到一阵压力。士兵接着操纵内部的操作面板,地板陡然下降。 吊篮无声地行进,随着一阵让身体浮起的加速感迅速下降。离开停泊站的地面,往海面前进。 黑色的海水冒着气泡。 有窗户?不,墙壁是透明的……令人吃惊的是,升降机的气密吊篮除了金属制的高强度框架外,整面都是透明玻璃,眼前的黑色海水正不断冒着气泡。 咻—— 看得见外面?! 连升降机通行的圆筒状通道也呈半透明。此刻是深夜,虽然看不见任何景致,却仍看得出透明的壁面外是澎湃的海水。 咻——这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小型升降机本身就像是一个玻璃瓶,在半透明的管道中滑行,通道不断向下延伸。我感觉到此刻的速度飞快。一口气朝冰冷的海底下降数百码,耳压令人难受,与守护骑士紧急往高空攀升时的现象完全相反。 真惊人。 虽然我被人拿枪抵在背后,但我还是张大眼睛,望着眼前这项特别的技术,这与寺院和城堡设置的升降机截然不同。 这是两万年前打造的机械? 没有电磁驱动机的嗓音和震动,它到底是如何驱动?正当我惊讶不已时,脚下开始发出一片银光。宛如是黑暗的海底散发着银色磷光。 那是什么? 我定睛凝望脚下。 「——?!」 这时,散发银光的海底呈球状隆起,朝我直逼而来。 怎么回事? 咻——升降机仍毫不迟疑地往下降。 那是? 我惊讶莫名。 银色的光芒…… 那是位于海底,随着我们下降而现身脚下的巨大人工建筑物屋顶,看起来犹如往上隆起一般。球状的外型散发着蒙胧银光。 进一步靠近后发现,那球状物体是巨大吊钟形建筑的屋顶,整个建筑往更底下的黑暗延伸。 这就是奴梅拉入口是吧。 好大啊,我无法看见吊钟的底部。 正当我感觉到脚下布满的银色磷光即将被吞没时,升降机顺着半透明的通道,贯穿吊钟形建筑的外壳,进入内部。 啪——气密吊篮的门开启。 升降机从巨大吊钟的顶端下降数百码后,抵达这趟行程的终点,就此停住。 通往海底的短短一分钟,触目所及,尽是令人惊奇的光景。 然而,当我从升降机内走出时,眼前开阔的光景更让我大吃一惊。 嗡—— 眼前是风声回荡的巨大空间。 ——?! 浓雾弥漫。这里真的是海底吗? 我后来才明白,这里是空中长廊的起点,可以俯瞰第七奴梅拉入口内部。 「快走。」 步枪在背后戳着我,我向前迈步,走向游廊般通往这处空间中央的长廊。 嗡—— 这座空中长廊相当高。我一面走一面往下望,吊钟形的天花板底下有一座灯光闪烁的都市——不论怎么看,都只能用都市来形容它。 好厉害……这里是在海面下数千码打造的人工建筑内部?! 我走进白雾般的腾腾热气中,空气突然暖和许多,有种湿滑的触感。 这股暖气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一看,长廊前端的广大空间中央,有个东西巍然耸立。 「那是什么?」我不禁暗自低语。 黑色的巨大物体…… 这座位于吊钟形天花板底下的广大工业都市,在底部的洞窟中央耸立着约二百码高的物体,大概是守护骑士的十倍大。形状像黑色花瓶,也像人类的内脏。 空中长廊直直通往那物体的中央。那是巨大的机械吗? 我当然无从得知。 那黑色的巨大机械,正是从两万年前到四千年前的「开放时代」,以次元回廊连接界梯树七个「界」的次元传送系统中的一个—如今已毁坏无法运作的第七奴梅拉入口的本体。 「别站着不动,继续走。」 我被带往的「作业区」,似乎就位于那巨大的黑色机械旁。 「请问,那东西该不会就是……」 「少废话,闭上你的嘴,继续走。」 「那是次元传送系统的本体吗?」我转头向士兵询问,手持步枪的士兵粗暴地应了声「罗嗦」。 「你怎么那么罗嗦?知道机密的人一律枪毙。你若想活着回去,就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问。」 「果然没错——」 嗡嗡—— 那直立如内脏的黑色机械就像有生命似的,表面光滑无比,我走过长廊朝它走近时,脚下传来心跳般的声音。 这是…… 我为之一惊。 这就是奴梅拉入口的本体?! 空中长廊底下是从巨大机械根部呈放射状向外扩散的建筑群,而空中长廊就像插进这黑色内脏的中央般,不断向前延伸。 巨大的黑色内脏外侧架满了鹰架,四周亮着照明灯,正在进行作业。 在进行维修是吧…… 我不禁往那里望去。 「你不是要去那里。」步枪戳着我的背后。 士兵以枪口指向空中长廊侧边向外挺出的一处甲板。 「从那里搭乘简易升降机,前往底部。」 2 这是…… 这就是奴梅拉入口? 我抓着通往作业场的简易升降机扶手,抬头仰望那巨大的黑色物体。 在沸腾的白色蒸气中,它犹如一座高墙耸立眼前。 嗡嗡—— 约两百码高——顺着散发黑光的墙壁往下降后,就算我挺身仰望,也看不见它的顶端。 之前站在空中长廊上仰望时,那矗立于这片广大空间的机械,就如同黑色的「内脏」一般。 这就是傍晚时,在海面上制造出七彩龙卷风,将十几艘飞空船与比安的布朗迪暗戟吹往某个异世界的装置吗? ——第七奴梅拉入口好像受损了。 我在征服军基地听说这个装置在傍晚进行「再控制实验」后,出了点状况,必须紧急修理。 刚才听左荷博士所言,因为修理的缘故,「作业员不断有人倒地」。 这到底是…… 我仰望那巨大的黑色物体,如此暗忖。 这台机械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不,我听说它在四千年的「大接触」中受损后,就没有再正常启动过,这个装置还能运作吗?可以确定比安跃往何处,将她救出吗? 不,话说回来,这真的是「机械」吗?如果是机械,它又是以什么原理,何种动力运作?在怎样的构造下,让它可以开启通往其他宇宙的次元回廊? 我抬头仰望,但还是弄不明白。 这东西到底是谁建造的? 喀嚓。正当我如此思索时,简易升降机已下降到设有作业区的奴梅拉入口本体根部——海底大洞窟的底部中央。 「出去。」士兵以步枪戳着我,要我走出吊笼。 嗡—— 那黑色物体高耸,笼罩 头顶。因为这个缘故,底下显得有些阴暗。 「——」 脚下是坚硬的金属地面,肌肤感觉到一股热气。走出升降机后,眼前弥漫着白色的蒸气,前方的金属地面呈现广阔的半圆形,从蒸气间的缝隙处,可以望见红色的物体。 水池? 我皱起眉头。 看起来像是肉色的水池。 那是什么? 这种地方竟然有蓄水池?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闷热? 我睁开眼睛一看,有某个东西从前方的蒸气中冒出。 啪答。 这是什么? 是人的形状。出现一个全身滴落红色液体的人影,发出啪答啪答的脚步声,朝这里走来。此人动作迟缓,背后拖着好几根管子,正欲朝这里走来,但半途力量耗尽,双膝一软,就此倒地。 啪嚓。 这什么啊? 仔细一看,在热腾腾的水气中,同样全身满是红色液体的人影走出,陆续倒地。 啪嚓。 啪嚓。 这时,两名身穿暗褐色战斗服、头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朝倒地的红色人影走近,伸脚将人影踢翻。 液体飞溅。 「哼,还是不行。」 「啊,沾到衣服了。可恶。」 他们在干什么? 我看得目瞪口呆。 好诡异的气氛啊。 对了! 我想起来了。 这股诡异的气氛和那个地底设施一样。两年前,在山贼的山寨底下—— 那神秘的地底设施。 后来就像是要毁灭证据一般被人肉贩子组织炸毁。 正当我回忆起此事时,地面突然一阵震动。有别于那黑色物体传来的心跳节奏,背后发出某个重物靠近的声响。是什么呢? 「作业监督官。」士兵们齐声喊道。 转头一看,我右手边有一队士兵围在临时帐篷旁,在蒸气中若隐若现。 帐篷底下站着十几名身穿便服、像是作业员的男子。一名身穿战斗服、像是指挥官的男子,正利用黑板向男子们下达指示。 这群像作业员的男子应该都是被骗来的,每个人都低着头,一副畏怯的模样。当中有些人若不是包围的士兵拿枪指着他们,连站立都有困难。 「作业监督官,我们又带来一名作业员了。」 士兵如此报告后,那原本敲着黑板说个不停的指挥官比了个手势,要他们将我「带进帐篷里」。 我就像被士兵一脚踹进似的钻进这临时帐篷底下。 咚。周遭再度地鸣般地震动,帐篷里的灯泡摇晃。 「听好了。」指挥官敲着黑板,厉声喝道。「看你们是要完成这项作业,领取赏金返乡,还是让我一剑刺死,你们只能二选一。」 指挥官肥胖的红脸如此说道,声若洪钟。他恶狠狠地瞪视在场每一位作业员。敲打黑板的手握着指挥棒,另一只手握着军刀。 好个粗俗的家伙。 我实在很不想看他。 「求求您,放我们回去吧。」排在前头的一名中年男子哭着哀求道。「我……我不知道是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那你就死吧。」指挥官军刀出鞘,一刀刺向那名清瘦中年男子的喉头。 同一时间—— 咚! 啪嚓。 整个帐篷剧烈摇晃,我从白色蒸气前方看到一双黑色的大脚,电磁避震器微微下沉,就此停住。 怎么了? 咻—— 是守护骑士! 竟然出现在海底…… 「监督官,您申请的机体来了。」一名士兵在帐篷外喊道。 「哦,来啦。」 是休耶达冈…… 我看得双目圆睁。 我没眼花,mc机关的空转声在周遭响起,非常吵。 是它一路走来引发的震动吗? 黑色量产型守护骑士停放在帐篷所在处的这座金属广场上,胸部舱门开启。 一名身穿深绿色飞行衣的驾驶员从蹲踞的机体抛下垂降绳,降至地面,打开安全帽的护目罩,环视周遭。 「哦,你来得好。」身穿战斗服的指挥官立刻带着手下向他奔去。「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 「作业监督官,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停泊站来到这里。」驾驶员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该不会是要我把哪个兵工厂的设备踩扁吧?附带一提,我可不希望你们拿它当挖土机用哦。」 那架休耶达冈…… 我望着征服军的量产型守护骑士,从帐篷里只看得到它的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想必是很少这么近距离观看守护骑士吧。广场上的作业员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士兵们持枪拦阻他们,大声斥喝:「喂,不准靠近!」 我认得休耶达冈脚部的标帜。 那是刚才从海面上的停泊站搭乘升降机下降的机体。 是刚才在停泊站那三架守备队机体中的其中一架。它来这海底的洞窟要做什么? 但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利用大型的升降机,将守护骑士的机体运往海底的洞窟。 迪奥迪特城也有供守护骑士用的升降机,但那是用来将机体从停机坪降至停机库,高度不过才三十码。 这里的规模至少要大上二十倍。 这是两万年前的技术是吧…… 听他们说,好像是要利用休耶达冈进行奴梅拉入口的修复工作。 「肌肉组织的收缩压过强,手构不到高压神经配管。从傍晚起,已阵亡了二十几名作业员。」 「只要把某个地方拨开就行了对吧?」 「你来这边,我跟你说明一下。」 人称作业监督官的那名指挥官,将军刀直直地立在照明灯的柱子旁,招手要那名驾驶员过来。 往蒸气弥漫的肉色水池走去。 「听博士说,高压配管不时会有逆流的现象,无法维持输出,所以得想办法解决才行。不过,大致都已修复。」 「既然大致修复完成,就应该没问题了才对。」 「手构不到最深处的配管。要是没修好它,就无法完全停止逆流。」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比起这项作业,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朝矗立于蒸气前方的奴梅拉入口本体望了一眼。 如果那是奴梅拉入口的本体,那么,控制它的统管总部又在哪里? 我环视四周。虽然水气弥漫看不清楚,但是那圆形的红色水面,就位于巨大的黑色「内脏」前。四周还可以看见几架起重机和照明灯柱,也许是提供作业之用。 ——! 我的目光被那把立在照明灯柱旁的军刀所吸引。 是刚才作业监督官留下的军刀! 但就在这时候,某个坚硬的物体粗鲁地戳着我的背。 「做、做什么?」我转头道。 「少罗嗦。别站着发呆,快穿上耐压服。」是刚才带我来这里的士兵。他手持步枪。 「耐压服?」 「管理官下令,一定要派你进行作业,好让你送命。快去准备吧。」 这名士兵可能是看监督官与休耶达冈的驾驶员前往他处,才如此迫不及待吧。他以枪口戳着我,要我赶紧准备,好率先进行作业。 「往那边走。」他将我推向堆满器材的帐篷角落。 是时候了。 我决定趁这个机会展开行动。 不能 再跟他们耗下去了。 我已经来到海底的要塞,再来就是要前往实验统管总部。我要抓住左荷博士,请他救出比安! 「你看,有很多东西吊在那里对吧。那就是要用来当你的棺木……哇!」士兵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我突然停下脚步,蹲身朝他撞去。 我看出他心窝的动作,压低身子,以肩膀撞他。 我用向父亲学来的体术,改采攻势。这名士兵虽然比我高大,但经我这么一撞,整个人弹起,向后倒飞。 「哇!」士兵仰身倒地。 我直接踩过他倒地的身躯,向前奔去。 虽然进行得很顺利,我还是流了一身冷汗。 我冲向广场。 目标是那根照明灯柱旁的军刀。 「快……快抓住他!」 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作业员逃走了!」 「可恶……」我撒腿狂奔。 在弥漫的白色蒸气中,其他士兵听见这声怒吼,旋即发现情况有异,持枪指向我。 一名离我很近的士兵已举枪瞄准我。 「站住!」 但我已早一步握住立在照明灯柱旁的那把军刀,顺势往地上一蹬,以下段招式袭向前方的士兵。军刀并未出鞘,但这样就够了! 「喝!」我发出一声呼喝。 我已看出这名士兵心窝的动作,避开他的射击弹道,持刀斜向往上砍。 锵! 只听见一声清响,士兵手中的步枪飞出。 我从他身旁穿过。 士兵们可能从没遇过作业员反击,个个一脸错愕。 「他……他逃走了?!」 「作业员逃走了!」 3 「呼、呼。」 我突破广场上士兵的包围,混进白色的蒸气中,背对那耸立的奴梅拉入口本体,奔向建筑缝隙间的狭窄通道内。 当我冲出广场时,望见那架蹲踞不动的休耶达冈有条垂降绳从它胸部的舱门垂向地面,不住摇晃,我脑中登时闪过一个念头。 我干脆坐上它,告诉这里的人,要是不让我和左荷博士谈判,就将这里夷为平地…… 这怎么行? 我一面跑,一面摇头。 这么一来,我和那架四处破坏的「黑旋风」有什么两样? 没错。我来康恩,可不是来犯罪的。之所以潜入这座要塞,是为了要请左荷博士帮忙! 「呼、呼。」 广场外是无数座有棱有角的建筑。 是刚才从上方俯瞰时,宛如一座放射状都市的建筑群。 我冲进里面。 手中握着收在刀鞘里的军刀,在洞窟底端建筑间的狭窄通道上奔驰,我绕过弯道,冲上楼梯。 也许是因为在这交错的通道上一再转弯的缘故,背后已不见追兵。然而,我也开始搞不清楚自己在洞窟底端的何处。不过…… 「这里看得到空中长廊。只要回到那里就行了。」 我从栉比鳞次的建筑中抬头仰望(这些立方体和长方体不是住屋,而且都没有窗户,用处不明),发现有一座细长的桥,斜斜地横越头顶广大的空间。 是我刚才走过的空中长廊。 那条长廊通往奴梅拉入口的本体……我要找出可以升向那条长廊的升降机。 数分钟后,我虽然没发现升降机,却看到有座细长的金属梯,从建筑物的平坦屋顶笔直地通往空中长廊。 就是它…… 我将军刀插在腰间,飞身握住梯子往上爬去。这座梯子非常长,是座细长垂直的梯子。 抬头一看,发现梯子通往长廊底下一个像舱门的方形小洞。这或许是检查维修之用。 飕—— 爬到一半,发现周遭的空气像风一样流动。整个大洞窟里一直维持空气循环是吗? 我往一旁望去,发现那巨大的黑色「内脏」就矗立在方形建筑群前方。位于我头顶上方的空中长廊,看起来就像一路插进它的下腹部一般。 黑色「内脏」的根部被白色的蒸气笼罩,看不清楚。我定睛凝望,发现这巨大的黑色「内脏」,宛如长出无数条树根占据那座红色池子般,矗立于洞窟内。 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起刚才「作业区」的情景,那里到底是什么?正当我如此思忖时—— 咚! 蓦地,一声闷响透过空气传来,震耳欲聋。 「唔?!」 怎么回事? 我眉头微蹙,望向那声巨响传来的方向,发现水气朦胧的空间前方有某个东西。 那是……柱子? 两根巨大笔直的淡银色圆柱,从我抬头仰望的洞窟天花板伸向布满建筑物的洞窟底部。两根圆柱的底座都呈巨大的圆拱型,光开口处,就有大型露天剧场那么大。 那到底是什么? 那巨大的声响确实是从圆柱的方向传来。 我还没详细看过这座海底要塞的洞窟内部,所以不清楚它到底是何种构造。 但现在没时间让我看得目瞪口呆。 上去吧。 没错,先上去再说。 我手脚并用,在阵阵强风中爬完剩余的梯子,就在我伸手搭向空中长廊底下的方形小洞时—— 有个巨大的声响震向我耳朵。 嗡—— ——?! 这次像是海兽的吼叫声。音量极大,连我手中的梯子都为之震动。 嗡——声音大得让人想捂住耳朵。这是人工的声音,是警报声吗?从洞窟的各个角落一同响起,不住回荡。 到底是怎么了? 洞窟内似乎到处都装设了扩音器,在「嗡」的巨响后,接着传来军方的广播。 「警报、警报。」 低沉的声音令梯子为之震动。 「警报、警报,紧急防卫状态。第七奴梅拉入口守备队,立刻准备全力迎击。再重复一次,守备队准备全力迎击外敌!」 外敌? 我急忙将手搭向那方形的检查舱门,准备爬向长廊的地面。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得早点找出实验统管总部才行! 然而—— 「警报、警报,外敌入侵中。一般研究员立即撤退备战。洞内守备队紧急准备。一般研究员立即撤退。」 咚咚—— 正当我要往地面上探头时,许多脚步声朝我头顶涌来,我急忙把脸缩回。 咚咚—— ——! 我缩回梯子后,有数十双军用长靴从我头顶通过。抬头一看,发现身穿战斗装备的士兵们成群快步奔过。 「你说中央升降机被夺?」 两名像是指挥宫的人互相大声嚷嚷。 「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了『黑旋风』那班人的当。他们佯装成飘流者上岸,上头的停泊站管制塔也被占领了。」 「什么?!」 「他们打算让那个『怪物』来到底下!快让所有分队赶往中央升降机广场,其他人守好奴梅拉入口周边。」 之后又传出一阵脚步声,又有一群士兵离去。「怎么办?」 「没有重型武器了!」传来其他指挥官的喊叫声。「休耶达冈呢?」 「已经有一架被干掉了,听说瞬间就被砍成两半!」 「援军呢?」「照过去的情形来看,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警戒、警戒。守备队的所有部队,立刻前去包围中央升降机出口广场。再重复一次,守备队所有部队立刻前去 包围中央升降机出口广场。沙……」扩音器突然发出强烈的杂音,接着一阵沉默。 ——? 我再次缓缓地朝长廊地面探头。 现场一片混乱。士兵们来来往往,但没人注意到我。众人都专注在洞窟对面那两根巨大圆柱,紧盯着长廊。没人注意脚下的维修孔。 我爬出洞外,朝空中长廊左右张望。 左手边是高耸的黑色「内脏」。右方是洞窟的墙壁,长廊一路往那里延伸。 统管总部到底在哪里? 快前往奴梅拉入口本体。 我体内的直觉如此告诉我。 只要前往本体,应该可以厘清一些事。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我颔首,往左方奔去。 但来到途中…… 咚咚! 整个大洞窟开始震动,长廊随之弯挠摇晃。 「哇!」我脚底打滑,急忙抓住扶手。 这震动是怎么回事? 「呀——」长廊上的士兵们与身穿白色长衣的男女,纷纷发出悲鸣,跌落地面。有人差点从空中长廊被甩飞,紧紧抓住扶手。 「陕前往避难所!」 士兵们声嘶力竭地大喊,引导身穿白色长衣的男女前往某个方向。那群人是? 听他们的尖叫声,不像是战斗员。 ——?! 我抬起头。在长廊刺向巨大黑色「内脏」处有一扇气密门,此刻完全敞开,从里头冲出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女。 「没办法了,撤退吧。」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杀进这里!」 这群男女胸前全装着一块透明的方形板,遵照士兵的引导,离开那巨大的「内脏」。 「『黑旋风』的目标真的是这里!」 「他们的首领是个彻底反征服府的社运人士。这十五年来,一直藏身在某处,现在终于开始张牙舞爪了。他打算毁灭一切。」 「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抢下中央升降机。」 「征服军那群没用的饭桶。」 「喂,控制室那群人呢?」 「听说还留在岗位上。」 最后一名逃离气密门的白衣男子,转头仰望巨大的「内脏」说道。 「统管总部那群人要和左荷博士一起死守奴梅拉入口。」 左荷博士?统管总部…… 刚才他确实是这么说。 「——!」 我抬头仰望那巨大的奴梅拉入口本体。实验统管总部——次元传送系统的控制室——果然就在里面。 身穿白衣的人们一定是在奴梅拉入口内工作的研究员。只有统管总部的干部们留在原地,不去避难吗? 去吧。 到里面见博士! 我冲向前。 黑色的光滑墙壁上,凿出一个像生物器官的气密门,头戴头盔、脸色苍白的士兵正持枪比向我。 「喂,别擅自往回走。一般研究员全部都……」士兵话说到一半,看到我的服装和腰间的军刀后皱起眉头。「你、你是什么人?站住!」 真麻烦,就硬闯吧! 我双脚未停,将军刀连同刀鞘一起从腰间拔出。我压低身子,以下段招式靠近对方,看出那名年轻士兵心窝的动作。他因为面临紧急状况而慌乱,全身破绽百出。我应该挥出的刀势走向,就像一条白色缎带般清楚「浮现」。 「喝啊!」 锵!士兵的步枪被我甩出的刀鞘弹开,飞向空中。 「哇!」士兵脚下一滑,仰身便倒。 我从他身旁穿过,看准那扇气密门飞奔而去。 我不停地奔跑。 「呼、呼。」 朝气密门而去。 「站、站住!」 「站住!」 背后传来士兵们的怒吼,但他们的声音充满纳闷。平时倨傲狂妄的士兵,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我要开枪罗。」 我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跑着。 奴梅拉入口本体的入口就在前方,圆形的气密门敞开着。 别理他们,直接跃进里面…… 但就在这时候—— 咚咚! 洞窟传来一阵剧烈震动,空中长廊就像跳板一样,重重地上下摇晃。 「哇!」 士兵们惊呼连连。 「哇?!」我的身体同时也浮向半空,整个人被往上抛。我双脚离地,尽管手脚不住挥舞,仍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啪嚓。 金属长廊嘎吱作响,在空中扭曲变形。被弹离桥面的人们被甩向左右两旁。 上面还有许多士兵和一般研究员。他们全都被抛向空中,掉出长廊外。 「可恶……」 我在空中伸出右手,勉强握住长廊的扶手。我死命握住,过了数秒,空中长廊在完全翻覆前斜斜地停住,我吊在倾斜的长廊扶手上,不住左右摇晃。 我紧握的右手,感觉上就快要被扯断了…… 啪嚓啪嚓。 嘎吱。 刚才的剧烈震动是怎么回事? 宛如爆炸一般。 洞窟内的气压瞬间起了很大的变化,耳朵像被堵住似的隐隐作疼。 ——?! 我皱起眉头,吊在倾斜几欲翻覆的长廊扶手上,转头往后望,发现洞窟前方的巨大圆柱底部已被浓烟包围。 爆炸? 那里是…… 「中央升降机——!」某处传来士兵的叫喊。 巨大圆柱底部的开口处赫然冒出大量的灰色浓烟。 啪啪—— 此时,随时都会坍塌的空中长廊上,挤满了紧抓扶手和支柱的士兵及研究员,惊叫连连。 「中央升降机!」 「升降机被破坏了!」 「有东西从通道内出来了。」 同一时间—— 我突破士兵的警戒正欲冲进奴梅拉入口,就在到达气密门前,被一阵原因不明的剧烈震动抛向空中。尽管我勉强稳住身子,没坠向地面,却悬吊在倾斜的空中长廊扶手上。 那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冲击? 巨大的圆柱内发生大爆炸吗?那圆柱到底是什么? 「有东西从中央升降机的出口出来了!」有人如此大声喊叫。 我双手吊在扶手上,转头望去,发现尘烟弥漫的圆柱底端开口处有动静。有东西从浓烟中走出! 那是…… 啪! 率先从浓烟中现身的,是一架黑色守护骑士的机体背面。稳定翼有单边被折断了。 休耶达冈! 一看就知道是量产型的守护骑士。当它从浓烟中倒退走出时,矮胖的机体逸出好几条润滑油气化的白烟,它后脚使劲踩住,想站稳脚步。 嘎嘎—— 机体似乎有几处受损,关节处发出怪声。休耶达冈的黑色脚跟踩碎脚下的建筑,在洞窟内停下脚步。它的腰部平衡器调整姿势,想恢复往后仰的上半身。同时收起稳定翼,黑色的机械右臂绕至背后,从背包里拔出棍棒。 量产型的休耶达冈并没有电磁超震动剑这类的昂贵武器,主要的格斗兵器是棍棒。 那架黑色量产型机体背对着我们,持棍棒朝浓烟密布的圆柱底部摆好架势。 它在做什么?它就像…… 就像在等待什么从里头走出来似的。 紧接着下个瞬间,灰色的浓烟中倏然出现某个身影。 那道黑影的轮廓还未完全浮现,休耶达冈已朝浓烟展开攻 击。它膝盖的避震器收缩,往前跃出!休耶达冈踢飞被它踩碎的建筑,挥舞棍棒的呼啸声传进我耳中。 但紧接着下一刻,尘烟中有个东西挥出一把像长剑的物体,将棍棒弹开,擦出银色火花。空气像蒸腾的热气般震动,接着传来一阵冲击波。 锵! 冲击波伴随一阵强风传来。 啪嚓啪嚓—即将坍塌的空中长廊,更加扭曲倾斜。 「哇——」我差点被甩出,急忙重新握好扶手。 在洞窟前方的那架黑色量产型守护骑士就像被推了一把似的,身子往后仰。但平衡器来不及反应。只见它往后跨步,想稳住重心,踩在洞窟底部的建筑物上,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碎片像烟尘般四处飞舞。 在这架休耶达冈前方,有另一架黑色机体从浓烟中现身。全身漆黑,但锐利的外形与休耶达冈回然不同。 「黑、黑旋风!」 我吊在扶手上,看得双目圆睁。 是它! 它竟然闯进海底袭击? 休耶达冈重新握好棍棒,朝从浓烟中现身的漆黑机体冲去。它斜斜地举起棍棒,疾砍而下。 然而—— 它挥空了! 就威力来说,休耶达冈这一棒足以将一般贵族城堡的外墙敲碎,但它在劈砍时挥了空。 「黑旋风」的机体魔法般的从它前方消失。才一眨眼的工夫,它漆黑的机体已从休耶达冈粗犷的机体旁穿越,闯入洞窟内的空间。 它到底是怎样躲开的? 简直就像…… 我暗自吞了口唾沫。 休耶达冈一棒挥空,一个踉跄才站稳脚步,足足慢了两拍才错愕地将上半身转向左方。这时,那架漆黑的机体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出长剑。啊!正当我发出惊呼时,「黑旋风」已挥剑完毕。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剑的? 「好厉害……」 飕——挥剑的呼啸声随着空气传来。同一时间,休耶达冈的头部感应器从它黑色身躯飞出。 它到底…… 它到底为什么要袭击这里? 它的目的何在? 我因手臂疼痛而皱眉,悬吊在弯折的扶手上,以这种莫可奈何的姿势转头望向身后。 黑色「内脏」周遭弥漫着蒸气,矗立于前方。空中长廊已从入口的气密门脱落。 隆—— 在一阵令洞窟空气为之震动的低吼声下,我转头望向巨大圆柱的方向,发现没了头部的休耶达冈正缓缓倒向那有棱有角的建筑群中。那粗犷的巨大身躯,就此横卧在市街般的建筑群当中。 「唔……」我别过脸去。 轰隆隆! 隔了一会儿,传来一阵冲击波。 轰! 冲击波像一阵强风,以骇人的劲道将一切卷向高空。倾斜的空中长廊发出临终前的悲鸣。 嘎—— 啪叽啪叽—— 啪嚓! 「哇!」紧接着下个瞬间,我原本紧握扶手的右手被硬生生地扯开,整个人飞向空中。 飕—— 「哇——」 那天,我为了救比安而潜入海底要塞,就此被卷入掌管奴梅拉入口的征服军与反征服府组织之间的战斗。 我没有任何力量。 休耶达冈倒地引发的冲击波将我吹走,我在洞窟内飞向高空,不知如何是好。 那架超高性能的黑色守护骑士闯进这里,展现惊人的「破坏力」。面对这一切,我束手无策。 我的意识一片空白,紧接着,我一头掉进温热的液体中。 哗啦! 「哇!」 怎么回事?! 我死命地在温热的液体中挣扎,把头探出水面。 「咳、咳咳……」 红色…… 四周尽是一片红色。 我从坍塌的长廊被抛向空中,掉进填满那巨大「内脏」根部的红色水池中——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 我从水面仰头观望,在浓烟般的粉尘前方,看见那黑色「恶魔」的上半身出现在建筑群上方。外型锐利、冰冷的头部感应器,缓缓转头望向我的方向。 刷! 人称「黑旋风」的神秘守护骑士,机械右臂握着长剑,笔直地甩向我的头顶—那宛如巨大内脏般的奴梅拉本体。 嗡—— 扩音器发出一阵噪音。 那不是征服军的广播,而是从这具黑色恶魔胸部的一对扩音器传出的。 「在此告知现场所有人——」 令空气为之震动的低沉声音。 「在此告知现场所有人。我们是『黑旋风』。」 我为之一惊,抬头望向它。 那架漆黑机体——犹如恶魔般的守护骑士——的驾驶员开口说话吗? 那是故意用机械扭曲原音、机械化的低沉声音,感觉上就像是守护骑士自己在说话。 「接下来,我们将破坏导致『界梯树』毁灭的源头——第七奴梅拉入口。不过,我们并不是恶魔。这里内部和周边的人,我们会给你们时间逃离。」 黑色恶魔朗声说道。 「我给你们两分钟!想逃的人就快逃。」 它将长剑比向黑色的「内脏」,就此停住动作,黑色的守护骑士矗立原地,就像是在镇压一般。 故意在敌人的阵地中停止不动,这是在炫耀吗? 两分钟的时间…… 我在液体中往后仰,望着那耸立的巨大「内脏」,与站在建筑群前方静止不动的黑色恶魔。 由于那黑色机体暂时停住不动,所以四周的空气也为之停顿。周遭突然笼罩在寂静中。 刚才……他说了什么? 我一时没意会出眼前的情势。他刚才说什么?要破坏第七奴梅拉入口?给我们两分钟,要我们逃命?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 「黑旋风」的目标是第七奴梅拉入口…… 我想起之前某人会这么说过:「黑旋风」是彻底反征服府的社运人士。 然而—— 「别开玩笑了!」我在水面上摇着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恶魔要破坏奴梅拉入口?!他要是真的这么做的话…… ——和我过招吧。 要是他真的这么做的话,我要如何救比安?倘若失去奴梅拉入口…… 这是目前这世上仅存的一座次元传送系统啊。要是它遭到破坏的话…… 袭击海底要塞、恶魔般的反征服府组织的守护骑士——「黑旋风」。 它的目的是要破坏米尔索提亚世界仅存的次元传送系统——第七奴梅拉入口。 它一剑制伏守备队的休耶达冈,以长剑指向奴梅拉入口的本体,宣布要毁了它。仿佛已完全控制住这座洞窟般,毫不客气地对里面的人说「我会给你们时间逃命」。 不,只要康恩没派援军前来的话,步兵部队确实无力对抗。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都将在它的控制之下吗? 我紧咬着嘴唇。 它打算破坏奴梅拉入口的本体后,从中央升降机的大型通道升向海面,再以超音速逃走是吧? 我将眼睁睁看着次元传送系统——这个跃往异世界的唯一途径——遭到破坏? 不,等等! ——! 我在水中转头望向红色水池周遭。黏在我肩膀上的红色湿滑液体,与两年前在山贼的山寨地底,从那巨大的「蛋」流出的液体一样。 等等! 我脑中灵光一闪。 「能和它对抗的力量……不是还有一架休耶达冈吗!」 我睁大眼睛,望穿弥漫的白色蒸气,朝四周搜寻。 刚才为了进行「土木作业」,而从海面上的停泊站搭升降机来到此处的那架机体呢? 那名驾驶员…… 「可恶。」 我拨开湿滑的温热液体抵达水池的「岸边」后,急忙爬出水面。我在蒸气中环视,发现周遭都被瓦砾掩埋。刚才这里是「作业区」的广场,士兵还要作业员们穿上耐压服,强迫他们工作…… 这里的人们可能是在强劲的冲击波和暴风袭击时,连同破碎的建筑物碎片被吹向某处了吧。 休耶达冈呢? 除了蒸气外,尘埃像烟雾般笼罩四周,更加阻碍了视线。我皱起眉头,定睛凝望…… 看到了! 我找到了。 征服军黑色的量产型守护骑士就蹲踞在我前方五十码处,瓦砾堆叠至它膝盖的高度。 它开启的胸口舱门吊着一条垂降绳,不住摇曳。 「——!」 那名驾驶员呢?没来得及返回机体,就被风吹跑了吗? 「呼、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气喘吁吁。 我交互望着前方无人驾驶的休耶达冈与停在建筑群上方、持剑比向奴梅拉入口的黑色恶魔。 要是奴梅拉入口被破坏的话,比安她…… 「呼。」 紧接着下个瞬间,我向前奔去。 奔向视野前方那蹲踞不动的休耶达冈。 「还剩一分钟。」 4 可恶! 我撒腿狂奔。 视野前方的那架机体呈单膝跪地的姿势,全身有一半埋在瓦砾中。 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朝那蹲踞的黑色机体奔去。 「呼、呼。」 没时间了。 我有办法启动它吗?此刻我已无暇思考了,为了阻止对方破坏奴梅拉入口,我只能往前冲了! 快点! 我体内有个声音向我斥喝道。 与「黑旋风」对抗。 能阻止它的,就口(有你了! 但这时我却被瓦砾绊倒。 「哇!」脚下一个踉跄。 刷—— 我冲势过猛,在尖锐的瓦砾上跌了一跤。 全身一阵剧痛。 「唔……可恶……」 「还剩五十秒。」 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械声。 还剩五十秒? 再过五十秒,他就要破坏奴梅拉入口是吗?! 刚才他确实说要「破坏奴梅拉入口」,但到底是打算怎么做?是用剑,还是用电磁炮? 「呼、呼。」 ——不准看,你这个变态! 可恶…… 我岂能让你得逞。 「呼、呼——可恶。」我紧咬着牙站起身,再度迈步飞奔。 视野前方有一条摇曳的垂降绳。 就是它。 这个装置应该和休佩·安斐尔的一样。 可是,要是指挥舱的入侵者排除装置启动的话—不,不可能。 我摇头。 卡帕菲尔德会说过—军方的机体得让每个人在紧急时都能操纵,否则就派不上用场。所以征服军的量产型守护骑士并未装设入侵者排除装置。 我朝瓦砾山上冲去。可恶,那些士兵和作业员们好像散落各地,被掩埋在瓦砾下。因为刚才那阵冲击波和暴风太过强烈…… 我一把抓住垂降绳的轻金属吊环。 构造全都一样。回卷钮在哪里……在这里!我伸手按下。喀嚓——没有反应,静止不动。是不是哪里卡住了?我又按了一次。喀嚓。 它突然动了起来。 咻——强力的卷动机开始转动,将绳索往上拉。 「哇!」我右臂差点被扯断,急忙双手握住吊环。可恶!因为之前悬吊在扶手上被甩来甩去,所以我右手现在没剩多少力气。 我忍着痛楚,死命抓紧,身体一口气被往上拉至休耶达冈的胸前舱门。 嗡—— 椭圆形的舱门切面内,像黑暗洞窟般的指挥舱正开启着。 我一脚跃进里头。 咚! 好暗,里头是皮制的操纵席。全景荧幕并未启动。 不,这是省电模式。 我右手反射性地探寻扶手处的开关面板。控制系统的开关和拉杆的配置,应该与休佩·安斐尔没有太大的差异才对。不论是贵族家还是军方的守护骑士,操纵系统的基本模式从两万年前确立后,就没有任何改变——不,应该说以人类的技术还没有能力改变。 「就是这个,解除省电模式。」 全景荧幕亮灯,周围然变亮。 亮得有些刺眼,之前果然是省电模式。 机关维持空转状态。 导航:待机模式。 右侧的显示闪烁,但我没空理会。 这家伙能动吗? 指挥舱就像漂浮在波浪间的小船,微微摇晃。 我的直觉告诉我—— 这家伙会动! 各处关节锁早已解开。平衡器为了维持蹲踞的姿势而发挥功用,微妙地启动机体各处的电磁启动器。 我搜寻操纵装置。 控制杆呢……有了,右手。 推力拉杆,左手。 我双手伸向不同的拉杆,紧紧握住。 接着我伸长双脚,探寻踏板。在哪里……有了!我试着轻轻踩踏,朝机体双膝输出功率! 嗡—— 咚,指挥舱上下摇晃。 好,动了! 这时候—— 「还剩二十秒。」 头顶传来恶魔的回音。它向留在奴梅拉入口内的人们提出警告,要他们尽速离开。 左荷博士等实验统管总部的要员,都已经离开了吗? 不,我没必要知道。 我摇了摇头。 接下来,要由我来保护身后那无比巨大的「心脏」! 我敲下右侧的开关,关上指挥舱入口的舱门。 「最后十秒——」恶魔的声音宣布道。「不离开也没关系。就随着征服者邪恶的企图一起从这世上消失吧。」 他在胡说什么? 「快动啊!」 我将全身的重量加诸在双脚的踏板上,同时将控制杆往后拉。拉杆握把既粗且重。 没反应? 我倒抽一口冷气,但过没多久,量产型的机体开始在瓦砾中挣扎着站起身。 喀喀—— 「站起来!」 哗啦哗啦—— 全景荧幕的视野下半部,被空中飞舞的尘埃染成了灰白色。 「快站起来!」 这时,操纵席产生一股往下压的重力。全景荧幕的视野在陡然上扬的冲势下上升,广场的景致一口气下沉了近十码。 站起来! 机体的所有启动器已注入动力,显示输出功率的红色长条图在荧幕左方陡然上扬。 「转头!」 我将控制杆往后拉,将推力拉杆往前推。 搞什么?mc机关的动力输出竟然慢了半拍。我不禁望向输出功率的显示。我将拉杆往前推,明明发出低吼声,却有一段时间没任何反应。就算将控制杆往后拉,也是慢半拍才有动作。 是故障吗? 不,接着出现的动作都很正 常。 「反应竟然这么迟钝!」 荧幕上没有任何显示故障的讯息。难道这就是休耶达冈平时的反应速度? 我感到咋舌,手腕扭动控制杆,让站起身的机体转向右方。等了一会儿,才出现一股横向重力。 视野往左侧流窜。 广场周遭已不见半个人影,若有人从机体外观看,这架在漫天尘埃中缓缓转身的休耶达冈,看起来就像在找寻什么似的。 沙沙—— 在全景荧幕下,瓦砾山与建筑群一面摇晃一面往左移,那架宛如黑色恶魔般的守护骑士就此进入我视野中。它在建筑群前方看起来很小。我们之间距离三白五十码。 我将黑色恶魔固定在视野中央,让机体停止旋转。机身陡然前倾摇晃。 咚! 机体改变方向。休耶达冈就像要保护背后那巨大的「内脏」般,与在建筑群前方持剑而立的「黑旋风」对峙。 「呼、呼。」 我喘息不已。可恶,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妙。 我呼吸急促——因为过度用力,连手都开始颤抖。这样能战斗吗? 不,我猛力摇头。 快想起过去和爸爸练习时的情景啊—我总是在山间小路上累得喘不过气时被迫练剑,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我抬眼瞪视荧幕中央的黑色恶魔。「对战通话」系统开启了吗?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我的声音。 「呼、呼,等一下!」 我大声吼道。 「住手,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你休想破坏这里!」 语毕—— 「原来还有另一尊木偶啊。」从指挥舱上方传来这个声音。 荧幕前方,那持剑指向奴梅拉入口、静止不动的黑色恶魔有了动作。它摆动机械右臂,摆出中段的持剑架势。 「让开。」 「我不让。」 我如此回应。右手在探寻武器面板。我能用的武器呢?有根握把上画有棍棒图案的拉杆,就是它吗?我反射性地握住它往后拉。 视野右方的一只黑色机械手臂有了动作,它从机体背后抽出格斗用的棍棒。 我握紧控制杆,让休耶达冈的机械右臂持棍棒摆好架势。 「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那你就受死吧。」 这时—— 我到底打算如何与这么厉害的家伙战斗? 如果是我熟悉的那架体型小、性能高的休佩·安斐尔就算了,但现在我可是坐在军方量产型守护骑士的操纵席内——只有高大这个唯一优点的休耶达冈。不仅操纵系统的反应迟钝,连电磁超震动剑都没有。光用这种威吓民众用的棍棒要如何战斗? 太勉强了。 冷静想想,的确是如此。 可是,我非挺身护卫不可。 我身后的次元传送系统,是从异世界救回比安不可或缺的第七奴梅拉入口。我绝不能让它被这个黑色恶魔破坏。 当时我脑中根本无暇思考自己能否与它对抗,是否胜得了它。 我得想办法阻止它——这是我当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时间到。」 在全景荧幕的视野前方,那黑色恶魔在离我两百五十码远的距离下「展开行动」。 飕—— 在黑色身影往右踏出的瞬间,我感觉到荧幕微微一晃,不禁眯起眼睛。 它不见了?! 敌人就这样从我面前消失。 跑哪儿去了?我转身望向右方。 然而—— 在左边。 我体内的直觉如此告诉我。 它来了。 朝你的头部展开攻击。 快摆好姿势。在左边,挡住! 「唔?!」我在看不到敌人的状态下,身体左侧感受到一股重压,我依照直觉,将休耶达冈的棍棒反向挥去。 这时—— 锵!一阵强大的反向冲击横向朝指挥舱袭来,整个全景荧幕为之倾斜。 「哇——」 要翻倒了!不妙,重心要移向左侧。我踏出后脚。平衡器来不及反应了,推力拉杆往前推! 刷—— 是敌人。它在哪里? 血气从我脸上抽离。 我不明所以地遭到攻击! 但我以棍棒挡下「黑旋风」一口气跃过两百五十码的第一波攻击——以假动作使出的快剑。机体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几欲往后翻倒,我改变机体方向,将步行推进力全开,以后脚跟撑住。 刷——停住。 机体一个前倾,剧烈地上下摇晃。 它在哪里?到底是从哪里攻过来的? 我极力环视左右视野,但始终遍寻不着。 又不见了……他刚才挥剑的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在后面。 直觉如此提醒我。 ——! 我脑后同时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反射性地让机体转身。操纵系统平时反应就已经慢半拍了,若感应到之后,手脚不能比大脑早一步做出动作,肯定会被撂倒! 视野猛然随着横向重力旋转。 「可恶!」 我同时挥出棍棒。画出一道圆弧,平平地往右方扫去。 紧接着下个瞬间—— 锵! 又是一阵剧烈冲击。在看见对手前,棍棒已击中长剑,对方高举长剑斜砍而下的模样刹时映入眼中。我挥出棍棒挡下他的行动,但那黑色恶魔旋即将我一把推开,快步后退,从我视野前方远去。 一阵摇晃。 「哇!」 我再度仰身差点倒地,急忙稳住重心,无法对眼前这个黑色恶魔展开反击。可恶,刚才明明是一个箭步展开反击的大好机会啊! 它已与我保持距离。 「可恶!」 但黑色恶魔这次并未从我面前消失。它那外型锐利的头部感应器正在荧幕前方注视着我,黑色的机械右臂紧握着散发银光的长剑,摆出中段架势。 我也恢复原本的姿势,握好棍棒。这把粗大的重合金武器不愧是征服军镇压民众用的武器,两度扎扎实实地与电磁超震动剑交锋,仍不见折损。 「呼、呼。」 冷静下来——我极力如此告诉自己。 我要是此刻倒下,比安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 心窝。 有个声音对我如此说道。 对方脚下有起重机和红色水池,无法横向移动。它会全力一剑刺来。快看出它心窝的动向。 「说、说得简单……」 我坐在操纵席内抬眼回望荧幕中央的黑色恶魔,一面调匀呼吸,一面「解读」那黑色机体心窝的动向。 恶魔动了! 右边—其实是假动作,左边才对! 「可恶。」 我反手将棍棒移向左方,平平地往前挥去。好重。上半身整个往右转,顺势挥出! 锵!我弹开黑色恶魔从左前方砍来的长剑。虽然我的速度和瞬间爆发力都差它一截,但在力量方面绝不输它。只见黑色机体身子往后仰,失去平衡,往我视野左后方穿过。 想逃是吗? 我顺着机体上半身往右甩出棍棒的劲道,让休耶达冈原地转了一圈。视野横向往左流窜,但就在机体右转的同时,那个移向左后方的黑色恶魔已来到我荧幕视野的中央。 被我逮到了! 「喝啊!」我大喝一声。 休耶达冈的机械右 终章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接下来进行第一九九八七期,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 那是我们平安回到米尔索提亚一周后的事。 我们这期新生的迎新晚宴,在康恩属岛的护树骑士团总部迎宾馆举行。 那天晚上的晚宴临时取消。因为有两名新生未抵达且失去联络,骑士团总部因此延期举行入学典礼和晚宴。 从异世界返回后,一时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和比安平安归来,在康恩引发一场权力风波。我自己也遭遇了一些事。 特别是布拉凯玛中校,他从征服军基地替我把休佩,安斐尔抢了回来,光这件事就足以写成一本政治阴谋小说。但请容我在这本笔记中略去不谈。 康恩的情势错综复杂,有许多政治和权力的斗争。 总之,我最后还是加入了护树骑士团。 不,正确来说,是我成为一名以加入护树骑士团为目标的候补生。从那天起,我们这十八名同期生,以成为骑士团的飞空骑士为目标,全力投入训练中。 「喂,艾米尔,好像只有你没收到大达鲁多亚海领空禁止通航的通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我身旁的强·路易·迪拉克,身穿候补生的正式礼服排在队伍中,一面聆听晚宴开始前的训示,一面悄声向我问道。「难道你卷入了什么政治阴谋?」 「我很想告诉你。」我小声地应道。「但我被下了封口令。」 「为什么?」 「因为上头似乎有很多难处。」 「嗯……」强·路易思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和比安在入学前被卷入某起风波一事,他似乎隐约知情。「对了,比安呢?没看到她人。」 「听说她全身多处撞伤,还躺着静养。」我望着少了一名同期生的队伍。「但伤势好像不重。」 不久,晚宴后半的舞会时间到了。 不论在哪里,舞会绝不会清一色都是男人。这些千金小姐们受邀,为的就是这一刻,而这次受邀前往骑士团总部参加舞会的,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级贵族家千金。和我实在很不搭调。 那些陌生的同期生们,个个风度翩翩地邀千金们共舞。我还是一样,站在墙边观看。 下场跳舞的不光是新生,也有很多学长。倒不如说学长们比新生还要开心,不停地围着这些千金小姐打转。我仔细一看,发现之前那两位在市集茶店内喝茶的学长。听说每年会举办两次舞会,看在我这个外行人眼中,他们个个身手俐落,舞姿一流。 能成为骑士团候补生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这么优秀吗? 我事不关己的如此暗忖时,一旁传来某个声音。 「公子——」 我转头望向那熟悉的声音,登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艾米尔公子——」 我惊讶得志了呼吸,眼前站着一位一头黑发的千金小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色礼服。 「您还记得我吗?在费康举行入团竞技会时,我在晚宴中会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我为之无语。 「公子?」休艾特小姐那细长的双眸纳闷地望着我。「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您不喜欢跳舞吗?我……」 「啊,小姐……」我转身面向这位公爵千金,开口向她道谢。「休艾特小姐,谢谢您。」 「咦?」 「啊,不,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好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意。尽管我不能向她透露只字片语……「其实我很想和你共舞,可是……」 休艾特·索尔,弗尼兹登时脸上绽放光彩。原本紧张的表情变得可爱迷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呢。 要是我和她共舞的话,会怎样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可是我在心中不住摇头。我从没和千金小姐们共舞,不知道该怎么跳…… 正当我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 有人从旁边朝我手肘撞了几下。 「——?」 我定睛一看,一名身穿蓝色礼服的人影映入眼中—我一时间分辨不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飘逸的金发,令人惊艳的美貌。 是一位艳光四射的美女。 然而—— 我在费康大会中没见过这位小姐。与我如此熟稔的人当中,没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啊。 她到底是谁? 而且,我和休艾特小姐正在交谈,她从旁撞我的手肘,未免太失礼了吧。 「小姐,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正和这位……」 「喂。」这位金发小姐低声唤道,完全无视于休艾特小姐的存在,用她那对蓝色双眸瞪我。 ——? 这位一身蓝色礼服的小姐向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以和她的美貌格格不入的粗鲁口吻说道:「跟我跳舞。」 「咦?」 「还不快点!」这位美艳动人的小姐斥责我般地低声催促。「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耶。」 「你是……」 「你到底要不要跳啊?」 这位迷人的金发小姐连拉带扯地将我拖进舞池。 过了十秒,我才发现她是比安。 「啊,你是比安!」 「怎样?」 我动作僵硬地面向她,如此说道。比安的睫毛贴向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靠这么近,而没被她掌耳光。 「这……该怎么跳啊?」 「当然是由你来带啊。」 「我不会啊。」 「什么?」 「我不会跳舞。」 「那你配合我的动作,站着就行了。」 在擦拭得晶亮的木板地上,直到管弦乐团一曲奏罢,我都还觉得自己就像在次元回廊一样,处于无重力状态、眼前出现幻觉。 一曲舞毕,比安突然对我说道:「该闪人了。」 「咦?」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话一说完,一身蓝色礼服的比安猛然转身,冲出舞池。 我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这时身旁的学长和同期生们全都一拥而上。 「请赏光!」 「小姐!」 「接下来换我。」 「不,换我!」 我只能望着比安蓝色礼服的背影,追着她跑。她奔出舞会大厅后,消失在中庭游廊的另一头。 「真拿她没辙!」 我背对着舞池向前奔去。 我和她…… 我一面跑一面暗忖——我和她身为同期生,能一直和睦共处吗? 我和她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完) 序章 网译版 翻译 clsyz (——!?) 看到那个人影,是在<迎新晚宴>举行的那个晚上。 不经意往街上噪杂的人群中瞥去一眼,却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留着胡须的侧脸—— 侧脸……? 不由自主的,我抓住了坐席靠背,目光从陆行车窗朝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追去,试图去确认那张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侧脸。 (——难道是……?) 这里是首都康恩属岛的中央大街。 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 那天晚上。 我搭乘的陆行车行驶在中央大街上。与脸和名字都没有记熟的少年们一起,从康恩属岛中央大街的公会堂(举行迎新晚宴的石结构会场),前往骑士团预备学校所在港湾区的途中。 “不愧是康恩啊,就算属岛也这么热闹” “这景色,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啊,听说进了校门后,就得暂时与世俗挥泪道别了” 那些对候补生情况有些皮毛了解的同龄少年们已经急不可耐的攀谈起来。(其实准确来说,直到他们在预备学校的主校舍完成入学仪式前,都不能算是正式骑士团修补生)。听着这些同期生的声音,我坐在大型陆行车后部坐席上,远眺外面的繁华街道。 当时,脑子也确实是一片恍惚。 额头的热度尚未退去。 要问为何,那是因为我在那天晚上,生平第一次与女孩手牵手跳舞了(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不同寻常的伯爵公女)。兴奋感还没消退。 所以—— 从陆行车的坐席上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我想——自己是不是迷糊了? “……!?” 那人—— 我不禁朝车后回头,眯眼望去。 是的。 大概是因为做了非常不习惯的事,所以兴奋的神经产生了幻觉——当时,我是这么怀疑的。 可是, (那人……是爸爸——!?) 我不禁在心中大喊。目光追着中央大道人群之中瞥见的那个黑发伟岸男人的背影,再也坐不住了。 身形伟岸的男人背影——朝着与陆行车前进相反的方向,分开人流而去。 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个背景却转瞬变小,就像一颗水珠般消失于人海中。 不见了。 (难道是……) * 对于自己的事情,我再写一些吧。 我的名字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这是我现在暂时用的名字——是的,这是一个假名。 当时,十五岁的我以迪奥迪特家下任族长自称(因为规定继承家业必须满十六岁,所以就算现任族长已经去逝,却还是挂着下任族长的名衔)。 也就是子爵公子。 迪奥迪特家位于西北部阿曼迪·沙薛——与米尔索提亚首都康恩隔着大达鲁多亚海的遥远西侧,被称之为西方大陆的平原一角上拥有领地的下级贵族。我在不得已之下成了作这个家族最后的继承者。 可是,我不是真正的贵族子弟。 是个冒牌的继承人。 当然了,要是平民之子冒充贵族的事情暴光,在米尔索提亚是要立即被判死罪的。这我早就知道,可是,两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悲剧,改变了我的命运。 其经过,请见这本笔记的前面部分。 现在记录的是我回首那时,如同走纲丝般渡过的日子——总之,我在少不更事的十二岁,被管理迪奥迪特子爵家事务的纹章官欧托利卜·欧崇半哄半骗赶上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假扮迪奥迪特家继承者的窘境之中。 在此之前我不过是区区一介贫穷巡礼者之子——与父亲一起周游列国,身份等同乞丐的小人物…… * (……难道是) 我的视线无法从窗外人海中移开。 父亲——不是迪奥迪特子爵,而是我的真正父亲——艾格尔·j·拉法尔死别已经过去两年。 有生以来的十二年中,那个始终是我的依靠的男人,那个高大挺拔黑发黑胡子的男人——我的父亲,在二年前的某天晚上,留下一句‘有一件着手进行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就把幼小的我扔下,独自朝着耸立在平原中央的岩石城消失而去。 慌张紧追其后的我看见的是被身份不明的守护骑攻陷燃烧的城堡——还有受到黑甲军团集中枪炮攻击,尸体千疮百孔的父亲。 所以。 (……难道,刚才的是……) 回过头去,可是再怎么用眼睛从车窗往人群中搜索,那个一瞬间映在眼中的男人身影却已然消失在人海中。 怎么可能——刚才的人影,不可能是父亲。 没有那种可能。 父亲,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我心想。是的,两年前发生惨剧的那个夜晚,父亲就死了……被那个耶兹公爵率领的军团,杀死在我的面前。 所以父亲,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二年后首都康恩的人群中。不可能存在的,大概只是一瞬间看见了长得相似的人吧。 可是, (……刚才的那个成年男人——怎么想,都觉得与父亲极为相似) 穿着一身候补生骑士服的我,表面看上去独当一面,其实却一边从车窗向外回望,一边肩膀忍不住上下颤抖。好像感觉刹那在人海中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不,一定是看错了。 而且父亲的脸,我真的还记忆犹新吗?两年过去了,在这种地方,我真的能瞬间就看出是他吗……? 是的。 亲生父亲的相貌,我已经开始忘记,在这个初春的季节,我对自称不是名字里奇·葛雷奈尔·拉法尔,而是冒牌的新名字——子爵家公子艾米尔·威·迪奥迪特也不再有任何抵触了。 我在只有贵族能够参加的入团选拔竞技赛中一路胜出,作为新候补生,进入位于首都康恩的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 在米尔索提亚世界不同的六个地方举办的预备学校入团竞技赛,竞争率高达四十倍,可谓极为激烈。世界上具备参赛资格的所有贵族子弟,几乎都会参加。 我也是托友人的帮助之福,最后才能胜出。 那晚是一个荣誉之夜,欢迎新生的晚宴在市中心的公会堂举行,获得入学资格的包括我在内的十八名少年(其中一名是女孩),被带领初次穿过预备学校的大门。 当时我并不知道,足以把我生平第一次跳舞的回忆吹到九霄云外去的那个夜晚,对我来说——不,就算是对所有的同期生来说,也是一场绝对与安稳无缘,并引发了接下来数天动荡日子的开端。 “喂” 有谁从背后拍了拍眼睛死死盯在车窗上的我。 “喂,我在叫你,没听见吗?” “……?” 听到这个声音,我终于放弃看窗外,头回到车内。 这是一辆能搭乘五十多人的大型电动车。整齐并排在车内的座位上,坐着身穿骑士服的同期生们。彼此认识的人,不掩兴奋劲的谈笑着。 其中一人,不知何时起站在了我的面前。 手拍在我肩膀上的——是身穿黑色骑士服的金发少年。 尖锐的蓝天眼睛俯视着我。 当然,我不认识他。 “你真是个无视的家伙,打算无视我吗?” 相貌端正的少年这么说。 “啊——不是的” 我不知怎么回答。看来是他在背后叫我,只顾着看穿外,没注意到。 “我不是在无视你” “你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唉” “我说,你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唉?” 就算他用蓝色的眼睛快瞪出来似的看着我,我也不明白他朝我搭话的意义。 “注意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总之把脑海中的父亲影像甩了出去。现在不是被偶然看见的类似幻像的东西缠住的时候。 眼前站着一个金发高个少年。恐怕年龄在我之上——话说,十五岁就入学的新生,包括我在内其实屈指可数吧。预备学校的入学资格,是参加竞技赛时年龄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但当晚的入学新生,似乎多为十六、十七岁者。金发整齐的留到齐肩长度的这名少年,大概在十六岁左右吧——我这么感觉。 不过虽然他用危险的眼神口口声声说『你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我还是弄不明白。突然拍我肩膀,却反而说的好像是我没礼貌似的。 这家伙,什么意思…… 之后我才知道,这个高个少年名叫诺邦·朵·安邦希布洛——在北方大陆拥有广阔领地的名门安邦希布洛候爵家第一公子。 “听好了,你小子在刚才的舞会上,和哪家的千金溜出会场,单独行动了吧” “唉” “那种行为,今后要审慎。如果你还想成为骑士团一员的话” “…………” 在听他说完过后数秒,我才终于明白他想说的意思。 哪家的、千金…… ——『跟我跳舞』 “啊……不是的”我摇头道,“那个是——” 虽然我试图说明, “不要找借口” 金发高高在上的断言。 “既然身为以保护世间秩序为己任的贵族,就不要找借口” “不不,那个,不是哪家的千金——” 其实强行邀请我跳舞的蓝色礼服金发美少女是我们的同期生,对于这件事我犹豫着该如何说明是好。之所溜出舞会场也是因为比安说“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所以才开溜的。 真是服了她,全身受伤的她本该待在病院静养,却突然穿着礼服出现在我眼前,强行要我和她跳完一曲后,又马上离场。 (——她到底是想什么啊) 拜她所赐,我只不过是把她送到门口停着的马车上让她好回病院,却被别人当成了『和哪家的千金溜出会场』。 “听好了,我问你” 面对困惑的我,金发用好像领主训斥家臣的口气说道, “我们贵族家的子弟一旦进入骑士团,最不可欠缺的是什么?” “那个” “是什么,明白吗?” “所以听我说,刚才的那个——” “如果不明白,我就指点你” 金发高高在上的指着我(他的个子和强·路易有得一比) “那就是『遵守纪律的团队行动』,你个这好色鬼,给我好好记住” “不不,那个” 被单方面指责批评又或者该说是被指点的我,试图解释内情。 “刚才的那个蓝色礼服——”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卡壳了。 (——) 为什么——那家伙只和我跳完舞,就马上溜出会场了…… 突然想到。 如果是想和所有同期生加深友谊的话,应该表明身份,与大家轮流跳舞不就好了吗—— 想必有很多人都乐意与她共舞。 为什么…… ——『还不快点!』 她——比安·尼梅·米拉波冰冷柔软的手指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右手上,我不由的看了看手,试着虚握了一下。 ——『还不快点,我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 不高兴的美貌,浮现在眼前。 蓝色的眼睛如一弯深邃的湖水。 呼吸好像停止了,她脸颊上的淡淡红晕……这家伙,为什么明明这么生气却还请我跳舞——? 莫名其妙—— 另外一件莫名其妙的就是我光看着手掌,心跳居然微微加速了。 搞什么啊…… “——” “喂好色小子” 金发又高高在上教训起一瞬间陷入沉思的我。 “你在傻笑什么” “我、好色……!?” “是的,说的就是你” “什么好色” “听好了,我来告诉你” 高个少年盘着胳膊,整齐的齐肩金发随着他摇头晃脑的演说跟着摇晃起来。 “护树骑士团为何以精锐无敌而著称?理由就是” 在据今遥远的二万年前,护树骑士团就开始负责维护界梯树的秩序。 而为了成为骑士团的翔空骑士,贵族家的子弟必须跃过不可的登龙门——预备学校。 千辛万苦一翻后终于合格诚然是件好事……但从入校每一天的晚上开始,就平地起风波。 比安不知哪根筋搭错出现在新生欢迎晚宴上,强行邀请我跳舞,以至于我的心神不稳看见了酷似亡父的幻影,再加上被板着脸的金发同期生说教。 “护树骑士团的划时代成就是在二万年前,让原本各贵族家单独保管使用的守护骑,集中起来变成统一指挥的战斗集团。通过把各家族守护神的守护骑有组织的集中运用,使之凝聚成宇宙最强的战斗团体” “…………” 我很难向他解释比安的事情,只好无奈的坐着听金发少年高谈阔论。 高个少年的背后,可看见行驶中陆行车另一边的窗户。 虽然夜晚的街景如流水般后逝,但与刚才繁华街的色彩不同,让我平静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前往港湾的道路是先经过繁华街后再经公馆街,各家贵族所在的『驻首都公馆』并排耸立于公馆街两旁。(公爵以上的上级贵族,会在主岛旧市街上建造驻扎用的公馆,但大部分伯爵以下家族都会从属岛公馆街鳞次栉比的小公馆中选一座。顺带再提一下的就是,迪奥迪特家没有在首都配置公馆。这是因为从西方大陆到这里过于遥远,预算太大难以维持) 陆行车行驶在街灯并排的公馆街上。 “可是,有一个问题”金发少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驱动守护骑的骑士,是各家族的族长,要让他们在一套命令体制下进行有组织的行动是做不到的。每个族长都是骄傲的,在战场上各自为营谁也不服谁,最开始的时候,得不到统一指挥,形成不了战斗力。为了发挥作为骑士团的力量,就必须要服从命令,采取严守纪律的团体行动才行。听说我们预备学校就是为学习这些才建立的,换言之——” 金发整齐及肩的少年,用蓝色眼睛瞪着我。 “在庆祝入校的晚宴上,看到中意的公主就一个人溜出会场,钻进公会堂的后院擅自行动的好色小子,不适合成为骑士团翔空骑士” “…………” 我的眼睛变成黑点了。 钻进,后院……? 好色小子……? 是在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可是,我该怎么反驳才好。 哑口无言后,金发在我头上“哼”了一声。 “哼,真的是,没有『位高责更重』意识的公爵以下的下级贵族,就会做出这种不律己的擅自行动” 公爵以下的下级贵族……? 这么说来。 “稍等一下” 从一旁,就像代我说话似的,另一个人的声音插入进来。 (……!?) 回过头去,看见是个同样高个的银发少年。 “……强··路易——!” 银发少年看上去很成熟,并不仅是因为他十七岁的年纪吧。他的人生经历与我不同,他是出生于商家的新兴贵族——男爵家的强·路易·迪拉克。 “从刚才听的话来看,虽然是一场出色的演讲” 出生于商家的男爵公子,盘起胳膊,露出一丝笑容。 “可是,简单来说,你是看着刚才的蓝色礼服小姐被他拐跑了,觉得不甘心才来找荐的吧?” “你说,什么” 金发脸色一黑。 不过被狠狠瞪着,强·路易也只是苦笑而已。 既然金发都放话公爵以下是『下级贵族』,那么这位金发的身份除侯爵以外不作他想。 侯爵——所有人之中的最上级贵族。 可是银发的强·路易却不在乎。 “别装了,自己强忍住不敢做的事情却眼睁睁看着他人不当回事的做了,当然会生气啦。可是,表面上却又不能说出真心话。因为你可是候爵大人啊,『位高责更重』嘛” “你,你这家伙” “喂,你” 从旁边又横插进来一人,只见一个短金发的少年指责强·路易说道, “你等一下,初次见面就这么说话,很失礼吧” “初次见面就对别人定下『好色小子』称呼的人,似乎也不怎么见得很有礼貌”强·路易耸了耸肩。“而且,还没确认过对方到底真的行动了没有” “你说什么” “什么?” “你们有亲眼目击到他在后院的草地上把那位<千金>给推倒的场面吗?康恩的这个季节刚刚是大雨过后哟,真要那样乱来,肯定会变成落汤鸡感冒不可。再说了——” 银发少年用下巴指了指坐着的我。 “这个看上去连只鸡也干不掉的老实少年同期生,你们真觉得他会干出那么漂亮的好事来吗?” 好事……? “这可就不知道了” 金发少年发急似的哼哼道, “我看这家伙,就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闷骚好色小子” 闷骚好色小子……? “说得对”短金发少年,一幅生气的表情点头道, “在晚宴会场上一个人牵着贵族千金的手,钻到哪个角落去那种事,我也不会认同的” 牵着贵族千金的手——等等,给我等等。 我好像是无奈之下一路追着飞奔比安跑出去的吧…… 他们到底有没看长眼睛啊——!? 可是,光顾着他们三人拌嘴的我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后来插进来的那个短金发少年对我的态度似乎也不善。 不过, “啊呀啊呀,你们两个都被那蓝色礼服小姐给迷住得分不清东西了呀——” 强叹了一声笑道, “好吧,真拿你们没办法” “有什么好笑的” “嘛,如果你们知道那个小姐的真正模样,估计会大吃一惊吧” 强·路易居然发现了。 刚才舞会上出现的那位蓝色礼服的美貌<千金>其实是同期生比安这个事实—— 就连和她面对面跳舞的我也花了足足十秒才发现…… 真是好眼力。 可是, “你想愚弄我吗?” “你这家伙,少故弄玄虚——!” 因为强的劝解听上去有一半像是在挑衅似的,两位貌似上级贵族的金发少年语气不善的握紧了拳头。看到他们的样子,强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无所谓的笑了起来。 在我的面前,三个少年对视着。 不好。 得想些办法。 这样下去入校前就要打起来了,虽然追究原因还是在我的行为上—— “哼哼,求之不得呢”银发少年也把拳头按得吡啪吡啪响。“入学前在<成长护树会>里,对我这样的高手就没人肯跟过招呢,因为都拍输掉” “什么” “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挑衅啊……? 我实在看下去,心想别闹了呀。 “强——强,稍等……” 就在我为劝阻他们打架而开口的时候。 就在这个瞬间,发生了一件事。 事件——是的,这是入校前袭击我们的一系列事件的开端,一场『爆炸』…… 轰。 “稍等——” 突然从地上传来掀起车子的冲击,让我差点咬到舌头。 冲击……!? “呃” “呃啊” 身体飘了起来。 呻吟的少年们。 “大家快找个东西抓住——哇!” 轰轰。 紧接着又传来第二波冲击,从车底传来的,所有人都被震到半空。 不过不愧是成为候补生的少年,他们没有再次被冲击力撞到车体上,而是各自抓了东西把身体支撑在半空,随着车辆的弹跳,降落在地上。 我也是其中之一。 “呃” “啊,混蛋” 嗞沙沙沙 陆行车失去了方向控制。行驶中被地面传来的冲击波掀起,弹跳一般在路面上行驶的大型车体,歪倾着滑过车道,刹也刹不住。 沙沙沙沙沙。 混蛋……! 我抓着坐席的靠背支撑身体,贴在通道的地板上,忍耐着横向重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车子被攻击了……!? 不对,车体本身没有受到打击。那刚才的冲击是—— “要撞上了” 听到某人大吼的同时,失去控制倾斜滑行的车体,横向朝公馆街人行道的两根街灯柱撞了上去,车身一边撞倒铁制的柱子,一边在快侧翻前停住了。 飞起的轮胎又落在路面上。 咚。 “……呃” 侧腹撞在地上的我,呻吟起来,头顶上的金发<侯爵>一声“外地发生爆炸了”叫了起来。 “外面发生爆炸了,有个公馆烧起来了” 第一章 杰纽因的双生子 1 那天。 预备学校入校第一天的夜晚,陆行车途经公馆街的时候,我遭遇的一场事件。 在某个发生爆炸燃烧起的贵族公馆现场,我见识了同期生们的能力之强以及——『有很多大人』这个意外的事实(很多同期生都比我年长,所以我会这么想也许也不奇怪)。 “那个公馆烧起来了” 听到<候爵>的叫声,卧倒在坐席间的强·路易“什么”一声跳起来似的起身靠在窗口上。 “刚才——发生爆炸了吗?” “又或者是自爆吗” “等一下,可能会受到枪击,别靠窗口太近” 从背后警告的是那个短金发少年。就像是以座位为盾似的,他猫着腰朝窗外张望。 “别随便靠近” 短金发这么喊的同时,就像响应他似的,第三次爆炸在街道另一边发生,轰隆的冲击波把车体窗户哗啦哗啦全部撕碎。 “呃” “啊啊” “我不是说了吗!” “没——没事!” <侯爵>一边用手臂挡着冲击波,一边盯着斜对面的街道。 “攻击的目标不是这辆车” “那个烧起来的公馆的纹章是什么——!?” 强·路易同样挡着冲击波,大声问。 “大门上的标志是北阿尼斯波联合领” <侯爵>朝爆炸闪光消失的那边眯起眼,认出了装饰在公馆铁大门的纹章。 “到底是联合领的哪一家,我不知道” “北、北阿尼斯波联合领……!?” 短金发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站起来,朝窗口冲去。 “喂,那离我家的领地很近啊” “我看到有人” 另一个银发剪得很短的少年从玻璃全部碎掉的窗口朝燃烧的公馆指去。 “在三楼阳台,被火势逼到那里晕过去了” 贵族家的公馆,发生爆炸……!? 我因为上半身的撞击而痛得皱着脸,站起身朝风刮入的窗户看向夜晚的大街。 乎乎乎—— “……!” 咽了口口水。 四层的石结构公馆正在燃烧—— 大街另一边升起了橙色火焰之手,公馆熊熊燃烧。外墙的右半部分朝这边被炸飞了,从那个缺口处喷出如固体般的浓浓黑烟,好厉害的火势。 (怎么回事……) 我张大眼睛。 火灾…… 因为爆炸……? 眼前的影像不由得和二年前那个晚上,被耶兹公爵点燃的迪奥迪特家城堡重叠起来。 里面还有人吗? 背上闪过一种讨厌的感觉。 “快看,刚才又有一个人倒在那里” “看不清啊” “在左上阳台,现在被烟囱挡住了” 短银发少年灰色的眼睛眯起来说道, “我确实看见了,这样下去,再过几分钟就会被烧死” 突然的爆炸。 某个贵族家在首都的公馆爆炸燃烧起来了。 是意外?还是犯罪?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从被冲击波影响撞上路灯的陆行车的窗口,只能看见石结构公馆各处喷出橙色火炎,眨眼火势就漫延开来。 (这,这是……)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眼睛也在刹那间,正好看见黑烟背后的石头阳台。就在三楼左侧,有个在刹那间脱力倒下的人影—— 又有人倒下了…… 去救人。 我心中,某个声音这么说。 幸存者就在那里。 “呃——” 不过就在我的身体行动起来的瞬间前,<候爵>大喊道, “走,我们去救人。把幸存者救出来!” “等等,可是那个——那个应该是军部消防队的工作吧”短金发犹豫的说。 “而且我们没有装备……” “没有装备,就想出对策” <候爵>这么断言后,朝车内回过头,举起拳头。 “接下来,我们冲入那个公馆中。愿意跟着我的人一起过来” 简直就像个指挥官。 给别人乱按『好色小子』称号的速度固然很快,在这种时候下决定和行动的速度也同样不逊色。 “<候爵>,那个公馆的大门是关着的” 强·路易指了指铁制大门,那道大门和周围的护栏就像一根根朝天刺去的长枪。 “爬护栏太慢,得找其他办法” “那么就用这辆车,把那道门给我撞开!”高个金发转头大吼,“会开车的帮忙去开车,倒车,全速倒车撞进去” 用车去撞……!? 我睁圆了眼睛。 这办法,倒也不坏——不过他擅自作主还真是不托泥带水…… 听到<候爵>的指示,很快有个听从者出现。 “交给我吧” 一个红发少年回应后,朝前方驾驶室跑去。 “司机!方向盘给我,这里很危险,你快下车” “大家都听着,接下来要冲进去救人。愿意和我一起行动的人,留在车内” <候爵>朝着所有人举起拳头。“我不勉强你们,这是很危险的,不参加者尽快下车” 有五、六个人露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从破掉的窗口跳了下去。 强·路易留了下来,刚才还差点干架起来的事似乎被他扔到一边,打算和<候爵>一起行动。 我当然也留下了。 短金发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似乎这里是与他家领地很近的家族,“本来应该交给军部消防队的专家干的”他一边嘀嘀咕咕着一边还是留了下来。 “我也这么觉得哟,不过那有个前提就是征服军真的打算灭火” 拍着短金发肩膀的是茶色头发的鹰钩鼻少年,中央大陆的口音很重。 “康恩似乎是个可怕的地方。嘛,如果是护树骑士团血气方刚的候补生跑去救人的话,估计哪边都不会有话说了吧” “就算去救人,该死的还是会死” 头发剔得光溜溜的高个少年,用冷冰细长的目光说道, “与我们的努力无关,不过明知如此却还是要去做,这便是为人之道” “快点冲吧” 银短发少年眯起灰色的眼睛。 “这样的火势,人最多只能撑三分钟” 其他还有数人留下了。 “好了,行动” <候爵>朝驾驶室大喊。 “全速开车,撞破那道门” 十秒后。 陆行车底下的电动机呻吟着,巨型车体摇摇晃晃的从街道路灯上离开。 就那样倒车,斜着在街道上开动,歪歪扭扭的跑起来。 咕噜噜噜 “哇啊” 左右拉扯般的横向惯性重力。 “就不能开得笔直一些吗” <候爵>怒吼。 “车轴撞歪了,没办法” 驾驶席上的红毛回应。 “就这样,冲进去!” 强·路易从窗户探出身体大喊。 “不,再往右一点,叫你往右——笨蛋,往右啊” “抓住,要撞了” 咕噜噜。 大型车体冲上人行道台阶,车尾斜向撞上公馆大门旁的护栏。 咚卡卡卡。 卡卡。 像朝天长枪似的护栏,当即被推倒, 车体朝着内侧院子的草皮压过去,歪着车身停住了。 “快跳下去” <候爵>一声号令,所有人同时从窗口朝黑暗的草皮上跳了下去。 明明上面在激烈燃烧,宽阔院子里的植被却平安无事。没有人影——刚这么想,我突然朝大街上看去。 (……?) 奇怪,公馆街上有一座房子烧得这么厉害,大街上支没半个人出来看热闹…… 我一瞬间停下觉得事有古怪,不过有谁在背后大喊“快找控制板!” “这里是康恩公馆街,应该有集中灭火设备。院子里应该有控制板!” 叫的人是从后面跳下的大个子少年。 “你说集中灭火设备——!?” <候爵>问道, “有那种东西吗” “有的”大个少年点头,“我对建筑设计略有了解,根据首都的建筑标准,草地的某处应该有才对,快找找” 听到这声音,跑在草地上的某人很快喊到“我找到了” “这里有个铁盖子,肯定是这个” 庭院草坪中间,有个四角铁盖,抛开后发现了操纵机械的控制板。 大个子少年飞奔过去,弯腰手动打开开关。 “嗯,就是这个,找得好快” “因为这里的草被压平了” 找到的茶发少年耸了耸肩膀。 “消火装备能运转吗?“ <候爵>也跑来问。 “没问题,有通电——嗯,果然。自动灭火功能不知为什么被关掉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总之让它先运转起来” 少年额头一边冒汗,一边打开控制板电源,绿色的灯闪烁。 “——屋内集中喷水装置,全馆强制启动” 吡。 灯刚一变成红色,头顶公馆里各处同时哗哗响起破裂声。这是喷水的声音吗…… 接着眨眼间白色蒸气就代替浓烟从整个公馆喷出来。 虽然是个古老的公馆,但也配有消防设备吗。 可是。 “建筑物有损,喷水不全面” 操纵着控制板,大个少年说道, “我把庭院的消防水枪弄出来,大家分头喷水” 随着少年的操作,左右草地上像是银色手枪似的筒子突然刺出般耸出。 消防水枪——用那个喷水吗吗? “行,明白了。分两组”<候爵>发号施令道,“我和你负责左边的消防水枪,银发和好色小子负责右边。剩下的人把牵引用的绳索从车上弄下来,赶紧行动“ “哦哦“ “好“ “——“ 他说谁好色小子…… “要把绳索扔上三楼,需要能扣住阳台的钩子“ “没问题,修理工具可以当作代用品“ “爬绳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少年们话说间就散开行动。 “喂,我们走吧,艾米尔” “——啊,好” 被强·路易催促着,我也跑向右边的消防水枪。 一边跑我一边嘀咕。 “我可不叫『好色小子』,绝对不是“ 一分钟后。 朝着还在喷出黑烟的公馆三楼阳台,从地上扔出绳索。 乒。 一头绕着代替钩子的金属工具的绳子,被用力扔出划过一个抛物线后,朝上方飞去,当的一声勾住石头阳台的扶手。 “漂亮” 不禁称赞。 “我家的领地都是牧场,抛绳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扔绳的红发少年,没有什么太得意的表情。 “谁先上?对腕力有自信的人别客气” 马上有个小个子的少年自告奋勇“交给我吧“接过绳,手足并用迅速往上爬。 “哦,有一套“ “好像一只猴子啊“ “有时间佩服,还不快点在下面准备好接人用的网什么的” 从上面传来小个少年的叫声。 “高温和浓烟很厉害,没有时间用绳子绑人了。我爬上去后,马上把生存者丢下来” 很快有数人“明白”“稍等”奔走起来。 (…………) 我一边用水枪朝公馆喷水一边看着他们。 石结构公馆还在喷出黑烟。 小个子少年顺着一根绳眨眼到达了三楼后,只见他轻快的跳上喷着白烟的窗口边的阳台。 动作很熟练—— (……那小子)我看着他,心中不由嘀咕。(那小子真可怜——接下来三年的时间内,他肯定会被周围人冠上<猴子>的外号) 又过了一分钟。 从被喷水控制了火势的一楼窗口,扯下尚未烧尽的窗帘,集中起来变成救人网布。 像猴子般动作轻盈的少年,因为没有时间为阳台上的生存者绑好绳子,说是『从上往院子里丢』 包括我在内,刚才还在用水枪往公馆里喷水的人,全部集中到阳台下,手上拎着盖了好几层厚的窗帘,等着接住被丢下来的幸存者。 所有人都被喷水淋到,佩带着短剑的骑士服上下都湿淋淋的。 “有三个人,我轮番扔了” 上面小个少年大喊. “好的” “扔吧” 拎着窗帘的所有人大喊回应他. 我抓着窗帘的双手开始发力. “扔啦” 随着一声大喊,一个像是人体的黑色影子(大概是昏过去了)从阳台的扶手边被推出,旋转着掉下来. 所有人屏声静息,用摊开的窗帘中央接住他. 哗沙 (……!) 我的双手忍着冲击,差点痛得叫起来。从三楼掉下的人在下降过程中随着惯性加速,虽然有近十人分散力道,但冲击力还是很大。 “接住了!” “下一个” “很好” “扔吧” 呼沙沙 第二人也勉强接住了。 “最后一个,来啦” 头上小个少年叫道,“话说,你们知道接人的要领吗?” “没问题” “放心吧” “那好,第三个,好好接住哟,因为这是位妇人” 第三人是女性。长裙被风吹得猛烈乱舞的轮廓,在喷出滚滚浓烟的公馆外墙背景中掉下来。 我们平安的接住了她。 掉下来的似乎是一位年轻的成年女性。上面的小个子少年把男性幸存者先推下来,大概是出于让我们先练练接人的考虑吧。 倒在阳台上的三人,看来都被顺利扔下来了,小个子少年又顺着绳子迅速爬下。速度快得几乎像是跳下来似的。 “哦哦,真像<猴子>啊” “快到不像样呢” “小意思”小个子少年,擦了把脸上的烟灰。“比起我老家的岩石攀登根本不算什么。我家的领地到处是山” “喂,大家过来帮一下忙” 短银发少年朝所有人高喊。 “三名幸存者都因为吸入浓烟昏迷不醒。接下来中,我要进行心肺苏生术,所有人都帮我搭把手” “你行吗?” <侯爵>问到。 少年带着灰色的眼睛点头道, “交给我吧,我对医学略有心得” 三名幸存者马上被仰天放在离公馆外墙有些距离的草地上。 被搬过来的是一名像文 官的中年男性,一名像公馆仆役的年轻大胡子男人,还有一名像女管家的女性。 “听懂了吗?像我这样手掌重叠压在心脏上,一边数数,一边有节奏的用力压” 自谓『对医学略有心得』的短银发少年,以熟练的动作,用力压着仰天年青男子的心脏周围。 “就是这里,大家照着我做” “这样?” “是的,直到他们缓过气来为止继续押” 头上的公馆,火焰已经看不见了。但上层窗户依然有白烟滚滚冒出。 似乎不用担心火灾蔓延了…… 接到接示,头发剪得光滑的少年用力压着中年文官的胸口,另一个少年则战战兢兢压着年青女性的胸口。 “我、我居然去压女士的胸部” 少年脸色尴尬。 “现在是害羞的时候吗?再加大力” 强·路易从旁斥责。 “可,可是,很硬啊” 双手重叠压在女性白色连衣裙的少年,脸摒得通红。 “怪了,女性的胸部有这么硬吗” “喂,她穿着束身胸衣。不脱掉,力道传不到心脏” 强·路易指出。 “唉” “快点脱了她” “怎、怎么脱……?” “先让她面朝地,然后解开背后的钮扣” “唉,唉……!?” “真磨蹭,换人“ 强·路易等不下去似的和对方换了个位置,他一把抄起貌似二十多岁的身材纤细的女性,让她在草地上转了个身。然后解开连衣裙背上的钮扣,接着又把下边出现的像是系带似的钮扣,以让人眼花的速度解开。 “好厉害” “这也太熟练了吧” 众人同时赞叹。 很快强·路易从女性胸口下,抽出坚硬的大型内衣。 “艾米尔,过来帮忙,让她仰天” “——啊,唉” 随着我帮忙,女性再次朝天仰着,强·路易就像骑马似的,用力在连衣裙的胸口上压起来。 “听好了,跳动的心脏,在这边” 高个少年,长长的银发好像垂下来似的,有节奏的押着女性左边乳房的下侧。 “艾米尔,把她头转回来,撑住脖子下边。下巴尽量拉开,保证气管畅通” “明、明白了” 我照着他说的做。用双手手指,抬起年轻女性的头,把下巴拉开。 (——这个人……) 女性的脸上闭着细长的眼睛。大概是女官吧……虽然脸被烟薰到了,还是不损她的美丽,这是一张能让人感到知性的美貌。 这公馆是哪家贵族的啊—— 我托着女性的头,再次抬头看向燃烧的公馆。 (…………) 刚才<侯爵>说什么『北阿尼斯波联合领』来着的……脑中浮现出米尔索提亚的地理知识——可就算是巡礼时游走列国的我,也不熟悉这个地名。 (白色肤色……是北方大陆的人蚂) 就这样过了数十秒。 强重复做着心肺苏生术,我托着的头忽然一动,女性的嘴唇微微张开“咳咳”出声了。 回过气来了……! “很好,再来一次” “强你真厉害”我佩服到。“你也略懂医术吗?” “你个傻瓜” 2 太好了。 她回过气了……! 当貌似女官的女士恢复呼吸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 不经意抬起头的我,看见了像在前方草地上滑行似的小影子。 那个是……! 我锁起眉头。 可是同时。 “喂所有人听着” <侯爵>站起来,朝全员说道, “这个公馆被不知名的人炸了,这是有预谋的。最好的证据就是这里的集中灭火装备被人为关掉了” “————” “————” 所有扶着仰天躺倒幸存者的少年,同时抬头看着那个高个子。哦,只有我没看他。 刚才黑黑的小影子……难道是——!? 那个小影子朝着烧焦的公馆墙壁方面,如滑行般飞驰,只见它动作柔软的立停后,朝这边——我这里看了过来。 蓝色的双眼一瞬间,反射过街道的灯光。 一声低叫。 喵。 猫——!? “炸毁公馆的某人,目的应该是想杀掉里面的人。那么,此人正从某处监视这里的可能性很高。如果知道我们救了这些人,很可能会发动第二波、第三波的袭击。换言之,必须尽快把这三人送出去——喂!?” “——诺尔!” 我没有理会正在演讲的<侯爵>,朝着公馆的玄关方向,在草地上飞奔起来。 它……还活着吗……! ——『后会有期』 脑中闪过它的声音。 朝着黑猫的小巧轮廓,我飞奔起来。 可是,猫不等我,它转身像跳起似的,消失在玄关中。 往公馆里去了……!? “等等,诺尔!” “喂,喂好色鬼,别擅自行动,听到了吗?快给我回来!” <侯爵>的声音像是打在背上,我却没在意,只是朝着消失的猫影追了上去。 它…… ——『后会有期,拥有「苍蓝螺旋」的骑士』 “公馆中很危险,快回来,好色鬼!” <侯爵>的声音又响起。, “我去把他带回来” 听到背后强·路易这么说。可是我还是没去理会,追着猫影跳入烧焦的公馆正面玄馆。 “诺尔……!” 我大喊,结果被混着焦烟的热空气“咳”呛到了。到处是白色蒸汽。从入口大厅,走廊分成左右两边。外面的街灯照明从窗口斜斜的落下,视野不清。 我表情难看的,左右回视。 接着。 喵。 从右侧的烟雾深处,响起微弱的叫声。 那只猫—— ——『后会有期』 古怪的黑猫。 在一周前的那个晚上,我被蒙骗降落在主岛上的征服军基地,那时为了救我,这只古怪的黑猫主动掩护我而成为诱饵,最后把军用停机库神秘的给炸了。 猫——如果没有自称是诺尔的这只黑猫救我,我早被耶兹公爵的黑甲军团给逮住,后果不堪设想。 “喂——咳咳,你、你在哪里……!?” 接着,就听到右侧的烟雾深处又传出一声『喵』叫。 也许,也许不是那只猫——一瞬间我也这么想过。那时候停机库的爆炸可是相当厉害。现在这烟雾深处的,也许只是一只在这周围溜步的野猫…… (不对) 我摇了摇头。 我不可能会看错…… 像它那样特别的猫,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只。 挥手分开白色的烟雾,朝右边走廊前进,四层的公馆,正面的右半部被炸毁,损坏严重。有些地方还在崩塌,火灾姑且算是灭了,但石结构的公馆有些地方被炸得面目全非。 呼呼呼。 从走廊深处,混杂着焦烟的浓密热气滚滚而来,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走廊的空间,如同横向置放的烟冲。我一边用双手挡着脸,一边向里面前进。 “——喂诺尔,为什么要往里面走…… ” 该不会把这里炸掉的主犯就是它吧……突然想到,不过我心中的某人马上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 这里有硝烟的味道,使用的大概是炸药吧。不是猫能用电击引起火灾的程度—— 没错。 让军队机体库起火的时候,它是用特殊能力电击引爆的可燃性溶液桶。它是以自己身体的能力来进行的,至于把炸药带进来,设置后引爆之类的事,不像它能做到。 就算有智力,也不是人类。 再说了,它好像说过保护我才是他的任务之类……那么,把这里——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贵族家公馆给炸飞的理由,我实在找不到。 那么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又好像引诱我似的跳入公馆中……? 当天晚上。 突然把我们这些新生乘坐的陆行车卷入的爆炸,是康恩属岛公馆街的某处,属于北阿尼斯波联合领贵族家的公馆被爆炸起火的严重事件。 这是贵族家的内斗吗……? 虽然对事实一无所知,但我们这些预备学校候补生的少年们,还没老实到会眼睁睁的看着人倒在浓烟滚滚的阳台上见死不救的程度。 就连彼此名字都不熟悉的新生们紧急抱成一团,完成救援活动的时候。 我突然看见出现在眼前的那只古怪黑猫——诺尔的身影。 它从哪里跑出来的?还有为什么像是在指引我似的,跳入刚刚灭火浓烟未散的公馆里——!? 这个理由,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了。 (什么?) 走入一个不大的楼梯间。 上面的天顶塌了,本是连续向上楼梯,已经损坏的无法通过。 如果正面玄关的大厅是公务楼的话,这里应该是居住楼的楼梯吧——? 喵。 上面被破坏的楼梯下方,是大理石的墙壁,背靠着这道墙壁,黑猫轻盈的坐下。 前脚并排抬头看着我,又叫了一声。 喵。 “喂,诺——” 就在我想朝那双蓝色眼睛说话的时候,背后传来“艾米尔!”的叫声。 “艾米尔,你在那里吗” (……!?) 回过头,刚好看见分开烟雾的银发高个少年出现。 “强·路——” “你在想什么?会缺氧的,这里很快也要塌了——咳咳” 大声说话的少年被呛住了。 强·路易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我指了指烟雾中。 “等,再等一下,那家伙” 可是,就在我转过头的时候,猫已经从楼梯下如同轻烟般消失了。 “……咦!?” “那家伙?” “不不,刚才还在这里……” 猫没有对再相遇的我说过一句话,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看见猫背后的那面楼梯下的墙壁。仔细看去,发现大理石墙壁上有一个类似把手的东西。 (把手……?) 是门吗? 莫非,是暗门——? 我好像有种感觉,奔过去,抓住从墙壁突出的把手。 那道大理石墙壁确实是一块被切割成低长方形的暗室门。不走近看是发现不了的…… 试着转动把手。 我感觉那家伙——诺尔在那时候是想对我说『看看里面』。 “呃,可恶” 圆形玻璃制的把手,虽然随着我转动,发出门锁打开的卡嚓声,可是用力往外拉时,却纹丝不动。 看到我在拉大理石墙壁上的把手,强·路易“喂你在干什么!”叫起来。 “艾米尔,你在干什么!?再不走就危险——哇啊” 银发少年用手拂去掉下来的石料碎片。头顶上哗啦哗啦,天花板不断开列碎石直往下掉。 哗啦哗啦 哗啦 “喂,这里要塌了” 他说的没错。 楼梯间很快就要倒塌了。这里就是被炸掉的公馆的右半边—— 可是, “帮我一把,强” 我说道, “我必须确认一下这道门的里面” “你说什么” “这里面——”我话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过来,然后哆嗦起来,“对了——这门里面,也许还有人” “为什么你知道这种事?” “总之,是直觉” “直觉!?你个傻瓜” 虽然怒吼着,可是高个少年还是跑过来,一起和我握住了把手,用脚用力蹬。 “要命啊——啊,混蛋!这门因为上面的压力所以歪掉了,拉不开的” “用力拉” 两人合力拉着,过了数秒钟。 就像是终于认输似的,大理石暗门啪的一下,朝外面弹开似的开了。 “啊啊” “哇” 我和强·路易不由一起摔了个屁股蹲。 咚。 咚。 “好痛” “混蛋……!这破门——”姿势难看的强突然慌张的叫起来。“喂,快看,艾米尔” 强·路易指着门里面。 打开的暗门里面,可以看见—— 有什么人倒在那里。 即使在烟雾之中,依旧可见金色的光。 (……头发!?) 我屏住了呼吸,下个瞬间,被呛到。 “——咳,咳咳” 发光的是散开的长发。 仰天倒下的身穿白色衣裙的金发—— “咳咳,女、女孩子……!?” “喂,是个女孩啊” 强·路易也同时说到。 倒下的是个金发散开的少女,她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哇啊” 哗啦哗啦碎石块从上面砸来。块头好大,撞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天顶上的大理开始崩溃了。 “……天顶要塌了!?” “喂艾米尔,别磨蹭啦,你抬那边,那边!” 一分钟后。 我和强·路易两人架着昏迷的少女,穿过开始崩蹋的走廊,从正面玄正朝院子逃。 轰隆轰隆轰隆 轰。 屏着一口气全速奔跑,扑倒在草坪上的我们身后,石结构公馆的一楼崩溃。 轰轰轰。 从脸部差地的草坪上传来令我头皮发麻的震动。 “呼,呼” 我们脸部压着草地,激烈的呼吸。 “呼,——混、混蛋” 一边呼吸,强·路易一边板起脸挺身起来。 看着一旁,他大叫道, “可恶,喂艾米尔!这孩子没呼吸了,快用心肺苏生术” “唉” 这个时刻。 我还不知道,我和强——以及所有同期生,都被卷入了这场<事件>。 楼梯下暗门内倒的人。 那是一位金发飘逸身穿白色衣裙的小女孩。 年龄大概比我小三岁——十岁不到吧。如果不是浓烟妨碍,我一个人也能抱起来的小不点。 这个小少女呼吸停止了,就在我们一旁的草地上,仰天躺着。 (……那种地方——竟然会躲着一个女孩子……!) 忍着肺部好像被烧伤的苦痛,我也在草地上起身。 看着身边。 仰天的金发少女。 白色的脸。 漂亮端正,如 玩具娃娃般的脸。即使被黑烟熏到,依旧不掩她如陶器般白皙的肌肤——她白色的脸颊,正在迅速失去生机。 不好。 没有呼吸。 “艾米尔,托着她的头,确保气管畅通” 强·路易叫到。 “——啊,好” 我和强·路易对着仰天躺在草地上的少女身体,两人一起开始救命行动。 虽然刚学会心肺苏生术,但效果有目共睹,能把被烟雾呛住的呼吸给强制恢复。 我托着少女的脖子,强·路易开始押着躺倒的少女衣裙的胸部(十多岁的少女毕竟不会穿什么束身胸衣),他有节奏的压着双眼紧闭的少女左胸。 这时。 “喂” “喂,怎么了” 从门边陆行车的车上,同期生少年们接二连三跳下,朝庭子里奔来。 他们已经把幸存者搬到陆行车上,正打算撤离吧。 “还有一个幸存者吗?” 短银发少年当即弯腰,从旁插入看着少女的脸。 “真是的,你居然擅自行动” 接着<侯爵>也来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要搬上车吗?最好快点” <猴子>环视周围。 “等一下” 短银发少年,抬起灰色的眼睛,说道, “她还没缓过气,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 “你”对医学略有心得的短银发少年,朝强·路易说,“继续这样压迫心脏,还有那边的你,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你直接用嘴巴为她吹气” “唉” 他是在对我说吗……!? “快直接吹气啊,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做!” “怎、怎么做?” “打开嘴唇,然后直接把空气吹进去,要用力吹”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的脸色确实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好、好吧” 我照着他说的,抬起女孩小巧的下巴,打开她的嘴唇,直接朝里面吹气。 “快吹,再加把劲” 随着吹入气,少女纤细的四肢如同被吹入了生命力般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我感觉得到。 (——有反应了……!?) 可就在这时。 危险……! 我体内的某人发出警告的同时, 吡。 草地上空的空气裂开,冲击波穿过头顶。 鸡皮疙瘩。 (怎么会有、子弹……!?) 吡。 超音速的子弹。打在草地上“吡”一声尘土飞扬。 电磁枪——!? “被枪击了” <侯爵>叫起来。 “所有人,卧倒” 不用他说,在场的五、六人同时卧倒在草地上。只有我和强·路易无法停下心肺苏生术。 吡 吡 突然之间,被枪击了。而且还是电磁枪的高速弹。比火药枪的命中精度更高的枪支。但不知是否距离过远,子弹从我的脖子上擦了过去。 “哇啊” “这枪击是怎么回事” “草丛,是对面的草丛那里射过来的”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交给我吧” 刚才向三楼阳台抛绳子的红发少年猫着身,拔出骑士服腰上的短剑,朝斜上方扔去。 乍看之下,与子弹射来的方向不一样,但短剑一边回旋一边划出一个大大斜向抛物线,从上方朝着与对面公馆分界线的草丛扎去。 草丛摇动着,感觉有人倒下了。 枪击也跟着停下。 “有效果了,要是兔子的话这一下就能搞定。但对付穿防具的人,没那么有效。趁现在快上车” “再等一下,这孩子的呼吸——!” 我一边住少女的嘴唇里吹气,一边对他们喊。少女的四肢指尖,正在开始微微颤动。 还差一点。 再继续一会心肺苏生术,就有救了……! 人类呼出的空气,虽然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碳。事实上未被吸收的氧气也残留在内,吹入空气就能让假死状态的人恢复呼吸——对了,很久以前,父亲山道上跟我练完剑后,这么告诉过我。 我对着从烟雾中亲手救出的少女,不断吹入空气。不能见死不救,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 吡吡。 枪击再次开始。 子弹射来,这次的弹道很低。 在与对面分界线的草丛中,正潜伏着炸掉这座公馆的犯人?而且想把试图搭救幸存者的我们也一起抹杀? “可恶,卧倒” <侯爵>喊起来。 “喂,陆行车,发什么呆呢,快点挡在草丛前面” 说着,五十码远的大门旁的陆行车上传来“等一下”的回应声。驾驶席上的一人,朝这里转头叫到。 “等一下,倒车齿轮咬住了,动不了!” “没办法,我来吧” 头发剪得很短的高个少年,低声嘀咕后,挺起瘦弱的上半身,扔出腰上的短剑。他动作快得我看不清。 嗖。 剑一边回旋,一边划出像根左右挥动的飘带般的轨道,朝着草丛“沙”的一下刺入。 好快。 “原谅我,这是你的命运” 短平发的少年闭上细长的眼睛,草丛中的枪声再也没有响起过。 咳咳。 少女的嘴唇,呼出一声轻微却主动的呼吸。 “呼、呼吸恢复了” 我喊到。 “呼吸恢复了!” “快送上车” 强·路易对周围的少年们说。 “过来搭把手,一起送上车” 所有人朝少女看去。 “————” 虽然呼吸恢复了,但她依旧闭着眼。如玩具娃娃般的金发少女,卷曲的长发摊开在草地上般静静的躺着。 樱桃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正在呼吸。 已经,没事了吧。 “哦哦” “哦哦,她是哪家的千金啊” 数人发出感叹。 确实,从恢复生机的这位小少女的脸蛋来看,长大后想必一定会成为美丽的淑女吧。 “这孩子——”短金发少年似乎刚想说什么,却中途闭嘴了。 大个少年“我来就行了”说着,轻轻抱起如玩具娃娃般的小巧身体,在草地上朝陆行车飞奔。 “很好,大家快跟上” <侯爵>催促所有人。 “等一下,我去看看草丛里开枪的是什么家伙” <猴子>正想去确认发出枪击的草丛,<侯爵>却“别去”阻止了他。 “别去,可能还有其他同伙。现在应该尽快撤退,回本部” 3 三十分钟后。 首先看到了监视塔。 “喂,就是那边” 护树骑士团本部,位于面向康恩属岛西湾的广阔海岸地区,离翔场,练兵场,司令部,机库,维护设施,部队宿舍,术科学校,预备学校等各种设施,外面以城墙围绕,整体是一个巨大的要塞。 大达鲁多亚海上飘浮的两座人工岛——东西并排的康恩主岛与属岛(属岛面积更大),本部位于属岛最西端位置。 要塞中,除骑士团的干部骑士和预备生们以外,还有许多从事其他工作的人。处理文职工作的自不必说,还有从负责 要塞防御的守卫队,到机体维护大队,后勤部队。除此以外还有在骑士团训练及出动时,给予守护骑支援的翔空舰队。 据说这些人员与装备,都是由支持骑士团设立宗旨的众多贵族家,把私军人员与装备的一部分无偿提供给骑士团使用。 “快看” “好壮观的城堡” 穿过公馆街进入海岸大道,沿着月光照拂下的海湾,陆行车在车轴咯吱咯吱的呻吟声中奔驰,弯弯海角的对面首先看到了监视塔的光线,接着是连绵不绝的黑色城墙沿着海角的海岸线不断延伸。 陆行车朝着专用道路前进。 好厉害…… 仿佛压过来似的,要塞越来越近。 我从吹入夜风的窗口边,仰望不抬头就看不到顶端的城墙。 (这是四千年前构筑的城墙吗——) 电气式探照灯,从城墙上缓缓回转。好壮观……听说一台这种高亮度探照灯,就要消耗掉相当于福特·迪奥迪特夜晚电力的一半…… 从诺瓦路斯提拉汲取出电力的发电站,大概在要塞中不止一个吧。光是维持这个要塞,就要占用多少资金啊——?我不禁想到。 数额应该巨大吧。虽然听说装备和人员是由众多贵族家提供的——但如此规模,运营费用想必也相当庞大吧。 护树骑士团是贵族社会中诞生的义勇骑士团。并非征服府的组织团体。预算不是出自政府税金。那么,资金又是怎么调拔出来的。难道也是用募捐的方式……? 我家,也得出钱吗? 预备学校入学时,好像没听说要收捐款……迪奥迪特子爵家,不客气来说就是穷得丁当响。就算突然要我交钱,管家欧崇估计也没有可以拿出来的资金吧。 好麻烦啊,不不—— 我甩了甩头。 (入学简介上,确实没有写要捐款。虽然迪奥迪特家手头是不宽裕,但我也不能太小气)。 是的,比起周围的其他人…… 我太操心金钱问题了。 “————” 不动声色的,我环视了一下陆行车内。但是仔细想想,这些同期生们,全都是正牌的贵族少爷。虽然只有强·路易不同,他家比普通贵族更有钱。我的意思是,经历过贫困生活的在这群人中只有我。 (虽然听说贵族家也都有本难念的经——但这里的众人,大概从没经历过真正的贫困吧……)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窗户玻璃七零八碎的陆行车(虽然因为齿轮咬死,无法倒车,但前进还不成问题)载着我们接近了一座城门。 车内,包括我在内共有十七名新生。 刚才『闯入』时没有加入的人,在之后公馆街路边纷纷上车。 他们似乎并不是只在一旁看热闹,而是分头去周围其他公馆呼唤征服军的部队去了。不过据说不巧的是,周围的公馆都无人在家。 还有,四名幸存者……从公馆中救出的人,正躺在车室后部的地上。四人虽然都恢复了呼吸,但还没苏醒过来。 “没事的,死不了” 短银发少年,一直守在他们旁边。 “不过,只有这个少女——她在缺氧状态下昏倒了多久啊,我无从判断……” 仰躺着,闭着双眼的少年。 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觉得担心……但缺乏医学知识的我们,只有交给那个的少年想办法了。 幸好,要塞内有医院——医疗设施齐全(比安也在入院中)。等车一到,就能送去了。 其他人,都被窗外的壮观景色给吸引住了。 “终于快到了” “是啊” “知道吗?这座城似乎是<后门>。骑士本部的<正面玄关>是离翔场” “我们的机体呢?” “好像已经由团里的维修大队从上周到达的备用离翔场,转移到要塞内的机库去了” “听说暂时不能飞了,是真的吗?” 少年们七嘴八舌的交谈……不过不知怎么的,车内跟着『侯爵』闯入公馆里的人集中在后部,而选择下车不加入的人则集中于前部,似乎已经分成两个团体了。 陆行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曾经见过的纹章——界梯树镇守圣鸟就刻在巨大的城门上,城门朝前方左右打开。 (————) 对我而言,面对初次见到的护树骑士团本部的尊容,只知抬头仰望。 接二连三发生的一连窜事情,让当时的我把夜晚繁华街上看到的与父亲相似之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这一路到底搞出什么事了?” 进入要塞内部,有教官过来迎接。 我们列队站在停于司令部前广场的陆行车前面,面对迎接我们的担当教官。 预备学校年级主任教巴雷利·拉格兰玖上校,在看到破破烂烂的车体,立马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居然入校前,就闹出事情来了” “并非闹事,我们是为了救人” 站在车前的队列中,『侯爵』像是代表所有人似的,回应道, “到达稍许晚了,非常抱歉” “我说,你们啊——” 高个金发的上校像是意外般皱起眉头。可是,没有露出太过吃惊的表情,这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堪比舞台剧主角般的温柔美男子吧。 又或者,是看惯了被炸得破破烂烂的车子…… 这位上校的背后,貌似要塞守备部队的士兵们抬着担架快速通过。他们是打算把四个幸存者从车里抬出来吗?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这里是首都康恩。到处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旋涡,贵族之间的内斗,老实说是每天都在上演。这是事实,我得承认” “可是——” “不过你们给我听好了”上校环视了一遍列队的所有人。“你们是保护界梯树全体秩序的骑士候补生,你们的躯体不仅仅是属于你们自己的。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给我兴冲冲主动靠近危险“ “不是喜欢才去靠近的。突然发生了爆炸事件,看到有三个行将被烧死的人,当然要去搭救,这才符合<骑士规范>“ 『侯爵』挺直背,义正词严的说了出来。 (…………) 那种时候,去救人才符合<骑士规范>……话虽然是没错。 我站在队伍的一头,不过心中觉得有些纠结。 在这种时候,应该大声的说这种话吗…… “嗯” 在弗兰斯入团选拔竞技会时,曾经对受验生发表讲话的拉格兰玖上校,难以反驳似的说道, “那么,被炸掉的公馆是哪家?” “大概是北阿尼斯波联合领的某家,我们撤离的时候太匆忙没有看门牌——“ “是希拉贝尔家” 然后短金发的少年,从一旁说道, “我在撤离的时候,确认过门柱上的门牌。被炸掉的是北方大陆北阿尼斯波联合领核心家族的希拉贝尔伯爵家驻首都公馆” 短金发似乎从门柱的纹章上辨识出那里是哪家了。 希拉贝尔家…… 北方大陆的贵族家吗? “你说是希拉贝尔家——北阿尼斯波联合领?嗯……“美男子上校,这时一瞬间眉间浮现出阴霾,“你们啊,真是被卷进了一场麻烦麻烦的纷争呢” “——?” “——?” “也罢”上校手插腰,看着所有入校新生。“总之,你们一个个煤球似的,而且身上还破破烂烂,是参加不了入学仪式的。先 让人带你们去浴室和更衣室,给我洗干净换一套衣服。有需要的去医务室,把自己弄干净,三十分钟后在大礼堂集合。听明白了?” “是” “是” “是” “那么,解散” 五分钟后。 我们从陆行车上拿下自己的私人物品,跟着骑士团事务局的负责人,前往学生浴场的更衣室。 学生浴场是全大理石结构,非常漂亮。喷水龙头等设备自不必说,甚至连蒸气浴室都配备齐全。 过去,四千多年来无数前辈们,都是在这里洗去训练后的汗水吗。 “话说” 刚才的命令是三十分钟后到大礼堂集合,这时间当然也包括入浴在内。 包括我在内的十七名新生,大家都脱得精光,有人泡澡,有人洗蒸汽浴。 “炸掉公馆,袭击我们的刺客,到底是哪家的人呢” 蒸汽缭绕中,把一头热水从头浇下来<猴子>——刚才向我们小露一把手身手灵巧的小个少年问。 “要问是哪家的人——不如问,是哪里的杀手才更准确” 一旁冲着热水,茶发鹰钩鼻的少年这么说,他是属于中央大陆口音,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 “恐怕,就算在草丛中检查尸体,也找不到委托人的线索“ “那之后,警备队有没有出现?“ “不好说呢“ 一起闯入公馆的少年,交换着自己的推测。 虽然彼此还不知道姓名……特别是对于参加入团选拔竞技会前,没加入过成长护树会的我来说,除了强·路易·迪拉克以外就没一张熟悉的脸。 要说已经认识的新生,就只有比安了……比安在刚才舞会之后,应该已经回到要塞病院——医疗设施了。入学仪式时,她也会到场吗——? 大概会到场吧。 我心想。 因为,刚才—— ——『跟我跳舞』 (——那家伙……) 谁跟我说她全身都是伤来着的,明明精神抖擞得能跳出那样一支舞…… 以女孩来说略显压低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跟我跳舞』 她当时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 如涟漪般转起的长裙,那件舞动的蓝色裙子,包覆着纤细手臂的白色手套。 (…………) 在水蒸汽中,我眨了眨眼。 总觉得那好像是某种刺激过于强烈的影像…… 拧开水龙砂的插销,热水从我顶浇下来。可是在热气中,有那么一刹那,舞会的光景闪过。乐队演奏的旋律,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宽阔天花板下,金发飘舞。 舞动的长发。 那家伙——穿上裙子居然那么漂亮…… 金发—— (……!) 这时。 冷不防,比安飘逸的金发,与烟雾中少女散开的金发重叠了。 另一个场面在脑中苏醒。 如同以金发相连一般,就算不情愿,刚过去不久的景色又在眼前浮现。 三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就如抹消比安蓝色衣裙般,塞满了意识。 我感觉不舒服起来。 “……” 涌来的白色烟雾—— 倒在楼梯下暗室中的少女。 失去意识,闭着眼睛的脸庞。 天花板崩塌的石块不断砸落的走廊。 还有躺在草地上的苍白脸色,失去生机的嘴唇。 蹲下用力为她吹气,她的小身体如同抽搐般,突然有了反应。 可是,还是没有睁开眼。 “————” 那孩子……救活了吗。 一边让热水从头上倒下,我一边咬紧牙关。 她恢复意识了吗? “也不知道有没有救过来啊,那孩子” 突然从一旁响起个声音,让我缓过神来。 吃惊之下关掉热水开关,朝一旁看去,发现是高个子古铜色肌肤的强·路易·迪拉克。他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擦拭着头。 “希望她能得救啊,艾米尔。我们可是拼上小命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出来的” “——啊,嗯……” “那么” 披着长银发的高个少年,迅速擦干强壮的赤裸身躯,走出浴室。 “我先走一步” “已经洗完了?” 我环视着开始冲热水洗身体的同期生们,说道, “时间还很充足——” “集合前,我先顺道去个地方” “——咦?” “教官不是说了『有需要的去医务室』吗?你看” 少年展示了一下双臂上的擦伤。 看起来似乎不是很严重—— “而且呢,虽然事出紧急,但我刚才毕竟强行脱掉了女士的束胸。得去为自己的冒犯道歉才行” “咦” 他说女士…… 二十多岁貌似女官的那张脸。 紧闭的细长眼睛—— “就是这么回事,我先顺道去医疗设施了。你和大家一起去大礼党吧” 刚这么说完,强·路易就迈着长腿,迅速走出浴室。 “————” 愣愣的目送他离开,强在入口处消失,但他又突然把头露出来回头说道,“对了,那个孩子,我也顺带探访一下吧”,说完就走向更衣室不见了。 “…………” 我没有跟着强出去,而是重新到冲洗的地方,以香油清洗身体。 离集合只剩下一点时间,却还不望去探望搭救的女士,没想到强居然是个这么有礼貌的人。 至少我是做不到那种份上的。 而且,那四人有没有恢复意识,可不好说…… 所以还是先把自己洗干净——心想着,很快就是入学仪式了。 就在洗的时候, “不过,对贵族之间的内斗擅自出手,是否有所不妥” 一旁,听到一个轻轻的说话声。 冷静的语气。 (……?) 转头看去,看到放着一个水龙头,头发剪得很短的瘦个少年(就是那个动作迅速扔出短剑的人),他正与『侯爵』并排坐着交谈。 “人世间总会起争斗。争斗的东西是偏袒。直到偏袒消失恢复公平为止,争斗都会沿续。这是人不得不负责的罪孽——即便能一时堵住纷争,但总有一天还是会爆发出来。伊万·多“ “你是说眼不见为净吗,甘什” 『侯爵』露出『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两人好像早就认识。 “按照你皈依的教会教义来说,维持护树骑士团秩序的争斗,岂不也是在浪费时间吗?” “也不尽是,以善之形,恢复平衡,将牺牲最小化。我是以此为目标,才加入骑士团的” “善之形……?” “这世上繁多纷争之中,把偏袒恢复原状并不是美丽。骑士团的做法不见得就是正确的。所谓偏袒,也是愤恨之源。设计纷争之人怀着愤恨。骑士团以武力介入纷争,虽然能以战止战,但愤恨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可是纷争调停者,只要争斗停止便觉满足,留下一句『不可争斗』就转身离去。之后被封存的愤恨,没有消失,始终残留” “那么,该怎么做才算美呢?” “不知道” 说话方式像个僧侣的瘦个少年,静静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只是能肯定的是,直到 愤恨消失为止,争斗依旧会继续下去。那么,以小牺牲来消散愤恨,也有善的一面“ “可是那是…… “事情发展不如人意,这我明白。至少,我是不想成为只会耍嘴皮子的旁观者,所以才冒着周围的反对,来到这里” “总之,不能对眼前快被烧死的人见死不救。这是骑士的规范” 『侯爵』像是沉吟般继续说道, “我们护树骑士团,是唯一能以武力介入贵族家族之间纷争,强制结束无必要杀戮的力量。刚才的『闯入』没有错“ 说完, “喂“ 从一旁,又插入一个声音。 低沉的声音。在热气之中,体格健美的少年,像是展示胸肌似的,出现了。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听着,你说的那番话简直是胡话“ 浓眉瞪着『侯爵』。 “你说什么?“ 『侯爵』眼神锐利的回视他。 “胡话?“ “没错“ 胸肌发达的少年,是在之前爆炸事件时没有跟随『侯爵』选择下车的那组人。 “刚才你对教官说什么了!?那种话简直就像在说没有被你煽动傻瓜似的冲进去救人的其他人,都违反骑士规范吧?“ “我说过的,自愿原则“ “不仅如此“少年的浓眉对『侯爵』一挑。”以你那种说法,就像在说『自己才是对,只有自己才是对的』。连入学仪式都没有进行,居然说什么『我们护树骑士团』,你以为自己已经是独挡一面的正式团员了吗“ “哼哼,没错“ 『侯爵』洗完的金发上飞贱起水珠,发火似的点头道,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已经把自己视为正式团员。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成为独挡一面的翔空骑士的觉悟,还进来干什么。我是为了成为护树骑士团的干部骑士,完成使命才来到这里的。作为贵族的『位高责更重』,这里正是最适合的舞台“ “如果你那么有干劲,就那一个人去干好了” 胸肌少年回击道, “刚才的那次闯入,怎么看都是无谋之举。愚不可及。插手无任何关系的家族间争斗,在入校前这样关键的时刻,万一受重伤该怎么办?你一个人当然没关系。可是被你那种『不跟着的家伙就没资格当骑士』的论调给煽动,那些愚蠢单纯的家伙也会跟着上了。你这家伙好像家世不错,但你连那些跟随你的人,也能负责到底吗“ “我的论调愚蠢!?“『侯爵』像是雕像般端正的轮廓愤怒起来。”愚蠢的是你才对,难道你没有看见吗?他们都是以自己的判断,与我一起冲入现场救人的。而且现场我们的同伴中,没有出现一个负伤者,我们把三人——不是四人,从燃烧的公馆内给救出来了“ “你所谓的救出的四人,真是值得救的人吗“ “什么“ (…………) 我停下洗澡的手,不由得看着他们争论。 在浴室的热气与水蒸气之中,『侯爵』与黑发少年一丝不挂的对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那四个被火势赶出来的人之中,有一个可能是炸掉公馆的犯人吗?虽然好像昏倒了,但他们真是无辜的被害者吗?” “你别信口胡说” “我是在让你去客观判断” 体格强壮的少年,粗眉毛愤怒的扭起来。 “趾高气扬的说什么『位高责更重』,迷上这种理想,只会让你看不清现实。我不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理想。我来这里是为了家庭的兴隆与出人头地” “你说什么?” 『侯爵』锐利的眼角变得更加锋利起来。 “你说是为了出人头地才想成为翔空骑士的?” “那还用说吗” 浓眉少年完全不予否认。 不仅如此,还挥了挥赤裸的发达手臂,指了指浴室蒸汽中的所有人。 不知何时起,大家都停下了动作,注视着他们两人大声争论。就像是抓住这些集中过来的视线般,少年怒吼道, “听好了,虽然嘴上说什么『为了世界为了人民』,但来这里的,有多少人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有多少人从没想过成为翔空骑士后向别人炫耀?有的话,就举手给我看看。还有多少人是为了『位高责更重』,是为了世界和平的理想才加入骑士团的?也举手给我看看啊” 刹那间,水蒸汽中流动起摇摆不定的气氛。 一些人似乎正想要说什么。 “喂,够了吧” 茶发鹰钩鼻少年制止了周围想说话的人,说道, “这种提问,到此为止。你的说法过于现实” “是的,到此为止吧” 短银发少年也以冷静的灰色眼睛说道, “这不是能简单断言的问题。想要追求更高目标的意志,与想出人头地的欲望,似是而非” 接着。 “少说漂亮话” 突然,没有闯入公馆的那组人中,又有一个开口了。那是个年长的少年。 隔着水蒸汽望过去,发现对方是厚唇长脸的相貌。 年龄——看上去比我大很多。大概是勉强在入校资格上限的十八岁吧…… “这可是我第四次参加测试,好不容易才进来的。说简单点,我是赌上家族的兴亡才来这里的。为了今天,数年来家族领地上的一切资源都投在我身上了,我拼命努力,倾注了巨额财产,靠着运气和意志才终于走到这一步。像你这样的——” 高个的少年用长下巴指了指『侯爵』。 “像这样凭爱好来保护世界之类,我根本没想过。你给我听着,继承家族的我如果能进入骑士团,就能依靠『集团防卫协定』,弱小领地的安全也能稳如磐石。信用度增加,商业就会振兴,交易量递增,还能接到其他家族的投资。再加上——哼,借着翔空骑士的名声,比我们家族地位更高的贵族那里会主动要求『来娶我家千金』。我的出人头地,关系着领地内所有人的生活安定。只要顺利完成预备学校的学业,等着我的就是一场婚礼。凭什么我要为了那种根本扯不上关系的公馆爆炸,要付出可能受伤的代价” “————” “————” 一瞬间,场面安静了下来。 听到参加了四次入团选拔才合格的年长同期生说的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那啥,嘛,对了” 像是缓解沉重气氛追似的,<猴子>苦笑着拧开水龙头。 “亚休雷·吉特不也是为了保护弱小的男爵家才参加入团选拔的吗,我记得那本书上好像是这么写的吧。动机什么的无所谓啦” 大概是在浴室这场争论的关系,到达要塞时那种激动的气氛不见了,所有人都默默不语的在更衣室中换好衣服。 我也换上了包里预备的新骑士服。跟随来接我们的负责人和其他人一起走在要塞的走廊中,我们朝着即将举行入校仪式的大礼堂走去。 我们还没接受过集团前进训练。不是贵族家的继承人,就是家主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的分散走着。 “等一下” 短金发少年追上愤愤不平走着的『侯爵』,小声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话,被正好位于不远处后方的我给听到了。 “那三个成年人虽然我不敢说……但至少,那个少女是值得冒险救下的人” “什么?” “她比以前流传的肖像画要长大了一些,所以刚才仓促之间我没起起来——不过,那女孩子应该是希拉贝尔伯爵家公 女,被称为杰纽因双生子的姐妹之一” “——杰纽因……?” 『侯爵』反问。 什么……? 这个名字我从没听说过,跟着后面的我心中冒起问号。 不过,就在他们的对话继续下去前,大理石走廊走到底了,我们步入大礼堂的暗色空间中。 4 骑士团本部大礼堂。 走在光线昏暗的空间中,最初被吸引过去的是——头顶上覆盖大礼堂的米尔索提亚立体大地形图。就好像整个礼堂的天花板,都是以巨型铜制地形图打造出来似的。 (————) 我不由的抬起头,屏住了呼吸。 当然了高处的天花板是半球形的石制屋顶,大地形图就是从那里用锁链垂吊在礼堂内的(天花板本身并没有进过雕刻)。并且在立体地形图上,不知怎么弄的——非焦土地域的各大陆、大洋的群岛、还有禁区焦土地区附近,有众多红色光点如星辰般散开,明灭闪亮。 “——就是传闻中的『活动地域图』吗” 不知是谁一声叹息地说到。 “分布的范围还真广啊” “连那样边境地带居然也有” 周围的同期生们兴奋的小声交谈。大礼堂的空间,充斥着冰冷的空气,不仅是足音连说话声也会回响起来。虽然不是宗教设施,却有一种堪比大寺院内部的庄严感。 大家都惊叹似的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地形图,。随着少年们走向礼堂中央,大概是入学仪式在即的紧张感使然,私语声一下子变少了。 我也一样。 抬头看着大天花板上的立体大地形图,如同星辰点缀般明灭的光点,它们—— “…………” 活动地域图……?刚才好像有谁这么说过。 是吗…… 我心中嘀咕。 就连缺少贵族常识的我,也大致能想像。天花板上的立体地形图,肯定是代表护树骑士团所属骑士们的活动状况。根据这份立体图,米尔索提亚的世界各地,分布着众多骑士和他们的守护骑,他们各自进行着活动。就像亚休雷·吉特书上写的那样,为纷争做调停又或者为维护和平做贡献。 (贵族之间的纷争居然有这么多……?) 待在西方大陆的乡下平原,确实对这种世界形势一无所知…… 和大家一起走到礼堂中央。 在举办入学仪式的演讲坛前面,已经站着一位早到的人影。 在昏暗的光线中,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的背景,觉得似乎是一位纤细的少年。 (……?) 不过,仔细看去,那件黑色骑士服虽然上装与我们同样都是锈有银线的长袖,但下半部分腰上挂着短剑的却是短裙,脚上穿的是同色的靴子。裙子下露出的长腿,在黑暗中仿佛白色蜡烛般显眼。 她的模样—— 比安……!? 我不由揉了揉眼。 (……那是比安——?) 她拿到制服,来参加入学仪式了吗? 可是——怎么可能。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 短发。 真的是短发。 那如流水般的金发——不久前还在舞会上,在弦乐中摇曳的近平于纯白的金发,竟然这么干脆就剪了,现在的整齐短发甚至短到能看见她的脖子。 她把长发——给剪了? 离那场舞会还没过两个小时……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蓝色衣裙的优雅感没有丝毫的残留,取而代之的是威风凛凛的轮廓,如果不是因为骑士服的短裙,简直就像个少年。 一瞬间,气氛热闹起来。 我周围的同期少年们“喂”“喂,真的和传闻一样啊”彼此手肘互顶着。 “是女孩” “是女孩呢” “没有参加晚宴的另一个新生,真的是女孩吗” “————” 图:75~76.png 比安·尼梅·米拉波僵硬的侧脸似乎紧咬着牙齿,面朝演讲坛独自站在那里。 十六岁——比我大一岁的伯爵家公女。 她的伤已经好了吗? 我有些担心,于是走上前搭话道, “比安” 可是, “————” 少女骑士朝我瞥了一眼,然后下个瞬间,就完全无视我了。 她目不转睛的面朝前方。 怪了啊…… 她没听到吗? “……比安?伤口没事吧” 我再次说, “————” 头发短的像少年的比安·尼梅的视线固定在前方,一声不吭没有回应。连看都不看我。 这是怎么搞的……? 欢迎舞会上的她——刚才脸色微红,命令般说出『跟我跳舞』身穿衣裙的她,与此刻在这里的她完全不同。 黑色制服,短发。 冷淡僵硬的表情。 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丁点时间—— “比安……” 就在我再次向她打招呼的时候。 “喂,色鬼,你适可而止吧” “……!?” 回过头,看到『侯爵』——那个金发披肩的高个少年,盘着胳膊在瞪我。 面对他俯视瞪我的视线,我微微一仰。 搞什么啊。 “……——适可而止?” 什么意思?『侯爵』生气了。 “你这家伙” 高个少年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你这家伙,看到女人就立即凑上去。你知道节操两个字怎么写吗?再怎么好色也该适可而止” 他说我——看见女人就凑上去。 “……那个” 我和比安·尼梅都是弗兰斯入团选拔竞技会的胜出者,早就已经认识了,『侯爵』并不知情。 在所有人都在为同期生中出现女孩而吃惊的时候,只有我上前主动的搭话,所以才会认为我是没有节操的家伙吧。 得向他解释一下。 “不是的,那个” 可是 “不要找借口” 『侯爵』一喝。 “身为骑士就不要找借口” “不是的,其实是认识的” 我一边回头看着站在背后的少女骑士,一边对跟前的『侯爵』,试图说明情况。 “什么认识的?” “不是的,所以说——” 帮个忙说几句吧。 我看着比安的侧脸,以目光拜托她向这个不明事理的家伙解释一下。 “————” 黑色制服的少女骑士,倔犟的头朝前,再次无视了我。 明明看得见…… 却装作不认识。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白皙的脸蛋似乎在说『你们谁都别靠近我』,显示着强烈的拒绝。 当晚。 比安·尼梅·米拉波在入学仪式的礼堂摆出的态度,对于正在写这份笔记的现在的我来说,是能理解的。 比安,是护树骑士团创立以来,并且是预备学校建校以来,首位女子候补生。 在男性贵族社会中,并不都是会对女性表示表面敬意的绅士(比如那个艾尔康男爵)。成为史上首位女子候补生,在骑士团前辈又或者周围人的眼中,『女孩子』『怎么是女孩子』『真稀罕』『这女孩在想什么啊』之类出于兴趣对她指指 第二章 练习舰 向北 1 “新生,列队,开始分开登舰” 三十分钟后。 主离翔场。 风吹过广阔的区域。 根据校长的指示,把所需的最小限度替换衣物塞进包里后,我们一路小跑到占据要塞一半临海位置的主离翔场。 希尔曼斯校长则在离翔场的停机库前,等我们到到齐后,便下达列队的命令。 因为这次也没有规定我们的列队顺序,所以大家很随意。 在地面平坦的区域中,所有人排好队。 不过,虽然十七人排成一字横队,可是,却分成两个小团体。一边是与侯爵一起冲入燃烧公馆中的一组。另一边,则是没冲入的一组。自然的分成左右两边。 比安—— 我侧目看着同期生们的队列,却没看见穿着黑色骑士服的少女。 明明刚才还在旁边的…… (那家伙……) ——『我看错你了』 刚才一分钟前。 手上夹着包一路快来而来的少女骑士,就位于队伍中间的我身旁,用皮鞋响亮的踩亮地面立正。在早春的夜晚中,她的短发似乎显得有些寒意。 太好了—— 我心想。 她就在我旁边,可以解释了…… 可是,小声的『比安』呼喊她时,少女却侧视着,朝我狠狠瞪眼,她脸上分明露出『怎么旁边的是这家伙』的表情。摆出露骨的讨厌后,回头快步走开。短裙摆动着,向队伍另一头移动。 “…………” 无言以待,只能目送她离开。 (……这家伙,什么意思啊) 这个晚上,少女骑士的举动,我无法理解。 至少,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不是侯爵所说的什么『色鬼』。 “各位新生,你们将要搭乘的是我背后的这两艘舰” 校长从大停机库前训示用的讲坛上,环视着我们所有列队者。 (————) 他的声音,让我缓过神来。是的,现在不是为比安的事情郁闷的时候…… 我把少女骑士的侧脸从脑海中拂去,看着站在讲坛上的银发中年骑士。 现役的骑士们正逐渐隐退。 希尔曼斯上校吗…… 他有多少岁呢。上校身为护树骑士团的骑士,也就是说他也是预备学校的毕业生吧。他到底是我们多少年前的前辈啊—— 一边猜想,我一边集中注意力听校长说话。 “各位这次的任务,是搭乘作为医护舰的练习舰奔赴纷争地区,各位的身份是『补充医护助手』,用以弥补医疗人员的不足。虽然各位是新生,但也是从各地入团竞技会上脱颖而出的代表米尔索提亚的骑士种子。想必能胜任这份工作吧“ 医疗人员不足——原因在于我们把被燃烧的公馆中救出不知底细的生存者,送进了要塞里面。 关于这一点,对我们——以新生中侯爵为中心的小群体,骑士团没有任何指责。只是告诉我们,医护所人员被女杀手大量杀害导致人手不足的窘境,由我们来弥补。 没有闯入公馆的那群人,也因为能跟着练习舰前往纷争地区,有机会能看到翔空骑士『实战』,所以没有发出抱怨。 “不过,照顾战场上以命博命的负伤者,对于优秀的各位来说,大概会背负上与比赛不同意义上沉重“ 训示的校长背后,是夜晚广阔的离翔场。 广阔。 这里就是护树骑士团的本部吗—— 到处是标识灯闪烁,远方是无边的黑暗。包围要塞的城壁远到甚至看不见。并排的数栋大停机库,是用来保管骑士的守护骑以及维护保养飞空舰的地方吗? 大概是因为临海吧,从视野的深处,吹来带些海潮味的冷风。在视野的右手边,大停机库中的一个,正在打开复数的正面库门。 有什么从中出现了。 流线型巨影——有两个。从写着『i』,『ii』号码的门中,其头部慢慢出现,以半飘浮状态被两台牵引车带着,露出全貌。 隆隆 隆 翔空舰…… 如同双生子般的两艘同型舰。 黑暗中,与地面近在咫尺的两个流线外型,让我联想起以前在寺院藏书馆中看过的某种栖息在海洋中的巨大动物——对了,就是那种名为鲸的动物。双胞胎鲸身上,轰响着双重mc引擎声,跟着引导路的蓝色标识灯,缓缓前进,然后同时停下。 在照明的灯光下,黑暗中出现两个青灰色船体。 “——!” 屏住呼吸的,大概不止我一个吧。 比起刚才飞过我们头顶的作为守护树母舰的巡航舰,这两艘船体的全长只有其不到一半,大概在150码——左右吧。不过,近距离抬头望去,其重量感是压倒性的。 停在两艘半空中的船体后部,同时向下沉。下部搭载平台的门,像是张开嘴巴似的向下打开,在与地面接触后,变成闪烁着黄光的乘降用斜坡。 “好了,按列队顺序上舰” 校长催促到。 队伍最前面的是比安,她站在领头位置。那个黑发胸肌少年就跟在后面,他站在比安旁边更显得体格魁梧。候补生们排成一列,准备走上眼前的飞空舰乘降斜坡。 我也跟着队伍移动。 可是。 “等等” 校长出声,在我前面的离翔场引导员握着萤光棒,挡住我的去路。 “从你开始,上另一架” “——唉?” 引导员挥了手中的萤光棒,指了指并排的另一艘。 “你上那艘舰,候补生” 队伍突然在我跟前截断。 要说原因…… 是校长的指示。 “剩下的各位,和我一起行动,跟上” 希尔曼斯校长从讲坛下来,一挥手示意跟他走,变成领头位置的我,带着余下的所有人(十人),走过跟前的飞空舰。 去另一边……? (要坐那艘吗) 说起来,校长是说过『分开登舰』…… 虽然郁闷,但跟着校长,很快穿过水银灯光下的青灰色流线型船体下方。头顶是巨大的舰体,引擎声在脚下地面回响。与压力机的排气口一边喷出白烟,第一艘飞空舰不等我们全部经过,就关上乘降甲板。 呼飕飕 呼飕飕 比安领头的七名同期生登上的乘降甲板收回船内,严缝密合宛如一体。 “————” “喂,别光杵着啊” 刚不由停下脚步,就被后面的茶发鹰钩鼻催促着。 “啊,对不起” 一边回头道歉,一边继续走,在关上的底部甲板门旁,有一块刻着舰名的铭板。 伊尔吉翁·巴莱 这好像就是刚才那艘舰的名字。 (而这边的第二艘舰——) 穿过第一艘练习舰的正下方,在强风之中,接近一旁并排的同型舰。 同样大小的青灰色流线型机体。 这艘是——诺耶·姆吉克。 一眼就明白了。 对这艘舰我有印象,不可能会忘记。弗兰斯入团选拔竞技会的定点起始紧急降落中,它就是的目标降落舰。我和强还有比安三人—— “喂,我们这艘舰的舰长好像就是校长” 有谁在后面大声说。 “真的?” “真的吗?” “——?” 事实上, 走在我前面数步之遥的中年骑士刚一走近诺耶·姆吉克,乘降甲板两侧的黑制服军官们(似乎是乘员)就同时敬礼迎接。 “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上校” “辛苦的是待机中的你们吧,卡夫曼” “您过奖了” “接下来数天要麻烦你了” “是” 看校长的背影像是在道谢,见他朝军官中最前方的一人点了点头,走上甲板。 (校长是舰长……!?) 不,其实不是这样。之后我才知道,希尔曼斯上校不是作为舰长,而是作为这次纷争调停的支援舰队司令——换言之,就是统辖两艘练习舰的指挥官而登舰的。 “出航” “出航准备,引擎加速” 我们十人进去后,兼用乘降用斜坡的下部甲板在马达的轰鸣中,收起关闭,感到耳中有股压力。 “候补生,集合” 黑色制服(阶级线不是银色而是蓝色),二十多岁的军官,看着搭载甲板上的我们下令。 “向舰首方向排一字横队,别磨磨蹭蹭的!” 校长带头,其他搭乘的军官们很快进入甲板前方气密门,不见了。我们正想跟进的时候,却收到“排一字横队”的命令。 这人是谁。 “好了,今后列队时,就这样背对舰壁,因为舰内很狭窄” 我们十名候补生沿着舰壁整齐排列后,二十多岁的军官双手交叉在背后,开始了自我介绍。 “各位候补生,我是诺耶·姆吉克舰甲板官的贝努上尉,负责管理你们。航行中,你们都在我的指挥之下进行实习。不过,这次可不是实习航海” “————” “————” 候补生们虽然听从命令,但都回视着突然发号施令的军官…… 贝努上尉吗…… 自称是『甲板官』,这般飞空舰的干部。 二十多岁军衔是上尉,这人是平民还是贵族……?如果是贵族的话,非长子不能成为驾驶守护骑的骑士……光看外貌分辨不出来。 唯一能确定的是,在骑士团的组织中,此人虽然不是骑士,但军阶比我们这些新生要高得多——便是如此。 军阶存在的合理性,我再次得以理解。与出生和家世无关,凭借经济和能力决定的序列,以此安排组织的指挥。与生俱来的身份,无意义的骄傲——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说不定,我挺适合军队组织的——当时,我还轻松的这么想。 “虽然,你们这次负责的是给医务室打下手,但在到达纷争地区前,大概也帮不了军医什么忙。那么按照惯例,去舰桥参观出航,都跟上” 上尉催促着,第一个走起来。 去舰桥参观出航…… 我们看着两边的同期生们,下意识彼此点头。 果然比『自习』要好多了…… “哦,排成一列过来,这里很窄“ 穿过通往舰首方向的带方向盘的气密门,是一条 露出舰体支架的通道。 隆。 隆隆。 机械声中,通道向着前方——朝舰首方向笔直延伸。 顶部很低。 “这里是船的龙骨通道。贯通船体下部,延伸到舰首”上尉一边回头一边说明。“我们头上——这天顶上面就是货物堆放区域” 往前走去,突然感到一股好像把身体压趴下似的重力。 隆隆 隆—— (正在上升……!?) 引擎声大作。 没有人摇晃,候补生们都站住了,环视周围。却发现周围没有窗口。 “诺耶·姆吉克正在离开离翔场。快走,舰桥还在前面呢” 跟着上尉快速前进,又见一道气密室大门,穿过门,龙骨通道一变,出现被舰壁包围的道路。数码间隔的照明灯,还有向上的狭窄阶梯。 “这里是居住区下方。这次你们工作的医护所,还有航行中你们起居的房间也都在这上面。稍后,我会带你们去的——不过别以为会有单间给你们用” 道路再往前走,穿过气密门,再次进入龙骨通道。 隆隆隆 这次顶部很高,准确来说是很宽畅。感觉就像进了巨大球形空间的底部。抬头望去,黑色巨大的球体,在数道照明下,被无数的支架支撑着,在我们头顶上发出咯吱声响。 “这里是引擎室” 上尉脚步不停的说。 “你们头顶的是本舰的mc引擎外壳容器。当然了,飞空舰的引擎要比守护骑的大很多。像这样的大型引擎共有两个,沿舰体的轴线纵向配置。这里是流线型舰体中最宽的部位。“————” “————” 我们边走,边抬头望着头上,惊讶的张大嘴巴。 这是,mc引擎—— 体积要比守护骑还大…… 飞空舰的容积和重量要比守护骑大数百倍。所以如此巨大是理所当然的吗—— 黑色球体的外部,是纵横交错的梯子构成的维护通道,甚至多到让人怀疑梯子是不是会倒下的程度。 从机关室向着舰首方向再度前进。 又穿过一道气密门,突然走进一个广阔的停机库一样的地方。 有什么巨大的物体——三个相同形状的东西,吊在顶部。 悬挂式吊钩甲板。 这里我曾经见过。 在西方大陆平原上空进行合格认证的时候,我驾驶休佩?安斐尔登舰用的守护骑专用甲板。 虽然战战兢兢的,却还是亲手降落在这里。 “这是悬挂式吊钩甲板,你们中也许人见过” 大尉回头看了看我们,说到。 “就像你们看到,现在地面关闭着,所以才能这样走在中间而不掉下去。这里是舰载守护骑的停机库兼出发甲板。在守护骑出发时,这里的所有地板都会下打开。收容的机库会像那样被机体钩拉着,固定吊在顶部。看过那种型号的机体吗?” “不,没有” 上尉指着吊在顶部的三架橙色机体问,我摇头回答。 抬头起头就能发现,悬挂式吊钩甲板的面积占到了舰内的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空间,在遥远顶部上,前后架设着轨道,三架橙色甲胄被吊钩静静固定吊起。 (橙色——直是够显眼的机体呢……) 这三架守护椅都是同类型的。全长十八码的人型甲胄。左右机械臂像是抱紧脚部似的,最大限度缩卷着被吊起。醒目的橙色外型上没有任何装饰物,显得有些朴素。左肩部安装的盾牌上用油漆刷有『一零三』『一零四』『一零五』的号码。背后背包上似乎装备着长剑——是量产型……? “那么给我好好记住” 上尉对所有人说到。 “这就是你们之后在候补生基础训练课中要用到的,四零九三式中等练习守护骑——简称『四零九三中练』的机体。候补生原则上,第一年不能驾驶自己带来的家族守护骑。所有人都使用同等性能的同型机,学习统一管理下的编队行动。『中练』是不具备重装备的轻型机,只要是翔空骑士,都曾经用过” “————” “————” “这次,正好是定期维护结束后的运用试验,搭载了三架。这次纷争调停中,我们两艘练习舰作为医院,在后方待机。接下来,你们大概没机会亲手驾驶飞行吧” 我们抬头,看着以后训练中总会有机会坐上的练习机——被称为『九三中练』的量产型守护骑机体 。 要说量产型的话,一周前,我正巧有机会驾驶了一下征服军的休耶达冈……不过比起重型机的休耶达冈,橙色『九三中练』的装甲显得有些单薄,确实是轻型机。但好处在于能装备休耶达冈无法使用的电磁超振动剑,在操作性和运动性机能上大概占有优势吧。 (——) 甲板的照明下,一眼望过去,虽然被打磨和保养得很好,但机体橙色装甲上还是到处有无数的伤痕。 “好了,之后再参观机体” 大尉向所有人催促。 “先去舰桥” 再次穿过甲板前的气密门。 从宽畅的空间,再次变成普通的通道。 “上尉,那边才是舰桥吧?” 侯爵从我背后向正打算径直往前走的贝努上尉问到。 “从那条通道向下的楼梯,不通往舰桥吗?” 确实,通道有一条向下的狭窄楼梯,边上还挂着一块写有『舰桥』的金属板挂。 “那里是舰底部第二舰桥的入口”上尉回头说明。“是舰底部突出的辅助舰桥。用于下方视野恶劣时的降落等情况,但一般不用。主舰桥在这边,别停下” 通道继续笔直往前。 “这上而主炮控制室”上尉一边前进,一边指着头上。“本舰的主炮配备了一门七十六毫米电磁速射炮。虽然发射炮弹所需的电力与守护骑的电磁炮等级不同,但都是从后方引擎室向这里的控制室输送,驱动舰中心轴线上配置的大炮引擎” 七十六毫米大炮…… 我咽了一下口水。 是休佩?安斐尔二十毫米炮的大约四倍威力吗—— “比起拜鲁·班库路的一百二十八毫米主炮,就小得多了。不过威力也不差,一发就能粉碎普通的城墙” 脚步不停的上尉继续向前走。 因为龙骨走廊在舰底部,所以通向练习舰各个区域的楼梯似乎全部向上。 只有刚才『舰底部第二舰桥』那个地方,才是向下的唯一例外。 “这条楼梯,通向通信室与中央战斗情报室”上尉指了指一条向上的楼梯。“位于主舰桥的背后,负责舰队的指挥与通信联系。因为配备电磁短波无线装备,虽然有时电波状况较差,但一般来说可以从米尔索提亚所有非焦土地区直接向位于康恩的护树骑士团本部联络” 电磁短波无线装置——? 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能与康恩本部进行通信吗…… (太厉害了) 上尉朝面露佩服的我们,指了指前方。 “你们辛苦了。本来在舰桥下方就有乘降梯,但按照惯例,第一次登舰的候补生们都要从舰尾走到舰首。再往前,就是本舰的主舰桥入口了” 2 “我是舰长卡夫曼中校” 诺耶·姆吉克球状舰首的下半部分像是以高强度框架呈放射状架设的玻璃球,良好的视野中,两个操作席在机械臂的支撑下,朝前方突出,后方地面,横向分布着各控制席、舰法图台。再后方是高出一层的地方设有值班军官座、舰长座、舰队司令座。 真宽畅。 因为一路走过来都是狭窄的通道,虽然主舰桥的瞭望景色皆是夜空,但却给我一种释放感。 架在半空的操纵席机械臂下方,也是连续的巨大球体窗户。能把脚下风景尽收眼底的感觉,和守护骑指挥舱里的视野很接近。沿着下方黑色岛屿的边缘前进,地上的灯光明灭闪烁。 被甲板军官贝努上尉带着,我们刚走入舰桥,就看见从舰长座上中年军官起身,迎向我们。 “欢迎各位” “候补生,所有人列队,向舰长敬礼” 上尉命令到。 我们十人,排成刚学到的『沿舰壁站队』,边看边学的摆出军队敬礼。 “好了,稍息” “稍息” 候补生们虽然站得笔直,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动作并不整齐。因为直到上周,我们还是各个家族领主的长子『家族继承人』,被捧在手心里的一群人。 虽说眼下是军官待遇,但阶级上是最低的,在这里必须向周围人敬礼,接受命令。这样的环境,一时半刻大概还习惯不了。我也没有从军经验,巡礼者的孩子也和贵族的孩子一样没有团体行动的经验。敬礼之类,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候补生” 从中央高出一阶的座位上站起来的卡夫曼舰长,环视着我们说到。 “在入校当天,就被调用,辛苦你们了。就像你们听说的那样,本舰目前由于紧急任务,正驶离要塞的主离翔场,与僚舰伊尔吉翁·巴莱ー一起,沿暂定二七零航线驶向海洋” “————” “————” “这次出舰,并非正规的实习航海” 舰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挨个看着我们。他尖锐眼神的就像在估量对手。 “因为本舰是骑士团的练习舰,决定前往目的地的航线,原则上是由搭乘的候补生决定的,这也是惯例。当然了因为是练习舰,本舰不像守护骑那样配备航行辅助机能。航行是根据基础中的基础的天体定位航行法。怎么样,有哪位学员对空中航行法有自信的吗?” 被税利的眼神扫视着,我感觉有些压力。他说——对空中航行法有自信? 舰长继续道, “你们才刚入校,尚未参加教育课程,这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在这里集中的,都是米尔索提亚屈指可数的聪明人吧,要不要来试试” 怎么可能。 (他意思是让我们来决定两艘练习舰的航行路线吗……!?) 怎么做……? 凭借守护骑的航行辅助机能是可以做到的——但刚才舰长说过,不像守护骑那样配备舰行辅助机能……。 “————” “————” 候补生们面面相觑。 基础? 天体定位舰行法——? 我们中有人懂吗? 用守护骑的时候根本不用什么天体定位。 贵族家的守护都配备『航行辅助机能』,输入机体当前的纬度与经度与目的地的纬度与经度,就会自动算出最短路线,让守护骑照着路线前进就行了。还能在飞行中以惯性算法连续计算出本机的位置,并修正方向。 据说这是太古时,伊纽梅奴遗留的技术。人类能复制,却无力改变。两万年来,技术被一尘不变的使用着。 所以,无力配备高价『航行辅助』机能的民间飞空舰和水上船舶,使用的天体定位航行法,白天观测太阳,夜晚观测星辰方位高度来确定自身位置。 只要有观测仪器,无论身处哪里都算计出位置。不过因为需要在纸上做复杂的计算,所以不适合只有单座的守护骑。 我虽然知道原理,却从没用过。驾驶守护骑的贵族家孩子,大概也差不多吧。一般不会远行,就算远行,航行法也都交给机器去处理。 再说,如果这是实习航海中的练习课目,就像舰长刚才说的那样,会在课程中学到的吧。 不过。 “我会“ 队长中的『侯爵』举起手。 “舰长,请务必让我来,对天体定位我有自信“ “嗯,你的名字“ “在下是安邦希布洛侯爵家公子,伊万?朵?安邦希布洛” “在我这里哪家公子的台头可以免了,安邦希布洛。你是准尉候补生” “是” “去航法台,人员可以由你调用” 明白,『侯爵』——伊万? 朵?安邦希布洛的名字,这是我初次听到这个名字——只见他意气风发的点头后,走向操纵席后方地上设置的航法图台。 “首先确定当前位置,放下天测镜” 安邦希布洛一发出指示,控制席上的舰内操作官就打开数个开关。 一根银色长筒般的天体观测镜从顶部垂直降下,停在高个『侯爵』的跟前。 『侯爵』(安邦希布洛这个名字叫起来太拗口)打开左右握柄,脸搁在观测镜上,一边观察,一边调整握柄和杠杆。 接着他又转动握柄,一边观测一边在寻找什么似的,让长筒沿轴心转动。 “各位” 我们看着『侯爵』操作,舰长则向我们说明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白吗?想像一下,在各位成为翔空骑士后,在纷争调停的任务中,被卷入突发事件,不幸孤身置于敌阵,机体也因受到攻击而损伤,无法使用『航行辅助』机能。即便是这种情况,你们也要能活着回来” “————” “————” “护树骑士团的骑士战斗,一直都是很坚苦的。需要压制的敌人太多,且经常是在陌生的土地上作战,再加上因为骑士团的交战规定,不能先发制人” 在舰长说话之中,『侯爵』一边用观测,一边回转天测镜。 “测定贝托利星,穆星,萨诺星的方位与水评线角度,航法助手,准备计算表” 虽然有些紧张,但『侯爵』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在操纵官递来的图表上填入数值,迅速用直尺在航法图台的配比表上对比。 他真厉害——我心想。 『侯爵』——伊万?朵?安邦希布洛这个年纪青青的少年,不是光会耍嘴皮子,他也付出了与之相应的努力学习。 “方位线一,二,三。集中于一点。本舰当前位置,距离康恩属岛离翔场磁方位二七零,距离三码“ “很好“舰长点头,”目的地是北方大陆北阿尼斯波联合领中心都市杰纽因市。本舰巡航速度每小时三百二十码。计算出路线以及预定到达时间“ “是“ 三十分钟后。 “话说啊“ 一边为眼前并排的床一张张辅床单,红发一边嘀咕道, “好麻烦啊,说是『补充医护助手』,居然真的是做些护士的工作啊“ 在出乎意料的上了一节『出航参观』课后。 再次被甲板士官贝努上尉带着,我们来到了舰后部医务所所在的居住区。 诺耶·姆吉克带着僚舰伊尔吉翁·巴莱,沿『候爵』计算出的路线,调头朝北北西方向上升后,进入航行。 不过在到达巡航高度前没什么好参观的。被上尉带着离开舰桥,穿过悬挂式吊钩甲板和引擎室,朝舰尾方向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最后沿着向上楼梯,到达了这里。 舰内医护所。 这里,沿着舰轴线方向并排着三十张床,还配备手术室,中等规模的『医院』(事实上,练习舰作为医院舰,奔赴自然灾害地区进行救助,在历史上似乎也为数不少)。 比起地面设施是有些狭窄,但设备齐全,我们来到这里打量周围是在大约二十分钟前。 没有病人,空荡荡的。 不过,有个人正等着我们。 “喂,你们几个!“ 突然被吼了。 “出航都过了十多分钟了,你们跑哪里玩去了!“ “——?“ “——?“ 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 小个子白发中年男子,抬头看到我们后狠狠瞪了过来。 “接纳伤员的准备,有一大堆事要做。没时间让你们闲着“ “这位是军医长“ 贝努上尉敬礼到。 “我是军医长,托比鲁·黑凯“ 中年男子一边嘀咕一边报上名字。 “新生们,你们在出航后的十多分钟内,都跑去哪里了?“ 这位军医长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个急性子。 “哦,根据惯例,我带着他们去参观出舰操作了” 上尉刚回答,中年医师就挥手说“那种参观根本是多余的”。 “这些小子这次是代替护士来的。不需要当成军官。再说训练课程什么的,不是还没开始吗” “是这么说没错,可——” “都给我听好了” 中年医生挨个瞪着双手盘在身后列队的我们。 “这次本舰里称得上是医护人员的只有我一个!你们十一个都会被我当成护士用个够。我才不管你们是哪家的少爷,都给我准备好了” 然后,我们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铺好三十张床,做好手术前的准备,把救急药品从仓库里搬出来。 我们分组后,迅速着手开始干活。 我和红毛为三十张床,铺好新床单。 “在我家,这是女仆该干的事啊” “少抱怨啦” 一旁的床上,强·路易说到。 “能借这种名义,带我们去纷争地区就不错啦,总比『自习』要好的多吧” 我们明明只有十人,中年军医长却说“你们十一个”,这其中的意思,我们很快就明白了。医护所第一床位上躺着一个银发的少年。 吃惊是少不了的,听强说,因为要塞医护所的人员一个没剩,无法继续入院。所以就转院进了练习舰的医护所。 被刺伤的腰部包着绷带,仰天躺着的强·跑易就这样与我们汇合了。 “话是这么说——啊?” 红毛嘀咕,却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目光停在我手上。 “你真手巧啊,床单铺得这么好” “唉?” “有一套嘛” 在红毛好不容易铺了两张床单之中,我已经一边心想着事情,一边自然的动手完成了五张床。而且,从完工样子来看,明显不同。 “你以前铺过?” “哦,不是的,因为我每天都会叠帐篷” 话说到一半,心想『完了』。 是吗——有着漫长巡视经历的我,轻易就用完成的事情,对贵族家的孩子来说却是第一次…… “帐篷?” “啊,不是” “你说的帐篷,是野营时的那个?” 红毛露出怀疑的表情。 完了…… 不过。 “真不愧是艾米尔,有你的嘛“ 一旁强·路易佩服似乎这么说。 “迪奥迪特果然是经常一边野营一边进行剑术训练啊“ “唉?“ “什么“ “你的决赛,我在观众席上看了“强·路易朝天躺着说道,”放倒古流尼法特的那一剑,不像是练习场上练出来的,那是只有实战才能掌握的东西。那是掌握了自己脚步不是平地的一剑,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是,是吗……” “你大概经常在野外宿营,在荒野和森林中跟随师父练习剑术吧,那种战斗的感觉,在练习场上是磨练不出来的” 突然被表扬了。 “没、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荒野和森林中练习过——” “高手才了解高手,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强·路易这么说着笑起来的时候。 响起其他人走进来的时候。 “好麻烦啊” “居然要我们清扫手术室” “这下要湿光了” “不,我觉 得还挺合适的,要是那里被征税军给整垮的话,才轮得到我们这些清扫人员登场不是吗” “笨蛋,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喂”强·路易对回来的那群人出声到。“你们就这么回来了?要被那个老爹骂死的哟” “那个老爹已经睡着了” 『猴子』说。 “让你们干活,自己却在一旁的长椅上打呼噜 “ “说什么到达纷争地区后,就要急着搬运伤者,没休息时间了,所以要趁现在小歇一会儿” “那么我们也要休息一下才对” “从公馆的爆炸事件到这里,我们可是一路忙了好久” 他们众口一词,但到底没好意思在我们铺好的床上躺下,而是在周围的床上“好累”“辛苦死了”分别坐下。 “是啊,说得没错” 『侯爵』也点了点头,弯下腰。 “有必要,趁现在恢复一下体力” “话说这艘舰能到达目的地吗?” 有谁这么说。 “是『侯爵』算出的路线吧” “愚蠢,你是在怀疑我的计算能力吗” 直到此时,一开始对身份还有顾虑的同期生们也开始对『侯爵』很随意的说话算了。(不过在此之后诺邦?朵?安邦希布洛的本名很少被我们叫起,『侯爵』的这个称呼一直沿用了下去) 就在这时。 刚才去整理药物仓库的短金发回来了,他指着顶部朝大家说, “我找到一个可以看到外面景色的地方” 练习舰因为是军舰,所以舰体被装甲包裹,能看见外面的窗口很少。 医护所连一扇窗也没有。 出舰后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却根本不知道飞到哪里的我们,听到他这么说,个个“真的?“”没骗我吧“跳起似的激动地从床上起身。 (能看得到外面的景色吗……) 我也站起来,想跟随着他们去。 “啊,强·路易——“ 强·路易能站起来吗。 可是银发少年“管别我啦“躺着以手催促我”去吧艾米尔。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所以就不去了“ 只有强·路易留在医务所中。 之后大家排成一列跟着短金发,爬上狭窄的楼梯。楼梯中有好几处转弯,穿过医护所的居住区顶部,再穿过引擎声轰隆作响的尽是机械件的黑暗处,往上再往上爬。 这上面真的有窗口吗——?稍微有些怀疑,不过周围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 苍蓝色。 是月光。 薄云的影子,在头顶上高速滑过。这里被一块巨大的泪滴型玻璃覆盖,像是展望台似的能环视周围全景的地点。 “喂” 风撕裂的声音。 这里良好的视野让大家不禁出声。 “好棒” “这里是舰背吗——?” “应该是观测用的全周展望室吧“ “不,是对空炮火指挥所。那里的回转式双筒望眼镜与控制盘是射击指挥用的“ “————“ 我也看到了周围的视野,屏住呼吸。 练习舰在薄云中进进出出,在高空巡航。虽然不及守护骑,但速度也不慢。每次进入薄云,月光都会在展望室中落下一片斑驳的暗影。 我们在诺耶·姆吉克的背上泪滴型展望室(似乎是对空炮火指挥所)内,出神的眺望夜空的风景。 在蓝白色云海的中央,练习舰前进着。 “快看,是僚舰“ 有谁指着右舷。 跟着看过去,看到在右手后方,有一艘在云朵中进进出出的流线型巨长舰影,它的航行灯一明一灭,跟在我们的后面。 “是伊尔吉翁·巴莱“ 两舰练习舰保持着半库德的间隔,组成雁行编队,沿既定航线飞行。 这是向着哪里去呢……记得目的地应该是纷争发生的北方大陆联合领。 北阿尼斯波联合领——所谓的『联合领』是什么东西,对于西方大陆长大的我来说是陌生的政治形态。是数个贵族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政权吗——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发展,又为何演变成了那样的形态呢?而且由六个家族组成的联合领,眼下却变成内战。 “这是在向北行驶啊,船体表面开始结霜了” “那边很冷吗?” “岂止是冷”短金发转头朝大家说,“北方山脉,你们会看到真正的雪,那是会连续下三天三夜都不停的暴雨。特别是在这个季节” “你很清楚吗” “你是北方出身吗” “不是的,我家的领地是南阿尼斯波。在北方山脉的南侧” 短金发从装备大型双筒望眼镜的射击指挥席的计算石盘上,取来笔记用的蜡石,在地上画起图来。 康恩所在的大达鲁多亚海。还有位于其北的横长岛屿,接着是再往北的北方大陆。 “看看吧,北方大陆被这样东西延伸的山脉纷分隔成南北两大块。这条横亘的如背骨一样的山脉,便是人称的北方山脉“ “————“ “————“ 我们都蹲下看着那图。 “这条大概就是本舰的路线” 嗖 短金发从南方的康恩画出一条以直角贯穿北方山脉向北延伸的箭头线路。 “嗯,没错” 『侯爵』点头。 “我设计的是直行路线” “到达目的地要花多久” 我问到。 “视大气层的高空风力情况而定,按照本舰的速度,大致全程在5个半小时左右“ “这么说来,就算是守护骑也要用近二个多小时吧“ “好远啊“ “事实上,要更远“ 短金发,在笔直画出的箭头线左侧,又画了一条像蛇一样扭曲的弯线。 “因为本舰是军舰,凭借复合mc引擎的动力,能保持高度。虽然北方山脉高度超过八千码级别的山峰连绵不绝,但我们都能直线飞越。可是以单mc引擎的民间飞空舰,是达不到我们这样高度的,所以必须走这种在各种低峰峡谷间迂回的航路才行。民用舰的话,从杰纽因到康恩一般要花高达十二小时以上。飞越山脉是很困难的“ 是吗…… 我也理解了。 飞空艇较之于守护骑,推进力/重量比要低很多。一般的民用舰,能够达到的时速大概只有休佩?安斐尔的四分之一左右,可上升的高度也要低得多。 mc引擎依靠发出的磁场之力,在机体上下方制造出压力差,这份压力差让机体得以上升运动。不过随着高度增加,空气的密度理所当然变得稀薄,向上的牵引力也会跟着变弱。推进力/重量比较差的飞空舰,无法上升到足以越过山脉高峰的高度。不过诺耶·姆吉克是军舰,就像刚才引擎室中我们看到那样,它装备了两台mc引擎。凭借数倍于民用舰的推进力,才能保持高度,直线前往山脉另一头的目的地。 “出发前在教室里,拉古蓝吉上尉说过什么『家系净化』之类的吧” 短银发少年——夏托内杰·奇尔巴宁特以他灰色的眼睛发问。 “多波拉家联合军,对希拉贝尔家发起的『家系净化』——到底是什么?” 他在问短金发。 是的。 刚才教室中拉古蓝吉上尉的情况说明,说实话,我没听懂。 大家都看着短金发。 既然是北方大 陆的出身,应该明白内情的吧。 “好吧”短金发(之后才知道他的名字卡姆·利兹保夫)点点头。“那片地区的特别性,恐怕外来者是很难理解的。来看看这个吧” 用蜡石在地上又画出一个图。 似乎是从北方山脉开始画出北方领地的划分——我心想。各家族的领地,盘根错节似的分布在一起…… “大概就是这样吧。这就是接下来本舰要前往的纷争地区。虽然气候严寒,但再往北方就是征服府直辖的『大地轴孔』,作为物流中转地,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繁华。通过它不断往极地输入大量劳动力物资及机械部品。虽然都是一些小领地,工商业却很繁荣“ 『大地轴孔』…… 我舔了舔嘴唇。 靠近生产诺瓦路斯提拉的——北极所在地吗…… 因为是重要的据点,所以骑士团才会从中央康恩出动吗。 说明还在继续。 “你们看,这片山脉北侧的平野地区,就像缝被子似的分布着东一块西一块的小领地。共有六家,这便是所谓的北阿尼斯波联合领,六家合一的政治形态。要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格局——” 短金发,在六个领地组成的地区的右侧,又画了一个面积巨大的领地。 幅员辽阔的大领地…… “在六个小领地的邻近东侧,有一家拥有如此大面积领土的洛克奈迪公爵家。这边的公爵家不仅领土广阔,工商业也同样繁盛,且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六家这边有子爵也有男爵,但都以伯爵家为首,而另外这边则是公爵家“ “————“ “————“ “北方山脉以北的家伙,从往昔开始就是些热血好战的性格。在东面扩大地盘的强盛的洛克奈迪公爵家经常以武力威吓周围的小家族,逼迫他们让步,榨取他们的财富。为了共同应对这种威吓,北阿尼斯波联合领才应运而生。六家联合在一起试图对抗东边的大国。 洛克奈迪公爵仅仅凭借所在地区相同这个理由,就向周围的诸多家族收取非法的安全保障税——『邻国税』。这与向征服府交税不同,『如果不想被我们进攻,就交邻国税』。小贵族要是屈服了,会连骨髓都被吸干。可要是比武力到底远不及,不得已之下,在大约五百年前形成了六家一体的政治形态。以拥有领导力较为强大的中央希拉贝尔伯爵为核心,其余六家:多波拉、爱拉鲁克、林卡汉、爱利斯托利、阿切阿罗共同组成了阿尼斯波联合领,他们对洛克奈迪公爵家进行交涉,要求降低『邻国税』“ “稍等一下“茶发的鹰勾鼻举手说。”你说那个洛克奈迪公爵家擅自向周边家族收取类似税金的东西,却没有上交征服府?“ “是的“ “五百年来一直如此的话,居然没有被征服府的征税局发现吗?“ 嗯嗯,很多人点头附和。 『邻国税』吗…… 我也这么想。虽然在我们同期生中大概没有……从欧崇那里听说的,最近很多贵族家都被征服府的征税局执行了征税调查,被吹毛求疵的挑纳税的毛病,并被课以巨大的补税,要是不付税金,就会被抄家。要是领主怒火之下试图以武力抵抗的话,征税局就会派出强大的征税军,眨眼之间将其领土毁灭。征税军不仅有舰队和量产型守护骑,还伺养着被称为蹂躏鬼的巨大怪物,一旦其被解冻释放出来,领地上所有人都会被杀光。 公爵家向周围诸家族征类似私税一般的东西来中饱私囊,要是被征税局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就是洛克奈迪公爵家的厉害之处,他们在中央征服府的人脉关系很深,代代都贿赂高官,所以能将『邻国税』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短金发说明到。 “不过呢,二年前中央的布拉圣斯公爵就任征税局长官后,五百年来都行之有效的贿赂开始无效了。雷斯帕士·布拉圣斯公爵此人虽然年轻却精明能干。把以前那些收贿当成家常便饭的旧高官们一扫而空,当然也向洛克奈迪公爵家进行了税务调查” “————” “————” “洛克奈迪公爵家被征税局下令补交数额重大的税费与偷税重金。长年巴结征服府中枢的公爵对年青高官的手段极为抵触,甚至还派出暗杀者却失败了。反过来是布拉圣斯公爵以妨碍执行公务为理由,向洛克奈迪公爵领派出了征税军,这是在一年半前发生的事情” “然后,结果呢” “…………” 短金发说的来龙去脉,让我不禁听得出了神。 布拉圣斯公爵——这名字,我有印象。 不,不仅仅是有印象……两年前的艾尔康之战后,将我这个被赶鸭子上架对贵族世界懵懵懂懂的我升级为『伯爵』待遇的主使者就是他。听说那个高个子的年轻官僚是与欧崇同一所大学的同期生关系—— 他来的目的与其说是评价我的战果,不如说是为了增加迪奥迪特家的征收税率,这是在我接受贵族认证之后才知道的。 “完全被怒火蒙了心的洛克奈迪公爵面对前来查抄的征税军,冲动的以武力应战,然后洛克奈迪公爵的私军与征税军很快进入交战状态。虽然洛克奈迪公爵的军队强大足以威胁周边邻国,但当征税军投入了蹂躏鬼之后,却被轻而易举的尽数消灭。城郭周围一夜之间变成炼焦的荒野,首都冯特·克罗纳迪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短金发看了看都在倒吸冷气的我们,“然后,问题是在这之后”他继续说。 “强国洛克奈迪公爵家被一夜之间消灭,广阔的领地变成征服府的直辖区,在此之前对周边各家强横行驶武力的存在,突然之间就从世间消失了。需要北阿尼斯波联合领共同抵抗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这么一来,那种面对洛克奈迪家的威胁,必须团结一致的六个家庭,转眼就开始分裂。原本就与希拉贝尔接壤关系不好的多波拉先不去说他,其他四家对于面积差别并不大却因为伯爵身份在五百年以来始终占据着地区指挥位置的希拉贝尔家也并没有什么好感。不久,这四个家族与多波拉家联合,对原本是中核的希拉贝尔,采取打压手段,这大约是在半年前开始的” “家系净化又是什么——?” 奇尔巴宁特问到。 “那是多波拉家的现任男爵弄出来的词,据说意思是『净化污染的家族』” 短金发从多波拉家领地向六家中心的领地画了一个前头。 “据说,多波拉男爵家向希拉贝尔家所在的城堡杰纽因发动突袭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对希拉贝尔家有积年仇恨的多波拉家曾经公开说过,不仅要灭掉希拉贝尔一族,甚至连其家臣也不会放过——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囚禁起来,让他们怀上多波拉家的小孩,这就是所谓的家系净化。所以,才会发生这次的事情……” “你说囚禁——可,要是那些年纪大的,生不了孩子的妇人,会怎么样” “会被两头山羊从左右分尸” “真的吗?” “不会吧” “这种事可是编不出来的,多波拉男爵的仇恨非常极端,男的甚至是侍奉过希拉贝尔家的仆人都不放过,女人则通通被囚禁起来给多波拉家的臣下们当作生孩子的工具。据说特别是对希拉贝尔家的直系女性,多波拉男爵要亲自去凌辱她们让她们生小孩,要是不能生的,就通通让山羊分尸” 听到他的话,很多人不出声了。 我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 “下作的家伙” 『侯爵』嗤之以鼻。 “身为贵族竟然会如此不检点” 是的。 下作…… 这件事最好不要让比安听到——刚这么想,我才反应过来。 (啊——比安,在对面的那艘舰上……) 转过头,云海的那一边,僚舰伊尔吉翁·巴莱正在右舷后方保持着半库德的间隔,航行中。可以看到它红绿色的航行灯—— (……比安) 金发的少女骑士。 她和那个黑发的胸肌男,以及那一边的群体在一起——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和我们一样在给病室和手术室做准备吗。 “那个多波拉男爵混帐,为什么会做出那么下作的事情” 『侯爵』怒了。 他类似正义感的东西,不允许这种事吗。 “是长年累月的仇恨吧” 短金发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明是世仇却不得不在漫长的岁月中拥挤在狭小的区域内。多波拉家一直认为自己的地位更高,可是地区的主导权却始终被希拉贝尔家给握着。听说很久以前,多波家的前几任家主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结果差点把家给搞得破产。当时,希拉贝尔家以摄政为条件向多波家提供财政支援,这件事一直被多波家视为『侵略』『殖民支配』,并怀恨在心” 听起来,似乎仇恨根深蒂固啊。 就像二年前,被隔着一条河的艾尔康家单方面仇视,并攻打过来…… 我这么感觉。 不不,也许要比那时候更麻烦也说不定……因为对这次遭到攻击的希拉贝尔家而言,敌人不仅仅是一个邻国而是周围五家联合起来发起的进攻。 “听说多波拉男爵虽然年过五十,却是个身上散发着强烈大蒜味,像野兽渴望鲜血般好色的家伙“短金发继续说。”希拉贝尔家也有男性继承人,大概会在城堡迎击侵略军吧。不过,今年刚刚十二岁的两位小公主——安黛布莉玛、布莉斯蒂娜这对双胞胎姐妹,听说在数周前预测到未来局势的时候,希拉贝尔家的当主让她们分别逃往了其他地方隐藏起来了。知道这件事的多波拉男爵,往各地派出了众多的暗杀者,眼睛充血的寻找这对孪生姐妹“ 这么说说。 “什么“ “你说什么?“ “难道是“ “没错“ 短金发点了点头,因为他们几个突然转头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 不,我吃惊的理由不仅是这个。 十二岁的公主…… 难道说是—— “是的,就是他“ 短金发指了指我。 “就是他从燃烧的公馆中救出来的那个少女——被女杀手试图带走,却又被他阻止,虽然最后很遗憾还是被杀的那个少女,就是安黛布莉玛·希拉贝尔。杰纽因双生子中的姐姐“ “————“ “————“ 就在我们再次哑口无言的时候。 冷不防。 “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 从背后响起怒骂声。 惊讶的转过头,看到对空炮火指挥所的楼梯升降口那里,贝努上尉正探出上半身,瞪着我们。 “本来打算看看你们干得怎么样,却没想到居然都在摸鱼。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工作” 3 那之后又过了三个小时。 我们在练习舰诺耶·姆吉克的舰内医护所中,做牛做马的工作。根据醒来的黑凯军医长的指示,我们完成了可接收百人规模负伤者的准备工作。 等工作告一段落,允许我们休息的时候。每一个都累得使不上劲。 康恩时间,应该已是深夜了。 回想起来,我们今天的遭遇可真是目不暇接。从傍晚开始的欢迎会,到前往预备学校途中的爆炸事件,然后是要塞内女杀手制造的惨剧。然后又经历了同期生之间的争执,被突然下令搭乘练习舰,连夜飞到这里。 军舰应该已经与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驾驶守护骑出发的布拉凯玛中校和布拉凯玛中校,大概早就到达纷争地区了吧。飞空舰五小时多的行程,对于能达到亚音速的守护骑来说,不需要花二个小时就够了。 他们,此刻在哪里呢—— “————” 我抬头看着顶部。接着,身体感到一阵上下的摇晃。就好像全长一百五十码的飞空舰被拎上来又沉下去——刚才为止不曾有过摇晃…… 正在穿越山区吗……? 是因为气流? 看了看卧室的舰内时钟。 日期已经变了。 (好想看看外面的景色……) 然后过了没多久,没有人出声提议,但我们却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去,来到了位于舰背上的水滴状展望室——对空炮火指挥所。 大家都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可是。 呼呼呼呼呼 (——暴雪……!?) 白茫茫一片。 风吹的声音变得非常强烈。看过去,舰首的方向,无数的白色小点,在月光下,猛烈的朝着这里涌过来,就像把玻璃罩的周围完全淹没似的,冲过这里朝后方涌去。 暗夜中的白色浊流。 “这些白色的是” “雪吗?” “雪?” “我们飞在雪云中吗?” 飞空艇在刮来的雪中,保持速度前进。 埋没周围视野的黑暗——看到将这片黑暗染白的大雪,我们瞪大眼睛。 就在这时。 『——警戒』 突然,指挥所的扩音器响起来,声音中带着杂音。 『警戒,这里是中央战术情报室。磁场探测仪有所反应,本舰前方,有许多大型飞行物。提高对空警戒』 中央战术情报室……? 对空警戒……!? 什么意思?前面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吗? “对空警戒?”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正想朝着大雪刮来的舰首方向望去,却不意背回传来『喂,你们几个』的怒吼。 “你们几个,在这里干吗!” 又是贝努上尉……? 不对。 刚回过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上半身正从升降口探出。不是贝努上尉。是与他同年代的年轻军官。他的吊起眉毛。 “我是本舰后部担当的对空监视官。候补生都给我下去,别碍事” 军官甩着手催促我们『下去』。 “监视官,我们不会妨碍你的。希望你能让我们参观一下” 即使被怒吼着,『侯爵』也保持着风度请求。 不过年轻军官摇头道,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快点——啊,等等” 自称是对空监视官的军官好像被视野前方的什么给吸引住了。把我们扔在一旁,从升降口跳出来似的飞奔到射击指挥席上。熟练的迅速打开控制盘的电源。 红,红,绿的电灯亮起,大型双筒望远望在油压作用下抬起了镰刀似的筒身。 “果然没错——成群结队的真是讨厌” 军官面朝双筒望远镜的方向,仔细观察。 “大型,多数” 空气紧绷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们也看着前方,可是以肉眼在黑暗的对面寻找,却什么也没发现。 (…………)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 感觉得到。 前方,有什么…… 直觉在告诉我。 有东西正急速过来。有很多——不是两三个,而是很多巨大的东西,在前方的黑暗空中,并排飘浮…… 有危险吗——? 不。 不知道。 “混蛋”军官一边看着双筒望远镜,一边转动着控制盘的握手,一边咂嘴。“这是——果然是『那群家伙』,打算在这里滞空?” 那些家伙……? 是谁? 从军官的背影上看,他的紧张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放松了。前方等待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他大概知道了吧。 吐了口气,军官朝我们回过头。 “呼,你们想待这里的话也行,至少不是『敌袭』” “——?” “——?” 不到十秒,我们的肉眼也看见了那些东西。 前方无数白色雪花蜂拥而来的黑暗,更远处黑色矮胖的流线型物体突然浮出,擦着我们的右侧飞过消失在后方。 滋咕咕咕。 (……!?) 呼啦。 受到气流冲击,诺耶·姆吉克轻轻向右倾斜。 “哇” “飞空艇……?” “是飞空艇” 确实是飞空艇——刚才的。 我的眼睛朝刚才擦肩而过似的飞去的轮廓追去。暗灰尘色的矮胖流线物体,在大雪纷飞的高空飘浮着。转眼就在后方变小了。不由用肉眼目测了一下它,在我的感觉中,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流线物体几乎不曾动过,似乎只是停在那里滞空。 不单是那个。 (……不止一艘——!?)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外面的黑暗,暗灰色巨大流线型飞空艇的另一边,还有一艘同型的舰影。 两艘吗? 不,在更远处有第三艘,还有更多…… 虽然只在一瞬间瞥见——就像一列横队似的,黑暗中数艘大型飞空艇,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排成一列飘浮着。 每艘的体积都比我们大一倍之多。 诺耶·姆吉克从几乎静止不动的大舰队旁,超越过去般通过。 随后—— (……什么) 我的眼睛,看到了一列横队展开的舰队更远处,有个异常巨大的『飘浮物体』。 那是——什么东西…… 壶……? 怎么可能。 可是那个形状——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看到……但那不是流线形的飞空艇。比飞空艇巨大。就像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壶——要真是壶的话,尺寸也未免太大了。足以匹敌一座城堡规模的大『壶』,与舰队并排着,飘浮于白色黑暗的更远处。 一眨眼,那东西很快就消失在高空的暴雨中,完全消失般不见了。 (…………) “是征税舰队” 军官的声音,让我缓过神来。 『通知全舰,山脉上空的飞行物体群,是征服府征税军的主力舰队。恢复正常警戒状态』 征税舰队——!? 刚才的是…… “征服军吗”奇尔巴宁特说到,“不是敌人呢” “但也不是友军” 军官这么说。 他的说法中,没什么好感。 “征税舰队,在这里做什么” 有谁问到。 “这里不正是北方山脉的正上方吗” “准确来说,是连接山脉顶部的分水岭跟前。越过这条分水岭,对面就是北阿尼斯波”负担监视的军官,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哼,你问我征税舰队在这种地方什么——?问得好。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待机” 待机……? “待机?” “待机?” “待机?他们在等什么?” 就在我们反问时。 咕奥奥奥。 突然从脚底下,回响起引擎声,感觉船体轻飘飘的向上抬起。 是乱气流吗? 所有人就近寻找能抓的东西,找不到可抓东西的人就用力站稳。在向上升的感觉之后,紧接着是向下落数码的感觉这是上下方向的气流吗——!?目前为止最强的一波。接着就像马车在砂石路上行驶般的微微摇晃感持续了数秒后,突然平静了下来。 风压声,也渐渐降低。 “刚刚越过了山顶” 军官嘀咕到。 “诺耶·姆吉克的性能,勉强能越过八千码级别的山脉。不过,从现在开始沿山腹降低高度,逐渐就能离开暴雪区了,快看” 和他说的一样,从前方扑面而来的大雪,渐渐变弱,下方黑暗之中,一片如同星光般的亮点扩展开来。 (……!?) 脚下是没有星空的。 这是人工灯光的辽阔吗……即使气候恶劣,工商业却很繁盛的传闻,看来是真的。 并且地上星空般广阔的光群中央部就像一颗红色眼睛一般,渗出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北阿尼斯波联合领” 将军手指着。 “你们看得到绝色燃烧着的中心地区吗” “————” “————” “那是战火。恐怕,是希拉贝尔家城堡所在杰纽因城吧” 战火…… 我咽了口唾沫。 二年前燃烧的迪奥迪特城的惨状,不由掠过脑中。 “对杰纽因城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军官边说边调整大型双筒望眼镜的握把,他是在把焦点对准远方的红色眼睛吗。 “看到了——军队中有机械战车。从外城墙的四面八方发动攻击,一部分的城墙被开了个口子,已经遭到入侵。城堡被攻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 我通过泪滴型的玻璃,凝视遥远前方的城市街道。 武力纷争已经开始了。 城市在燃烧。 过去五百年来,曾是北阿尼斯波联合领中心的希拉贝尔家的城堡都市,被原友军的五个家族攻击,蹂躏。 我咬着嘴唇。 历史的经纬我不知道,可是被如同渗出血光般的火焰包围的那里,大概和二年前的福特?迪奥迪特一样,领民争先恐后的抱头四窜,商人高抬物价,而女孩子—— (…………) 女孩子——像菲托那样无钱逃跑的孩子……像托尔那样被敌人囚禁的年轻女官…… 练习舰小幅摇晃着开始下降。 开始接近广阔的光点。 其中心,红色眼睛般的那部分——覆盖燃烧中城市的烟霾,看起来让我非常难受。 那里就是杰纽因吗? (……接下来就要前往那里吗) 僚舰呢? 注意到时,回过头,看到伊尔吉翁·巴莱也刚刚越过山脉最高处,保持着右斜后方的位置,同样开始下降。 在组成编队紧跟其后的同型练习舰更后方,莫大的黑色墙壁似的山脉,如同占据整个后方视野般耸立在那里。 “布拉凯玛中校” 军官边看双筒望远镜,以说。 “要是中校能抓住这次纷争的元凶——摄合五家进攻希拉贝尔的祸首多波拉男爵,逼他下令『停止战斗』的话,事情应该就能收场了……但战斗已经开始出现混战的样子。中校真的能从这里面捕获多波拉家的守护骑卡鲁卡鲁吗……” “如果不能的话,会怎么样?” 茶发鹰钩鼻问。 “他们会执行『家系净化』?” “希拉贝尔家的领地要是被多波拉联合军占领的话,肯定会变成那样——”军官从双筒望远镜上离开,泛出讨厌的表情。“还会发生更恶心的事情” “——?” “——?” 更恶心的事……? 比『家系净化』还要过分? “听好了” 军官回头看着飞空艇后方,指着说, “一旦多波拉联军攻击杰纽因城,宣布占领希拉贝尔家族的领地。山脉另一头『待机』的征税舰队便会立即过来,降落在希拉贝尔的所有领土上,无论是领主还是领民都会被迫把地上的所有财产给交出去。多波拉联军也无法抵抗。征税军的军事实力大概是他们的十倍以上” 是吗—— 我懂了。 『占领税』吗…… 二年前,我亲眼见过征税局来艾尔康领。 不过,没有真正见过那种事的同期生们,大多露出不知所以的表情。 “监视官,征税舰队如果拥有多波拉联合军十倍的战力,为什么还待在山脉上看戏,却不去阴止这场战争?” 有谁愤然说到。 “你的想法天真了”军官摇头,“听好了,征税军的工作是收取税金,而不是拯救民众。要是在被占领前,结束战斗行动,就收到不到占领税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那些家伙都会在山脉上继续旁观不出手,这是绝对不会变的” “————” “————” “多波拉家如果占领了希拉贝尔家的领地,征税军就会借着占领税的名头,征收相当于新占领土地总资产的十分之一。虽说是十分之一,但那是包括土地在内的总额,你们可以理解为是把地上一切资产都丁点不剩的给带走。然后留下的只有光秃秃的土地和赤裸的人。曾经是优良工业生产基地的希拉贝尔领会因此而消失。失去生产核心的北阿尼斯波地方,不用半年,就会两败巨伤,整个地区会发生金融危机。这种事,多波拉男爵应该是明白的,却还是发动了入侵” 就在所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通知全舰』 从指挥所的扩音器中,传来声音。 『这里是支援舰队司令』 “————” “————” 所有人朝着扩音器方向转过头。 声音稍微有些沙哑,是希尔曼斯校长。 『本舰队,刚刚越过北方山脉,目前正位于杰纽因城南方一百库德处。接下来将接近至纷争地的城郭外围十五库德。先行一步的翔空骑士和巡航航已经进入纷争地区。本舰队将在到达选定位置后,立即进入补给和接受负伤者的状态。所有人各就各位” 警报声,三次短暂响起。 各就各位…… 终于要靠近纷争地区了。 “——啊呀” 茶发鹰钩鼻耸了耸肩。 “要各就各位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唉声叹气起来。 因为我们脑中都想起了黑凯军医长的脸。 “没办法,下去吧” 『侯爵』说。 难得监视官说『你们待着也行』—— 但已经收到各就各位的命令,要是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了。军医长要是骂起来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于是我们老老实实的排成队开始下楼梯。 可是。 “你们这些小家伙,在干什么呢” 中年军医看到我们下来进入医疗所的时候,摆出『你们在这里干吗』的愤怒表情。 “那个,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 茶发作为代表说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军医长挥挥手。 “快到纷争地区了吧,你们不快去舰桥看看战斗吗” “——唉?” “咦” “医护助手的工作呢?” “笨蛋” 军医长又发火了。 “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在半道一直做接受伤损的准备工作!?直到第一批伤者到来前,都没有事可干。在此之前你们都给我去舰桥好好看着” “真的可以吗?” “废话,快走” 小个子的中年男人,赶我们出去似的挥了挥手,然后往长椅上一躺。 “我先睡一会儿” 4 “强,站得起来吗” 收到各就各位指示的数分钟后。 我们十一名候补生,在军医长的许可下,前往舰桥学习纷争调停任务。(当然了,如果拜鲁·班库路派出小飞艇送来伤员,我们就必须立刻回到岗位上) 腹部受伤,躺着的强·路易,这次也跟着来了。 “我没事”银发少年一边从床上起身,一边有些痛的笑道,“奇尔巴宁特的急救做得真不错,已经没那么痛了” “喂喂,虽然走路是没问题” 看到他的样子,奇尔巴宁特说道, “别乱来,伤口会开裂的。用剑什么的更是绝对禁止” “就算想用我也没把剑带来啊” 强苦笑起来。 “扶着我的肩膀” 我伸手想扶起正要站起的强尼。 “没事的,艾米尔,我一个人能走” 就这样我们排成一列,沿着诺耶·姆吉克的船底龙骨通道向前走。 从居住区的道路穿过密封舱门,走向机关室。通过头顶呻吟着的巨大黑色球体,再次过一道密封舱门,就到了悬挂式吊钩甲板。 从悬吊着的三架『九三中练』橙色机体下方通过,再前赶路。 “那些中练,如果训练开始的话,我们就能驾驶了哟” 有谁一边回头一边说。 “性能怎么样” 另一人问。 “听说运动性还可以” “不过因为是练习机,装甲等同于零,动力也很弱” “大概达不到音速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各自听到的东西。 “有武装吗?” “除长剑外,还有七点七毫米电磁机枪” “七点七毫米——?那算什么” “也能算是武器吗?” “不是的,那是为了提高射击能力,特别给我们小口径炮反复进行精确射击练习用的” 这么说的人是『侯爵』。 “可是,那不能归入炮一类吧,只有七点七毫米啊” “并非如此,找出敌机的弱点,实施精准打击。瘫痪敌战斗力,这才是护树骑士团的真正战斗方式,也是我们需要掌握的” 就在交谈中,我们经过了前方通道的主炮管制室,挂着『舰底第二舰桥』标识的楼梯入口。 走到底,看到舰桥入口的气密门。 就在这时。 『全舰警戒』 突然,从通道顶上的扩音器里传出声音。 『这里是中央战斗情报室。磁场探测器有反应,本舰前方,发现复数高速飞行物体。全舰加强对空监视。侧面对空炮火,迎击准备』 飞行物体……? 又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吗—— 我不由抬起起头,可是除了天花板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什么东西过来了” “大概是那个吧。因为有六家卷入了这场乱战,所以这片纷争地区应该有六架守护骑吧” “五对一吗” “因为中校和上尉正在仲裁,所以杰纽因上空总共应该有八架” “好厉 第三章 白银守护骑的少女 1 轰。 轰轰。 轰轰。 (——!) 我们乘坐的诺耶·姆吉克的船体震动起来,有几个暗色的影子从背后飞过我们的头顶朝前飞去。 好快。 数量是——一、两、三个…… 什么——!? “喂,那个是” “守护骑” “是刚才的三架吗?” 突然出现的三架机影,在前方一个急速回旋,排着一列,一百八度调头,朝着我们左舷并排的伊尔吉翁·巴莱直线接近。 视线望去,发现最前面的那架微微偏大,后面两架都是中型机。三机朝着伊尔吉翁·巴莱忽地散开,纷纷急减速,以包围巴莱舰首的队形并排飞去。大概是速度同步的关系吧,这边看去,就像是流线型的船体周围,飘浮着三架甲胄似的。 “果然是刚才的三架”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这周围不可能有那么多如此相似的机体” 说得有道理——我也这么想。如同期生们所说,突然出现的三架机体,可能就是刚才追赶白银守护骑的三架暗色机体,会这么想并不奇怪。 是多波拉联合军吗? 与那架白色守护架发生撞击才不过区区数分钟。他们是先躲在一边,看清情形后再飞过来吗? “喂,有一架朝舰首飞去了” 看过去,领头的一架大型机,加速上前。与伊尔吉翁·巴莱保持同一水平位置,加速朝舰首飞去,看上去就像在后退似的开始接近。形状粗大的头部感应器(仔细看好像是用涂料涂成眼球般)朝着斜后方,似乎在观察凹陷地方的情况。 ——胆子真够大。 没有接近许可就敢那样大摇大摆的靠近护树骑士团的飞空艇……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行动。 我们都瞠目结舌。 “这次就算飞近了,我们这边也没办法警告射击,所以他才敢这么飞” 就像回答我们疑问似的,瘦个光头少年低声说到。 是吗…… 我回想起来了。 四架守护骑一开始接近的时候,练习舰队用电磁波无线电发出过示警,对空炮火也警告射击过。 可是与白色机体撞击后,我们这边就再也没声了…… (这里的电磁波无线电在哪里……?) 第二舰桥的通信系统还在运转吗?我不知道。 从驾驶席回过头,大概是和我一样注意到了,奇尔巴宁特和大块头的同期生在第二列的操作席上弯腰“通信面板是哪块”“是这里”开始摆弄起来。 “能监听那群人的『对战通话』吗” “试试看,希望电路没有都烧掉” “喂,有没有人能马上学会本舰对空炮火的操纵方法!?” 『侯爵』虽然在哪里念叨,却无人举手。 “可恶,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受损的僚舰被他们控制吗” “——是卡鲁卡鲁” 刚才为止都一言不发的短金发开口了。 “唉” “什么?” 数人回问。 “那个是卡鲁卡鲁” 短金发指着窗外,正要搭上伊尔吉翁·巴莱舰首的暗色大型机。 “肯定是多波拉男爵家的守护骑卡鲁卡鲁” “什么” “什么!?” “你说什么” “那个是——?” 我惊讶的不动了。 虽然猜到几分…… 但是听熟悉本地情况的短金发这么一说,我们还是不由惊愕了。 守护骑卡鲁卡鲁…… 那么,那架暗色大型机——粗犷风格的格斗射击两用机,背上乌七八糟的搭载着数种自选兵器,头部感应器上画着眼珠模样的纹路,这架守护骑就是挑起这次纷争的主谋多波拉男爵的乘机吗……!? “我不知道是男爵本人还是他的儿子在驾驶” 短金发盘起手臂,摇了摇头。 “那家的直系人员,只要获得操纵认证,谁都可以使用” “喂,刚才监视官好像说过,只要布拉凯玛中校的任务是抓住多波拉男爵本人,强制他发出『停战命令』的吧” 『猴子』一边很痛似的按摩着手臂,一边说。 “要是当事人多波拉不在交战中心的杰纽因,而是在离这么远的地方做着莫名其妙的事,中校又怎么可能解决这场纷争” “我们联络布拉凯玛中校吧” 有谁建议。 “是的” “有道理” 所有人都附和。 “通知中校和上尉,让他们赶过来就能解决问题了” “就这样做吧” “前提是多波拉男爵本人在驾驶” “总之先通知中校吧”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觉得确实是那样。 (如果那里的是多波拉男爵本人的话……) 据说这次纷争的最坚定的主导者是多波拉男爵家的家主,联合军的其他贵族都听命于他,拉古蓝吉上尉出发前说的『癌症』就是指他吧。 原以为男爵会在某处阵地上指挥——却不想在离城堡都市遥远的峡谷上空,飘浮在我们面前的就是男爵的守护骑。 他本人驾驶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多波拉男爵如果就在我们眼前的话,接下来就简单了。通知大概在杰纽因市内某处的布拉凯玛中校,让他过来就行了。 多波拉联合军似乎有五架守护骑。或许他们是安排其中的两架在市内张扬的大闹一番,趁此期间,男爵和其他跟班则另有行动。 可是。 “连、连接不上” 从操作度的通信面板上,大块头的同期生抬起头叫到。他的脸上全是汗。 “连接不上。通信系统虽然部分恢复了,妨碍电磁波依旧很强” “你说什么” “妨碍电磁波?” “试着先把通信发出去怎么样?” 茶发提案到。 可是大块头同期生为难的说了句“不行”摇摇头。 “无法发送” “唉” “唉?” “无法发送,刚才直联电源的时候,电压过大,部分回路烧毁了。通信系统现在无法发送信息,只能接受,对不起” “————” “————” 我们都沉默了。 远离杰纽因市的峡谷上空,追赶着白色守护骑的三架暗色机体。 被卷入这场追击战的诺耶·姆吉克和伊尔吉翁·巴莱,同时失去了主舰桥陷于行动不能的状态。 除了我们以外,两艘练习舰中还有人幸存吗—— 维持低速直行的伊尔吉翁·巴莱的舰首上,深陷着一架守护骑。机体嵌在舰首般一动不动。 守护骑正面撞入飞空艇的经验,其实我也有。就在上周发生的事情——虽然发生了冲撞,但除了船体外壳和骨架因吸收了冲击被撞烂以外,守护骑里的搭乘者倒是没受什么肉眼可见的伤。不过,被撞到的飞空艇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事实上,伊尔吉翁·巴莱此刻看上去,不像是有谁在驾驶的样子。 几乎无法行动的两艘练习舰……巴莱舰内的同期生共有七名,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我没办法立刻确认比安的安危。 (…………) 一能打开事态的方法,只有设法通知应该在杰纽因城堡都市的布拉凯玛中校『多波拉男爵的守护骑就在这里』—— “舰内的通信室呢?” “全毁了,来这里途中我看到的,连中央战斗情报室也毁了” “悬挂式吊钩甲板那里不是有九三中练吗?用它的电磁波无线电怎么样?” “在机库中是无法使用的” “那去外面?” “飞出舰外的瞬间,被他们发现的话可能会遭到攻击。在那些家伙看来护树骑士团也是敌人” “喂,就算有什么妨碍电磁波,距离他们这么近,应该能旁听到那三架的『对战通话』吧” 『猴子』阻止大家争论下去似的说。 “那些家伙到底想在这里干什么” “等一下,我正在试” 奇尔巴宁特边说着,边旋转通信面板的旋钮。 “好,找到了” 沙沙。 突然从天顶的扩音器里传来杂音,然后出现人说话的声音。 『——陷在里面了,把机体拉出来。混蛋,啊啊』 充满急躁感的声音,大声灌进我的耳朵。 『果然不进舰内不行!见鬼』 『男爵阁下,舰内可能还有幸存的乘员』 『您独自进去太危险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啊啊』 听到三个人的对话。 是眼前这三架的『对战通话』吗? “喂” 红毛问短金发。 “这声音是那个男爵吗?” “不知道,我又没有亲耳听过多波拉男爵的声音。不过根据传闻,那人的风度以贵族来说相当不入流” “那么看来是没错了” “嘘” 『明明是天赐良机,让那个小妞驾驶守护骑!可恶,啊啊』 『阁下,已经用整位相光信号通知后续飞空艇部队我们的位置,十五分钟后,搭乘陆战队的两艘飞空艇就能追上来了』 『请您等他们来后再行动吧』 『啊啊啊,等陆战队一到,马上给我搜这艘飞空艇,所有乘员全部杀掉』 『阁下,您是说要把护树骑士团的乘员全部杀死吗?』 『废话』喘着粗气的人怒吼,『我最恨他们那种世界秩序由他们来决定的态度。我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护树骑士团,妨碍我的全部杀掉』 『遵命』 『遵命』 『他们都是读过书的,就算只有两艘练习舰,也可能是假装无法行动。那些幸存下来的家伙,搞不好正在找机会暗算我们。趁现在把这两艘舰的对空炮火全部给我拆了。再看看辅助舰桥,如果有幸存者就一炮把整个舰桥给我轰了』 真是野蛮的指示…… 他是打算与护树骑士团开战吗——!? 从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让我无语。 『遵命』 『遵命』 跟随的两机答应后,一机朝着伊尔吉翁·巴莱的舰侧飞去,另一机则倾斜了一下机身,朝着并行的我们这边飞来。 嗡嗡嗡。 “哇啊” “哇啊,过来了” “别开玩笑啊” “快躲起来” 暗色的一架用了数秒钟时间,飞到诺耶·姆吉克舰体的咫尺之遥,头部感应器朝这边如舌头舔食般探过来。 “朝这边来了……!” “躲到控制台阴影中去,大家快藏起来” 因为周围都是玻璃所以视野很好,可是如果从外面看进来,却很难隐藏。 我把驾驶席的船舵设定为『维持路线高度不变』后,马上跳下座位,滚入第二排的操作席后面。 “来了” 所有人都躲在控制台的阴影里趴在地上。 呃。 如同狼头机械化般独特形状的头部感应器朝着这里探来,整个挡住了侧面的玻璃。散发着红光的单眼视觉摄像头对着舰桥内部,最大限度的扫过每一个角落。 “————” “————” 把控制台当作遮蔽物躲藏起来的我们,明知感应器听不到声音,却还是趴着屏住了呼吸。 『一号舰,辅助舰桥没有发现人影』 嗡嗡嗡,暗色的机体(近距离看才发现那是黑褐色与灰色的迷彩)上升离开了第二舰桥的侧面。 “——是保鲁嘉提” 等褪色迷彩装的守护骑离开,所有起身的人中,只听到短金发在嘀咕。 “那是保鲁嘉提,阿切阿罗男爵家的守护骑” 阿切阿罗男爵家…… 是多波拉联合军之一吗? “你是说刚才那个像狼头一样的家伙?” 警戒的抬头看着侧窗,『猴子』反问。 “是的” “那么,上面坐的是阿切阿罗男爵?” “又或者是他的儿子” “那边的另一架,大概是爱利斯托利家的卡拉蒙” 短金发用下巴指了指一边调查伊尔吉翁·巴莱船体的机体。 “外表和保鲁嘉提差不多,都是格斗攻击两用型的” “所谓的攻击两用型,就是装备了一堆自选兵器。最擅自拉开距离,用一堆炮火来压死对手” 红毛露出讨厌的表情。 “最具代表的就是卡鲁卡鲁”短金发点头“它们都装备了以本地的工业技术发明出来的奇怪兵器” “真是令人不快” 『侯爵』嘀咕到。 “不去堂堂正正的交手,却用射击来压倒对手——啊” 这时,舰桥在冲击下摇晃起来。 卡。 卡卡。 卡卡卡卡。 所有人都抓住一旁的控制台。时断时续的冲击,是从第二舰桥的顶部传来的。 “什、什么事——!?” 就像有人在用巨大的铁锤击打船体似的。 “刚才的保鲁嘉提正在拆掉本舰的侧面对空炮台” 瘦个光头,抬头看着顶部说。 “它正在用电磁炮干掉一侧的炮台” 听到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抬起头。 我也抬头了,可是除了楼顶外便什么也看不见。刚才有着像狼头一样头部感应器迷彩外装的守护骑,正在逐个消灭配置在诺耶·姆吉克舰侧的对空炮台吗? “根据冲击的强度来年地——用的应该是十二点七三口径电磁炮” “而且不是单发炮” “主炮已经毁了,连炮台也都要全灭了吗?我们的诺耶·姆吉克现在完全是手无寸铁” “反正不管怎样,想用这艘舰的武器来对抗那些家伙,凭我们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我心中的某个声音在问我。 怎么才能救人。 救人……? “————” 看着侧窗,不知是不是那台狼头似的机体已经把飞空艇的对空炮给摧毁完毕,只见它飞到我们与伊尔吉翁·巴莱中间的距离,警戒周围似的滞空在那里。 你说救人……? 我问自己。 救谁。 怎么才能救比安。 侧窗上映出并排前进的伊尔吉翁·巴莱。 它的舰影。 (——是、是吗……) 我回想起数分钟前貌似多波拉男爵的人下达的命令。 ——『全部杀掉』 还有,那驾白色的守护骑。 该怎么救下那驾白色守 护骑的搭乘者。 (白色守护骑……?) 我再一次问自己。喂,你是要我去救那架从空中撞上本舰的白银守护骑的搭乘者?那架正嵌在伊尔吉翁·巴莱舰首的机体的搭乘者吗? 为什么……? 去救。 直觉只是在这么说。 救下那个搭乘者。 “——可、可是,怎么去……” 我不由小声嘀咕出来。 “怎么了,艾米尔?” 靠在一旁墙壁上的强·路易问。 “你在想什么” “啊,不是……” 被突然问到,我不由语塞了。 “刚才的、多波拉男爵的命令” 我用下巴指了指还紧贴在伊尔吉翁·巴莱舰首的那个暗色的卡鲁卡鲁。它背后的追加兵器——那个粗的是电磁空雷吧?记得好像一发就能毁掉飞空艇——虽然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啊,是啊” 强只听我这么说似乎就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大家听我说,有一个问题” 第二舰桥上总共只有十一人。 都是预备学校第一九九八七期的同期生少年们。 强·路易·迪拉克以『大家听我说』为引,开始说起来几分钟前多波拉男爵下达的命令。 “大家也都看见了,僚舰伊尔吉翁·巴莱比我们这边受损更严重。如果后部有乘员的话,或许可能逃过一劫。可是舰桥附近全毁了。另一边搭乘的七名同期生如果也像我们一样在舰桥上学习的话,恐怕没有一个能逃脱。此外,如果有幸存者,应该会和我们一样以第二舰桥驾驶飞空艇。可是现在看起来不像那样。所以另一边七名同期生平安的可能性很小,虽然我很遗憾——” “————” “————” “可是,放任不管的话,再过十分种左右多波拉联合军的飞空艇就会抵达,到时他们的陆战队将会扫荡伊尔吉翁舰。就算有幸存的乘员,恐怕也在劫难逃。虽然我不知道多波拉男爵进入伊尔吉翁舰内,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男爵想怎么样,随便他不就好了吗”红毛说。“只要我们待在这里,不去理会,他们自然就会走了” “是啊” 茶发鹰钩鼻也点头附和。 “如果能确认对面有幸存者,当然另当别论。但眼下还是别管那边了吧” “我们只是来『学习』的” “是啊” “没错” “再说,就算我们想做些什么,又能如何?舰内的武器都被毁了” 强·路易说的关于如何应对多波拉男爵『全部杀掉』的命令——这个话题,没有人表示『去做点什么』。 也许这才是理所当然。 对方是多波拉联合军的三架重型装守护骑。再加上两艘正在驶来接应的飞空艇。 如果呼叫援军的话,可能还会来更多的战力。 那个怪叫的男爵想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可是,就算明知他要派陆战队去伊尔吉翁·巴莱的舰内进行扫荡,我们又能有什么阻止他的手段吗……?我们需要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一般来看,对其置之不理,等多波拉军从我们跟前离开,才是最妥当的。手上没有战力,也无法联络友军。就算无法阻止他们,也不会被指责。 可是,却有人不这么想。 我心中有个声音,总是让我干些乍看之下是胡闹的事情,而在我们同期生中,有个人竟然与这个声音想做的不谋而合。 “等等” 『侯爵』开口道, “稍等一下,只要伊尔吉翁·巴莱舰内还存在有幸存者的可能,就不能对『全部杀掉』这种命令置之不理” “可是,『侯爵』” “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诺耶·姆吉克现在是手无寸铁啊” “不对” 举起手。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举起了手。 “本舰的机库内,有九三中练”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过来。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 是因为从出发到现在始终老老实实的我突然举起手的关系? 感到他们的集中过来的视线,我继续说。 脸好像热起来了。 “只要用中练击溃他们载有陆战队的飞空艇就行了,中练应该配有实弹的” 虽然我这么说。 “你没疯吧” “中练能抵挡以卡鲁卡鲁为首的三架守护骑!?对方可是大型机+重武装” “七点七口径电磁炮怎么可能击落军用飞空艇?” 很快受到否定。 不过。 “我觉得能行” 嘴里说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冷静话语。 不可思议。 当时,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对同期生的伙伴们,说出自己的主张。 面对这些真正的贵族子弟,我居然还敢这么说话,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是我至今以来的战斗经验让我有这么说话的胆量。 “虽然是重武装,但以刚才看到的,它们背上的都是火力强的中距离兵器。只要与它们近身以长剑对战就有胜算,近身战时它们的动作会变得迟钝,我们有胜算” 可是否定的意见还是很激烈。 “你说用剑?可你在空中怎么用!?” “做不到的,别说傻话” “这不是傻话”我摇头,“在空中的刹那把操纵系统切换到陆战模式,就能用剑” “你说什么!?” “那种事怎么可能” “一出手会旋转着掉下去的” “你能维持姿势吗?” “你有试过吗?” “有过” 我点头。 “至今为止,我用这种方法,在空中击溃过两艘飞空艇” “————” “————” 说完,反对的人全部哑口无言了。 又安静了。 『猴子』半张大着嘴看着我。 我继续说。 “就算是飞空艇,也能用剑击落。不能让陆战队登上伊尔吉翁·巴莱。等他们靠近就击落他们。我会用中练出击。想些办法,把比安——那个,把那边的幸存者救下来” 有一半人的带着已经放弃说服我的眼神看过来。 不过,只有长金发『侯爵』高兴的笑着站起来。 “说得好,色鬼” 2 “我以前也研究过在空中使剑的方法” 『侯爵』这么一说,大家都向他看去。 在第二舰桥,十一名同期生们坐在地上,注视着我和『侯爵』。 被人注视着说话,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但『侯爵』却似乎正好相反。 “在空中让守护骑拔剑的话,一般会突然进入旋转。这是由于受不平衡的空气阻力而难以维持姿势。不过经过反复练习,我终于成功斩击了空中的目标” “我也一样哟” 强·路易在墙壁那边举手。 “不过我斩的都是不会动的大木头,不是飞空艇——嘛,其实也差不多吧” “色鬼,我也驾驶中练出击” 『侯爵』看着我说。 “把来犯的多波拉军飞空艇全部斩落。算准时机发动偷袭的话,就能避开敌人的三架守护骑接近目标,我和你各负责一艘” 的身体不行” “你不能去” 『侯爵』和奇尔巴宁特同时说到。 “好好听着,以你腹部的伤口,就算是奔跑也很困难。更不要说驾驶守护骑这种会承受相当重力的行动” 奇尔巴宁特站起来指出。 “伤口会迅速开裂,你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 “可是” 强·路易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短金发突然打断他似的,举起手。 “——我去” 大家都看向他。 “我,去。请让我去。虽然我没有在空中拔剑的经验,但我会帮上忙的。比如援助射击或者担当诱饵” “很好” 『侯爵』点了点头。 “由我们三人出击” “请等一下”茶发举手阻止到。 “如果你们出去的话,这艘舰上有幸存的战斗人员这件事,将会暴露。那架卡鲁卡鲁拥有强大的中距离兵器,诺耶·姆吉克会被击沉的” “等我们出击后,你们立即驾驶本舰全速离开”『侯爵』回答,“我不是要求你们陪我去死的” “可是我们很快会被追上的” 红发说。 “不,你们不会有事的” 短金发否定到。 虽然感觉有些死鸭子嘴硬,但他那种确信的否定方式,让我们不由的看着他。 “为什么你知道不会有事?” “是啊,为什么?” 面对数人的追问,短金发指了指侧面窗口。 “看到那个了吗?陷在伊尔吉翁·巴莱舰首的白色机体。那是兰沙杰托,希拉贝尔家的守护骑” 兰沙杰托……? 希拉贝尔家的守护骑——!? “————” “————” 大家再次朝左舷一库德半距离,飘浮在同一高度的僚舰的舰体看去。 凹陷的舰首前面不远,那架暗色的大型机——背上一堆追加兵器的卡鲁卡鲁,依旧是纠缠不清似的在周围滞空。 “那架白银机体虽然我只见过一刹那,但我没看错。那是希拉贝尔家的守护骑。而且多波拉联合军不发动攻击却在追着它跑,恐怕是因为搭乘者并非希拉贝尔伯爵,再说那种飞行方式也太过于乱来了” “————” “————” 虽然是希拉贝尔家的守护,但上面坐着的却不是现任伯爵……? 和大家一样,我也注视着短金发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他的神情似乎很复杂。 那么到底是谁在驾驶…… “三架守护骑没有击落那架机体,却追着它到处跑” 脸颊有些僵硬的,他继续说。 “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多波拉男爵强硬执行的『家族净化』,是要把所有希拉贝尔家的男子通通杀害,女子只要是符合年龄的就让她们怀上多波拉男爵的孩子,试图以此完全断绝希拉贝尔家的血脉。虽然手段下作,但恐怕已经在执行了。我个人推测杰纽因城可能已经被攻陷了吧,现任伯爵和继承人都已经阵亡,那架兰沙杰托是从被攻陷的城堡中逃脱出来的,在上面坐的——我可以肯定的说,是幸运逃过一劫的双生子姐妹中的一位” “——!” “——!” 第二舰桥的地上,响起一片惊愕声。 “应该是双生子中的妹妹,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多波拉男爵不向兰沙杰托开火,却又纠缠不清在追着那架机体” “这么说来那个男爵是要派军队强行打开兰沙杰托的驾驶室,把其中十二岁的小公主给凌辱——”『侯爵』说到一半,咳嗽了一下,“对不起,我用了一个污秽的词” “哼” 茶发哼了哼。 “换句话说,只要杰纽因双生子中幸存的妹妹在那架机体里,那么诺耶·姆吉克无论逃往哪里,男爵都不会关心。也不会离开那里过来追我们——就是这么回事吧” “大概是了” “好了”『侯爵』点头,“那么,决定出击顺序吧,赶紧的” 五分钟后。 我们打开照明灯具,进入恢复动力的悬挂式吊钩甲板。 把转动顶部悬挂钩的电动机的电源打开,红色灯开始转动。 “顺序就和刚才商量的一样” 握有主导权的是『侯爵』。 虽然提出行动的人是我(其实我本来打算无论别人怎么说,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会行动),但多亏『侯爵』的参入,变成了把所有人都带进来的『作战』。 仅凭我的话,是得不到所有人协助的,更不要说发号施令。『侯爵』很会用人,所以决定出击顺序的事还是拜托他来安排吧。 “先确认目前现状。包括本舰在内的两艘练习舰如今正在峡谷上空二千码,组队前进。速度是每小时五十码的低速。两舰的间距是一库德半” 『侯爵』曲膝跪在甲板的金属地板上,放下代表两艘练习舰的木片。 “两艘多波拉联合军的飞空艇恐怕正从城市的方向——这边飞来。如果那些家伙说的没错,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 『侯爵有』以木棒示意从伊尔吉翁·巴莱斜后方有飞空艇接近。 “————” “————” 我和短金发同样半跪着,确认他说的内容一般注视着。 “为了能让飞空艇派士兵上舰,首先会从外部打开伊尔吉翁·巴莱的悬挂式吊钩甲板,不然便无法登陆。为了从外部打开飞空艇的甲板,就必须让守护骑操纵『强制开舱把手』。需要用机械手抓住回转舰侧的圆型埋入式把手。为此,敌人三机中的一架大概会贴在伊尔吉翁·巴莱的侧面” “瞄准它操作把手的时候出手吗” 我刚一说,『侯爵』就点头。 “就是这样” “————” 短金发面带紧张的看着木片。 “听好了,两艘飞空艇这样接近后,在伊尔吉翁舰侧的卡拉蒙为了强制打开悬挂式吊钩甲板,大概会用机械手进行作业。这时它应该会背对着我们。瞄准这个时机,我们这边也打开悬挂式吊钩甲板,出击” 『侯爵』用木棒示意出击顺序。 “前锋是我,首先由我打开甲板。当然了,中间位置的这架保鲁嘉提会发现情况不对。我会立即对保鲁嘉提发起进攻,打倒他。在此期间,利兹保夫,第二个出击的你就穿过去袭击卡拉蒙的后背。就算是七点七三口径的电磁枪只要命中它背后的自选兵器,就能让让它爆炸。注意别太靠近了反被爆炸卷进去” “明、明白了……” “第三个出击的是你”『侯爵』看着我,“你要穿过被我们挡下的两架敌方守护骑,袭击飞空艇,以剑击落它们” “明白” “等你收拾掉飞空艇”『侯爵』继续说,“幸存下来的——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离开这里全速飞去杰纽因市。设法飞到能进行无线通话的距离,紧急通知布拉凯玛中校。既然本舰的无线电无法发送信息,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明白了”我点头到。“帮大忙了,感谢你的协助『侯爵』” 忘记” 『侯爵』理所当然似的说。 “————” “————” “好了,走吧,上机” 结束短暂碰头会的我和「侯爵」还有短金发一起站起来。 头上吊着的三架橙色练习机上,同期生们正在往上架设搭乘梯子。 抬起头,看见回转的红灯下,三架机的驾驶舱被打开,引擎已经开始试运转。我搭乘的第三架机体的驾驶舱中,「猴子」正上半身探进驾驶舱中做着什么调整。肩膀上打开连接控制板,正在填装子弹的是茶发鹰钩鼻。 (好了……走吧) 朝自己负责的那架机体,正想走去的时候,背后传来「等等」的喊声。 “等一下” “……?” 回过头,发现是「侯爵」 他是在叫住我吗? 什么事? “我要向你道歉” “唉” 他说什么……? “至今以来我都叫你色鬼,对不起,我为此道歉” 「侯爵」向着脸色困惑的我,伸出右手。 “刚才忙得都没有时间自我介绍,我是诺邦?朵?安邦希布洛” “哦,啊,你好” 惊讶着,我也伸出手。 不可思议「侯爵」对我的态度居然变了。 而且还是突然就变了。 直到刚才还在色鬼色鬼的骂我,转眼却变成这样,感觉有些恶心。点个头再握个手已经是我能最大程度做的事了。 “今后,请多指教。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 “那么再见” 嘴角一笑,高个子的「侯爵」转身朝着最先出发的那架机体的梯子走去。 什么意思,那家伙…… 我愣愣的目送着他的背景离开。 (那家伙——知道我的全名吗……) 明明我只在讲堂说过一次话,「侯爵」——安邦希布洛居然就记住了我的全名。 知道的话,刚才干嘛不用名字来叫我…… 叹了口气,再次想朝机体走去的时候,又有谁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过头,发现是短金发。 “我是卡姆·利兹保夫” 他伸出右手。 “请多指教” “啊,好” 我也伸出手。 “我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轮到我报上大名。 “我记住了,对你的勇气,我深表感谢。迪奥迪特“ “唉?“ 什么意思……? 短金发对不明所以的我继续说, “如果刚才没有你的那番话——恐怕我也不会踏出这一步,所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 “「侯爵」是因为使命感才说要出击的。而你是因为伊尔吉翁·巴莱上搭乘的同期生和乘员的安危才决定去的吧” “啊,是啊,因为不一定所有人都死了” “是吗” 我和卡姆·利兹保夫面对面站着,发现他长了一张端正却有些神经质的脸蛋。他松开骑士服的立领,从衣服里取一个吊坠。 “迪奥迪特,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其实是为了她们才决定参加的” “——?” 朝打开的吊坠瞥了过去,发现里面嵌着一张小巧的肖像画。 这张大概是复制品吧?里面有两个小女孩。 是那一对孪生子……? 似乎比现在更幼小时的肖像…… “别告诉大家,我要救我心中的天使,为此我才加入的。在我城堡的房间中,挂着足足十张她们肖像画的复刻品哟” “是、是吗” “我有件事想求你” 短金发——卡姆·利兹保夫把吊坠收回怀中,抬起苍白的脸,认真的看着我。 “如果我战死了,你一定要设法阻止那个多波拉男爵侵犯布莉斯蒂娜” “唉” “拜托了” “可这种事——” “拜托了” 说完,短金发——卡姆·利兹保夫迅速爬上第二架机体的搭乘梯子。 (————) 我没有目送他离开的时间,朝着被吊起的第三架机跑去。 “手与脚的紧缩锁,等离开甲板后,再打开” 当我进入驾驶舱梯子上,「猴子」迅速向我说明。 “不然的话,打开的手脚可能会撞上甲板边缘。打开紧缩锁的拉杆是控制台最右边蓝色的那个” “明白” 我点了点头,进入球形驾驶舱,坐到中央突出的驾驶席上。因为是可供所有人用的练习机,所以没有贵族家私有机体的那种入侵者排除装置。 「猴子」帮我系紧固定安全带。 “在你们商量顺序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遍操作手册。有一点让我最担心。虽然引擎起动后很顺利,不过这几台机体好像是刚刚完成定期保养,也许哪里有紧急停止机体的安全栓,我姑且到处检查了一遍” “谢谢” 这时。 “机枪弹装满,共六百五十发” 右肩上,茶发鹰勾鼻跳了下来,朝驾驶舱望了一下后说。 “都是实弹,不必担心打中却发现是油漆弹” “谢谢” 我朝两人点点头,确认了一下固定安全带后,「猴子」伸出右手。 “还没自我介绍吧,我是斯蒂芬·撒迦利亚五世“ “哦,啊”我也伸出了右手,回握住他。 “我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斯蒂芬·撒迦利亚五世——这小子有这么拉风的名字吗? “虽然大家都叫我「猴子」” 撒迦利亚五世笑起来,“你也这么想吧” “唉,啊,嗯”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佩服你的勇气,加油吧” 「猴子」这么说完后,拍了拍子我的肩膀,一转身就消失在驾驶舱的出口处。 “我是菲诺·法奇·梅托” 茶发鹰勾鼻从驾驶舱的边缘伸出手来。 “你、你好” “请多指教,迪奥迪特。我的老家是中央大陆的班高鲁·拉特。父亲在领地里担当贵族律师。如果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来找我商量”茶发少年朝我半闭着一只眼,“不过得等你平安归来后” “————” 等两人都下了梯子后。 我在驾驶坐上,迅速检查了一遍所有系统起动后的驾驶舱。 左手的动力杆,右手的控制杆,还有像把自己腿伸进去似的左右踏脚板。武器控制面板在左扶手上,航法/通信控制面板在右扶手上。改变机体操纵系统,从飞行模式切换到陆战模式的黄色拉杆在控制杆右侧。拔剑的拉杆就在它旁边,再旁边是手动控制张开稳定翼的印有翼形的拉杆,而最右侧的是「猴子」告诉我松开机体紧缩锁的拉杆。 因为是收纳在可开式甲板中,人型机体以曲膝抱腿的姿势被垂吊在机械爪下。离舰时首先要解开机体的紧缩锁,然后手脚才能自由活动。 舱门关闭后,包围驾驶席的球形驾驶舱显现出四周的景色。 (显示屏正常——操纵系统与休佩?安斐尔几乎一样) 安却掠过心头。 吡。 信号音响了,全周屏幕的右侧,有一扇窗户打开了。 『一号机,二号机,三号机,你们听到了吗?这边是第二舰桥,甘什·法拉』 一张脸在脑中浮现,是那个瘦个子的光头,眼睛细长。只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正从舰桥指挥度上,用舰内广播和你通话。我们这边目前正用辅助磁场探测仪搜索周围。多波拉军的飞空艇一旦出现,立即通知你们。有一个好消息。发信机能中的对战通话功能已经恢复。不过为隐藏我们的行动,直到出发前,你们都别用对战通话功能,用这部有线通话就行了』 『一号机,了解』 「侯爵」的声音。 『二号机,了解』 利兹保的声音,他好像有些紧张。 “三号机,了解” 我也回答到。 『中央战斗情报室已经全毁了』光头——甘什·法拉继续说,『辅助系统的索敌范围很小。恐怕飞空艇一旦使用探知功能,会快就会找上来』 『明白了,甘什』 「侯爵」的声音回应。 『这边正在计算让你们出发的时机。我们出击后,你们立刻全速离开』 『了解』 是的—— 我心想。 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会不会失败,这些事再怎么想也没意义。只有行动了…… 必须阻止多波拉联合军的飞空艇,通知布拉凯玛中校—— 『艾米尔』 听到了强·路易的声音,只有声音。 『艾米尔,是我。我正在舰桥的控制席上。很遗憾无法和你们一起出击』 “——啊,啊” 虽然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当时,我的脑中浮现的只有—— ——『来和我跳舞』 比安…… 你现在还好吗。 『那个艾米尔啊,我觉得呢,比安是不可能死在那里的』 “我也这样想” 『拜托了』 “啊——” 咽了口唾沫,刚想回应一句。 “报告,发现飞空艇了” 奇尔巴宁特的声音打断了我,强果然是在舰桥的搜索控制席上。 『八点钟方向,距离十五库德,正在接近』 『卡拉蒙开始行动了』 又换了一个声音,是红发吧。他正从舰桥窗口监视外面吗。 『听好了,我现在报出位置。卡拉蒙位于伊尔吉翁·巴莱的舰侧,位于舰首的是卡鲁卡鲁,保鲁嘉提位于中间位置。飞空艇中最靠前的一艘正从八点钟方向,朝着伊尔吉翁舰体下方接近』 “————” 来了吗…… 我一边听取情报,一边双手搭上驾驶席的动力杆和控制杆。 咬着嘴唇,闭上眼,脑中想像在空中拔剑的操作。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太过于微妙以至于我无法用语言来说明。 至今为止, 我只干过两次。 (不过两次都有它在我身边……) 闭上眼后,引擎的声音,空调的声音,甚至是细微的周波数似乎都能听得到了。 同时,我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把钥匙是你的东西』 它今天不在。 (今天由我一个人完成) 我坐着的机体——四零九三式中等练习守护骑——橙色练习机的mc引擎,正在低速空转。这声音比我习惯驾驶的休佩?安斐尔要来得轻快。 『准备打开甲板,可以了吗?』 甘什的声音。 『随时都可以』 这是「猴子」的声音。 『油压驱动机,无异常』 『卡拉蒙正在用机械手打开强制开舱把手』 红毛大喊。 『他正在进行开舱作业』 『飞空艇,距离三库德,正在减速』 『那边的强制开舱是把舱锁机关强行解除,以自重让舰底部自行下落,向下打开。虽然解锁需要花些时间,但是一旦解开就会瞬间打开』 对设计结构了若指掌的高个同期生的声音。 『我们用的则是油压系统,开关打开后很快就能开舱』 『要花多少时间?』 『没有试过,我想大概要数秒钟』 『卡鲁卡鲁和保鲁嘉提的位置没有变化,没有被他们发现』 『很好,倒数五秒』 光头——甘什低声音宣告。 『各机,出击准备』 『一号机准备完成』 『二号机准备完成』 “三号机,准备完成” 我咽了口唾沫。 两手握住住动力杆和控制杆,看着脚下的甲板地面。红色回转灯的光线在无人的金属地面上掠过。接下来这地面就会分成两块向下裂开。把我扔入夜晚的黑暗中去—— 『倒数一秒,零秒。悬挂式吊钩甲板打开,按顺序,从一号机开始出发』 3 卡卡。 呜呜呜呜。 舰底的锁定装置打开后,伴随着油压的呻吟,悬挂式吊钩甲板的地面分开成两半,向下敞开。 呼哗哗哗哗。 飞空艇的行进速度虽然只有每小时五十库德,但像是被割开的鱼腹般的甲板,受到强大的空气阻力,甲板上放置的文件等纸张被狂风吹得满天飞。 (——!) 我的脚下,地面已经完全下向打开,黑暗中传来呜鸣。 黑暗的空间—— 『保鲁嘉提转头了,被他发现了』 随着红发大叫, 『一号机械爪打开,一号机离舰』 猴子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天顶上的轨道发出轰隆一声重金属声。轨道的机械爪打开,第一架中练朝空中落下。 呜。 橙色的中练机体以自由落体,像被突然狂风刮跑似的瞬间消失。 “……!” 我的视线追过去,看到一号机在穿过舰底的瞬间,双腿和背部的稳定翼张开,转身加速。眨眼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保鲁嘉提调头了!朝我们这边来了』 『二号机械爪,打开,二号机离舰』 金属声一响,在我眼前的二号机橙色背部也消失了。 『保鲁嘉提过来了』 『交给我』 侯爵的声音。从一号机传来的声音,已经切换到对战通信系统上。 “呃……!“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当然了横向上只看见收纳甲板的舰壁。 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快点,把我放出去……! 『三号机械爪,打开,三号机——』 就在这时。 咣当! 舰左右激烈摇晃。 什、什么……!? 我坐在驾驶席上不得不抓住两边的扶手。顶上的金属部位发出咯吱声。被金属爪吊在轨道上的机体,就像寺院庭院里的秋千般摇晃起来。 “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同时听到甘什在向谁发问。 『侯爵砍中了对方!不但砍中,还撞上了我们。是保鲁嘉提』 『你说什么』 之后我才得知。 侯爵离舰后,刚刚恢复自由,便转身向上紧急加速。一边以最大功率急速上升,一边用九三中练朝上方袭来的保鲁嘉提猛然冲去。他的运动轴线与暗色迷彩机体的心窝部分重合的瞬间,他将操纵系统切换到陆战模式凌空拔剑,在擦肩而过的刹那砍中对方,保鲁嘉提连发身肩部电磁炮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 刚刚离舰的九三中练,mc引擎刚刚从低速旋转状态开始提升动力,再加上急速直线爬升消耗掉大半的动力,侯爵的出剑连三分之一的威力都没达到。 狼头型的守护骑连装甲没有破损,只是在打击的作用下后退,不过其机体重心被打破,无法保持稳定浮空朝后翻滚,其背部撞上了诺耶·姆吉克的舰腹。 另一方面,侯爵的中练也因为机体过轻,正面承受后作力之下,轨道发生偏移朝完全不同的方向飞去。 “快点放我出去!” 我大喊。 在机库甲板上被机械爪吊着,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 突然起响一个吼叫声。这是短金发——卡姆·利兹保夫,他正朝着守在伊尔吉翁·巴莱的舰侧卡拉蒙突击吧。 不过。 『二号机,二号机,快啊。被卡拉蒙发现了。他的机械手已经松开开舱把手了』 『我、我知道的』 他很紧张啊。这也难怪,虽然是入团竞技会的优胜者,但是赌上小命的实战这应该是第一次。 『三号机的机械爪无法打开』猴子的声音传来。『刚才的冲击让某个部位锁死了』 『保鲁嘉提过来了,刚才的攻击没有效果,他的目标是我们舰桥』 『我要紧急回避了,所有人抓稳了』 大概是强在叫喊吧,飞空艇再次朝右大幅倾斜。一股横向的g重力袭来,是强在驾驶诺耶·姆吉克进行紧急回旋吗? 我的九三中练由于离心力,被吊起回旋朝外面猝然撞去。 吱吱吱吱吱 『三号机的机械爪无法打开,用辅助系统也没用』 猴子的声音。 什么。 无法把我的这台机体放出去吗!? (别开玩笑了——!) 要是出不去,他们两个……伊尔吉翁·巴莱舰内幸存的人,还有比安……! “猴子,撒迦利亚!怎么了 『等一下,我现在手动打开它』 声音响起不到两秒,头顶上出现人影,是猴子。在舰体大幅倾斜的当下,在没有任何把手的机库吊轨上,他居然跑了过来。眨眼就到了吊着我机体的机械爪上。 『迪奥迪特,这里是舰桥。他们正在苦战。你能出击吗?』 问我的人是甘什。 “要等一下,猴子正在手动解除机械爪,别让舰体晃动” 可是。 『保鲁嘉提绕到前方去了。它是要精确瞄准我们的第二舰桥』 『要回避了,脱离他的射击线!』 强大喊的同时,飞空艇再次向着右侧大幅倾斜,倾斜角度加深,下沉g重力。 “等一下!”我大喊,“猴子正在解开机械爪,不要做剧烈移动” 可是我的喊声却没有传到,飞空艇这次又急速切向左侧。吱吱吱,相反方向的横向g重力袭来。 吱吱吱 (……!) 我咽了口唾沫抬起头。在机械爪总成器上摆弄手动拉杆的猴子大张着嘴。他的小个子身体在重力作用下飘浮起来,如果不是紧紧抓着拉杆,早就甩出去了。 “猴子,斯蒂芬!” 别被甩走啊,撑住……! 不过,猴子朝着驾驶舱里抬起头的我,一边大幅张动着嘴巴,一边用浮起的身体右手用力拉着拉杆。他好像在说什么,看嘴型是在说『走吧』!? 这时,猴子被甩得横飞了起来。 “猴子!” 卡喀。 机体被解放了,身体飘起来,是自由下落。机库甲板的墙壁瞬间向上退去。在下个瞬间,我被扔到了广阔的黑暗中。 嗞嗞。 在被抛到黑暗空中的瞬间。 最先进入我眼中的是从正面以猛烈速度飞来的橙色机体。 (——中练……!?) 朝我这边!? 『哇啊啊啊』 “哇啊” 正面冲撞——!? 什么?怎么会这样……!俯仰之间我没有拉动力杆,静止不动凭由机体做自由落体。下一刻,几乎是擦着我头顶般,张开翅膀的九三中练掠过,接着又有一台暗色轮廓的机体紧追不舍似的飞过。 嗞嗞。 一瞬间,在头顶不远我看见了。那是什么,像黑色山羊脑袋般的头部。蝙蝠般展开翅膀的迷彩机体,背上是中距离武器。那就是卡拉蒙吗……?再往上,诺耶·姆吉克敞开着机舱调头远去。 猴子呢——!? 他怎么样了。 “啊,紧缩锁” 刚说到,我连忙拉了一下最右侧的蓝色拉杆。卡嚓,仿佛坐在空气上的自由落体的空气震动感突然停止了。紧张锁打开,手脚恢复自由,因为操纵系统是飞行模型,所以稳定翼肯定是在机体背部自动打开了。 九三中练背部的翅膀张开,进行滑行。不过,mc引擎还没有产生飞行推力。把动力杆向前推,总之得先保持高度不变。 呼呼呼—— 『小鬼』 背后上方传来叫骂,是对战通信。 是刚才的卡拉蒙?他正在追击利兹保夫的中练吗—— 利兹保夫本该瞄准了卡拉蒙强制打开开舱把手的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 『利兹保夫!』 我回过头大喊。 『我没事』 背后某处,传来利兹保夫的回应。 『趁现在把飞空艇干掉,迪奥迪特!』 飞空艇……!? (——!) 不假思索的用眼睛寻找伊尔吉翁·巴莱,找到了。左斜上方正在直行。依旧不像是有人驾驶的样子。在其舰体的底部,看上去好像有一条微微的缝隙。机库甲板的舱门,是在即将打开前停止了吧,为了应付利兹保夫的偷袭,卡拉蒙暂停了开舱作业。 那是什么…… 我从舰底的细微缝隙中,发现里面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喷发出来。内部发生火灾了吗……? 随后两艘黑色飞空艇的中一艘,朝其机库的下方不远处靠了过去。就像跟从大鱼的小鱼似的,开始接近飞行。第二只则占据其后方位置。 (是运输兵员用的飞空艇吗,一艘能搭多少人。满员是五十人、还是一百人……) 回想起黑甲师团的飞空艇。 要是让那些家伙——飞空艇的士兵进入伊尔吉翁·巴莱,就全完了。 (趁现在,我还没被发现。斩落飞空艇是可行的) 走吧……! 我一咬牙,左手握紧动力杆,右手以控制杆把中练机向伊尔吉翁的舰底接近。 可是,就在这时。 『艾米尔,侯爵!谁都可以,快点过来帮忙』 强·路易的叫声差点刺穿我的耳朵。 『第二舰桥被电磁炮瞄准了!想点办法』 他说什么。 (——!?) 看向诺耶·姆吉克的前方,那个有狼型头部的迷彩机体的轮廓,一边绕向流线型舰首下部的第二舰桥,一边将运动轴线对准那里,他是打算用肩部的电磁炮吗? 『我被卡鲁卡鲁的中距离炮盯上了。正在回避运动,赶不上』 侯爵喊到。 “可恶” 我把右手的控制杆推向相反方向。 “等着,我马上到” 我的九三中练向诺耶·姆吉克的舰首方向赶去。左手的动力推最大限度推到前方。 嗡嗡嗡。 屏幕左边,代表引擎动力的光柱向上狂涨,从绿色变成黄色,并震动起来,同时加速g把我紧紧按在椅背上。 咚嗡。 前言的黑暗仿佛压到了我的眼前。九三中练以急加速,朝着诺耶·姆吉克的舰首方向在黑暗猛冲。 好厉害的加速度,引擎明明不大,功率却好像在休佩·安斐尔之上。方向控制很灵巧,控制杆对手掌的压力反应相当敏锐,只以手指接触,机体的姿势也会发生改变,我的操作几乎不会出现『慢一拍』的现象。 机体如此轻巧加速性能良好——反过来,也就意味着对敌人子弹的防御装甲几乎没有,毕竟是练习机。 我用左手迅速做好攻击准备,武器控制面板上,武器选择。屏幕正面的瞄准用的橙色双重圈忽闪忽闪的浮现,细微的数值在其周围开始跃出。火器控制系统的细节我不是很懂。但敌人距离这么近且目标又这么大,只要开火就行了。不过,七点七口径的机枪大概是射不穿保鲁嘉提的装甲吧。 的标志。 在我屏幕上的双重圈中央,捕捉到绕到诺耶·姆吉克舰首的狼形机体。脑中预测它的下一步动作,追上去。对方回旋,我也跟着回旋,它的轮廓停在我的圆形瞄准圈中央不动了。 很好,在我的攻击线上——控制杆上开火按钮的盖子被我用拇指挑开,只要命中他背后的追加武器……! 可是,下个瞬间,瞄准圈中的背生双翼的狼型机,突然上升,如同在空中站住般急减速后,紧跟着转身面向我。 “什么——!?” 瞄准圈偏了。 圣方正面转过来的同时,双肩上闪光亮起。 电磁炮……!? 恐怕是四连射的十二点七口径电磁炮。赤红的光束,如一张网般猛烈射来。 “哇,啊!” 反射性的我在控制杆上加了把力,九三中练忠实的迅速反应,机体在空中向右侧滑。 滋。 如削掉左脸颊般的近距离上,一列赤光与我擦肩而过。 冲击波继续着,我的中练横向翻滚。 天旋地转。 “哇啊,哇啊!” 『小蚊子,还敢耍小聪明,死吧』 不知从头顶哪里传来保鲁嘉提驾驶者的声音,可是我根本来来不及去看他,又是一束赤光如同切割似的在空中朝我追来。 滋。 “哇啊” 机体仿佛弹飞似的回旋,我险而险之的没有被打中,可是却被侧面的冲击波震飞。 咣。 被弹开了,全景屏幕上的夜色天地完全颠倒。扭曲的峡谷在我头上,诺耶·姆吉克像鲸鱼一样的舰腹则在我的正下方。 这是在向哪里飞……!? 正在我试图用控制杆恢复姿势的时候, 等一下。 (……!) 下个瞬间,有个声音告诉我。 等一下,就这样。 不用停止回旋,就这样被弹飞,从船体下方绕到右舷——! 心中的这个声音,让我突然发现。 脑中,浮现出机体在空中移动的画面。 是、是这样吗……! 我让机体一边横向翻滚一边自由下降,同时潜过练习舰的船体,刚进入右舷一侧就停止回旋,进入上升。 躲在舰的右舷,上升。 巨大的练习舰依旧以右转舵,进行回避运动。那架狼头机体,执着的想瞄准舰桥。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暗色机体之间的势力关系——但那架机接到多波拉男爵命令,却报告说诺耶·姆吉克的舰桥空无人一人,这个错误,也许让那架狼头机急躁起来,担心自己的评价会下降。 如果真是那样——即使武器薄弱,事情也会朝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 被焦急、愤怒等感情驱使而执着于某物的人,注意力必然会集中在一点上,所以视野会变得狭窄。 然后对方会露出破绽,只要瞄准时机就会出现胜机。 说这话的人是——父亲吧。 在山道上练剑的事已经像是遥远往昔发生的一般。 嗡嗡嗡。 中练沿着诺耶·姆吉克的右舷上升,在此之中,从我的位置看不见狼头型的机体。 也就是说,对方也同样看不见我。 并且练习舰再次扭腰似的转向,便证明那架保鲁嘉提再次把炮口对准了第二舰桥。由于第二舰桥处于流线型的舰首下侧,从后方是无法瞄准的。必须占据斜前方位置才能开火。 (————) 我仿佛透过练习舰的舰体,看见了狼头型的运动轨道。奇妙的是,我的左右手自然而然的动作起来,让机体大幅横向滚动,以诺耶·姆吉克舰体为轴,飞出一条如同在木桶内侧飞行般的曲线,就好像我的手脚早就知道该怎么操作似的(之后侯爵评价说,这是天赐的才能)。 在飞空舰的背面,当我侧滚上升到顶点的时候。 (——!) 在天地颠倒的头顶上,诺耶·姆吉克和朝其舰首方向绕过去的狼头型机体的轮廓,看起来都很渺小。 “——能行……!” 我暂时关掉动力杆,在翻滚运动的最高点,关掉飞行动力,一把拉下控制杆。 咕,倒转的视野从头顶向脚下转去,机首转向正下方,拉杆收起背后的稳定翼。在我的操纵下,九三中练如同一块大石头般一头朝地面落下。 呼呼呼。 我机体屏的上方,是一边旋转着朝我冲来的黑色大地。其中几乎被吞没般的小黑影,被我的眼睛捕捉到后,我用控制杆将视野的中心对准它,稳住了,和预测的一样……!轨道重合,再次把动力杆推到最大,让没有稳定翼的机体就这样上下颠倒着一头冲上去。途中,咔咔咔咔,产生了强烈的空气振动。 在我剧烈抖动的视野中,狼头型机体飞速变大。 『居然让我在大人面前丢脸,给我去死吧』 是保鲁嘉提的声音。 他的头部离我越来越近,距离一百码,就是现在! “哼!” 我把黄色拉杆如一拳打出去般向前用力一推。操纵系统在切换到陆战模式的同时,拉动长剑的拉杆,用控制杆拉起机体。 这一幕,如果有旁人看见的话,大概会为之屏住呼吸吧—— 从黑暗天空中如疾雷般飞落的橙色机甲,凌空拔剑,下一个瞬间仿佛弹起似的在空中旋转。 拔出长剑的同时,机体一个翻转,就像开始了自旋。旋转的速度奇快,这也不奇怪,在接近音速的气流中,拔出了相当于是阻碍物的长剑,不过在翻转的驾驶室中,我的眼睛一刻都没有从狼头型机体的身上离开过。右手一推控制杆,旋转给我停住——! 给我停住,混蛋……! 操作感无法用理论来说明,握住控制杆,瞪着前方,心中一个劲的念着『给我停住』。接着便不可思议的,在下个瞬间,只转了一圈后,狼头型机体在我眼中震动了一下,停住了。 它的头部充满了我的整个屏幕。 锃! 我的九三中练的电磁超振动剑,在充足的电力驱动下,闪出蓝白色光辉。右边机械手挥下的剑刃瞬间便击碎了保鲁嘉提的肩膀装甲板,紧接着斩开下方的机体结构,一剑贯体而过。 甚至没有听到保鲁嘉提驾驶者的惨叫。 “哈,哈” 在风的撕裂声中,我坐在急速下降机体的驾驶舱内,把操纵系统切换回飞行模式,展开背部的稳定翼。连回头看看后方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手感告诉我,这一剑成功把保鲁嘉提砍成了两半,对方眼下被击飞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成、成功了——!? 『干掉了』 『干掉了啊』 『干掉了』 同伴们的高呼经过通信回路,在我耳旁响起。 (————) 很奇妙,我没有感到恶心。 至今以来一次次战斗中,总会感到『杀敌之后的恶心感』,此刻却没有。 只有急促的呼吸不停。 可是给我喘息的时间,一分钟也没有。 『阿切阿罗男爵!你怎么了?见鬼』 像是低吼般的嘶哑声,从远方上空响起。 『见鬼,小蚊子,居然敢妨碍我!』 这个声音—— 吡。 右后上方,本体的磁场索敌系统,在屏幕的黑暗天空一角,标示出一个橙色箭头。打开屏幕窗口扩大影像。 目标在直行的伊尔吉翁·巴莱的舰首前方,因为我刚才的回避行动,对方离我这边应该有近十库德的距离。 那个是—— (——!) 守护骑卡鲁卡鲁……!? 『碍眼的巡航舰,看我射爆你』 打开的窗口中,扩大的暗色影子抖动着改变了姿势,看上去像在空中鞠躬行礼似的—— “……!” 回过头,正后方上空的是诺耶·姆吉克。 暗色的大型机——卡鲁卡鲁从背后众多的追加兵器中,选了一件最醒目的黑色香肠般的东西,它朝着诺耶·姆吉克瞄准。 那是…… “难道是,电磁空雷……!?” 我不由喊出来。 “不好” 不好……!就在我刚这么想不久,屏幕上放大的大型机的背后就发出一道闪光,黑色香肠形状的物体被发射了。 朝着练习舰,直线射去。 “混蛋” 是电磁空雷。 有个声音告诉我。 挡下它。 插进去——! “呃” 眨眼间我把动力杆全部推下,拉起控制杆让机体急速上升,如同挡在诺耶·姆吉克的舰体前面似的,正对着射来的物体。 屏幕正前方的远处,是侧面对着我的伊尔吉翁·巴莱。在它的舰首飘浮的是卡鲁卡鲁。从那里到我边十库德的距离上,一个黑色小型物体狂飙般朝我这里逼近。 混蛋,话说要怎么办,那么小的—— 如果那是电磁空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据说它具有一发就击沉中等规模巡航舰的威力,是守护骑专用的对舰兵器。 要是被正面打中—— 眼睁睁看着那个物体点燃化学喷射管,进一步加速。拖曳着火尾突进而来。 过、过来了……! “诺耶·姆吉克!强,快回避,是电磁空雷” 不行,来不及了。再不到十秒就会被击中……! 射击。 我心中的某个声音在这么说。 射击,打下它。 (是吗……!) 与炮弹不同,亚音速的空雷只要中枪就会爆炸……! 理论上大概是这样。 来不及回避,不打下来,大家都会死。 “我用机枪打掉它,快逃——“ 可是话刚说到一半,让我颤栗了。 背后感到恶寒。 没有瞄准圈,屏幕正面的射击用瞄准圈消失了。刚才在陆战模式下拔剑的时候,武器选择开关自动回到状态了吗——!? (别开玩笑啊) 这可不是说笑的,这样还射个球啊。赶快把武器选择切换到。正面屏幕上的双重瞄准环才开始闪烁出现—— “来、来不及——” 不过就在这时。 咕! 突然,驾驶舱激烈摇晃起来。 仿佛把我眼前的视野遮住似的,从我头顶上橙色机体的背影从天而降,它一把推开我的机体,站到前面,左肩上的枪口指向前方。 『闪开,迪奥迪特!』 这声音—— “侯、侯爵……!?” 是九三中练,从我头顶上方的某处,以最高速度急落下来,停在我面前的正是侯爵——安邦希布洛的机体。 “你刚才在哪里,侯爵!?” 『好好瞧瞧,什么叫作精确射击』 蓝白色的闪光。 同时在我眼前爆发。 4 侯爵射出的七点七三毫米子弹,在背对诺耶·姆吉克舰尾的我们正前方约一库德的距离上,击中了拖着黑光的香肠型电磁空雷。 空雷里面装着的有足足一头马匹体积的炸药被点燃,瞬间爆炸。爆炸的火焰,在惯性趋使下继续前飞,我们两架机体正面遇上了超音速下膨胀成球状的热冲击波。 轰轰! 『呃』 “呆” 轰隆 撞上冲击波,轻型的中练承受不住,就像被大浪打翻的孩子一样,仰天后翻着被吹飞。 一片鲜红燃烧的视野中,从头向脚激烈的天旋地转。我的身体被压在座椅上无法动弹。虽然没有被炮弹正面击中,却无可奈何的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隆隆隆。 “哇啊” 『迪奥迪特,别撞上舰身』 “——我知道啊” 快想办法用控制杆,恢复姿势。 止住旋转,稳住机体。 被爆炸冲击波推着飞滚了半库德左右,机体似乎没事…… 不过侯爵却在这个时候,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正好是个机会,趁着这场爆炸,我们去袭击敌人的飞空艇』 “——唉?” 用了另一根不同于对战通话的通信回路,安邦希布洛对我下了指示。 『走吧,跟着我』 刚说完,在我全周视野右前不远的九三中练,切过左倾角,像撞过来似的,从我面前横飞而过,朝左飞去。 “等、等等我” 空雷的爆炸,还在膨胀扩张,我们左旋后朝着伊尔吉翁·巴莱的舰尾方向前进。 回过头,爆炸的火焰一刹那包围了诺耶·姆吉克的舰体。对战通信的频道中,传来了舰桥的同伴们“哇啊”“啊”近似惨叫的声音。 不过似乎没有死伤者——从射出空雷的多波拉男爵的卡鲁卡鲁位置,看上去大概就像是命中了我们吧。 『别慢吞吞的』 侯爵的声音。 “知、知道了” 我放弃回头的打算,注视着前方视野。 趁着敌人像在确认战果似的注视火焰团的时候,我们悄悄迂回到敌后方。以反击手段来说,是很合理的。 卡鲁卡鲁看上去不像有第二发那种香肠空雷。虽说是大型机体,守护骑的兵器搭载量还没多到能够装备复数电磁空雷的程度。而卡拉蒙则是中型机,不必担心它会携 尾声 “好了,接下来重新开始入校典礼” 一周后。 在康恩属岛的骑士团本部大礼堂,再次进行了预备学校的入校典礼。 站在讲坛上的是新就任预备学校校长的布拉凯玛中校——哦不,已经是上校了。 我们和前次一样,站成一列横队,等待被授予代表预备学校候补生资格的阶级章。 在那场战斗之后—— 在北方山脉的峡谷上空,那场死战决一胜负后的一周时间内,发生了各种事情。 按顺序回忆,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是在伊尔吉翁·巴莱的悬挂式吊钩甲板。 真无礼!一句话就让我们所有男子同期生朝后转之后,比安?尼梅?米拉波才从兰沙杰托的白银机体上下来(直到她完全落地为止,都不许我们回头)。 在比安的帮助下,与她一起从驾驶舱里沿着梯子下来的是——一头亮丽金发的小巧女孩。 当这少女着地的时候,不知为何,整个甲板上的照明都好像瞬间变得更明亮了。 “哦哦” “哦噢” 同期生中有人不禁感叹起来。 “————” 我也不禁发出感叹。 并不仅仅出于那份美丽。 因为是双生子,理所当然……一模一样。她与那位我从燃烧的公馆中救出的少女太像了—— 十二岁的布莉斯蒂娜·希拉贝尔。 希拉贝尔伯爵家的千金,北方大陆几乎无人不知的杰纽因双生子中的妹妹。 与此同时,也是唯一继承希拉贝尔伯爵家血统的幸存者。从多波拉男爵主导的残暴的家族净化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直系族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助” 纤弱的少女,站在并排的十一名骑士候补生前面,垂下头。她的声音显得嘶哑。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声音吧—— 虽然我没听过她的姐姐安黛布莉玛说话的声音……但看见少女哭肿的眼睛,便不难想像是怎么回事了。 “多亏了大家,我才能为父亲报仇。可是——”少女低着头,哽咽了,“——都怪我……” 一旁的比安,手落在少女的肩上。 “————” “————” 我们男生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没人在这时候轻巧的出声。 “有件事拜托你们” 大家朝说话比安看去,只听她说, “伊尔吉翁舰内,有被冻住的人。帮我救一下他们” 冻住——? 心想这是什么事。 当时,对于僚舰伊尔吉翁·巴莱的舰内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还不清楚。 “总之,房间和食物已经准备好了” 甘仁说道, “公主,请先休息吧“ 可是, “不行” 金发少女摇了摇头。 “我必须立即——返回城堡” 听到这句话,除比安以外的所有男子们都惊讶的看着她。 这位少女好不容易才刚刚从死战中幸存下来,却又要马上再次回到纷争中心吗? 少女面朝我们继续说道, “从一开始,我们家族便知道,即使凭借兰沙杰托,五对一也是没有胜算。所以为了留下希拉贝尔家的血脉,父亲的亲信们商议后,决定让躲藏在城堡地下的我,坐上这架机体,送出去。可是我……” “————” “————” “……我还是无法一个人逃走” “我们这边还没有联系上杰纽因市的骑士团成员” 甘什开口道, “市内情况,无法把握,这很危险” “没事的” 布莉斯蒂娜咬着小巧的嘴唇,抬头看着一旁的比安。 “只要有这位姐姐在我身旁” “有没有十二点七毫米的弹药?” 比安问我们。 “接下来,我要打开脚部的强度标示灯。会紧急维修的人,希望能过来帮我” 之后,兰沙杰托结束了最低限度的补给与维修后,比安和布莉斯蒂娜一起进入驾驶舱,离舰出发了。 贵族家的守护骑机体里,都设置有入侵者排除装置,比安一个人是无法去杰纽因的。无论如何都需要布莉斯蒂娜同乘。 不过,即使没有这样的情况,那位坚强的十二岁的公主大概也会前去吧。 目送着白银机体离开的我们,接着驾驶着伊尔吉翁·巴莱,追上了以固定速度维持水平飞行的诺耶·姆吉克, 等救出舰内幸存者之后,晚些时间才向杰纽因赶去。 之前布莉斯蒂娜驾驶的暴走状态的兰沙杰托在正面撞上伊尔吉翁·巴莱的时候,很不巧的撞坏了舰首的主炮引擎,超电磁加速炮的冷却剂在舰内泄漏了。 在后部医疗所中进行接受负伤人员准备的包括比安在内的七名同期生,因冷却气体充斥了整个龙骨子通道,于是被困在后部居住区域中无法出来,陷于孤立无援状态。 只有身体纤细的女孩比安,钻进通气孔。她沿着通气管道,去舰首确认情况,不想却在那里看见了嵌在舰首的白银守护骑,以及想从驾驶舱中出来却倒在地上的少女。 在比安的紧急救治下,少女恢复了意识。 然后,就是我们看见的那一幕。 在从诺耶·姆吉克上出发的兰沙杰托再度回到杰纽因市的时候。 多波拉联合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五架守护骑。 多波拉军用来压制杰纽因市的剩下的两架守护骑,被布拉凯玛中校和拉古蓝吉上尉给打倒了(据说是因为对方不听从停战的劝告),当知道包括多波拉男爵的卡鲁卡鲁在内的三架机体都被击毁的时候,多波拉军的战意一下子就消沉了。 守护骑健在的希拉贝尔家的私军与五家联合起来的联军战斗力相比,其中的差距再明显不过了。局势逆转,无论地面的战斗力如何,拥有守护骑的一边,其优势是压倒性的。 希拉贝尔家私军的残存势力在兰沙杰托的带领下,成功把多波拉联合军的入侵势力赶到领地之外——或者说,敌人是一面倒的溃逃。五家之中的三家的领主战死,其他两家的领主被骑士团控制,这已经谈不上是什么战争了。 战斗状态结束之后。 幸存的重臣支撑起来的希拉贝尔家,拒绝了征税局的提案,没有占领另外五家的领地,反而是宣布再次组成北阿尼斯波联合领,并重返盟主的位置。 护树骑士团结束了纷争调停任务,收工回师。 其中驾驶兰沙杰托踢翻了五台多波拉联合军坦克的真正驾驶者的身份一旦暴光,可就麻烦了……不过,比安?尼梅还没有被正式授予阶级章,总能找到推辞。布拉凯玛上校是这么说的。 无论如何,纷争地带的战斗结束,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态。 虽然到底还是出现了众多的牺牲者……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候补生” 被叫到名字,我在队伍中缓过神来。 “——是,在” 在重新开始的入校典礼前,已经进行了数场战死者的尉灵仪式,我们向前校长希尔曼斯上校,卡夫曼舰长以及其下众多牺牲者们,进行追悼。 然后终于,迎来了今天。 大礼堂的讲坛上,按顺序上去,我从新校长那里接过代表修补学校候补生身份的阶级章。 ,去努力吧” “是” 回到队伍中, “听说还有来宾哟” 右侧的梅托小声说。 “好麻烦啊” 我最烦那个了。 “来宾的客套话,能让我的耳朵都起茧子” “安静” 结束阶级章的授予仪式,布拉凯玛新校长朝我们巡视了一圈,说道, “今天,有一位提要务必想参加这次的典礼,向各位献上祝词的特别来宾” “————” “————” “这位是来自在遥远北方的客人,那么有请她祝辞” 布拉凯玛上校说完,向讲坛的一侧点头示意, 从台幕的阴影处走出一位身材小巧,身着黑色礼服的少女。 (……!?) 那是—— 喂喂,同期生们手肘互顶着彼此。 出现在讲坛上的来宾,正是在诺耶·姆吉克的悬挂式吊钩甲板上一别后,许久未见的那位少女——杰纽因双生子中妹妹,布莉斯蒂娜·希拉贝尔。 “各位” 示意骚动的大家安静,上校继续说道, “这位是希拉贝尔伯爵家的千金。由于她要到四年后才能正式继承爵位,所以暂时的称呼是家主代理。她向我提出,务必想在各位的入校时,献上祝词” 被介绍了后,金发头带黑色吊唁帽子的少女,向我们鞠躬道, “今日,对各位而言,是一个极好的初始之日。在此,我向各位表示由衷的祝福与感谢” 与她年纪不符的长者用词。 随后少女从讲坛上走下,来到横一列的我们前面,从一头开始向我们遂个问候。 “她眼下的身份并非公主” 从讲坛上,校长说道, “各位需要以次任伯爵的身份对待她,所以用握手回礼吧” 简单来说,是要我别跪下亲吻她的手指,而是站着与她握手。 正式成为候补生的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半跪着,握住这位名声远播的民众偶像同时也是伯爵家千金的白皙柔荑。 “恭喜你” “不敢当,这是我的荣幸” 少年们不失礼貌的回应。 不过在离我还差三人,轮到卡姆·利兹保夫握手时,只见利兹保夫极为僵硬的与少女握着手。 “利兹保夫先生,听说为了救我,驾驶练习机出击了吗” “是、是的” “谢谢你” “是” 那小子,接下来一个月内大概都不会洗手了吧…… 而我在连续多场葬礼之后的灰暗心情,多少变得有些晴朗了。 接着是侯爵跪下握手,因为两者身高差太多了。 “安邦希布洛先生,听说你曾经与多波拉男爵奋不顾身的战斗” “作为骑士,我只是遵从规范罢了” 那家伙如果少把规范规范什么的挂在嘴上,说不定会是个不错的长官…… 接下来来到我左边的比安面前 ,少女拎着裙子,深深行了一礼。 “比安?尼梅?米拉波,你为我做的事情,我一生都不会忘怀” “不敢当” 比安的侧脸上露出微笑。 “姐姐” “?” “我也行吗” “什么?” “我也能成为像姐姐这样优秀的骑士吗” 布莉斯蒂娜·希拉贝尔认真的抬头看着少女骑士。 一周前在悬挂式吊钩甲板,她抬头看着比安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能行” 比安颔首回应。 “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坚信自己『能行』,那么你就能行” “谢谢” 布莉斯蒂娜接着站在我的面前。 黑色礼服,这是丧服。 在敞开式的胸口吊着细细的首饰。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伯爵” “不敢当,我——在下还未继承家业,而且现在家族的爵位是子爵” “不是的” 布莉斯蒂娜摇头。 “称呼并不重要,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我对你的感谢都不会减少。先后两次救下了安黛布莉玛——我姐姐的性命,并且,还救了我……” “不敢当” “艾米尔先生,谢谢你” 深深低下头的布莉斯蒂娜的小胸口上,首饰发出微微的声音。 “请把头抬起来” 我说到。 “其实我的父亲也在不久前过逝了。家族的统治,接下来会很辛苦。请不要灰心——” 什么……? 正当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我的眼晴里看到一个不敢相信的东西。 (……!?) 少女的白皙胸口上,有一条细金链子挂着的首饰,那条金边上挂着的东西是…… ——『那把钥匙是你的东西』 钥匙……!? 我愣住了。 不由自主的,往自己骑士服的胸口按了按,手指的触觉告诉我,上衣下面的坠子还在那里。 怎么可能。 “艾米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