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2穿越 市第一医院 李家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家庭的情况也只是小康,年轻的夫妻在结婚的第三个年头终于迎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虽然是女孩。 90年代的社会生男孩的观念虽不似过去那么严重,但李爸爸难免还是有些失望。国家政策不支持,身居政府单位,少生优生,他这一辈子恐怕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李家有女名李翊。 五岁 李翊一家都是有神主义者,家里客厅有专门漆面墙来供奉神像,陆妈妈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便是点香拜神,十年如一日。 桌上的瓜果点心,会定期更换,正中央放着小箱子,里面的菩萨披着红色小斗篷,在烟雾里愈加模糊。 今日,依旧参拜。 佛像放在墙内,距离远了,本就看不清,平时陆妈妈也不会去看,哪知…… “李翊!你这臭丫头,干的是什么破事。还不快起来,你往里头摆的什么东西!” 奥特曼。 披着红斗篷的奥特曼。 总之,李翊被陆妈妈抽了。 李翊很调皮。 十岁 李翊不是好学生,小孩子的性子就是闲不住,李翊就是典型。 李翊做事马虎,丢三落四是家常便饭,上课走神小动作毛病多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是陆妈妈每天打电话问才知道。 那天,李翊上课无聊,吹笔盖头,“嘘嘘”。 李翊很坏,自己不爱学习,还天天干扰别人。 结果,她把前桌给吹尿了。 李妈妈很辛苦,李翊很难带。 十五岁 二十一世纪,社会风气很开放。随处可见小情侣,搂个腰,亲个嘴。可李妈妈思想很保守,大学没毕业,不准谈恋爱。 “真是看瞎了我的眼,世风日下,哎,矜持,矜持在哪里都被狗吃了吗?” 李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成天最爱想七想八,又看不得别人好过。 自己爱得瑟,又见不到别人发骚,有人臭屁就牙不对牙,眼不对眼。 二十岁 李翊拿起手机开始拨号,“喂,xx,我在北京,王府井的烤鸭快把我吃穷了,我被这的奢华迷着了,再也不回学校。” “那上铺的天花板真有那么好看。”xx平躺在下铺,没好气的说道。 李翊探头,“我又从北京穿越回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把枕头丢了下去。 “天,热死我了,什么天气你还枕这玩意!” …… 李翊不马虎,她早早的就为自己规划好了人生,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胸无大志就是说她这类让人,父母安康,家庭美满,平平淡淡。 但,为什么会天不遂人意呢,她不知道。 李家都是有神主义者,偏偏生了李翊这个奇葩,她一直认为,所谓的神仙不过就是人们通过幻想才存在,面临不安,寻求安慰时产生的精神寄托。 听说人在快死时,会看到走马灯,回放生前一生干过的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多么久远都会一一播放。 如果以前有人问李翊,她会嗤笑道,“这事你要去问死人才知道,问我还真不知道。” 那么现在,她会说,“是。” 人死了真的会看到走马灯。 但,李翊还没死。 她听到有人说,嘉靖皇帝驾崩! 那日场面人满为患,集体素服,花圈白绫,丧葬排场极尽骄奢淫侈,处处表现出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和豪华,众人齐跪殿内,哀声哭泣,连绵不绝。 排头的几个哭的最大声,悲戚不能自制,没泪了就干嚎,嚎到嗓子都哑了,喝口水缓口气接着来。 朱翊钧清醒过来是在嘉靖皇帝大殓的时候,那时候正在哭灵,声音大的震得殿外树枝扑簌作响,自那后他一直暗赞自己果然是个人才。 居然没发疯,因为他晕了! 随后,旁敲侧击问明身份,时代,才知他是明朝新皇帝的皇三子,朱翊钧,堪堪幼龄三岁。 最初还有些看不开,整日傻呆傻呆的,李贵妃,也就是朱翊钧的亲生母亲和冯保就是朱翊钧的大伴吓坏了。 他不是想不开的人,白捡的一条命,不要白不用。 虽然有些郁闷,男人就男人吧!在这个时代当女人,可没有男人舒服,大不了当一辈子的和尚,也比裹着小脚做后园百花中的一朵来的强。 他不是有追求的人,这套子的身份也是郁闷了好久。 新皇帝如今才30岁,正是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便是朱翊钧。现在没有不是以后都没有,夺嫡争霸,皇长子注定不得好死。 他不是有才华的人,对着理科生说什么历史,了不起的是□。 大明,历史知识也就仅限在教科书上出现过的内容,他知道朱元璋很厉害,朱棣爱打仗,朱厚照很爱玩,崇祯皇帝是最后一个,而前前任皇帝就是朱厚照。 他是随遇而安的人,电视剧看多了,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朱翊钧一直感叹自己怎么没去清朝,清宫小说清宫剧他也从没少看,那地方最熟,历史大事都能背得出,不过若真到大清,哭的最惨的也会是他。 他是个怕死的人,起先每天就疑神疑鬼着自己以后会不会吊死在梅山上。 朱翊钧是个厚脸皮的人,没对手整天想自己以后就是皇帝,又害怕当不成不得好死。瞎想这个年代就是崇祯,李自成已经打来了,猪尾巴要来改朝换代了。完了,原版崇祯都守不住他就更不成的。 后来他就放宽心了,一心一意的当自己的小皇子。 因为,他是崇祯的祖爷爷! 暮然发现,十三陵还没完呢! 大明皇子和大清皇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是闲的蛋痛,一个就忙的发慌。 朱翊钧很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请安,就是看书,或者陪李贵妃说说话,逗逗趣,哄哄人,聊聊天。 生活压力?这玩意完全没有。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出宫走走看看。古时候的市集不知道有没有大广场那么热闹,纯天然的自然美景,古典美人帅哥雅士。可惜古代皇子轻易不得出宫,皇帝更不要想。万一,这个万一将来要是只当了个王,一定要出去看看。 这,大明的皇子很悠闲,但架不住别人对自己的要求高。 李贵妃就早早的就开始教原版朱翊钧读书识字,别看李贵妃平时温婉平和,对待和蔼可亲的样子,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可在对自己儿子的学习和生活方面要求就非常严格,甚至到了严厉的态度。 如果不好好读书就要长时间罚跪。而原版朱翊钧也没辜负他母亲的期望,从小就非常聪明伶俐,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可也是三遍能颂五遍能背的能人。 朱翊钧初来那会,可是什么都不会的,《三字经》、《千字文》别搞笑了,现在谁学这个。初来乍到不说,还业务不熟,那时候没少被李贵妃罚跪搓衣板。 在古代,跪天跪地跪父母,跪从来就是件频繁事,他能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跪着都麻木的思考,哪种姿势最帅气,也算是一种适应。 日子还得过,磕磕碰碰也要走下去。虽然脑子迟钝了些,让李贵妃一度怀疑自家儿子是不是吓傻了,惊魂了,担心好些日子就怕朱翊钧成小傻子。随后,在理解书文辨析事理方面表现的越位进步,才让李贵妃放下了心。 这就秉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念头,朱翊钧也迎来了他当皇子的第二年,这一年他的弟弟朱翊镠备受期待的降生了,这一年朱翊钧也正式启蒙,而他的启蒙老师便是东阁大学士张居正。 而这看是繁花似锦实则风雨飘渺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又在遭受什么呢? 3张居正 三月初春,粉嫩的花苞悄悄的爬上枝头,点缀着杨柳细腰的枝干,芬芳之气也渐渐漫延开来,待到桃花盛开之时,喜鹊也闻香而来,站在盛开着艳潋花朵的枝头上,叽叽喳喳的脆叫着,让人闻而心生悦色。 “儿臣见过母妃,母妃万福。” 李贵妃叫起了来人,将人拉至身旁,“今天可有好好听你张先生的话,如今年纪善幼切莫贪玩,要好好学习才是正理。” 李贵妃说话虽然平稳温和,但却透露着不容置疑。朱翊钧初见李贵妃时着实惊艳了一把,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一身淡雅的装扮,几件素雅精致的首饰,气质极是端庄的一个人,举止间更稳妥,给人一种宁静温顺的感觉。 说来也是隆庆皇帝这样的天生龙种,永远都不会缺少女人,但李贵妃却做到了长期固宠,仅此一点,就证明她是一个容貌动人且魅力非凡的女人。 “是,儿臣晓得了。”这答话的便是才刚正式启蒙的朱翊钧了。 至从年初开始,朱翊钧已经在张居正手底下学习大半年了,虽然还没正式的开始讲学,但张居正还是十分认真的教导着小皇子,对于早熟且聪慧的小皇子张居正也感到很是欣慰。 朱翊钧第一次见到张居正的时候还很激动,虽然不是自己偶像,但这是他第一个遇见的历史名人,嘉靖隆庆什么的他是不知道,但是张居正他还是听过的, 百家讲坛火的时候,也是播过什么一代首辅张居正,风雨张居正。虽然看的日子太久远了些,有点记不清张居正到底干了什么,但卫视这么挺他,肯定是个很有本事才干的人,就是记得他的结局挺悲催。 哎,早知道要来明朝就去看《明朝那些事儿》《明史》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初见张居正见他眉目轩朗,长须。古代男人有胡子就是帅哥,在那些宫婢女子心里,张老师就是个顶帅的男人。而每天袍服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说明还是个注重修饰仪容仪表的人。 这样的人第一眼看去就感觉很有智慧,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 他有时说话很多,侃侃而谈,引篇据典,言辞准确,但使人无可置疑,倍感信服。他有时话很少,却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每日读书抽查亲力亲为,哪怕仅仅是启蒙都严厉非常,但凡发现走神魂游便严厉处罚,绝不姑息。朱翊钧每次面对张居正都有种回到高中时代的感觉,那种问题学生每天被班主任提到面前不停的唠叨。但他不会唠叨,他会看着你,目光如炬,他会训斥你,声色俱厉。 对于这个张先生,朱翊钧真是又敬又怕。 思绪这就飘的找不着了边界了。 “母妃,今日弟弟可好,可有吵到母妃?我等等能不能去看看他。”朱翊钧笑盈盈的开口,倚在李贵妃的身旁。 对于这唯一的弟弟朱翊钧还是十分喜爱的,只是想不到这奶包子以后会是自己的对手。 “今天天色晚了,你弟弟刚刚闹腾完才睡着,你别又把他给吵醒了,到时候我可不轻饶你。好了,不留你了,你也累一天了,快快看完,早些回去休息吧。”李贵妃慈爱的说道。 朱翊缪的出生给李贵妃带来了些许爱重,对着小儿子所倾入的宠爱也更甚。 开玩笑,现在才几点呢,这皇宫本来能娱乐的东西就少,回去也是看书,了无生趣啊了无生趣。 “是是是,母妃放心我就远远的看看,不会弄醒他的。那儿臣先行告退,母妃也早些休息吧。” 朱翊钧说罢,端端正正给她行了个礼,末了俏皮的眨了眨眼,笑的见牙不见眼。 “看你现在的样子,才一会儿怎的又没个正型了,你父皇前两天才夸你性格越来越沉稳自重,这般模样被你父皇看见了少不得要训斥一番。”李贵妃脸怀笑意的斥道。她自持身份低微,有些自卑,在儿子面前从不敢过分亲昵,让他尊敬陈皇后,自己更是每日前往坤宁宫。 “是是,母妃教训的是,母亲的教诲儿臣谨记于心终生不忘。”用4岁稚童奶声奶气的声线说道。 李贵妃气笑了“你快些去吧,别在这闹我了,看完就早些回去吧,别到处贪玩,明天要是你贪睡不起,我可是要罚你的。” 道了声是,朱翊钧恭恭敬敬告退了。顺道去偏殿逗弄逗弄小弟弟朱翊缪,朱翊钧的这个弟弟呀,一出生便是宫里的宝贝蛋,穆宗皇帝就朱翊钧这么一个儿子对朱翊缪的降生怎么会不欢喜。而不同于长子朱翊钧的严厉,李贵妃对幼子朱翊镠只有宠爱,对于朱翊钧喜爱朱翊镠也很乐见其成。 李贵妃是个好母亲,将近一年的相处朱翊钧这么想的,皇宫内院李贵妃算是傲视群妃,穆宗皇帝就两个儿子,还都是她的。不管她存了什么心思,起码朱翊钧知道这个母亲对他够好,便行了。 朱翊钧带着侍从一路走走看看很快就回到寝宫,不过你要他乖乖看书那是不可能的,朱翊钧本身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皇宫是很精致漂亮,奢侈繁华,可一个东西看久也是会厌的,更何况是他,而且为了自己的生活,朱翊钧每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早就烦的紧了。 朱翊钧手拿着书本,坐在暖榻上,叹了口气,无人应答,再叹了口气。 旁的侍从都立在一边木着,没人敢吱声,就怕这祖宗等会弄出个什么事来。 在朱翊钧叹完第三口的时候,站在他身侧的一个面目和善,身材微胖40来岁的太监开口总算是无奈的开口说话。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快些看书吧,明天张大学士还要检查殿下功课的。” 朱翊钧虽然没看过明史但不妨碍他看人的眼光,此人名叫冯保,朱翊钧从小就是他带大的,周围的太监宫女对他也非常恭敬。因为冯保是宫中的老人,嘉靖年间就进宫,穆宗皇帝一登基就掌管东厂兼理御马监。且冯保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书法颇佳,通乐理、擅弹琴。 虽然不知道他背后做人怎么样,但人文化水平摆那儿了,比你高的不是一点半点的,还能让他蒙了尘了? “别,别呀!大伴,你上回和我说的事还挺有意思,那你再和我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我听完就去看书成不?保证看!”朱翊钧眼睛灼灼的看着冯保,他有时对待冯保很随和,有时连李贵妃都比不上,或许有些雏鸟情节。 因为朱翊钧才刚到这地正是嘉靖驾崩,隆庆登基的时候,宫中很忙很乱,就连李贵妃有时候也没能顾得上朱翊钧。 那时候冯保本就是照顾朱翊钧的,哪怕东宫事物再忙乱,都一直陪在他身侧,朱翊钧不懂规矩但冯保懂,教导他,该哭的时候便要哭,该跪的时候就是要跪,该应的时候你就不能不吱声的,所以朱翊钧对冯保难免有所依赖。 大伴这名头,冯保是李贵妃身边的老人,李贵妃这么叫了,朱翊钧便也这么跟着叫了,听着也亲切顺耳。 冯保对小皇子很严厉,但只要小皇子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还是会满足。 朱翊钧不是皇帝,不需要辨忠奸,只要对他好那便够了,他不觉得自己会傻头傻脑的被人利用,也知道冯保不是那种人。 冯保说的不多,但都专挑一些不敏感的朝中事情来给朱翊钧解闷,或许是面对着这支离破碎的大明江山,冯保是真心想教好朱翊钧,让他多知道些事,能成为一代明君。 隆庆二年,给事中石星疏陈六事,杖阙下,斥为民。(就是这石星给皇帝些奏章说皇帝你沉湎酒色,荒废政务了,穆宗看了认为是毁谤自己。金殿上杖打六十下,贬为庶民。冯保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也不怕朱翊钧听了告你诋毁他老爸。) 是年二月,敌寇侵犯柴沟堡,守备韩尚忠战死。 是年三月,京师地震,命百官修省。(这朱翊钧他知道,地震嘛,来这鬼地方半年多了,以往20年都没碰到过一次,好家伙,才2年就两次了,这到底是什么rp。) 是年五月,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居正进内阁。 乍一听张居正进内阁朱翊钧不感意外,还有种总算是来了的心理,他以后是要当首辅的人嘛。其实对着张居正朱翊钧还是矛盾,他知道张居正是个很有贡献的人,本身还超有能力的,但他为什么最后会被皇帝给搞得凄凄惨惨戚戚的呢。 朱翊钧不知道! 不过没事,我以后会做皇帝嘛,你好好待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当时是这么想着的。 是的,当皇帝!朱翊钧不是没脑子的人,在张居正成为他老师,和他绑在一条船上,倾力教授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估计是要做皇帝的。 何其荣幸,居然把宝压他身上了。 他当时特得瑟,直觉自己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从冯保的口中他知道现在的大明朝很乱,这不是最好的时期,大明朝正在会走向灭亡,这不是最坏的时期,起码还有人想拯救这个王朝。 是年六月,广东贼曾一本夺取广州,杀知县刘师颜。 是年七月,广东贼攻入廉州。同月,徐阶致仕。(徐阶也就是张居正的老师,隆庆称他大才,可惜退休了。) 是年十一月,宣府总兵官马芳在长水海子袭击俺答汗,又败之鞍子山。 是年,琉球入贡。 大明王朝面临着各种矛盾和危机,这时候的朱翊钧并不知道。 (作者再言此文纯属虚构,朱翊钧是在隆庆二年被封为皇太子,因为和我设定的剧情对不上号,就擅自把它给改了,各位见谅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了! 4太子(大修) 清明的风,徐徐地吹着。吹不来青阳河畔的杏花香,却吹干了连日大雨留在路上的积水,吹来了官道上、马蹄下、车轮间的飞沙细尘。 马蹄“跨塔跨塔”地碾过沙土,卷起一阵阵尘沙,此时此刻同样的锦衣卫骑着骏马,朝着四面八方,向着各州各县,各各藩王国,传递着相同的消息。 圣上要册立皇太子了! 当隆庆皇帝告诉朱翊钧要册立他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但古往今来,有几个太子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的,那根本就是烤人的铁板,位置再好也要坐得住才行。 大明是最重礼的时代,而立太子的仪式可以说是中国历代宫廷中最为繁琐的。 朱翊钧在听了一遍流程后,直觉自己果然是来改革的,咋的怎么觉得统统都得废了呢。 举行大典的前一天,所有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文武百官还要再彩排一遍,确认完全没问题了才能上场。 朱翊钧有些紧张也想加入彩排队伍,可惜皇帝不让。他就怕明天会出错,那可不是‘对不起,重来一遍’的事情,穆宗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张居正难得良心发现免了他一天的学习,李贵妃知道自己儿子要当太子,很开心,却又不敢表现的太突兀,直让朱翊钧去陈皇后那谢恩。明日大典的叩拜仪式,李贵妃也知自己是没资格受朱翊钧的礼的。 翌日 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尚宝卿、侍从侍卫官一同恭敬地赴谨身殿奉迎穆宗皇帝。 穆宗皇帝身穿最庄严、尊贵的礼服衰冕。朱翊钧一身盛装,恭恭敬敬的站在奉天门外。 宫廷乐队吹奏雅乐乐章,穆宗皇帝在美妙的乐声中登上宝座。鼓乐齐鸣,朱翊钧到大殿前向穆宗皇帝参拜。 赞礼官站在太子左右。高声喊道,“鞠躬万皇太子一拜再拜。” 朱翊钧应景的跪下拜了再拜。起立。肃穆。目不斜视。 承制官跪向皇帝承制,然后,承制官起立,喊道,“有制。” 赞礼官应声喊,“跪!皇太子跪下。” 宣制官宣布:册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朱翊钧由赞礼官引导行礼,俯伏,平身。 承制官跪在殿西回奏:“传制毕。”朱翊钧再次鞠躬,再拜。他知道这环节算是完了,在心里默默的擦了把汗。 赞礼官宣布行册礼。引礼官引着朱翊钧由大殿东门进入殿内,到御座前拜位。 朱翊钧是在赞引官唱令声中出圭、俯伏、平身。走出大殿在穆宗皇帝面前鞠躬,郑重四拜。  再到中宫朝谢陈皇后。这个淡雅脱俗的中宫之主,陈皇后生性淡然,无子无女,朱翊钧幼时就养在她的身边,直到李贵妃称霸后宫。朱翊钧的太子之位,就是占了长子而不是嫡子的名分。 朱翊钧缓缓上前去,退了一步,站在穆宗皇帝的身侧,眼光遥遥向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起码几百人,文武分庭。 文官打头的是高老头,朱翊钧上过他的课,不怎么喜欢他,这位先生眼睛都是镶在脑门顶上的,从没拿正眼看人。 其次是杨博,这是朱翊钧见过太师最正经的时候。杨博是个能人,也是牛人,朱翊钧总觉得他比张居正还厉害。历朝三代皆为重臣,性格唯心随意,有着春秋布衣名士之风,打着好聚好散的名头,有时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再后便是张居正,张居正似乎永远都是严谨端正的,朱翊钧跪烦了,百官更是折腾的够呛,唯有张居正还能从一而终,认真对待。 人高马大的武将队伍里朱翊钧认识的人不多,戚继光李成梁镇守边关不能赶来,没见成一代名将有些失望。但是他认出了李如松,李成梁的儿子,朱翊钧常常跑到乾清宫去,就见过这名武将。 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虎父无犬子。这是杨博给他的评价。 过了几个时辰。 最终,朱翊钧在众人拥簇下,回了自己的新寝宫,东宫。 穆宗皇帝是个节约的皇帝,一改皇室以往奢侈的作风,一切从简,粗衣素食。东宫的布置也是一切简约修饰,或许没有书上描述的那么大气奢华,可也胜在精雅巧妙,不分间隔,左一架书,右一道屏,或贮书,或设鼎,或设瓶供花,或陈设盆景,门户连环相通,门径繁复。 冯保笑的很欢,他平时也笑,但今天笑得更开心。他早早的就将累坏了的朱翊钧抱上床,放下床幔。六岁的孩童躺在这张三个成年男子都能辗转反侧的玉床上,倒显得十分的娇小玲珑。 朱翊钧睁着眼躺在床上,潜心思索,他想到,今日百姓夹道而立,当时场面壮观至极。 他知道,不若意外自己将来会是皇帝,他不认为自己是废物,但也不见得会特别有才,而传承了这份尊荣的大明皇朝,如今最需要的不是像穆宗皇帝一般平庸自守的君王,它需要狠硬强霸敢于创新的霸主。 朱翊钧知道,至少现在他还不是。 不论如何,朱翊钧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他这个太子算是落实了。 兴化府 那名锦衣卫将公文送到便匆匆回京了,而云朵滚滚转眼间便向东涌去,狂风也停下,天空渐渐晴朗了。 “让开,让开,全部让开,小孩还不快点走开,别挡着你官爷办事。”官府衙役手拿着最新下达的告示,迈着大步,学着戏文里大官人的走法,趾高气扬的踱步向前。 他语气很是不耐,说完不待人反应,动作蛮横的准备推开还挡在前面的孩童, “你出口叫我,我自会走开,但你出手推我,那我便不走了。”那小孩转身便站在告示栏旁。 只是没想到高头大马的成年男子竟然会推不动一个堪堪十来岁的小孩一丝一毫。 那衙役也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己怕是遇到行家了。 见他长像精致漂亮,气质张扬跳脱,刚刚不曾细看,如今一瞧便不像平凡人家的孩子,心里有些踌躇打鼓,拿不定注意。 见他站着不走,低声骂了句晦气,就不再管他。手中的黄纸贴上去后,就退了出去准备寻个地喝花酒。周围百姓们兴冲冲地去围看,有些识字的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接着大喜。那些不识字的就挠心挠肝,以为朝廷又出台了什么好政策,让那些书生赶快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祗告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朕之皇子,唯长子,皇三子朱翊钧恭懋谦让,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册立为皇太子。望诸位皇亲贵胄尽尔等所能,辅佐朝政,以了朕之愿!钦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穆宗三年三月” 有什么能比国家安定,立下储君,更让老百姓高兴地呢,不管各地的人民反映如何。朱翊钧呢。从此以后,便开始了作为皇位继承人,住在东宫,开始了储君的东宫生涯。 兴化府 那位俊俏的小童子,转眼就闪进了一所样式普通的小民房内,蹑手蹑脚的朝后院走去。 “回来了?” 院内有棵粗大的梧桐树,盛夏便是乘凉的好地方。树下有一张柱藤编织的摇椅,一个头有白发,面色通红,怀抱酒坛的老者正身似无骨的躺在上面。 小孩走上前去,不客气地向身后一探,又拿出了个酒坛子,笑嘻嘻道,“师父,我可是给你打酒去了,你怀里的没了吧。” 老者伸手一探,酒坛子便舀到怀中,空坛顺手掷了出去,后者连忙伸手一接,连退数步。 “臭小子,你也闲闲吧,这爱凑热闹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这功夫也就上去了。” 那小孩一听,不以为然,看来并未放在心上。 这性格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那老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又含糊的开了口。 “你刚刚又跑去哪了,外头乱哄哄的,死了白杀。”老者舀了口酒,似有所指的说着。 那小孩双手抱头,蹭到老者身旁也舀了口酒。 “没呢,就看了下皇榜,好事,说是皇帝立了个太子。” 那小孩说完,伸手又想舀口酒没想到被挥手排开了。 老者没好气的说道,“小孩子少喝酒,孝敬师父的。” 又道,“嗯,大好事。” 过了一会儿,再喃喃自语道,“不过,江湖人不管朝廷事儿。”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教徒,不过那小孩看着便聪敏机智,天生便像个爱管闲事的主。 少顷,老者开始打呼噜了。 小孩见了无奈的扯了扯嘴,转身又准备出去了。 “臭小子又去哪?” 小孩开口声音拖的老长,答道,“给您准备午饭!” “先去院里扎两时辰马步。” “师父我饿!” “……” 清朗的哀嚎声,“师父我可是从昨晚就没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5东宫 朱翊钧成了太子后,身边的东宫班子就更齐全了,有太师,有太傅,还有个太保。轮流的来上课。大明是个很放松思想的时代,但禁不住有些恪尽职守的臣子。 朱翊钧是个欢脱的人,但一天的行程很满,实在没时间跳的起来。 五更时分,李贵妃便会派人来叫他起床,命太监们把小太子扶起来,为他洗脸,然后就要开始念书了。 卯时,张居正会就到课堂,检查功课,朱翊钧要把前日教的课文一字不错的背出来。张居正听了确认无误后,那就会开始讲解下一段,第二天再继续。 辰时,这时候,穆宗皇帝会按时过来,考校考校昨晚上是不是真用功。 穆宗皇帝是个很节约,但绝不是小气的人。考校完了,他很满意,就会大大的赏赐,有时候赏个菜,有时候赐点书画什么的。 等到了巳时,那就是自己练习的时间,一般这时候都是让他练习写字,冯保的字很好,杨博的更赞,下笔苍劲飘逸,穆宗皇帝都夸赞过极佳,朱翊钧练过很多人的字,更多的却是杨博的。 午时就吃饭,吃完饭就去休息休息,养足精神等等还要再来。 未时,接着继续前面的功课,别的老师接着来上课。 酉时,一天的功课才算结束了。 太子殿下就要去慈圣太后那了,接着被考校,回寝殿冯保也不会放过他,还有接着看书! 全天的日程满满当当的,再有个性的人也会变成木头疙瘩。为什么历史上昏君会那么多,总是肆意妄为的呢,朱翊钧如果现在当了皇帝,他也想大解放,开开心心的过好日子。 未来的日子啊,一片黑暗的一片黑暗。 人,都是贪心的。有了这个念着那个,得了这个丢了那个。 隆庆皇帝真心爱护朱翊钧,对朱翊钧的学业非常用心,朱翊钧今年7岁,按照惯例,是要出阁讲学,接受正规且系统的儒家教育,但穆宗皇帝总是担心他就业受累,一再推迟朝臣多有不满,他也一律压下。 时间飞逝,一上午就在这走走神,溜溜号中度过。 现在巳时过后,朱翊钧写了会儿字,不是特好看但也算凑合。 忙碌的太子殿下最近闲下来了,因为张先生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东宫,朱翊钧觉得自己犯贱,以往天天见面还嫌张居正脸臭,固执的要死十足的老古董。如今见不到那板着的脸孔了,又有些想念! 这时身旁一太监凑了过来,“殿下可是闷了?这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了,不如殿下去找贵妃娘娘......”能混到东宫的太监就是不一样,这话说得既突出了目的又不会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说的太有技巧了。 朱翊钧看了看日头,恍然道,“这就快中午了,午饭时间也到了。咳,算你机灵,梁永还不快前边带路。” 这太监唤作梁永,是朱翊钧被封为太子后,李贵妃赐给他使唤的。短短几个月就把自认为深藏不露的他给摸透了底细。朱翊钧有些悲卒,就是不知是敌军太强还是我军太弱,此时朱翊钧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宫里的太监真是不容易啊。 梁永得了朱翊钧的夸奖也很是开心,应道,“是,奴婢谨遵太子爷的话。” 六月,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花团锦簇 ,在炙热的阳光下,迎风而立,更别有一番风味。 不等门外的侍卫通报,朱翊钧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行礼了。 李贵妃见突然跑进来个人,便知是朱翊钧哪还让他行礼,张手就把他揽了过来。 李贵妃眼色一正,道:“现在什么时辰,你就下学了,莫不是又逃课!” 朱翊钧忙道,“冤枉,大冤枉。先生让下课我才走的,不然我哪敢,上回您可是罚我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李贵妃也知自己有时过于严厉,揉着朱翊钧的小肩膀,朱翊钧借机倒在她的怀,嗅着质朴的香味,无耻的卖萌道,“娘娘,我饿。” 李贵妃笑道,“呀,元筠饿了!那咱们就用膳吧。” 筠,美质也。 这是穆宗皇帝给朱翊钧起的小名,只望他人如其名,如竹如柏。 李贵妃让人传膳,忽的又道,“去看过皇后娘娘了吗?” 朱翊钧吐了吐舌头,道:“还没,等等再去。” 李贵妃道,“以后先去看望娘娘。” 朱翊钧点点头。对着陈皇后,李贵妃一直都很敬重,从没有一身怠慢。 李贵妃早先是进裕王府当侍女,但却得到陈皇后的格外提携,她能用今日的荣宠可以说是陈皇后的恩惠。 陈皇后生性贤淑,但体弱多病,早知不能生育,所以非常疼爱朱翊钧,视如己出。每次朱翊钧去坤宁宫请安,陈皇后就非常高兴,慈爱非常。 就在李贵妃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一个中年太监捏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朱翊钧一听,眼睛一亮,兴冲冲的就跑了出去。不过一会,就有说有笑的被人抱了进来。 李贵妃见了,嗔怪的瞪了穆宗皇帝一眼,起身道,“陛下可别这般宠着他,看他这样,过些日子怕会翻了天呢。” 穆宗皇帝被李贵妃一眼瞪得心酥了半颗,脑子有点晕,扶着她一同坐在软榻上,大笑道,“爱妃过虑了,元筠尚小,哪怕捅翻了天朕也会叫人补上。” 说罢,又揉了揉朱翊钧。 朱翊钧现在心理素质奇高,厚颜无耻的扒拉着,赖在美大叔的怀里揩油。 一听老爸对他这么好,抱得就更贴实了。 穆宗皇帝正值壮年,却是个体虚的,没两下功夫就没了气力把他放下了。 “在东宫住的可还舒心,若不喜欢父皇再帮你安排。” 朱翊钧笑眯眯的说道,“一切都好,父皇的安排儿臣很喜欢。” 穆宗皇帝沉吟片刻,语气和缓的说道,“你啊,父皇原本还担心年纪尚小,怕你怯弱。有些事看不明白,如今看来,朕却是放心了,你做的很好。” 朱翊钧自明其义,抿嘴笑着,一脸孺慕的说道,“多谢父皇夸奖。” 穆宗皇帝心情正佳,亲热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笑道,“你如今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位。” 穆宗皇帝不知朱翊钧心中所想和顾虑,只想到底还是七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九五至尊。 朱翊钧明其意思,只是笑笑,不再接口。 少顷,穆宗皇帝留下一同用了膳,气氛和和美美,等内侍收拾了下碗筷,又转头看向朱翊钧,说道,“这些日子,太傅有要事在身,不能给你讲书,有空就多来陪陪你母妃。” 朱翊钧莞尔道,“那是自然。”又有些好奇,忽的又道,“先生怎么了。” 穆宗皇帝像是想到什么,很开心的笑道,“先生立大功了。” 朱翊钧一听,暗自思忖,老师最重视自己的学业,定是忙的无暇□才顾不上自己的,最近天灾动乱,不见哪里用的上老师呀!除了…… 一想百念通,抬头故作天真的展颜道,“是鞑靼。老师立大功,是帮父皇拿下鞑靼了吗?” 穆宗皇帝见他机敏,更愉快了,微笑道,“叔大是有大智慧的。” 最近鞑靼闹得很欢实,准备进攻大同,计划称帝。 张居正不愧是穆宗皇帝的智囊团,脑筋一动就出谋划策去了。 不过短短几日就想到一个绝妙的计谋,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要靠张居正亲自来操作。 这是祖孙二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的故事,孙子抢不过老子,于是祖孙之间便为了一个小女子心中结怨,演绎失恋青年离家投汉的一幕。 张居正是个很有心计,非常阴险的人,他一面让人安顿好那个小孙子,一面写信给鞑靼首领,说大明有个规矩,抓到敌军的人都会砍了涨士气,如今我抓到你孙子,还是你唯一的孙子,我准备杀了他,但为了尊重你,还是问问你要怎么办。 鞑靼首领没想到自己孙子这么不给力,没办法只好投降。 鞑靼和大明打了几百年的战,总算坐下来和谈了。穆宗皇帝给了鞑靼极大的优厚条件,鞑靼首领不是不识趣的人,一听也表示不再侵犯大同,友好相处,共同建设。 从此以后,穆宗皇帝封鞑靼首领为顺义王,并在沿边三镇开设马市,与鞑靼进行贸易,北部边防从此的巩固。 这是大功绩,穆宗皇帝为什么不开心,打了这么久的战如今在他手上平了,怎么能不开心。 朱翊钧笑而不语,心底也暗暗佩服,穆宗皇帝说的很轻松,像在讲一个小故事。但其中的艰难,他听的明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勇气,谋略,运气,一样都不可少。若稍有不慎便又是不死不灭的局面。 张居正之智谋,果然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算是小有改动了, 6江湖 黑夜,东宫殿内掌上了灯,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而香气清郁。殿内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 朱翊钧看完了书,洗完澡就早早躺床上。原本身旁伺候的宫婢们都早早退了出去,唯梁永还守在殿内,这位置本来是冯保的,可惜他最近不在,被人代替了。 朱翊钧不说话,一时间便静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翊钧睡不着,自己也受不了这气氛,懒洋洋的道,“梁永,看你天天和东厂的小番子凑一块,知道不少消息吧,说来给我听听,爷闷的慌。” 七岁称爷。朱翊钧私底下对待身边的侍从都是很随和,有时候阶级观念并不强,还会讲些冷笑话,虽然没人听的懂,让朱翊钧大感人生寂寞。 梁永闻言也不好再装木头,凑了上前,对着小太子轻声说,“殿下想听什么,还是和平时一样朝中要事吗?” 朱翊钧一听,小心眼的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还敢诱惑我。 “随你。听过民间杂说么?有没有那种奇冤断案,血雨腥风,快意恩仇那种类型的。” 梁永一听,有些明白了,想了想又不确定的说道,“殿下说的可是江湖上的事么?” 江湖?中国古代有江湖这回事吗?朱翊钧一听有些错愕,心头凛然,连忙盘着腿坐了起来。 梁永等了半天都不见小太子回答,便以为自己说错了,有些讪讪。 静默了会儿,朱翊钧才疑惑的开了口,“大明朝有江湖?” 见自己问的太广,又道:“你和我说说江湖里名望最大,武功最高的有哪些人!” “回殿下,奴婢听闻这武当掌门石雁,巴山剑派柳青,蜀中唐门唐不争,神剑山庄谢正孙,还有这少林寺峨眉派,都是现下江湖中声望最大且武功高强之辈。” 朱翊钧听完,眉头紧蹙,显然没一个是听过的。 少林峨眉武当人人皆知。可石雁,柳青,唐不争,谢正孙是谁,依他武侠小说的涉猎,确实是没听说过这几号人物的。 少顷,笼了笼袖子,心想还是小心为上,淡淡的开口道:“楚留香,盗帅楚留香。听说挺厉害的,你听过吗?” 梁永低下了头,虽然很诧异太子是从哪听说来的,但是聪明人都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摇了摇头,“回殿下,通缉令上没见过这人物,奴婢不曾听过。” “李寻欢,小李飞刀李寻欢,据说是个探花,也有点本事。” 梁永一听小太子这更离谱的据说,头更低了,“回殿下,江湖人一般不掺和朝廷事务,奴婢不曾听过。” 朱翊钧尴尬扯了扯嘴,觉得自己无知了,“传言……传言有个都是女人的移花宫,和都是恶人的恶人岛,没听过就没听过,别说废话。” 又是一个可怕的传言,到底是谁在殿下面前胡扯乱嚼舌根子的,“回殿下,不曾听过。” ...... “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和江南花家的花满楼也没有听说过咯!~” 朱翊钧连报了几个金庸古龙里的名人都没被认出来,这就放心了,这还是正史呢。 梁永一听,低头思忖,江湖上有没有陆小凤这号人物他是不知道,可江南的花家,那可是大明朝四大首富之一,富可敌国的江南花家。厂督瞅着花家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好几次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花家给办了。可花家也就出了个花如令抓过铁鞋大盗,什么时候又来个花满楼,我怎么不知道啊! 这到底是要说是还是不是,真是一个好问题。 朱翊钧见他半天不回话,以为他听过,有些急了,“听过没,问你话呢发什么楞。” 最后朱翊钧还是乐意了。 金庸古龙笔下的世界太逆天,主角气场一个强过一个,书里的朝廷官府都被无限缩小,绝对的配角。有的都没出现过,出现了也是炮灰的角色。 朱翊钧是个好不得的人,刚刚还在庆幸,这会又在遗憾不能一睹大侠风采了。 有人的地方果然就有江湖。 河南首富陆家家主被人刺杀,凶手尚未知晓。 武当选取掌门人的大战三天三夜,结果尚未揭晓。 江湖又出了个玉面小飞龙的采花贼,连坐15起案子都没被抓获。 少林寺俗家弟子出了少山室一路挑战江湖豪杰,最终败给了神剑山庄。 ...... 朱翊钧听完就心神激荡,有些想法,有些向往,一壶酒,一把剑,潇洒仗剑走天下,天上地下任逍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二日。 朱翊钧起了床,兴冲冲的就去找大内高手,学功夫了。 皇宫里的果然没差,随便捞个侍卫都是有本事的,朱翊钧挑好了人还没回东宫,外边就传得满城风雨。果然,穆宗皇帝叫人来传他去问话。 这消息传得还真够快的。 大明朝本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朝堂上虽说偏重文人,但穆宗皇帝也没排斥武道的想法。一听消息,当然没反对反而还很是赞同。只是让朱翊钧看明白孰轻孰重,切莫偏妥。 最后来了句,你也别和侍卫学了,父皇赏你两个教习。于是手一挥抖出了两个传说中的大内高手,朱翊钧感动的无以往复,带着绝代高手欢欢喜喜的跑了。 李贵妃是个女人,她并不喜欢朱翊钧学武认为那是粗人该干的事,但穆宗皇帝答应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再强调,学习才是首要,武道平时玩玩就算,不要贪玩误了学业。 下午 杨博一身红色官服,慢悠悠的走到东宫,远远的就看到朱翊钧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颠一颠的。 他边走便慢悠悠的说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朱翊钧一听,见了来人,清了清嗓子,道:“太师今天又迟到了。” 杨博道:“太师政务繁忙自然会迟到。” 朱翊钧撇嘴,起身鞠躬行礼,道:“先生好!” 杨博回礼答道,“太子殿下也好。” 语罢,便坐到椅子上施然的喝着茶,没有半点讲课的意思。 朱翊钧习以为常,乐的清闲,师徒二人就公然摸鱼。 少顷,杨博抬眼,眯着眼像在品茶,找他聊天,道:“听说殿下要学武?” 朱翊钧点头,笑着反问道,“老师会吗?” 杨博笑道,“君子六艺,骑马射箭,以前倒是会,现在不行了,上不得马,举不起剑咯。” 朱翊钧顺口问了一句,也有些意外,杨博高高瘦瘦,文人做派,一看就是出卖脑力的,文人轻武,没想到杨太师还会功夫。 若是原话问张居正,怕是会被训斥成玩物丧志,不知轻重。 朱翊钧手上拿着书,心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杨博的教习模式就是放养,说再多不如自己看,不懂的再问我,别的先生已经说的很多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他有时会干坐一下午,有时会找聊天一下午,有时会下棋一下午,有时会喝茶一下午,就是不会教课一下午。 “张先生今日又没来。”我都有些想念他了,明明鞑靼的事情都完了。 没人理他。 又道,“以往若是太师来讲课,老师都会来的。” 翊钧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可惜没人懂他的幽默。 杨博手一顿,他没多想只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瞥了眼朱翊钧,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道:“张大人如今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恐怕又顾不上殿下了。”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朝堂上不是都没事了吗?” 张居正最看重的就是皇储的学习,有时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除了朝务就是太子。 杨博没说话,高深莫测的瞟了他,又老神在在的喝茶。 眼神很重要,朱翊钧看懂了。 朱翊钧凑到杨博身边,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杨博嘴里说着不敢当,磨蹭享受了好一会。才敛去神色,道,“你的张先生现在正忙着收礼呢。” 朱翊钧一怔,反问道:“先生受贿了。真?” 杨博哂然置之,并不作答。 朱翊钧眼珠转了几转,手拍书上,道:“老师误我!”说完,又跳离桌案,对着杨博挤了挤眼,扯着嘴,“我找先生说理去哩!” 一溜就跑走了。 朱翊钧溜得很快,杨博反应也不慢,知道没耍到这小子,“竖子竟敢骗我。回来,我还没说下课,谁准你逃我的课。” 朱翊钧的人称从来都是混着叫的,亲热的时候管杨博喊老师,欢喜张居正的时候也叫老师, 正经的时候就喊先生太师太傅。 远处,朱翊钧听到身后的喊话脚步不停的跑了,去找张居正?算了,还是会寝宫睡大觉吧。 杨博说的鬼话骗傻子,十句九句都是假的,失心疯了才去找张居正念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思考,是受呢,还是且攻且守呢,很纠结。各位给点意见啥 7世子 寒冬腊月,雪花飘飘。 北京的冬天很冷,不过一晚上地面上就堆了层厚厚的雪。地上铺着的,房上落着的,树上盖着的,真是琼枝玉叶,粉妆玉砌。 紫禁城内,侍从早早的便起来扫雪,清晨的第一楼阳光射在雪地上,显得耀眼非常。 “快点,快点,我说你怎么走的这么慢。你走路的功夫要有平时背书的速度,我们早就到东宫了,现在还会在这磨蹭。”一件黄色的锦袍加身,衣襟上是金边龙纹,衣服正中绣着一条金丝盘龙的8岁孩童,回头看着还在慢吞吞散步似的小正太,不由怒道。 那孩童说的大声,一阵风吹来,冷的他后颈凉嗖嗖的,不禁又裹了裹衣裳。 这是两年前已经成为皇太子的朱翊钧。 小正太侧开了头,撇了撇嘴,模样很是不以为然,可还是加快了脚步跟在小太子身后。 看着朱翊钧火急火燎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紧急的大事要办,其实是赶着回去打他的五虎断魂拳。 东宫 “扑,扑,”朱翊钧在那虎虎生威的打着拳,咋一看好似有模有样,内行人一眼就知道外强中干。果然,不稍片刻便累得气喘吁吁,梁永等人赶忙凑上来又是擦汗又是递水。 若是以往的冬天,朱翊钧恐怕就是条冬眠的蛇,怎么揪都揪不出来,但一说到学功夫,就谁都没他来的勤快,每天早早的便来报道。 今天被张居正耽误了些时间朱翊钧很是郁闷。朝堂多南人,一到冬天,便是这个病那个假,有时朝会也开不了,张居正难得空闲,逮着小太子便可劲的考校。 朱翊钧下了场子,灌了口茶,缓了口气,转头对教习笑道,“二位师傅,你们看我刚刚打的那套拳法怎样,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不过短短数月,便能达到这种地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殿下刚刚那招‘鸿渐于陆’实属难得,没有四五年的功力恐怕还打不出的。” 教习们一脸赞叹,话说的顺溜,看来平时没少恭维朱翊钧。 这话一听,朱翊钧眯了眼,显然这话心里头很受用,那小摸样怎么看怎么欠揍,平时那点成熟稳重的气度早甩天边去了,现下就一得了糖果的小屁孩。 朱翊钧得了好处也没忘了自己的好弟弟,蹭到边上石凳上,一手搭在他肩上,凑近着甚是亲密的样子,张口便说。 “翊蚓,你真不来学学,我可是亲眼见他们蹭蹭就窜屋顶上去,一拍手就把大石头给拍碎的,真功夫!绝对是个顶厉害的武林高手,纯正的大内高手,过着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个长得精致俊秀,模样煞是喜人的小孩颇为淡定的看着朱翊钧。摆了摆手,看起来很老成的样子。 “殿下好好学好功夫,他日仰仗殿下的保护就是。”朱翊蚓笑眯眯的说着。 朱翊钧见他这么说也很高兴,即使他不喜练武也不说什么,只当他和段誉是一路的,也就不强求了。 嘴里嘟囔着‘你该叫我太子哥哥的。’ 他是朱翊钧的堂弟,朱翊钧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玩伴朋友都没有。他就想求穆宗皇帝给他寻个朝中官员家的小孩进宫陪伴,就当培养人手下,没想到会大老远的从太平府把益王的世子朱翊鈏给揪过来。 朱翊鈏呢,是明宪宗子,藩国就建在南直隶的太平府,那可是块好地方,离着秋水宜人的南边,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给他当跟班也不容易。 不过,就短短数月,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益王世子聪明伶俐,待人谦和,知书有礼,而且模样还格外讨人喜欢,就连张居正偶尔都会给他个笑脸。这待遇,让一度贴着张师傅冷屁股的朱翊钧嫉妒的直磨牙。 朱翊钧对这位小堂弟其实也算是很够意思的,虽然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但也是照顾有加。凡得到什么好东西那都有这朱翊鈏的一份,每天是一同上学,一同玩耍(?),一同吃饭,晚上再一同睡觉。对于这一点小世子虽然很不爽,但人在屋檐下怎么可能不低头呢,一回生二回熟嘛。 益王不同于别的藩王,在江西手握边陲兵权,前些年还和俺答汗打得火热,如今俺答汗是投诚了,可大明朝现在是这也有贼那也有寇的,南边实在是不平静,穆宗皇帝就怕这益王打着打着就打出个什么雄心壮志来,那可就了不得了。 这不,朱翊钧刚好就撞枪口上了,穆宗皇帝想也没想就把益王的独子宝贝蛋给捎进宫中,说好听点是给一国储君来当伴读的,说难听点那就是来当人质的了。益王和益王妃伉俪情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你要是想不开,也要给我好好斟酌斟酌。 当然,穆宗皇帝也不是那么没人情味,一年也会放小世子回去几个月,算是以解思念之情,不过你解完了还是得回来的。 “翊蚓,宫外有意思吗?你有去过什么地方吗?”朱翊钧坐着小世子的旁边,望着碧蓝无际的天空,一手托着下巴,凉凉闲闲的说道。 “宫外自然有意思,想见什么就见什么,想到什么就到什么,想有什么就有什么,殿下有想去的地方吗?”小世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自然想,做梦都想着出宫呢。朱翊钧当然不可能说这么没脑子的话,横了小世子一眼,这小子还在诱惑我呢吧。 少顷,朱翊钧没好气的说道,“宫里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说完,又没什么底气。 这时,见到一宫婢端着尚膳监新出炉的糕点往这边走来。 朱翊钧一念心头,接过托盘拿在手中,仗着身高优势,举着让他拿不着,抿嘴笑得很狡猾很猥琐,“翊蚓啊,这可是尚膳监新作的小甜品,你昨天尝了还说味道不错,怎样,想吃吗?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哥哥立马给你。” 小世子闻言不答,神色不为所动,两眼水汪汪的瞥了朱翊钧一眼,眼神里居然会有无奈的神情。 “我若不唤,你会不给我吗?” 这话一听,朱翊钧也觉得很没意思,长长的吐了口气,挫败的耸下肩,丧气的说道,“自然不会。” 欺负小孩的事,他还真敢不出来。 放下手将碟子递过去,抬眼忽的发现对方竟已吃上了! 朱翊钧看着碟子里确实少了一块,转脸一脸吃惊的看着小世子,“你什么时候拿去的,动作真快,饿死鬼投胎都没你有本事。” 小世子没听懂,砸吧着小眼睛无辜的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恶寒道,“少给我装纯,你这个黑心芝麻。” 又道,“快说,你怎么办到的,是不是皇叔教了你什么,好小子藏的还挺深。” 小世子无所谓的说道,“动作快点自然就拿到了,殿下刚刚没看到吗?” 动作快点? 朱翊钧闻言,知道这小子又在说假话蒙人,和杨老狐狸混久了,段数提高了不少,动作再快,你手也没那么长能够得到我这! 朱翊钧觉得这弟弟太不够意思,好事都没想着哥哥,有点不高兴不想同他说话了。 这时,梁永陈奉几个鬼鬼祟祟的围在那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大声喊道,“梁永,你在那干什么呢。” 小世子也不在意朱翊钧心情愉不愉快,因为过上一会儿就会又没事了,就继续坐在那发呆想事。 梁永笑着脸,连忙凑了上来,搓着手道“奴婢听两位教习说殿下如今神功小成,虽不能徒手劈石,但这却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 梁永说罢,拎出了个胳膊般大小的木棍,个头虽说大不大,但小也不小。 朱翊钧爱表现,但还是挺有自知之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头有数,这下便有些吃不准了,一掌下去,要是不行可就变成猪肘子了。 纠结了一会儿,便转头看着教习师傅,在对方点头下,朱翊钧才有些放心。末了还不忘对着小世子挑挑眉,示意他擦亮眼睛看仔细了。 神态极是欠扁,而小世子极给面子的给了个疑似鼓励的笑。 朱翊钧吸了口气,也没干什么多余的动作,高高抬起,重重的放下拍在那条木棍上。 只听“嘭”的一声,这玩意就断了。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神功大成。” “殿下功力真是深厚,刚才那一下震得奴才的手都感觉要断了。” “太子爷真是厉害才用一成的功力这就碎了,这要是出全力,还不打成末了。” ...... 阿谀奉承又见阿谀奉承,不过这次朱翊钧脑子没发烧,转头见小堂弟笑得古怪。 朱翊钧抬腿,踹了一脚身旁说的最欢的梁永,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果然不对劲。 原来那条木棍是事先被锯开又用胶给粘上的,断口太过平整才露出了端倪。 朱翊钧在木棍断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还没凝聚内力,这玩意怎么就断了呢。 朱翊钧连看梁永一眼都觉欠奉,这家伙也太蠢了,造假都不会,锯这么平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梁永在一边连忙求饶,朱翊钧不爱听,拿起地上断了的木棍让他再举着,有时候他也是个较真的人。 梁永一见朱翊钧要用真家伙,哪敢拿! 朱翊钧不管他,一搁他手上,运气一提,就直接砍了下去。 这回梁永的手是真的被震麻了。 朱翊钧一张小脸憋的通红,桃花瓣样的眼眸湿润润的,模样好看极了。 教习说的果然没错,朱翊钧手能断木。 朱翊钧得瑟了,这回他在小堂弟表现的就特谦虚,一个劲的说不足挂齿,小道也。 是年,隆庆四年,朱翊钧八岁,益王世子也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  改吧,改吧。 8打架 河南,商丘城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边上吆喝着卖肉饼和甜汤的小贩,街道上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穿着锦衣的美妇在侍女撑着的伞下踏着莲步,闺阁少女低头垂首含羞带怯走入丝绸店,还有粉雕玉琢的女童牵着母亲的手,娇笑着想要买冰糖葫芦,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商丘城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错不错,市集就要是这样的,步行街都没这热闹,那边干嘛的呢,哇!这玩意会喷火。” “公子,头探太出去了,危险,危险……” “……” “大伴也是,也不出来走动走动,一辈子都窝在宫里,也不知道享受享受。” “公子说的是,厂督怕是忙的无暇□,其实心底还是想着您,伴着您的。” “......”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马车,发出“格拉”“格拉”响声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一行人几辆马车辚辚行起,这几辆车外观都很朴素,像是普通人家的马车,但前后左右围着的护卫却也显出了车中人的不凡。 这一路的人马便是出宫来探望帝师沈鲤的朱翊钧。 沈鲤作为三代帝师,年纪大了如今还生着生病,穆宗皇帝很伤心。但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放朱翊钧前往探望。 这次出宫的机会,可把朱翊钧给高兴坏了。 他倍感珍惜,看什么都热闹。 这一路到河南,磨磨蹭蹭,走走停停,耽误了许多时间。 此时,他又趴在窗口旁看着街道两旁小摊上琳琅满目,各个酒楼店铺门窗大开,看着酒楼里,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看得他是心猿意马,心神激荡。 想到方才在街头看到的骡马行,刀兵铁匠铺和大大小小的柜坊。 “停车。”终于忍不住喊道。 侍卫得令的停下,隔着车帘问怎么了。 朱翊钧想了想指着一个高大木楞的侍卫说道,“我要骑马,陈奉你去,给我找只小马来。” 骑马射箭,没想到真被朱翊钧学会了。 梁永在一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惺惺作罢。 自从木棍门事件后,他算是彻底被打入冷宫了。无论怎么殷勤伺候,溜须拍马,朱翊钧都没给过好脸色,能再留在东宫已经算是千恩万谢。如今要是再找不痛快,那就真是打哪来回哪去。 “哎呦,小弟弟长得可真俊,怎么把马车停在这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姐姐这可是个难道好地方,包你来了都舍不得走咯!咯咯~”一个打扮化妆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朝朱翊钧调笑道。 原来这马车就停在了这风月场所的不远处,这女人看朱翊钧衣着华丽,通身贵气就忍不住来打趣拉客。 朱翊钧则感到有些好笑,这身板撑死了也就十岁,还进这地方?这古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是不甚在意,别人可不这么想的。一旁梁永面色铁青,太子这一路都是由他负责的,要是带坏了小太子,稍有差池贵妃娘娘都会活剥了他。 梁永连忙给一旁的侍卫打眼色,侍卫反应也快,厉声喊话道,“放肆,什么乌七八糟的,闭上你的嘴,小心绞了你的舌头。” 梁永不敢说话,内廷曾有规定,宦官们在未表明身份的时候,是不允许开口的。 朱翊钧此次是秘密前来,宦官一开口便会暴露了身份,到时候难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梁永也算机灵,还不忘合上一边的车窗,小心赔笑道,“公子,看这边,别为那肮脏的东西污了您的眼。” 梁永的自作主张朱翊钧懒得去理睬,自顾自的看着周围的事物。 少顷,眼睛一亮,好似瞟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踏着小马靴‘蹬蹬蹬’的就蹿了下去,挤开人群,跑到了对街的一个小摊子前面。 这是个捏面人的摊子。 朱翊钧看着摊子前已经捏好的几个小东西,小巧可爱,模样还像极了的小糖人。 “公子可是喜欢,现下时候还早,要不也捏一个玩玩?”梁永凑到朱翊钧耳边小小声的说道。 朱翊钧点头,笑道,“老先生手艺可真是了得,捏什么像什么,能对着我的模样给我捏个一模一样的么,我要顶像顶像的!”说罢,眼巴巴的瞅着这老翁。 这老翁见朱翊钧领着一堆人围着他的小摊,领头的小孩端的是唇红齿白,玉雪可爱。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拿起工具就开始忙活了。 不稍片刻就完工,朱翊钧接过新出炉的小糖人,肥嘟嘟的q版公仔,感叹民间真是藏龙卧虎! 马车前,陈奉去了半天终于牵了头小驴回来了,朱翊钧有点郁闷,到底不如梁永来的机灵。 瞪着眼,没好气的说道,“半天就牵头驴子回来,你怎么不去牵着骆驼,附近难道找不到一家马市么。前面那家问过了?” 陈奉为人木楞,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大意就是没有合适的。 心里又以为太子殿下生气了,干着急。想作揖又不是下跪又不是,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该死该死的。 朱翊钧看着渐渐被吸引过来的人群,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忙道,“罢罢罢,驴子就驴子了,还不快扶我上去。” 少顷,这队伍总算是再次走动了,朱翊钧手拿着糖人半天也没舍得吃,骑着驴子在最前面,虽然坐骑下降了几个档次,不过他心情来的快去得也很快,没两下就被周围的新鲜事物给吸引了。 “公子,前面过了北门就到沈阁老的家了。” 身旁的侍卫尽职的说道。 朱翊钧看了眼前面放疏散的人群,轻道,“是吗?” 余光又暼了眼身后慢吞吞的队伍,一把手拍在驴屁股上,“驾,快快,小驴儿开跑。” 朱翊钧撒开腿子跑了,不管身后还跟着的车马,嘴里喊着‘闲人让道’,挥着小马鞭开始冲锋。 * “我有一只小毛驴,但我从来也不骑, 啦啦啦,啦啦啦,我就是阿凡提。” 这转角便过了北门的第一道街,朱翊钧嘴里哼着歌转,悠哉悠哉的,见他们半天也没跟上,不得不就放慢了脚步。 这条街不似前头的繁华,甚是安静古朴,多是居民区,朱翊钧很有闲情的看着周围的小平房,时不时还点评一番。 想着以后自己老了也早找个依山伴水的风水宝地,享享清福。 这时,他光顾着看房,没注意原本在街头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跟在他身后。 他们见朱翊钧面生,又骑在小毛驴上,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作响,感觉挺有趣。有的小孩就贪玩的拿着小木棍乱戳驴屁股,小毛驴性急,吃痛的乱蹦乱跳,一下子就把朱翊钧摔了下来。 毛驴的个头和朱翊钧差不多,这高度掉地上估计屁股都青了。 事出突然,朱翊钧躺地上,气的差点破口大骂,热泪都被震了出来。 揉了揉手上被擦破了的皮,渗出点点的血,缓缓的站起来,屁股也不知道会不会摔青了。 朱翊钧想到这,胸闷万分,死瞪着这群破孩子,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伸手就向那些小孩抓来,准备狠狠给他们个教训。 那些小孩也不蠢,这小公子衣着华丽,便看出自己惹祸了,分散着急急忙忙的跑开。 朱翊钧见他们不知悔改还敢跑,更是气愤了,这街上没什么人,目标很好找,糊着眼,抓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就开始动手了。 五虎断魂拳,朱翊钧学的时间不长,就如教习说的底气不足。 几招过后,左手就被对方拍开,顿时一酸。 朱翊钧纵横内宫多年,虽然没人敢对他下实手,但他这手段招数繁多复杂,一时间还真拿不下他。 “你这小孩还真是奇怪,我不曾认识你,也不记得有得罪过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出手打人。” 他声音清朗清晰,这是个比朱翊钧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面貌很是俊俏,唇红齿白,那双黑亮的眼睛透出一丝的机灵狡黠,让他看起来颇有些灵气逼人的感觉,此刻他正瞪着圆圆的眼看着朱翊钧,有些疑惑和不解。 朱翊钧打得很欢,觉得自己终于遇到同级的对手,有心想用他练手,冷不丁听到这么句,心中撇撇嘴。 淡淡道,“路上刚刚没别人,你能这么快就走到我身旁,说明你离我极近。或许你就站在其中,或许就是你干的。” 他抽眼看对方一眼,暗道真是俊俏的少年,又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下手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那少年躲过一记拳头,用左手抵住,扣着朱翊钧的手臂,暂时僵持着。 “不是。” 朱翊钧嗤笑了一声,为对方苍白的借口,腿上蓄着力,抬脚就一记扫腿过去。 他退了一步躲开,同时也放开了手,道,“你不信?” 又道,“我从不说谎,因为我一说谎嘴巴就抽筋,还会乱放屁。” 再道,“没在路上看见,因为我在上面,刚刚才落下来。” “……” 看没看见我还不知道。 那少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尽是屁话,呱噪的要死,朱翊钧臭着脸,不耐烦的喊道,“闭嘴!!” “你这小娃娃,长的倒是挺可爱,怎么脾气和爆仗似的,一点就炸。” 朱翊钧脾气不怎么好,见这少年行事太嚣张,有心想给点教训。 “看拳。”他这么喊着。 遂眼光一冷,伸手一翻,右拳拖出,左拳在后,快速挥去。哪知右拳被推,瞬间由拳变爪,五爪曲拢,攀上对方左臂,指尖渗入劲气,狠狠爪下。 朱翊钧一见得手,有些得意。随手丢了手中的布料,指甲里掺着些血丝,看来那下不轻。 那少年捂住手臂,抬头看着朱翊钧,亮晶晶的眼眸里带着怒色。 “你使诈!” 朱翊钧一听有些尴尬,这手法还是和东厂的番子学的,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是冯保叫他用来防身的,没想到还挺厉害。 朱翊钧有些抱歉,想说些什么,对方就直接攻来了,来势汹汹的仗势。手上带着劲气,反手一勾,一拳朝着朱翊钧的面门打来。 我操,打人不打脸,这都不知道,太狠了。 朱翊钧堪堪躲过,直觉对方速度快了许多。 只听,“看拳。” 一拳勾出锤向朱翊钧下颚,转手拆招挡住左拳,另一拳直攻腹部。 太快!那人双手出拳,同时还出了脚,一脚暗含劲气,朝朱翊钧大腿肉踹去。 朱翊钧下盘不稳,一脚踹道左腿内侧的软肉上,皆泄了气。 单膝跪地。 朱翊钧楞了下神,酥麻的左腿才反应过来,蹭的站了起来,还能站的稳。 目光灼灼的瞪着,气的要死。 “你真狠!”这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这招太狠了,居然敢这么撂腿,偏了一点,他不就断子绝孙了。 那人也有些讪讪,显然没料到朱翊钧江湖经验这么浅,连那招都躲不过。 朱翊钧现在连给个眼神都欠奉,左腿不给力,只能手拽着对方,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就在对方隐隐要甩手走脱的时候,眼尖的瞟到梁永他们正在从这赶过来。 忽的计上心头。 抵着他就往梁永那方向打过去,那少年似也察觉不对,想抽身时,不料后方已被人堵上。 朱翊钧脸上满是得意,笑的特别阴险,道:“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不,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跪下求我,要么打断你条腿,你要哪一个。” 朱翊钧颇为冷厉的看着,说到最后语调低沉的可怕。 看来还是很在意刚刚那事。 那少年,看了看被拿住的手,又瞥了眼身后,忽然自信的勾唇一笑,“这两个我都不会选,我选第三,你根本捉不住我。” 他说完也不等朱翊钧反应,就着被抓着的手,反手一转,一扣手准备扭断朱翊钧的手。原来这少年早就看穿朱翊钧体力不济,刚刚那一说也是想分他心神,好趁机偷袭。 关心则乱。 梁永他们见小太子要被伤着,那里还顾得上堵人,连忙上前,那少年就等着这空隙走人。 朱翊钧气的直骂蠢货,可也不想平白的就这么让人这么走掉,脑一发热,心底一狠。低下头,狠狠的朝对方手上啃去了,那气势活脱脱要把人手上的肉给扯下来。 那少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招,最后还带咬人的,手背上一吃痛,抬手一拳就打在朱翊钧下颚上,随后连忙转身便闪进了人群。 梁永等人这时候也围了上来,看着朱翊钧一身狼狈,发青的下颚,急的都快哭了。 “呸” 朱翊钧吐了口唾沫,嘴里还是残留着的铁锈味,似是想到什么,眉峰微聚,表情很是厌恶。 接过梁永递给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摸了摸下巴,脸色难看的吓人。 “还都杵在这干嘛,人都跑了,不知道去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9闹龙街 人都爱凑热闹。果然,人群再次聚集了起来。 那少年窜入人群中,算是打了掩护,转眼就不见了。 朱翊钧这烂脾气,不忿至极,一心想抓人,誓不罢休的气势。 梁永欲哭无泪,看着小太子着急,忽的转念,忙道,“公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沈大人的家就在这,这街上哪有不知道的地,找不到的人。” 朱翊钧一听,算还记得穆宗皇帝交代的任务,腿上背脊手腕也还痛着,只好先搁着了。 “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少顷,一听朱翊钧到了,沈府沈鲤众人倾巢而出,朱翊钧见着仗势满头黑线,来人见朱翊钧的这一身装扮也吓了一跳。这发髻乱了,衣服脏了,脸上带着伤,还不知道身上有没受伤,连忙问发生什么事,可是路上遇到贼寇。 朱翊钧刚想开口见人多,又有些难以启齿,摆摆手让沈鲤带路就往里屋走了。 沈鲤一见,发觉势头不对,就悄悄询问了身边的跟随的侍从,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有了数,就放心了把朱翊钧迎到厅堂休息。眉头一皱,突然哈哈笑道:“殿下可是在闹龙街上闹了不愉快的事。” 朱翊钧正喝着茶,一听就知道那点破事被沈鲤知道了,怕是要开导我了,闹龙街?朱翊钧缓过了那口气,虽然还是放不下但也不像刚刚那么火冒三丈,便故作生气的说道,“沈老师知道了?那班子孩童当真顽劣,若是被我抓住统统打杀。” 沈鲤三代帝师,是个高智商的人才,一听这话便知心中恐怕怒气大散,只是一时气话。眼皮一动,微微笑道,“今日广东贼作乱,殿下微服出巡,此举行踪定会暴露,不如交给微臣,明日就能把他们找出来,给殿下出气” 朱翊钧闻言,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那些孩子殿下可还记得?” 朱翊钧一听,不知怎么开口,除了那少年其实他根本就没看到其他孩童的脸,只记得大概的场景,模糊道:“嗯……好像看到他们有的跑进了一扇黑门里去了。” 沈鲤闻言,心下了然,笑道:“好好好,既然知道是躲进黑门里去,那就好办了。今天天色已晚,殿下舟车劳顿,也是累着了,明天一早,老朽陪您去抓那些孩子,为殿下报仇雪恨,可好?” 朱翊钧嘴角抽搐,报仇雪恨倒不至于,老师是不是江湖事儿听太多了! 朱翊钧有感觉自己怕是抓不到那人了,可也不好拂了这三代帝师的话,这一折腾,身上这也痛那也痛的,确实没有什么精力再闹腾了。也就表示同意,在沈府安置下了。 当晚梁永面色发白的给朱翊钧上药,大腿乌青一片,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第二天一大早,沈鲤会错了意,以为小太子在心中怄气。早早的就把闹龙街上的小孩给带来了。原来闹龙街上几乎人人家中都是黑门,沈鲤也是发了好大的气力才找到他们的。 朱翊钧一看,有些感动,哪还不懂沈鲤的意思,看了眼没自己要找的人,口头教训了一顿就放回去了。 朱翊钧到底还是失望了,也知自己是气糊涂了,打错人了。那少年和这些还在吃糖的小屁孩就不像是一路的,眼搓的怎么就上手了呢,心下刚生点愧疚,又想自己也被揍得不轻,那小子阴险的要死,顷刻烟消云散,合该他倒霉。 朱翊钧住在沈鲤家里就没个定性,成天痴心妄想的想去江南水乡坐画舫,杭州西湖划小船。三天两头的跑出去,短短几日,他还能交上一个朋友。 朱翊钧起先是听到沈鲤说闹龙街来了个孩子有神童的名头,他心里好奇就想去瞧瞧,没想到还能看对眼了。 诗词歌赋,章句帖括无一不精,年岁还只比朱翊钧大一岁,和他一比感觉自己就是个渣。 朱翊钧不是个文采风骚的人,最看不惯有人臭屁,能和神童交上朋友,就是他虽然很聪明,但最爱的却是机关算术,墨家机关术。 算数,朱翊钧最拿手,每回讨论都特得瑟,被打击面目全非之后,终于找回场子了。 他是来走亲戚的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有些舍不得朱翊钧。 家住南直隶松江河让朱翊钧以后可以来找他。 朱翊钧觉得自己挖了个人才,有心想绑在身边,但他离家几日就对父母非常想念,不好开口说自己是太子为难他,以势压人朋友的味道就便了,心里难免有些郁闷。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神童是小商人家的孩子,性格特活泼,他玩的很开心,小小的商丘城都能玩出花样来,梁永一直在旁边看着担心朱翊钧会被带坏。 朱翊钧说自己叫李翊 那神童叫徐光启。 在一周的公费旅游后,他也恋恋不舍的挥别了,他的沈老师,他的小神童,和这古朴繁华的商丘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直到最后朱翊钧还是没开口,或许对他,皇宫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走走看看更能茁壮成长。 朱翊钧说,来日若金榜题名,我有预感你会是大官。 初夏六月,春意不再,百花亦已凋零。 这一年,隆庆五年,朱翊钧9岁了。 这一年的朱翊钧很忙,从河南回来之后,似乎所有的事都一起来了,除了要为来年的出阁讲学的相关事宜做出准备,穆宗皇帝还封了年仅2岁的朱翊镠为潞王,而李贵妃在这一年也给他添了一个小妹妹,朱尧媛。封号瑞安。 对于这个倍受宠爱的潞王,真的很缠朱翊钧,每次看到他就扑过来,要抱抱。要知道朱翊钧也才9岁的小屁孩,这小身板去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还是很吃力的。 朱翊钧回宫便去见了李贵妃,潞王一见便扑了过来,奶声奶气的叫道,“太子哥哥” 这一声可把他的心都给叫酥了。 连忙吃力的将他抱起,见李贵妃去了。 辞别几日李贵妃也很想念朱翊钧,说了好些话深深的爱切一顿才放他离开。 今年,帝都又发生了地震,河南、山东也发大水。近几年真是天灾不断。 而最让朱翊钧忧心的便是,穆宗皇帝。 从年前开始,穆宗皇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朱翊钧从河南回来,穆宗帝的身子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这让他很是担心。 他不是不知道最近几年,穆宗帝不再像刚刚登基那样,一心关注朝政,反而沉迷女色,据说和他老子一样迷恋□,也服这些□助兴。每次请安看着那张苍白明显肾虚的脸,朱翊钧都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为人子,怎可言父之过?朝中不是没有人上过奏章给穆宗帝说过,可最后结果都是罢的罢,贬的贬。朱翊钧也就歇了这心思了。 今年才是第五年,穆宗皇帝才堪堪35岁。可,面对着这样的穆宗帝,他心里总会感到不安和恐惧。 即使再难过,这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走着,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迫切的想知道历史到底是怎样的! 直到,春风送暖,杨柳拂面的隆庆春三月。 隆庆皇帝筹划已久的皇太子讲学总算是搬上台面了。出阁讲学,就是检验皇子读书成果的方法。挑选一段所学的内容,然后在臣子面前讲述自己的观点。这是朱翊钧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朝野的视线中,接受朝臣们的审查。 这就好比是小学生的入学考试,当然这程度提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 朝臣也没这心思为难这半大的小太子,问深的吧,他也没学,就随便捡点问问子,也就算是过了。 之后,便是由张居正、杨博、吕调阳、高拱等人来担任朱翊钧的学习讲官,接受系统而正规的儒家经典教育。 古文言文听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一大串的字还不带标点符号的,哪是哪都得找半天,其中的痛苦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朱翊钧抱着课本,张居正扯着嗓子又在吼人,朱翊钧口歪眼斜。 改革这也要改革! 而小太子的学习也仅仅是开始了2个月就被迫停止了。平静的朝堂也因着这块石头激起了千卷浪。 因为,穆宗皇帝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改了, 10驾崩 隆庆六年,五月夏 北京,正下着雨,似正在倾诉那不安,雨点最初还如牛毛状落下,最后竟渐渐变得如大豆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落下一个个颜色深浅不同的水印,渐渐地,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密,砸落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恍若新春时放爆竹时的爆裂声。让人心神不宁。 朱翊钧穿过幽静的街道,小跑着过了院子来到简约有质的厅堂,没好气道,“什么鬼天气,怎么我一出门又下雨,先生你看我这一身,都湿了。” 杨博眼也没抬坐在椅子上看着奏章,沉声道,“小子今天不是又用先生的名头偷跑出宫玩了?该罚该罚。” 接过婢子递过的毛巾,擦了擦水渍,他说的夸张,有人打伞,顶多沾了些水意。 朱翊钧嘿嘿一笑,道:“张先生说老师病了,元筠特来看望老师。” 杨博确实生病了,不过就是小感冒,他三天摸鱼两天晒网,偏偏没人能阻止,病了?那就休息吧。朱翊钧更鬼搭着顺风车,平时没少打着看望的名号逃跑出宫。 杨博手里翻着,倏然抬眼,颇有深意的接道,“皇上也病了。” 朱翊钧心头一凛,那眼神刺眼的很,这老狐狸又藏着掖着,讪讪的没接话。 少顷,二人相对半晌无话,杨博转头继续津津有味的看奏章,朱翊钧觉得无趣也凑了过来,随手拿了本,看完放一边再拿一本看完放一边,一连看了好几本。 再错愕的抬头,“怎么都是劝谏,父皇没看吗?” 复又感觉不对,拿起一本再看,发现时间不对,道:“这都月前了。诶,这本更久都上月了。” 朱翊钧心头一黯,父皇怕是已有数月不曾处理朝务了,不然,这些上疏的人指不定现在在哪种菜。 杨博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道,如今看如何,不看又如何。” 朱翊钧一听,忍不住开口道,“您呢?也上疏了吗?” “写了。” “什么时候?” “大概半年前。” 朱翊钧一惊,拿眼打量杨博,半年前杨博好像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写奏章的都倒了,石星也倒了,那你怎么还在这。 杨博笑道,“群臣皆有,何差我这,不过顺手,浑水摸鱼罢。” 又道,“殿下呢?” 朱翊钧一听只得干笑,他想穆宗皇帝保重身体,却从未正儿八经的说过,心里想着子不言父之过。 这会想到穆宗皇帝平日的爱重,心头又有些发酸,旋悟杨博话里有话。 蹙眉道,“先生想说什么,先生知道什么。” 他是想问,父皇说了些什么,父皇想些什么。 杨博正色道,“揣摩圣意乃大罪。皇上心里想些什么老臣不知。” 又笑眯眯道,“不过,殿下心中所想老臣还是略知一二。” 朱翊钧心头一凛,面上却装作不信,杨博不看他再道,“西宫势大,潞王千岁,年岁尚幼却机敏聪慧更甚殿下当年,皇上宠爱非常,曾言可留在宫中直至成年再往藩国,赐东宫课讲大儒悉心教导,不想……” 不想穆宗皇帝贪恋药石女色,吞食大量□彻底搞坏了身体。 杨博嘲道,“殿下怕哪天皇上色令智昏,糊里糊涂的失了分寸……” 李贵妃偏爱次子,穆宗皇帝愈见偏妥,妄施爱重。朱翊钧心里着急,便打着冷意旁观的心思,没料到会被人看透心中的龌蹉念头。 朱翊钧只觉被人看穿,心头难受,想矢口否认。又见那人是杨博,这是在指点自觉别干傻事,才干巴巴的张口,“老师” 杨博莞尔道,“你啊,想法颇杂,一肚子鬼主意小聪明,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想皇上未老,眼又未瞎,又怎会看不清人。” 朱翊钧低头耸脑的坐在那,深觉自己太不是东西,想着回去好好陪陪穆宗皇帝。 一想就做,和杨博道了声谢就跑了。 不过一会儿,朱翊钧带着侍卫出了府,迎面碰上个人,十来岁的小子。 那人满身是汗,口含欣喜的说道,“殿下要回去了?怎不告诉我今天会来,我好早些回来。” 杨廷保,杨博的曾孙。 老狐狸的曾孙,没想到会基因突变成了虎头虎脑的傻小子。 他一脸嫌弃的看着杨廷保,道:“满身臭汗,离我远点。又去练武场了。” 杨廷保又擦了把汗,笑得老实巴交,傻乎乎的道,“爷爷说,学好了功夫可以给殿下当将军,给殿下打胜战。” 会功夫可不一定能打胜战,朱翊钧想着,沉吟片刻答道,“太师说得对,学好了以后封你当将军。” 杨廷保“嗯”了一声,傻笑着就没说话。 朱翊钧心出一念,又道,“下过水么?” 杨廷保为难道,“没去过。不过,我想能成。” 朱翊钧侧头看了他一眼,标准的北方小子,心里叹了口气,我看你不中。 “殿下要玩泅水吗?我收拾下,算我一个成不。” “今天没空,下回带你玩。” 朱翊钧离开后,杨廷保还站在门外,眼神坚定像做了什么决定,当晚就传出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跳河自杀的新闻。 * “咳咳~~” “咳咳咳~~” “皇上,皇上,~” 龙榻上不停咳嗽的穆宗皇帝,榻边帘后坐着陈皇后、李贵妃,周围内侍纷纷面露悲戚,有的更是老泪纵横。此时的穆宗帝面色苍白憔悴,惨烈的咳嗽声甚至要把肺也咳出来。 “冯保,太子可到了。”穆宗帝嘴唇蠕动,声音细如游丝。 “陛下,太子殿下马上就到了……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此时冯保泪流满面,四处寻找,终于看到朱翊钧正匆匆赶来。 正在这时,内阁的几位阁老,六部的尚书也已纷纷赶到。全都围到了,穆宗帝龙榻的周围。 因为,此刻他已气若游丝,早已无力回天了。 朱翊钧赶回宫中,听到这消息,如晴天霹雳。 当看到穆宗皇帝苍老憔悴风中残烛的躺在御榻上,朱翊钧吸了口气,跪在他的床前,面露悲戚,双手握着穆宗帝直冒冷汗的手。 穆宗皇帝看到朱翊钧的到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他紧紧的抓着朱翊钧的手,两双相似的桃花眼同时都蓄满了泪水,心中千思万绪最终也化为一叹。 他年不过四十,没想到。如今大限将至,诺大的责任和重担,他还不曾为这孩子安排好一切,他还不曾教导这孩子为君之道,帝王之术,思及此处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穆宗皇帝停止了咳嗽,连忙又抓住高拱的手,临危托孤般的说道:“以天下累先生。” 恍惚还觉不够,又对朱翊钧说:“事与冯保商榷而行。” 朱翊钧听罢连忙点头,生怕他错过。 “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荒怠,保守帝业。” 龙榻上的穆宗皇帝因多说几句话,多闻几个字,便又反复咳嗽,更甚手捂着嘴的丝帕已沾满了血迹。 “皇……皇上!”周围人大惊失色的叫到。皇上这都咳血了!这还了得!? 朱翊钧只觉得这血触目惊心,很是刺眼,很是吓人。 这时,穆宗皇帝眼中忽然闪过一抹陌生的情绪,蹙眉低声在朱翊钧耳际说了几句。 朱翊钧眼神一凛,正想说些什么,只感那双紧握的无力的手,突然很用劲的抓牢他,随后又慢慢僵住。直到松开。 朱翊钧似是发现了这一变化,身体紧绷,双眼直愣愣的看着穆宗皇帝,在他面前猛烈的咳嗽两声,脸上一片痛苦。随后,便是一抹放松的神态浮现在他病态的脸上,眼神也不似浑浊,慢慢的涣散,整个身体也慢慢的,无力的,躺下。 “父皇”朱翊钧伸手摇了摇穆宗皇帝。 “皇上!~” 一时间,整个皇宫嚎啕大哭,场景凄惨。宫女太监,妃嫔娘娘,文武大臣,纷纷跪了一地,榻帘后的李贵妃更是不顾礼仪的冲了出来,直至哭晕了过去。 殿外,丧钟瞧起,天下只闻,当今圣上驾崩了。 朱翊钧倏然落泪,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才被幡然醒悟,没想到就死了。 或许朱翊钧的话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要的是态度。 嘉靖皇帝听术士的说,一处不可二龙,能把穆宗皇帝赶出皇宫,三十年不见一面。穆宗皇帝从小没父爱,这满腔的爱意宣泄在朱翊钧身上。 只是没想到,或许穆宗皇帝最后的日子也很伤心失望,他没想到爱重的儿子,最后会希望自己去死。 他生活适应的很好却迟迟没代入角色,等到绝望的时候他才有了惧色。朱翊钧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穆宗皇帝从未亏待过他,甚至溺爱有加,真是昏了头了,想一巴掌抽醒自己。 朱翊钧思及此处,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那股悲苦的劲儿来了,放声嚎啕大哭。 没想到短短几年,他也变了样了,皇宫真是个会养人的地方。 四岁前,没有请先生穆宗皇帝亲自一句一句教他读书识字,穆宗皇帝生活上一切从简,粗衣素食,但对于朱翊钧却没有一点委屈。 六岁时,册封皇太子,本该低调举行,却难道铺张,东宫修饰精致华美。 八岁时,本应出阁讲学,穆宗皇帝却怕他求学辛苦,力排众议,迟迟不定。 对于他诸多不可规矩的请求,都一一应允。 哪怕每次都扯谎偷跑出宫玩耍,穆宗皇帝都不曾责罚过他。 穆宗皇帝初登基时,勤政爱国,勤勉自制,不是个多有才的君主但也不是昏君。 朱翊钧第一次见到穆宗皇帝是在乾清宫,那时的父皇三十岁,国字脸,眉角修长,眼若桃花,长身玉立,是个实打实的美大叔。 穆宗皇帝是个节约的皇帝,对朱翊钧就赏赐频频。背了篇文,有赏赐。写了副字,有赏赐。哪怕一句关心的话,都会有赏赐。 杨博看的对,朱翊钧是个心杂的人。 他气的时候会想人不得好死,这会又在悔恨想他的好了。 国丧,明皇帝驾崩,全城带纱,停棺守灵七日。 七年前,嘉靖皇帝驾崩时,朱翊钧也守灵,当时觉得这些古人特假特傻。当皇帝了指不定多开心,如今他也成傻子了。 放声大哭,哭累了没泪了,就扯着嗓子干嚎,嗓子嚎哑了,灌口水接着来。 穆宗皇帝也这么干过,哪怕他和嘉靖皇帝关系还没朱翊钧这般要好。 朱翊钧想的很多,他不光想着穆宗皇帝,还想自己爸妈。 初到异世,他哭过。无他,想爸妈了。挺悲哀的就一个孩子还没了,他们该哭成啥样! 朱翊钧被压抑久了,终于能发泄一次,干嚎都能吼的让人侧目。 一旁的小世子功力极深,也被震得嘴角抽搐。 朱翊钧缓了下,悲恸劲儿也消得差不多,准备再来一轮,没想到就被人刹车了。 登基为帝,九五至尊。 皇帝! 这是朱翊钧最想要的事。 但,或许穆宗皇帝驾崩时最担忧的就是朱翊钧了吧。 自古主幼臣必强。太年轻,注定被人把持,这个喘口气都要再三思量的朝堂,这个连穆宗皇帝都有些难以掌控的大明皇朝,这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做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11登基 隆庆六年六月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 今天,是个大日子。 乾清宫 “皇上,该去太和殿了。” 一身着明黄色的衮服的少年端正中央,满是纠结的扯着身上的服饰。 朱翊钧挺着腰再来回走了几遍才松了口气,龙冕前的珍珠走不稳老是抖来抖去,真想一把给扯了。 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递给了朱翊钧张纸。 “什么” 梁永答道,“张大人让人送来的。”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时梁永是内廷随堂太监。 展开纸条,满满都是字。洋洋洒洒的一篇宣誓词,励志文。 没想到大学士也会作假。 朱翊钧折起来宝贝的揣怀里,说不定等等就用得上。 少顷,一派盛装的陈皇后和李贵妃相协而至,来到看望即将荣登大宝之位的皇帝。 陈皇后端庄的站在一旁,李贵妃则上前整了整朱翊钧的礼服,扶了扶龙冕,确认妥当了,又忍不住红了眼。 朱翊钧一见,哭笑不得道,“母妃,别哭。大喜的日子,您要哭了,我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李贵妃用锦帕拂过眼角,听到朱翊钧的话,正色道,“莫说胡话,你是皇上,等会既不该哭也不能笑,莫叫人看了笑话。” 朱翊钧脸上一紧,忙道,“是是是,儿臣知道,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的。” 陈皇后在一旁见了,“妹妹也别说了,还是让皇上早些去吧。” 李贵妃微微点了点头,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丧礼一完,诸侯王就要离开京师回封地,老实的早早便回去,有心思的就打着帮点小忙的名头,赖着不走。 益王世子丧礼结束就随益王回了太平。 益王急着赶回营地,连日赶路不料适逢大雨,一念也多年未陪儿子,自在驿站歇下。 益王看着星眸朗目的儿子,端详了半晌,才开口道,“在皇宫呆的如何。” 小世子笑得亲切,道:“尚可。” 益王仔细的看着小世子,确实没委屈的神色,才放心道,“同皇上相处的可好。” 小世子道,“尚好。”说完见益王蹙着眉,又笑眯眯道,“父王放心,堂兄不是郑公,心宽的很。” 益王闻言却是不信,叹了口气,道:“你该叫他皇上。” 小世子不作回答,笑得有礼。 益王有感同儿子相处生疏,没见一丝亲密,甚是感慨。 那夜,驿站外白鸽飞至,继而有人纵跃而出,白影如天际苍鹰,消失在夜空之中。 * 吉时已到,朱翊钧坐上了乾清宫门外的龙辇。一队伍的人浩浩荡荡的前行,还未到达太和殿,便听到城楼上的钟鼓适时响起。 少顷,满朝文武大臣们此时都身着朝服,停留在午门外的广场上。 朱翊钧一见黑压压的人群,不禁动容。在内侍的引导下,来到了太和门,做祷告。 足足发了半个小时他才念完这份冗长的祷告,里面的内容可谓繁琐至极,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包括替大明的臣民向天祈福,祈祷天下风调雨顺等等一大堆的琐事。 片刻,朱翊钧才在满朝文武的恭迎中,终于再次走动了,跨过宏伟而又高大的拱门,踏进了这传说中的太和殿。 朱翊钧的目标是太和殿正中间的那张黄金九龙椅。 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这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只见殿内上面是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下边是金砖墁地,平整如镜,光滑细腻,像是洒了一层水,发出幽暗的光,巍巍的太和殿,金光四射,甚为灼眼。 朱翊钧看了眼脚下的金砖,偷偷咽了口口水。 这时待他就座后,大臣们才开始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 “臣等恭祝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员们排好队形,文武分庭,齐刷刷跪地伏拜,口中异口同声地高声赞道。整整数百人,整齐划一的做着同一个动作,场面可谓壮观无比,震撼人心。 安静的正殿中,文臣武将,文臣领头的是高拱,首辅大人。其次,张居正,杨博,高仪。 武将打头的是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皆是一代名将。 朱翊钧第一次见抗倭将军,民族英雄还有些激动。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偶像,这回真是偶像。 一看偶像跪了,更激动。 “众卿家平身。” 他嘴唇一扬,朗声道。虽然声音略显稚嫩,音调高亢,但胜在洪亮,回荡在雄伟的太和殿中。 这回他稳站高台,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中怯怯也渐渐平息。 “谢陛下。”大臣们忙恭声应道。 按规矩,待君臣之间的客套完毕后,这登极仪便正式开始了。在教坊司锣鼓喧天的颂歌中,冯保再次宣读了一遍,穆宗皇帝的传位遗诏。 冯保把遗诏再念了一遍,声音高亢尖利,朱翊钧听得老神在在,不过渐渐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味,心里琢磨了会儿也说不上在哪里。暗想大伴凑的也太近了,耳朵都被他震聋了。 诏书宣读完毕,百官再拜了四拜。 这时,有些文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高拱最臭,死瞪着冯保,恨不得现在冲上台咬死他。 朱翊钧一见场面有些冷却,热血降了几分,悄悄擦了把汗,这衣服太热,该长痱子了,改的回去就改了。 这时,基本上就是正式承认他皇帝的身份,也意味着穆宗皇帝的时代已经离去,新一代王朝拉开序幕。 少顷,朱翊钧四平八稳的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上,悄悄把那张纸从袖子掏出了,折了两折,卡在指缝间,摆了个比较端正的姿势。 朗声道,“先帝驾崩,朕为皇储,理应即位。于本年六月八日,祈告宗庙,登基开元,建元万历,期以次年为万历元年。朕登基后,必仿效唐宗宋祖,治隆唐宋,远迈汉唐,以善继而善述,惟是本以诚,持之以中正,要之以宽仁,绵升平之泰。 所赖众卿大小臣工,齐心共力,辅朕不逮。凡尔亲贤文武,各输心智,盖之矢以诚,用绍无疆之业,敦睦罔替,共享升平之福,永固磬石之安。朕自登基始创基业,大赦天下,以示天恩,以表新朝开元之天威。即日,广纳贤士,集聚良才,公侯将相,加官进爵,大业即成,皆众卿之功,必永垂青史,昭示后人。公侯爵位,荫之子嗣,世袭罔替。共保大明无疆之帝业,永传万世。” 朱翊钧的声音在太和殿内回响,众臣们虽知这可能并非小皇帝所想,但乍一听,还是感到欣慰,难掩心中激动之色,连忙叩首称赞。 觅得明君,辅佐君主,匡定江山。皆是历朝历代大臣毕生的最高愿望。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定为我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又笑了,最近他一直在笑。哪怕李贵妃说皇帝该稳重内敛,不露声色。 张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有他认识的,见过的,也有不认识的,没见过的。 朱翊钧有自知之明,身为皇帝,殿内百人,不是人人都服他,大儒重君王,亦会轻视稚子。高拱眼高于顶,身为托孤大臣,也不见得会把小皇帝放在眼里。朝内向来党派站队错综复杂,明朝廷从来只认队伍,文官集团,横起来六亲不认。 唯张居正,冯保,杨博,身为朱翊钧亲近之人,且身居高位。 可惜指挥不动。 不一会儿,心思百转,想到自己能用的人要不身份太低,要不还是小菜苗正在成长当中,胸口就有点堵得慌。 转眼又看到了排头的武将,目光如狼似虎,思想邪恶,等来日老子掌控了千军万马看你们谁敢不听我指挥。 兴化府 夏日炎炎,炙阳当空,大榕树下传来竹椅摇曳的声音‘嘎吱’。片刻,摇椅上的老者抬手拿了一只鞋,朝前方甩了出去,打在了远处一名少年的身上。 “莫要给我偷懒。” 那少年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懒散的说道,“没呢,我闭着眼想事,还蹲着的。” “小崽子,又在琢磨哪家女娃娃。”老者灌了口酒。再道,“过些日子,你上京一趟。” 那少年睁开了眼,转过头,道:“上京?又是去找你那鲁班传人的朋友么?” “我这老朋友一辈子就去两个地方,河南找不着人,肯定在京城窝着。” 那少年一听眉飞色舞。 偷眼瞥了眼闭着眼打盹的老者,立马双脚含着劲气,蹬腿飞了。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给你找人去。” 此话一出就消失在了风中。 老者面有酡红,醉的模糊,半晌才回过神来。 “回来。谁让你现在走了,还差一个时辰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改了 12日常 入秋九月,已少见花的影子,只留下了硕果累累。 朱翊钧初为皇帝,业务不熟,虽没人要求什么,他如今也正在熟悉国家政务。 乾清宫,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正中挂着铜胎鎏金宝顶,屋梁上贴描金龙和玺彩画,四周则雕刻着各种吉祥如意的图案,有龙、鹤、龟、凤等,门窗上饰着三交六菱花图案,现在这些门窗大开,采光充足,大殿之内,就如同殿外一般明亮。 朱翊钧斜斜靠在软榻上,手拿着本奏章,脸皱成一团。 小案上放了几本折子显然是看过的。不过一会,他就丢开了手里的奏章,又看完了一本。 他适应能力很好,以往也看过折子。但,一早上就看这么点,效率太低了。字挤成一团,翻译都要浪费时间,他还是习惯不了文言文。 这时,朱翊钧想到了什么,迎着阳光抬头望去,“饿了,吃饱了再计较。” “梁永,去偏殿找母后。” 朱翊钧搬进乾清宫的那天,慈圣太后也跟着一起来了,占了乾清宫其中的一个偏殿,美曰的更能照顾小皇帝,看顾的更紧些。 “皇帝哥哥~” 朱翊钧走到偏殿,就见一队人领头的宫女手上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从里边走出了。 “诶,永宁真乖,嘴真甜。” “再叫声皇帝哥哥,哥哥明天就带你出宫玩儿。” 可惜,没听懂。翊钧也不在意,伸手从宫女手中把永宁接过,垫了垫,笑道,“又重了,这身板跟球一样,杨妃都没你胖,真是个小肥妞。” 永宁对着手指,没有接话,显然还是没听懂朱翊钧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宫女听了懂了,想笑又不敢笑,脸憋的通红。 尚膳监的效率很迅速,时候差不多就把御膳准备好。宫殿内,膳桌上八道煮菜,四道副菜,两道汤。 慈圣太后穿一件以绯绸滚边的玉白素色长裙,盘得极有韵致的发鬏上,‘逮蝴蝶’样式的宫眷饰物,像精心打扮过。这身装束,素雅又尊贵,仪态万分。 他行了礼,端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夸道,“母后今天真漂亮,让我看花了眼。” 慈圣太后本就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经历了这“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骤变之后,虽面色有所憔悴,但还是美姿容态。 女人最禁不得人夸样貌,何况这女人还是个寡妇。 慈圣太后一听,嘴里说着油嘴滑舌,尽说瞎话,手上又连连给朱翊钧夹菜,喜笑颜开。 慈圣太后来自民间,宫女出身,身份卑微。朱翊钧即位后,她该是晋封为皇太妃,如今能和陈皇后一般加封了尊号,当了慈圣皇太后,冯保张居正在其中出力不可谓不大。 “母后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张先生,他来做什么。” 慈圣太后手一顿,慢吞吞的说道,“无事,问问你最近学业如何,可有偷懒罢。” 朱翊钧听了“哦”了声,便不再言语。 少顷,慈圣太后问道,“在乾清宫呆着可好,那些老大人可有难为你?” 朱翊钧笑道,“母后放心,我不为难他们就成,还能难为我么。” 这话不假,朱翊钧确实有许多问题,礼仪繁琐算一个,衣服太厚算一个,奏折难看再算一个,若要全部一一点出,那些士大夫的鼻子都会气歪了。 慈圣太后看了眼朱翊钧以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正色道:“莫要胡来,凡是都听张先生的话,若敢干些出阁的事,我定不饶你。” 朱翊钧忙说不敢,如今慈圣太后不似陈太后,是个有心事的人,端详了朱翊钧半晌,才缓缓的开口道,“你如今做了皇帝,你弟弟年纪尚小,凡是你得多看顾些。” “会的,母后放心。” “你们兄弟二人要和睦相处,兄弟同心。” “儿臣明白” 慈圣太后看着朱翊钧,认真道:“你要真明白。”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明白慈圣太后的意思,她成心想把潞王留在身边多陪些日子,但又怕朱翊钧不高兴,起疑心不待见潞王,才多此一举让他作承诺。 朱翊钧一叹,他一直觉得慈圣太后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但却是个好母亲。后宫繁花似锦她却能笑傲群妃,穆宗皇帝子嗣皆她所出。他该庆幸陈太后清心寡欲,慈圣太后也没生出垂帘听政的念头。 朱翊钧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会抱有多种的不同可能过活,现在又在些担心慈圣太后的心计哪天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 登基到现在,慈圣太后做过最出彩的事,就是同他一起住进了乾清宫,稳固了太后的地位。再有就是走马换将,让冯保当上了司礼监掌印,这就相当于内廷的大管家。 朱翊钧见冯保做大也很高兴,他曾许诺将来让冯保当内相,让冯保挺他。 * 朱翊钧见下午无事,拨得半日闲暇,偷溜出宫又找杨博华山论剑去了。 帝都繁华热闹,一路上走走看看,倒是买了不少东西。现在,要是能再有个美男帅小伙陪着逛会儿街,那就更美妙了。 刚走进大宅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唤。 “额,艾,等等我,停下慢些走着。” 朱翊钧听着喊的耳熟,回头就看到跟上来的杨廷保。 少顷,眯着眼笑道:“你叫我甚。” 殿下?已经不是了。皇上?现在还在大街上。还是叫名......叫啥呢! 杨廷保傻头傻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现在该唤朱翊钧什么。 朱翊钧边走边坏笑道,“别想了,大不了喊声哥,我肯定应你。”指着前边的屋子,又道,“同去?” 杨廷保摇头,不知是不喊还是不去。 犹豫了半晌,才囔囔为难道,“我还是不去了,爷爷在里边。一会儿说错话又该骂我了。我在门外等着。” 朱翊钧笑了一阵,知杨博素来嫌弃杨廷保这个傻愣的孙子,平时没少骂他,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怕爷爷可当不了将军,打不成胜仗。” 再道,“得。等着,一会儿再找你玩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位,人人忙着拉关系,焦头烂额。杨博就悠闲的坐在靠椅上酌着茶。 “又来作甚,白龙鱼服,如今可没人顾你。” 朱翊钧听了,也不接话,知他在说些什么,不外乎又是在挖苦人罢。 朱翊钧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吧唧下嘴,发现味道一般。 看到桌上放着的奏章,绿皮。 “先生要弹劾谁,我先帮你看看,要帮你出气不。”朱翊钧翻开一见之下,忍不住贼笑道,“哎呀,杨太师没想到你也贪污,还敢偷偷把奏章拿回家藏着,是想毁尸灭迹么?” 杨博白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钱给你喝这个?” 又道,“树皮渣子。” 朱翊钧哈哈笑了,敢情你知道是树皮还喝的津津有味。把折子丢一边,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朝堂上看不对眼胡乱弹劾参奏的大有人在,指不定又是有人哪里看不过杨博,练手之。 少顷,朱翊钧想到什么,肃着脸,恭维的说道,“老师智谋无双,聪明绝世,可有法子抑制这贪污受贿之风?” 明朝这时候贪污受贿风气极盛,文人武将皆有。哪怕自诩清流的士大夫都不得为家中五斗米伸手折腰。 杨博眼皮微动,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有法。无他,重刑重吏罢。” 朱翊钧闻言摇摇头,显然对这答案和心中所想有些偏差。思索片刻,略有指点江山的意味开口道。 “一法,重薪屈腐,如何?” “嗯,好法。但,如今国库空虚,古人有曰贪心不足蛇吞象,到时度无法度,增无再增。” “二法,梗臣直用,又如何?” “也是好法。不过,须知直臣罔顾,固执己见,只可为谏,不应大用。” 朱翊钧张嘴想再说,发现心中没点子了,一想杨博承认都是好主意,却又不支持自己,有些懊恼郁闷,直接死鱼样的躺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杨博笑眯眯的看着,摇了摇头,道:“小子还嫩了点,莫多想,现在该养性修心才是。” 朱翊钧不理。 他觉得自己的办法虽然简单但还不错,明朝朝官员的薪水低,士大夫没钱了还爱充大象,讲排场。搞得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加点薪也不用搞*帮人跑腿,再找些顶清流的人放在最肥的地,媚眼抛给瞎子看,都还没试过行不行谁知道呢。 杨博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笑道:“我可不是你的张先生。莫要如此作态,若想知道为何,便去问你的张先生。” 朱翊钧闻言‘蹭’的坐了起来,仔细端详了杨博一眼,想看出些端倪,是不是又在耍人。 片刻功夫,就又跑出去了,这回连谢和再见都没说。 杨博看着小皇帝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若是想不明白,就是先生也助不了你。 文华殿 哪里有权利,哪里就有争斗! 上至内阁首辅,下至一品大员,各个高层官员纷纷聚集在这,文华殿。 皆以高拱为首,说着这太和殿上发生的事,议着李贵妃逾礼成为皇太后,讨论着先皇的遗诏,但说的更多的就是,宦官参政,内侍分权。 自古,非翰林不入内阁,此刻聚集在这的朝中大臣都是进士、翰林出身,还有个共同特点——多少和高拱沾点关系。士大夫自视甚高,文人意气,是看不起宦官的,如今又怎会让区区一个内侍来分化内阁的权利。 更何况此刻身居高位的是心胸狭窄,素来与冯保不和的高拱。 朱翊钧心中一展抱负的念头被腰斩,不甘心想再生一计,而他登位以来的第一战也迎风而至。 与谁斗,高拱?冯保?还是张居正? 皇帝耶?傀儡乎? 作者有话要说:  某家改了!~ 13高拱 大明,思想流派,百家争鸣。 人人有思想,杨博也有。他信无谓,学道家,读庄周。 新皇即位,权力更迭。 此刻人人在着急,皇帝急,太监急,首辅急,大臣急,名人也急,只有杨博不着急。     他看:太监急,怕士大夫趁机夺权。首辅急,怕宦官混淆中宫。大臣急,怕站错了队。名人急,想出头,当老大。皇帝急,他是没事找事干着急。 京城是个多事的地方。譬如前几日礼部尚书的家就被火烧了。 晌午,高拱拜访大理寺卿,如今他官至极品,走到哪处不被优待,与家主含蓄片刻就寻到高仪。 “子象兄,你可是让我好找,我近日多有繁忙竟不知你家中失火,卧病在床,惭愧惭愧。今日特来探望。” 高仪是真病了,卧在床上吃力的爬了起来,见了高拱一惊,连说不敢当。深知最近事多,高拱无事不登三宝殿,忙道:“肃卿兄,可是有要事,不妨说说,只是如今我身体……哎……” 他与高拱私交不错,对他清廉刚正的做派非常欣赏佩服,他素来老好人,能帮的上忙都决不推辞。 高拱见他面色发白,面若枯槁,想了又想,才开口诚恳的道,“子象兄助我!” 又开口,语气义愤填膺,不忿至极的道,“如今阉党祸乱中宫,又夺了掌印权力,贵妃娘娘何以为太后,不过冯保奉承罢。皇上如今尚小,他日必会被阉贼蛊惑,不除冯保,八虎乱朝,指日可待,你我皆为托孤大臣,列为辅臣,理应据正理,存正法,维护朝纲,生死置之度外,誓死报效先帝。明日集你我之力,早朝定能拿下冯保。” 高仪一听,他素来佩服高拱,敬佩他勇于任事的气魄,但也深知高拱性格刚毅,冯保狡诈,若交上手来定会吃亏。 “肃卿兄,我也想助你,只是朝仪繁琐,你知我身子,怕不成了。” 高拱一听,面色也难掩失望。 又道,“不过,我想一人也可助你。” 高拱忙道:“谁?” “张叔大。” 高拱闻言面色一淡,摆了摆手,说道:“他向来与阉党私交甚密,现下怕是勾结之势已成,我虽与他过往有些交情,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仪缓了口气,笑道:“肃卿兄,只可放心,我有一法能让他与你再次同舟共济,携手抗敌。” 高拱一听,喜道,“子象兄说的可是真?” 高仪惨白着脸点点头。 高拱心中一喜,也不问是何法子。他与张居正断交已久,更是摩擦不断。如今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能让他滩水来助,只怕高仪是抓着了张居正的把柄了。 他好生劝慰了高仪保重身体就离去,回至家中又觉不妥,思来想去,决定给小皇帝写一份奏疏,让他知明忠奸,明日不可坏他大事。 新皇登基,各路藩王运送来的贺礼皆已送到存放在库房里。 朱翊钧最中意的就是荆王进献的一把匕首。 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身既短且薄,玲珑小巧,兵刃透冷意,虽未见血已暗含杀气。半环似反握匕首上刻金色龙形纹路,艳丽的珠宝点点装饰,低俗又雍容。 朱翊钧好武,比起干坐着冥想炼劲气,他更喜欢直接动手,磨枪带剑。 明朝有枪,不过是最早期的傻瓜枪,又长又大,填火药还特麻烦。 现代枪,他只知道外形,内部什么的构造,一窍不通,神机营工部的人,研究几十年,还是傻瓜抢,朱翊钧就不报希望了,还是玩冷兵器罢。 自从得了这把匕首,便让周围的侍卫手把手的教自己怎么耍。或许是有些武功底子,短短几日便有模有样。 朱翊钧右手握匕,掌心向上,向左右狠狠的刺去,随后速度渐缓,停手。 梁永一进殿,忙道:“皇上,首辅大人来了。” 朱翊钧还在摆姿势,这话一出,浑身一激灵,手上的匕首连忙朝梁永丢去。赶紧整了整衣服,看着整齐了,又从袖子里掏了本折子出来,踱着步装模作样的看着。 梁永一见带着刃的刀往身上砸,想退。又听殿外脚步声,怕来不及了,心一横手忙脚乱接了踹怀里。 朱翊钧一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真厉害。 梁永暗暗吐了口气,还好没捅着。 高拱行了礼,缓缓说道,“皇上在看甚。”他在问,眼却居高临下的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心底回了句‘关你屁事,你的眼睛啥时候不看天花板了’。 嘴里说道,“是弹劾广西布政使贪污受贿的奏章,先生看过么?” 高拱闻言点点头,显然这份他也看过,正色道:“皇上,贪污者,如何置之。” 朱翊钧也正色道:“该杀!” 这时,高拱倏然变色,肃着脸:“那便杀!” 他样貌硬朗正气,说变脸就变脸,这会儿刚毅冷厉,黑着脸,满是杀气。 朱翊钧愣了一愣,差点被他给唬着了。 “皇上学的不错,微臣这也有一份奏疏,不若皇上看看。” 高拱缓了下来,又面无表情的开了口。说罢,躬身递给了朱翊钧一份折子。 淡黄的绢丝封面上,恭恭敬敬的写着‘陈五事疏’。朱翊钧目扫第一行,心下凛然,奏疏数千言,表述之事尽在言中,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利,不给冯保干政留有余隙。 字迹苍劲有力,内容锋利直率,还真是高拱的风格。 朱翊钧看了两遍明白什么意思,心头千回百转,面色不动声色的合上奏章。 “先生何意?” 高拱叹了口气,道:“皇上可看明白了?” 朱翊钧点点头。 片刻,高拱眼神一厉,盯着小皇帝,硬气道:“微臣不希望皇上现下明白,明日就什么都不明白。”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口气生硬的像命令。 朱翊钧一怔,高拱……眼角上扬,眼底一抹情绪闪过。 “元筠听先生的。” 他答的含糊,高拱和朱翊钧不熟,倒不知他的滑头狡辩。 这话一出,他便满意的行礼告退,回去组织人马,准备进攻碉堡了。 朱翊钧歪着嘴,掂量着手上的折子,眼神闪烁。感觉高拱写字也不怎么样,结体坚实,方方正正,一点美感也没有,还没他的飘逸超俊好看呢。 高拱和冯保就对上了,怎这么快呢。朱翊钧有预感高拱此战必死,因为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居正,最终胜利是他的。 朱翊钧心中有个不美的构想,刚起念头,又觉荒唐旋然推翻。 终是耿耿于怀,心头堵得慌。 * 朱翊钧当局者迷,心有所惑,最后还得倚靠这绝世智囊团,杨博。 他倒是想求助张居正,就是不知张居正在其中扮的是什么角色,不想贸贸然的去询问,反而闹了笑话,雪上加霜。 朱翊钧带着人赶到西街的大宅门,这才知杨博年老思乡,今早告假回山西去了,连带着杨廷保一起走的。 朱翊钧登时便知杨博恐怕早已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如今更是躲的远远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片刻,他就把杨博十八代祖宗问候了遍,还头号谋士呢。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不说算,了不起自己想。 朱翊钧边走心里骂骂咧咧,却也明白先生的心意。人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更何况皇帝。  杨博教徒从不是亦步亦趋,那会缺乏主张。他是任其翱翔,海阔天空,自由想象。简称,放养。 他给了极大的提示,其余让小皇帝自己想。 高拱还是冯保。 冯保。 朱翊钧没找到人,打算回宫。不料被路边的一幕给吸引,那人一身爽利的打扮,坐着小凳,吃着肉,手拿大碗呼噜呼噜的开吃,一喝就是三碗,他吃的特爽,津津有味,把朱翊钧就看饿了。 这个小摊人气不错,人满为患,他撩起袍子就坐了下去。 “朋友,不介意跟你并个桌。”又道,“老板,就着这位小哥也给我来一份。”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擦着汗道:“随便坐,我一个人吃东西也挺寂寞。” 朱翊钧一听这话觉得有趣。一看更妙,眉星目朗,眼神炯亮,俊俏非常,眉间还带着一股迷人的英气,真是好相貌。 朱翊钧心里古怪,乍一眼还有些眼熟。 这时,老板已经把吃食拿上桌了。 纯白散发热气的豆汁。 很香! 朱翊钧食指大动,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眼睛登时一亮,赞道:“真不错,甘醇浓郁,香甜可口,这家老板好手艺。” 那人一听,笑道:“哈哈,我走遍了京城的胡同大街,全京城就数这家的豆汁是最美味的。” “朋友,我见你有些面善,咱们见过?在下李翊,京城本地人士。” 那人闻言,又灌了碗豆汁,一饮而尽,说道:“我初次到京城,没什么印象。” 又道:“我叫陆狄,籍籍无名的江湖浪子,目前四海为家。” 朱翊钧首次见到江湖人士,眼睛一亮,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豪气。 “陆兄”又张口夸道,“好名字。” “你的也不差。” 朱翊钧欣然点头接受,这名字当然不错,我爸想了好久。 少顷,陆狄吃饱了,随性的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朱翊钧也想这么干,他也确实做了,感叹道:“若不是远远见陆兄吃的甚欢,我还不知京城有这么家店。” 陆狄一听,也很得意,爽朗一笑,道:“老板听到没,我都成活招牌了,你该不该好好请我吃上一顿。” 那老板对着陆狄,笑道:“陆小子就算叫来十个客人,也抵不上你一人吃的多。” 这老板像和陆狄关系不错,忙里偷闲的还能聊上几句。 陆狄眯着眼自信的笑道:“你请我一顿,我就能找来一百个朋友,让你赚翻天。” “……” 朱翊钧在一旁听着,心情也莫名好了点,若他也有个朋友,一个洒脱随性,倾心自由,豪爽率性的朋友。 “陆兄,不如咱俩交个朋友罢” “你不早就叫上了。” 朱翊钧和新交的朋友聊了会儿天,发现陆狄真的是个奇人,脑筋转的快不说,说话幽默风趣,见识极广,说起话来都不会无聊,这种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质。 道了别便是有缘再聚,朱翊钧心头一叹,旋即一个念头浮在心头。 要是有一日我与张居正意见相佐,冯保和慈圣太后是挺我还是帮先生。 张居正,慈圣太后,冯保还是皇权 朱翊钧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改吧改吧!~ 14准备 朱翊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晚上都没睡好。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想到了万一,也该琢磨接招的一万了。 翌日 三日一朝会,这是朱翊钧第二次上朝,太和殿辉煌肃穆依旧,他却觉得今天出门不宜,祸事将近。 每次朝会的开场都一样,枯燥到乏味,总有人乐而不疲,这看似平淡却暗藏杀机的早朝。 今日,朱翊钧身着红色龙袍,龙纹云袖,服饰华美,巧夺天工。小小年纪便五官分明,精致异常的小脸被这鲜明的红色衬得三分艳丽。 少顷,早朝过半,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御史,他谏冯保有“四逆六罪、三大奸”。 然后是,工部都给事程文率弹劾冯保时常假传圣旨,私改遗诏,由此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吏部都给事弹劾冯保,说他大不敬,新皇登基受百官恭贺时,竟敢站立在皇上一侧,这百官是拜皇上,还是拜他冯保? 广西道御史史胡也弹劾冯保,说他为先皇弄□器具,致使先皇身体大亏,先帝因之大病,以成不治。因此他是杀害先帝的元凶。 朱翊钧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朝臣。御史,言官,六科,差不多四五十人都和高拱沾亲带故,有门生,有亲戚,有好友,有下属。 其中最多的还是门生。高拱之门徒,满朝皆是。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还是小看高拱的能量。 最后的压轴就是高拱自己。 他又写了一篇言辞更加犀利,用词更加刁钻的奏疏。大致虽还是还权于内阁,却也直刺冯保,道其狼子野心,弄权霸政。数落起冯保来是引先朝典例说,正德初年,太监刘瑾专权,许多忠良离朝而去,几十年后,又是这样,此乃天意? 哗,这最后一道奏章出来,朝堂被炒到最热,大臣们分庭抗礼,支持高拱的言官都请他下旨拿冯保问罪,明正典刑。也有些维护冯保的大臣,说高拱公报私仇,以势压人。 朱翊钧远远见冯保脸色发白,神色惊慌,竟然被高拱说的无力反嘴。暗道大伴心理素质太差了些,不由心中一暗,他窥觊高拱势力,还没做出打算,若大伴倒在这可不行。 少顷,又看了眼站在局外老神在在的张居正。不免心里有些好奇,不知先生现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后手,还是另有打算。先生是不甘寂寞的人,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出头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再过一会,越吵越烈,朱翊钧感势头不对付,故作不耐,一脸忿色口含劲气,大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转身,甩袖,溜了。 文臣被小皇帝惊天一吼,精神一震,眼前一晕。 道,皇上太黑了。 武将在看一群酸腐书生吵群架,被小皇帝一吼,掏掏耳朵。 想,皇上内功不错。 冯保一下了朝就去找慈圣太后。 他是慈圣太后身边的老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慈圣太后。 乾清宫偏殿 冯保进了殿就跪在慈圣太后面前,老泪纵横,哀声道:“娘娘,老奴要死了,老奴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慈圣太后在殿内绣着花,没想到冯保会突然闯进来,心下一惊,赶快收起来,脸色有些不佳,淡淡道:“大伴,你怎么了,谁要杀你。” 他连忙又叩了几个头,冯保年纪大了,两鬓有些发白,看起来非常狼狈。 “你怎么了,倒是说啊,哀家给你做主。” 冯保闻言,抬起了头:“娘娘,高大人说老奴害死了先皇,还要祸害皇上,要斩了老奴,老奴死了不要紧,就是以后陪不了娘娘了。” 慈圣太后一听,心头一凛,又是高拱,她讨厌高拱吗? 她恨死高拱。 慈圣太后和高拱的恩怨有多大? 慈圣太后最自卑的就是自己出生低微,也最恨别人用她的身份说事。哪怕如今她同陈太后同等地位,心里任还觉得矮人一筹,日日前往慈庆宫请安。 当初,冯保修改遗诏,偷下圣旨。圣旨一出,加了尊号。高拱却是不认,弹劾册封,李氏贵妃,何德何能,加予尊荣,于理不合,更大肆宣扬。 慈圣太后当时,恨不得高拱不得好死,却也知高拱官至极品,位高权重。 一个不正明的太后,一个重威望的首辅。 孰轻孰重。除非有巨变,不然…… 慈圣太后越想心中越没底,脸色变了又变,眼色狠硬坚定,沉声道: “派人去请张先生来。” 内阁静室 御史和给事中的奏折越来越多,堆在书案上的副本已有厚厚一撂。 大明的言官最仇恨的是宫内的太监,因为大明的皇帝有个通病,不上朝,不视事,一切诏旨、圣意都有掌印太监代皇帝用朱笔写圣旨。 其中留中多少,撕毁多少,皇帝看了多少,内阁若不提皆是内宫太监掌控。 高拱思及此处,冷笑不已。所有的奏折都从冯保的手中流过,他留中又怎样,只能看到御史和给事中们,活活扼住他的喉咙,活活将他扼死。 明日,他定能让冯保死无葬身之地。 * 冯保要找张居正,问宫里的侍卫,不想朝中太乱都没人注意。思忖张居正怕是躲回家了,连忙派人去张居正家中寻人,不想还是没找着。 乾清宫 小案上煮好了茶,朱翊钧伸手刚斟了一杯,推至一旁,笑道:“先生喝茶。” 张居正稍等了片刻,温度适中了,才拿起凑至唇边,道:“紫阳毛尖?” 又道:“不成不成。味道淡了些,颜色也不对,茶还未泡开,重来重来。” 朱翊钧手一顿,哭笑不得道,“老师。” 张居正抚须不再言语,专心品着茶。陕西贡茶,紫阳毛尖,算是少有。每年运往进宫都不多,王孙贵胄苛苛扣扣,送到臣子手中的少之又少。 少顷,朱翊钧想之又想,看着面色如常的张居正,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朕有一问,请先生为我解惑。” 张居正放下瓷杯,坐的端正,十分认真的看着朱翊钧,点头。 张居正是个认真严谨的人。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问题,每一个对手,每一件事情,细心计较,小心筹谋。 “若有贪污者,杀否?” 张居正闻言,面色一凛,肯定道:“杀!” “该何治之?污腐者,皆杀也?” 张居正瞥了眼朱翊钧,眼中闪过一抹陌生的情绪,目光锐利如鹰隼,沉声道:“蟊贼者,杀之,贬之,罢之,更甚者抄家连坐之。” 又道:“法家苛政酷吏,不为民。苛于官,吏于权。” 再道:“节用国本,无益皆废之。” 话毕,张居正深邃黑眸直盯着朱翊钧,反问道:“皇上可满意?” 朱翊钧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话,声音有些干涩道:“我说不出,老师认为这样好么?” 张居正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摇了摇头,继续品着茶。 只觉香醇可口,味道适中。 炎阳高照,张居正离开乾清宫时,日头最大。紫禁城亦冷亦热,日过头顶,蒸得如铁炉一般。正准备离开皇宫,忽见一内侍匆匆走来,是冯保。 片刻,张居正转了方向,又去了乾清宫,不过这次是偏殿。 “皇上,要用膳吗?” 梁永见朱翊钧半晌躺在榻上没动,知他在想事,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谁胜谁败谁都说不准。梁永成天跟在小皇帝的身边,走哪跟哪,见得多看得也比人明白。 他不多想也不多说,做个聪明人,全心照料小皇帝。 这会儿,知小皇帝素来饿不得,一饿就头昏,小声提醒着。 过了一会,才睁开了眼,吸了口气,跳起来,站稳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让人把膳食送到慈庆宫去。” 朱翊钧大老远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 陈太后爱听戏。朱翊钧知道在唱昆曲《吴越春秋》。这是冯保献给陈太后的戏班子,台上两个人,一个生一个旦,咿咿呀呀,朱翊钧不爱听也听不懂。 没想到今天又撞上,想到自己午饭都送过去,现在也不能转身走了。 陈太后听得入迷,没注意到朱翊钧的到来,朱翊钧也不出手就在一旁坐着。 一会儿功夫,完了一段,陈太后看到朱翊钧先是一愕,而后一喜,把戏班子赶了出去,笑道:“怎么不知道出声,你不爱听戏,陪我这老婆子听了这一大段该烦了罢。” “娘娘不老还年轻着呢。”朱翊钧趁机做了个晕的表情,又道:“不过娘娘看得真准,我确实头昏脑胀,一片混沌,据是咿咿呀呀,唱曲着。” 陈太后知道他滑头瞎掰,把他揽到身旁,伸出手来,打趣道:“头晕了。娘娘帮元筠揉揉。” 少顷,午膳就送来了,如今十月,宫中吃羊肉,朱翊钧早就饿了,一见色泽美味的饭菜。胃口大开,让陈太后先吃一箸,伸筷就大吃起来。 陈太后食素吃的不多,据是在看着朱翊钧吃。他吃的大俗也不嫌丢人,扒了两碗就饱了。 饭后桌子被收拾干净了,再坐了片刻,陈太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今日来慈庆宫是有何事?” 朱翊钧不接话,面色一正,眼神坚定,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忽道:“娘娘帮我。” 陈太后闻言神色一怔,眉眼柔和,伸手将朱翊钧揉着怀中,朱翊钧窝在陈太后的怀里,感受的这坚强的女人想传递给他的心情。 此间安静了片刻,窗外鸟鸣传来,半晌都无人说话。 只听,“你要娘娘如何帮你。” 那天,张居正出宫门的时候,脸色如常,行程若往常一般,但心却跳的快的厉害。 张居正智谋无双,这回更得了中宫支持,成算很大。他深知朝中御史有高拱的人,也有他的人,还有些说不清的,复杂的很,找他们太冒险。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让言官弹劾高拱。 专权擅国,孤傲跋扈。 至于其他,明日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15事毕 第二日 内阁很静,没有一丝声响。 今早弹劾高拱的奏章也已经全部送到了内阁,但和冯保的比起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居正终于知道要怎么才能绊倒高拱,所以他不急。 高拱见火候差不多,准备主持内阁投票拿下冯保,所以他也不急。 冯保知道张居正一定会救他,他也不急。 朱翊钧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事不会干着急。 高拱坐在首位上,等着其他阁臣给事中的到来,见到一旁的张居正,心里有些得意,开口问道:“言官弹劾冯保,要不要请皇上惩治他?不知太岳兄怎么想?” 张居正坐他下首,闻言抬头,笑得有礼道:“一切但凭首辅做主罢。” 高拱一听更加舒爽了。高拱为人刚正心思却很狭隘,他看不上张居正处事的态度,张居正也不喜高拱的作为,久而久之好朋友也疏远了。 他和张居正摩擦不断,挖坑泼黑水的事没少干。如今张居正凭他做主,不知是不是也服帖他了。 他这么想着,又听见:“冯保也知不妙,昨天便派人来找我,想要我跟首辅说情,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愿和吕芳一起看守皇陵,终身不回京城。” 高拱一听冯保认怂更加得意。不过,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会放他一马,万一阉贼他日东山再起,斩草要除根。 “打蛇尚打七寸,今日冯保必死!” 张居正看了眼高拱,面色沉静,垂眸不语。 内阁议事,朝堂上不能决议的问题到了这,却是要统统解决的。 “宫中直接下了中旨简拨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内阁署名的圣旨,算什么圣旨。政由宫内出,大明朝也有,但那时乱政。刘瑾当权时,曾这么干过,现在如何?皇上这是要跟内阁对着干吗?” 这话一出,开口的给事中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是有备而来,言辞激烈,吹胡瞪眼,直点要害。高拱赞同点头,其他人也点头,议政开始了。 “冯保乱政,擅自揽权,该杀该杀。 “冯保迎奉拍马,篡改遗诏,该杀该杀。” …… “冯保该死,可如今皇上圣旨已下,我等该如何。” 大臣们闻言一怔,俱都转头看向高拱,显然都准备听他的,张居正也是,他也想听听高拱会说些什么。 高拱为人一向自傲,倔脾气尤甚。他认为皇帝错,文人当死谏。 “不必理会。” 这话也只有他才敢这么说出来。 “皇上已经下旨了,难道内阁也不听吗?” 高拱一听,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嗤笑道:“这份中旨又是谁下的,在坐的各位心知肚明。冯保奸人,趁登基大典,混淆圣意,妄下圣旨。如今天子十岁,如何治天下?”对于冯保趁登基大典,窜掇李贵妃,下中旨自行封赏,不忿至极。 此话一出,高拱说的偏激,大臣们就静默片刻,不知怎么接口。 高拱话一出口也知失言,细一回想也未觉大逆不道,再者室内众人具是支持他的人,就并未放在心上。 夕阳西下,它的最后一缕残照仍留在人间,给紫禁城罩上了一圈金黄色的光晕。 张居正就在那坐了一上午,不发言不答话。该做的都做了,成与不成自然了然于胸。他想了一宿,若要绊倒高拱,弹劾小道,如石城大海。高拱门生极多,反弹极大,得不偿失。有些话有些事,藏着掖着,不如让高拱自己说出来,人皆为证,那一切就不一样。 乾清宫偏殿 慈圣太后坐正位,手重重的拍在桌上,急声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冯保跪在地上,哭道:“我怎敢欺骗娘娘。他说……”冯保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朱翊钧,哀声道:“他说,如今皇上十岁,怎么做天子。” 再道:“老奴死不足惜,可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大逆不道,是要造反么?” 朱翊钧闻言也是一惊,却是不信的。这话骗得了慈圣太后却蒙不了他,高拱为人如何,两朝皇帝深信不疑,皆为重臣。他会揽权但决不会摄政。狼子野心,太勉强了。 宫中内侍最常干的事,混淆视听。 朱翊钧见慈圣太后脸色发白,心下松了口气,有些惆然,先生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朱翊钧不信这话但慈圣太后信了,深信不疑。在她心中高拱或许从不是好的,这句话直刺她心窝子。 慈圣太后是个女人,内宫女人。有野心,有想法但毕竟不是武则天,便这一下就没注意了。 她心急如焚想安慰朱翊钧,结果自己越说越怕,朱翊钧还要劝慰她。 张居正来的时候,衣炔飘飘,稳重沉静,很成熟,很干练,是个俊朗的男子。 慈圣太后一见了他,就开口问话,若是平时她会先让张居正坐下,这回却忘了。 “高拱说了甚,他真要造反么?” 这话一出,轮到张居正脸皮一抽,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冯保,后者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脑袋。这话说的也是太瞎了。 “娘娘慎言。”张居正抬起头一脸正气的看着慈圣太后,又为难的说道:“首辅只言,皇上年幼不可治天下。” 慈圣太后脸色一白,故作镇定的开口:“还有么,先生直说便是。” 张居正无可奈何,担忧的看了眼慈圣太后,才委婉说道:“首辅有言,天无二日。” 这回慈圣太后打击更大,高拱还是不放过她,这事消停了几天原以为已经过了,没想到高拱到现在还死咬着她不放。 她心中惊疑不定。少顷,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见他气定神闲,坦然自若,心下一喜。 “先生可是已有法子。” 朱翊钧在一旁称职的当着背景板。见张居正侃侃说道,慈圣太后由忧转喜,最后一脸崇敬的看着他。深深的叹服了张居正把握人心的本事,转手就把慈圣太后给匡了。 张居正好计,甚至连朱翊钧都被算计其中。 朱翊钧登基以来,下了三道圣旨,一是册封太后,二是司礼监掌印,第三诏正在起草。偏偏这三道皆是他人商议起草拟定后他才知晓,虽然他也认同但这样被排挤在外,有名无实,难免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天,高拱的奏疏还是被留中了,内宫风云变幻莫测,高拱有感形势不对,也进了宫中,不过他却是偷偷进了慈庆宫。 十六日早朝,高仪仍旧抱病未来,杨博回乡未归,其余百官俱到。 百官来到会极门,才知今日停朝。 正准备回去时,有人眼尖远远见有内侍走了,手上还拿着明黄圣旨,众人大惊。 居然又是中旨。 这时有人认出,那是慈庆宫仁圣太后身旁的大太监,卢芳。 太监的声音不好听,尖利刺耳,现在朝臣却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就怕错过一字。 这是道联名下发的中旨,大意是高拱霸权揽政,结党营私,昔日有言,大逆不道。 刹时,百官猝然无声。片刻,朝臣大半是高拱门人大喊不公,请求面圣。 内侍再言,若敢闹事,俱廷杖之。 百官一听,更是兴奋。一个个同打了鸡血般,撕扯的,咒骂的,痛泣的更甚想闯宫的都有。被打了就欢天喜地,更加兴奋的大骂朱翊钧。 高拱跪在地上身子一僵,心头一颤,浑身瘫软。半晌回神,猛的抬头,双眼直瞪张居正,目若千刀,怒火中烧,寒光振振。 张居正也不回避,黝黑的瞳孔平淡如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王败寇,全凭本事。 大理寺卿府邸,昏迷三日的高仪再次幽幽转醒。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自责万分。原来那日高拱走后,高仪突然病情巨变,再次昏倒。没想到会误了大事,害了老友。他思及此处,痛不欲生,终吐血再次晕倒。 紫禁城上空,浊云漫天,乌云密布,阴郁不堪。 朱翊钧遥遥的站在主殿外,听着远方朝臣传来的悲戚怒骂声,稚子无谋,懵懂无知,罔顾忠臣,阉党乱政,心头百感交集。 “罪臣高拱拜见皇上。” 朱翊钧再见到高拱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高拱虽已被罢黜,贬至回乡。但他数十年官至极品,没人敢怠慢,就怕他日后再次起复。明朝便是这样,为官起伏不定,时而显赫,时而落魄。 高拱一生大起大落,几经周折,高至首辅,低而囚徒。现在心已稳静,大悲之情淡却许多。 “先生不必如此,传道授业即为师,先生乃帝师,多年教诲终不敢忘。” 高拱有胆有识,是穆宗皇帝心腹之臣,被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人生如梦,倒不想会栽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高拱才长长一叹,道:“臣老了,已是耳顺之年。事已至此,计较再多已是枉然。臣多年未能还乡也有些想念了,如今也算是一了夙愿。” 又道:“臣若去了,皇上愈立谁为首辅。”再道:“怕是张叔大罢,放眼朝堂唯他之才学可为首辅。” 朱翊钧闻言不明其意,却还是颔首点头承认。 高拱百般不喜张居正,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才华谋略天下无双。他看着朱翊钧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不喜惟约为人处事放散敷衍,却也佩服他审事察色,眼光如炬。严嵩徐阶当朝如此,如今亦然。” 朱翊钧苦笑,“太师大才,只可惜心不在此。” 他与杨博厮混久了,什么脾气算是掌握半数,可为军师,绝代无双。若要他挑大梁,溜得比兔子还快。 “惟约兄看明白了,老臣却是看走了眼。”他说道此处,深深的看了眼朱翊钧,一叹:“若不是昨日去了慈庆宫,臣还不知皇上竟会有此成算。惟约兄教的好啊!” 朱翊钧一听,表情有些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把人家算计了,如今来夸你聪明,是不是该回声谢谢。 下午的阳光洒落地面,荡开点点光晕,窗外鸟鸣乍响,不知又过了多久。 少顷,高拱又开了口,道:“张叔大,鼠辈也。”朱翊钧听了忍不住嘴角一抽,心下暗笑。张居正背后捅刀子的事,以高拱小心眼的性格,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又道:“他心思狡诈狠戾,为人更是不择手段,我素来不喜。他为相,必会独断专行,揽权摄政,皇上不可多加依赖,早作打算才是……” 朱翊钧心头一凛,知道这是高拱在教他,不再言语静静听着。 高拱瞥了眼小皇帝,忿然又道:“冯保,豚犬也。” 再道:“冯保此人,私欲极重,奸诈弄权,贪得无厌,权术乱政实乃国之大奸。皇上如此信任有加,他日必将悔不当初......”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立在当地只看朱翊钧的表现。 朱翊钧心中千思万绪,触动极深,最终只留一叹,深吸口气,对着高拱恭敬的折腰一拜。 少顷,他才直起身,缓缓道:“老师所言,元筠省得,铭记于心必不可忘。” 再抬头直视高拱,又道:“不知昨日娘娘所言,先生可有忘?” 朱翊钧笑眯眯的看着,显然也在等他的回答。 高拱笑了,笑得大声。他很少笑,都是肃着脸,朱翊钧也是第一次见,此刻他却笑不出来了。这会儿他眼中的沧桑忧色淡去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浓厚。 “皇上放心,臣人虽老,记性却未弱。”高拱说完从袖子掏出一物递给了朱翊钧,又道:“此乃老臣亲笔写下,臣有负先帝所托,明日一去怕是再也不能归了。老臣一生执政为明,这一把老骨头,临到头若用的上,皇上拿去便是。” 他这么说完,郑重的跪下对朱翊钧拜了四拜,转身走出了乾清宫,口中吟唱道:“ 谁言吾党命多奇,荣美如君历数稀。还乡归去翻是客,回车……” 朱翊钧目送他离去,听着歌声一怔。少顷,才把手中锦笺缓缓打开,满满当当的人名一目了然。朱翊钧一见眼睛一亮,欢喜的揣怀里,小心宝贝的收着呢。 翌日 高拱离去,临走一击,朝臣响应,罢免冯保,无可奈何,司礼监一分为二,五五分数,冯保诸党,半数斩羽。 杨博在高拱离去的那日就回来了,那天送别的人很多,他也亲自送高拱出了城门。他们交情不深但杨博还是这么做了。 事已落定。杨博回城就直接进了宫,他那日躲得快如今就要来安抚朱翊钧了。 “老臣拜见皇上。” 朱翊钧并不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疏。片刻功夫,才悠悠开口,道:“三晋之地,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太师好闲情,此行怕是收获颇丰,不若于朕说道说道,也好开开眼界。” 显然早已知道朱翊钧会这么问他。 杨博抚须,笑道:“一把老骨头咯,哪还走的动。只是没想到,区区数年,蒲州变化甚大,难免耽搁些时日。” 朱翊钧闻言,心中不信,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先生离去几日,现下京城如何。” 杨博缓颜笑道:“短短几日,日新月异,感慨万千。” “朕呢。” 杨博哂然置之,并不言语。 朱翊钧等了半天都不见杨博开口,忍不住说道:“先生想什么。” 杨博笑了笑,才开口道:“在想怎么夸赞皇上,才能既让皇上高兴又不生出倨傲之心。” 朱翊钧闻言身子一直,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洋洋自喜,却不想若没有杨博的从旁提点,和陈太后的协助,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得到高拱的支持,谋取到最有利的地位。 杨博见朱翊钧不说话,道:“皇上做的很好。”话中带着笑意,显然对这结果也很满意。 乍一听杨博肯定了自己,心里头还有些喜滋滋的。 不过,朱翊钧脑子还没糊涂,吸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先生教诲。” 杨博也不回避受了这个礼,他见朱翊钧明白,就不再多说什么。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如今大势已定,皇上该如何。” 以后该如何,他想一展雄心壮志。 朱翊钧正想说点什么,杨博狡猾一笑,贼兮兮的又道:“不知皇上可有心于老臣学学道法,以道治心,修身养性,涤初玄览。” “心宽意广,厚德载物,大象无形,治大国,若烹小鲜。” 朱翊钧一听满头黑线,杨博还真是无时不刻都在宣扬自家学派,又是一通言语诱惑,想方设法的让他学道家理念,传言道法奥妙,夸得天花乱坠。 以道修心,神闲意定,壶观日月,遨游天际,上至九万里,下落三千尺。 无为修心,朱翊钧以往看不上,更喜欢张居正的实学,干实事,但如今看来似乎也挺不错。 “今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16弹指光阴 乌飞兔走,瞬息光阴,寒来暑往,不觉五载。 京城长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高大的坊门整齐罗列开数条街市,坟典书肆,文房四宝,墨宝门行,走街小贩,云游道人,百戏妓人,应接不暇。 京城共有四大酒楼,分落在东南西北四个地方,分别是醉仙楼、松鹤楼、太白楼、逸景楼。其中,以南位的醉仙楼最为出名,号称京城第一楼,世人将它与苏杭的望月楼并称“北醉仙,南望月”。 醉仙楼 “格老子的,这都是什么玩意。那些红毛鬼子咋又来炸船,都还让不让人下水。你们说说这冒火的弹球,真他妈厉害,一轰一个准。” “朝廷前些日头又开了个港口,大商家们一船一船的往外国走,眼不见能回来几艘,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个野人鬼子。” “还别说,我那在广州府做生意回来的表侄儿,说这外头红毛黄毛没见过啥世面,不管啥玩意就直接拿宝石、金子来换!这该多赚钱!听的我这把老骨头都也想去当海客,可惜呀,海上的红毛海盗着实厉害,朝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管管……” “管管?瞧瞧,瞧瞧,今早的报。那些个倭寇又打台州,都七回了也不嫌烦。咱朝廷的水师忙着打倭寇,哪还顾得上什么红毛绿毛。” “兄台,给我看看。今早没遇上卖报的小子,朝廷又出了什么消息。” “我敢打赌这回戚将军带五百个兵仔就能把那些鬼子统统拿下。” “得了吧,一群乌合之众还想上鸳鸯阵。” …… 话题至此开始跑题,争相说起了戚继光的英勇神武,海商巨额的财富和稀奇古怪的海外异闻。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醉仙楼分上下两层,自诩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屑和所谓的武林人士,三教九流为伍,一般都在二楼坐着。 栏边的位置,不在包厢,却是整个楼里最好的地方。抬眼便能看遍整个醉仙楼。 他们嘴里说着事但一空闲下来,就都忍不住朝楼上看一眼,多数是老爷们。 大明是个男风极甚的时代。 楼上就有几个颜色极好的翩翩少年郎。 栏边男子年华二九,面色俊朗,凤目多情,眉间风流肆意。醉仙楼文人居多但也从不缺世家子弟,好模样让人心中一颤,便自觉的转开了眼睛。 那是三年前俊美风流的浊世探花郎。如今的御前侍书花玉楼,花大人。 “前几日漳州府回来了批船,你上回说下水的商船可在里边?”还是在那方桌上,一个蓝色衣袍的十五岁少年。 花玉楼摇了摇头:“数月之久了无音讯,若非携款私逃怕就是凶多吉少。” 少年郎道:“真遗憾。” 花玉楼拿眼直视对方,笑道:“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在安慰人。” 文翰馆侍书,官小却能每日陪伴在皇帝的身边。 他官职低末,无党无派,一呆便是三年。 如今备受非议,让他甘之如饴的少年皇帝,就在他的身边。 朱翊钧不在意的瞟了他一眼,只一眼让人心头一颤。暗暗关注此桌的权贵都忍不住神魂一荡。他颜色极佳,眉如墨画,眼若桃花,眼目含情,眼角上翘,瞟人时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我前些天从外番人那得了部手札,里面有句话你肯定喜欢。” “什么话” “谁控制了大海谁就控制了世界。” “你还挺博学。” “好像在哪听过。” 花玉楼诧异一眼,显然没想到,这本从沿海坊市,据说是从传教士手上掏来的破手札朱翊钧也见过。 不过一想朱翊钧近些年来大力推行海上贸易就释然了。海上销金窟,能量有多大。可再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哪怕朝廷运动再大,只要有海盗这个硬梗,无船下海,海税就是个鸡肋。 17世纪是海上争霸的时代,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乃至以后的美国在世界上的优势力量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的,而他们资本的积累的基础,就是海权。中国的落后就是放弃海洋。 “咱们是准备要打海战了吗?” 这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有头没尾。 这少年肩膀宽阔,比起朱翊钧和花玉楼来更显高大,身形壮硕是常年习武的骨骼,面容英俊,薄唇皓目,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武者。 若见了花玉楼还能肆无忌惮的看上几眼,这少年,有些精怪的人怕就看出些什么了。 他是当朝兵部尚书杨太师的亲孙,新晋武举杨廷保。 朱翊钧惊异的看了眼杨廷保,显然没料到他也有这么开脑子的时候。 “我瞎猜的。前两天刚好看到爷爷在看著海九边舆地图录。” 杨博在研究海防? 朱翊钧一听,眼内颇有笑意,笑道:“你现在能上船了?” 杨廷保脸色发青,一想到自己一上船就吐的死去活来,咬牙道:“能成。” “成不成还得你爷爷说的算,我可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杨廷保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上不得船,每回一说出海都心有戚戚,杨博曾让人把他在船上绑一天,他晕了一天,吐了一天,才堪堪能适。 正在说话间,一旁专心看报的花玉楼,出了一声。 “潘大人还真厉害,这才去多久,一个月的事就把黄河治好了。” 朱翊钧记得此事,接过报纸,笑了笑,道:“他前后去过几次黄河,这回情况不大,决堤泛滥没那么严重。” “若是靠李大能那草包,宁陵没了,都好不了。” 说到李大能,此人也是工部官员,这次黄河决堤最早先前往。 大伴贪财,不知收了这李大能多少好处,荐他河道总督。 李大能志大才疏,几个月黄河不见好转反向朝廷伸手拨了几次款银。 朱翊钧脸色不渝显然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时刻以家国天下为念,行事公正,恪尽职守张居正竟然任由冯保肆意妄为而不制止,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话一出,花玉楼眯着眼,没有接话,反笑道:“不说别的。卢大人又占了头版,还真犀利,您喜欢,我辈楷模也。” 卢泽为人偏激耿直,就同他的老师高拱一般,是个暴脾气,极狠阉党,虽死无谓。 当年会极门朱翊钧印象最深的几人,卢泽,吏部给事中。其中打的最惨血淋淋的被抬出午门。 朱翊钧不理他,晃悠悠的酌了口茶,瞄了一眼,反说道:“廷保,你上报了。” 杨廷保没懂状况,看了一眼,‘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朱翊钧眼角一抽,恨铁不成钢的暼了一眼,怎么没有一点成为焦点人物的自觉性呢。 花玉楼看到一人,道:“刘大刀?上回好像在校场见过,您有印象吗?” 薄纸上印着近日武举殿试的名单,杨廷保方方在列,而下方就是刘大刀。 朱翊钧眼波流转,显然还记得,道:“是大将军刘显的儿子。” 花玉楼赞道:“听说,他手武的大刀,比关公还沉,轮转如飞,武技骇人。” 朱翊钧眼睛一亮,转头,笑道:“这回你算是遇到对手了。” 杨廷保鼓了鼓拳,显然他也是听过刘大刀的大名,二人同年大小,皆为名门之后,难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更何况这边还有朱翊钧有心相激,煽风点火。 杨博位至兵部尚书,曾多次回击蒙古,杨廷保名将之后,少时习武,耍枪弄棍,行军布阵。万历四年,年过十六,武举夺魁,来年金銮殿试,独占鳌头? 万历二年,朝廷正面发行大明日报。内廷二十四监加设,司报局受控于司礼监少监梁永,凡文人墨客,朝廷大臣皆可递送文章,上版笔墨费用皆有国库出纳,一份三文各府皆有。 民不言官事。文字狱是明朝百姓的噩梦。洪武年间尤甚,小则抄家,大则灭族,基本就没小过,都是灭族灭族,即使后来几任皇帝不兴文字狱,百姓也阴影难消,不轻易开口说朝中之事。 朱翊钧公开国事,以往大儒除了国子监宣泄,现在又找到了另一条出口,日日递稿,不但能出名还能赚钱,为什么不写。 舆论压制,不若控制。 少顷,几人在店家恭恭敬敬请出了醉仙楼,朱翊钧准备回宫。 杨廷保岔开路去了练武场,科举渐进若不是陪伴着朱翊钧,估计一整天都呆在练武场里。花玉楼亦步亦趋的跟着朱翊钧的身后,极规矩的落后一步。他不知这样在朱翊钧身后走了多久,或许连皇帝都习惯这样的节奏。 说到花玉楼,万历二年御前钦点探花郎,文章新颖,剑走偏锋,胆色过人。 花玉楼有一张漂亮脸蛋,时常言语轻佻,轻佻不羁的散漫性子,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很位朝中那些老持沉重的人不喜。朱翊钧越是接触越觉此人,是个滴水不露,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的人。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朱翊钧的臂膀。朱翊钧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他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人,直到朱翊钧让锦衣卫查他的时候,那就是晴天霹雳。 江南首富花家。花家五子花玉楼,花家七童花满楼。 几年前朱翊钧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辛酸难耐,百般纠结,十万伏特。 原来是陆小凤! * 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是年冬,即考成法后,张居正又将田赋、徭役、各项杂税合并,全国税收全面改革,扭转财政危机,国库拮据多年终于近渐回缓。整顿赋役就有相当数量的官僚、缙绅,保守派的强烈对抗。 “你从何处来?” 朱翊钧跨入乾清宫脸色一僵,张居正一身大红官袍站在殿中,双目清澈,眉头微蹙,深邃黑眸看着蓝衫披身的皇帝。 “又出宫了?”张居正缓缓的说道,那话声带着不满,白龙鱼服最是忌讳。 二人站了半晌,朱翊钧想来想去,才反笑道:“是,陪太师看了会著海九边舆地图录,先生看过吗?” 朱翊钧与杨博相处甚密,时常出宫交往,张居正对杨博抱有极大的好感,所以并未怀疑。 海防。 张居正被问一顿,朱翊钧曾多次提出再建水师,他虽未同意却也回避,前些年国库拮据,国内四处作乱,如今日渐平息,便不得不搬上正轨。 张居正眉头皱的更紧,两鬓的白发比之五年前更多了。 他一手摄政,一手教导皇帝,自然知晓近些年来摩擦不断,意见偏妥却处处能压制朱翊钧,建水师?大明现在还没必要打海盗。 少顷,他反问道:“尚未。皇上可有看今日的奏疏?” 朱翊钧见他招子一亮又偏开话题,有些讪讪。如今朝政上更多的是依赖张居正,而张居正治军修政厉害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回避的事,也有不能触及的地方。 譬如,内阁,水师,藩王,权贵。 张居正见他不语,就知估计还不知,正色道:“今早广东布政使来报,贼寇抢劫广东府库房,地方府衙隐瞒不报,如今贼寇已在惠州、潮州两府山地,据险结寨,祸贼群起。” 大明太平很久了,或许说被粉饰太平已经很久了。地方官员,收受贿赂有隐匿不报,纵容法外大有人在。 果然,朱翊钧闻言色变,也不计较那些了,还有什么比从政有经,而不令行为上更重要,微忿道:“广东!难道荆州府的教训还不够深么,竟然还敢掩饰真情,循良的官吏统统撤职,巡抚也不行。这次平叛的是谁?” 张居正道:“两广军务提督,殷正茂。” 朱翊钧点头,算是同意。 二人坐在乾清宫的绣椅上,说了会儿话,气氛颇为和谐。 少顷,朱翊钧想到什么,转念笑道:“内阁空出的位置,先生可想好谁来担任。” 张居正颔首,他也正想和朱翊钧说此事。 马自强,申时行。又是清一色的翰林官员。 朱翊钧一听想也不想,双目流转,反嘲道:“元辅处处改革,却是忘了内阁滞后这一块了,阁员并不要非翰林不可。” 张居正瞥了眼朱翊钧,认真道:“阁臣之职,专一视草代言,故其官谓之知制诰。皇上有意整顿内阁?” 朱翊钧思考这话中的含义,想来张居正没那么容易松口。 “朕有意。刑部主事前日上疏,内阁二员,翰林居一,别衙门居一,德高望重,才识超群折与翰林参用,内阁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实权,不需拘于翰林。先生以为如何?” 张居正丝毫不惧朱翊钧色变,不慌不忙,淡淡答道:“因循祖制,内阁学士皆出翰林,翰林学士乃科举选拔,天下贤才。阁职之重,政事根本,均制词得体,不可轻亵王言,唯翰林胜任。”言下之意是,从来阁臣都出翰林,哪怕是他自己也是翰林院出来的。 说到这,傻子也知道张居正不想让皇帝插手内阁。 内阁阁员,是“莫敢异同”的吕调阳,还是“恂恂若属吏,不敢以同僚自处”的张四维。 朱翊钧嘴角一翘,冷笑坚持道:“阁员,讲明义理,通达政事,皆得其人。庶吉士之选留,选也诗文,教也诗文,行政之无能淋漓尽致,也可处分国家大事,先生始自力难道不是吗?” 他话隐于此,却也说了内阁的畸形表现。他不满内阁已经很久了,被逼的无可奈何,今日就想看看张居正的态度。 他非相,权力却无限膨胀。 内阁中尽是,“遇大事,毋得专决,听张先生处分”之人。 张居正有些诧异,平日很好打发的小皇帝,今日竟然这么坚决,内阁问题从嘉靖朝就出现了问题,张居正大兴改革,决断独行容不下他人唱反调,何况内阁还是自己地盘。 半晌,张居正凝视着朱翊钧,肃着脸还是以往的表情,神色不明,缓缓道:“皇上属意谁?” 朱翊钧气定神闲,视线与张居正一接,淡笑道:“老师看吏部右侍郎,卢泽怎样?” 张居正深邃黑眸一沉,眉头微蹙,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17宫九 阵阵冬风刮过,枝叶摇曳,无奈又无助。御花园中,百花绝尽,唯有耐寒的竹雪松银杉尚还郁郁葱葱在这光秃秃的花园中添了些绿意。 梁永脸色惨白,耸拉着脑袋跟在朱翊钧身后,他现在特不着张首辅待见,若不是有皇帝护着,张居正早把他拉出去砍了,刚刚乾清宫没人,怕就被训的七窍*,狗血淋头。 所谓的司报局,没油水还要倒贴钱不说,还着首辅不喜,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朱翊钧初提时报,张居正反对,他最不喜的就是民言官事,大儒下书院议政。朝臣的大半响应让朱翊钧精神一振,大明官员的薪水本来就少,张居正抓贪污还减俸禄,周扒皮都没这么厉害,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乾清宫偏殿住着慈圣太后,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还是有一段路程,除非必要他一般很少坐龙辇,看着威风,其实颠得狠啊。 “皇兄” 地上的雪痕早已被扫去,后方石斑路上的锦衣华服少年,俊逸的五官带着浅浅的稚气,阳光明朗,轮廓上颇像穆宗皇帝。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便小跑到了朱翊钧身侧。 “皇兄,你怎不停下来等等我,我唤了你好几声。”少年待朱翊钧很是亲热,凑近拉着手没好气的抱怨。 朱翊钧双目流转,灿若星晨,嘴角一抹浅笑,身拢了件火红的翻领皮裘,衬着精致五官,俊美无双,高贵清华。 阳光点点洒落在眉眼间,刹那惊艳,朱翊缪一时呆愕忘了回话。 朱翊钧顺手揽着他朝慈圣太后寝殿走去,玩味的笑道:“魂归,魂归,魂归来兮。” 朱翊缪虽小,面容略有相似,一样的俊逸隽永,一望即知是血缘至亲的兄弟。 “皇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不点点,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皇兄别小瞧人。母后接见那些夫人小姐我都待在一旁,母后夸着漂亮都不及皇兄颜色。” 朱翊钧一听,抬手拍在他的头上,按着头揉了揉,没好气的说:“没想到还是个小色胚。偷偷拿皇兄和女人比,真是好胆。” 朱翊缪被揉的头晕,讨饶片刻,朱翊钧还不见松手。 前方走来一名内侍遥遥行礼,恭敬的立在一旁等皇帝先行离开。 慈圣太后身边的传旨太监。 朱翊钧眉头一皱,手不由一松,朱翊缪趁机挑开了他的手躲到一边去。 “皇兄在想什么?”不等朱翊钧开口又接道:“下回皇兄要再出宫也带上我,我就告诉你邱得用要去哪。” 邱得用,就是刚刚的太监。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颇为好笑,这小子最近倒是越来越赖皮了。手一捞又揽着他继续往前走,没有答话。 “他要去张大人的府上。” 朱翊缪不在意的说完,把脸凑近,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朱翊钧眼角一抽,伸手把他的头推开,眉头一挑。 “皇兄不高兴了吗?” 潞王年幼,聪明睿智初现端倪,心细如丝,朱翊钧眼中淡淡笑意。 “你想太多了。” “上次皇兄不是和母后说不要滥赏的?” “谁说的,你还敢偷听,这可是机密,朕要重重处罚你。” “啊,疼!皇兄轻点。那天母后好生气,我在门外没敢进去,不小心听到的。” “皇兄放心,弟弟替你探了口风,母后肯定已经消气了。”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 偏殿,慈圣太后手上拿着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菩提达摩念珠坐在榻上,兄弟二人行了礼,慈圣太后揉着朱翊缪,让他贴近暖炉,如今天冷,小孩子的身子最不经寒风。 朱翊钧坐在一旁,神态坦然。一边的母慈子孝,一边专心研究桌上的青花缠枝菊纹碗。 像是在怄气,慈圣太后不理人,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正如潞王所言,自从那次大吵之后,他和慈圣太后心有芥蒂,愈加没了以往的亲密。 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量! 这是慈圣太后说过的话! 政治家是养羊,生意人是养猪。养羊的,等到羊毛长长了,就剪一刀接着养,绝不搞得鱼死网破。而生意人养猪,只求养得肥肥的,过年时一刀下去,没有做长期生意的打算。 慈圣太后从来都是生意人,她没有让朱翊钧亲政的想法,或许在张居正死前都不会有。 政治上有张居正冯保,往往就压制了他,朱翊钧认为慈圣太后心里有鬼,依赖张居正让他也要如此,不支持他不说,还驳斥太深。三十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十年。 慈圣太后认为张居正大才,竭尽忠忱,并未专权自用,架空皇帝。以往就干的很好,今后有他辅政,大事上向朱翊钧禀报,小事张居正独断处理就行,她担当神圣的责任,温柔亲和的李贵妃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却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二人心怀有隙,有心修复却渐行渐远。 不过一会,三人心思各异的用完膳食,慈圣太后打发走了潞王,留下朱翊钧谈话。 潞王有心想留下当朱翊钧的调节剂,可惜拗不过只好惺惺退下。 朱翊钧端坐软榻一侧,动作优雅倒了杯普洱茶,他气质清冷隽秀,如暗夜中的迷迭香。慈圣太后秀美贵气,端庄美妇,出神的看着朱翊钧,满目复杂进而敛去。 “母后今早怎么没去东阁?” 每天早上通政司送来各地的奏章,朱翊钧都会在乾清宫东阁阅览,慈圣太后每日都会前往坐上一会,朱翊钧偷溜出宫慈圣太后都不知,难怪他奇怪。 慈圣太后闻言,面有无奈,道:“今天一大早,武清伯便进宫求见,到不想会折腾一上午。” 朱翊钧一听武清伯,嘴角一抽,对这个优越感膨胀,总是‘外孙,外孙’叫唤他的武清伯老国丈印象极深。 慈圣太后心里也不舒服,她是被武清伯缠怕了,才答应同他见面,把人领到西阁。她是不想朱翊钧也被怎么看怎么不着调的武清伯缠上。 “武清伯前来有何事?” 慈圣太后一顿,淡淡道:“你别操心,没啥事,就是找母后说说话。” 朱翊钧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多加追问,慈圣太后从不在他面前多提武清伯,虽然朝会上都有见面,他也一直来找朱翊钧套近乎。 武清伯急的火上房似的来找慈圣太后,只是觉得朱翊钧当太子的时候他是武清伯,如今朱翊钧当皇帝了是不是该升一升。他更看不惯的是自己是皇帝的外公,上朝却站在成国公的后面,自己儿子李高还是成国公弟弟朱希孝的下属,真的没大事,只是不平衡罢了。 慈圣太后呷了一口普洱茶,暂时放下了自己那个被人算计的爹,开口问道:“今日都看了什么折子?” 朱翊钧答道:“一封庆远府知府弹劾杨正茂贪污的手本和礼部司务陈元呈上,朝鲜特使进京纳贡,招待费用户部拒不成给,有违礼法,请旨切责户部。” 朱翊钧一口气说完,慈圣太后听了,问道:“皇上认为该怎么办。” “悉数发内阁拟票后再行决定。”朱翊钧垂下眼帘,淡淡道。 “对,你张先生胸中藏着千山万水,就该听他的。”慈圣太后感叹的说完,温声对朱翊钧说:“你该好好听张先生的话,向他学学,别老搞事来给张先生施政找麻烦。” 言外之意,她再说司报局和高胡子一党的事。 朱翊钧静静听着并不言语。 少顷,才再开口道。 “内阁缺人,母后看王希烈怎样?” 朱翊钧垂着手,一双桃花含情的星眸,凝神看着慈圣太后,她心头一惊,因为她感觉朱翊钧的眼中似乎藏着以往都未曾发现的情绪。 而,这双眼像极了冥驾的穆宗皇帝,让她晃了会神。 少顷,慈圣太后才想起王希烈是谁,蹙着眉。她不喜高拱,视他为心腹大患,可朱翊钧却对高拱党羽任之用之。 卢泽、王希烈不就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慈圣太后心中不喜,刚欲开口又想到武清伯的话,有奶便有娘,王希烈是高拱的人,如今高拱走了便转投他人,这种人更不能用。 * 益王世子进京。藩王子弟无旨不得离开封地更别说来京城。 当知道是陆小凤的时代,就并不难猜出,那手握重权的堂叔益王,就是所谓的太平王,而年少时一同玩耍些许岁月的朱翊鈏,居然,会是宫九。 这想法一成立朱翊钧瞬间震精,以致于每次益王世子觐见,朱翊钧都往前凑,左看右看都是个一等一的美少年,正经的娃,怎么以后就歪了呢。 宫九一身素白常服,面容俊逸隽永,潇洒随意。轻抿的薄唇含笑,散发着尊贵不凡的气势,实乃翩翩公子,风采慑人的美少年。 “见你一次真不容易,听说小王爷又出海了?看来收获不小。” 宫九笑眯着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略略凑近,动作优雅且潇洒。朱翊钧身心舒爽的揽着他往乾清宫走去。 说到宫九,那真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长的,宫九还是宫九,但益王世子却不是太平王世子,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母亲也还是自己的母亲,一切像是没变,却也是改变了。 这是宫九闭眼后,再睁开眼所看到的世界。 宫九死了,死在陆小凤的手里,不过,他却又活了。 重生!没有平凡人的欣喜若狂,不知所措,一会儿便接受重回过去的事实,坦然自若的接受了一切。 益王常年征战在外,但他宠爱宫九这点毋须置疑,宫九知道自己的结局倍受打击的是对父亲二十多年的仇恨其实毫无意义。 宫九是个奇才,资质卓绝,什么武功都能一学就会,更是心机深沉、智计百出之辈。但多年和太平王分居两地,幼年时同益王的相处,让他有些不自在。 而那道让他进京陪伴小太子的圣旨,还是让宫九察觉异样,若没记错以前确是不曾发生的。 愈靠近京城,便愈能感受到不同,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朝廷却不是那个王朝了。宫九幼年曾性情大变,自此人前果断睿智,温文潇洒,人后却以受虐为乐,用*上的痛苦来满足自己扭曲的心灵,母亲的死便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从此痛恨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发十几年的时间打造了个庞大的势力网,就为报仇,登上九极,踩着芸芸众生,将太平王狠狠的打到淤泥之下。 对于朝廷,又怎会让曾肖想过万里江山锦绣天下的宫九陌生? 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探索未知,宫九从不会无聊,因为他相信这个全新的世界会给他带来全新的乐趣。这个王朝很乱,无论是经济军事还是政治上都一塌糊涂,但儒学的造诣其高,皇权意识极强。皇帝平庸,手下的能臣倍出,却也只抓军事边防,经济发展的收效甚微,国库更是入不敷出。这个国家太矛盾,这个世界太强大,生纷乱世,不知能走到何处。 小太子岁年纪善幼已自成性格,凡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虽想法举止略显稚嫩,却想法颇多。宫九不知此间最大的变数就是这朱翊钧。 朱翊钧若把花玉楼当成左右手,锦衣卫朱希孝是忠诚的手下,杨廷和是一同长大的伙伴,那发小宫九就是寻常的朋友。 这个弟弟怎么看都不像有心理病,哪怕是藏太深了。作为一个好哥哥他很有必要在弟弟长歪时,及时掰正。 过了一会,宫九笑得温文尔雅,道:“不错,顺道劫了两艘英国船,得了些东西,皇上可有兴趣看看?” 宫九指了指一旁内侍手上捧着的锦盒,朱翊钧双目流转,随口打趣道:“莫想贿赂朕,要不是通政司上报,朕还不知你离了太平府。” “皇叔也不容易,你也别老折腾他。” 国家动荡不安,个人武力再强也比不上一方势力的强大。若说宫九十几年便能营造如此巨大的势力网,没有南海无名岛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即使身怀秘籍他仍旧出海拜吴名为师,他知此人武功超群,却有控制神舟的妄想,是个难能的隐患,最后没能杀死吴名不知陆小凤会怎么对付他。 宫九静静的听着不答反问。 “你这么急着找我,可不像是想叙旧罢,胡椒苏木的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宫九一脸荡漾的笑容,眯着眼,揶揄的说道。 朱翊钧一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胡椒苏木都是没谱没眼的事,山西闹得厉害,元辅现在倒是无暇□,哪还顾得上别的。” 话题就扯到胡椒苏木上,就要提上一提。 户部名下,京城有二十多处库房,除了钞库,其他皆是满当当的。前些年国库拮据,张居正大改收税政策,只能白银纳税。而以往全国收税,是皆可用实物来代替。 常年积累,库房中从笔墨纸砚锣鼓钟鼎,道炭米油盐竹木藤漆,有七百多个种类,多是易霉烂变质的物品。单胡椒苏木就存了十几万斤,储济仓杂物太多,朱翊钧老想给朝臣加薪,太仓银开销太大,张居正想拿实物,胡椒苏木来折俸禄。 朱翊钧对着俸禄少巴巴的京官下不了手,把主意打到了王侯勋戚的头上。 二人想法有异,一时倒不好决定,事情就这么搁置了。 宫九略略凑近,带着引诱的意味道:“皇上如此信任有加,实物折俸的事我又怎会不知,就不知皇上是想让我怎么挡着那些王孙权贵。” 他随口一说,轻松自若,好似那些权霸一方,富甲万贯的王爷只是些不起眼的小兵。 朱翊钧神情古怪,淡淡道:“皇叔位高权重,威望深远,此事还需麻烦皇叔了。南方少数民族三天两头起兵闹事,皇叔到底年纪大了,真不想麻烦皇叔。”说道这顿了顿,转头眼中带着期望的看着宫九,故作感慨道“朕还等着你长大,帮朕守南方呢。” 宫九被朱翊钧充满骄傲和期待的眼神,眼角一抽。心下微动,神态傲然。 漫不经心的调笑,颔首道:“区区南蛮之地,皇上怕是大材小用了罢。” 朱翊钧大笑道,“大材?那也得用过才知道。”语罢挤了挤眼,竟有几分贼兮兮的感觉。 宫九没有朋友,但他从不寂寞,因为他总能找到更有趣的让自己愉悦,普通人重生第一想到的会是杀死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但宫九不是一般人,他欣赏陆小凤,为他的为人,为他的胆识,更为他的机智,所以,他不杀陆小凤,反而想同他作朋友。 他极度自信,又极其自卑。宫九行事看似圆滑实则锋利。他会虚情假意,也可冷若冰霜,宫九极度傲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18学生反师 色泽通体泛红,纹理清晰可见,整体油脂光泽,质地温润淳厚,鲜润可爱,设计更是构思之巧、雕琢之妙,玉冠的左右两侧下方中间,又各穿一圆形小孔,以便插入玉簪,绾住玉冠。而发簪则由碧玉琢制,形似圆锥状,尾端稍作弯曲,并琢饰出蘑菇状圆帽饰,使器形虽小却富有变化,可谓匠心独运。 这是个难道的束冠。 朱翊钧偏爱饰物,在服饰上下了大功夫,发冠,玉佩,珠链,种类繁多,别具匠心。 朱翊钧从梁永手里锦盒中取出发冠,对着手比划比划,笑道:“还说不想贿赂朕,红玉紫金冠,雕工精细,海船上的玩意?莫不是掘了哪家的坟圈子!” 宫九随口接道:“皇上英明,确实刨了。” “西安陵,始皇帝的东西,皇上有兴趣么。” “朕又发现你有一个巨大的优点,不吹能死。” 他们说话之际,朱翊钧手指轻划那颗巨大的红宝石,桃花眼水光潋滟,抬手就笑纳了。 “藩王府果然有些底蕴,朕就放心了。来年贡礼再添上几样,不能低了这个档次。” 他一语双关,笑的狡猾,像极了杨博。 宫九闻言眯着眼,耸了耸肩,潇洒极了,叹道:“没了,只此一件,下不为例。” “掰吧小气了不是,朕可听朱希孝说了,九公子富可敌国嘛。” 他说的煞有介事,还按了按宫九的肩头,以示此言不虚。 少顷,笑闹一阵,宫九准备去觐见太后,却不想走到门口时碰到了,下午前来侍书的花玉楼。 张居正虽顾不上朱翊钧,冯保可每天都有的是时间守着他,课业便一日不曾停过。 宫九从前没有听说过花玉楼,江南花家最出名的怕就是鲜花满楼,他喜花满楼,花玉楼就更不对付。 宫九很傲,骨子里的自傲,心底里的尊贵,容不得一点轻视怠慢。花玉楼也够傲,高智商的人都有些自命不凡,难免恃才傲物。 这算是王八看花生,不太对眼。 果然,不过三句花童鞋便火力全开,连讽带刺,冷笑揶揄,宫九却是笑得如沐春风,谦谦君子,实则笑里藏刀,口腹蜜剑。 最后,朱翊钧看不下去,搁到阻止,才堪堪停下,宫九就是去了慈庆宫。 朱翊钧迎人进来也不急着去书房,拿眼一转,轻笑着,“没想到花侍书不仅文采风流,还是个舌灿莲花的辩才,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花玉楼不喜宫九,这点从不掩饰,朱翊钧对此也很是无奈。 “纵是才高八斗也比不上世子殿下。”花玉反唇讥讽道。 花玉楼不喜益王世子并非空穴来风,初见时,宫九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心思诡辩,神若毒蛇。大明孔孟深省,儒学至深,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在花玉楼心里益王世子怕就是这疑人。 水塘春始波, 火候春初热。 许久后,朱翊钧方道:“花侍书看朱希孝此人如何?” 花玉楼淡笑答道:“文武双全,严气正性,意坚硬朗,是个难得的人才。” “若非九弟举荐,朕还不知成国公之弟竟是位胆识过人,忠勇双全的将才。” 花玉楼没有接话,眼睫微垂,不再言语。 宫九常年在外,成国公安居京城,哪会有功夫向皇帝荐人,朱翊钧闭着眼瞎说。各个藩王封地均有锦衣卫监视,宫九频繁外出,密折一封封上报,他又怎会不识朱希孝。 朱翊钧此时有些心神荡漾,没指望看什么书。 坐了坐,就带着花玉楼到御花园散心去了。 花玉楼伴在身侧,走了片刻开始嘴贱,凤眸流转,嘴角微翘,笑道,“皇上,外臣不得轻易擅入内宫,您可不能为了臣坏了规矩。” 朱翊钧一听,乐了。答道:“为你?还差了点层次,算你风流成性,敢在朕面前猥亵后宫,仔细你的皮……哈哈。” 花玉楼也不在意,眼波婉转,接口说道,“祸乱后宫?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微臣家大业大,纵是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之的,皇上莫要恐吓微臣。” “只怕是倚红偎翠惯了,宫里的清粥小菜难入花大人的眼。” “绝代佳丽,红袖添香本是一大乐趣。乾清宫美婢娇童,皇上涟漪不动。来日臣带您走走苏州胡同,便知是怎般*滋味~” “放肆,竟有如此心机,朕岂能轻饶你,明日交予杨太师管教。” “......”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寒梅松柏,花玉楼欣赏满园风采,偶尔还风骚的吟两句诗,朱翊钧开始还挺有意境,走一段路就受不了了,北京的日头,要么极冷要么极热,真是要人命。 果然,在这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伴着两岸高洁松竹和鲜花馨香,便有一座小亭。 皇帝陛下不解风情的催促,花玉楼难得的翻了个白眼。 走近,才知这屹立湖心的八角宝亭上已有人。 “寿阳/永宁,见过皇兄,皇兄万福。” “花玉楼见过二位公主。” 沈太妃性格寡静,近年却频频前往慈庆宫,寿阳公主年过二八,正是适婚妙龄,选驸马在即。 对于这年龄搁在现代也就初中生一枚的女孩,便要结婚生子。朱翊钧很纠结。 老朱家还有条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规矩,驸马必须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中选取,而且子弟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中便不能再出仕为官,即使已经做着官的也得退休回家。 堂堂公主宗女,下嫁给市井小民不说,驸马人选还是由他人推荐,其中贪官污吏的卑劣计谋可想而知。 寿阳生性腼腆,如今有外臣在,更加羞怯胆小。 永宁常待在乾清宫,对朱翊钧很是熟稔,一脸欣喜的凑了过来,“皇兄,皇兄,给你说个好消息,你可要好好恭喜寿阳姐姐。” 朱翊钧闻言,看着这小姑娘小脸布满红霞,头低的都快贴到胸上,哪还不明白什么事。 古代女子多早熟,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名亭亭玉立、玉洁冰清的女子。 眉宇不画自横翠,春葱玉指如花兰。 沈太妃为了寿阳公主的事忙碌了好些日子,倒不想这么快就定下了。 朱翊钧笑了笑,道:“那真是该恭喜妹妹了,可知是哪家公子,有这般福分娶到这貌美如花的公主。” 寿阳害羞的拽着手帕摇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是母后帮寿阳姐姐选的驸马,是位姓梁的公子。”当事人都不知是谁,倒是永宁兴匆匆的开口抢答了。 梁家公子? 梁永在他身侧低声说了句。 江南富商之子,梁邦瑞 花玉楼一听,一脸古怪,看来是听到熟人了。 朱翊钧疑道:“你认识?” 花玉楼答道:“是臣乡友,略有耳闻。” “品性如何?” 花玉楼一顿,抿嘴道:“极佳。” “样貌呢?” “一表人才。” 朱翊钧闻言,他自然相信花玉楼不会说谎,转头笑道,“妹妹大喜,看来沈太妃挑了个青年才俊。皇兄倒是不曾备有礼物,回头就给你补上。” 早在他们说话时,寿阳在一旁听的羞怯极了,恨不得立马跑开。准驸马正如沈太妃所言实乃良配。 这会儿闻言柔美的脸上略带害羞的笑脸。 话音未落,永宁一听礼物,眼神发亮,目光灼灼的看着朱翊钧,“皇兄,我也想要礼物。” 朱翊钧一脸笑意,眼角柔和,宠溺的说道,“真是个爱贪便宜的丫头,什么还能少得了你的不成,等等皇兄就让人送到宁寿殿去,这可就满意了?” 小丫头撅着嘴,眼里满是欣喜,却一脸不情愿的点点头。 从湖心亭出来,就回到乾清宫,直接命梁永开了库房为寿阳永宁挑礼物。 朱翊钧见不曾避讳跟在他身侧的花玉楼,想到什么,上下打量,略带挑剔说道,“若说这驸马,还有谁比得上花侍书。这样貌,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刚刚寿阳偷着眼看你好几回,只怕连永宁小丫头都上了心,若她向母后求了,朕的妹夫你就逃不开咯。” 花玉楼手里拿着个玉壶,无语的瞥了眼,一脸坏笑的朱翊钧。拿在手中垫了垫重量,遂身子不动神色的移到他的身侧,栖身上前,头微偏,凑近耳边轻声低语,柔声含笑,“只怕到时皇上会舍不得微臣。” 朱翊钧身体轻轻一颤,热热的呼吸洒在耳廓上。只见他,微微低头,凤眼狭长微翘,眼睫天生带卷,从下而上缓缓睁开,看似无心确是有意。 朱翊钧一怔,心头微跳。不自然的侧开眼。 美少年诱惑果然不浅。 心头腹诽不已,面上装模作样的选东西,花玉楼也好似无事般,继续看那个玉壶。 梁永早见气氛不对,一再小化自个。默念,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皇帝内库多是男子饰物,奇珍异宝,合适女子的却是少有。 永宁是他的亲妹妹,寿阳也很叫人喜爱。 女子饰品还真是少的可怜。只好作罢,准备过几日出宫看看。 花玉楼一再看那个壶子,见他好像挺喜欢,转手便给了。 后者道了谢,笑的耐人寻味。 * 几天后 乾清宫东阁内坐着两人,此刻辰时刚过,慈圣太后离开不久,朱翊钧坐在御座上方,冯保坐在下方一侧,梁永和捧旨太监站在一旁。 冯保尖细的嗓子,念完一封苏州府知府的邸报条陈,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口润喉。过了一会,继续拿了本绿皮奏疏开念。 念着念着,直到念完最后一个字,冯保的表情就怪异极了。 闻者皆愕然。 少顷,朱翊钧嘴角一抽,开口问道:“大伴,这刘台可是那个辽东巡按御史,前几日被张先生训斥的那个。” 冯保干笑,谑道:“正是,难怪昨个见张先生就像吃了只苍蝇,恶心的要死,原来是这事。” 又道:“这回真是出大脸的,古往今来当学生的能把老师给骂了,还是头一遭。” 《大明律》规定宦官不可与外臣结交,冯保和张居正关系不错,也是低了他一头,没想到如今还能看一代首辅的笑话。 辽东大捷,但凡捷报都是由巡抚送达,刘台虽为辽东巡按御史,权利也是极大,却是越过了巡抚先发了折子,抢了这头彩。 这本是小事,却触了张居正的眉头,他因言官上台,深知文官集团的力量,更知御史的肆意妄为。张居正早看不惯,就想拿言官开刀,只是迟迟没机会,没想到刘台就给了他一个由头。 张居正狠狠的训了这刘台,还没来得急动作,却不想刘台也是个横子,被骂心中极为不忿,居然上疏弹劾张居正,狠狠的骂了张居正,偏偏他还是张居正的学生。 天地君亲师,大明百花齐放,儒学仍是正统思想,尊师重道,根深蒂固。 这回是出大名,里子面子都没了。 朱翊钧听了冯保说辽东一事,身子一激灵,瞪眼失声说道:“大伴你怎可讥笑他人!” 又道:“下午咱们一同见张先生。” 冯保微微颔首,笑道:“听皇上的。” 冯保倒是不介意张居正会干什么事,因为里边没他的事。朱翊钧觉得这事不可能不了了之,张居正是人吊死了还得再补上一刀,拉冯保来分仇恨的。 张大人很牛,牛到满朝文武都怕他。张大人很牛,牛到中宫太后都仰仗他。张大人很牛,牛到身穿一身黑色五爪金龙袍的人都不得暂避锋芒。 文人重名,彪悍如张居正,也爱惜羽毛,受不了被自己的学生指着鼻子骂。 少顷,“大伴,内阁新晋的阁员是哪些人。” 冯保一顿,意味不明的笑道:“礼部尚书申时行,申大人。” “还有,吏部侍郎王希烈,王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 19皇亲勋贵 京城东城根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它在毛家湾的南边,抽屉胡同的东边,神路街的再东边,盔甲厂的北边,再北边是马匹厂。西边是梅竹大院,再西边是胡同大院。它比之棋盘厂,逊色许多,比之商业街更是不如。但这里却有一个地方,在京城名气极大,哪怕全国也闻名遐迩。 那里有个窑子街,苏州胡同。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 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 明朝戏曲小说空前繁华,作家才子高度活跃。京城最有名的大戏院就开在苏州胡同的对街上。大戏园子里唱的是昆曲,这阵子吵的正红的《玉簪记》。 第十六出《寄弄》,京城才开第一场。园内高朋满座,台上一个生一个旦,一男一女,咿咿呀呀的唱着爱情故事。扮演陈妙常的角,实在有些颜色,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一双眸子波光流媚,极是勾人。 包厢雅座上,一人坐若后园,一派风流,颜色非常,真是引人侧目。 这不是花玉楼是谁。 戏台上演的□迭起,还是有不少人把眼光投了过去,那男子眉目精致到秾艳的面容。 朱翊钧不客气斟茶便喝,苦恼的伸出两指,触于眉心。早上挤了点时间出宫逛逛,没想到就被花玉楼拐到戏园子来了。 听了一会,就头昏脑涨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周围一圈火热的戏迷,连梁永侍卫都专心听戏,朱翊钧无语了一瞬。 这个戏园子在前门外的大栅栏就是闹市口。 小孩,小姐,妇人,小贩,男人,女人,胡人,武林人,甚至是外国人。帝都繁华,可见一斑。 沿窗望去,便见对面街道,虽天色未暗,青楼楚馆却已是人进人出。 苏州胡同是条窑子街,整条街上都是妓院,三十多家别无他店。 女人,一个正被男人揉着的女人。 一个容貌艳丽,貌美如花的女人。 那男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抬头看来,看到了朱翊钧,失了下神,随即便勾唇送了个轻佻地笑脸。 一身绛紫色衣衫,年纪不过二十,剑眉飞鬓,明眸俊颜,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亮亮,却是风流倜傥,潇洒恣意。 朱翊钧神色一怔,嘴角隐约噙着笑意,遥遥而望,不稍片刻就转开视线。 花玉楼最先回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什么也没有。 “您不喜欢?高大师新作,平日不是最喜欢看坊间小说杂文么?” 朱翊钧不语作答,顺眼看去,道:“你拢拢这戏班子,送到宫里去,娘娘必定大大有赏。” 花玉楼被刺,浑不在意身心舒爽,倒了杯茶,诚恳答道:“那是冯公公的事,这份功劳咱可抢不得。” 又笑道:“这个旦角虽然年纪大了点,却也别有风情,好看的紧,在座的怕是没人不知她的名。” 朱翊钧觑了他一眼,嘲道:“北大营正巧缺个小旗,我看你也合适的紧,闲得慌明日就去罢。” 明朝中后期军事力量主要依靠边防军和地方实力派将领的专属部队,京军力量削弱许多,前年京城三大营扩招,神机营武器革新,京军五层兵力使用火器。 戏才唱到一半就散场走人了,梁永还在纠结陈妙常啥时候同陆生表明心意,朱翊钧已经快走到园子口了。 带着一队人,在街上东走走西看看,转手便买了胭脂水粉,一份精致淡雅的首饰,看着满目琳琅的金银珠宝宝石首饰,很心动,朱翊钧再次深深遗憾怎么不是女人,可惜了。 每件首饰都过了个便,在花玉楼推荐下,才百般抉择的挑个件宝蓝吐翠的手串给寿阳,永宁年纪小,挑了个华美的金锁项链,一面镶嵌着各式的宝石,贵气大方,一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精致小巧。 最后,朱翊钧难挡诱惑,自己挑了个样式别致的金冠,别的用不到,这个算是心里安慰罢。 临近新年,街上人多杂乱,朱翊钧买好了东西准备回宫,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出。 朱翊钧又看到那个旦角了,却是在沿沟巷。 “别他妈的不识抬举,身上一股狐臊味儿,当我不知道你是从隔壁胡同出来的么?” 不远见一身着墨绿锦服,腰悬金牌,绣春刀的男子从巷口拖着名女子出来,周围还跟着年岁差不多的公子哥,俱都玩味看好戏的旁观。 他们这一番扰攘动作极大,一听是苏州胡同出来的姑娘,周围看热闹的顿时围了一圈,眼神隐晦的看着那女子。朱翊钧遥遥站在一边,一眼就让出来那恶霸欺女的竟然是慈圣太后的弟弟,当初国舅爷。而周围跟着的显然都是朝中显贵勋戚子弟。 梁永早认出李高,一见情况不对,朱翊钧脸色更是难看,想让侍卫上前喝止,却被朱翊钧阻止,他今天倒要看看李高要怎么把人给抢回去。 那旦角二十出头,称得上是国色天香,样貌极佳。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对着李高就是又撕又咬,可劲的想逃开。李高力气极大,拖着人就往街上走,被折腾烦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俏白的脸上,恶狠狠的道:“臭□,上回才在怡红楼见过,这会装什么清高。” 那旦角闻言脸色煞白。 “恼了我,把你关进北镇抚司里去,那里头可都是我的兄弟,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这会儿,不待朱翊钧开口,花玉楼已经笑道:“李千户在干嘛,真是好兴致。”李高转头一见是花玉楼神色一愣,又浑不在意肆无忌惮的笑答:“我道是谁,原来是花侍……” 话未说完便看到站在一旁比之花玉楼矮上一些的朱翊钧,此刻艳阳高照,他恰巧站在后边,一张脸毫无瑕疵,犹如明珠美玉,漆黑的桃目含情冷凛,冷凝寒彻,在高阳下光彩离合。 李高失神一会,脸色唰白,身子一抖,他身后的人也有一半看呆了,却都不知来着何人,看一眼朱翊钧骨头都酥了一半,哪还顾得上计较,梁永见了不屑地冷哼一声。 黔国公家的公子,英国公家的公子,安国公家的公子,还有宁安长公主的儿子。 李承恩是宗室子弟,算是朱翊钧的表哥,常去宫里请安,是见过皇帝几次的。 他最先回神,身子一颤就往后躲。他虽为宗室子弟,但宁安公主并不受宠,比之他人更是不如。 李高耸着脑袋,嘴里像含了颗大枣,颤声道:“皇….皇…..” 朱翊钧一皱眉头,梁永伶俐的把人挡在了一边,朱翊钧伸手把那旦角扶起,苏玉娘朝他道谢,抬头一见他的样貌身子一抖。 朱翊钧察觉,疑道:“你见过我?” 苏玉娘凄婉一笑,道:“公子这般金贵的人,奴家不知。” 朱翊钧摇摇头,感叹道:“皇朝中尔虞我诈,衙门内金戈铁马。我曾听先生提过你。” 这话一出,一旁的花玉楼神色一诧,侧头端详。没想到当年色艺双佳,才情双绝的京南苏玉娘竟然会流落风尘。 她是高拱的红颜知己,用情至深,张居正更是多次题诗赞她色艺双绝,才情无双。 苏玉娘猛地一怔,脑子里浮现出当年在京南驿站唱《木兰歌》的场景,顿时脸色涨红,颤道:“你,你是……” 少顷,等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朱翊钧站住,侧着身子看着李高,似笑非笑道:“这事,大舅平日没少干罢。” 李高被他这么一嘲,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有梁永在后边顶着,就给跪下了。 “皇,皇上……”李高脸色白煞煞的,勾头看着地下的砖缝儿。 朱翊钧笑道:“别,喊我外甥就成,平日怕没少唤罢,好煊赫的第一国戚啊。” 李高哆哆嗦嗦不敢言语,他在外头人五人六喝鹰逐犬,但比之不苟言笑的慈圣太后,他更害怕这个笑里藏刀,帝威十足的皇帝外甥。 朱翊钧忽然蹙眉,喝声道:“辰时储济仓就大开,你怎么还在这,北镇抚司什么时候这么清闲,朱希孝让你办的什么差。” “我去,我去……” 李高被朱翊钧这一串的问话,舌头又不灵便了,含含糊糊的说不清,半天没说成一句。 朱翊钧见他这样,眉头一蹙,和声道:“大舅你这样怎么行,母后最不喜的便是有人打着她的旗号在外面逞凶斗狠,现在这时候你怎么还干这混账事。” 李高脸色白煞煞的还没缓过神,想到慈圣太后怒形于色的一顿臭骂,惶恐不安的看着他。 朱翊钧正色道:“北镇抚司的事你也知道,如今科举将至,天下士子云集,这送年贡的藩王府也到了,你这闹得不是打咱们皇家的脸么,若是张先生知道了,娘娘也保不了你了,大舅。” 李高是个听不出话的人,刚才还兀自不知自己哪儿错了。这回脸色顿时面露土色,知道自己犯了大忌晖了。 “皇上,我错了。今天是英国公的儿子一直邀我才出来的,皇上,你要相信我,这事别让你母后知道,我再也不敢了。” 朱翊钧心头冷笑,嘴角含笑道:“好了大舅,这事就到这。你以后干事掂量掂量,别老让母后操心。曾听武清伯说你精明能干,刚好粮秣官还空着,大舅过两天就去补上罢。” 李高一听心里埋怨朱翊钧不近人情,面上哪敢说不,连忙答应。他原本是锦衣卫千户,被人供着奉着,粮秣官是什么差事,发粮食的。这是把他降级了,北镇抚司副千户。 与李高分开,一路再往皇宫走去。朱翊钧若有所思,吩咐花玉楼道:“你让朱希孝找人看着李高,别又捅出什么篓子。” 花玉楼落后他一步,眼角含笑,他的政治眼光相当出色,道:“皇上放心,国舅爷是最合适的粮秣官。” 朱翊钧一笑置之,淡粉的花瓣般地嘴唇微微含笑。要给不讲理的人说道理,就要找个更蛮不讲理的人。 * 建极殿后的云台是一处小殿,与乾清宫只隔了一道乾清门。 云台上,朱翊钧坐在御座上,张居正和冯保打横坐在两侧,卷帘后空空无人,慈圣太后今日还是没来。 朝夕如流光阴荏苒,每日都要这般议政,论折,看邸报,今日依旧。 冯保托着腔又念完一篇邸报,看了眼朱翊钧,才清清喉咙笑道:“奴才离了乾清宫,就见李老太爷风风火火的来找慈圣娘娘,才知道皇上您把李千户给贬了,这粮秣官可是个苦差事。”出口的话看似随意,却是若有所指。 东厂和锦衣卫是明朝两个特殊的组织。监察百官,武清伯不过是个由头,任何风吹草动又怎么瞒得过冯保的眼。 这话一出,朱翊钧瞥了眼冯保,对着张居正峻声道:“如今江西事了,胡椒苏木的事,元辅可有章程。” 折俸的事,张居正不知道在心里头琢磨多少次了。他把朝廷大政官场利弊的事说给朱翊钧听,可惜沟通不了。与其各持主见,倒不如各退一步。张居正捋捋长须,转向冯保说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冯保不知张居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脱口说道:“一月二十。” “既然如此从本月开始的折色银,全部改成实物折俸。” 每月的二十号就是发俸禄的日子。 朱翊钧闻言点头同意,蹙眉又道:“勋戚权贵全折,京官半成。” 张居正伸手摩挲这额头,冷静思考答道:“这件事执行起来恐有阻力,想找岔子的人多得是,半成也好。有对比官员的不满多会少些。” 冯保在一旁听二人谈完胡椒苏木折俸的事,脑子里闪过李高黝黑油滑的模样。他们像是忘了般避口不提,转手就封了武清伯一家的嘴。 以武清伯那苍蝇虽小也是肉,掉到钱眼里翻跟头的性子,还不知会怎么闹,慈圣太后怕不会这么简单了事,而若是折了俸禄,那…… “大伴。” “大伴,快去拟旨。” 冯保心中各种担心复杂,千思万虑,朱翊钧唤了两声才回神。连忙朝朱翊钧一拱,歉意道:“皇上,老奴走神了。” 朱翊钧摆手,说道:“无事,下旨去罢。” 张居正坐在一侧,他喜欢观察别人,此刻就一直在观察着皇帝和冯保的表情。这会儿冯保起身拟旨,对上了张居正的眼,眼神不亢但锐利深邃,神之又神恍惚一眼能把人看透。 冯保神情一怔,半晌才扯了个笑眯眯的脸。转身去了一旁的小案边去。 刘台抢功骂师,三人闭口不提。 张居正本想故作辞官还乡刺激皇帝,他在重建明国上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如今帝国蒸蒸日上,皇上也已长大,开达明事,政务上张弛有度,但现在终究还是离不了他。张居正两朝不如意,如今官至极品,摄政更是问心无愧,宦海沉浮数十年,所做不过国富民强尔,纵是他日身死又何妨。 不过他后又觉得没必要,他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这点面子。这些言官有的是办法搞死他们。 文官集团是个隐患,大批言官成群结党,抱成团。偏偏明朝不轻易杀言官,罚又罚不怕,打又觉得光荣,没看正德皇帝都斗输了吗? 朱翊钧一心想张居正和言官对上,哪还会帮忙和稀泥,没添油加醋就不错了。 翌日晌午,内宫中旨。 辽东御史,抢功近利,逾权夺职,大逆不道,打入天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多谢小唐的地雷!~ 20朱停 京师东安门之北东厂 一人匆匆走进一间古朴肃穆的屋子,里面的设计也很简单,没有奢华的装饰,也没有昂贵的宝器,其中最引人注目就是大堂内正中挂着的大幅岳飞画像了。 屋内点着熏香,烟雾缭绕。 这是东厂。不像外界传闻的黑暗,残酷,吃人不吐骨头,反而看起来严谨精干,调蓄不乱,但其中暗藏的隐晦和血腥又有多少,却是不得而知。 他一路匆匆赶来,却气息不乱,步伐稳健,可见是个难得的高手。 “拜见厂公。”来人行礼。 若是朱翊钧在此便会认出此人是东厂大挡头,马堂。 “事情办妥了。” 这是陈述句。屋内椅子不多,岳飞图像前方就放了一张椅子,一个身形微胖,面目和善,头发发白的人坐在那,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不难看出此话正是出自他的口中。 马堂唤他厂公,此人乃冯保。 “回厂公的话,人已经放进去了。” 冯保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满意,拿起桌上的茶杯,浅酌了口。 马堂见他心情不错,在一旁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厂公,属下不知,皇上已经出宫,为何您还要将此人放进乾清宫去。” 冯保抬眼,神色并未不渝,反而有些愉快。 半晌,才缓缓的说道,“乾清宫内住着的可不只有皇上。” 其实他还有半句没说,若皇上在宫内,那才是麻烦。 “厂公英明”马堂奉承道,虽然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冯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得很亲切,但却让人感觉带着深深的恶意。 马堂武艺高强,深不可测,但他并不聪明。因为不聪明他常常不明白为什么冯保让他这么做,这是冯保看重他的原因。 譬如,他今天不只去了皇宫,他还去了大理寺,他还去了刑部。 * 远在宫外的朱翊钧感受不到,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正在宫里进行着。 他在看着一家店。 店外匾额上空空如也,更似民房,却窗门大开。里面东西不多,一个柜台,一个算盘,一张桌子,外加两坛酒,就什么也没有。 但这还是一家店。 朱翊钧看的是一个很胖的人,懒散的躺在宽大而舒适的太师椅上,极是享受,却眼神迷离,神游太虚。 他长相并不好看,但并不让人讨厌。他很胖,但不腻歪,反而感觉很有福气。年岁不大,却不见年轻人的活力,周身一派慵散、闲适的气质,给人很是生活惬意的感觉。 不知多久,那人才慢吞吞道,“这位公子准备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你是店家,自然等你开口,在下却是好奇,你这家店什么都没有,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朱翊钧拿眼看了四周,朗声问道。 “我没这个本钱,从不做生意也不开店,但你却是说错了,我这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只要你说得出的我这都有。” 那人,神色平淡,言语淡淡,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傲气。 “你既不做生意,可我却是想瞧瞧你的本事,是不是真这么厉害。” 那人依旧神情淡淡,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他们不通姓名,却都敛口不提,不知是毫无必要,亦或是心中有数。 朱翊钧步至台前,提笔略略描绘,大致满意,便卷在手中,作似无意的挡着众人视线,给他看过便攥在手心,揉碎。 “如何?” “小道也。”语气平淡说道。 朱翊钧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了个东西,递给他。 花玉楼一直站在朱翊钧的身后,虽然没看到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却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饰物。 通透无暇两面看,温香软玉入眼来。 那是块玉。 莲叶形的玉。 一块晶莹剔透,虹光萦绕的黄田美玉。正面雕有翻飞盘龙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五爪金龙,气势如虹。反面刻有‘绍休圣绪’四字,字体浑厚高古,劲健雄奇,意态跌宕,苍劲峻逸。 此物价值连城也。 花玉楼知道朱翊钧是有多宝贝这方美玉,天天揣怀里,给他看看都不肯的。今天这么转手他人怎么不叫奇怪。 那人接过,在手中上下掂量掂量,只瞟了一眼,也不细看,抬头看着这位贵气逼人的公子,神态微异。 “你我恕不相识,便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予我,就不怕我携物私逃,这可比我这间屋子值钱多了。” 那人语调疑惑,打量着来人。 朱翊钧勾唇一笑,傲然道,“你若想逃,却不是我能控制,但在这方土地上便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找不到的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顿了顿,“不过,如此会享受的人,又怎会为这种饰物过起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人笑了。 “我有一个朋友,我总是取笑他一天到晚的找麻烦,却不想今日我也惹了个大麻烦。” 那人说到这朋友神色颇为愉快,晃悠悠的拿起酒坛准备倒酒,却不想里面已经空了。 “他带着两坛酒来找我喝酒,酒没了他也走了,我却没酒喝了。” 朱翊钧挑眉,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没想到古龙的亲儿子才刚刚离开,不知是怎么的人物,是不是真如书上所写让人永难忘怀。 他倒是好奇,现在的陆小凤究竟是两条眉毛,还是四条眉毛。 不过, “在下家中倒是有几坛美酒,这便算是报酬吧,阁下可以也去找这位朋友,当着他的面喝了这些酒。” 朱翊钧不厚道的出着坏主意。 那人停下来想了想,竟是认真的考虑这么干的可行度。 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太懒了,比起去找陆小凤,他更喜欢陆小凤来找他。 之后又是交谈了一阵,朱翊钧态度温和,如多年朋友般交谈,临走还不忘打趣对方连倒酒都这么懒得动手,不如找一个老板娘,方便多了。 那人听及思之片刻,深以为意。 妙手老板朱停。 花玉楼听过这个名字,是个双手灵巧,能够做出你想象不到暗器、工具的人。江南花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算是江湖中人,但他却是从锦衣卫那里听闻的。他深知这个江湖的力量有多大,但他也知道身旁的这个皇帝野心有多大,朝堂上无法掌开手脚,便将手伸向了江湖之中。 更是毫不忌讳的将诸类事物,交给了宫九酷似投诚般献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的手中。 花玉楼咬牙,他纯粹只是不放心,绝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心理。 在他看来,朱停是个人才,也却是个有趣的人,但天下能工巧匠繁多,皇宫里也不缺这类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能让皇上交出先皇御赐的玉佩,且他深知朱翊钧的性格,能让他无缘无故以礼相待一个人,必有深意。 纵是百般好奇,皇帝不说,花玉楼也不会贸然去问,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不是件好事。 朱翊钧心情不错,能碰到朱停是意外之喜,他本不想这么早去找朱停的,朱停现在虽然有点名气,却不像十几年后那般名声大噪。升空飞翔的铁皮鸟,一只能自动洗碗筷的柜子,那都是他以后做出来的东西。 他不知道遥远的西方如今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曾隐晦的向张居正提过海军,但如今大明的国力却不足以出海,但总有一天大明的军队会再次在这浩瀚辽阔的大海上乘风破浪,而不论是引进还是输出,朱停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将会是朱翊钧不可缺少的东西。 唉,人才难求啊。 朱翊钧还在为自己的宏图霸业上再添一员技术型猛将而高兴时,一个身穿大红便服,腰佩绣春刀的男子,正朝这个方向快速走来。 此人相貌堂堂,正气凛然,面容英挺刚硬,眉宇间却带着一丝焦虑。 人潮拥挤,他却能健步如飞,一一闪过人群。 朱翊钧看清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花玉楼大老远便看到了朱希孝,见他行色匆匆,神色有异,能劳动锦衣卫一把手亲自出来寻人,怕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宫中有变,太后遇刺了。 朱翊钧听到这消息心中一突,好心情荡然无存,连带看朱希孝都格外的不顺眼。什么时候皇宫已经是一般人想进便进的地方了,这便是你给朕守的宫门。 他赶回宫中,才知人已经被东厂的人带走了,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若无意外怕是刑部正在审理此案,现在更主要的是去安抚他的母亲,慈圣太后。 他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但却不想会是那么致命的阴谋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速度有点慢,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准备慢慢引入陆小凤里面的人物,性格方面可能把握的不是很到位,还请见谅!~ 21母子 慈圣太后确实受到了惊吓,一直强调有人要加害于她,要朱翊钧抓住主谋,他好生宽慰后才放下心来早早睡下。 朱翊钧却没有这么好心情,紫禁城是他的地盘,乾清宫就是他的窝。如今有人能不经他允许,在他的地盘上走来走去,甚至都闯进了他睡觉的地方,这人还是个刺客,这是朱翊钧不能容忍的。 乾清宫寝殿内,已点起了明亮的烛灯,火焰一跳一跳的,给这间布局精致,华美雅致的内殿添了丝暖色,炉内焚着龙涎香,香气四溢,安神助眠。 平时立于殿内的宫婢内侍已通通退下,唯有梁永还站在一旁。 朱翊钧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坐在软榻上。 “说说看,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梁永偷看了眼皇帝,不知陛下心情是好是坏,这火要是烧到我身上那可就大不妙了。 “回皇上的话,具体的情况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奴婢听乾清宫的小太监说,这刺客是一路顺着偏殿去的,倒不想半道上碰到了太后娘娘,才动手就被侍卫拿下,被捕了却不见反抗。” 朱翊钧眉峰微聚,若有所思。梁永的话很模糊,漏洞也很大。 刺客为什么去的是偏殿,难道一个太后会比皇帝更有价值。刚好和母后遇上是巧合还是特意安排。最重要的是,刺客大多是亡命之徒,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被逮捕而不见动作。 他只能说,如果这是个阴谋,也是个大大的阳谋 “侍卫捉着的,那人又怎么到东厂手上的。” 梁永垂着头,“是太后娘娘吩咐的。” 哦,朱翊钧眯着眼,躺在床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飘飘的说道,“冯保也在?” “不在” 梁永说完见皇上已经闭眼,呼吸平缓,暗自松了口气,上前放下床幔,捂严实了,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厚厚的床幔遮住了整个龙榻,也遮住了床上修长的身躯。 朱希孝自愧失职必会有所动作,不论刑部审的如何,明日定要他水落石出。 他这么想着,迷糊的睡去了。 翌日华盖殿 吴同春很苦恼,他身为刑部侍郎,正三品官员。级别不高不低,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本没有什么事情可苦恼的。 但是,昨天刑部衙门进了个人。 此人名叫王大臣,是个逃兵,还是戚继光,戚总兵手下的逃兵,哎呀,这可了不得。 更了不得的是指使他进宫行刺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首辅大臣,高拱。 这个王大臣招了,不过半天就招了。边境士兵不想却是个没骨气的孬种,才说要打就怕得,一股脑通通说了。是高拱指使他这么干的,孟冲陈洪是他的接应,把他弄进宫来的。他说的字字有理,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么干,听得吴同春一愣一愣的。 他审出这个结果,背后直冒冷汗,他发现自己好像卷到了不得的阴谋里了。连忙告诉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王世贞。 和吴同春的胆小怕事不同,王世贞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一生中骂过很多人,他最喜欢骂的就是张居正。 有时候一骂就是一个月,奏疏一本一本的往上递,最近张居正在折腾那些土蛮子,没干什么让他开嘴的事,便有些寂寞了。 没想到这时候就送了一个王大臣到他手上。王世贞有多聪明,他骂过严嵩也骂过张居正,都是一等一的猛人,可他还能在朝堂上活跃着,顶着正一品的花翎。 这份口供,怕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有问题。 但他还是要递上去,还要在朝会上递上去。为什么?戚继光不是你张居正的人吗?高拱不是你的死对头吗?我说你栽赃也不是不可以。 当审讯结果传出,知道是从戚继光那里跑出来的人,朝臣看张居正的眼神就很微妙了,以往为鸡皮蒜毛小事都能吵上一天的大臣们,反响空前激烈,竟然形成了空前一致的看法——栽赃。 朱翊钧每次早朝都没好心情,因为都会变和菜市场一样。明朝是个很神奇的朝代,不论文官武官都非常活跃,屁那么大点的事都能争半天。 刑部一晚上就得出了这份跟垃圾一样的口供,不好好回去重新开审,就敢把这东西递给朕看,可笑至极。 王世贞也不是个好东西,唯恐天下不乱,还嫌这潭子水不混,想拉张居正下水。 朱翊钧在上面对这些朝臣是百般嫌弃,在心里贬得是一文不值。 张居正段数就高多了,他完全是看笑话的心情看待这一切。事情扯到戚继光虽然让他有点不满意,但也是小事,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王世贞想泼他脏水,那更是不可能,因为这里面还真没他什么事。 张居正很忙,非常忙。最近好几个地方不服他的鞭法,又作乱了,最能干的戚继光被他派去守辽东了,大横人李成梁也震西北去了,朝廷能用的人真不多。考成法的反馈最近也有些问题,朝中的刺头还没清完,他哪里有闲功夫干这事。 王世贞的这招还真让张居正惹了一身腥,下朝许多人都暗示张居正差不多就成了,人都被你赶回老家了你还想怎么样,别把事情搞大,到时候真不好收场了。 张居正是什么人,他会在意这个。 你说为什么不怀疑高拱?得了,就高拱那性格鬼都看得出没戏。张居正就不一样,他政敌太多了,做人太猛,太彪悍了。心机深沉不说,手段还阴险无比。明朝文官有个通病,他们都喜欢捡硬骨头来啃。 但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朱翊钧今天没有坐辇走着回乾清宫,他看着阳光洒在树枝上荡开点点光晕,树叶大多已经发黄,有些徐徐的落到地,看得出神。 他漫不经心的走着,心里的思路却是不止,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会被这么扩大化。这是个阳谋,他的初衷是什么,朱翊钧很清楚。这座雄浑壮丽的宫殿,很空虚,很无趣,一切都索然无味。 朱翊钧难得多愁善感,但情绪没保存多久,慈圣太后就已经派人找他了。 逃不掉。朱翊钧很头痛,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慈圣太后。 朱翊钧踏入殿门,便看到一个屏风,上面绣着的是春耕图,他不仅知道这是慈圣太后亲手绣的,他还知道张居正很喜欢。 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温馨,慈圣太后秀美依旧,服饰端庄,头戴双凤步摇,手持菩提佛珠,但脸色难看的坐在榻上。 朱翊钧抬头看到潞王朝他使眼色,心中微软。 没想到今天这儿的人还真多,连冯保也在这。 朱翊钧行礼,慈圣太后像是没听见也不叫起,就让他这么弯着。 潞王看不过眼,开口提醒,才让慈圣太后松开。 “哀家刚刚没让皇上起身,皇上心里是不是在怨哀家。” 慈圣太后手里拨这珠串,看着朱翊钧淡淡的开口。 “儿臣不敢” “你嘴里虽说着不敢,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着哀家,就是没将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慈圣太后脸上虽看不出怒色,但冯保知道太后生气了。 “母后怎么会这么想,天下尽孝,天子有母,皇兄怎么会忤逆母后。” 潞王平日虽然最喜欢看朱翊钧的热闹,但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了,所以连忙开口为他开脱。 “他要真孝顺我,为什么还不抓高拱治他的罪。” 慈圣太后对着潞王说,眼睛去直盯着朱翊钧。她出身卑微,能从一介商女坐到一国太后,便是个有福气的女人,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享受惯了便不想失去了,贪生怕死本就是商人本性。 但是,高拱非死不可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她怕死。 “母后,此案尚未明确,毫无证据可言,不能轻易定夺是高阁老所为。” 慈圣太后看他这副不温不吞样子,很是恼火,朱翊钧的不听话却更让她在意。 “刺客已经招供,是高拱做的,还有什么不明确,哀家乃是深宫妇人,也没什么仇家,除了高拱谁会来刺杀哀家。”慈圣太后说到最后语气十分凌厉。 “母后怎能凭他的一面之词便定了高阁老的罪,高拱两代重臣,他的为人连父皇都深信不疑,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母后切莫听信旁言。” 朱翊钧抬头看着慈圣太后,她的冷言冷面,目色凌厉,记忆中温柔婉约的李贵妃已经好久不曾出现,如今的慈圣太后最在意的是什么,最关心的又会是谁。 “你是在责怪哀家吗。他的为人可信,那谁的不可信,谁?张居正吗?冯保你说是张居正派人刺杀哀家的吗?” 啪,慈圣太后把珠串拍在桌上,那是她平日最喜爱的东西。但此刻她横眉怒目的瞧着朱翊钧,从前她最喜爱的儿子。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老奴不知,是王世贞大人说张先生栽赃高拱陷害太后娘娘您。” 冯保低着头,他似乎早就知道太后会开口问话,答得很巧妙。既不说是高拱干的,也不说刺客是张居正的人,当当提了栽赃。 慈圣太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皱眉道,“王世贞?哀家怎么听说满朝文武都说是张先生找人行刺哀家的,皇上也认为是张先生吗?” 朱翊钧敛下表情,淡淡道,“老师最是敬重母后,又怎么会刺杀母后。” 慈圣太后闻言心中怒气淡几分了,勾着嘴,“他当然不会干。” “你既相信张先生,可满朝文武却不信,哀家也知道你不好办,便拿下高拱吧。” 她忽的温言道,不见方才的严声厉气,语气却不容置疑。 朱翊钧在心底叹了口气,平时慈圣太后这样,他还会高兴的,现在却是没这个兴致了。简简单单说了句‘此事儿臣自有定论,母后不用多虑,乾清宫内还有政务没处理完,请恕儿臣先行告退。’ 他行礼准备离开,又对冯保说,大伴若无事便同朕一块走走吧。 慈圣太后愣了愣,她没想到朱翊钧会走的这么干脆,若是以往他的儿子会留下陪她,最后应承她。 “这便是哀家的好儿子,如今都开始甩哀家脸子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将哀家打入冷宫。哀家......” 慈圣太后哭闹着,潞王在一旁小心劝慰。 她虽喊着眼睛却看着外面那不曾停留的身影,随着他的走远。心也慢慢沉下去了。 若是以往她的儿子会折回来,给她这个母后赔不是的。 慈圣太后思及此处,焕然一惊,她突然发现他的儿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稚童。那道身影修长高挑,面容俊美异常,不知何时他的儿子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乾纲独断的皇帝了。 她慌了,没有一丝‘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 她恍惚听到冯保上次对她说,皇上长大了,有些事自己可以做主,如今也不需要娘娘担心了。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哀家是他母亲,便是长大了,我还是他的母亲,儿子就是要听母亲的,可她却忘了他的儿子还是皇帝。 潞王看着出神的太后,一丝嘲讽自眼底划过,上前搀扶着太后,柔声道,“母后别难过,皇兄只是一时气急才会如此,过些时日就会来找母后,求母后原谅的。” 慈圣太后回神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喃喃道,“会的,会的。” “母后真不喜高拱,皇兄不忍下手,儿臣派人杀了他。” 潞王抬头,眼神清澈,童言无忌好像真的似淘母亲开心的说道。 慈圣太后看着他,也是这般年纪,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精致可爱的童子,也是这样讨她的欢心。 好儿子,我的好儿子。“若你皇兄能这样听哀家的话,又何必让哀家事事操心。” 慈圣太后揉着他,神色复杂,但嘴里淡淡的说道。 “儿子自是最听母后话了。” 潞王轻快的说着,眼神平淡,愉快的着勾唇,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朱翊钧脾气并不好。 他会生气。但张居正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能生气。 他会浮躁。但张居正说,省时无适,无以为真,法之不存,天下大乱。他不能浮躁。 他会忧愁。但张居正说,天子不愁民无愁,天子怀忧九州忧。他不能发愁。 所以他有了好脾气。 慈圣太后的无理取闹,无伤大雅的要求,他可以忍。但危及到了他的世界,他的王国,他就不想买账了,推开慈圣太后是意料之中,却没想会这么快。 而朱翊钧的越退越远,也伤了一个母亲的心,以至于......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撒花撒花!~ 22冯保 秋花惨淡秋草黄,霜叶红于二月花。 金秋时节,百花凋谢,树木也褪去了绿意,但温暖的空气中却带着浓烈的桂花香味。 不同于夏季的百花争艳,秋天的御花园秋阳杲杲,金凤送爽,更让人心旷神怡。 朱翊钧悠然漫步走在石板路上,冯保落后一步紧跟在后。而,梁永领着宫女内侍却隔着有段距离。 他没有说话,冯保也不曾开口。一前一后,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走走。 不远便是澄瑞亭,亭边载了颗柳树,不似以往的翠绿,如今枝条上缀满深绿色的叶子,枝条一顺下垂,秋风袭来,柳叶随风飘扬,摇曳生姿,如同婀娜多姿的少女,温柔若水。 朱翊钧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笑道,“大伴你可还记得这颗柳树?” 冯保抬眼看去,扯着嘴,颇为怀念的说道,“老奴怎会忘记,还记得那时候皇上听了坊间上的故事,吵着要老奴带您拔柳树,那时候皇上可顽皮了,老奴没了法子,还是张先生出面您才消停。” 这是穆宗皇帝尚未殡天,朱翊钧还是小太子时候的事。 那时朱翊钧每天缠着冯保,要他找玩意儿,冯保哪敢给,教坏太子,玩物丧志可是大罪。无奈只好说些坊间上的小段,有一节便是《水浒传》,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东厂内据是武功高强之辈,拔个柳树不在话下,朱翊钧好奇,让冯保找人来拔个看看。 他想的很轻巧,就想拔完再种回去便是,冯保那时也只是李贵妃身边的红人,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哪有这胆子拔御花园的树,还是张居正听闻此事,觉得荒唐,罚了朱翊钧才打消念想。 冯保没说,虽然事情匆匆了结,但他还是因给太子偷看闲书被穆宗皇帝打了板子。 朱翊钧忆到往昔,也很好笑,摇了摇头,“那时候朕可是怕极了元辅,稍有马虎便是训斥默书。” 冯保恭敬的立在身后,低着头,满脸游弋,好像一同和朱翊钧陷入回忆中去了。 “也只有张先生才管教得住皇上了。”冯保感叹道。 “朕也怕大伴。” 朱翊钧背过身去,云淡风轻的说着。 冯保闻言,垂下眼皮,轻声说道,“陛下长大了。”已经不怕老奴了。 一行人停步在此,此地已无花,并不算好景色。他们却在这停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之后,冯保以为皇帝已经不准备开口了,却不想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已经好久没听大伴讲故事了,今日难得有空,便说一个有趣的给朕听听。” 冯保闻言,眼神暗了暗,心道不知皇上这般待我,却是欲意何为。 心中虽有疑惑,却还张口应是。 “不怕皇上笑,老奴却有件落面子的事。不妨说给皇上听听,也让皇上笑笑。”冯保笑得亲切,面色和蔼的说着。 “老奴是个阉人,无子无孙的,好在有一群徒子徒孙,也算是孝敬老奴这个长辈,知道老奴喜欢花花草草,便从洛阳送了两盆牡丹。老奴问他们,是‘姚黄’好看还是‘魏紫’好看?倒不想没一个有眼力的,半天都说不出来。老奴便喜欢这‘魏紫’,枝不乱,花不繁,叶不闹,势不衰,问了好些人都说好看喜欢。” 冯保说道此处顿了顿,笑眯眯的继续说着。 “本想张先生也该是喜欢的,就贸贸然的送了盆去,却不想张先生是个雅人,花要看淡,人要看雅,‘魏紫’这样艳丽的花确是不喜欢的,给退回来了。虽然掉了回面子,却也知回了张先生。老奴是个俗人,便人要看俗,花看热闹。” 冯保说完,闭了口,低着头立在一旁,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一会儿,朱翊钧才笑了笑,没说这故事好,也没说这故事差,弹了下袖子袖子上的金丝,缓缓开口,“老师不喜‘魏紫’朕竟是不知。朕也不喜这花儿,花枝太闹了,朕偏爱静的,静的才好品出个味道来。” 冯保一怔,有些愣神,心头微冷,宫人大气也不敢喘的站在后边,还是梁永出言提醒,他才缓过神,原来皇帝不知何时又从新迈开了步子。 冯保知道皇上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这种话便有把握皇上不会拿他怎么办。起初他是内相,张居正是外相,整个大明王朝掌握在手中。可皇上会长大,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冯保不是张居正,他不能立于朝堂,也没有张居正的治世之才。他是个阉人,谁都可以代替的内侍。 他不能等那时候,他必须趁如今大权旁落,断了皇帝的路。 因为他知道若皇帝掌了权,第一个容不下的是张居正,第二个便是他冯保。 张居正不怕死,不代表他冯保也一样不怕死。 前面便是乾清宫正殿,冯保准备告退。听见, “刑部那些家伙朕很不放心,这案子还是大伴来审,朕最是信任大伴,相信大伴会给一个好结果的。” 冯保点头。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此案牵连甚大,便让朱希孝和你一同审理吧。” 朱翊钧笑着说完,见冯保一副‘为陛下尽忠,视死如归’的模样,转身便冷下了脸,走进了乾清宫。 * 朱翊钧一进殿便闻到,茶香四溢。 那人一身青色常服,动作行云流水在案前泡着香茶,看火候已是来的有段时间了 他接过宫婢递来的湿帕擦了擦手,走到案前的软榻坐下。 那人起身行礼。 “坐”手指着榻的另一边。 那人也不和皇帝客气,说坐便坐。 朱翊钧看他布置的差不多了,端起紫金釉瓷杯,发现温度正好,一嗅清香扑鼻,轻轻抿上一口,更是香醇爽口。 感叹道,“玉楼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都快赶上宫里的师傅了。” “微臣这功夫算一般。不过,微臣家中七弟,泡茶的功夫却是一流,尤其是花茶,回味无穷。” 花满楼。“那朕倒想尝尝看,真有你说的这般好。”端起瓷杯一饮而尽,又道,“你怎么来乾清宫了。” 花玉楼微微一笑,眼中柔波似江南的春水,故意压低嗓音凑近,声线迷人,“自是知道皇上需要微臣。” 拿起茶壶再给他续上一杯。 朱翊钧眯着眼,对着凑近的俊脸上下打量,末了勾着嘴,遗憾的说道,“可惜姿色太过一般,不然朕会考虑看看。” 花玉楼好是好,就是没事太爱放电勾人,他倒是不介意配合着玩玩。 “还不把东西拿出来。” 花玉楼挫败的耸耸肩,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然后,开口说道,“刺客却如刑部所查是戚总兵手下逃兵,南门的锦衣卫曾见宫中侍卫带其入宫,至于那侍卫…..” “死了” 花玉楼点点头,又道,“不过,有人见过东厂的人去了刑部衙门。” “是马堂?” 花玉楼再点头。 朱翊钧呼了口气,将手中的的纸揉碎,既然已经知道答案,这就没用了。 没想到真的是他。 花玉楼见他不说话,不厚道的笑了,“皇上准备怎么办呢,主谋好查,却不好抓,那位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见朱翊钧心情不好,便知恐怕是慈圣太后闹得厉害。 纤长白皙的手指顺着杯沿一圈一圈的旋绕着,对花玉楼的话也不反驳。如今还是得靠他才行。 “那就麻烦花大人去一趟吕太傅那吧。” 花玉楼闻言,思索片刻,他极聪明又怎么不明白这‘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吕调阳位至阁臣,一品大员,为人持正不偏,不随浮沉,由他出面调解此事最好不过。不过,他心里却有更好的人选。 “皇上认为,比之吕太傅兵部尚书杨博,杨大人,如何?” 朱翊钧挑眉,他不是没考虑过杨博,比起吕调阳这人却是再合适不过。因为牛人张居正很敬重他。不过朱翊钧也知道他的性格,就是那种自扫门前雪,谁倒霉都不会伸手的人。要让他良心发现,插一杆子可不容易。 朱翊钧拿眼颇为怀疑的看着他。 花玉楼成竹在胸,面色坦然,面上笑意点点。 他既开口心中必是已有主意。 “皇上且看微臣的手段,不过成不成还需要皇上写几个字。” 朱翊钧走到书案前,问他写什么,提笔写下,字迹遒劲有力,神韵超逸。 花玉楼收入怀中,小坐片刻,便告退离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朱翊钧沿窗而坐,抬头却见湛蓝地天空有一层铅色的云低低压下,一丝阳光拨开云雾,骄阳洒下。 花玉楼出了宫门便去了兵部尚书府上,打着慕名已久,特来讨教学问的名头就来找杨博扯皮。杨博精明着一直打马虎眼,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他和高拱没啥关系,当初能看着他倒台,现在也没道理救他。 花玉楼也不好打发,杨博的反应尚在他意料之中,也不在意。一会说朝事,一会扯地方,搞得杨博有些糊涂。他见时候差不多,又说今日得了一联字,请他鉴赏鉴赏。 杨博以为他带的是什么名家笔墨,来了兴趣,一看,得,这不是皇上的字吗?当初还是他教的呢。 惟近事乱,祸必起。 杨博哪还不明白这花家小子搞什么鬼,虽还没松口,心中却暗暗思量着,怎么撬动张居正这块顽石了。 花玉楼见事情差不多,也不想多留了,便开口告辞,还言和大人闲谈甚欢,下次再来作客。 杨博心中不爽,让他赶紧滚蛋。 下次,还想有下次。 果然,不过两日张居正就进了宫,去乾清宫偏殿,找了慈圣太后。 朱翊钧得到消息时正在案前,看着最新送来的奏章,是学生动乱,张居正下令把全国的书院给查封了,各地方闹得厉害,有的组织游行示威,有的准备直接把官府围了要说法,有的直接在大街上开讲学,江西那带尤甚。 该说杨博真不愧是张居正的偶像吗?能在这时候把他抽出来,去乾清宫给慈圣太后做思想工作。 朱翊钧手里拿着折子,眼睛却遥遥的看着窗外。这时候太后该是穿着华美的笼裙,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张居正了吧。 她该是开心的。 这场闹剧,动静再大也就草草结束。王大臣死在了牢房里,临死还咬着孟冲陈洪。 冯保有些不甘,只除掉了几只秋后的蚂蚱,没能扒下那只老狐狸,不过也只能这样,到底还是认了。 这样的结果,朝臣很不满意,王世贞为最。 但张居正信了。 太后也信了。 连冯保都认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没看成好戏,但朝廷上从不缺新鲜事,过一阵也就忘了。 至于朱翊钧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月明星稀,京城北郊有一处别院,平日不见主人,今日却灯火明亮,一道黑影在院中闪过,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人,一身整洁的白衣,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他坐的是越南黄檀木,手拿白玉杯,喝着醉仙楼上好的女儿红。 他悠闲地品茗动作优雅,让人赏心悦目,可惜此处再无第二人欣赏。 这时,黑衣人闪入房间,低声说了句话,那人眉头微皱,面无表情的吩咐着,看着来人退下。 他淡笑着,温文尔雅,但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狂妄。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23事乱 隆冬到来时, 百花迹已绝。 过了重阳,转眼就是隆冬。 北方的冬天很冷,风呜呜的吹着,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雪痕。棉胎一样厚的云层挡着了太阳淡淡的光,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街面上的人很少,人人都躲在家中,少有出来活动。 即便如此,醉仙楼生意火热依旧,酒楼里早已点起了火炉,暖气充斥到每个角落,比起在家中闲坐,在这儿闲话扯谈反而更有趣。 文人,侠客,学子,商人,甚至是走夫贩卒。 他们有各自的圈子,但都会大声的说着身边的趣事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妙时连连称赞,有时便人人唏嘘。 不过,小姐侠女们就没空听这些大老爷们侃大山,各个俏脸泛红,眼神频频投向楼上,过饱了眼福,立马故作矜持的转开,一会再转过去再挪开。 二楼,临窗边,这不是最好的座位,却是最静的地方。桌上一壶酒,一盏茶。 飞雪漠漠,寒风凛凛,男子一身淡薄的白衣,纤尘不染,俊秀非凡,一双眼眸幽暗深邃,眼神锐利如鹰,却嘴角含笑,淡去锋芒,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他依窗举杯,浅饮慢酌,抬手间道不出的贵气。 “明日我便回去了”他淡淡的开口。 对坐之人闻言,不感突然,不答反笑,“是啊,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了。” 这本是单纯的感叹,但在宫九的耳里就不是这么理解的。 外有战事,益王领兵在外,常年不回王府。宫九也是三五不着家的人,父子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况且让宫九赶回家过春节,想想都打心眼里不对劲,这不是存心噎人嘛。 宫九眯着眼,眼神不善的看着对面之人。以他的性格,若是常人这么和他说话,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莫要这么看我,这些日子我可是连你人影都找不着的。哎,如今你就要走了。” 那人口含遗憾的说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温热的茶水入肚,腹中顿时暖洋洋的。 他穿着厚实的银白色水貂皮裘,衬着莹洁的肌肤、浓丽的眉目,容貌精致到秾艳的地步,眉间却带着凛然的尊贵气质,尽管刻意收敛,也难掩其中威严大气,给人一种很直观的震撼。 这便是忙里偷闲的朱翊钧。 他们气质各异,气势却是难分轩轾,比起宫九的狂放和张扬,朱翊钧便内敛许多,但眼中的傲气却从未改变。 “宫中有乱,藩王子弟,自然是要避嫌,纵然有心前往也是望而却步。”宫九口气淡淡,但却很真诚,好像真就是那么回事。 这理由很烂,若有宫九想去的地方,还会有去不了的道理?但他不介意,就好像若朱翊钧存心想找他,又怎么会找不到。 作为一块长大的竹马,朱翊钧那点性格早被他摸透了。心软念旧,一度让他嗤之以鼻,宫九从来都是冷酷坚决的。忍让退步,这种心情从来就不曾有过,他不欠别人一分,同样别人也不能欠着他的。一个皇帝拥有这份情绪,真是心底里的讽刺。 以他的手段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早就猜到答案,才觉得无趣罢了。如此纵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想到朱翊钧到时狼狈的样子,这个跟头最好是摔得越惨越好。 想到此处,宫九幸灾乐祸的笑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将朱翊钧逼到什么地步,要不要趁机下把黑手呢。 当事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笑的这么古怪。 朱翊钧只当他又发病抽风,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爱看蛮看,只要别叫他拿小皮鞭抽人,以他目前的段数,完全可以视若空无。 朱翊钧勾着嘴角,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淡淡的看着,青花瓷杯中的茶叶如青螺入水,旋转着飞速下沉。 “有些人,有的吃,有的喝,有权有势,过好日子有嚼头。有些人,没钱没人,没权没势,没吃没喝,什么都缺的人不着急,这什么都不缺的倒是着急了。” 这又是他难得的人生感悟,难得的悲春伤秋,次数不多,但不巧宫九就不是第一次听见。 若是别人听到这话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宫九听在耳里,脸上就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单薄得乏味,“寨有盍饕之心,而欲不可足。” 大明是强大的,却也保留着历朝历代的劣根,纵使张居正再精明强干,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过分的严苛容易适得其反,须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朱翊钧不是悲观的人,转眼就一改方才的淡然,笑盈盈的看着宫九,“小九,你明日回去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益王世子在老朱家堂兄弟里面确实是排行老九,朱翊钧一直没实际证据证明这个兄弟就是宫九,每次一有蛛丝马迹,就在心中暗道,果然是宫九。 宫九一把年纪被这么称呼,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笑纳了。 朱翊钧前后情绪变化太突然,以宫九的精明又怎么看不出来,思及前几日的事,心里明白了几分,抬眸觑了他一眼,颔首肯定道,“你想让我去凤阳。” 这小子也太敏锐了。 朱翊钧泻了口气,一脸失望,郁闷的说道,“我本来准备自己去的。” 但那是不可能的,朝臣不可能放皇帝出帝京,张居正知道了怕是会打断他的腿,电视上演的微服私访全是扯谈。 凤阳府出了乱子,或者说整个南直隶都在混乱中,宫九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益王府就坐落在南直隶太平府,自然也被牵连到其中。 宫九幼时授业于张居正,其实很佩服这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手段,有野心,够狠辣的张先生。从改革就得罪了大权贵,大地主,如今更是关了全国书院,大明文人有多少,恐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个张居正。 宫九背后再怎么龌蹉,人前还是人模人样,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其实本来关了书院,书生闹一闹也就算了,张居正也明说了别管他们怎么闹,消停了统统赶回家。可惜凤阳巡抚下令抓了闹事的文人,还打死了闹得最欢的何心隐。 何心隐是谁,那是心学现在的代表,此人年轻中举却不入仕为官反而远游教书,弟子门徒遍布天下,张居正就是看出心学再继续发展便是能撼动程朱理学的学派,才关门回家。 这样一个人物临死还喊着,杀我的人不是谁谁谁是张居正,这能不闹吗? 南方多才子北方多武将,南直隶闹得最欢实,益王作为那一带的土皇帝,怎么会不被扯进来。 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 手下不听令。这本是朱翊钧该糟心的事,宫九没打算插手,可益王出征在外,益王府出了事他这个世子就不得不出面了。 况且,凤阳。 宫九抬头,哼笑道,“恐怕不只是这些书生秀才,最近凤阳府的动静可不小,南直隶这坛子水可不浅。” 说罢,蘸着酒水的手指在桌上随心描绘,一朵莲花,栩栩如生。 朱翊钧在心头感叹宫九老家果然势力深厚,一点不假,这么好的资源,弃置不用,实在是可惜,“前几日才得的消息,锦衣卫死了一个百户,二个总旗。那伙人啊,这时候最爱装神弄鬼,怕是想趁乱,闹出点事来。” 白莲社,大明教。 这不是一段光彩的历史,但却人人不陌生。太祖皇帝就是标榜‘明王出世’这种富有预言鼓动性文字起义。他也深知这类‘左道惑众’的形式对朝廷政治的影响,所以但凡白莲社,大明教教众,一律视为‘邪教’,定斩不赦。 如今国力衰弱,人心浮动,近几年那些白莲余党动作频频,就怕来年开春,来一出‘白莲出世’的把戏。 宫九眨了眨眼,换上一副轻浮的模样,语气轻佻的说道,“你这么动动口,我便就去了。损兵折将事小,却也凶多吉少,这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可从不干亏本的买卖。” 他故作认真的看着朱翊钧,眼中透露的讯息却是如果自己没好处,他立马不干。 锦衣卫在地方的控制不算深,有些还不若宫九来的势大,例如凤阳,太平,宁国。 朱翊钧有些纠结,这小子是生意做到了,也开始有商人本性了。平时叫他办事答应的还挺爽快的,怎么这回还算起账来了。难道白莲社的势真有这么大?也不对。成长期的反派角色虽然没成熟期威力那么大,但还是有些能量的,宫九对上邪教,真是再合适不过。而且以宫九自负的性格,也不应该怯场。 想来想去,大概是......这小子怕是有事求我呢吧。 思及此处,心里有些得意,你也有今天,面上微微一笑,道,“这不就给你个好机会了,等你将它一举拿下,家底还能再番上几番,但凡好事哥哥还是念着你的。” 朱翊钧厚脸皮的把这事安自己身上,一副‘哥哥为你好’的样子,宫九挑起嘴角,笑得有些诡异。 宫九其实是有些郁闷的,这辈子和上辈子差异太大,政策,地方,经济。他都不能依靠上辈子的经验来安排产业路线。而南、北直隶是大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皇帝的大本营就在北直隶,厂卫根深蒂固。可以弄点眼线也不好发展,宫九选在南直隶做主要根据地也不无道理,依靠他的先知先觉,产业发展迅速,但难免会和老牌势力有所摩擦。 白莲社作为洪武年间便存在的一方势力,虽然常年被朝廷打压,但底蕴还在。不敢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没,教众弟子便多在南直隶活动,凤阳尤甚,谁让那里出了个皇帝呢。 宫九和他们斗了几回,缠斗至今曾和那白莲圣母对上几次,也是武功高强之人,无奈对方常年躲官兵围剿,如今更是和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一时半会还真拿不住他们,这让宫九来了点兴趣,也很无奈。虽然对方那些杂耍的把戏实在看不上眼,但把这白莲圣母勉勉强强算个对手。 宫九眼神冷凛,笑得渗人,口气淡淡的说着,“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迟早把他们揪出来。”转而又笑得贼兮兮的看着朱翊钧,指着他的衣袖说道。 “你若将怀里的东西给我看看,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应你去闯上一闯。” 朱翊钧见他说的暧昧,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心中不由得腹诽,变脸的速度可真够快的。本想再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变成了干脆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谢谢支持!~撒花撒花! 小朱你怀里揣的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瞧瞧! 24火器 “好” 他说着,也不犹豫手探入怀中,把东西递给宫九。 若是有识货的,一看这玩意就知道。 尼玛,这不是手枪! 不过,这当然不是后世的高端武器,充其量只算是手枪的前身,机械原理远远没有那么复杂,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大明朝的汉文化真的是高度发展,武器多种多样不说,火器也是品种繁多,样式各异。 但,神机营里的火器虽多,却也是多年没有改进,缺点颇多。朱翊钧没见过更没摸过后世手枪,纵然有心改造,也是无从下手,非常遗憾,每次都纠结要命。 朱翊钧算是受后世影响颇深,对火器的监管度很严。除了神机营和出征军队,若非允许私自持有枪支便算是有罪,而且装备士兵如非必要一律不能缴械。 从宋朝起便有了火器,到了大明就更是鼎盛。这门技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但到底还是会流落民间,私自造用贩卖便是有,也摄于朝廷不敢明目张胆的使用,这才让他放心。 宫九也不客气的接过,这一经手原理制作便一览无遗,很简单但一般人还真想不到。没几下功夫就把它给卸了,铅弹火药一眼扫过,就不感兴趣了,只是细细的看了扳机口,又从里面拆下一个薄薄的钢片。 “好手艺。”宫九见了心中暗赞,整把火枪最精细技术含量最高的怕就在这了。 “便是轻捷如鸟也难以逃脱?倒是精细,这鸟统比以往的火枪高明了些。”他嘴里说着,手里也不空闲,凭他的记忆,转眼便把鸟统给装回去了。 在宫九的记忆中,江湖从来就是气焰嚣张,而朝堂便有些势微。 而此间,朝廷势力不小,往往能和武林保持平衡甚至还压上一头。武林中从不缺大型组织,但势力却是过于松散,这算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恐怕是在思想上的控制和朝廷拥有不逊武林人的武力,火器怕就算在其中。 大明朝火器已经隐隐成为主流武器,冷兵器虽然还是人手一把,但对枪弹也不曾放手,手雷,地雷,大炮,火枪,花样百出。 宫九身形快若鬼魅,自信这鸟统根本打不中他,就是不知道这枪林弹雨挡不挡得住,有机会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没那么夸张,就是外形小了点,射程远了些,威力也大了些,装弹的步骤没那么耗时。至于出弹的速度,就要看是打谁了。”朱翊钧嘴里说着没什么,脸上就没那么谦虚了。 也对,这算是大明的第一把扳机式火枪,在他眼里这就是科技进步了,能不得意吗? 宫九见他的臭屁样,有些晃眼,忍不住开口,嘴里‘啧啧’两声,叹道,“没想到戚继光还有这本事,啧,你那神机营和工部研究了小半辈子的东西,没想到被他给琢磨出来了。” 朱翊钧一顿,戚继光对火器是很有研究,可惜都是用在作战上的,论起技术方面,他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 “没,仿的。”朱翊钧语气闷闷的说道。 “仿倭人的。”一想到这鸟统的是从哪得来的,又有些不爽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阵子蒙古人实在受够了戚继光的折腾,转战去辽东地区打李成梁的地盘,而东南沿海却又有倭寇入侵,张居正看西北没什么事,本着资源不浪费的道理,就让戚继光打倭寇去了,这把鸟统就是那时候缴获来的。 戚继光一见就知道是好东西,比咱们的家伙好使多了,赶快上缴了。 神机营和工部的人一看,是茅塞顿开,咱想不到,仿还不成吗?没两下便仿出来了。 朱翊钧收了鸟统,有些疑惑道,“你下海的商船应该不少,怎么没弄上一把,日本岛上应该有不少。” 海禁穆宗年间就开了,虽然大海茫茫,如今更是海盗猖獗。但胜在暴利,下海的人不在少数,纵是九死一生,若能归来就是一生富贵。 “有倒是有,不过这鸟统就没有见过了。”宫九手拿白瓷杯,悠然的说道。 海上贸易的事,宫九没少干,商船也不在少数。虽然被海盗倭寇袭击了几次,但还是收获颇丰。 宫九的商船如今出海是全副武装,一遇上海盗便是轰轰烈烈的打一仗。 有一次还遇上了荷兰人,对方装的还是新式火炮,隔着好几百米就开始放炮,没两下就把商队给炸沉了。宫九得了消息,没多久就把那堆人给端了,这新型号自然也带回来了。 ‘红夷大炮’,自个是装上了,也不忘给朱翊钧送了份,如今戚继光就用这玩意轰蒙古人呢。 朱翊钧听了宫九的话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了。 看来日本扳机火枪也才研制出来,还没大型制作,如今被大明得了也算是天意。 哎,没想到火器方面还是慢了一步,就是不知对方科技发展到什么地步,若不是国库实在腾不开手,这重建了海军,倒是要去那好好交流一番。 朱翊钧扶额。果然,不论在哪里还是人才能求,神机营工部没一个有火器研究天赋的,就是不知民间有没有高手。 嗯,有机会可以考虑请朱停到神机营去坐坐。 朱翊钧这边还在眼红日本武器太先进,小心眼的想日后海军腾开手一定要上岛去作客。其实日本他们如今也还徘徊在火绳枪,填石打火的阶段,没比大明高明多少。这把鸟统还是不久前从一个法国人手里买来的,仿了几把,至于怎么会跑到海盗手里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能现在落到朱翊钧手中,真的是天意。 * 宫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前两天他的属下救了一艘落难的海船,其中有一个红头发的,不同以往沿海的传教士,是少数出现的异人,语言不通不说,思想还颇为怪异。宫九本来并不在意,但对方自称是游历世界,而他所描述的所走过的地图,却不得不让人侧目。 除了如今已知的荷兰,日本,葡萄牙,英吉利,还有一些便是大明鼎盛时期都不曾到过的地方,至于宫九是怎么听懂的,那就要自行想象了。 宫九想来想去,以朱翊钧目前的情况,说白了也是眼馋的份,还是让他先去那里看看吧,对于这片新大路,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宫九感兴趣的东西,从来都是不计较危险与得失,探索和挖掘,若能发现有趣的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翊钧还不知道宫九发现新国家的事,知道了恐怕又要筹谋一阵了。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让张居正把重心分在海军上呢,海盗这问题必须解决,他可知道除非宫九亲自坐阵,要不出海的商船大多是有去无回,想到这便有些惺惺的瞧了眼宫九,看来他也不容易。 还是得再给张先生上上课才行,先加强海军再说,那要派谁来领。戚继光,不行,他还要打倭寇,守着广东的八个水寨的。李成梁,蒙古人也挺活跃海上一去就是几个月没他不牢靠。 派谁呢? 一个喝着酒思维天马行空,一个品着茶,琢磨着怎么忽悠人。 片刻之后,大概察觉到了朱翊钧的沉默,宫九是个很会控制气氛的人,主动挑开话题,他说的大多是朱翊钧感兴趣的江湖秘闻,谈吐幽默,特有的语言魅力哪怕说着最平淡的小事,也让人有想倾听的*。 朱翊钧支棱起耳朵,兴致勃勃的听着宫九讲八卦,听的是津津有味。 小酌了口茶水,眼角无意瞥见酒楼门口处正走进来的一群人,等看清了来人,神情一凛,微微一怔。 有些人,无论走到哪就如同发光体,吸引人的眼球,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朱翊钧眼前的男子便是这样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左右的青年男子,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冷峻,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又寒冷,似如风之轻,若云之洁。手中握着把利剑,寒气袭人,冷意十足,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那让人眼前一亮的俊美颜色,带着深藏不露的高手风范,周围人纵是百般吸引,却也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人周身的剑意,相隔甚远还能感受其中的冷厉,和那份若清霜般冷傲。 那人缓步走来,动作就蓄满力与美的优雅,朱翊钧看得赏心悦目,转头便见宫九眼神一亮,面色说不出的怪异,带着一丝以往不曾有的兴奋和激荡。 朱翊钧嘴角抽搐,这小子刚才还好好,一下子又怎么了。 眼看着闹心别过脸来,“你,认识?” “数面之交~” 喂喂,你那表情可不像是几面之缘的样子。 宫九眼神很亮,笑眯眯的看着那一身洁白无垢的男子,很是兴致盎然。 “南海,叶孤城。” 朱翊钧闻言,眉头一抽,无语的扶额。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宫九会和叶孤城勾搭上了,蝴蝶太大,剧情乱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隔了好几天才更的,可能有点无聊,还是更了,谢谢支持!~ 25叶孤城 朱翊钧被来人是叶孤城给惊到了。 对于宫九怎么认识叶孤城就更加诧异。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可能,请他过来坐坐聊聊天,以叶孤城孤高的性情,不好说。 很快,朱翊钧就不需要为叶孤城是否会过来和他并桌烦恼,因为宫九已经过去打招呼了。 宫九缓步向前,举止优雅从容的走到叶孤城的的面前,跟在叶孤城身后的仆人十分尽责的挡住宫九,禁止他再靠近一步。 宫九见此也不在意,面带笑意,态度十分和善的说道,“多日不见,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叶城主,前几日却是唐突,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与叶城主小酌一杯,在下对叶城主可是仰慕已久。” 说道最后,温和可亲全然不似方才的冷酷自傲。 朱翊钧远远的看着宫九的举动,这小子是几重人格,刚刚一面对着我都是拽得二五八万的高富帅,现在一面又是友善到不得了的主陪,实在是太分裂了。 果然,当看到宫九引着叶孤城往这边走来时,朱翊钧承认还是低估了他家九弟的本事,没想到连叶城主都能拿下。 能见到洁白无瑕、冷如远山冰雪的白云城主,朱翊钧还是很愉快的。可惜,叶孤城到底不是十年后的叶城主,境界还不若那么高深,一身凌厉的剑气,让他有些吃不消。 叶孤城也注意到了这点,收敛了周身气势,朱翊钧顿时好受许多。 “在下李翊,非江湖中人,但久闻城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流俗。” 其实,宫九和朱翊钧纯粹在扯屁,如今叶孤城的大名远没有将来如雷贯耳。江湖上流传最多的怕还是百年飞仙岛,叶孤城隐遁南海,斩杀南海海盗无数,在朝堂中名声颇大,但少来中原走动,江湖上的传说少有,名声并不显。 叶孤城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近人情的人,朱翊钧表现得体,态度友善,他也没有表现的过于冷淡,微微颔首算是认识。 朱翊钧能得到这个回应已经很满意了,他也不指望叶孤城会和宫九一样对他大侃特侃。 “前几日匆匆一别,本以为叶城主回了南海,今日有缘再遇,宫九敬城主一杯。”宫九以一种‘我们真有缘’的口气说着,体贴的给叶孤城倒了杯茶水。 宫九的过于热情不同,叶孤城平淡了许多,若不是他喝了茶水,朱翊钧还以为是他家九弟一头热。 宫九眯着眼看了眼朱翊钧,笑道,“叶城主初至帝京,怕有要事在身,宫九在此地还算说得上话,城主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宫九定当竭力而为。” 叶孤城放下茶杯,看了眼宫九,心中略有些迷惑。 白云城立于南海地位巩固,叶孤城身为白云城主,久居上位,虽痴迷于剑道,但鉴人辨别真情假意,自有一套。 此人武功高强,气质狂放,举手投足见带着尊贵气息,他和宫九不过几面之缘,却也是乘了宫九的情,宫九热情和善,意图相交之意可见,但却是有说不出的违和。 随罢,淡淡道,“不必劳烦,过些时日便回白云城。” 宫九闻言,面露遗憾之色,好似有千般不舍,“宫九乃籍籍无名之辈,有幸能与城主相交,本想当这东道主,好好招待城主一番,没想到……” 到最后便隐去了,苦恼的摇摇头,看似很后悔自己迟来一步,终究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样。 叶孤城径自喝茶,微微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抬头看着宫九,四目相对,淡淡的说道,“你可前往白云城。” 宫九前面的话是随口一说,想来说的次数还不少,但这次能得到叶孤城的回答,心中甚奇,面上一片惊喜之色,笑容更乐了。 朱翊钧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交流,往往宫九说十句叶孤城能回上一两句便是谢天谢地了。偏偏他家小弟还乐在其中,朱翊钧很纳闷,怎么不见平时这么伺候我呢。 这是,叶孤城转头对着朱翊钧说,“若有兴趣,也可前往白云城。” 叶孤城依旧面无表情口气冷淡,但朱翊钧却是受宠若惊,叶孤城邀请宫九还能理解,他和叶孤城算是初次见面,用的还是假名,尚不成说过一句话,便能得到如此待遇,实在是没话说。 难道是我的王霸之气太强大,连叶孤城都被震到了,朱翊钧不要脸的想着。 朱翊钧微微一笑,光华流溢,明明是最普通的坐姿,却有着别人不可比拟的风范,“那在此多谢叶城主了,早闻白云城富庶民安,热闹非凡,若有机会定当作客飞仙岛。” 叶孤城微微点头,算是应允。 朱翊钧交往多是话多呱噪之人,没话也会扯话说,如今见叶孤城点完头便没有下文,难免有些郁闷,这到底会不会聊天。 转眼,又想到什么,一脸赞叹又期待的看着叶孤城,“听闻叶城主剑术不凡,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听了,理所当然的说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没了。 朱翊钧听他说完又没下文,有些讪讪,就不想开口了,微笑点点头,便自己喝茶去了。 这到底会不会聊天。 其实纯粹是朱翊钧自己没事找事,以叶孤城千山暮雪般的性格,让他和你扯皮打屁,看着都让人揪心,肯回答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宫九似笑非笑的扫过来,叶孤城浑然未觉,朱翊钧却感觉寒毛倒竖,小疙瘩一个一个往外冒,这小子是什么眼神。 看着有些冷,伸手裹了裹皮裘,宫九一身淡薄的白衫,风度翩翩,叶孤城亦然,一丝不苟,雪白无暇。 朱翊钧看着自己这一身水狐裘,难免有些不平衡了。 宫九和叶孤城都是内功高手,内力御寒,自然不怕这区区北风。 朱翊钧自然也会,但却没多高明,御风自然也行,但他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南人,怕冷至极。 朱翊钧从小学武,能混到如今这地步,算是练武奇才。 宫九打从他的竹马开始练武便知道没戏,练武之人在乎根骨,悟性,和持之以恒。可巧,朱翊钧根骨一般,悟性一般,还没个定性。 比起修炼内家功,他更喜欢直接舞刀子,打子弹,张居正也不可能给他浪费时间打坐练功。 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内功能高明到哪里去? * 朱翊钧直接略过了宫九。他刚刚说的大多是客气话,这一辈子大概就去不了白云城,好比叶孤城敢带着一票人来帝都刷存在感,就是一件非常值得人敬佩的事。 白云城里可是住着一群心中只诚于‘成吉思汗’的前元后裔,朱翊钧去了那要是露馅了,还不给拿了。 朱翊钧在江湖上安插了多少眼线,叶孤城踏上中原大陆他便知道,但并未细细跟踪,除了没那本事,再有就是完全没必要。 他知道叶孤城驾临中原只是‘入世求道,试剑天下’那就够了。 至少淮南王府的锦衣卫还没死,就算叶孤城去了南王府,朱翊钧也并不在意。 藩王若无召见不得离开封地,但他还是见过这个皇叔的,也给朱翊钧留下了个好印象,和善可亲但从不逾越。朱翊钧刚登基时,嫡系皇亲难免有所骚动,淮南王帮忙抵挡了不少闹事的皇亲,且从不揽权邀功,事完了便自觉的回封地管着自己的一方土地。 若不是知道他会造反,朱翊钧真以为他是难道的好叔叔,起码他从没见过那传说同自己模样相似的南王世子,一想到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朱翊钧就从心底里的别扭。 这谋反,看似非常慎密不胜复杂,其实就是狸猫换太子,而且还特不靠谱。两个人再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模仿,以张居正冯保对自己的了解,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慈圣太后肯定第一个起来废了他改立潞王。 哪怕,这里面加了一个天外飞仙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很聪明,但宫廷皇族的内斗,尔虞我诈的阴谋,即非他所能适应。叶孤城不是枭雄,不似曹孟德,秦始皇,那般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更像一个孤高绝尘的顶尖剑客。在他心中有所依托,有所畏惧的就是他的无上剑道。而在他离开江湖之远而奔赴庙堂之高的那一刻起,便决定了必输的命运,他的性格注定不会让他的剑蒙尘。 叶孤城的势力多在海外,南海一带。即便朱翊钧十分眼馋飞仙岛几乎控制了南海海运,也不担心叶孤城会造反成功。 若是宫九有谋反之心,恐怕成算还更大些。 转头看了眼叶孤城,在心中感叹,这样一个似远山冰雪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未能免俗,难挡万里江山的诱惑,他心中可惜却也疑惑,真是这样吗。 思及此处,朱翊钧自饮自酌,心里又开始大肆感慨。 宫九坐在叶孤城旁边全身心的勾搭,他在一旁看得实在无语,九弟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就凑这么近,不是存心找揍的?看,变脸了不是。 宫九喜欢强者更喜欢聪明人,叶孤城恰好两样都占了。 宫九和叶孤城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如今的叶城主杀气和剑气境界不如十年后般的收放自若,总是在不经意间泄露的剑意,激得宫九浑身舒坦,兴奋难当。 当然他也喜欢西门吹雪的感觉,那完全的杀意和煞气,凛厉的剑意,在他精神最弱的时候,刺激得他爆发了内心的冲动,发动精神攻击,把剑神都给吓跑了,一想到当事发生的事,宫九心里难免有些阴影,太羞人了。 不过比起一心为剑,诚于剑道的西门吹雪,宫九还是喜欢有所追求的叶孤城。他本是单纯的好奇,这逍遥白云间,求索剑道,缥缈飞仙的白云城主,也卷入红尘窥视这顶王冠,真是独爱权势?继而又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比起二人的想入非非,叶孤城就平淡许多,他也确实没什么想法。叶孤城在还没名声大起,高攀至顶,剑术大成时,确实没那么多的想法,如今他一心想的便是前几日挑战的一流剑客,如何完善自己的剑道。 结交到宫九实属意外,叶孤城初来乍到便挑战天下剑客,难免招人嫉恨,暗算小道。路遇宫九,其还有心结交,宫九是个很风趣的人,也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当然在你没看透他真面目的时候,他还是个风度翩翩,潇洒不凡,幽默风趣的绝世佳公子。 叶孤城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他也不在乎。宫九也孤高,但他不似叶孤城那般寂寞,他知道怎样让自己更快乐。 叶孤城邀请宫九去飞仙岛,单纯是还情,他没说和宫九做朋友,宫九也就在意,毕竟不急嘛,来日方长不是。 朱翊钧倒是想和叶孤城讨论下,海运贸易问题,看能不能长期合作,可惜不熟,看来这事还得交给宫九才行。 他到底是不能在宫外待太长时间,不稍片刻便要回去了,临走不忘和叶城主套近乎,今日相谈甚欢,有缘来日再聚。 欢不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26日全食 料峭余寒,暗淡残风,淡雪益融。 正初春时气,青丝匀柳,雕梁戏燕,翠意葱茏。 转眼便过了数九寒冬,如今春日融融,御花园水榭边,嫩绿妖艳,垂柳倒影。 浮碧亭坐落在御花园东北处,横跨一方水池之上,上覆翠绿琉璃瓦,黄色琉璃瓦剪边,鎏金宝顶。四周围绕着汉白玉石栏板,亭内天花藻井。 如今已是巳时,亭外候着的内侍宫婢不少,亭中的人并不多。 亭内,年长的一身洁净明朗黑底绣金龙的绸袍,略小的穿着紫色常服,胸前绣着四爪蟠龙,他眉头紧蹙,盯着眼前的棋盘,像是很难抉择般,片刻之后思之又想才行下一步。 对面之人眼睛一亮,伸手就把对方的‘象’给摘了。 那少年皱了皱眉,也没在意少了一枚,继续他再一次的长考。 朱翊钧看又一次陷入长考中的潞王,心中有些得意和安慰。宫里的娱乐活动很少,下棋便算是一种,朱翊钧平时没少找人陪他下棋,比起通权达变的花玉楼或者宫九,朱翊钧就是十足的臭棋篓子,有些人往往不知道体谅别人,都是被杀的一子不甚,惨兮兮的。 潞王大早上的找朱翊钧来下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陪潞王下棋算是他的业余活动之一,只可惜到底年岁小,下棋速度实在太慢。 朱翊钧完全没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还敢嫌弃别人速度慢,忘了其实自己也快不到哪去。 “皇兄,皇兄,臣弟下好了。”潞王见朱翊钧又走神无奈的开口唤道。 朱翊钧回神,尴尬一笑,看向棋盘。不久,微微蹙起了秀丽的眉,高贵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纠结,修长白皙的手指,开始敲打着石桌,显然他也开始思考了。 哎,这小子的棋艺进步的也太快了,再过些日子怕是要超越我了,可恶,怎么我的棋艺都不见有所进步。 潞王见在沉思的朱翊钧,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下棋太无聊让朱翊钧烦闷。 潞王在对面神情恍惚的看着,眼底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比起朱翊钧以往镇定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面色沉静,研精覃思的认真样子则更加引人注目,眼中水润泛着涟漪的桃花也慢慢沉淀。 朱翊钧的手白湛干净,手指修长,颜如舜华,很是好看。就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日里也就碰些纸墨笔杆,如今玉葱般的指尖被他在石桌上敲打泛红,还浑然未觉。 潞王见了眼神暗了暗,抬手就向那只手伸去。 朱翊钧还在思量,才刚刚找到点思路,就感觉手被摸来摸去。 “嗯,翊缪,怎么了。”是在调戏你大哥吗? 潞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道,“皇兄,手红了。” 朱翊钧一看确实红了,没多大在意。大家都是纯爷们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就红了层皮算什么。当然他心里这么想,对潞王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不过,当潞王捧着他的手轻柔的揉搓着指尖的时候,朱翊钧心中就说不出的别扭,浑身不自在。 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时间局面沉静,梁永在后边当着职业木头,朱翊钧被揉得心里不好受,随便移了个子,“好了,没事儿,到你了。” 潞王看着被抽回去的手,有些遗憾,至于在遗憾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朱翊钧下完了棋,抬眼便看到前面石板路上正有一队人往这走来。 果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 打头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若黄鹂出谷般的娇嫩嗓子,一身水蓝色的宫装,腰间用丝软烟罗系着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娇俏可爱。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朱翊钧露出宠溺的笑脸,“永宁,怎么过来了。” 内侍们纷纷行礼,永宁公主走到石桌前,扑倒朱翊钧怀里,甜甜的笑着说,“皇兄等等再下,永宁给你带了西瓜,冰镇的呢~” 娇嫩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绕得人心都软了,朱翊钧哪敢拒绝,让潞王来吃瓜,等等再来。 这时,跟在永宁身后的宫女将放着冰镇西瓜的玻璃小碗放到了桌上,小碗里的瓜果颜色鲜艳好看,吃上一口,直凉到心里。 见永宁又拿了个小碗准备开吃,朱翊钧出手拦着,沉下脸,“你都吃几碗了,这东西吃多了小心闹肚子。” 他虽沉着脸,但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宠溺,小丫头一见,拨浪鼓般的摇着头,抱着朱翊钧的手一阵摇晃,“没呢,母后派人去乾清宫找潞王哥哥,没找着人。还是我亲自出马才找到皇兄的,一路上我可没偷吃的。” 她说的先是得意洋洋,后又再三保证。 朱翊钧见了实在可爱,打趣道,“还出马,飞象不?” “象?我没有,皇兄要送我大象吗?” 小姑娘实在是说不出的可爱,朱翊钧绷不住脸,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揉着她的脑袋,摇头失笑。 比较起来,潞王便矜持许多,端着小碗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潞王和永宁一同养在慈圣太后身边,但比起朱翊钧,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 就在朱翊钧言笑之际,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这时天空突然黑了下来,周围有的宫婢内侍惊叫道:“天狗吃太阳了!” 浮碧亭离附近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回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远远的,已经听见内侍们关闭宫门窗户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有人惊恐的叫声。 “不要乱动,永宁翊缪,别怕,待在皇兄旁边,抱着皇兄,别怕没事的,一会就好了!”朱翊钧语气坚定有力,平缓温和的叮嘱道,尽力的安抚他们。 永宁的脸上已经面露恐惧之色了,朱翊钧伸手按着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 潞王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即使是男孩子,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阅历不足。虽然个头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但这日全食到底是第一次,古代可迷信这个了。 朱翊钧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当下也将他护在身边,揽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他紧绷的身体,直到他慢慢放松,平静下来。 日全食在朱翊钧看来并没有什么,这就是个太阳被月亮给遮着了的天文现象,古代也很常见,但在大明朝却是头一次。 大树下,斑驳的投下了太阳的影子,形态开始变化,从缺了一点,变成半圆,又变成弯月,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星光洒下,一颗颗星子在深蓝的天幕中格外显眼,而朱翊钧头也开始疼了。 大明是个很前卫很有思想的朝代,有科学研究意识的人已经琢磨透了日食月食的原理,可惜百姓不知道。哪怕再有思想的人,在古代也还保存着该有的迷信,就好比刚刚的宫女喊的是‘天狗吃太阳’而不是‘日食来了’。 潞王毕竟不是一般人,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 丝毫不见方才的恐惧,也不在意一旁战栗发抖的亲妹子,全身心的透入在了这个充满涎香的怀抱中。他长的很快只比朱翊钧矮了一个头,伸手拥着朱翊钧便就贴的更近了些,几乎不存在一丝缝隙,他将脸贴在朱翊钧的脖颈处,细细的嗅着,哪怕现在天黑,他也能感觉到这片肌肤该是多么的白皙细腻,温热的血管在唇边跳动,似乎想到什么,心头一片火热,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朱翊钧早就被潞王温热的呼气打得鸡皮疙瘩往外冒,可又不好推开他,而且他浑身颤抖,朱翊钧以为他还没缓过来,心想这弟弟心里素质也太低了,永宁都安静了,连妹子都比不过。 好在日全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后,太阳又一点一点出现了,星光渐渐隐退,天色开始明亮起来,朱翊钧怕他们偷看太阳灼伤了眼睛,知道天空大亮,太阳完全出现了才松手。 永宁离了朱翊钧的怀抱,看着他沾满西瓜汁的衣服,脸红的叫道,“皇兄快去换衣服吧。” 原来永宁刚刚太过紧张,西瓜小碗还拿在手里。这一抱,里面的西瓜全砸在了朱翊钧身上了。 朱翊钧看了看胸口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好好好,永宁在这里等着,皇兄换了衣服一会儿就来。” “不行,永宁要和皇兄一起去。”小丫头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天空,不愿留在这,急忙开口说道。 朱翊钧好笑的看着永宁小姑娘,转头对着说,“好,就一起去。翊缪,今天就到这吧,走,回乾清宫。” 潞王见朱翊钧乱七八糟的衣服,敛下眼帘,也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上,至于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日全食在古人眼里往往意味着上天的警告,说明人间无道,哪怕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明朝,也依旧存在着封建迷信。至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朱翊钧和慈圣太后谁都没拉下过脸,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反而越隔越远, 怕是有人想让他来负这个日全食的责任,利用它来压朕一头吧。 朱翊钧在心底没好气的想着。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走来一人,一个哪怕身穿端正严明的官服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凤眼微眯,眉眼含笑的年轻官员缓步走来,笑盈盈的眼角一翘,极是勾人,笑道:“青天俄有星千点,白昼争看月一弦” 他在念诗。 花玉楼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都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 他走进来晃悠悠的行了个礼,姿态万千的摆着poss,还不忘勾搭人。 朱翊钧看着比之三年前,更加风流婉转,风情无限的花美男,暗叹你再勾引我也没用,咱俩不可能,对着你我也攻不起来,你也是受得命,九五至尊更没躺下的道理,咱俩注定无缘。 大明是个男风极重的朝代,以花玉楼的样貌注定了打他注意的权贵不在少数,但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再眼馋也是干瞪眼的份。 在朱翊钧眼中,对花玉楼的能力是越来越欣赏,样貌论的上是赏心悦目,性子最是风流不羁,想来在花丛中是无往不利,也是渣男一枚,合该当受,让男人好好‘疼爱疼爱’。 花玉楼一看来日全食便知道朱翊钧又有事,便来乾清宫刷存在感了,要是知道朱翊钧这么想他,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日全食的事。朱翊钧想的很简单,让花玉楼找些手脚不干净的朝臣,拿他们做文章。 花玉楼道,不论别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君王承担的道理,只能找个替罪羊担了事。 显然和朱翊钧的想法不谋而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了!是连续啊!谢谢支持!~ 27小偷 朱翊钧还是小看了人民群众的舆论效应,哪怕花玉楼在邸报上炮制了几篇热情洋溢、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文章,上了几本折子转移注意,还是会有死心眼的让皇帝下罪己诏! 慈圣太后也想让他下诏书,朱翊钧能写吗?这玩意要是写了,不就承认自己治世有问题,是无道昏君么? 慈圣太后闹得欢,冯保在一旁煽风点火,张居正自有思量没搭理他们,联合马力实在不大,朱翊钧也就不放在心上。 日全食的第二天张居正就找来了。 张居正是个很有想法,很有心计的人。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就要看怎么利用了,他当然不会作死的让皇帝下罪已诏。他来找朱翊钧商议,就是认为当当裁撤一批臣子,觉得不大够,最好要再找个大家伙,来招祸水东引。 缅甸。 大明和缅甸和平相处了几年,没想到莽应龙会再次结兵侵略,还被占了孟养司,这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不去抢回城池,云南巡抚还异想天开的想招抚缅甸,可把张居正气的不行。 这是要开战的前奏啊! 当然,朝臣中主战派很多,但求和平解决的人也不少,战争到底是个烧钱的玩意,平时防守就算了,打缅甸?那些老儒生可有思量。 果然,孔孟学派自诩正统思想反应最为强烈,一大堆儒家的大臣坚持王道教化,不该妄动刀兵,坚持圣人之言,“域虽大,好战必亡!”。 纵横家听了就腻歪了,策士主战,争霸天下。兵家武将也反应极大,全心扯皮,各学派的代表都意见不一。 明朱,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最开放,最有眼界的朝代。思想的高度活跃,这或许归源于明朝开国之初所制订的政策,大明的朝堂上汇聚诸子百家,个性鲜明,高度活跃,士大夫畅所欲言。 张居正敢关闭天下书院,并不是不怕面对天下莘莘学子的口诛笔伐,而是书院中大多是孔孟大儒塾师授业,比起儒学独领风骚,张居正更很看好百家争鸣,朱翊钧对百花齐放也是乐在其中,联手在背后不加以阻止反而多多推动,让这个时代广大知识分子的活跃度空前高涨。 暮色苍茫,月色朦胧,大地已被笼罩在黑暗中,唯有巍峨壮丽的紫禁城,散着昏暗深蕴的光神秘而安静。 乾清宫 一盏盏琉璃灯,将这宫殿照得明亮如白昼。香炉中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甘美的气息环绕着大殿。殿内人并不多,唯两人尔。 那人一袭明黄色常服,两肩绣着金丝盘龙,端坐在御案后的椅子上,手拿一本蓝封奏章,认真阅览着,在晕黄的光线里面容精致到魅惑的地步,漆黑的眉毛睫毛似是丹青圣手精心绘就一般,眼若桃花,眼尾上翘,天生大气的尊贵,似醉非醉的朦胧。 蓝封奏章,是关于地方上疏。 朱翊钧翻开第一张折子,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南京巡抚的上疏。 “这个海瑞啊,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说朕治平教化不严,刑法太轻了。” 朱翊钧自从万历初年知道这个历史大名人,便力排众议起复海瑞。从偏远的山西走到繁华的南京,所到之处力行清丈,颁行一条鞭法。从右侍郎到一方巡抚,哪怕张居正再不喜海瑞,也不得不对海瑞的清廉正直,刚正不阿而佩服。 一旁眉清目秀的内侍,恭敬的立在案边,看了朱翊钧一眼,开口赞道,“皇上,海大人刚正清廉,忠心耿耿,他若不直言敢谏,老百姓怎会称他是咱们大明朝的包青天呢。” 梁永如今是司礼监少监,常呆在皇帝身边,政治觉悟是必不可少的。他知道皇上对海瑞很是器重,哪怕那折子是把他骂了一顿,建议朱翊钧推举太祖皇帝剥人皮的刑法。 朱翊钧放下手中的奏章,叹息道,“海青天,老了。” 海瑞也六十六了,放如今都是退休的年龄了。 眼睛瞥到一本绿皮的折子,那是关于弹劾的。 “俞将军,也老了。” 倚剑东溟势独雄,扶桑今在指挥中。 岛头云雾须臾净,天外旌旗上下冲。 队火光摇河汉影,歌声气压虬龙宫。 夕阳影里归蓬近。背水阵奇战士功! 朱翊钧想到那个老将军,真是由衷的敬佩,七十岁了还去打倭寇,何其英勇。也可见朝堂到底是缺人到了何种地步。朱翊钧是不敢让这位快八十的老将军带兵打仗去,若是因战而亡,可就不得了,现在依俞大猷的经验帮着练练水军,便就是极好的,他的海军精锐啊,朱翊钧期盼已久的。 梁永闻言一愣,瞥了眼那一本本绿封,便自觉的研磨去了。 这个老将军可得罪了不少人,皇帝的心思向来琢磨不透,他便是本分的从不乱自揣度。 * 夜空中,暗色的云彩缓缓的遮住散发着柔光的月亮,一刹那没了月光,夜色愈暗,紫禁城灯火辉煌。 笃笃笃…… 这时,侍卫们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似远逐近,绕了几圈,又匆匆走开,步履匆乱,不见以往的有条不紊。 朱翊钧皱着眉,看了看窗外,“梁永,出去看看。” 梁永得了令就出殿问话,他也想知道这帮侍卫大晚上的,搞什么鬼。 片刻,他便回来了,神色焦虑不似先前的淡然。 “皇上,有刺客。” 朱翊钧闻言一怔,眉峰微聚,又有刺客?皇宫的守卫是不想当了吗?如今他确是很忌讳‘刺客’二字。 “怎么回事?” 梁永道,“大内侍卫巡逻御酒房时发现刺客踪迹,如今恐是潜到了乾清宫附近。” 御酒房?什么刺客往御酒房钻。 朱翊钧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琉璃灯,冷笑道,“刺客?只怕是哪来的小贼。胆子倒是不小嘛,偷东西都偷到皇宫里来了。” 梁永随即应和,但皇帝不再说话,不见怒色像是忘了般,继续阅览奏章,有些摸不着头脑退在一旁,皇上什么时候变好脾气了? 不稍片刻侍卫便消停了,想来是没抓到所谓的刺客,各就各位了。 一个时辰后, 朱翊钧终于看完了,准备上床安寝,若眼尖便会看见朱翊钧前方那盏琉璃灯,灯光闪烁,可惜梁永没那份眼力。 所以,朱翊钧把他遣了出去,梁永心有疑惑还是行礼退了。 皇上今晚是不要奴婢伺候了吗?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朱翊钧一人。 半晌,“出来。” 他声音不大,像是刻意压低。但很好听,低沉犹如古老的秦筝。 朱翊钧在原地稍站片刻,见无人反应,转身便从里间寝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等等,等等,别走,我出来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无奈,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二个人,他动作很快,快到朱翊钧不知道他是从哪出来的。他动作很轻,轻到朱翊钧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入眼的是一个身材瘦小,年岁不大,样貌一般,但眼睛灵动又明亮的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 此时,他手上还抱着两坛子的酒。 宫中极品,太禧白。 朱翊钧瞥了眼,眼神冷峻,面无表情,有着说不尽的冷意,淡淡道,“你倒是舍得出来了。” 那人偷偷看了眼皇帝,迎见锐利的目光,顿时表情讪讪,额头直冒冷汗,暗道不妙,心里正在问候某人十八代祖宗。 陆小鸡害死爷爷我了! 来人不是小贼,是大偷,他有个好朋友,叫陆小凤。 司空摘星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偷术,就好比陆小凤的两个指头。 近些年偷术大成,只要是他想偷的东西便没有偷不着的。 那天,陆小鸡来找他喝酒,陆小鸡没事的时候会找他喝酒玩耍,但那天他总感觉陆小鸡有什么阴谋,就是说不清的怪。 果然,酒过三旬,陆小鸡就开始感叹,回味着,他曾经喝过天下最美味的酒。 他接着说,猴精你的偷术虽然厉害,但有样东西你就是偷不着了。 司空摘星不信,因为陆小凤说的是偷不到,而不是不能偷。 天下最美味的酒。 司空摘星喜欢同陆小凤打赌,虽然互有输赢,这次也不例外,偷酒。 他也喜欢喝酒。 当他知道陆小凤曾经在朱停那里喝了两坛美酒时,就知道该去哪里偷了。 皇宫大内。 司空摘星偷过不少权贵的府邸,皇宫倒是头一次。虽然心里有些踹踹,但他还是去了。 因为他知道,陆小鸡是个大混蛋,但还不至于让他去送死。 果然,陆小鸡塞给了他一封信,给的很随意,说了句让他气急败坏的话。 好小子你要是失手被发现了,就往灯光最亮的屋子跑,里面的人我有点交情,到时候你把这信给他,说不定会放了你。 他收了信,就来了。 紫禁城里的西北角,有个奇怪的地方,他就从那进去的。 现在,司空摘星很懊恼居然中了陆小鸡的激将法,也真是佩服自己的好胆。一个小偷,竟然来了这都是大官的地方,而且这的侍卫大老爷各个都是高手。 他很隐蔽的潜了进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司空摘星看着紧追在后的大内侍卫,前面不远也有侍卫逼近,像眉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抓着了。 一咬牙,决定信陆小鸡一会,抬脚便往灯火明亮的地方飞奔而去。 司空摘星见殿门紧闭,便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去,躲在房檐上。 屋子里很静,灯火辉煌,头上的琉璃灯散发着炙热的光,司空摘星一眼便看到了御案后的人,先是一愣的惊艳,但在发现其服饰脸上便现出一丝愕然和震惊。 陆小鸡这乌龟王八蛋果然不是个东西! 司空摘星虽震摄于皇帝的身份,却也没自乱阵脚,长长的吐了口气,眼睛就开始转起来了,模样很是机灵,他疑惑的开口,“奇怪,我躲得很隐蔽,连那小太监都没发觉,皇上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言外之意是,那小太监的功夫虽然不如他,但梁永的功夫却朱翊钧强上半点。 朱翊钧神色不变,有些不爽被抓住痛脚,便不想理会这里边的深意,冷哼了声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司空摘星道,“皇帝睡觉的地方。” 朱翊钧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你既然知道是皇帝睡觉的地方,那就该知道,守着皇帝的就不该仅仅是门外的侍卫。” 司空摘星闻言一惊,瞪圆了眼,身子转了一圈,将空荡荡的宫殿看了个边,确定没人后不觉放松,反而背脊一冷,看不见的才是最致命的,失声道,“不可能,要是还有别人,我也不可能进的来还在房梁上蹲一个时辰。” 朱翊钧突然脸色放松,瞟了司空摘星一眼,又将眼光移开,他的眼睛细长,眼尾稍向上翘,瞟人的时候有种不自知的勾魂韵味。但眼神就极是高傲,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耐心的解释道,“这屋子便守着四个暗卫,若没朕的允许,你又怎会进的来。” 朱翊钧的眼睛极是好看,司空摘星被他看了眼,神情一荡,小腿一酥,头皮发麻。 这皇帝的眼睛可真邪门。 司空摘星被瞟了晕乎,本想问皇帝为什么没抓他,他可是来皇宫偷东西的。 当然他更想知道的是,陆小鸡什么时候和皇帝有交情了。 “因为你是来给朕送东西的,不然你会死。” 司空摘星怔住了,真的怔住了。 皇帝说的很轻巧,但其中的杀意,却是志在必得。天子无戏言,仿佛普天之下,绝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民。天子说出来的一句话,简直就像是神话中的魔杖一样,可以点铁成金,化卑贱为富贵,化腐朽为神奇。 天威难测,不知过了多久,司空摘星又长长吐出口气,他今晚都不知道吐了几口气了。 “我确实是有件东西要给这个屋子的主人。” 朱翊钧闻言挑眉,也不忌讳的接过他递给的信。 看来这个偷王之王还是被人给匡来送信的。 司空摘星抬头拿眼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面色难看,眼中寒光振振,有些急了。 这该死的陆小鸡,爷爷今天还要靠你渡过难关。坏小子,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可别害死爷爷我啊,到时候爷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在这里惴惴不安,朱翊钧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曾让宫九去查南直隶的事。宫九去了,但他发现有个不要命的家伙也掺和进去了,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只要有麻烦事恐怕都有他的份,宫九认为陆小凤在就没他什么事了,这不是对陆小凤麻木的信任,而是对手的肯定。 若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怎么来当我宫九的对手。然后他就不负责任的抽身走了,至于陆小凤的死活,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而他也就这么如实和朱翊钧说了。 朱翊钧白玉般修长的手,把信纸抓的有些皱,眉间的阴郁每多看一行就加深一点,可见内容究竟有多糟糕。 这是一份凤阳府尹寄出的信件,据陆小凤说是从一个蒙古人身上收来的,而最近一些常年远在关外的武林人也慢慢回到中原。信里内容含糊不清,怕也是落入别人之手,没署名但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大人物,而这是归附的讯息。 若说这是给蒙古人的,打死朱翊钧也不信。 小小的府尹,朱翊钧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官员写了这样的信。 朱翊钧心情糟糕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对官员待遇不错,又是涨工资又是加福利的,地方官更算是一方的土皇帝,这样都要反他,真是一群白眼狼。 他完全忘了,自己坏心眼的把海瑞放到南直隶的事,而百官也被张居正的考成法折腾怕了,更何况地方官员。 朱翊钧心中百般回转,把信叠好放在案上,面上却不动声色,神态悠然不似方才的阴郁,轻声笑道,“你要是早拿出这封信,别说是两坛子酒,十坛朕也是送得的。” 司空摘星见皇帝终于说话了,脸色变得还不是一般的快,心算是放下了,可也没放松警惕。都说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了,一件事做错了,脑袋就很可能要搬家。 送?司空摘星听了有些不平衡了,这简直是对他偷术的侮辱。嘴里忿然的说道,“没想到我司空摘星也有沾他陆小鸡光的一天,该死的陆三蛋肯定算计好了。” 朱翊钧没有接话,对于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相处方式和他们之间的友谊,让人回味。他曾经…… 司空摘星不是个耐得住的人,他有好奇的事,便就越想越好奇,他实在不敢相信陆小鸡会认识皇帝,连爷爷我都是第一次见。 所以,他开口问了,“皇上认识陆小鸡,还和陆小鸡是朋友?” 陆小凤从没说他和皇帝交朋友,虽然司空摘星很不想承认,但陆小凤确实有种魅力,让人想同他交朋友。 他便很自然的以为陆小凤和皇帝是朋友。 朱翊钧听了一愣,脸色有些奇怪,可见心里在想些奇怪的事,他没答应也没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他是个很有颜色的人,在灯火的照映下,更显得光华璨美。 司空摘星也被晃的闪了下神,不过他不是陆小凤,不是见了美色就会移不开眼,因为他更在意,皇帝到底回答的是什么意思。 这算是笑给瞎子看了,他目瞪口呆,大喊说道,“皇上你也是陆小鸡的朋友?那只小鸡只会找麻烦,还懒的要死,是个大混蛋,皇上你会后悔的。” 朱翊钧眯着眼,看来心情很不错,他很久没和人这么聊过天了。 “陆小凤是大混蛋。你是陆小凤的朋友?” 司空摘星听到皇帝前面的话还很满意舒心,但后一句就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虽然满脸不情愿,却还是勉强的点头。 朱翊钧见未来偷王之王孩子气的表现,揶揄的说道,“你是司空摘星吧,既然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那朕就不计较你闯皇宫了,你出宫吧,现在便没有人会拦你了。” 司空摘星很不忿竟然要陆小鸡的面子,不过他更在意的是皇帝居然会知道他的名字,他骤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翊钧,受宠若惊的说道,“皇上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司空摘星的名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还是陆小鸡和你说的,这坏小子也没那么混蛋嘛,真是够朋友。” 司空摘星有些激动,连想着陆小凤都顺心多了,手上抱着的两坛子酒都感觉意义非凡。等他平复了心情,天色已晚,紫禁城再辉煌壮丽也不是他这江湖人能够多待的地方。 有些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的面,如今他司空摘星也算是很有见识的人,没想到还能被皇帝记住。 正当他准备飞跃出去时,便听见皇帝轻声缥缈的话,“如今陆小凤是两条眉毛还是四条眉毛。” 司空摘星听了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的回答了。 “陆小鸡虽然长得怪模怪样,不堪入目,但人都是长着两条眉毛,陆小鸡自然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这章超标好多啊!~谢谢支持! 28事出 江湖上很安定没什么可操心的,朱翊钧在朝堂上也是熟门熟路,有事没事就撩拨这班文臣打口水战,看得很舒心,但他没想到这些从来都跟斗鸡似的士大夫,会有这么一致的时候。 朱翊钧克服了很多问题,但他也有跨不过的坎。 鱼水之欢,男女之事。 他长大了,虽然还未行成年礼,但在十四岁就可以成亲娶老婆的时代,他已经拖很久了。而作为一个少年天子,娶不娶媳妇并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儿。 前几年,慈圣太后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皇帝大了,也是时候该有个身边人了。 第二天就给朱翊钧塞了两个漂亮的大宫女,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才,绝对是关于能如何挑起处男□的专家。但朱翊钧很肯定自己是异性恋,他没勇气想像慈圣太后知道‘皇上喜欢男人’时的场面,但对着女人实在下不去口。 当他抱着试试看看,或许也没什么的想法。由着宫女赤  裸着曼妙的*,紧贴着他磨蹭,柔软的唇舔吻他的大腿,温热的吻蠕动而去,朝着腿间凑近。朱翊钧被她们亲的心里发毛,鸡皮疙瘩个个的往外冒,怀中光滑的触感,浓郁的脂粉气味,直感喉咙梗得难受。 他最看不得花玉楼的风流样,很爽的*滋味一点都没感受到。 少顷,身体那处不由自主的发胀挺立,朱翊钧有些惊慌,这样也行?少年的身体也太经不起挑逗了,男人的本能也太强大了吧,他终于还是禽兽到对着同性都能有感觉了吗? 最后,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让梁永把那些女人全都赶走。 朱翊钧的父亲,祖父都是好色的,或者说古代男人谁家后院没有几个女人。当朱翊钧遣走一拨又一拨的侍寝宫女,慈圣太后终于发现这皇帝儿子不是存心要和她对着干,而是确实没性趣才开始着急了,该是她这母亲的责任,男欢女爱的事都不知晓。之后每回都选着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打发到朱翊钧寝宫,希望能启发他的男性天性。 她在太医那确认朱翊钧身体没问题,就放宽了心。一面劝着他不要任性,一面又担心步了穆宗皇帝的后尘,便教说凡事自重。慈圣太后在这事上总是这样唠唠叨叨,朱翊钧见她没什么动作并没放在心上。 皇家无私事,事事关国体。 朝中的大臣们或许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上过侍寝宫女,但朱翊钧已经十六岁了,他们似乎也突然发现,原来皇上也该大婚了。 果然,起先是张居正语重心长的劝谏,该考虑一下空悬的后座了,然后那些文官御史才恍然,之后连连上疏劝谏,朱翊钧一一压下。这一压就来劲了,现在这劝谏秉承了传统士大夫的风格,基本上是唾沫星子横飞——有些大儒学士高年龄,高资历,对着朱翊钧就和数落自家孙子一样。 朱翊钧很无奈,慈圣太后的高要求,张居正更标榜要培养一代明君,千古一帝,他身体又没毛病,无后那是不可能的。 初夏凉风习习,卷起御花园金水池满池涟漪,芭蕉滴翠,垂柳扶摇。 今日有忌,不受礼,不议事。 明朝重礼,哪怕诸多礼仪一减再减,唯祭奠故者不曾有变。大清早,朱翊钧吃了清淡的早饭,一身素色衣裳,领着百官前往奉先殿拜祭。 今日便是穆宗皇帝的忌日。 百官拜祭完便离去,接着后宫妃嫔前来拜祭,停留片刻还是离去,唯有朱翊钧得守在这。 朱翊钧最悚的就是奉先殿。不是说他心虚,而是神鬼一说本就玄之又玄,奉先殿摆着太多牌位,每个牌位后都有个隔间,金漆宝座,有床有枕有被,但就是不给人睡。 那给谁睡? 好在呆在这的不只他一人。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比了个剪刀手,故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翊缪啊,昨晚睡的怎样,听说母后赐了两宫女?” 潞王有些古怪,诧异的看了眼朱翊钧,说道,“尚可。” 朱翊钧见他面色如常,怕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下纠结,有些不好开口。 “你才十三岁,如今还小,这事太早不好……”朱翊钧组织下语言,语重心长的说道。 长兄如父,在他心里潞王——乳臭未干,胎毛未褪,如今就能成家了,这不是在祸害未成年嘛。 潞王闻言,有些尴尬,少年人到底脸皮子薄,思及知道朱翊钧不兴此事,怕他心中不喜,笑道,“弟弟听皇兄的。” 朱翊钧见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说起,他倒是想问你昨晚能行不,两个都上吃的消不,身体没问题吧,就怕太猥琐吓到小朋友。 再说了两句便放开了,有心吓吓他,随口胡诌道,“这事你别听母后的,皇兄不害你。你看那花侍读腿脚轻浮,面色青白不说,记性老差还整日神经兮兮,走个路也被祸害得没个正行,歪歪扭扭,现在更不成了,你看他那个头更是惊人。” 他说的煞有介事,潞王听了却是笑岔了,笑道,“皇兄,我可是见过花侍读的。” 朱翊钧在瞎掰,潞王见过的朝臣很少,反面教材不好找,他倒是想说张先生,可惜没这胆。 “母后那皇兄帮你顶着,你且放心,等再过几年,皇兄给找个最是漂亮的来给你当王妃。”朱翊钧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许诺道。 “我要自己喜欢的。”潞王笑眯眯的说道。 “喜欢?才多大,这就有对象了,美得你。” “……” 朱翊钧不准备把一天的时间都耗这,摸鱼是常有的事,交待潞王没事也回罢,不差这一会就走人了。 他转过拐角,不见潞王站在殿外目送他离开,少顷,转身再进了奉先殿。 朱翊钧步行回了乾清宫,有些唏嘘。张居正高瞻远瞩,洞悉全局,潞王作为皇帝的亲弟,受到打压是必然的。 大明朝除了皇帝太子,对其他藩王诸侯的文化要求程度不高,他见过的堂兄弟中有的连字都没认全。这条政策算是对皇权的维护,没学问好,起码不会闹事,有学问的人心里花花肠子太多,就怕哪天书看多了想不开。 朱翊钧曾言让潞王十岁任学,却迟迟未定,慈圣太后对其宠爱非常,张先生也从未松口,朱翊钧对他的用心打算,十分感激,面对潞王也有些愧疚。 风起于野,尘土漫天。 北方肃杀之气绝尘而起,骑兵步将缓步前行,旷野上万名士兵脚声震震,领头大将眉线粗犷且浓黑,唇角转折坚硬,银鳞两裆铠,帽盔簪缨,扬鞭策马大步向前。 金戈铁马,狠戾嗜杀,“儿郎们,打下前面的城池,女人粮食就是咱们的了。” “明朝廷打压氏族,李化龙那狗贼杀子之仇,今日定要砍你狗头,碎尸万段。” 似望见远方城楼上悬挂着一人头,满脸悲痛,磨牙沥血,肃杀冷厉。 “格老子的,早就听说四川的娘们比咱播州水灵多了,老子倒要试试比咱族里的娘们厉害在哪,哈哈。” 走在前边身着铠甲腰佩长刀,胡须大把面目粗狂的大汉,说话嚣张□,却高涨了士气,彷佛此战已然胜利般,身后的士兵多为苗人装扮纷纷响应。 杨氏闻言,面露残酷,拍马前冲,竭尽嘶吼大喊,“杀——!” “杀——!” 万名士兵齐声呐喊,紧随在后,向城门冲去。 朱希孝是个刚硬耿直的北方汉子,朱翊钧把江湖眼线交予他手并无道理。运作多年,眼目渐渐清朗,朱翊钧对其有多放心,例如,假银票。 锦衣卫,朝廷鹰犬。 假银票出现不久,锦衣卫就得到消息,大通宝钞发现假字号,始发源头便是兴化府。 皇帝曾让朱希孝留意大通宝钞,如今便发现有作假,朱希孝暗道皇帝料事如神,却也暗暗揣测是不是朱翊钧派人干的,打算黑吃黑。 朱希孝是个汉子,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汉子,瞎想但不多说,今日不议事,这事也不急,他准备明天再告诉皇帝。 正要下班回家陪媳妇,没想到一个地方的锦衣匆匆赶了进来。 “地方加急,播州有变。” 与此同时,帝京城内也有一人收到了加急奏折。 “你说什么?杨应龙反了!” 一个身穿青白衣袍的男子将一份加急密牒往桌案上一掷,面色震怒的说道。 “大人,播州反贼夺五司七姓地,并侵略湖广四十八屯,李总督请求朝廷派兵增援,晚了只怕成都也不成了。” 那人说完便匆匆离去,张居正听了面有豫色,走了两圈,心中思量。 杨氏土司盘踞西南七百余年,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实为大明西南潜在隐患,双方有摩擦有矛盾,到不想会这么早公然起兵造反。 张居正本想腾开手再去整,没想到自己就闹腾起来了。 如今他是朝中一把手,那班氏族消停了几百年,如今在他手上闹了,挑衅?刚准备搞缅甸,西南又来了,这狗犊子想浑水摸鱼! “来人,更衣备车进宫。” 有忌不议,事出有急。 乾清宫金砖铺地,龙凤纹望柱,浑金莲花水草纹天花,五彩琉璃灯瓦,檐下彩画亦为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庄严肃穆。 “砰” 幽幽的香气弥漫在殿内,紫檀木雕花大床上隐隐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和娇羞的呻  吟,殿外异样的响声,很突兀。 朱翊钧神智一震,幽幽转醒,他正缠绵悱恻的亲吻着一个浑身赤  裸的宫女,嘴里浓厚的脂粉气味,身下汹涌澎湃,汗津津的酮体纠缠交合在一起。 本还有些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朱翊钧一口气梗在喉口,错愕惊怒,难以置信的瞪着迷离其中的女人,力气极大的将那宫女踹下龙榻,为粘腻的下  体再次惊悚,朱翊钧终于不华丽的吐了,哪怕只是干呕。 那名宫女也从情  欲中苏醒,见皇帝一脸震怒,裸着身子惊慌害怕的跪在地上磕头,“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滚开。”朱翊钧见了烦躁恶心至极,一脚踢开,后者脸色惨白瑟缩到了殿内一个角落,满脸俱色的看着皇帝。 少顷,过了那阵惊慌,朱翊钧渐渐平静下来,脑子也开始想事了,屋里气味不对,怎么给搞晕了,在床上发了会呆,连忙抽了件单衣披在身上,向外殿走去。 看到寝殿门口碎落在地的点心,朱翊钧勃然变色,果然,外殿殿门半开。 香炉中尚在弥漫着甜腻的烟雾,熏得朱翊钧怒气填胸,火冒三丈。 真是好胆,连朕都敢算计! “梁永,梁永,给朕滚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拖了好久! 还是谢谢支持!~ 29态度 再招梁永,连唤数声,无人应答。殿外侍卫闻声,匆匆前往找寻。 身披单衣,扑灭炉鼎,细嗅残留脂粉气味,神色不定,赤脚站在殿中,胸口热燥烦闷。 梁永见朱翊钧早膳用量不多,就让膳尚监送碟点心,却迟迟未到。少顷,乾清宫侍卫来寻人,梁永一听之下,便知有些情况,怕是出了什么乱子。 果然,一嗅到熏香味,梁永心中一突,转眼又见落在地上的膳食,脸色青白交加,勉强挤了个表情,“皇上地下凉,站久了怕会受凉气。” 朱翊钧面无表情,问道,“看到了?” 梁永低着头,低身应了是。 “炉里的东西是你放的。” 这话一出,梁永身子一颤,心头一冷,抬头瞥见皇帝冷厉的眼神,连忙跪倒俯在地上,直说又是冤枉又是该死。东西不是他放的,就是冤枉,身为乾清宫大管事,确是该死。 朱翊钧冷冷道,“自去领廷杖,该打多少心里知数。” 梁永心中一叹,这是最好的,挨顿棍子休息个把月便能好的。 又道,“若连乾清宫都守不好,就滚到冷宫倒泔水去。” 梁永乍一听,面色一僵,刚放松的身子背脊发凉,磕头,“谢皇上,奴婢全力彻查此事,将祸首揪出来。” 朱翊钧冷哼一声,显然不看好梁永。心情平静下来,脑子也清晰了,今日敢在乾清宫被摆下一道,怕不是蓄谋已久,也是城府极深。这会旨功夫连蛛丝马迹恐都没了。 这宫里也是时候清干净了。 若被朕抓到主谋,定要碎尸万段! 琉璃天花上雕刻着的金丝龙纹上,睁着描绘着的黑黑的双眼,呆呆看着殿内环宇。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夕阳余光在树杈间温柔地投下,点点洒落,却照不进巍峨的宫殿。 “跪下!” 质朴精致的宫殿内,身穿华服,秀美端庄极致贵气的美妇人,端正坐在殿首,眉目间现出极忿神色。 皇宫真是没有秘密的地方。朱翊钧脸色不佳,慈圣太后更是难看,一听来唤人就瘪了脸。 一进殿,慈圣太后压根就不想和朱翊钧说话,一开口就让他跪下。 跟着怒不可遏的指着他,痛心疾首道“你说说,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在奉先殿呆着,跑到乾清宫去作甚,行忌斋戒,看你都干了什么事,贪欲*,被人撞破如今酿成大错,可对得起你的父皇,你可有错!” 慈圣太后气急,说的又急又快,挥手将桌上的茶盅砸落,热水四溅,潞王冯保心中一颤。 朱翊钧手背发红,低头不语,看不清神色。 沉声又道,“你不尊先皇,不敬母后,成日任性妄为,不听教诲,贪恋女色,沉迷玩乐,更是欺瞒哀家,不孝不悌,你可有错!” 朱翊钧也不辩解,腰板挺挺的跪在地上。 再道,“哀家看你是皇帝做久了,忘了今日这皇位,乃你父皇传至,如今才崩逝数年,你就如此行事,若他泉下有知,该要作何感想!” 慈圣太后那语气中有歇斯底里,到最后便嘤嘤直哭。 慈圣太后对他有怨,如今更是失望到了极点,人也骂了,朱翊钧不说什么,早早认错,他不辩解,只怪自己太傻太蠢,没本事,在自己地盘上被人下套,还能说些什么。 朱翊钧只是没想到慈圣太后会这么想他,虽多是气话,忽的莫名心酸,开口道,“儿子愿听母后责罚!” 慈圣太后是个心小的人,见他神色镇定,不见丝毫惊慌,就觉那通谩骂怕是还未饶上心,她这个太后还不够重视,那份平淡更是刺眼的难堪,心头不忿至极,更加不肯善罢甘休。 遂伸手从桌上抽搐本书,翻到其中一篇,丢到朱翊钧身上。 这是本《汉书》,那篇文便是《霍光传》 朱翊钧一眼扫过,没料到慈圣太后会这么想法,脸色巨变,目光芒利的看着慈圣太后。 霍光,或许不是特别出名的人,但他却干了不一般的事。 朱翊钧直盯着慈圣太后,后者错开了眼,眼神微黯,极是复杂,嘴角不由勾起冷笑,道:“《汉书》如何?何意?母后又想怎样。” “哀家想废帝!” 出自她口,朱翊钧心头如遭雷劈。 “不可!”这声音很宏亮,震得大殿嗡嗡响着。 却不是出着朱翊钧之口。 张居正匆匆赶来皇宫,准备找皇帝商议西南要事,没想到会扑了个空。知晓事出原委,直感深深的失望,以他的智谋和对弟子的了解,又怎会不明其中。 齐家治国平天下,徒弟治后院不慎,祸起萧墙,能说什么。张居正最放不下的就是朱翊钧的教育,如今出了祸事,还得做师傅的来擦屁股,教不严,师之过。 朱翊钧目光灼灼,直看着慈圣太后,忽被张居正响重的声音唤醒,瞥见潞王有些扭曲狰狞的面孔,和冯保震惊的表情。 冯保是三朝老臣反应极快,立马跪下替朱翊钧求情,潞王随后,满屋侍婢统统跪下。 张居正赶来行礼,直立站在朱翊钧身旁,朗声道,“娘娘三思,皇上一时糊涂,如今已然认错,并表永不再犯,事至于此,今后严加管教,必定不会再犯。” 他说的稳重,不亢不卑,不想却是最有力量的。 此刻,张居正表了态便要揭过这节,就此收场了。慈圣太后有多信任张居正,情愿言听计从。 而她依赖的,便是大明朝的霍光,张居正。 慈圣太后无可奈何,只得收回前话,但心中仍有不甘,要让朱翊钧写罪已诏。 事了还要摆上一道,这便是小生意人的心里。 朱翊钧知道这不得不写,抱着马大哈的想法,想朕是明君,明君敢于认错。没事,今天朕失了马,他日将你军! 提笔,却又无从下笔,冷冷开口道,“写甚” 写,必须写,马上就写。 朱翊钧在那为难这玩意怎么写,写完还得制成公文昭告天下,这理由真写不是丢人嘛! 遂耳际传来,道“臣来写!” 朱翊钧暗暗吐了口气,若他来书写慈圣太后怕要吹毛求疵,有人代笔最好不过,张居正下笔分寸,必定不会写些有的没的。 少顷,张居正挥毫泼墨,下笔成文,片刻即成,冯保盖了章便送去制文。 跪了一会,慈圣太后终放过这茬,他想回去,潞王神色为难,也想跟着,却还是话止于口。 朱翊钧连忙退出了出去,收敛心神,忙道“多谢老师!” 张居正走在朱翊钧身侧,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不复言语,朱翊钧看明白了些,心头微涩,师徒二人心下了然。 朱翊钧不想再提此事,转念轻声问道,“老师,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 “正是,稍后再议。” * 高智商的人从来不做没用的事。 张居正再次离开乾清宫已经是数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期间官员进进出出,脸上皆有忧色和怒气。 无它,又要打仗罢。 这是个战火连天的时代。 朱翊钧斜斜的靠在宝座上,腹中思索着如今朝中兵力四散,东南沿海,辽东地区,北方蒙古,南蛮氏族,他日便要出兵缅甸。张居正早已想好对策,并不是找朱翊钧商议而是要他明日朝会倾力配合,兵出险招,分兵四川,支援李化龙。 果然,刚刚张居正此言一出,集聚殿内的臣子,平日支持张居正的吕调阳,申时行等保守派极力反对,同时出兵,斥道张居正狂妄自大,自以为是。朱翊钧一听只觉心跳得剧烈,眼前一亮,同时指挥两场战役,该要多大的勇气,智谋和精力。 一想到自己听说打仗便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表现,纵是师从张居正却连他一半本事都不曾学到,朱翊钧又有些厌弃,自嘲的瞎想。 少顷,半日不见的梁永带着午膳进来。之后,站在一旁。 朱翊钧解决了午饭,来人把桌子收拾干净了,才磨磨蹭蹭的开口道,“说罢,那女的怎么回事。” 梁永忙道,“回皇上,那女子是前几日太后娘娘赐下的侍寝宫女,搁置数日就心怀不轨,今日潜入乾清宫…说是想勾引皇上。” 朱翊钧心中有火冷笑,暗暗补脑,勾引?这么巧!肯定是个奸细,难道以为在祭祀日子能更重不成,从轻发落,不怕朕毁尸灭迹。 别说皇帝不信,梁永自己审出了的都不信。 “招的?”梁永点点头。 “用刑了?”梁永羞愧低头,低声回道。 朱翊钧嘲道,“还是个硬茬子。”又道,“寝殿外的呢?” 梁永道,“是膳尚监的太监,常喜。奴婢不在殿外,怕是自己送进来了。” 朱翊钧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小子倒是知道跑。”忽然反应,又道,“你怎的不在殿外。” 梁永一颤,讪讪开口,“皇上,奴婢那会……”不待他说完,朱翊钧又插口道,“自取再领二十棍,再有下次……” 说至最后敛声,其意可知,梁永却心中一喜,这便是从轻的。 梁永斟酌着小心开口道,“皇上,奴才听闻巡逻的侍卫见常喜往司礼监去的。” 司礼监! 朱翊钧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梁永不会骗他,也不会说捕风捉影的虚话,他倒真没想过冯保会掺和其中。 每近夕阳,迸射绛色霞彩,靠近地平线的太阳,象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 来往帝京的官道上,人来人往,骏马奔驰,沙石尘土飞扬四起。 城门将闭,那人堪堪将至。 “好险,差点就赶不上了。”那人长长的吐了口气,擦了把汗笑道。 来人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满脸风尘之色,但一双眸子却还是明亮的,他穿过喧闹的街市,走进一家小店,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穿过后院,“三年没来,京城还是这么热闹,老朋友,我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是不是该请我喝杯酒。” 那人心情很不错,进了屋像回自己家般,闲适自若的自己招呼自己了,对着树荫的男子笑道。 见那大树荫下,竹椅上半躺着一肥胖男子,男子眯着双眼,任由落日晚霞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 冯保身居高位,如今也是小动作不断,作为内廷的大管事,慈圣太后的态度一目了然,却也只是虚张声势。他借了太后的名义干了不少事,没想到乾清宫会出了乱子。 初闻消息,还道皇帝年轻,不知轻重。 不料,午后梁永那小崽子往他那递了个人。 冯保咂舌,看来这宫里也乱了。 皇帝的意思冯保明白,若搞不清这事怕就算在他的头上了。 没想到连首辅都敢盖黑帽的冯保,也有被人扣屎盆子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30准备 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题记 窗外,清寒的空气冷却了昨夜残留的睡意,旭日冉冉而升,暖暖的光束缓缓落下。 朱翊钧依靠在乾清宫后外殿的石板凳上,仰天看着碧蓝清水的天外怔怔出神。 日前,粮草先行,三军整装,金戈铁马,战意融融。 早朝仪事钦点李如松,李成梁的儿子为主将,宋应星等点兵前往缅甸。 同时,另一边李化龙为帅,刘大刀等支援协助,攻打杨氏土司。 朱翊钧一想到这事就频频失笑。杨廷保一听大刀能上战场打胜仗,心里极度不平衡。连夜赶进宫找他死磨硬泡的要求同去,没法,最后被杨博狠抽一顿捉回家去。 这时,大明这庞大的国家机器再次动了起来,或者说从万历初年起就没有停过。张居正政务有条不紊,手段百出,不过数日便万事具备,点将出兵。 乾清宫到底还是被人钻了空子。翌日,便有名内侍失踪,名字叫什么,他没记住。家中无人,无牵无挂,一日未归,现在不知在哪埋着吧,这儿也是个充满死尸的地方。 他把那宫女给了冯保,东厂拷人的刑法很多,一般人都承受不住。那女人很油滑说了很多,死了还在说胡话,但说最多的还是最先的供词。 朱翊钧暗叹自己想太多,罔顾了条生命,一面又暗道对方该死。 梁永手里拿着东西,悄声的走了过来,见皇帝拱手赖在石桌上,动作大俗不雅,又闲适懒散,说不出的贵气逼人好看极了。 “皇上,太后娘娘送来的,说是仁圣娘娘已经过目了。” 他说的很小声但足够朱翊钧听见,伸手接过红折打开,一时间神色不明。 朱翊钧匆匆扫了眼,才道,“那位有说什么吗?” 梁永低着头,报了几个人名。 莞尔再道,“娘娘呢。” 梁永又报了几个人名,前后却是相差甚远,无一相同。 折里写得皆是内宫罗列出天下适婚的名门淑媛,精挑细选,容貌善佳,性情和顺,总之一句话,都合适做着宫廷皇后,天下国母。 两位太后推荐的人选就很让人玩味。慈圣太后看重身份和性格,推荐的人选皆是身份不高但性格和婉容貌一般的女子。陈太后则选了些清流文官家,专挑生性淡然视度明理的女子。 朱翊钧像在选大白菜一样,看的很快,转眼便过了半数,眉头紧蹙,显然都不满意。 最后,看到末数一排,忽见一人名有些意外,才沉声道。 “就她吧。” 御史大夫之女王氏,温柔娴静,秀外慧中,咏絮之才。 梁永一看,恭敬接过,暗道这位怕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初冬时节,朱翊钧只穿了一件朴素典雅的袍子,带着几个人就出了宫门。 他才走到宫门口就见远远走来一人。颜色俊逸非凡,眉间风流不改。 朱翊钧笑道:“这时候进宫,莫不是找我。可惜现在无心听你说事,还是一道出宫走走罢。”说着就揽着来人向外走去。 花玉楼手扯着朱翊钧,赖在他身上,懒洋洋的笑道:“臣看了今日报纸的头版,真是大吃一惊。本想进宫安慰开解您的,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朱翊钧笑骂道:“我还没那么窝囊。” 又道:“热得很,离我远点。” 花玉楼被推开,也不见豫色习以为常,反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以为你冷着。” 朱翊钧不理他加快了脚步,知他素来和杨博混在一块,人也越来越无赖了,杨博打蛇上棍的本事学了个十足。 不用想也知道占了头版的肯定就是那道罪已诏。那道诏书只言有过,却没细说错在哪里。内宫一事朱翊钧压得死死的,知此事的就剩下这几个人。他连杨博都不曾开口,主要还是怕被骂,所以并未传出流言蜚语。 花玉楼不知其事但能让朱翊钧这般倨傲的人,放下身子可见事大的很。不过此刻他想的另有他事。 “皇上好事将近。到时不知微臣能否讨上一杯酒来尝尝。” 朱翊钧失声道:“消息传的真快,我早上才选的人,这会儿子功夫,你还挺有能耐。” 花玉楼抱着手,笑道:“不敢当,恰巧见到礼部选日子,来年初春,黄道吉日,恭喜皇上。” 他没问未来皇后是哪家闺秀,因为知道毫无必要。 他说的阴阳怪气,朱翊钧淡笑,垂下眼睫,笑道:“呀呀!本士兄该不是吃醋了。” 花玉楼见他黑深深的长睫,心头一荡,手紧了下,立马又挂上轻佻的脸孔,轻快的笑道:“这话又该从何说起?不如您给我分说分说。” 朱翊钧嘴里说着不听事,花玉楼半是玩笑半是正经的汇报最近的情况。 明朝实海禁。穆宗年间曾在漳州府开了个港口,可惜前景不好。朱翊钧极力推行海外贸易,便在广州府,泉州府纷纷大开,可惜收效甚微。 远没有后世,皇帝南库之称的场景。 海税!海税! 海上盗贼盘踞百年,下水商船有去无回,少有能冒险一试。 连朝中大臣多觉此地食之无味,但弃之可惜,难提兴趣,朱翊钧就死抓不放。 他们才走出紫禁城,还未到街市,就遇到了这么一出。几个内宫太监在殴打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 朱翊钧脸色难看,再一看那名被打到吐血的男子还有些眼熟。 没想到这些内侍竟会如此嚣张妄为,街头上竟敢打架闹事。 朱翊钧一皱眉,梁永就立马让人去制止。 梁永一上前,那些太监纷纷停手,脸色唰白,显然是认识梁永的。 不稍片刻,梁永就退了回来,小声道:“是寿阳公主府里的太监,被打的是驸马爷。” 朱翊钧侧目,花玉楼也是一愣,显然还记得胆怯羞涩的寿阳公主,只是没想到也有这么狠手的时候。这位驸马爷梁邦瑞,朱翊钧曾还见过,富商之子,却浑身带着书卷之气,实打实的死书呆。 梁邦瑞被人搀扶到街头的一家茶馆里休息,一口茶水下肚,顺了口气,抬眼见花玉楼才想道谢,花玉楼连忙避开指了指身旁的人。梁邦瑞曾参加过几次国宴,也同寿阳公主一起请过安,自然见过朱翊钧。 梁邦瑞顶着鼻青脸肿的脸,一激动,想跪下就被梁永眼明手快的搀着动不了,只得颤声道:“皇、皇……” 朱翊钧不欲暴露身份,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蹙眉道:“妹夫,别说了。还是同我说说你犯了什么事,能被寿阳打成这样。”他说完,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梁邦瑞衣服上的血迹,羞涩的妹子该多恨啊! 梁邦瑞被朱翊钧一句‘妹夫’听的脚下一软,心头一颤,面色一悲,一想往日光景竟是再也忍不住哀声哭了。 朱翊钧心有疑虑,被他这一嚎啕更是一惊,和坐在一旁的花玉楼面面相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下连一旁兴趣缺缺的花玉楼都难免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之后,他才遮着脸,尴尬的缓声说道:“让您见笑了,一时悲从心来难自禁。此番遭遇实乃恶奴欺主,若充会有所过错,公主打之骂之,甘之若饴。只是那恶妇难为,欺霸公主,成婚至今,须给足例钱才可进府,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甚至仍未…仍未…哎……” 朱翊钧一听面色一凛,公主府丑闻没想到明朝就有了。陈太妃为了寿阳公主,特意挑了个极有手腕声望的老人嬷嬷就为了给寿阳把持还府邸,没想到却是个贪财重物的吸血鬼,反害了一对小夫妻。 “放心。若你所言属实,这班恶奴决不姑息。”他话音刚落,对面之人泪光点点,朱翊钧浑身恶寒。 梁邦瑞以往是富商骄子,如今作为皇亲国戚被家奴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朱翊钧觉得是自己御下的疏漏,有心想说几句安慰话,笑道:“妹夫……” 话一出口,梁邦瑞脸色一紧,他自认皇亲却被人欺辱如斯,悲戚难制,朱翊钧头皮一麻,干笑道:“莫哭,莫哭……” 感情还真丰富,这个秀才啊。 当梁永再次回来时,公主府已被清洗一通,寿阳终日以泪洗面,凄凄惨惨,朱翊钧才知道这驸马爷受的苦怕不止刚刚说的那些。 不由感叹道:“你以后还是同寿阳好好过日子罢……”话还未说完,驸马爷又哭了。 朱翊钧暗暗咂舌,这梁家公子和寿阳还真是天生一对。 少顷,梁邦瑞再次抬起头,想来已经控制了情绪,讪笑道:“花兄,江南一别经年,今日一见,倒不想让你见了笑话。” 花玉楼笑眯眯的说道:“充会兄,不必客气,唤我本士就行。以你我的交情,还谈什么笑话不笑话。” 这话一出,梁邦瑞更是尴尬,干笑了两声就不做声了。 花玉楼和梁邦瑞年纪相仿,俱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之子,二人同是向学,花玉楼金榜题名,梁邦瑞却名落孙山,混了个秀才,少有才情。 朱翊钧一旁看着,感觉二人交情不浅,想问些什么。花玉楼趁机凑到朱翊钧耳际,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话。 语毕,朱翊钧眼睛一亮,拿眼看着梁邦瑞,用一种重新的眼观打量一番。 “妹夫,听闻你在经商之道,趋之大才。” 再过了不久,朱翊钧把话说了差不多就带着花玉楼离开了此地。 此时已走在街上,朱翊钧忍不住搓了搓手,感叹道:“这驸马真是……”想了一会都想不出能形容的词。 花玉楼明其意思,笑着接口,“重情深意。我与他自小相识,终日水光泛滥,喜则小泣,哀则大哭,早就见惯不怪。” 朱翊钧明白了,哑然失笑。 又道:“他性子虽是这般,为人却是坚硬不屈,决断果伐的梗臣。这般,可是对了您的喜好?” 朱翊钧不说话,心里明白,不然也不会和梁邦瑞说那么多。他能拒钱不交,死守的决断就看得出处事的风格。 * 京城街上车水马龙,处处店铺坊市人满为患,醉仙楼京城第一大酒楼,三教九流齐聚一堂。 醉仙楼 朱翊钧让花玉楼去宗人府走上一趟,这事要干就要干彻底才成,不然以后苦的就是永宁了,就与其分道扬镳,说着要回宫,脚步却鬼使神差的上了醉仙楼,喝茶。 醉仙楼是花玉楼的私产,朱翊钧几人一来就霸占了二楼上最好的几张桌子。 他出门穿着便装,侍卫们就更加简单,在这个奢华权贵遍地的京城显得低调多了。大明男风极重,十五六岁正是最诱惑人的年纪,他更是颜色极佳,一进楼就吸引了大半的眼光,连那在大堂大侃特侃的老头都抬起了头,不过他眼神清明复杂,像是认识朱翊钧。 侍卫死死瞪着楼下人,连木楞的陈奉都发觉不对,后知后觉的护着朱翊钧。朱翊钧懒得理会,闭着眼细细听着楼下那老头,高天阔论,侃侃而谈。 “朋友,不介意跟你并个桌,整个醉仙楼就这位置最棒,我平时都坐这,没想到今天被你占了。” 京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朱翊钧一身朴素却气势逼人,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身份不低,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上前搭讪。 “陆兄?”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修文太痛快,赶不上榜单的字数了。 31大婚 旁桌的侍卫‘嚯’的站了起来,朱翊钧摆手制止,显然来者是熟人。 来人手里拿着一壶酒,朝朱翊钧抱抱拳,动作怪模怪样,又潇洒至极。 他一屁股坐在了朱翊钧的对坐,自己倒了杯酒。 “我一进门发现小姑娘不看我,反而朝楼上瞧,就知道楼上肯定坐了个非常俊俏的公子哥。” 他喝了口酒,又道:“我再一看,连老爷们都往上瞧,就知道楼上的估计是你。” 朱翊钧听他说完脸就绿了,横眼细细打量来人,这神隐多年的朋友。 语罢,转念又觉有趣,笑道:“陆兄,三年不见,你嘴皮子功夫倒是越来越利索了,就是不知这手上的功夫有没长进,比划比划?”末了还举了举拳头。 陆狄以往逗留京城,朱翊钧没少出宫找他打架,虽然都是输,但禁不住越挫越勇,到最后连陆狄都被他缠怕了。 果然,陆狄脸上笑容一滞,苦笑道:“还是别比划了,绝对没我的嘴巴厉害。” 朱翊钧倍感无趣,撇嘴喝茶,想来不信。 陆狄想到什么,转移话题,开口笑道:“你别陆兄陆兄的叫我了,直接喊我名字就行,我听不惯。” “陆狄?”他还喊不惯。 陆狄笑道:“没,换名了,叫我陆小凤就成。” “咳咳咳”朱翊钧该庆幸刚刚没喝水,但还是没出息的被呛了。 陆小凤没想到自己新改的名威力这么大,好心的给他顺气。 “你听过?” 朱翊钧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交往多年,最满意的朋友会是陆小凤。该说真不愧是主角吗?还真是奇遇不断,喝碗豆汁都能遇到皇帝。 如今他心里素质其高,平复了心情就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好友。长得不错,是讨女人喜欢的类型。人很聪明,有些问题朱翊钧没明白他就明白了。喜欢喝酒,没少让他带太禧白。喜欢美女,一见漂亮女人就直眼。喜欢唱歌,却难听到让人想吐。爱管闲事还超重义气,没少当他的心灵垃圾桶。 朱翊钧心头感叹,这么多疑点,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看来还是太纠结那四条眉毛了。 陆小凤啊陆小凤,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 朱翊钧眼神如狼似鹰的看着对面之人,陆小凤嘴里含口酒,‘咕嘟’一声咽了下去,“怎么了吗?这名字不好听,我想了很久啊。” “还行。就是有点土。” “不过,陆小凤,久仰大名!” 陆小凤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连手也不想用了,直接用嘴吸着酒喝,笑了笑,道:“我还没出名,你又不出京城,久仰久仰?还是算了,恐怕你是遇上了我几个好朋友罢。” 朱翊钧反笑道:“确实,都是手上功夫很厉害的人,不过一个是老板,一个却是小偷。” “嗯,老板确实厉害,天下手上功夫没人比他厉害。”陆小凤一手撑着头,懒洋洋的开口:“我这次进京就是来找老板的。” 又道:“老板娶了个老板娘,准备搬家,我要是不来帮忙,他估计一样都拿不走。” 再道:“他说,要是再不走,将来哪天你会忍不住把他关起来,老板娘就要守寡了。” 陆小凤絮絮叨叨的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朱翊钧听完脸色一讪,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显然也知道对方在胡扯,他虽然眼馋朱停的能力,但还没要把人关起来,剥削劳动力的地步。 “他要搬到哪?” “兴化府,黄石镇。”陆小凤张口就说了。 “嗯,好地方。那的风景据说不错,山川毓秀,人杰地灵。” “我从小就住那,一座山,一条河,一群男人,一堆女人,没你说的那么好。” “……” “乔迁之喜,我该送点礼才行。” “不用,几坛子酒就成。” “哦,稀奇。我莫要送你,答甚。” “……” 一会子功夫就又熟络上,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少顷,朱翊钧幽幽说道:“我也要成亲了。”抬手喝了口茶,眼角瞥了眼对面之人。 陆小凤闻言,拿酒的手一顿,先是用十分惊异的眼神看了眼朱翊钧,然后扯着嘴,道:“我是不是该说,恭喜恭喜。” 又道:“可惜,你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过几天就走咯。” 朱翊钧眼角一翘,嗤笑道:“我没想请你,别想太多了。” 陆小凤一听,表情讪讪。没过一会,烦躁的丢了酒杯,说道:“怎么你们都成亲了,真搞不明白,成家有什么好,反正我是一辈子也不会成亲的。” 朱翊钧没理他,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那颗漂泊的心这辈子恐怕都定不下来。 片刻,转头继续看楼下的老头卖力的干着洗脑工作。陆小凤也知自己失言,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竖起两只耳朵,也似有若无的听着。 陆小凤道:“他说的真不错。” 又道:“就因为他说的太好,我一没忍住就听了七回。”他言外之意是,他来了醉仙楼七次,每次都碰上了这老头。 朱翊钧向下扫了眼,被一群妇女包围的老头,道:“可惜。”转头看了眼陆小凤,笑道:“若是李老头知道有位丰神俊朗的青年侠士默默的对他推崇有加,说不定会破例收你当开山大弟子,倾囊相授大智慧大理念。” “别,粗人一个。学不来这些大道理大思想。”陆小凤扬眉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 李贽的思想和大多流派大相径庭,虽都是驳斥孔孟的学说,他就倡导‘童心’,‘真心’,‘自由’和思想大解放。朱翊钧说陆小凤若想加入百家学派,‘童心说’就不谋而合。 李老头说完了就走了,那些追崇者也亦步亦趋的离开。 少顷,陆小凤眉飞色舞,朝朱翊钧讲述他这些年的光辉事迹。 “你去漠北干嘛。”听到陆小凤讲在漠北的见闻,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陆小凤道:“我有个好朋友,被人打成重伤避走漠北,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又道:“那里环境真差,女人长得和老爷们一样。他能一呆五年,难怪我以为他死了。” 再道:“那的酒不错,跟刀子似的。有天,我对着酒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就跑了回来。” “……” 朱翊钧听他叽叽呱呱的讲一大堆,侃天侃地,到最后越说越离谱,只感觉出了趟远门,他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不过他也听出了几条信息,譬如,司空摘星的那封信就是从那得来的;他为了找失去音信的好友在漠北吃了两年的沙;漠北的风大,那的女子面色粗犷但觉不是老爷们;他没有老只是看起来更成熟坚硬了。 陆小凤又在京城找了个好地方,是个卖馅饼的小摊。他显然是常客,卖馅饼的周老头热情的招待了他,还额外的多送了他一个。 一路走走逛逛吃了馅饼喝了豆汁,朱翊钧的美男梦算是圆了,虽然对象是个大萝卜。 果然,陆小凤没说假话。 他没过几天就走了。 *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 万历六年,皇帝大婚,大赦天下。 红,四周具是大红艳色。大清早天还未亮,满宫里内侍俱都忙碌起来,连素来有周扒皮称号,被人恨得牙痒痒的张首辅都难道奢侈了回。 陈太后:“王家娘子,性子娴静大方,温柔可人,你莫要欺负了她。” 朱翊钧:“娘娘放心,你该让她别欺负我才行。” 慈圣太后:“……” 朱翊钧:“……” 张居正:“太祖建国,始命王后,你以往任性,中宫主位迟迟未定,今日大婚。成家之人,戒骄戒躁,王史之女,贤良淑德,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帝后相协……”一时辰后。 张居正:“你可明白?” 朱翊钧:“……”晕了。他是失心疯了才来找张居正! 花玉楼:“雷霆雨露皆君恩。皇上成了亲,可不能薄情寡义忘了我。” 朱翊钧:“咱俩什么时候生的情,我怎么不知道。” 花玉楼:“君臣之义,宝马情深……”哀怨之。 杨廷保:“皇上,爷爷让我来和你道喜。” 朱翊钧:“老匹夫也知道没脸来见朕,什么黑心钱都敢赚,莫要叫朕原谅他。” 杨廷保:“爷爷回家了,前几天说思念家乡,回山西什么怀着,没记住。” 朱翊钧:“又跑路!——你就没话对朕说。” 杨廷保:“……皇上,我能去打胜仗了?” 潞王:“皇兄要大婚了吗?” 朱翊钧:“是啊,你马上就要多个皇嫂了,开不开心!” 潞王:“……” 永宁:“皇兄大婚开心,永宁也高兴!” 潞王:“……” 潞王:“臣弟开不开心,皇兄不还是要娶的吗!” 梁永:“皇上,桌上怎么多了坛酒。” 朱翊钧:“我勒了个去,自己乱放东西还敢问朕!” 梁永:“……” 悲惨的被踢开倒在地上的梁公公。 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朱翊钧:“——等等,拿过来给朕瞧瞧。” 梁永:“……” 绝望的知道自己被误伤的梁公公。 黄石镇 春日到,满园□似春召,窗外花气袭人,鸟鸣叽喳,窗内娇笑连连,花枝乱俏。 一个非常漂亮,看起来像水蜜桃一样的女人。她对面床上躺着个男人,英俊的男人。 但此刻,她却看着手上一张薄薄的纸张,她已经看了很久了。 那是朝廷公开发行的日报,她平时不爱看这群酸溜溜的儒酸唧唧歪歪,今天却看得津津有味。 “酒没了。”床上的男人开口了,女人没理他继续看着报纸,一会儿又哈哈的笑了。 “陆小凤!你叫我来,就跟死人一样躺在那。还不许我看会儿报。” 陆小凤闭着眼,这回不开口了,只伸手来指了指胸口上的空杯子。 女人死瞪着陆小凤就只好又替他倒了杯酒,伸手想拿回报纸没想到抽不出来,忍不住道:“放手,我还有一段没看完,看完了再陪你喝酒。” 陆小凤道:“上面写了什么,让老板娘你笑得和傻子一样。” “你才像傻子。”老板娘没好气的白了陆小凤一眼,转眼又笑道:“一老头,他写的文章都特好笑,我都看了好几回了。” 又道:“皇上大婚了不是,写了些皇上以前的破事,送去当贺礼。我没见过皇帝,没想到跟你一样混蛋,这老头可真幽默。” 再道:“你说皇上怎么会让这东西放出来。” 再再道:“你武功厉害,他要是被发配了,你把他截了成不。” 陆小凤睁开了眼,白了一眼那异想天开的女人,抽开手一目十行的看完,也觉得好笑。没想到天下表率的皇帝也有这么缺心眼的时候,撰写是杨博。随后,失笑的摇了摇头,显然还记得某人说过和老师斗智斗勇的事。 杨博确实想帮小皇帝,他能占了头版,除了名头大了点,还有就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想表达的意思皇帝长大成人,国家安定民安。只是表达的方式有点损,怕朱翊钧报复才再次跑路。 老板娘抽回报纸,瞪着他一眼,站起来扭头就走,转身出门。陆小凤还是动也不动的躺着,不过这回是睁着眼,还是没想理她的意思。 “陆小凤你这混蛋,以后别想老娘陪你喝酒。”说完就走了。 陆小凤没理她,因为他这会儿在想事。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陆小凤爱美人,他见过颜色最好的人是谁,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没敢乱想,歪头就睡了。 坤宁宫 殿内一片喜庆,碗口粗的龙凤烛烧得时不时吱吱作响,新娘的嫁衣殷红如血,朱翊钧用喜秤挑起描龙绣凤的喜帕前,脑子闪过许多人的面孔。最后,一阵珠环嘭呛作响,女子眉目低垂,脸飞红霞。 房内的红烛摇曳,熏香绕绕,香气甜美,喜帕一落,女子抬头,乌黑长发,五官细致,身姿玲珑,美目流转,眼色朦胧迷恋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朱翊钧心头一颤,这就爱上了?姑娘你要求也太低了。 她不美,却是个好女孩。这个将要伴他一生的女人,会是个好皇后。朱翊钧有些悲哀,或许她一辈子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皇后?” “皇后闺名唤甚,朕却是不知。” “王喜姐。” “……”咏絮之才? “思贤如何?”贤者,多才也。 是夜,金吾不禁。庆祝皇帝大婚的华美烟火漫天绽放,繁华之中再生繁花。这夜不止一人仰望着夜空,也有人在喜宴上酩酊大醉,还有的在卧房中呼呼大睡。 芳春喜泳鸳鸯鸟,碧树欣栖鸾凤俦。 亮丽华堂飞彩凤,温馨锦帐舞蛟龙。 香掩芙蓉春帐里,喜气东来入洞房。 —— 第二卷·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准备大修文了,第三卷就开武侠! 32在江南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 看叶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 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 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 魂魄化作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 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满江红》 此时炎阳高照,日头红如血,艳若火。 此刻两军对峙。海水涛涛,碧波上杀气凛然,百余艘大船佛朗装机,蓄势待发。福船高大如城,鹰船进退如飞,蜈蚣船不惧风浪,网梭船行动如梭。 疾风满帆,逆流而上。为首船甲上,一袭金戈战甲,披风如云翻滚,手扶红夷大炮。 一轮火样朝阳把红光尽数洒于战将银盔上。 青年将军一足稳踏船头,声音若劈开海浪,喝道:“点火!杀——!” 他声音极大,暴喝声让人心头一颤。 大船嗡的一声,船身爆发出璀璨火光,‘嘭’的朝前方射去。 “杀——!”一万海军发出震天的呐喊! 茫茫大海上,开始了明远洋海军与海盗的战争,同时展开了改写历史海洋割据的年代。 杨廷保拜海军参将,首次踏入喧嚣的时代。 明万历年,贵州视为蛮夷之地,屡屡烽烟四起,震荡朝野,如今饱受血与火洗礼长达三年。杨应龙知播州不保,凭借海龙屯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要与明军对抗到底。 明官兵兵分八路围剿海龙屯,苗族女将秦良玉夜袭金筑寨,主将李化龙直攻明月关,同月刘大刀率兵攻打天险娄山关,易守难攻,数月之期,以攀援矛钩搭连,一举荡破险关。 苗兵畏惧刘珽,一闻‘刘大刀至矣’,往往不战而溃。 杨氏土司,如做困兽,步步齐退,回天无力。 刘大刀拜指挥佥事,出将四川长达三年。 广州府 出海港口逐渐重现永乐年古港雄风,来往商船车水马龙,西洋丝织,玻璃镜,手表,蚀刻,甚至冲水马桶。 引税,水饷,陆饷,加征饷。 海税!海税! 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港口设有督饷馆和海防官。以防寇掠,偷税,逃税。 “提督大人,这个月的税收账册,请查看。” 梁邦瑞三年前空降督饷馆,以他源远的家学,一口嗅到了鸡肋港口盘大的商机,一心鼓动亲友叔伯下海贸易,全家报效朝廷。 “这月起,丝绸陶器再多收一成。” 大明的丝织品、瓷器和其他手工业产品在海外深受欢迎,销路极畅,江南梁家就是丝绸大家。祖传八代为商才出了个大官,好处没捞着反倒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梁邦瑞拜海官提督,官场失意商场大展手脚。 苏州胡同怡情院 “公子,您高抬贵步,前边有一道坎。” “呦!好俊俏的一位爷,看一眼,比喝碗冰水都舒坦。” “瞧瞧,大贵人来了,难怪小姐们眼皮直跳。” 姹紫嫣红的楚馆高台上,如白玉般的双足缓缓摆动,袖袍一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壁画仕女图上的娇女,翩翩起舞,风韵撩人。 她是京城四大花魁。 “皇上走了。侍郎大人也放假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素手撑在雕花杉木窗前。 花玉楼欣赏的看着舞台,看着空荡荡的厢房,搭讪道:“苏老板的生意还是这么好。” “我的姑娘呢?” “生意好,没了。” “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花玉楼看着愈来愈有老鸨气势的苏玉娘,浑不在意的调笑道:“如此,不如苏老板留下罢。” 苏玉娘纤腰一扭,风姿撩人的坐下斟酒。妓院是天下情报最流通的地方,苏玉娘天生丽质,身若浮萍,无依无靠,能支撑一大妓院,靠张居正,靠朱翊钧。 花玉楼官至户部侍郎,掌管各地收支报销。 苏玉娘安居苏州胡同,经营妓院夺情报。 某港口 诸多帆船停于岸边,远处晨波粼粼,极目所望,海水与天齐。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从华丽的大船中走出,眼角带笑,看来恰逢喜事,心情不错。 阔别多年,宫九一脸荡漾的再次走上中原大陆,遥想临别时叶孤城的话,荡漾之意愈加浓厚。 不过宫九又遗憾没把叶孤城一块拐来,早知道下点药或是直接敲昏抱上船,不知道自己接不接的住天外飞仙,还是叶孤城根本下不去手。越想越可能的宫九心情更加荡漾。 这时,船舱里又走出了一个女人,一个容貌极美,气质出尘的女人。 宫九眼色温情,柔声道:“沙曼,我有事在身不能陪你,万事你要多加小心。” 沙曼眼波流媚,投了个盈盈秋波,道:“九公子能带沙曼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两人你来我往,眉来眼去。 沙曼走后,宫九轮廓美如雕刻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讽刺的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宫九把沙曼带回来,纯粹是生活调色剂,像沙曼这种聪明又冷静的女人,娱乐生活可以,祸害别人也不错。 醉仙楼,古朴雅致的厢房内。 一人锦衣华服一丝不苟,阳光俊朗的面容上眼神锐利如刀。 “你家主子说什么。”潞王眼神睥睨轻蔑,漫不经心。 “殿下,擒贼先擒王!”这是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他风尘仆仆,显然刚从远方到来。 潞王神情阴冷,道:“皇帝此行带了不少人,恐怕不好得手。” 皇帝出行拜泰山,带禁军神机营,其中多少能量潞王再清楚不过。 那男子眼中现出轻蔑之色,不过一闪而逝,语气却显得愈加诚恳:“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机立断啊!” “殿下,动手的人具是军中精锐,绝对不留后患。”说完一股子杀气弥漫开来。 “一切处理结束,皇叔的狐狸尾巴倒是舍得露出来了。” 潞王眼神情阴霾看着那人离开,眼中蔑视一闪而逝,忽的闭上了眼。 少顷,面容疯狂狰狞,完全没有阳光帅气可言。 自宋以后,封禅的事已经很少了。近些年大明动荡不安,祭祀泰山,国泰民安。 岱宗,五岳之首,坐落山东,靠近江南府。 泰山行宫,泰宗殿 “你看见了吗?皇上长得可真俊,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咱皇上不仅好看,还独爱皇后娘娘,若是...我能有这一半的爱重,死了也值。” “骚蹄子!你怎不说出巡一月皇上看上你了!” “若是真,我也不算白活了。” …… 宫女们折而向西,走向侧门。 却脸色巨变,侧门处尚有一名内侍,面貌年轻清秀,站在那里。 “梁公公。”那名内侍是一同随行的梁永,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梁永平时很好说话,今天却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乱嚼舌根子的宫女,随后走进了行宫正殿。 万历皇帝的銮驾已经启程回京。 梁永耸拉着脑袋在殿内站了会。少顷,又慢慢的往回走,表情悠然的守在了殿门口。 梁永心头一颤,寝殿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皇上啊!您去了哪! 鲜花满楼,花满楼对鲜花总是有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 此刻,他坐在窗前的炎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骄阳温暖,晓风轻柔。 花满楼动作行云流水的泡着花茶,动作优雅的像一幅画。 万花楼的大门总是大开的,进来的客人,有人喝茶,有人喝酒。 此刻,他就正在招待一位,远道而来,只喝茶的客人。 小楼上和平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花香,更香的却是桌上的茶。 窗口边,一人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有没有说过你泡茶的功夫很厉害。” 花满楼笑了笑,道:“你说过,这是你第二次赞我。” “哦,这是我闻过最香的茶。” “这也是我听过最高的赞誉。” 花满楼是个妙人。他有人类对生命极致的热爱,和对未来满盈的希望。满怀着幸福而满足的光辉,伟大的想法和胸襟。 这种人的心里太强大,要么是大奸大恶的伪善之辈,要么就是大善大乐,心胸坦荡之人。 朱翊钧带着暗卫,脱了銮驾,一路疾走赶到了江南,喝上这杯茶。 一切看似荒唐无比,却又顺理成章。 重生二十载,除了幼年出使河南,具是安居京城。远方他山,是何风光? 花满楼还在泡茶,朱翊钧进了园内,极目花海,这里安静美好的像桃源仙境。 “你这竟然还有金银花!” 花满楼手一顿,疑道:“金银花?它放在哪。” 朱翊钧蹲在地上,说了个位置。 花满楼莞尔道:“那是忍冬花。李大家的刻本广纳天下植株,我亦是在河南寻得。” 李大家就是李时珍。所谓的刻本就是《本草纲目》。这本16世纪的百科全书。 《本草纲目》出版时,李时珍已经去世三年 花满楼拿起茶壶,道:“忍冬花初开为白色,成熟是黄色。金银花倒是贴切。” “它一定很美。” 朱翊钧笑了笑,没再接话。 作为一个瞎子,他活的愉快,感受比常人更多,过多的安慰反而多余。 花满楼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上次采购多了,你若喜欢就带一盆吧。” 朱翊钧拨了拨两鬓的编发,俊美的五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就多谢花兄了!”像早就在等这句话。 少顷,稍稍挑选。朱翊钧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拿起了其中一盆小小的盆栽。 这时,小楼内闪进一抹鲜红,他动作很快,让人眼前一花就不见踪影。 来人灌了杯茶,砸吧了一下嘴,才道:“花满楼花茶一绝,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的百花酿。” 花满楼笑得更愉快了。有什么能比朋友前来更让人心生欢喜。 “不请自来可没有酒喝的。” “我今天请的人,可不喜欢喝酒。” 来人大笑,道:“到了百花楼不喝百花酿,就好像拉屎不带草纸。”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无法言语的魅力。 花满楼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请自来背后偷听是陆小凤。” “那么,不问自取背后说人坏话必定也是陆小凤。” “我的茶好喝吗?” 炎阳下,朱翊钧精致到秾艳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漆黑的眉毛睫毛似是丹青圣手精心绘就,眉梢和眼尾微微挑起,漂亮的桃目含情,若有若无的浅笑灿若初阳。 陆小凤对上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仿佛心神都被那抹黑色吸入其中。心中竟然莫名的有些惊喜。少顷,表情夸张极力想瞪大自己的眼睛,仍有些晃神的开口。 “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多谢小唐的地雷! 求收藏! 33吃斋饭 花满楼带着温和的笑,他知道陆小凤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夸张,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表情很多的人。 而他最先也有些惊讶。 这样的人,走到哪不是让人又惊又吓。 他便那么着忽然出现在厅中,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艳丽的让人眼角一抽。 他有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眉毛乌黑浓密。挺拔的鼻梁之下,蓄着两撮同样乌黑浓密的小胡子,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四条眉毛一样。 朱翊钧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挑了挑眉说道:“百花楼大门朝南开。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 陆小凤耸耸肩,嘴角微微上翘,无奈道:“因为你来了才是大麻烦。” “陆小凤不是天生就和麻烦绑在一起了。” 听听,这话说的可真暧昧!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见他明亮眸子似醉非醉,心中不觉痒痒的。心底这么想着,面上笑意不减,蹭到一边坐下。 “我本来想过些日子去京城找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哦!”朱翊钧拖着长长的音,嘴唇含笑道:“就不知对陆小凤而言,找的是我,还是我的太禧白。”微眯的眼里闪过戏谑的笑意。 陆小凤有些哭笑不得,眨了眨眼睛道:“一个人喝酒闷得要死,我哪次去京城不是找你。” 朱翊钧道:“好酒是有。只是,喝了这么久也不见你要死。” 怎么还是这么爱挤兑人。陆小凤默了默,又浑不在意的点头,翘着二郎腿,坏笑道:“有你陪着我喝什么都舒坦,恐怕一时半会是闷不死的。” “那今天只好委屈陆大侠了。” “没事,反正我拉屎一般不带草纸。”陆小凤很擅长委曲求全,给朱翊钧倒了杯茶,自顾自的续上一杯,一口灌下。 少顷,一脸满足的叹了口气。 朱翊钧噎了一下,显然被恶心到了。 两年前陆小凤续起了胡子,朱翊钧感叹。一年前,陆小凤披上了一件艳红的披风,朱翊钧又感叹。九个月前,陆小凤结识了花满楼,朱翊钧再感叹。 八个月前,洛马监守自盗,伪造假银票。因大通宝钞上通朝廷,下关黎民百姓,陆小凤凑凑这个热闹,揭露假银票暴利的幕后,声名鹊起。 极乐楼长达八年的财富积累被盘踞已久的锦衣卫搜查而出,统统上缴国库。 数日后,大通宝钞大东家花七公子,花满楼落居百花楼。 花满楼好笑的看着陆小凤吃瘪,开口道:“说吧,找我到底何事?” 陆小凤吧唧了一下嘴,道:“为什么我来找你就一定要有事?” 花满楼摇了摇头,不答。 江湖中却是好久,都不曾听到陆小凤的消息。 而他一出现就代表又有麻烦了。 果然,陆小凤说最近老是有人找他的麻烦,像是要把他引出来。连素未蒙面的江东四杰都想设计杀他,陆小凤喜欢多管闲事,他也只是比别人多了点好奇心。陆小凤朋友多,想杀他的人也很多,他知道麻烦事又要来了。 朱翊钧动作停滞了一下,心头闪过一抹能称为愉快的情绪,感受着来自大宇宙的善意。苦等多年,剧情总算是开始了。 少顷,挑剔的看了眼,“你把这骚包的红披风解了,自然就没人找你。”说着,语气中带着嫌弃。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到什么地方,陆小凤总是要带着这么样一件红披风。 就像是指路标,只要看见这件红披风,就可以知道他的人必定也在附近。 陆小凤扯了扯披风,用轻快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觉得这样的造型很具有特色,一眼就能认出我是陆小凤,还能剩了介绍。” 花满楼笑得温和,道:“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大名。”言外之意是没了披风,你还有那两撇胡子。 陆小凤莞尔,又开始摸他那同眉毛一样漂亮的胡子。 朱翊钧恶寒的看着他骚包的品味。 闲坐片刻,朱翊钧用食中二指夹起披风一角,像捏臭虫一样。陆小凤披风一抖,布料就要从朱翊钧的手中落下。骈指如刀,不料却硬生生的卡在了袍底。 陆小凤有些无奈,心道:“来了。”在看到朱翊钧伸出食中二指时,他就知道,这家伙又来了。这是要打架的节奏。 朱翊钧的思维跳跃性太快,一有过招的心思就动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奇异光彩,看的陆小凤心头一颤。有些无语,带着些许宠溺的无奈,身子一扭,也开始暗暗使劲。 二人开始拉锯。花满楼视若无睹的坐在一旁,他也确实看不见。朱翊钧初到小楼时,真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踢馆的。 手上功夫,算得上是奇珍武学。 这一手是他教给朱翊钧的,希望他危险时能多点保障。 陆小凤一手撑着桌子,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还好我没死,你还没学到家。”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和的很,但想表达的意思还是很到位。 “你该更用点劲。” 布匹一点点的从指缝中溜走。 朱翊钧不是输不起的人,越挫越勇才是他的生活态度。 或许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打得过陆小凤。 刚想松手,就听‘撕’的一声。 大侠的披风再金贵也改变不了是块布的事实。 陆小凤扯下半截,失笑道:“你是不是该赔我一条。” 朱翊钧点点头,突然道:“我发现你很擅长讽刺人。” 这只不过是一个插曲。 大明帝国再次焕发了平静与生机,边境已经消停很久了。 如今是朱翊钧当皇帝的第十个年头。自从两年前开始,张居正就进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日以继夜地工作,贯彻一条鞭法,严查借机欺压百姓的人员,惩办办事不利的官员,对有劣迹者一律革职查办,强化边境防守。里里外外,只要是他能干的,他都干了。 国库收入极为丰厚,地方粮仓储备充足,边境安定了。与蒸蒸日上的帝国相反的,是张居正蒸蒸日下的身体,他经常会晕倒,有时还会吐血,然而事已至此,哪怕他被朱翊钧勒令在家休息,身体也不见好转。 一轮烈日照得大地几乎融化,蒸腾而上的空气在高温下把景物扭曲。戚继光带着十几个人,悄悄潜入京城,直奔张居正府上。 张居正支着病体,眯起双眼,正在书房的看书。 张居正呼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的吓人,面若枯槁,道:“元敬,你远道而来,不用拘礼。” 京城最新消息,边境的两大帅要回京叙职。 戚继光说道:“首辅保重身体。如今凡是都给首辅撑着,天垮了您也倒不得。” 张居正笑了笑,惨白着脸道:“我这般厚待你,就不怕哪天出事么?” 戚继光大笑,接过话来,正色道:“出事又何妨!大明天下还要靠首辅来撑着,我守蓟州,为帝都屏障,若无首辅,哪有这样的安稳日子。” 张居正挥手,面色缓过些,道:“罢,罢。又不要你给我评功摆好。皇上是中兴之主,又怎能少了你。” 戚继光登时会意,知道张居正在教自己,笑道:“皇上喜欢骏马,我从辽东弄了两匹神驹,一匹叫乌雪雅,一匹叫玉玲珑。我本想明日去献。可惜,皇上不在京。”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想到朱翊钧偏爱这些小术,道:“你提前回来所谓何事?” 戚继光一听面色有些忧郁,拿了张弓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不是杨博,他是实打实的文人,哪怕现在病着,也还是有些力气的。可是这张毫不起眼的弓竟然拉不开。 少顷,戚继光说道:“这是女真部落小孩用的。” 张居正愕然。 蒙古安静了许多,沿海倭寇也并不可怕,如今最可怕的是女真部落。 张居正并不这么想,他担忧的心事太多,女真部落太分散了,若聚成一体再崛起,那还远着呢。 戚继光有这种想法是他见过女真部落中的一个部落,英勇善战首领尤甚。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若朱翊钧知道努尔哈赤已经有统一女真的想法,不知还会不会有心情悠哉的微服出巡。 张居正和戚继光在书房密谈。宣武门迎来了从南方归来的两广总督殷正茂。几十个骑卒风驰而来,一群武官武将早在那等候,领首的是兵部侍郎谭论。 “来了!来了!” 殷正茂打呼:“谭老头,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多你。哈哈!” 谭论大笑道:“戚将军还没到,等他到了,咱们当浮一大白。” “这回回来,说不定首辅大人有什么大事要给予你们。” 说完,两人大笑,但笑得并不轻松。 张居正摇头笑道:“若是以往,我定要与你喝上一杯,现在却是不能了。” 戚继光面带忧色,摇头道:“不用了,首辅好生休息,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匆匆赶了进来,张居正一览手书,惨白的脸,瞳孔收缩,脸色剧变,咳喘不已。 戚继光蹙眉,问道:“首辅出了何事。” “皇上,遇刺了!” 远在江南的皇帝,百花楼中。 花满楼手抚七弦琴,琴声叮咚作响。朱翊钧大侃琴瑟,陆小凤闲坐一旁,脚一颠一颠的。 陆小凤不对菜插不上口,心里头有些腻味,这是被排挤在外的节奏。 正想开口唱首歌。 此刻,朱翊钧靠坐在椅子上,小抿一口茶,唇齿留香,又赞道:“花兄,此茶色泽通透,清香醇厚,堪称茶中极品。” 花满楼微微一笑,不答。 陆小凤闻言,瞪大了眼,讶道:“这句话真耳熟,我记得你上回才对我说过!” 朱翊钧回答的振振有词,道:“我要不这么说,你会动手吗!” 陆小凤很郁闷。 转头看着花满楼问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花满楼笑而不答。 花满楼问:“陆小凤什么时候也学会泡茶了。” 三人都是健谈之人,朱翊钧风趣,陆小凤更是幽默,你来我往的打趣辨嘴,笑语不断。 陆小凤抬头望了下天空,有些刺眼,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们什么时候到,我就什么时候回去。”所谓的他们当然就是回京的銮驾。 陆小凤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摸了把小胡子,道:“这样,我有个很会做菜的好朋友,他的素斋饭绝对一流,我有段日子没去看他了,咱们一起去尝尝。” “走吧。动作快一点,还能赶得上。” 陆小凤边说着眼睛一亮,喉间动了动,显然是想馋嘴了。 朱翊钧挑眉,明亮的眼睛瞧着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放心,跟着我,绝对让你不虚此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34大事起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有美堂暴雨》 明月当空,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有薄薄的云絮漂浮,狂风袭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拉过一张大幕,云层密布,片刻便遮蔽了整个天空,厚厚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 雷声轰鸣,乌云密布,这是暴风骤雨的前奏。 黄石镇是个热闹的小镇。 二人策马悠哉的前行,不料适逢大雨耽搁在黄石镇,下榻悦来客栈。 隔两条街就是朱停的小店,但是陆小凤和朱停闹翻了,近期恐怕是不会见面的。 窗外暮色朦胧,朱翊钧觉得明天有必要去看望下朱停。 比较其他地方,监察黄石镇的锦衣番子更多,这不是一个安定的地方。 朱翊钧面色缓和,略带红晕。白色里衣,露出小半胸膛白皙紧致肌肤。发带湿气,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头上虽然没有高冠,不见以往华服锦衣,神态慵懒,反有一股逼人的清冽尊贵之气。 朱翊钧扫过厢房一处,淡淡道:“都退下吧。” 他能大大方方的出门,身边没有带些人是不可能的。 所谓的暗卫,就是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此刻,藏觅在厢房四周的暗卫一阵骚动,皇帝身边总得有人跟着才行,但皇帝的话也是不能违背的。 朱翊钧上挑的双眸不仅仅只是漂亮勾人,还有孤傲睥睨的寒气,和帝王冷酷的气势。 瞬息,四周的视觉触感消失无踪,压抑的气氛荡然无存。暗卫们已经消失无踪,守在了离朱翊钧房门最近的地方。 锦衣卫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保护皇帝是他们唯一的尊严。 朱翊钧洗完澡懒洋洋的躺靠在床上,随意的翻看着手中的手本。 万历朝没有太平皇帝,朝廷瞬息万变,勤勉持政是他的第一课。 锦衣随时有人知道朱翊钧的动向。朱希孝每天都会送来比较紧急的事务,百里加急,还有官员消息动态。 戚继光、殷正茂返京了。 这是被张居正调回来的,所谓何事? 锦衣卫佥事郭海一家五十二口,不日满门被杀。 郭海是专门负责监视荆王的锦衣卫,没想到一夜就被人灭门。 朱翊钧愕然,有些动怒,堂堂朝廷四品被人灭口,简直是公然藐视朝廷。 眉头微蹙,眼底一抹思虑一闪而过,飞快的让人仿若错觉。 他指尖划过手本上,朱希孝案发当日便前往现场查看,索查出的蛛丝马迹。 郭海被钢针所毙。 这时,只听隔壁‘砰’的一声,木屑齐飞,客栈房门那扇厚木板做成的门,变成了张薄纸,应声粉碎! 朱翊钧从沉思中回神,听闻声响,还来不及思考。感叹某人真会惹麻烦,亦或者幸灾乐祸。 又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面墙猝然倒下,一人脸上血肉模糊,劲力极大的被打飞,倒在了朱翊钧的房内。 他连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面倒了下去,了无生息,显然已经死了。 客栈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桌椅被拉到一旁,又有许多打翻的杯盘,碎瓷等物。 这是被踢馆的节奏。 最近,陆小凤的运气一向不好。 先是被人追杀,而后跟老猴子赌局不顺,屡战屡败,又是挖泥鳅又是翻跟斗。 本想好好玩一玩转转气运,没想到麻烦又自动找上门了。 一个时辰前,陆小凤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别想让他下床来。他是这么想的。 他吸了口酒,眯着眼,心情不错。 明天先去找苦瓜大师,再去吃老山东的大馒头,四海春的羊丝肚,宋嫂做的醋鱼也不错。 嗯,还得去趟苏州,‘鬼见愁’的水路都有些记不清,到时别迷路了才好。 陆小凤想得美,天马行空的跳跃思维。心中颇为复杂,又回忆起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赏玩名山大川,环游百里太湖的执拗少年,不由勾起嘴角。 这时天黑。 陆小凤房里多了五个人。 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大名人,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很少。江湖上最孤僻、最古怪的人今天都凑在一起,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而这五个人都是来找他的。 陆小凤叹息,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闭着眼,若是以往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和他没关系,有关系也会变成没关系。 但今天不行,“我把场子借给你们,但打归打。惊扰了我隔壁的朋友,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他这么说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一丝警告和不容置疑。 他话音刚落,铁面判官就已经飞出去了,出手的是柳余恨,左腕的铁球砸了出去,撞到了那面墙。少顷,轰然倒下,墙土散去,依稀能看到一人站在房中,身姿高挑,触及那道深冷淡淡,寒气逼人的眼神。 陆小凤一哆嗦,坐起身,想扯个笑脸。 片刻,苦笑道:“你们摊上大麻烦了。” 柳余恨长的并不好看,脸左面被人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干瘪收缩,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不是一个鼻子,是半个,也不是一双眼睛,是一只。 他的右眼已只剩下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额角上被人用刀锋划了个大“十”字,常人不敢多看他一眼,畏惧他,害怕他。 此刻,两个不同的空间相连,隔壁的气势隐隐传来,这是来自不同人的压力。平淡冷静,似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杀气。 有高手! 三人心头一凛。 少顷,几人转头都不由一愣,冰月清辉泠泠照在他精致到秾艳的面容,晕黄的光线里精致到魅惑的地步,漆黑的眼眉似丹青圣手精心绘就一般,眉梢和眼尾微挑,高傲而睥睨。 原来男人也能长成这样。 他脸色不好,上挑的眼眸带着怒气,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心情更不佳。 “阁下是何人?”开口的是萧秋雨,他长得很斯文,很秀气像个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让人感觉他的脾气很好,其实三人中他的性格最糟糕。 朱翊钧恍若未闻,看也没看他一眼,连眼皮都没抬动一下。视蝼蚁一般的藐视,萧秋雨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得几乎想杀人,而他手上的剑确实已经出鞘了半寸。 他有心动手,隔壁近乎实质的杀气,压得他们几乎喘不上气。 “我就知道和你出门准没好事。” 陆小凤看着这样的朱翊钧,心头一跳,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了,只感觉这样不对,却控制不住移不开眼。 片刻闻言,他摊了摊手,再摸了把小胡子,让朱翊钧放心。 他正想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美妙如仙乐。三个突然静静的站在黑暗里,此刻好像没有看见朱翊钧和陆小凤般,在等候着什么。 朱翊钧听了一会,有点味道。陆小凤也在听,这种乐声无论谁都忍不住要听的。 这时,原本充满血腥味的房子突然充满了香气,从风中吹来,随着乐声传来。昏黄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来。 一条由鲜花织成的毯子,直铺门外。 朱翊钧见陆小凤张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门外。不禁感慨,上官飞燕太会装逼,真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高手,不管她到底有多美,起码已经吸引到陆小凤了。 当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 果然,陆小凤眼前一亮。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袍,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黑得发亮,身上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的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静静的凝望着陆小凤,像有千言万语道不尽,显然陆小凤很吃这一套。 朱翊钧鄙视陆小凤一脸猪哥样,一屋子的人都痴痴的看着丹凤公主,忽然觉得好失望。以他见过的绝代佳人,丹凤公主的容貌自然不算什么。不过是身份高贵又柔弱可人,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人么,还是个蛇蝎美人,陆小凤的眼光太瞎了。 这个丹凤公主眉眼中的贵气,连永宁半数都比不上。 丹凤公主朝陆小凤走去,步至床前,随即直挺挺的跪下。陆小凤早在她双腿一曲时,身形一掠,红影一闪,揽着朱翊钧破窗而出,窗外狂风骤雨,一路疾走。 “皇上,真是多有得罪。” “你这一辈子算毁了。” “……” 为了掩盖原本的阴谋,就要编出更大的阴谋。 花玉楼一改往日轻佻,面容严肃地走进兵部尚书府。张居正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时候尚可与之比肩的只有杨博。 杨博更老了,一头白发,他已经快八十了。 道家无为,落叶归根。 花玉楼手上拿着的是兖州府锦衣卫,快马送至京城的修书一封。 “请太师过目。” 杨博接过手书,兵部尚书统领天下军务,这般刺客训练有素,明显是军中精锐。 果然,济南府守备庞有叔。 杨博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憨厚大汉的形象,有些印象。 庞有叔本属卫所军,但军营中疲懒滞后严重,张居正大洗牌时,被调到了兵属营。 忆到此处,杨博眯起眼睛:“皇上现在何处。” 花玉楼一顿,扯扯嘴:“皇上拜泰山,自然在山东。” 杨博仿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戚继光已经去山东救驾了。” “所谓伴读,先是伴,其次才是读。一身仕途皆为皇帝,花小子是在自寻死路。” 杨博的脸上尽显嘲讽,以他对朱翊钧的了解,此次出门没那么简单以身犯险在意料之中,但见花玉楼遮遮掩掩难免起了迁怒之心。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花玉楼有些错愕的开口:“戚将军回京了?” 杨博不理他,端起小案上的茶杯抿了口。 花玉楼无奈的叹了口起,“此刻去追戚将军怕也追不上了。” 杨博冷哼一声,细皮嫩肉老夫还靠的上你! 正想赶他出去。这时,门外进来一人,穿着青灰的衣裳,是杨府的家仆。 来人在杨博耳旁耳语几句。 ‘啪’茶杯从他手中滑落,那是他最喜欢的,是万历七年朱翊钧送给他的寿辰礼物。 什么让素来从容淡定的杨太师大惊失色,花玉楼有些好奇的揣度。 只听,“快,你快去把皇上唤回来。” “迟了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35八百里 冷清长街,街上漆黑而空无一人。 陆小凤带着朱翊钧一路狂奔,迅速的闪进了另一条街上的一处宅子,走进后方的院落,几道身影便尾随而至。 昏黄的烛火,若隐若现。 明亮且温暖的房间,与窗外无边无际的寒冷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间民房看起来有些年头,房屋家具都有些破败,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唯有庭院内的那株高大的梧桐还在释放着生命的气息。 朱翊钧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坐在凳子上,接过陆小凤不知道从哪舀来的毛巾,想到大晚上的装备不齐还得东跑西跑,从未有过如此狼狈,有些不痛快,这生活也太热血了。 陆小凤早也换好衣服,手里还握着那个酒杯,躺靠在屋子里一张藤椅上,微阖着眼睛,一晃一晃的。 “你放心,他们保证追不来,这地方除了你就没来过别人。” 朱翊钧眉毛微挑,嫌弃的看了四周,屋子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布置也很简单,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 “你家?” 陆小凤笑道:“这是我师傅的地方。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又加了一句,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不出意外我是准备在这安享晚年了。” “你师父?” “是个贪酒好色的糟老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朱翊钧见他回避不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在说自己么。”不客气的说道。 陆小凤笑了笑,迎着他的视线,眼底盈着笑意,摸了把小胡子。 两人似乎都没睡觉的意思,陆小凤老神在在的躺在那,像是在想事。 朱翊钧不知道从哪摸了把梳子,正在绾头发,准备把紫金冠给按上去。不过他显然高估自己了,平日给皇帝梳头有专门的人不说,更有专门的床来办事。 他连发髻都弄不好,何况是带发冠。 陆小凤皱着眉头,看他折腾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顺手的接过朱翊钧手上的梳子,用内力把头发烘干,解开丝绦,柔顺光亮的头发散开,分成一束束,一缕一缕小心的梳起来。 他梳的很小心,动作轻柔的怕扯到头发。 朱翊钧也不在意,毫无不适,闭上眼睛的神情是适意的,仿佛这是一种享受。 夏日宁静的夜晚,月朗伴星稀。 不知过了多久,小屋内又想起了陆小凤悠悠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魅力。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冠发是准备去哪?” 朱翊钧睁开眼,没好气的说道:“陆小凤要添麻烦,不想奉陪自然要走远远的。” 陆小凤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原来你也觉得那女人是个麻烦,不仅长得漂亮派头还挺大,柳余恨,简直比公主还大!” “你见过永宁。” “没有。不过你妹妹恐怕请不来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这三个怪人来当保镖。” “不请外人,有大内侍卫就够了。” 陆小凤笑了笑,又苦笑着说道。 “刚刚忽然跪了下来,吓了我一跳,还好躲得快。” 他已经起了好奇心,这么说显然是很在意,躲过了这次,最后还是会掉到上官丹凤的温柔瘴里去的。 朱翊钧这么想,嘲道:“我以为陆小凤见了漂亮女人就连路都走不动了,没想到还能跑。” “你觉得我一个糟老头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么?” 陆小凤说完,嘴角一弯朝朱翊钧眨了眨眼。轻佻的举动他做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带着一丝孩子气,若春日里杨柳拂面,搭人心头微微一蹙。 朱翊钧扯嘴坏笑道:“你干什么事都正常。” 陆小凤哭笑不得,他们都没有再回话,专心的绾头发。 清风拂过,气氛恬淡安然。 朱翊钧微微侧过脸,精致的轮廓和卷翘浓密的眼睫暴露在陆小凤的视线里,那双没什么波动的黑色眼眸,偶尔会闪过绮丽的光芒,有着将人吸进去的魅力,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在打些坏主意。 此刻,他忽然回忆起两人小时候初识的情景。 两人的邂逅,不过短短几日的相处,悄无声息的开始,与风花雪月无关,只有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陆小凤会经常带着各地方有名的新鲜的东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工艺,为的只是在这时,不能出京城的朱翊钧。 天南地北的朋友,天各一方的少年,互不了解,互不相知,却能因为一时相投而相安无事的在一起,喝酒赌博玩耍,哪怕只是纯聊天。都是陆小凤最喜欢的事。 但不知何事,却染色了暧昧的迷离,就像现在,陆小凤的眼带着连他自己都所未料的专注和深邃。 而相比陆小凤的沉醉享受,朱翊钧的脸黑的可以滴下墨汁了。陆小鸡到底行不行,磨磨蹭蹭的都快半小时了。 “你好了没。”朱翊钧见他半天还没好,不耐烦的说道。 听到朱翊钧清冷的声音,陆小凤无奈的从深远的意识海里拔了出来。 “快了,就差一点了。” “你不会梳就别用这么费事的东西,像我,简单又方便。” 朱翊钧淡淡的暼了眼,陆小凤头上看不出成色的布条,嫌弃的撇嘴,不理他。 他拿着那个紫金冠,有些下不去手,中间镶嵌的那颗大宝石,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的玩意。 皇帝的爱好果然深不可测。 少顷,陆小凤停手,转身一跃,躺倒在了藤椅上,夸张的吐了口长长的气。 “好了。” 陆小凤失声说道:“麻烦死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帮别人绾头发了。” 朱翊钧挑眉,用手一拂,眼睛一亮,赞道:“手艺不错。”陆小凤显然也很满意,摸了把小胡子,有些得意。 果然,朱翊钧又揶揄的说道:“平时没少干吧。” 陆小凤闻言有些无奈,看向别处,不再言语。 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小陆子了,有这么一个被人伺候惯了的朋友,真不是什么好事。 少顷,‘扣扣’这道响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有人敲门,是守候在朱翊钧身边的暗卫。这次出门他一共带了八个侍卫,都是数一数二的高 手。 “进来!” 这名锦衣卫十万火急的赶了进来,手上拿着的是加急送来的手书。 八百里加急。 朱翊钧一见就知有急事,连忙卷开手本,字不多,仅三字。 却恍若晴天霹雳,耳中似乎又传来遥远且虚幻,多年前悲戚的哭泣声。 脸色煞白无色,双眼空洞压抑。 陆小凤问他出了什么事。 半晌,才颤着声,“大明的半边天要榻了。” 接天连璧,湛蓝天幕,转眼都是浩瀚大海万里无云。 百艘大船军舰楼船上国旗猎猎招展,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形单影只。 “将军,咱们现在要往哪走。”说话的是他的副将石应,是个地地道道的水人。 杨廷保仔细端详着手上的地图,道:“同粮草官联系上了吗?” “还没。” 杨廷保闻言,眉头蹙了起来,又沉声问道:“咱们的军饷还能撑多久。” 石应道:“不过一月。” 杨廷保眉头皱的更紧,想了想,才说道:“继续西行。” 石应朝海里狠狠吐了口唾沫,咬牙下决心说道:“将军,再走下去,咱们吃得消。可这些士兵,还得去打海盗,恐怕是不行了。” 周围站岗巡逻的士兵具是腌里吧唧的,在海上飘了大半年,别说是野味了连海鸟都没看到,嘴里淡的都能出鸟毛。 而除了一开始遇上些小打小闹的海贼,其他时候都是在打酱油。盘踞百年根深蒂固的大海盗已经熟悉了这些海域,像是知道杨廷保海军的行军路线,每回都早早的避开,行船大半年愣是没碰上。 如今让杨廷保这么班师回朝,想想都让人不甘心。 就在他烦恼不已的时候,船身忽然剧烈晃动,原本平静的水面从远方荡来道道水纹,蔚蓝的海水染上了绮丽的颜色。 ‘轰’的一声,远方传来爆炸声。 “前面有人打仗。”石应一激灵爆喝道,指着一名小兵,“你,去前面看看。” 那名士兵跳上一艘小船,穿出缺口划向包围圈外广阔无边的水面,迅速的朝前方划去,没过一会又划了回来。 前边有海战。 从船身上看,那飘扬的白云旗帜。路过这条海线的怕是白云城朝中原贸易的船队。 从武器上看,那距离500米还能轰炸的重铁大炮和重达2吨砸船的重力锤,这么阴险至极的损招,一看就知道是如今闹腾的最欢实的荷兰海盗。 石应听完小兵的汇报,眼爆精光,脸色一片火热,热切的看着杨廷保,“将军,是荷兰人。” 杨廷保嘴角也不禁勾起,总算是遇到了! 他强制压下心中激动满怀的情绪,沉着的打趣道:“怎么,石将军不会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石应一听大笑道:“属下平生无所忧挂,今天若是不幸,和这群海盗一同溺海,了却生命,也是无负大业,最是痛快了。” “将军下令吧!” “全军加速前进!” “给我杀!” 漫天的血色划过凄美的残阳,迎接黑暗的降临,等待又一天黎明的开始。 36假消息 官道上,马匹纵声长嘶,两路人马,策马奔驰。领头的是位魁梧大将,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面貌坚硬如钢。他御下的坐骑,通体乌黑,长鬃飞扬,矫捷如飞,如同一朵黑云掠过。这是戚继光正准备献给皇帝的骏马,乌雪雅。 天边的朝霞,镶着紫红色的金边,待得傍晚时分,朱翊钧一行人快马加鞭,策马狂奔,身后的马蹄,卷起滚滚的烟尘,路过附近城镇也是匆匆歇息,再行赶路。 近些年张居正的身体每况愈下,哪怕细心调养也不见好转。御医的话,底子没了,除非有灵丹妙药,不然神仙也救不回来。 没想到,没想到。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乍闻噩耗,朱翊钧还是沉痛不堪,心头郁结难耐。 老师,老师…… 朱翊钧在阴影里藏住悲痛,抿着嘴,握着缰绳的手,此刻忍不住微微发抖,极力克制住心底的情绪。 他没见过前来送信的锦衣卫,如此重大的消息,对他的身份疑惑不已。 心念一转,张口问道:“你是哪个地方的锦衣卫。” 那人答道:“属下是河南开封府锦衣千户,石宏。” “河南么”朱翊钧轻声说道。“那你是胡言的手下。” 胡言是河南都指挥使,家族世袭。时常进京朱翊钧对他的印象极深,胡言手下兵多有散漫,无人约束,为人懒散爱享受,每回办事都需朱希孝推一推才走一走。 石宏点头,道:“是。” 朱翊钧又问道:“这份加急文件是谁给你的?” 石宏正色:“是花玉楼,花大人。事出紧急花大人让属下先行赶到,等到了开封府便能碰上花大人了。” 朱翊钧闻言心中一动,眼睛一亮,“花玉楼在河南!” 石宏点头,道:“正是。” “不对。” 朱翊钧抬眼看着石宏,想到什么,略皱眉说道:“朱希孝怎会让你来送密折,邓新何在!” 这个邓新,是朱希孝的亲信,平日百里加急传递的消息都是出自他手。 石宏扬鞭的手一顿,片刻才恭敬答道:“西北屡生兵患,不日前指挥使大人已派邓千户前往西北,去给李将军汇报军情。” 朱翊钧忍俊不禁,眼中闪过一抹情绪,笑着点了点头。 这日,一路人在陈留县停下了脚步,显然是想留宿一晚。 河南境内整日见不到太阳,天黑得也早。此刻阴沉沉一片,不过街道上的行人倒是不少,茶楼酒肆也分外热闹,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宽阔开敞。 到了陈留距离开封府就不远了,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开封城外,一望无际的,全是平原。 听见马蹄声,小二连忙迎了出来,他很熟悉地展开业务:“贵客来啦,打尖还是住店,陈留的客栈,属我们这最干净的。” 石宏想开口接话。 朱翊钧说道:“住店!”石宏神情一诧,看着朱翊钧面面相觑。 昨夜天色未明便匆匆赶路,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安置下,明明开封府就在前面。 朱翊钧悄悄的朝一名侍卫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这样的一个小县城。说是上房,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只是间较为宽敞的小房间而已。 急行跃进,疾奔回京。 朱翊钧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能利用张居正的病情来吸引他注意,是情势所逼还是蓄谋已久。 山东銮驾受袭,朱翊钧下江南的事,从未走路半点风声,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谁设下的埋伏。 就在这死寂的沉默中,朱翊钧房内闪进一人,单膝跪在地上。 他认清来人,正是刚刚的那个侍卫,才一脸正色的开口道:“魏统领,你即刻前往汝州千户所,找严冠前来救驾。” 说完,扯下腰间一枚玉佩,递了过去,“朕给他调动兵马的权利。” 魏子云是御前侍卫统领,这次皇上出宫便是由他一路保驾护航。 他闻言心头一凛,一脸震惊的抬头,看着朱翊钧。 “皇上,您怀疑石宏……” 朱翊钧蹙眉,摇了摇头,插口道:“明日一早朕离开此地,你即刻就走,需速去速归。” 话到此一顿,又接道:“若是遇上了戚继光,便把他引来。” 魏子云单膝跪下,神色凝重:“皇上放心!臣一定不负所望,将消息送到!” 魏子云收了玉佩,放入怀中,身形一跃而出。 翌日,暖洋洋的日光笼罩着小县城,街道上的行人不少,茶楼酒肆也分外热闹。 陈留县该有百户所,已经过去了一上午都不见驻地的锦衣卫。 石宏见皇帝迟迟没有动身的准备,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喝茶,心里焦急不已,低声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上路,花大人该等急了。” 朱翊钧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 一骑绝尘,鲜衣怒马,疾出城门,笔直的官道根本望不到边。 山地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鲜丽的颜色振奋着精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微风由南向北正面吹来,让人甚觉凉快。两边山林树木也随风摇曳,哗哗之声,更显寂静。 朱翊钧一行人越走越偏,从平坦的官道奔走到一片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翻身下马,走到一小潭边歇息。 石宏心中惊疑不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你莫不是记错了,这条路可不是去开封的,” 周围的侍卫不动声色的把他包围在其中。 少顷,朱翊钧淡淡道:“卿记岔了,朕何时说要去开封。” 石宏闻言一愕,脸色渐沉,扯扯嘴道:“皇上这是要去哪。” 他见皇帝察觉出端倪,瞥了眼离之甚远的马匹,知道是逃不了了。咬牙回道,语气中没了半点先前的恭敬。 朱翊钧扬了扬眉,不答反问,目光锐利地扫了过去,咬牙道:“朕倒是不知,锦衣卫中何时多了位邓千户,不如石千户给朕解说解说。” 石宏身子一僵,心一横,手拿长刀,身形一闪,朝他扑来。 朱翊钧向来六识灵敏,感觉一缕寒光向他射来。 他身手不错,敏捷一退,刚从怀里掏出匕首,石宏就已被周围的侍卫压倒跪地。 “你一直想引朕去河南,那里边有什么人。” 石宏别过头不答话。 朱翊钧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一路上的士兵寥寥无几,显然是被调开了。你一个州府千户还没这么大能量,该要有卫指挥使才行。” 石宏像是没听见,闭口继续装闷葫芦。 朱翊钧怒极反笑,冷厉道:“不过,若是在河南,还有个王府卫司。” 他把匕首架在石宏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沉着脸,道:“你莫以为朕不知。辽王,楚王,荆王,益王,偏偏在河南。” “呵,你们是想让朕怀疑谁。”朱翊钧冷笑道。 朱翊钧突然想起袭击山东的就是军中精锐,有些猜到这幕后黑手的预谋,手中的匕首不由重了两分,贴着大动脉。 这把匕首下不知杀过多少的人,锋刃锋利至极,隐隐带着血光之印,和淡淡的杀气。石宏只觉寒气逼人,冰冷的匕刃直透肌骨,背脊上激起层层战栗。 石宏抬眼看着皇帝,眼中带着嘲讽,大笑道:“皇上想从我这知道什么,藩王造反么?” 他一顿,带着恶意的说道:“是想知道张居正那老匹夫死了没吧!” 朱翊钧心头一突,眼神冷凛,问道:“这封信从哪来的。” 石宏仰着头,直视他,带着快意,大声说道:“花玉楼的手书,自然是从他手里拿来的。” 朱翊钧又一次问道:“花玉楼在河南么?” 石宏道:“自然。” 一旁的侍卫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石宏吐了口血,曲着身子低声的咳着。 朱翊钧收了匕首,走到一边,“你最好别说谎。” 石宏抬头,眼神恶毒,杀气腾腾,嘴角还带这血,恶狠狠的说道:“张居正已经死了,你就算现在回京也只能捡他的老骨头了。” “我昨晚已经把你在陈留的消息传了出去,你不可能活着走出河南境内。” 朱翊钧冷笑,被他的话搅得心烦,忍不住怒喝:“死没死,谁说了算么。你死不死,朕说的算!” 被他几欲噬人的怒容慑住心神,石宏顿时没了声音,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朱翊钧心头郁结,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出脚边的石子,含着劲气,一石之力穿透他的喉咙。 张居正死了吗?那个教他治国之道,对他时而夸奖时而教训,鞠躬尽瘁的先生,要死了吗? “走,回南直隶!” 慈宁宫是座很小的宫殿,慈圣太后就住在这个宫殿。 内殿的设计还是那么简单,屏风上还是挂着那幅春耕图,慈圣太后刚从慈庆宫回来,自从搬出乾清宫后,她就经常去找陈太后礼佛。 此刻,慈圣太后瘫倒在软榻上,脸色惨白,美目中不断的涌出泪水,眼神空洞失神的看着屏风上农妇幸福美满的面容。 她没有了以往的庄重雍容,这一刻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她知道了两个坏消息,一是皇帝遇刺,二是张居正不行了。 这是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两个男人。 潞王从慈宁宫中出来,朝宫外走去,远远见迎面走来一个年老发福的太监。 他是个阳光帅气的男子,古铜色的肌肤,扬起大大笑脸,就露出了两颗虎牙,看起来极讨人喜欢。 他眯着眼,眼含笑意,眼底却一片森然。 “见过,潞王千岁!” 潞王笑容若阳光般明朗,道:“冯公公这是要去哪?” 冯保道:“老奴正要去见太后娘娘。” 潞王不作声。冯保道:“殿下可知道皇上遇刺的事。” 潞王闻言,一脸担忧,有些焦急,叹道:“公公也得到消息了。本王刚刚去了慈宁宫,想知道些皇兄的消息,没想到是途遭母后担心。” 一顿,又道:“皇兄回行的銮驾被袭,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冯保敛下眼帘,笑得和蔼可亲,道:“殿下放心,皇上必定毫发无损。” 潞王一听,看看的出了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笑道:“有公公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今日乱臣贼子居多,本王还真替皇兄担心呢。” 冯保哂然置之,并不作答。 潞王眼神一闪,看着冯保,道:“听说,张首辅病情堪忧,不知冯公公可有耳闻。” 冯保闻言,缓缓答道:“倒是不曾听闻。” 冯保离了潞王,便朝慈宁宫走去。 昨天张居正遣人来找他,没想到一代权臣首辅会落得行尸走肉般。 他老了,他年岁比张居正还大,如今快七十了。 有人说他是好人,但他不是。有人说他是坏人,他也不是。他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男人。 张居正可以不怕死,那他怕什么。冯保怕死。 可是,皇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37病危归 朱翊钧下令说走。 片刻也未停留,侍卫们翻身上马,连忙拍马朝着南方奔去。 他只想拖延时间,倒不想会来的这么快。 尚未走出二十里,便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赶来,蹄声踏地,震得地都在响。 来人很多!至少不下于五百人! 不,或许更多!但尚不足一千! 身后追击的人,一面喊着臣等前来救驾,一面又杀气腾腾的猛追。 朱翊钧心头惊涛骇浪,只因对方并非什么流寇兵痞,而是实实在在的军中精锐。 他们像是和朱翊钧卯上了,紧追在后点点拉近。朱翊钧等人急急回赶,希望能遇到戚继光或者魏子云前来救驾的兵马。 骑兵来的很快,御下的坐骑皆是战马,相比朱翊钧他们在普通马市买来的马差太多。 不过数个时辰,骑兵已经把他们统统包围。 跑不了,只好停下。 七名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将朱翊钧护在中心,如临大敌的看着周围。 马蹄扬起的黄尘尚未落下,包围圈落了个缺口,一个人策马向前。 朱翊钧见清来人,微眯着眼,镇定的拿眼打量。 果然是他! 上帝要把一个人毁掉必先令其疯狂,真是诚不我欺。 来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行礼,然后道:“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朱翊钧眉峰微聚,冷哼一声,沉声道:“救驾?朕看不像,罗指挥使就是这么救驾的吗?” 来人又是胡言的手下,郑州卫指挥使,罗超。 朱翊钧心中恼火的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罗超此刻手上还握着已经出鞘的剑,虽行了大礼却不见半点恭敬。 身后的骑兵亦是各个手持兵刃,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 果然,罗超浑不在意的站起身来,无视皇帝威胁的话,笑得肆无忌惮道:“等皇上随我到了开封,自然美酒美人献上,现在只好委屈皇上了,此地流寇反贼颇多,还请皇上随我回去吧!” 此言一出,风声间歇,只是静的诡异。 这回连臣都不说了,直接就是‘我啊,你啊’的了。 朱翊钧身旁的一名侍卫,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喝斥道:“乱臣贼子!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他的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十几只箭羽哗哗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众人用刀剑圈花打落。 敌众我寡,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流矢。 片刻那名侍卫便被数枚羽箭射成了刺猬,倒在了地上。 罗超迎着朱翊钧冷凛的眼神,不觉心头一寒,又迅速冷静下来,大声笑道:“皇上,此人乃我所射杀的内奸,重赏就不必,还请你跟我们走上一趟,务必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朱翊钧面无表情的思量,挥手让侍卫们停手。 罗超见了以为皇帝服软,得意的笑了,说道:“皇上果然知进退懂分寸,也省的我动手。” 他假意要换马,装模作样朝马匹走去,边走边说:“你身为卫指挥使,盘踞一方,钱财自是不缺,这般谋逆之举,不为财就为权!” “那人许你什么职位,总督,指挥使,龙虎将军还是封疆大吏。” 朱翊钧极近讽刺的眼神和口气,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带着嘲讽。 罗超神色不耐,嚣张至极的上前带着些威胁的,恶狠狠的语气说道:“皇上还是别说废话了,动作快些,莫不是要我来帮你。” 侍卫们亦步亦趋的跟着朱翊钧身旁,罗超保持着武者的警觉,虽上前走了几步,却还明智的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朱翊钧用着平静的语调,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喝道:“那又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他唬人,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压的罗超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想回答,又晃神遂改口道:“我乃戚将军帐下。” 他料定罗超轻易不敢冒犯自己,亦或者得了是活捉自己的命令,激道:“戚继光,他何时多了条卖主求荣的狗。” 罗超怒不可遏,如斗牛般面红耳赤,一把将朱翊钧推到一匹战马前。 “上马。” 朱翊钧冷冷的看着前方,嘲道:“即使戚继光的手下,你看那是谁。”说完随手一指。 罗超心头一凛,顺着所指望去,朱翊钧身旁的一名侍卫,双脚蓄力,手提长刀身形一转朝罗超掠去,罗超中了朱翊钧之计,心中大怒,眼前寒光一闪,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脖颈间一凉,退开已来不及,侍卫的长刀已抵在他的喉尖上,勒出一道血痕。 朱翊钧一喜,还没得及动作。 这时,骑兵中一名士兵手上毫不留情,拉弓扣弦,离弦之箭嗖地飞了出去。 将罗超和那名侍卫一同射穿,罗超乘机割破那人的喉咙,一脚将他蹬到朱翊钧的面前。 “小李子干得好!”罗超龇牙咧嘴的把右胸上的箭拔出,随手丢到朱翊钧脚边,长箭半数入地,震的土地晃动。“皇上,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到现在还没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完,反手一刀砍到一名侍卫身上,那人侧身躲过却死在了接二连三的羽箭中。 他怒目瞪着皇帝,连喘粗气,却终究没有朝朱翊钧出手。此刻仅剩五名侍卫,朱翊钧不想再造无意的伤亡,无奈只好翻身上马,眼角余光瞥见平原上似有一团黑云飘来,忽然一怔,心神一动,手再次指向前方,“你看。戚继光来了” 罗超脸色一冷,道:“你莫要逼我动…….” 他还未说完就听到马蹄阵阵,从远极近,不过瞬息便及至眼前。 是皇帝禁卫军。 来了多少!至少不下一千! 不!或许更多!绝对有两千!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连偶尔盘旋的飞鸟也选择再次飞走。 最先赶到的是名骠骑黑马的英勇大将,眉目锋利刚硬,带着暴戾之气和汹汹的凌厉之势。 罗超猛地色变,是戚继光! 寒芒闪烁的利箭带起尖锐呼啸,射飞了朱翊钧身旁的一名骑兵。 戚继光双腿夹紧乌雪雅,黑马仰头长嘶,手持长刀,冲进敌阵,长刀舞出一片银光,遇箭挡箭,遇人杀人!竟是要给朱翊钧杀出一条血路来。 百名士兵紧随其后冲了进来,彪悍至极,一路砍杀。而千名侍卫包在外围,绞杀而进。 断肢纷飞,鲜血漫天。 朱翊钧趁着这时,扬鞭一拍,连人带马的撞了出去,手中的匕首舞得水泄不通,朝戚继光奔去。 罗超大骇,连忙追赶朱翊钧,怒吼道:“先杀皇帝!” 四周的弓箭手得令纷纷瞄准朱翊钧,不过一会帮朱翊钧挡箭的侍卫就死了几人。 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守护在皇帝身旁的侍卫已经被流矢射死只剩一人了。 朱翊钧心中大恨。一箭射至,羽箭便接二连三的飞来,朱翊钧挥舞匕首使尽全身解数挡格。 他左支右拙,一不留神脸颊被掠过的箭支划出了一道血口子,罗超趁逼近皇帝,连忙拉满弓弦,张弓引箭向朱翊钧瞄准,朱翊钧一见用尽全力一蹬,结果内力岔了气,竟然腿一软,摔到了地上。流星赶月的一箭‘嗖’地射至,那箭刺穿他的衣服钉到了草地上。 又是‘嗖’的一声,那小李子三箭连发,两箭直射为朱翊钧挡箭的侍卫身上,而最后一箭却落到了朱翊钧的胸口上,不过瞬息他就连中数箭。 戚继光策马已至,身型如矫健游龙,大喝一声,抡起钢刀就朝罗超砍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罗超见皇帝身重数箭,尸体瘫倒在地。惊愕狂喜之色凝固于脸上,颈中突然喷出漫天鲜血,一颗头在半空中拖出红线,落在了平原上。 主将死了,剩下的士兵杀的杀,投降的投降,最后活下来的叛军不足五十人。 小李子是副将,他见皇帝死了,又见罗超死了和拿出长绳准备活捉自己的禁军,叹息一声,横刀自刎。而离他最近魏子云,先前被他在肩上开了一刀,则不客气的一刀砍下他的头,晦气地吐了口唾沫,提了他的头拿在手上,罗超的头也被捡了回来,凡是有些等级的军官都被唰唰的砍了,准备等等去领赏。 戚继光快步走到朱翊钧面前,单膝跪下:“臣叩见皇上,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周围的禁军看着皇帝的‘尸体’面面相觑,具都跪下行礼,而朱翊钧则在士兵们目瞪口呆中站了起来,挥手除去了身上的箭矢。 笑道:“张先生说,君子不立危墙,不悬一线,但略施小计还是可以的。” 朱翊钧亲手将戚继光扶了起来。骄阳下,银色的盔甲折射出点点橘红色的光,他的盔甲,都已经被血染红。朱翊钧也是一身血迹。 戚继光一听,眼中的肃杀之气淡去了些,染上了点点不忍哀伤,道:“皇上,还是快快回京吧!” “张居正死了?” 他的眼神既像风刀霜刃般的寒凛,又像古树盘根般坚定。 戚继光没有接话,只是递过了乌雪雅。 一阵夏风吹过,吹荡了漫天血气,话语也在风中飘荡。 花玉楼出了京城就直奔山东找戚继光,而戚继光一旦杀光了郑州兵变,花玉楼就稳住了河南。回京的路上有戚继光开路明显顺利了许多,连日连夜的赶路,把文弱的花本士折腾够呛,连吐带泻,最后索性就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结束!! 38第三十七章 在评价个人的社会活动时会发生的真正问题是:在什么条件下可以保证这种活动得到成功?有什么东西能担保这种活动不致成为孤立的行动而沉没于相反行动的汪洋大海中呢? ——列宁 井儿胡同有处私宅,那是冯保提督东厂第二年买下的,至今已十五个年头儿了。 他接到朱翊钧到京的消息,连杯茶都来不及喝,就径直跑到皇宫向太后禀报。 “咱们就没过几天消停日子,他待张先生亲厚,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事。”慈圣太后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菩提达摩佛珠,面容消瘦苍白。 “张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哎,恐不久于人世。”冯保瞅了眼眼神空洞的慈圣太后,心酸地说,“看张先生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儿。” “竟是这么严重了吗?” “生死攸关的大事,老奴怎敢打诳语。” 话到这份上了,慈圣太后也不再说什么,闭上了眼。 半晌,又嘲道:“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就病成这个样子。原先总以为患的不是绝症,只道天一暖和,就会慢慢好起来,谁知竟会走到了黄泉路口上……他若真的撒手一走,这一团乱麻似的国事,该托付给谁呀!” 这一句道出了她的惶恐和愧疚,张居正能有今日的结局,慈圣太后难辞其咎,到此又忍不住红了眼。 冯保抚膝一叹,禀道:“娘娘,皇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慈圣太后怅然若失,颤声道:“把这屏风撤了,给送他府邸去。” “哀家不要了。” 冯保离去的身形一顿,沉默不答,再次踱步离了慈宁宫。 慈圣太后看着空荡荡的宫殿,流下了两道清泪。恍然看到多年前,娇蛮泼辣的少女怒瞪尊贵的王爷,走进了另一片天地。又见云台后的匆匆一面,英挺永隽的男子,陷入了道德伦理的泥潭。 张居正的府邸,在京城人士中颇有些名气。‘几个楼台游不尽,一条流水乱相缠’说的便是他家的后园,循廊渡水,一步一景;景随人意,动静适宜,浑然天成的苏派叠石技巧,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初夏日照煦暖,满园芍药开处,近旁荷塘内飘着片片浮萍。 雪荷亭内,张居正背靠黄梨花玫瑰椅,好心情的来后园赏花。苏玉娘笑盈盈的坐在一旁,素手煮着他以往最喜欢的密云龙茶。 她是张居正的红颜知己,有恩有情。自从张居正病了她每日都前来探望,悲戚藏在温情中。 朱翊钧赶到时苏玉娘已经离开了,他远远见张居正躺在靠椅上。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竟萎缩成一块片儿柴似的,像是飘在池沼中的一根芦苇。 他抑忍了多日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算起来也才一个月没有见面,没想到张居正五形全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朱翊钧快步向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居正的手,竟像攥着一块冰。 大约是受到了扰动,眯着眼晒太阳的张居正眼皮子动了一下,张开了眼。 “老师!” 这声音太熟悉,张居正身子一震,看清来人,平日浑浊的眼中,带上了少有的清明。 他想挣开起身行礼,却被朱翊钧禁锢在躺椅上,挣不脱没两下就累得心虚了。 “莫哭莫哭,作甚么小女儿姿态。”张居正苦笑的摇了摇头,他已是勉力支撑,精神委顿,哪还有往日赫赫威势震群臣的模样。 朱翊钧握着他干瘪若骨的手,背过脸去拭了把泪。 “皇上能来看我,已经很满足了。” 又接道:“这样也好,老臣在夺情一事上,到底是太过了,终日梗塞于心。生前不能尽孝,如今奉侍老父于九泉之下,算是一了夙愿。” 夺情,是指事出紧急,等皇帝批准能不用离开岗位。当年张父死了,按常理是要歇下一切职务,回乡守孝三年,而当时万历新政热火朝天,张居正迟迟不归,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朱翊钧抑泪,宽慰道:“老师,夺情之事若论有过,我也是有一份的,当初是我不让你走的。” 羽翼未丰,不能高飞。 实力未存,不能图霸。 他能当着‘不孝之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被百官群起而攻之抵不上一纸皇谕。 世上本无双全法,自古忠孝皆难全。 经过几个月的病痛折磨,张居正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漠然,最后一个月他几乎都躺在床上,有时稀里糊涂,有时又神智清晰。他揣摩很久,想了很多,让他牵挂的事情太多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皇帝朱翊钧。 古语有言:伴君如伴虎,明朝皇帝更甚,都是翻脸不认人的□者。 有人说张居正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当家三年狗都嫌’的道理谁都懂,但他知道,这句话不会落在他身上。 因为他太了解朱翊钧了。 “你可知我为何现在将戚继光、殷正茂调回。” 朱翊钧想了想,才回道:“戚继光是大将,你担心言官反角,让他来帮我掠阵。” 这是下下策。朱翊钧不是永乐帝,不需要用屠杀来泯灭别人的声音。 张居正闻言,想到什么。死死的看着他,喘起了粗气,才痛苦地说道:“倘若万历新政不能继续,老臣纵是在九泉之下,也誓难瞑目啊!” 张居正一说到新政,眼神中带着生气,面色竟有些容光焕发之色。 晚明满是疮疾,神运鬼输,亦难为谋。张居正变法像是最后的一抹阳光,力挽狂澜,起衰振隳,把直坡下滑的明国狠狠的向上推了一把。 听这话间,又有不吉之兆,朱翊钧暗惊张居正煞是气色好了许多。 他见张居正有些接不上力,连忙端起石桌上一碗酽酽的参汤,扶着张居正喂了几口。温热的参汤引起张居正一阵呛咳,抬手抵开了汤碗。 他知道张居正有话对自己说,像是在安排后事,心下凄凉。 张居正努力思索,脑海中不断闪过几个人名,说道:“申时行保守,做事太过优柔寡断。张四维沉稳练达,但过于圆滑,潘晟虽有些小毛病,却也可堪大用,余有丁……” “我若去了,皇上准备让谁接替首辅的位置。”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人名,具是资历够支持新政的朝臣,张居正喘粗出气的点儿,朱翊钧略略思考,才开口道:“老师看申时行如何,他资历最深,在改革上也是多多贡献,而且……” “而且,他性格软绵,太好拿捏,一片叶子掉头上都惊得发抖。以后皇上若是想干什么事他也必定不敢阻拦,你说是也不是。”张居正来精神,没好气的接过话头道。 又道:“若他日文官骚动攻讦,皇上也只能失望了。” 朱翊钧干笑几声,被一语戳破,有些哭笑不得,张居正这么一说搞得他像不想干正事一样。 张居正双眸浮光一闪,快的让人察觉不到。别看他命若游丝神情恍惚,其实心里头一点也不糊涂,他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心底有一人,他怕是最合适的。” “谁?” “礼部尚书,于慎行。” 朱翊钧一怔,点头应了。于慎行是张居正最赏识的学生之一,可是自从夺情一事后,他俩就崩盘了,没想到先生会荐他。 “我死后,张盘凤必会更改新政,你不可让他再进一步。” 朱翊钧喉咙有些干涩,点头应了。 张居正目中微有笑意,说道:“你心中藏了不少事,却从不开口,张盘凤大才却保守固执,罔顾国是。” 张四维担任阁臣期间,一直是张居正的心腹股肱。但朱翊钧却是知道张四维曾出现在高拱的名单上,他自始都是高拱的人。 “皇上不是学武的料子。我也不喜你把时间浪费在练武上,你不需要有多好的功夫,身为皇帝几乎用不上什么武功,你的战场是在面对朝政,党争,敌国,剩下的事自然有臣子为你解决。” “你性格一曝,喜好玩物。我死后,需要更加勤于朝政,勉励自省,成为太平盛世的明君。如此,我则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莫哭,莫哭。 “我早说过你性子不好,你是皇帝,天下生杀予夺大权,都在你手,不可偏信,不可慈悲,你要是个好皇帝。” 张居正顿了一顿,像是还有话没说完,吐字竟愈来愈清晰起来,成篇讲话,要把能说的都交待完。 “春三月叫花子闹事,户部赈济各府州县,你不能只听各府衙门的奏折,如今的官员,弄虚头说假话的太多,应该让吏部与户部,会同通政司三个衙门,委派官员下去查访。” “半个月前我曾见过督查御史的奏章,弹劾大明、真定两个府的知府欺瞒朝廷压榨百姓,建议将他们拘谳问罪。我因病重不能拟票,只口头表达同意,皇上回宫就责令有司立即将这两名知府押解来京专案审理吧。” “西北破坏严重,王宏上疏拨款重建民舍,他能力不错就是有些不够实诚,以后但凡他向朝廷伸手要钱,需折上一折,这次他要四十万两,咱就给拨二十万两吧。” “戚继光是虎将之才,等朝廷安定了就将他放回蓟州,永震边境才能让他发挥所长。” …… 大限临头心里还想着国事,满朝大臣,除了眼前的张居正.还能有谁? 枯槁的声音从喉咙哽出,像是刺骨的冷风,吹的人胸骨发冷。朱翊钧悲不自胜,听的用心,每个字都牢牢记在心底。想着此刻就是诀别,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 又想到哭了先生会不高兴,死命的眨巴眼睛,不让它掉下来。 此时,张居正表面上平平静静,神采奕奕,但内心深处已倒海翻江。 只见他凸起的喉节滑动了几下,吁了口气,道:“我这个顾命大臣,已是当到头了。执政十年,为朝廷社稷,为天下苍生,不知得罪了多少簪缨世胄,势豪大户。如今我已是油干灯尽,也许要不了几天,我就人土为安了,那些仇视我的人,便会伺机反扑,但我已是毁誉不计……” “高胡子能舍下一身剐,我又怎能输给他。等我死后这把老骨头皇上就拿去罢,只是家中80多岁的老母和不成年的幼子,望予皇上照顾了。”言外之意,他为了成全朱翊钧连抄家灭族的事都认了。 朱翊钧闻言心中一颤,压下心底骇异,扯嘴干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那些浅滩里的虾子,怎么翻得起浪来。”又忙打趣道:“你又乱小瞧人了,我可是张太岳的徒弟,厉害着呢。保证让那些文官们统统闭嘴,乖乖听话。” 张居正眼角俱进浑浊,眼神也黯淡许多,脑子已经晕眩,连朱翊钧的话都有些听不清了。 朱翊钧眼神空洞,想说些什么,道:“秦孝公有商鞅,刘后主有诸葛亮,宋神宗有王安石,我有张居正,先生做的这么好,宰相之杰,当之无愧。” 这个评价不低。可以说是,自春秋以后,直至今日没有一个人超过他张居正。他也觉得自己干的很成功,但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莫大的委屈也值了。 “老臣…愿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余年。”张居正缓缓说道,闭上双眼,枯槁的眼眶流出了热泪。 朱翊钧笑道:“好极!好极!咱们来创个太平盛世。” “老师?”朱翊钧轻声唤了句。 摇了摇张居正。 莫哭,莫哭。 柳絮纷飞处处,夏风轻轻拂过,漫天飞花的浪漫情景,落了谁的肩头,粘上谁家衣。 作者有话要说: 39第三十八章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被病痛折磨近半年之久的张居正,终于带着无尽的忧患和未竞的事业,怆然离开了人世。 文武百官停朝一月,谕示礼部设九坛制祭——国葬规格。 张居正辞世后的第二天,朱翊钧又敕命给他赠官上柱国,赐谥“文忠”。 于七月初移榇南归,棺盖在如山成海的哭声中送离了北京城,数以万计百姓跪地痛哭,满城皆恸。 “冯保又跑到白云观去了?让他没事少喝那些劳什子的神仙汤。你看,如今先生灵柩一走,他就病倒了。” “皇后身子不好,朕最近事多,她得自己多注意。” “刘大刀要回来了。这一仗打得可真够久,可惜先生看不到了。” “潘晟入阁被弹劾了。这事儿内阁先拟票,于慎行当首辅也半月了,怎么还要问朕。” “辽王妃上书伸冤,辽王府抄家产无数,据查全入张家。” “这是今早送来的?” 梁永点头道:“是。” 朱翊钧两指轻点眉心,御案上摆放很多奏章,多数是绿皮小本。 从前内阁张居正一人说了算,凡遇大事找他商议。如今内阁三人决议,难免踌躇不定,于慎行空降首辅,根基未稳,还不敢擅权自用。张四维久居次辅,虽羽翼丰满却不可越俎代庖。申时行铁锅顶头,窥测风向从不妄言而近日上疏的奏章却也是不好决议。 “这是什么?” 梁永笑道:“皇后娘娘着人送来的雪梨汤,特地吩咐奴婢记得让您尝尝。” 朱翊钧头也不抬,本就烦躁的心情,闻言更是头疼不已。那一堆的奏章中有不少是再行选秀立妃,帝后成婚三年,到如今尚无子嗣,他不着急,多的是人坐不住。首当其冲的便是后宫的两位太后,他们太想抱孙子了。 少顷,朱翊钧对着看不完的文书,眼目间带着几丝疲惫。手中的金笔带着浓厚的墨香迟迟不曾落下,叹了口气,啪的合上连同邸报放置一边。 一眼扫过那些奏疏,眼神闪烁。暗暗下定决心,新政绝不能废。大臣们弹劾的奏章,自己如果留中不发,显然有损帝王的形象,但是如果加以批注,又趁了他们的意,势必会愈加得寸进尺,到时候,该如何挡。 梁永在一旁连忙整理好御案上的邸报和奏章,见朱翊钧没反应才抱了出去。这些都是要退回内阁的。 三日后,那些被打退的奏章再次被炮制一番送到了东阁。 云南道御史羊可立弹劾张构陷辽王,其家产不知所踪,请旨都察院彻查。 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弹劾冯保十二大罪状。 广西道御史杨寅秋上疏吏部尚书王国光六条罪状。 兵科给事中顾允上疏蓟镇总兵事权之重,为天下总兵之首。戚继光将官久任理应调配他处。 …… 张居正柄政十年,几乎所有衙门中的重要职位都有他的亲信,而最得他青睐的却只有戚继光与王国光二人。正如他说言得罪了太多的簪缨世胄,势豪大户。 事情发生变化,不是张居正的掌控力不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即使是国家法令,传到地方上也常会发生改变,他的意志不能挡了别人财路。 两日后,羊可立杨寅秋等人接连被罢黜,戚继光被留京城,任职的旨意迟迟未下,官场中人一时还看不清皇上的真实目时,随着吴中行、张翰、邱橓、邹元标、沈思孝、艾穆等人的再度起复,其中最为张居正所厌的邱橓,提拔为了都察院副使。 在这个时期,京城各大衙门人心惶惶,几乎所有官员,都在密切注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而旧党和反张人士似乎达到了某种默契,弹劾折子是一道一道的来,而只要经过都察院审核确认无误的折子皇帝来一道准一道。 他们打算像这样一个一个的挪开张居正留下的‘基石’。 新政仍在继续。 短短的半月后,徘徊在宫门外的官员日渐增多,近日妄想击鼓闹事的言官也被锦衣卫拿下。  自张居正去世,朱翊钧亲政之后,慈圣太后呆在慈宁宫里已经很少过问国事了,朱翊钧批览奏折也不再需要向她请示。 而当朱翊钧大张阔斧调动官员时,慈圣太后只让邱得用捎了句饶有深意的话。 “皇上,凡事都要多多琢磨。” 再过几日,又一个爆炸性新闻在京城传开:大太监冯保请旨回南京守孝陵。 在这个非常时期,最能从种种细微末节处感受到祸机四伏的人,当还是冯保。这位数十年来在大内争斗中一直游刃有余的老公公,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临头。他稍想后,便明白了:皇上动作这么大。原来目标还是他,最后就这么生吞活剥收拾他。 冯保的心头若惊雷炸响,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想到张居正临终前的极度忧虑,想到幽居深宫的慈圣太后,想到隆庆七年被百官弹劾的情景。 刹那间,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他猜到了结局,但做不来张居正。不甘心就这么任人摆布束手待毙。想在皇上还没下旨拿他时不妨放手一搏,然后…… 然后他就该死了。 冯保叹了口气,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冯府,才离了府邸慢吞吞的朝乾清宫走去。 那天午后,天空中乌云密布,几声雷响过之后,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风力牵扯着,雨点拍打着紫禁城各个宫殿的砖瓦琉璃,仿佛雨水也看不惯这些楼阁上日积月累的污垢,有心要将它们好好清洗一番。 申时行撑着一把油纸伞,进了午门,来到内阁衙门前。内阁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申时行有些不习惯,他是来早了。有些怔怔地看着屋中的几张空椅,长叹了一口气。 内阁案桌之上,摆放着很多奏章,边上还有用笔砚压着的一张邸报,是六科刚刚抄送上来的,申时行拿起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邸报上抄了好几份奏章,居然清一色都是弹劾张居正的: 工科都给事中沈有愈上疏,弹劾张居正专政擅权、扰乱朝纲、颠覆祖制,说他欺上瞒下,箝制言官,朝廷上下早已怨声载道。 户科给事中汪培上疏,弹劾张居正仗着自己的权力,让多名亲戚门生当上高官,甚至连他老家的家奴游七,也捐钱当上了兴都留守司都事。 吏科都给事中葛缙上疏,举报张居正生活糜烂无度,天天锦衣玉食,其中蓟州总兵戚继光就曾一次赠给他五名美貌女子。 吏科给事中徐长缜上疏,举报张居正生活奢侈,出门乘坐一座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名曰“如意斋”,上面有客厅、卧室、茅厕、走廊,甚至还配有专门的两个仆人伺候。 …… 申时行看完,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么多言官一起上疏弹劾,定然是有所预谋的。于慎行是张居正的学生他不好说些什么,张四维向来反对新政必定会大肆运作,自己身为阁臣,要不要做些什么,这么多奏章该给皇上什么建议。 他还在思索时,就听屋外有人高呼:“皇上驾到——”申时行一愣,连忙跪下行礼。 朱翊钧进了内阁衙门,看了看四周才坐下,道:“朕闲来看看,没想到内阁中只有申爱卿一人。” 申时行不明所以,遂道:“是臣今日来早了。”说到这,停了一下,又说:“皇上亲自来此,不知可有什么要事? ”朱翊钧很少来内阁,以往有事都是在云台商量解决。 朱翊钧看了眼满桌的奏章,笑道:“近日的奏章想必申爱卿已经看过了,朕心有疑惑,不知想如何批解。” 他说的意有所指,申时行蹙着眉头,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低眉顺眼地说道:“微臣不敢妄言……” 朱翊钧一听有些失望,果然是张先生说对了申时行过于谨慎保守,让他出头办事畏首畏尾。 最近几天,他就接到了这些意料中的奏章,所列的冯保张居正罪状之多,简直是骇人听闻,而谁都知道,这些罪状大多是真的,都察院已经考核落实,皇帝留中不发那些意图不轨的人蠢蠢欲动。 人无完人的道理谁都懂,张居正再厉害也有缺点,独断专行,待人不善,生活奢侈,表里不一,是个道德并不高尚的人。朱翊钧也曾失望过,厉害如张居正毕竟不是孔明,他也有着历代官僚的恶习通病。他或许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只是个复杂的人,而古代对人的评价标准,历来都是把道德评判放在第一位。 “张先生是先皇留给朕的顾命大臣,又是朕的老师,尽心辅佐朕多年,已是劳苦功高。如今他刚病逝,就有人来弹劾。朕觉得定是有人背后作祟,意图不轨,这些奏章……”朱翊钧语气平稳,看着申时行,瞥了眼满桌的奏疏,沉声说道:“若真要评判张太岳,当以事之功过置第一位。” 朱翊钧身为皇帝,并不适合出面参与朝堂斗争,必须物色一个有能力的大臣,他首先想到了花玉楼,可惜太年轻了。而大多与张居正冯保有牵连有地位的朝臣都被弹劾,如今最合适的便是申时行,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尽管自己暗示得这么明显,但看申时行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挺身而出的想法。 “申卿,朕希望过几日能有一人可以……” “皇上”申时行没等朱翊钧说完,插口道:“张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如今我大明能四海生平、国库充盈,张大人功不可没。倘若百官欲治罪于张大人,微臣定会进言,为张大人申辩。” 朱翊钧一诧,申时行态度变的太快,还是接口说:“有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相信张先生的功过,时候不早了,朕就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 朱翊钧出了内阁,坐着龙辇,陷入了苦思,在他心中申时行并不是最佳的人选,而锦衣卫刚得到消息,张四维的爹死了,内阁又要大洗牌,还有…… 他这么想着就见乾清宫内跪着一人,远远看去那人缩成一小团,脊梁骨却依旧挺得笔直,以往的骄奢富贵之气被风霜疲倦代去,周围的内侍俱都守着门外,没人敢入殿。 “皇上,是冯公公。”梁永出声道。 * 朱翊钧加快脚步,上前伸出双手将他扶起,冯保年迈也不知跪了多久,双腿颤巍巍地站不起来,朱翊钧不忍,吩咐梁永道:“还不给冯公公赐坐。” “谢皇上。”冯保微微躬身,小心的扶着矮椅,虚坐半张未敢实坐。 朱翊钧瞥见他苍白如纸,一双眼泡儿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肿,病态样十足。忍不住问道:“公公的病好了么?” “启禀皇上,老奴的病早好了。” 朱翊钧听出冯保这是在要强,快八十的老头被折腾成这样,不禁沉声道:“朕若今日不回乾清宫你莫不是要跪上一天!你大病初愈,腿脚向来不好,七十五岁的人了凡事多看顾着自己的身子。” 冯保听了这一番体恤话儿,眼角潮润,道:“这双腿废了也是它的福分。今后老奴却是没这个福气了。”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闻言心头一动。朱翊钧小时候的身子并不好,闹百日咳或惊梦便打嗝不止夜夜不能眠。那时冯保就把他背在背上,一夜夜地在地上转圈儿,膝盖都磨出了血。久而久之就落下病根了。 朱翊钧想到什么,温声道:“先生一走,你也病了。最近朝中事多,朕倒忘了去看你。” 这时,梁永接过内侍煮好的茶,捧了杯递给冯保,是密云龙茶。 冯保轻嗅,上回喝这茶还是在张居正的府上,心下百感交汇。少顷,叹道:“皇上体贴,老奴感恩不尽。也不瞒皇上说,老奴年岁大了,常常犯迷糊,想想有些事干的自己真成为皇上的累赘了。” 他说的哀拗,瘦弱的身子一颤一颤,想再次跪倒在地上,却被梁永支住了身子。 朱翊钧双眸一闪,有些吃不准冯保的意思,这时候来找他是真话还是试探。 “大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帮朕看顾好了司礼监。” 冯保看了眼皇帝,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些奏章想必皇上已经看过了,如今用不着麻烦都察院,老奴认了。” 他又道:“老奴自知愧对皇上,愿回南京为先帝爷看守孝陵。”说完,身子像脱了力的芦苇杆依靠在梁永的身上。 朱翊钧见了心头一突,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他以为冯保是来跟自己解释的,没有想到开口要求革职回南京。朱翊钧二十郎当岁初掌权柄,要想树立威信必要杀鸡儆猴拿人开刀。 清算张居正,他不会。那么就剩下冯保了,万历十年权望极高的二人。 “大伴……” 冯保逮着话缝,不待朱翊钧开口,说道:“皇上,此乃老奴的肺腑之言,大伴老了,年岁比张先生都大。前个月大病了一场,体力也大不如前,处置些许杂事就乏累得很。张先生去了,咱这心里就空落落的,去了南京守着先帝爷不给皇上添麻烦。” 冯保说完抬头看着朱翊钧,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唰唰的落下。他一辈子都呆着皇宫里,伺候了几代皇帝,朱翊钧更是他一手带大的。若张居正是当朝第一人,冯保当得上这第二人的位置。 他不是张居正,他怕死,但他更怕皇帝。 帝威难测。他怕哪天朱翊钧真的容不下他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果然,朱翊钧看着他老泪纵横,俯跪在地上,心里头酸酸的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东墙角处有一株正在盛开的嫣红的月季,朱翊钧双目清澈,似有水光,强自微笑,恍然说道:“张先生去了,如今连大伴儿也要走了。” 他这一番贴心话,冯保悲欣交集,没有接话岔。半晌才哽咽道:“老奴在南京一样守着皇上。” 朱翊钧不再说话,闭着眼,不看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硬声道:“今日起,免司礼监掌印,即赴江南闲住,终身不得回京。” 冯保闻言一顿,身子一倒,跪拜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皇上哟,老奴与张先生教你那么多话,怎的就忘了呢,老奴还记得张先生在万历五年曾与你说过。 他说,当一代明主,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去江南闲住和回南京种菜,我的皇上啊。 他知道,这个皇帝与嘉靖帝、与隆庆帝不同,冯保很想继续留在皇宫,看着这个自己教过的年轻皇帝如何富国强民,如何缔造‘万历盛世’…… 若是在三个月前,他能轻而易举的捏死弹劾他的官员,现在不行了,他甚至要千方百计的为自己谋生路了。 冯保又向皇帝鞠了一躬,算是告别了朱翊钧,退出殿外,退出了这个自己拼搏一辈子的“黄金殿”,也退出了他的学生、当今皇帝的视线。 次日,冯保就走了,什么行李也没带,就带着几个家仆乘船去了江南。 他走的匆忙,甚至无人知晓相送,更不敢进宫去给慈圣太后辞别。 他知道主仆恩情数十年,这一去骸骨难归,若要道别再见慈圣太后必定不会放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40第三十九章 自冯保走后,梁永掌了司礼监大权,朱翊钧取消了司礼监的诸多特权,其中包括内侍代行批红一项,就让人精神一震。 京城内风向一下子变的难以言语。冯保一走,官员落马的人就少了,但皇上的心思就不好琢磨了,你说皇上偏袒张居正吧,与他私交最好的冯保却被贬了。要说皇上想拿张居正吧,张居正的大儿子考状元被弹劾作弊,上疏的人被罢黜了,张敬修官升一级但他的主考官吕调阳却辞职回乡了。 这一变故给某些人带来了无尽的勇气,扒拉下张居正是越挫越勇。奏疏像雪花一样哗啦啦的落到了朱翊钧的御案上。 皇帝留中不发,激了纷怒。于慎行尊敬张居正却也不喜他的行为,论此事闭口不言。张四维已知自己将走,三年一变天,就想在临行前拉下张居正,大肆鼓动群众。 朱翊钧这几天等啊等,等啊等都没等到申时行的进言,心情本不是很好,没想到一大早会收到杨博的上折奏疏,要知道杨博当着兵部尚书却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等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过几日,有胡乱揣测张居正死因,实为纵欲过度的张士贞被贬黜处分。 杨博的折子留中,没被打回内阁而是直接被梁永销毁。 第二日第三日如此,一日一封,直到写了第四道,内容一道比一道哀切,原意仍是年事已高,愿以告老还乡。 “梁永,这是杨博第几道辞官的折子了?” “回皇上,第五道。” 朱翊钧沉吟一声,继续看手中的奏章。梁永捉摸着皇帝的心情,愤怒是愤怒,但更多的怕是难过。 这时,门外的内侍进来通传道:“皇上,杨太师求见。” 朱翊钧执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沉声道:“不见!” 侍卫习以为常,恭敬的告退出门回复。 少顷,杨博出现在了乾清宫,他已经老迈,让人欣慰的是步伐仍旧稳健。 “老臣叩见皇上,臣有要事相商,擅闯乾清宫还请皇上恕罪。”他这么说着,跪在地上半天不见起。 朱翊钧不高兴但也没敢让他多跪,让梁永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杨博的年岁比冯保还大,胡须与眉毛均是花白,面色却极好,面带血色神采奕奕,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 “太师有要事?” 杨博拈须一笑,答道:“十万火急!” 朱翊钧闻言,冷哼一声,道:“若还是辞官还乡一说,便不用提了。” 杨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今日不为此时。” 又道:“只为皇上的烦心事。” 朱翊钧挑眉,若有所思的听着,他话里有话,闹他心的事多了就不知杨博指的是哪件。 杨博倒也干脆,这回没卖关子,直接道:“老臣前来上疏为张阁老进言,张阁老劳苦功高,  鞠躬尽瘁,如今能四海生平张太岳功不可没。” 说完,递上了一封折子,梁永接过转手给朱翊钧。 当张居正在权力顶峰的时候,满朝没一个人敢说他的坏话。现在张居正人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好话。奏章很短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十年执政的肯定。 朱翊钧看完,合上放到一边,有些意外地笑道:“申时行来找太师了?” 杨博拈须笑了笑,不予置答。 他不说答案分明,申时行自己不敢来但却能说动杨博也算是干了不少事。 朱翊钧眉开眼笑,心情不错,奇道:“他怎的找到太师了,连朕都没把握的事,他倒有些能耐。” 他这话说的不假,杨博的性子便从不管闲事,他与张居正的私交不算好,对新政也不是完全赞同,张四维更是同他沾亲带故,没站在反张派便不错了,能请动他来出头,申时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杨博不答,反说道:“老臣虽不为顾命大臣,但却是帝师,对皇上最后的建言,比之他人更为慎重,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朝臣也会如数接纳。”他这么说完,起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了。 他话才说完,朱翊钧心中一突,脸色不可谓不难看,眉头紧蹙,眼神冷凝。 乾清宫的内侍早已退了出去,唯有梁永还留在其中。局面一时僵了下来,梁永大气也不敢喘的站在一边。 “现在人人都等不及的想走,吕调阳辞了,王国光也退了,原来朕是这般的容不得人。” 杨博俯在地上没敢接话,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对,竭力控制情绪。 不知静默了多久。朱翊钧才再开口道:“张先生最后瘦脱了人形,说走便走了。冯保的身子也大不好了,朕真怕。” 杨博眼皮一跳,淡然道:“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生死必然。” “杨廷保今年多大了?” “只比皇上大两岁,二又二。” “老师傅该抱曾孙哩,过把月等他回来,朕把永宁许给他。” “唉,傻小子没尚公主的福分,老夫怕会折了他的福寿咯。” “不怕,朕把他放到李成梁手下,到时煞气蕴身看哪路神仙折他寿元。” …… 杨博看了眼皇帝。李成梁是有名的横人,与他素来不对盘,把他的傻孙子放李成梁手下,再出个二横子。这是膈应谁? “太师,听说朕赐你的紫茶壶碎了。”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皇上恕罪啊!人老了,眼花手抖一不留神就给摔了。” “没事,朕不介意,等你寿辰到了朕再送你一副。”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杨博没再接话茬子,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子。 “老夫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悟出人生第一至理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告诉皇上!”他这么说着,到最后忍不住打趣道。 “吃粥是福呀!” 朱翊钧心念一转,强笑的扯着嘴,道:“《煮粥诗》么?太师来迟了,朕早几年就听说了,太师的诗词在士林中颇为流行的。” 杨博笑道:“哪里哪里,穷聊几句顺口溜而已。”他说的很谦虚,却怎么听都像在自鸣自得。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皇上,臣再进一言,身处高居显位者当别有襟抱,长保食粥心境。以往您听人咳嗽一声,就得喘上几口粗气,该改该改咯。” 杨博说话向来这么光明磊落,有时比之张居正还来得大胆放纵,朱翊钧总气他当面拆台子,却又舍不得身边没了他。 他这么说着又在暗示归意,淡薄于田园间。 朱翊钧闻言,眸中一闪,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先生去了,冯保也走了。朕就剩下太师了。” 听到这话,杨博略侧过头,神情微移,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 “如今太师也想走,连个说话的人都不给了。” 他说的动情,神态更是寂寞,黯然伤神地让人不忍直视。可惜,杨博垂着眸子,对他的表情视若不见,径自道:“论寻乐子讨享受,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您。” “臣年纪大了,一生无所求。只愿皇上早赐骸骨,生还乡里,了却残生。” 朱翊钧见自己的苦肉计不成功,杨博说的甚是决绝,心里委实难过,恼火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想走的留不住。 “那就等杨廷保回来再说吧。”朱翊钧退后了一步。 杨博叹了口气:“老臣怕是等不了了。” 朱翊钧愕然,看着杨博,见他还是那份淡然样,却也难掩其中的迫不及待,让他原有的不愉快更起了无名火。 “如今正处多事之秋,杨廷保不月将归,杨太师还是再等上几日。到时朕亲自备车送你还乡,现在不要提,不准提。朕不会同意。”他没好气的说着,到后面两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容更改。 杨博张了张口,欲语又止最终只留一叹,拖着步子离开了乾清宫。 皇上哟,还是这般任性。 *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缝,陆小凤前一刻还在荒野小店同丹凤公主*暧昧,你摸我的,我摸你的,后一刻就差点被霹雳弹烧成陆光蛋。 悦来客栈 “司空摘星不见了!”丹凤公主恨恨的说道。她还是一袭黑色卷纱裙,脸白的通透,缥缈似仙。 陆小凤靠在窗边,懒洋洋的支着手:“他早走了。” 上官丹凤走上前,瞪着他,忽然道:“你怎么不拦着他。你们不是好朋友,怎么没问他究竟是谁要偷我。” 陆小凤摇了摇头,端起一旁的酒杯,悠然道:“他不会说的,干他这行的若是泄露了主顾的秘密,下次还有谁敢上他的门?” 丹凤公主闻言不信,当小偷的还会有回头客不成?正要发作,却被传来的浓厚的沉香味呛到。 街道旁,平头百姓的人家都如丧考妣,纷纷在家门口设下香案致祭,青烟氤氲祭器琳琅。 素幛挽帐充斥满街,丹凤公主用丝帕掩鼻,看着素白盈溢,百姓皆拗,疑道:“这是谁死了?” 她在问陆小凤。可惜他也在看,一脸疑惑,显然也不知道。转头看着花满楼,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惋惜悲悯的笑容,叹道:“张老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脸色一变,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咱们出趟门,还错过了不少事。”说完,再看向了嚎啕大哭,哀嚎不已的平民百姓,带上了满心的复杂。他想得多,在为张居正惋惜的同时,忽然又想到去年铁手石雁的父亲去世,铁汉流泪的情景,他亦如此朱翊钧现在又怎样。 他这么想,暗自补脑朱翊钧嚎啕大哭,痛不欲生的场景,亦或者失魂落魄,借酒消愁的画面。 越想越不淡定,到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若死了不知能有几人为我流泪。”丹凤公主侧过头,幽幽的说道。 她长得美,这一番黯然更让周围的人忍不住想将她揉在怀中小心呵护。 果然,陆小凤回过神,温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丹凤公主闻言,脸已通红,恋慕的望着陆小凤,像在看大英雄,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笑意。 “我知道!” 陆小凤沉默,看着她满是爱慕信任的眼眸,叹了口气。他心头有事,没像以往般凑上去*纠缠。而是找了个理由将她支开,眯着眼让阳光洒下,并且顺着他体内的血液,开始迅速的流向他的全身……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花满楼不在何时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陆小凤神思不属,眼神涣散明显在想事,喃喃道:“哪也不去,就在这等。” 花满楼道:“等西门吹雪。” 陆小凤蹙眉,缓缓道:“也有可能是独孤一鹤。” 花满楼面色一凝,接道:“我虽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值得自负的地方。” “你担心西门吹雪打不过他?” 陆小凤叹了口气,偏过头没再接话。西门是他的朋友还是他请来帮忙的,陆小凤自然不希望他输,更不想他死。 窗外纸片纷飞,不知静默了多久,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会忍不住想走。” “去哪?” 花满楼没说话,只是遥遥地‘看’向了一处。陆小凤抬起头来,无神的双眼开始变的明亮起来,眼前闪过一双上挑带着笑意的眸子。 “我一直很佩服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神。” 陆小凤又嬉皮地说道:“男人交上桃花,麻烦就跟着来了,这我知道。只是没想到还能让君子变得这么可爱。”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不懂你这人的想法那么混账,偏偏还要别人都和你一样。” 陆小凤大笑,道:“因为我不是君子。” 桌上的那壶子酒已经见底了,陆小凤没再拿它,只是闭着眼,嗅着远远传来的香火味,忽然说道:“我敢打赌!” 花满楼转过头,目中颇有疑惑,道:“赌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打赌最少三天不会有人来找咱们。” 花满楼一怔,眼中带着笑意,想也不想的说道:“所以怎样?” “我要去个地方。”他带着肯定的语气。 “你想让我帮你照顾丹凤公主。”花满楼也肯定的接道。 陆小凤向来脸皮厚,笑道:“我是有这个意思。” 陆小凤与朱翊钧分别后,便接受了大金鹏王的请求,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他却并不满意,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却又偏偏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阎铁珊临死前已承认了昔年的过错,霍天青也已答应结清这笔旧账。 西门吹雪已经去找独孤一鹤了。 大金鹏王托他做的事,他已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等他发现京师大动的时候,已经深陷麻烦中。 管定了的事绝没有半路抽身的道理,现在他却做了大违本性的事。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去京城去京城。 陆小凤喜欢听话的女孩子,他要离开却没有说明缘由。哪怕丹凤公主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会乖乖的放他走。 陆小凤趁夜里从西北角的老路,潜进了皇宫,这条还是当初他给司空摘星指的路,片刻避开侍卫队几个纵身便来到了乾清宫。 他以为守在朱翊钧身边的暗卫会出手阻拦他,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 他一路赶来,便有了许多话想对朱翊钧说。等见了本人,对上那双比月光还要明亮的黑眸。又觉得或许在他的身边,自己可以整天整夜地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陆小凤背脊一凉,觉得自己魔怔了。 在很久以前,他曾发誓今后绝不在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现在却是不得再次强迫自己,将这誓言在心底重新发了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 41第四十章 暴雨就像是个深夜闯入豪门香闺中的浪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初秋凉风习习,已少见花的影子。秋风撩过,残花摇曳,唯有菊花一支独秀。 此刻‘不是春光,胜似春光’。 远远听到慈宁宫内欢声笑语,殿内比平日热闹许多,那道修美挺拔的身躯最引人注目,潞王眼神一暗。 说话间,身旁多了一人,潞王身形欣长,轮廓愈加刚硬,阳光爽朗,朱翊钧眼前一亮。 “今日你们两兄弟是约好了么,你哥前脚到你后头就跟着,咱这慈宁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慈圣太后笑着说道,由于不施脂粉,眼角上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一眼看去竟憔悴了不少。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绣花长裙,脚上穿了一双青缎面子的苏样浅帮花鞋,完全是居常的住家打扮。 “母后在和皇兄说啥,不如也讲我听听。”潞王见了礼便凑到了朱翊钧身边,拿起桌上的小册子,看了几页脸色赫然,又放了回去。 朱翊钧见他神情尴尬,忍不住调笑道:“怎的不看了,都是不错的姑娘,喜欢哪个同皇兄说说,指给你当王妃。” 潞王见他笑得甚是大方,答道:“还是先准备皇兄的好日子吧。” 慈圣太后点头接道:“你弟弟有我看顾着,用不着操心。倒是你,纳妃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翊钧闻言头皮发麻,没好气的看了潞王一眼,抿了口茶,含糊道:“皇后就很好。” 慈圣太后一听瞪了朱翊钧一眼,忍不住替皇后埋怨,很好一月也不见你去过几回。 “咱只想抱亲孙子。” 朱翊钧又无言,与潞王对视一眼尽是无奈。 “河南是怎么回事,锦衣卫去多久还没消息。” 他一从南直隶回来,就没放松对刺客的调查,军官造反?虽然如今算不上是太平盛世但也绝没糟糕到起义的地步。他宁愿相信是哪路藩王又忍不住杀兵勒马了。 主将虽死仍有蛛丝,例如为何会有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朱翊钧面色一沉,摇了摇头,道:“朱希孝得了蛛丝马迹,相信不日就有结果。” 慈圣太后一听放下心了,但一想朱翊钧为何遇险,气又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胡言咋的,张先生原就不喜欢他。倒是你,这回好了,出事的都是他手底下的人。” 他最受不了慈圣太后对张居正的麻木崇拜,无奈说道:“朕把他交给朱希孝了。”当初陆小凤的一纸书信,找出了不少白眼狼,令人骇然必有图谋。胡言献计引蛇出洞,除了些人便留下了罗超,没想到蛇没引出来,他差点掉洞里去了。 慈圣太后身子一挺,还是不满意,挖了朱翊钧一眼。半晌又道:“你回头把冯保找来,当年你大婚就是冯保手把手置办的,你弟弟大婚的事真不放心交给别人。” 慈圣太后数数落落的说了一大堆,她如今退居深宫,消息蔽塞,最近正在忙碌给潞王纳王妃的事,至今仍不知冯保离去的消息。 朱翊钧眉头一跳,淡淡道:“母后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大伴了吧。” “是啊,咱正想问,他莫不是又病了。” 朱翊钧这回摇了摇头,沉声道:“朕免了他司礼监掌印的职务。” 慈圣太后一怔,拿眼看着朱翊钧,像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喃喃道:“钧儿,你怎的这么办事。” 朱翊钧心一横,早死早超生,又道:“他去了江南。” 慈圣太后心里猛地一震,既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愠怒地问道:“何时走的?” “您去昭宁寺之后。” “也都快半月了。” “嗯。” …… 慈圣太后锁着眉头思忖一番,这一变化来得太突然,侧头对潞王说道:“你也早就知道了?” 潞王站一旁,苦恼地垂着头,没想到这也能中枪。 “母后,这事不怪皇兄,冯公公自愿走的。” 慈圣太后听了冷笑,言道:“好呀!你们都瞒着哀家。” “冯公公主持司礼监,把个大内管理得井井有条。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好呀说赶就赶了,哀家要你把他找回来。” “君无戏言,朕已让他终生不得回京了。” 慈圣太后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这是朱翊钧说的话,转头看着身旁的两个儿子仿佛不认识似的。 朱翊钧见她一脸悲戚难过,心里不自在,他知道慈圣太后和冯保的情分。慈圣太后得了穆宗皇帝的宠爱,冯保就陪着她身边,相处多年,她给了全部的信任,他们之间不似主仆更像亲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慈圣太后腾的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说道:“哀家倦了,你们兄弟自己说话罢。” 慈圣太后离开后,殿内静默了会。 潞王有心想活跃气氛,可惜朱翊钧心里有事没法配合,再坐下去也没什么事,想回去处理那些被他丢下一天的奏章。 但愿今天不用熬夜。 这是好久没睡过安稳觉的皇帝的渺小心愿。 他起身要走,潞王也紧跟在后。 日之夕矣,晚霞漫天。 朱翊钧眯着眼走在前头,潞王挨着他嘴里笑着说些什么,他不时回话,梁永等人再落后一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南苑!” 潞王来兴趣的说道:“咱们也好久没去狩猎了,京城最近气氛不佳,正好去换换心情。” 朱翊钧也是心头一动,他没去过几次,张居正更是以贪玩奢侈勒令他不准到南苑去,想想他至今都没过足瘾。 潞王一脸热切的看着他,朱翊钧揶揄道:“我记得你上回,差点被梅花鹿给叼走去,怎的记吃不记打。” 潞王脸子一垮,他上回去都什么时候了。 “那鹿不是皇兄引来的么?”潞王小心眼的暼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接道。 朱翊钧老脸一红:“胡说,明明是你堂兄。” 梁永在后头听着表情极是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 朱翊钧去南苑狩猎的事还是穆宗皇帝在位的时候,那时穆宗皇帝一心想展示父亲雄伟强大的一面,带他去南苑却让他留下看弟弟等他凯旋而归。他前脚刚走朱翊钧后脚带些人连着宫九出门了。朱翊钧来的巧,正好撞上一只梅花鹿,弯弓就射没死反而引来了鹿群。乌拉拉一群吓得一行人拍马就跑,小马脚力比不上成年鹿,潞王差点被该死的鹿叼走。最后宫九大发神威,尸横遍野才得以脱困,朱翊钧被穆宗皇帝臭骂一顿。 朱翊钧想着亦忍不住笑了,没想到还有段黑历史,若不提都快忘了,好像也有些日子没见宫九了又有些想念。 潞王跟在他身侧,不知何时停了口,极享受的看着他,已经快两月不曾见面了。 如玉的容颜,精致,温润。眼若桃花,明眸璀璨。 心在跳动,他想事回神,眼带迷蒙,问:“怎么了。” 皇兄在想什么? 潞王见他一闪而过的尴尬,心下好笑,听他道:“等事情都完了,咱下月就去。” 对答如故。潞王心中苦笑,他一直都是好哥哥,从不会让自己失望。 皇兄,把乌雪雅赐给我可好。 潞王说着,毫不犹豫地揽着他,贴近他,朱翊钧近在咫尺。 他侧过头来,“乌雪雅凶得很,若不是戚继光连朕都没把握拿下它,你别逞强呀。” 心中一点点的暖意流过,他在关心自己。 潞王像个任性大男孩。见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像是把他的心事猜透,靠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在这时,潞王走过长长的石板路,有些留恋刚刚的那一刻。 而接下来的消息,皇兄要是听了会哭吧。 估计多半会吧,想想就让人兴奋。 皇叔果然是老了,连脑子也不好用了,动作这么大还妄想神不知鬼不觉。 满口空话,志大才疏,所谓的计划更是可笑至极。 老匹夫真是小看了你。 * 东暖阁 殿内已经掌上了灯,香炉中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烟雾缭绕中,甘美的气息环绕着大殿。 内阁新送来的折子,潘州连年征战,多有损毁,民力更是消耗不堪。 而原知州府尹已经被叛军杀害,如今需要品行能力都极好的人前去重建。 半年一次的考核官员政绩,各衙门忙的不亦乐乎。 梁邦瑞上折要求增派人手,下海的商船多了,钻空子的人也多了,他提了些变革但有些地方并不合理。 他一一看过修改批示,梁永收拾整理出了乾清宫,拿到司礼监的柜子里锁着。 朱翊钧捏了捏鼻梁,有些累了,觉得精神不济,想休息睡觉。 见梁永半天没回乾清宫,手又习惯性的开始批阅奏折,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这时,许久未归的梁永步伐凌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方寸大乱了。 “皇上,太师……没了。” 朱翊钧一愣,拿笔的手一顿,案上的奏章尚未下笔批写,反而落下了一滴血红的墨迹。 他怔怔的看着,想批几个字掩盖那个墨点,却手抖的让它越来越糟。 殷红的让人讽刺,朱翊钧自嘲的想着。 “皇上。” 梁永见朱翊钧半天不做声,担忧的出声唤道。 朱翊钧听到声音,才慢慢缓过神来。殿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静默了好久,久到梁永都忍不住哭了,才听到他哑着嗓子低沉的声音,“梁永,你去给我泡杯普洱来,朕嗓子难受。” 梁永听着他低声的吩咐,身子一抖,带着哭腔,担忧道:“皇上……” “别抬头。” 梁永一顿,连忙垂头,道:“是” 片刻,恭敬的退了出去,没敢看朱翊钧一眼。 待殿内无人,朱翊钧放下朱笔,他现在神思不属,继续批阅奏折反而会犯错误,误了国事。 他毫无形象的歪在软榻上,神情萎靡,以手抵额紧闭双目,试图让大脑清醒,但脑海中的思绪却凝固般,不断回放近日的事。 皇帝都是孤寡人,最后也是可怜人。他原先不信,现在略略领悟了。 朱翊钧心尖上感觉被猛掐了一下,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刹那间都涌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呼吸急促了些许,眼泪断断续续地冒出。手下那泪水热而烫,仿佛蕴含着无数感情,委屈、歉疚、自责、伤痛、愤恨……无法分辨难以言说,直刺的人皮肤*辣的疼。 多日的压抑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所有的委屈难过,悲苦之情再难抑制。 全部都没了。 那套斗彩罗汉朕打算过些日子给你送去的。 朕真打算把永宁指给廷保,他俩有谱,没见廷保二十二了还没娶老婆吗。 朕没打算让你走,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急。 连给我反悔的机会都不给。 他挡着眼哭的肝肠寸断,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大孩子,而能给他爱慰的人都不在了。 刹时,呜咽声哽在喉口,草草横手一摸,单单用着一种冷冷的神情看着来人。 殿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那人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大坛子,身上风尘仆仆,像是几天都不曾洗澡过。 朱翊钧眼角通红,嘴角轻抿,眼神冰冷。任谁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人围观,都不会有好心情。 “你来干嘛。” 那人像是没注意他的心情,用指尖摸着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子,笑得夸张豪爽,表情看起来极是滑稽,两撇胡茬子不安分的乱动。 “自然是请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 42第四十一章 朱翊钧身子一挺坐了起来,一看是陆小凤,眼中的厉色渐渐淡去,不过还是臭着一张脸,把刚刚褶皱的衣服拂平。 朱翊钧一直在保持自己的冷静。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处境,他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又或许是最近变化来得太突然。他的神经一直蹦的紧紧的,这回却是被挑断了抑制的那根弦。 朱翊钧看了眼对面的陆小凤,心中有些诧异,因为锦衣卫的消息独孤一鹤一死,陆小凤就该去找霍休了,然后再被人骗的团团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陆小凤浑身乱糟糟的,一见便知是匆匆忙赶来,皇宫并不好进哪怕陆小凤的轻功排的上江湖前三,他也在紫禁城内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东暖阁。 朱翊钧盯着他,心头划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太久没见,原来你这般想我。”陆小凤正好渴了,拿过来茶杯就喝。 “刚喝的。”朱翊钧说道。 陆小凤眉一挑,笑笑:“我又不嫌弃你。” 按以往的情况来说,这时候朱翊钧应该会嘲讽的回话道:“我极嫌弃你。”可是现在,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朝殿外走去。 认识朱翊钧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他神采飞扬,自信骄傲的样子最好看。 陆小凤不习惯这么平淡沉寂的朱翊钧,叹了口气,跟着他出了东暖阁。 空气里充满了芬芳醇厚的酒香,陆小凤抱着那个看起来黑不溜秋的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喝着,然后很享受的呼出了酒气。 夜已经深了,今夜的月光特别明亮,朱翊钧靠坐在东暖阁外的石凳上,被流光般的月光所照耀,别样的柔和。 “你确定是来找我喝酒的?”朱翊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有些郁闷的说道。 “当然,不让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干嘛。”陆小凤理所当然的接道。绝口不接别的话题,以他对朱翊钧的了解,刚刚的事怕还记在心里,若他表现的很在意,朱翊钧肯定要娇。 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陆小凤没有开口出言安慰,因为朱翊钧不需要。但却在这时候陪着他,不得不说陆小凤真的是够朋友,够义气。 朱翊钧想到此心情一明,接过陆小凤递过来的酒坛子,极豪气的灌了一口,他很少喝酒,有时也是浅尝轻抿,这么大方只是想发泄一下,而错过了陆小凤狡猾坏意的眼神。 那一口酒入喉,如烧红的铁水,忍不住大咳起来。 “咳咳……”被呛的眼睛通红,两颊不正常的红起来, 他从未喝过如此烈的酒! 朱翊钧紧抿嘴唇,牙根紧咬,火辣辣的感觉从食道滑进胃部,连同整个腹部都像火烧起来了。 陆小凤:“……皇上海量!” 朱翊钧狠瞪了他一眼,他深切的感受到陆小凤今天充满恶意,幸灾乐祸的表情太明显了! 陆小凤干笑两声,指尖又摸了摸小胡子,天地良心见朱翊钧难过他也后悔了。 不久,腹中火辣辣的刺激没了,一股温暖畅快的感觉,醇厚浓烈的酒香,如气流一样从喉管内逸出来,这种饮酒的感受…..有种难以言语的美妙。 朱翊钧表情微妙了,道:“这什么酒,很厉害。” 陆小凤笑了笑,眼睛一转,道:“不知道。来的路上顺手拿的,没想到还是坛好酒。” “路边摊你也敢拿来给我喝,要是有毒咋办。” 陆小凤一把接过他手上的酒坛子,大喝一口,认真道:“我也喝了。有毒,咱们一起死,我给你陪葬。” 朱翊钧眯着眼打量,像是在思考,不过才两口酒而已,就有些醉眼惺忪了。 不忿道:“那我亏了的” 因酒醉而微微泛红的脸,艳若桃李。沾着酒水的唇泛着好看的光泽,往日明亮犀利的眼,此刻却染上了一层迷蒙之色,桃目微睁,领口微敞,从他这个角度,甚至能够看到他白皙的脖子下,精致的锁骨。 在这一刻,陆小凤心中闪过一个词。 男色。 陆小凤楞住了,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他喝了不少看来也有些醉意了,一种半醉半醒的奇妙感觉。 “这酒真好。” 43第四十二章 11432年1月6日,巴黎市民沉浸在“愚人节”的狂欢中。法院大厅正在进行“愚人之王”的选举。大家把幸运的愚人之王胜利地带出来,惊奇和赞赏立刻到了最高点。只见他长着四面体的鼻子,马蹄形的嘴,独眼,驼背,跛子,身体的高度和宽度差不多,下部是方方的,两腿从前面看,好像是两把镰刀,刀柄同刀柄相连起来。在他的种种畸形里,有一种不容怀疑的坚定、严肃、勇敢的态度,这就是民众将要献出的愚人之王——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人们把他抬在肩膀上,到大街上去游行。 忽然有个青年喊道:“爱斯梅哈尔达来了!爱斯梅哈尔达在广场上!”这个名字引起了魔术般的效应,所有的人都蜂涌到格雷勿广场。广场上,靠卖艺为生的吉卜赛女郎爱斯梅哈尔达正在一张随便铺在她脚下的波斯地毯上跳舞。她轻捷、飘逸、快乐。那个圆圈的人很多,观众成百上千。在少女的热情旋转中,作为一个怀疑派的哲学家和一个讽刺诗人的甘果瓦,被这个灿烂的景象迷住了,不能一下子肯定地看清楚这个女郎究竟是人,是仙,还是天使。所有围观的人都目不转睛,大张着嘴,唯有一张严肃、平静而阴沉的中年人的面孔比其他人更注意那跳舞的女子,嘴里不时发出几声诅咒,他是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克罗德·孚罗诺。在广场一角的荷兰塔内,女修士居第尔因自己的女儿在15年前被吉卜赛人抢走,正用一种虔诚的、憎恶的声音喝斥她快走。爱斯梅哈尔达为副主教和女修士的诅咒感到惊骇与不安。 傍晚时分,爱斯梅哈尔达带着她心爱的小山羊离开了节日的广场。好奇的甘果瓦一直跟着这天仙般的姑娘。行至广场旁的一条小巷,忽然孚罗诺和加西莫多蹿了出来,欲将爱斯梅哈尔达强行抢走。少女大呼救命,甘果瓦吓得不敢动弹。正在危急时刻,王家卫队路过,侍卫长法比救下了少女。指使加西莫多抢人的孚罗诺趁卫队与加西莫多争打时溜走了,加西莫多被卫队擒获。爱斯梅哈尔达谢过卫队长法比,深夜回到乞丐王国区域。这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居住着巴黎的下层人民,他们中有法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德国人,有不同的宗教信仰,白天是乞丐,晚上是小偷。这是个奇幻的新世界,是一个地狱的诗的境界。爱斯梅哈尔达住在这里,她的名字在他们中间具有很大的魔力。她回来时,男女乞丐都温柔地排列着,他们凶狠的脸色因为见到她而开朗了。这天晚上,甘果瓦误入乞丐王国,按乞丐王国的法律被判死刑。爱斯梅哈尔达为了救他的命,按乞丐王国的规矩,答应做他的“妻子”,她供给他食宿,却不准他近身。 第二天,加西莫多被罚在格雷勿广场的绞台上受刑,围观的群众百般嬉戏、□这形体丑陋的人。他看见了人丛中的孚罗诺,心里一喜,但是这个当年收养他的义父却慌忙逃避了他的眼光。按照刑罚规定,加西莫多被绑在绞台的轮盘上受了沉重的鞭打。他口渴难熬,愤怒地吼叫:“给我水喝!”在人们无动于衷的哄笑声中,爱斯梅哈尔达走了出来,她把怀中的水葫芦温柔地送到犯人干裂的嘴边。于是人们看见加西莫多那一直干枯的眼睛里滚出了一大颗眼泪,那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流出的一滴泪水。眼前这么一个漂亮、纯洁、妩媚、纤弱的少女这样垂怜于一个如此可怜而又难看和凶恶的人,无疑是一个动人的景象,而在绞台上,这个景象更是卓 2 绝的。台下的群众都被感动了,大声叫好。唯有荷兰塔里的女修士连声诅咒着:“可恶的吉卜赛女儿!可恶!可恶!” 加西莫多受完刑罚,依然回圣母院当敲钟人。几个星期过去了,爱斯梅哈尔达在巴赫维广场跳舞,加西莫多倚在圣母院钟楼欣赏她的舞蹈,他的犷野的眼中露出了温柔可爱的目光。加西莫多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16年前,孚罗诺出于一种怜悯和同情的心情收养了他。从此他把副主教看作唯一的亲人,对他唯命是从,长大后做了圣母院的敲钟人。由于他的畸形而受到世人的嘲弄,他对人类充满了仇恨。爱斯梅哈尔达以德报怨的行动感化了他,从此,他对她怀有了无限的感激之情和纯真的爱慕之意。孚罗诺也在教堂北塔用眼睛寻找广场上跳舞的姑娘,他自从拦路抢劫爱斯梅哈尔达失败后,一直没有放弃占有她的*。爱斯梅哈尔达同往常一样,出现在街头巷尾。她的名义丈夫甘果瓦每天跟着她,帮助她收集卖艺的钱币。卫队长法比给爱斯梅哈尔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光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她爱情崇拜的偶像。法比出身于一个贵族家庭,他年轻、英俊、漂亮。他和表妹订了婚,经常出入姑妈家,是姑妈家的座上宾。 一个偶然的机会,爱斯梅哈尔达在街上跳舞,被正在姑妈家做客的法比认出,他招呼她到姑妈家表演。爱斯梅哈尔达带着她的可爱的小山羊到了法比姑妈家。姑妈家的一个小姐趁爱斯梅哈尔达与法比讲话不注意的时候,用糖果把小山羊引到房子的一角。她好奇地解下了羊儿脖了上的小袋,把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板上。那是一个字母表,每个字母分别插在一块小黄杨木上。羊儿用蹄子熟练地去拨字母,一会儿便排成了一个单词,人们惊奇地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法比。羊儿这一招是爱斯梅哈尔达两个月来用心教练的结果;爱斯梅哈尔达看到羊儿干的蠢事,脸红了。这一切被玩弄女性的老手法比全然看在眼里,他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心中的秘密。在送爱斯梅哈尔达出门的时候,他约她晚上在小旅店幽会。这个从天而降的甜果使法比得意忘形,他把与女郎幽会的秘密告诉了孚罗诺的弟弟。孚罗诺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眼看自己垂涎的女郎要落入另外一个男子的怀抱,他炉火中烧,乔装打扮来到小旅店。正当法比搂着爱斯梅哈尔达正要行乐的时候,孚罗诺从房中蹿出,抽出匕首,插进了法比的胸膛。孚罗诺逃走了。吉卜赛女郎刺杀卫队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爱斯梅哈尔达被逮捕了。她屈打成招,被法庭判处绞刑。爱斯梅哈尔达被关在漆黑的地牢里,她像只可怜的苍蝇,虚弱得连一块最小的砖石都搬不动。一天夜晚,穿着黑袈裟的孚罗诺秘密来到地牢,他毫不掩饰地向爱斯梅哈尔达表达了他的爱意和内心的痛苦,建议带她一起逃走。少女用痛骂拒绝了他。 第二天行刑,爱斯梅哈尔达被押到巴赫维广场作死前祈祷。伤已痊愈的法比坐在姑妈家的楼上冷漠地看着被押的少女,不敢出面证明她的无罪。这时,加西莫多从教堂冲出来,挥着手打倒行刑的刽子手,把少女高举肩头,跳进了教堂, 44第四十三章 冯保抄家的事,慈圣太后意外的没有消息,依旧每日在慈宁宫佛堂内诵佛念经。 东厂大理寺关防密折,冯保的家产让人瞠目结舌。白花花的银两亮堂瞎了户部全体大臣的眼。 白银四百多万两,房产两百多套,万顷亩地。朝廷一年的赋税收入,比这个多不了多少。 冯保尚如此,张居正又该如何。 张四维再也等不得了,他不信皇上在看清张居正两面三刀的真面目后还能这么偏袒他。一想到第二道圣旨,内心里燃起了妒忌之火。抬脚便出门,朝皇宫去了。 朱翊钧早也在云台的呢,戚继光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一去又是不知经年。戚继光的能耐不是打了多少胜仗,而是那套超先的军队改革,和完美的火器兵种配合运用。 “戚将军,才开坛的梨花白,你来的真是时候。” “臣来迟,请皇上恕罪。”戚继光正色道。 朱翊钧一笑,让他坐下,亲自替他倒了杯酒。“今日将军是主角,朕特来给你送行。就与朕喝一杯。” 戚继光也不矫情,那三道圣旨可谓是春风得意,武将的最高境界也莫过于此。原是见调任的旨意迟迟未下,他本还担心皇上恼了张先生,连带着也恼了他。此刻见皇上待他还如以往般亲厚,近日所有的烦恼也全然没了。 戚继光道:“听闻皇上最乐意骑骋,臣献上的那两匹神骏,皇上可好使?” 朱翊钧摇了摇头,无奈道:“若没将军,烈马难驯。” 戚继光爽朗一笑,道:“那便把乌雪雅拿去配种马,臣下回再送更好的神马来。” 他想,皇上是要办大事的,玩玩又如何?一个男人不喜欢骑射,就喜欢美色,不喜欢美色,就喜欢饮宴。他以往见张居正事事均要管束皇帝,很不以为意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前些年朵颜部落反叛,虽然反军一小股,但却被董狐狸占了西峰口,戚继光将之击败,董狐狸弟弟长秃再进犯,戚继光抓了他,又放了他,一抓一拿现在朵颜没人敢惹他。 若是换了李成梁估计会把人都杀了,不等朵颜部落来报复,自己拉马杀过去。没见其他地方安静的很,就他那大西北屡生兵患。 朱翊钧喜欢听行军的故事,比之刘大刀吹嘘着自己是如何的在战场中闲庭信步,戚继光更真实,从太行山脚下到黄河上游塞上,千里雪山,兵戈争鸣,狼啸鹰飞。 戚继光是名儒将,虽不是李成梁那样动不动单骑入敌阵,手擒敌方大将的猛将,更在行军布阵,兵法排布上。 “你放心,朕绝不会欠你们军费,只要你们守得住边陲,朕便能把大明理顺。” 戚继光肃着脸,道:“皇上放心,一定守得住。” 朱翊钧莞尔。 梁永在云台内进出通报几次,朱翊钧不作回应,只让人在殿外等着,不一会殿外便聚了近十名朝臣。 戚继光是个豪爽霸气十足的大将军,虽已经年迈却丝毫不见凌厉之色。他的战场,戎马一生,几多风雪干戈,唯有鲜血在跳动。 朱翊钧笑道:“戚将军,朕真想去边关看看。” 戚继光一怔,大笑起来,道:“只要皇上敢,就来吧!” 等张四维进来的时候,戚继光已然出了云台,来得巧却也刚好撞上。 他并不待见戚继光,但表面功夫却做足了,笑望道:“戚将军,别来无恙。” 戚继光就没张四维这份修养,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张盘凤这反骨仔,哼了一声:“尚可,张大人想必等候多时了。”说完,拱手转身,期间遇着于慎行才停下颔首,其余朝臣目不斜视阔步离去,如今他名望权利极大倒没人敢拦他。 张四维脸一黑,空气凝固了两秒钟,才拂袖离去。他没想到戚继光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果然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粗。 朱翊钧摆好了姿势,闲闲坐在椅子上,案上放着赵孟的碑帖,点心,乌银酒壶,和雕花琥珀杯统统被撤了下去。 “云台是凉,今日倒是热了,还有些人气。” 有人接道:“皇上,这是正气。”开口的是名白鹇官服的中年官员。只见他瘦得像一根葱似的,淡眉鼠眼,高颧骨尖下巴。他便是在都察院供职的监察御史李植。 朱翊钧眼神一暗,有些无语。他不喜欢李植,除了他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多事的人,每每爱搅事,偏偏还没什么本事。 张居正在位时恨不得将都察院的人全换成自己的人手,百名御史言官,有人厌恶他,有人感恩他,但大明朝从不缺的便是敢为天下先的人。 朱翊钧不想提这个话题,耐着性子等他们说完,看到众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才淡淡开口道:“秋末枯水季节,雨季连绵。山东起台风,运粮船沉没了七条,停罢在即墨。秋末运粮不合适,朕决定明年的漕运从冬季开始。” 他才说完便有人跳出来反对,广西道御史,雒遵。 “皇上,这是上天警示,不存敬畏,上天降灾。” 朱翊钧收敛眼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雒遵每回都抓不住重点,有事都拿灾情说事儿。明明是自然效应的问题,偏偏还不能说这话不对,在这个时代封建迷信根深蒂固,所谓的天已然是种信仰。 雒遵是张居正的门生,固然只认死理。有人对他说,张居正行新政,对朝廷有大好处。雒遵知道心里明白,却说,他不是个忠臣,他做首辅,上贪下效,再有本事迟早坏了大事。 他这么同海瑞说,海瑞虽愤恨张居正多年压制不喜他的作为,却也没激进参奏弹劾他,而是冷眼旁观。这让朱翊钧老怀安慰,真不愧是海青天。 他事先与人商议过,一锤定音就这么办,把雒遵等人气的脸色发白。 张四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皇上可还记得,万历三年河南道御史傅应祯。” 朱翊钧想了想,才蹙眉道:“上疏王荆公说‘三不足’的那个。” 他才说完,张四维‘唰’跪在地上,鲜红色的官袍,衬在他脸上,让他显得更加冷峻,固执。 近几日,他对张四维保守执拗的个性又刷新了认识。 例如,他请都察院彻查张居正。 又让内阁整出他以往的奏疏。 接连几日轮着人来找他。 朱翊钧还记得半月前收到张四维的手书,一条一码的罪证让人咂舌。 他还记得当年张居正特牛逼的把傅应祯发配到了江宁,说王安石的三不足是属于大宋,咱大明朝的王荆公是他张居正。 张四维长叹一声,道:“皇上力行新政变法,当真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么?” 此言一出,张四维身后人半数跪在地上,真是乱七八糟的。朱翊钧头痛道:“爱卿多虑了,朕绝无此意。” 明朝历代皇帝都不喜言官,偏偏还少不得他们。御史言官们的态度,动辄就用祖宗章法刻度,从不明白世无定度的道理。 张四维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抬头叹道:“皇上,新政有新政的好处,看地方官的政绩,上柱国是有功的。但所谓的文臣第一,百官楷模,皇上明知上柱国上贪下效,独断专行,贪污纳贿,是因当年曾为帝师,曾对皇上悉心教导,不离御前么?” 张四维说的淡淡,语气中却带着朱翊钧厌恶的微嘲,皇帝偏袒张居正连带着反张派也动摇了,如今支持他的人已经不若当初,他对皇帝的作为也很是失望。 他这么说却也同朱翊钧耍了个心眼,新政已然定局,但皇帝包庇私情更让言官忿然。 他们敢同朱翊钧唱反调,因为他们不在乎,史官记了名字也好名垂青史。 朱翊钧又被□了一遍,心里也来气。想到很久以前,张居正问他治国之道时想当然的说要忠直耿臣治天下,张居正当时虽没说什么想来心里在笑话他了。善用直臣,若有一日君臣意见不一那就只能打擂台了。 少顷,张四维心中稍快,好像又看到那个沉稳优雅的男人——看看,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死了没一个人敢为你说话。 此刻,一听御史李植又弹劾戚继光骄横霸道,朱翊钧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么厉害,朕派你去治军,顶替戚继光,好不好?” 李植楞了,直直的看着朱翊钧,显然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话。 朱翊钧不理他,接着说道:“他是将军罢,你见他会打仗吗?” 李植哑然。 “只要他能保卫大明的江山,那就可以了。” 说毕看了张四维一眼,语含深意。 只要他能保卫大明的江山,那就可以了?什么意思。 大臣们愣了,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有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语,缓过神眼中具是震惊责备失望的看着朱翊钧,连于慎行等人望着他也略带不满。 古人重名修身,气节傲骨,没想到当今皇帝是同张太岳般的实务论。 朱翊钧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要是朝臣个个都是高风亮节,不知体谅皇帝心思的偏执臣僚,那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找谁去做? 他也很是烦闷,都察院御史这有事没事都找他理论理论的习惯,真该改改了。 片刻,只听张四维嘶哑着的声音,大呼道:“皇上,微臣家父新丧,请求回乡丁忧。” “准。” 张四维走了,临走前深深的看了眼朱翊钧。 对于一个保守执拗的大臣,他若不想做改变这样的君主注定让他失望。 朱翊钧心里郁闷,不动声色的把人都打发走。 第二日,张四维丁忧回乡,都察院御史李植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再过几日,朝廷上下见皇帝心志坚定,而渐渐被朱翊钧提拔起来的官员俨然一派拥护才逐渐消停。 张居正曾说过,皇帝圣德宽厚,不能轻易与臣子动怒,要论一人的罪过,就是打死他,也不为过。 如果他是永乐那样的枭雄,大可以用屠杀让文官们闭嘴;是弘治那样的君子,可以巧妙地将文官们的意见转向;是正德那样的嘻皮士,可以根本不考虑文官们的意见。若指使不了保守老迈的朝臣,朱翊钧能做的是提拔新人来支持自己,想法新颖胆识过人的朝臣。 京察将至,朱翊钧趁热打铁,让殷正茂替了杨博的兵部尚书,在考成法的基础上,收税不利的官员再降一级,再开课税司…… 于慎行与申时行接伴出了内阁,葛守礼高老还乡的事,刚刚传遍各衙门,二人看着空荡荡的内阁,接二连三的有人离开,不免怅然心中一叹。 这时,深宫内走来一个五官清楚,昂首阔步的内侍拦了二人的去路。 “首辅大人,皇上有请东暖阁。” * 再说陆小凤当夜匆匆离开皇宫,他的心情如何却是不得而知。陆小凤赶回客栈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花满楼和丹凤公主都不见了。 陆小凤去找了霍天青,却在霍休的小楼上遇到了花满楼,从他那了解了最近发生的事,结合朱翊钧相告的‘事实’,心里头纠结的要死。 花满楼淡淡道:“我们现在要去找霍休,他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一向不错。” 花满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霍休便是主谋。 陆小凤先走进了树林,红尘中的暄哗和烦恼,被隔绝在青山外,安静的让陆小凤心烦。 冷冷道:“我知道。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 他希望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虽然心中也隐隐有了结论,但他却实在不希望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主,真是他的朋友。 两个时辰后 当他们走出这神秘的山窟时,已是凌晨。 这件怪事的发展和变化让人匪夷所思却也走到了尽头。 同青枫道人下棋是件颇费脑的事,事后陆小凤才知他说的都是谎话。 霍休坐在山洞内的石台上,开了坛子的酒显然在等他。 陆小凤这回没喝他的酒了,叹了口气道:“我总认为你也跟阎铁珊和独孤一样,也是受害的人,现在我想通了,真正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你。” 霍休笑着点头。 陆小凤又道:“你利用霍天青杀了大金鹏王。” 霍休点了点头,道:“对,他是个很会花钱的人,从来不知道赚钱的辛苦,偏偏一直向我要钱。”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你又说谎,我猜你根本没找到大金鹏王。” “你这么做只是想要大金鹏王的宝藏。” 霍休闻言,瞪着他,目光像把出鞘的刀。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突大笑起来,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陆小凤沉默。 陆小凤猜到大金鹏王是假的,他敢肯定真的大金鹏王已经被朱翊钧关起来了,而且时间还不短。 “我看起来很像笨蛋吗?不然怎么人人都想要说谎利用我。”陆小凤郁闷的耸拉着脑袋。 花满楼微笑道:“陆小凤是笨蛋?” 陆小凤身子一抖,悠然道:“不,我是个天才。”陆小凤显然想到自己刚刚破了个大案,他蹲在笼子外面看着霍休,见他用五万两买了两个香肠,狼吞虎咽的吃着,他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有钱人。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猜到他在说谎。”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笑得有点像只狐狸,转身离开了洞窟。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45第四十四章 北京城内过下元节,四处俱是香火烟气。 清早,银台传来消息两淮大旱,大明梁赋砸进去了五分之一。 朱翊钧顶着大清早的雷霆一击,唤梁永把于慎行、王国光等户部主事找来,商议了灾民安顿、收成年景、户部赈灾银和随行大臣人选。又商议些其他的事情,拖到了中午,留众人殿中用膳,他自己才转悠回了乾清宫。 养泉宫 宫殿内热气蒸腾,四方池子地下铺满着白玉石,池子四个顶角处雕刻着汉白玉龙头,此刻正不断的把热水流进池子里。 殿内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圆润的夜明珠,朱翊钧懒散的躺靠在池壁旁,脸色被热气蒸的通红,盈盈的白光显得格外柔和。 日本新首相丰臣秀吉,从近几日的情报来看野心极大,比之前任的练兵自守,这位攻打朝鲜的意图太明显,搞得朝鲜国三番五次的朝大明援助。 南澳岛、飞仙岛是东南沿海一带通商船舶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杨廷保海遁一月终于同军检联系上,传来个不好的消息,日本海军正在攻打飞仙岛。 此时幕府已名存实亡,大多日本武人沦为倭寇。日本官方曾与大明签订和平共处条约,互遣使节,大明册封前首相为日本国王。丰臣秀吉即位也曾身着明朝的冠服,迎接明朝远道而来的使臣。而如今丰臣秀吉自毁条款,不遵守当初的条约,杨廷保传来的消息,日本海军显然不是路过这么简单。 整个身子浸在水中,骤然变暖,朱翊钧拉回了思绪,瞥了眼守在屏风后的人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梁永,进来。” 朱翊钧见他低着头站在一侧,开门见山地问道:“梁永,花侍郎最近是不是找过你?” 梁永心中咯噔一跳,慌忙跪在地上,道:“前几日找过奴婢。” “嗯,”朱翊钧漫不经心地点头,突然又似笑非笑地横了梁永一眼:“花玉楼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梁永缩了缩身子,没敢答话。 想到几日前在东暖阁花玉楼的一番话,朱翊钧一阵唏嘘。他才不信花玉楼对乾清宫的了解是全凭猜测,只有梁永这个笨蛋才会被他收买了。 一想到这,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说出的话的语气,亦是森然:“梁永,你身为朕的贴身内侍,却私自透露朕的消息给花侍郎,朕该为你高兴吗。” 花大人要问,我哪守得住。梁永心里嘀咕着,却也不敢说出来:“皇上,奴婢冤枉。” “陆大侠的事,奴婢一个子儿也没敢往外说。”梁永机灵嘴甜的抢着说道。 朱翊钧睨他一眼,笑骂道:“起来吧,再有下次,绞了你的舌头。” “不敢了不敢了。”梁永慌忙的爬起来,动作快得颇有喜感,朱翊钧无奈的摇了摇头。 沉默半晌,朱翊钧吩咐道:“下午朕回东暖阁,便不去慈庆宫了。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你等等去内库拿些滋补的药材送去……” 顿了一下,又道:“还是去太医院把张太医找来。”朱翊钧想到最近皇后的身子也不咋地,又补了一句:“再送一份到坤宁宫去。” “是,奴婢记得了。” 这时,殿门外传来响动声,朱翊钧冲梁永使了个眼色,后者快步出门又匆匆回来:“皇上,是潞王千岁。” “皇兄”这是潞王的声音。 朱翊钧站在水池内,看着站在梁永身前的潞王,只是纠结了一下。便不经意的往后一靠,笑道:“怎么到这来了?” 站在水中的朱翊钧看起来格外柔和,潞王目光扫到袒露的肌肤上,笑意盎然:“找皇兄有点事,听乾清宫侍卫说,你来了养泉宫就跟来了。” 朱翊钧点头,“什么事?” 潞王倒是不急着回话,看了眼喷出的热气水花,一脸期待的看着朱翊钧,“我还没和皇兄泡过澡呢。”言外之意是他也想下水。 朱翊钧一愣,诧异地抬头看他,有些哭笑不得,祈求亲密盈满了潞王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潞王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他倒有些尴尬了,男人和男人一起洗澡是常事,朱翊钧小时候倒是看过潞王洗澡,至于现在嘛。 片刻,不待他回应,潞王便先斩后奏。 朱翊钧目瞪口呆看着衣服一件一件落下,修长健壮的古铜色躯体在自己面前袒露,潞王快速的把外衣脱了,只留下一条亵裤,‘扑通’跳入水中,朝朱翊钧游来。 “找我什么事?”朱翊钧无奈宠溺的看着潞王,再次重复道。 潞王走到朱翊钧身旁,并肩靠在池壁上,在光线下现出小麦肤色,水纹中隐约可见男子强健*的轮廓,他的体形极其匀称,英俊的笑容带着一丝阳光。 身材真不错。朱翊钧挑眉,拿起一旁的锦帕擦拭被溅到脸上的水渍趁机移开视线。 “臣弟昨日去寻葛老师,他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乡了。”说到这顿了一下,神色很是伤感。 潞王又道:“前些日子卫辉府闹动静,昨天老师上疏折子被留中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皇兄,我想到河南看看。” 朱翊钧一愕才想起来,昨天葛守礼的折子又被他留中了。东厂密折卫辉府尹大肆招兵买马,动静颇大。他准备派都察院的人去彻查,该说葛守礼真是尽心尽力么。 潞王虽人很聪明功课也不错但又没办过实差,河南乱的很像上次一样遇刺了怎么办,慈圣太后肯定不放关。但他封地就在卫辉,再过两年便要去了,是不是该先让他去安排威慑下,以免到时天高皇帝远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朱翊钧各种纠结不放心,潞王身子一转,把头埋进了朱翊钧的颈窝处,闷闷的说道:“若是皇兄不想,那我便不去了。” 胸前的肌肤亲密的贴在一起,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传来阵阵瘙痒,朱翊钧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想伸手把他推开,却听到潞王低落失望的话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弟弟可是将近二十年没出过这个四方城。想到这,朱翊钧有些自责自己总想往外跑,却双标准的要求人,忘了潞王也是青春少年人。 算了。 朱翊钧拍了拍潞王的肩膀,有些心痛无奈,柔声道:“外头乱的很,我到时让锦衣卫随行,你要看顾好自己,别让母后担心。” “嗯。”潞王低着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勾起狡猾的幅度,抱着朱翊钧的手紧了紧,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道:“那到时不管我干了什么,皇兄都不能生气,要与我站在一起,好不好?” 潞王算是朱翊钧看着长大了,心理年龄已经可以当长辈的他可以说把潞王当成孩子在养,又想卫辉府估计没什么事,拨些暗卫去保护他,把卫辉府搅得乱糟糟也没什么,便笑道:“好呀,你便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皇兄也帮你补上。” 潞王猝然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开心道:“我记得了。以后不管我干了什么,皇兄都会与我一起。” 朱翊钧宠溺的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些话当年穆宗皇帝也这么对他说过,朱翊钧兴奋了一阵,可真到闯祸的时候还是把他臭骂一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底感叹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泡了一会,他发现手有些肿了,嘱咐潞王不能泡太了云云,连忙从池子里爬出来,长裤紧紧贴着修长的腿,勾勒出诱人的曲线,接过梁永递过来的毛巾,朱翊钧实在没勇气在弟弟面前干脱裤子这么猥琐的事,转身进了内殿。 修美挺拔,白皙如玉的躯体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里强压下去燥火瞬间轰然燃烧,潞王目光随着朱翊钧离开,才意犹未尽的起身。而某个部位不可抑制的强烈反应,把一旁的宫女羞得满脸通红,他不耐烦宫女擦拭的太慢,一把抢过丝巾,将人轰了出去。 * 朱翊钧离开没多久,潞王就把养泉宫的婢女杖责了。 古代人似乎都有这毛病,权位越高越是习以为常。朱翊钧纠结了一会儿就想开了,潞王是典型的王孙贵胄,骄纵霸道的性子想改也改不了了,他不想说连坤宁宫都是隔三岔五的廷杖内侍,何况被慈圣太后溺着长大的潞王。 朱翊钧反省了一下,发现潞王有点太黏他了,这次的行动从理论上讲会是‘男孩进化成男人’的相关实践,他有必要让慈圣太后加快动作,明年夏天大婚似乎久了点,朱翊缪那小子那方面的需要不是一般的强烈。 他念着潞王,便想到了永宁。泼辣的性子似乎很得慈圣太后当年的风范,这丫头也是时候该嫁人了,等杨廷保一回来,先在兵部任个职,再来尚公主吧。况且这驸马不能担任朝廷命宫的祖制,什么时候得找王国光谈谈,算他退休前干的最后一件事儿。 乾清宫距离坤宁宫只有一个宫殿的距离,日头已过了午膳时分,顺路向皇后所居的宫殿走去。 隔湖的桂花送来清远的香气,驱去了秋天反常的燥热闷湿。 朱翊钧远见一宫女捧着银盘款款从殿内走出,盘上似是羹汤,遂让梁永叫住她。 “你手上拿着什么。” 宫女一见朱翊钧,跪下行礼,答道:“皇后娘娘平日喝的药。” “药?”朱翊钧挑眉,疑道。 宫女手一抖,犹豫道:“皇后娘娘…头痛病患了…这是太医院给开的药。” 朱翊钧眉头微蹙,道:“下去吧。”说毕看了盘上药碗一眼,抬脚离去。 皇后王氏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用心的做一件亮紫色的男子外袍,见朱翊钧来了,面色一喜,急忙站起行礼。 守在屋子里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朱翊钧把她扶起,随眼瞥到地上残留的玻璃碎渣,虽很隐蔽,但仍是被朱翊钧敏锐的注意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面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伸手拿起衣服看了看,莞尔道:“又在做衣服了,朕出不的几次宫,一年又能穿几回常服,累人的事还是交给底下人做。” 王氏穿着牙白色的家常衣裙,十指白嫩纤长如削葱根,拿起案上的茶盅递给朱翊钧,端正秀美的脸庞带着温婉的笑容,道:“臣妾平日无事,闲来打发时间,停停补补,哪会什么累的着。” 说着让人把这些针线衣服收了下去,王氏身后的两名宫女,笑着上前收了东西,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翊钧拉着她一同坐在软榻上,王氏笑吟吟的看着朱翊钧,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皇后王氏世代名门,家风极佳,两宫太后当年精挑细选,煞费苦心。才找到个稳重大气、端庄和平,仪容行止没有一丝挑剔的闺秀,活脱脱大明朝的薛宝钗。 朱翊钧见她整洁的妆容下,藏不住的惨白,心底叹了口气,道:“皇后病了?朕来看看,头可疼的厉害。” 王氏脸上笑容不变,柔声说道:“让皇上担心了。臣妾的老毛病,过些日子就好了。” 朱翊钧见她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落下的鬓发,王氏双目柔情回以一笑。 两人静坐在那,偶尔说上几句话,倒让坤宁宫内显的十分温馨。 “皇上,纳妃的事可要开始准备了?”王氏低着头,温声问道。 “京里的好姑娘不少,宫里也是时候该进些新人了。” 朱翊钧一怔,有些不自然的侧头,打量自己这个贤惠过头的皇后,道:“过些时候再说吧。” 王氏神色复杂,下意识的想张口反驳,却对上朱翊钧不容置否的眼神,将所有的话咽了下去。 成婚三年无子嗣,他知道皇后的压力很大,因为问题永远不会出在朱翊钧身上,天下人想到的只会是皇后有问题。他倒想同皇后相互扶持的走下去,哪怕是相见如宾,却没想到会被越推越远。 “时候不早了,乾清宫还有些事,朕先回去了。”说着就要向外走。 王氏也急忙站起来,想送朱翊钧到殿门口,却听到朱翊钧的话,身子一顿。 “思贤,那药以后还是别喝了。” 朱翊钧的语气坚决,王氏站在门外看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回到殿内,轻抚小腹,神色有些黯然。 皇上不爱美色后宫独她一人,这是天大的恩宠。她明知这样不对却也在暗暗高兴,到底还是错了。如今若是能有个孩子,又何必每回惹皇上不快,长久以来她的身体毫无动静,太医们查了又查,诊过又诊,却一直没有身孕。一切只能是她自己有问题,又怎能让他担起这个大不孝的罪名。 王氏身后的大宫女看她神色,扶着她回到软榻上,轻声劝道:“皇上来了,娘娘怎没让皇上留下,说不定……” 王氏微微蹙了下眉头,怅然道:“皇上想走,我又怎么留的住。” 宫女闭口不说话了,退到一旁,忍不住又问道:“娘娘,那药可要现在端来。” 王氏一怔,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道:“今天算了吧。” 宫女应了一声,出去吩咐把银盘撤了。 朱翊钧回了乾清宫,宫女内侍们自觉的候在殿门外,梁永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在殿内站了一会儿,他算是把对深宫女子的怜惜和遗憾放下了,准备把被他遗忘的奏疏拾起来看完。 就见御案上,多了样竹木笼屉的东西。还特意放在了正中心,一眼就能看到。 朱翊钧伸出手想打开看看,一旁的梁永倒是抢先一步,将那笼子打开。 白花花的包子被揭开,火候刚好,香气四溢。 朱翊钧眼睛一亮,直觉身后有人,连忙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请支持正版!! 46第四十五章 朱翊钧一怔,有些惊异的看着宫九,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见他笑意盎然便自顾自的在软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水,让梁永退出去,阖上殿门。 他侧头对着宫九,丝毫没有让他注意到神色的异样。 宫九还是一身月白色长衫,腰盘玉带,样貌俊美,那双深黑的凤眼愈加深邃,仿佛含笑,又仿佛没笑,带着些许乖戾从瞳仁散发出来。鼻子高而挺,嘴角轻佻的勾起,凭添了一分肆意。 又斟了一杯,递到宫九面前,也未看他,只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也来一杯!” 他接过,抿嘴浅尝。 “今天是下元节,昭宁寺巴巴送来的肉包子。”宫九从笼屉里撕下点皮馅,塞嘴里自顾自愉快的说着话,“味道真不错。” 朱翊钧扬了扬眉,倒不说什么,扯下吃了几口。心想,昭宁寺的口味还是这么重,和尚庙包这么油腻的肉馅,还真比不上两粒白面,娘娘的香油真是给多了。 宫九丝毫没有察觉他不着边的心里活动,带着得体的浅笑半是纠结半是引诱的扯面皮。朱翊钧眨了眨眼,有些失望的道,“怎么办,我以为你会带几屉金包来。” 宫九意味不明地半眯起眼,一手搭着朱翊钧肩膀,面上先是吃了一惊,讶然道:“臣弟倒是给了,皇兄没收到吗?好几车的金包子。”说到这,得意的顿了顿,笑道:“如今天下怕是无人不知吧。” 靠坐在榻椅上,他的眼神很亮,说的意有所指,像是发现了等候已久的玩具。 陆小凤作为阻止谋取他人财富的光辉英雄倒是没人觉得稀奇,这一切让人作为谈资在各大酒楼谈论不已。 霍休是个孤避又古怪的老人,对钱财金子的追求堪比葛朗台,但他比葛朗台好些,起码他舍得让自己活得更加享受。如今霍休死了之后,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找不到他的人。而那笔财富或许被暮然察觉的部下私吞,或许被更有权势的组织占有,亦或者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了地下。 狡兔有三窟,为了欺瞒陆小凤,霍休移出了部分财富留在了青衣第一楼。而金鹏王府东边的有一地洞,地底藏有些许宝藏。朱翊钧找到的最后一处,是在被火烧毁的清风观地窖下,那也是霍休的私产。 即使如此仍有部分流入海外岛屿不知所踪,朱翊钧占了大头,倒是不介意别人喝汤,如今同犯自己承认了,倒不得承认宫九不愧是boss级人物。 那是我挖出来的,竟然敢撬你皇兄的墙角。朱翊钧不痛快的在心底想着,然使得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吃你的包子……” 南澳岛是广东附近的岛屿,在海外贸易上起了中转站的作用。宫九近几年蜗居在岛屿上,有几年没跨上大陆,比起三天两头被人攻占的台湾岛,南澳被他保护的太好。宫九摆显的介绍南澳岛的丰功伟绩,笑得花枝乱颤了会儿,他才清清嗓子道:“我看杨廷保领着船队围着南澳岛打转,以为你有事找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看看……” 你回中原的日子可不短,中间省略的部分太刻意了。朱翊钧想着,嘴上却说,道:“我以为你这辈子准备都躲岛上,没想到还会有出来的时候。” 宫九无奈的耸耸肩,不情愿道:“两百船的炮队围着转,我能不出来么。” 宫九又笑道:“杨廷保那家伙可真傻,东南西北都摸不清,陷到暗海里大半月绕着东边海域转圈。他怎就知道自己一定认得路呢,你看迷路了,还得我顺手把他给带出去。” 朱翊钧大笑:“那你顺的可真不错。”转手就搁到飞仙岛上当炮手去了,可真会做顺水人情。 杨廷保有多少能耐,朱翊钧心知肚明。他也总是无奈于宫九的死皮赖脸,但他的本性如何,虽一直让人琢磨不透,装逼的保持着神秘感,但必须得承认,他对宫九的印象很好。趁机震摄荷兰海盗同日本海军不说,还能卖叶孤城一个人情,这笔买卖挺划算。 想到这,朱翊钧心情好的,再吃了两个油腻腻的包子,便没有面对它的*,领着近几年越来越妖孽的宫九,在乾清宫内东转西转,最后走进了乾清宫西边一处隔着西暖阁不远的屋子。 屋子顶部四周镶嵌着几颗圆润的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白光,宫九正被别有用心的万历皇帝引向乾清宫的深处,这么一间墙壁上描绘着大明国土疆域和边境海域地形的沙盘图。 宫九站在起码有两个他大小的沙盘前,面色古怪。 “我以为,我只是来送包子的。”宫九转身,慢吞吞道。 朱翊钧白了他一眼,从一旁的柜子上抽出了张纸,摊手把图纸铺开,南苑的地形图,挑眉道:“我正准备过两天去南苑秋狩,顺便到大阅场检阅神机营,操练火器,让一些人来试试身手。你来得好,到时咱们一块看看,大明既有心发展火器,枪械的运用可不能只是皮毛。” 宫九无所谓的点点头,手里转着和田玉雕花玉扇,晃悠悠的靠在一旁,浑身散发着浓郁的纨绔气息,同样挑眉道:“我没意见。” “……”这小子果然蹬鼻子上脸。朱翊钧微眯着眼,后尽量不让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咬牙切齿,笑道:“我带你来这,可不是想听这个,阿九。”很快的,朱翊钧的笑容变凉,冷笑。 宫九听着倒没什么反应,突然从袖里取出了把枪,冲朱翊钧举起,修长白皙的食指搭在扳机上利索的扣了下去。 嘴里‘嘭’的一声,做了个射击的动作。 朱翊钧听到声音,转过身子,眼皮一跳,太阳穴一突 ,黑洞洞的枪口,一错不错的对着他的胸口。宫九长吁了口气,笑得温文尔雅,手上打了个漂亮的扇花,将那把精致的火枪递了过去,用欢快的语调,道:“你刚刚是不是被吓了一跳。我该先和你说说,好让你该有个准备,虽然我早也想这么干了。” 无聊。朱翊钧不屑地冷哼一声,不爱搭理宫九,手中细细的摩擦研究那把火枪,片刻皱了皱眉。 这柄枪基本结构同打火枪一样,仿旧。周身铁质,小巧便捷,如果需要射击,就扣引扳机,通过弹簧的作用,将击锤上的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 过程繁琐,却已经颇具有后世手枪的原形。 不过,一次一发再装弹,在战场上,白耗时间就意味着浪费生命。宫九不可能拿这种没用的东西给他,朱翊钧又细细的拆开,愕然发现弹丸是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包着的,配合着燧石倒是能剩下不少装填速度,粘着膛口,射程也该增加的。 想到这,朱翊钧抬头问道:“这枪射程多少?” 宫九勾了勾唇,道:“一百米内自由射击。” 17世纪的火器,命中率就是悲剧。距离越远,命中率就很难保证了。100米内,随意冲锋,子弹都尽早打出去,然后装弹在打,低命中率只能寄望于rp。 朱翊钧眼睛一亮,不客气的收了,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很是欣慰的拍了拍宫九的肩膀,而后又问道:“这洋枪你从哪弄来的。” 宫九轻笑两声,耸了耸肩,道:“手底下人前些日子去了趟台湾岛,从一个法国洋人手里弄来的,那人手里可有不少货。”说道这顿了顿,沉吟片刻,似是看出了他的看法,意味不明的说着,“与他买的人多,那洋鬼子可卖了不少。” 朱翊钧一听这话,登时哭笑不得,好心情去了一半。 这答案他心下分明。朝廷火器管的严实,私下兜售火器实在是暴利。哪怕违令即斩还是有不少人试水,只是没想到连外国商贩都想参上一脚。 他面无表情的思量着,有些不耐烦追究这些糟心事。想想买一两把枪还能组成军队不成,拿来防身倒还差不多,这么想着便没再追问下去。 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西方普遍装备的火器是燧发枪。转轮火枪结构复杂,造价昂贵,常常还会出现哑炮状况,大明朝近些年财大气粗,批量制作也耗不起,朱翊钧舍得下心,户部的朝臣可没这份心思,哭天喊地。燧发枪成本较低,发火率命中率高,虽然一次一发麻烦了些但便于大量生产,法国的第一支燧发枪出现后,迅速传遍欧洲大陆,带到了大明。 宫九见识不少火器,最乐意倒弄买卖,海上生意倒是做得不错,近些年搞了不少枪炮器物。朱翊钧询问他想法,难得的心意一致。神机营枪械繁杂,大多使用繁琐,样样拿的上手的不见多少,倒不如选些常上手的,拿出来耍耍好过弃之库房内不见天日白白糟蹋。 两人再说了会话,朱翊钧干脆找了张坐了下来,让梁永倒壶子水进来,大有卧膝长谈的意思。心里却计算着燧发枪的替换和造价,枪炮更新太快哪些该淘汰,先去神机营看看那些人的反应,心里的如意算盘就啪啦啪啦打个没完。 喝了半盏茶,朱翊钧睨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宫九,心中一动,笑道:“去了南苑,咱们打个赌。”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武功比宫九差那么一点,不太公平,再笑道:“应个景儿,这回就比它。”说着手指着被放在桌上的那柄燧发枪。 宫九微挑起眉,把朱翊钧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浮上了一抹戏谑的笑意:“我无所谓,不过皇兄到时可要小心了,南苑可不是只有梅花鹿。” 朱翊钧脸色微变,用臂弯勾住宫九的脖子,语气略危险地反问:“还敢提,莫说当时你没使乱么?” 他一早就怀疑当初的事有问题,还特阴谋论的想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虽然结果啥事也没有但宫九恶劣的暗藏神功见死不救,差点被斑比鹿撵走,一想起就特不待见人。 什么屎盆子还敢扣我身上。朱翊钧知道他心中在想何事,停了手,略略提高了点声音,揶揄的说道:“九弟,你若胜了,不管看上谁家的姑娘,皇兄就帮你去跟她说!” 宫九闻言微微一愣,侧头想了一想,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朱翊钧,扭扭捏捏的说道:“皇兄,我现在,喜欢男人了……” 朱翊钧被他看的反胃,闻言表情一僵,下意识松开了扣着他的手,整以睱的打量宫九,不知道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莫名道:“你是断袖?” 宫九果断道:“不是。” 朱翊钧想了想,诧异地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笑意盈满了宫九的眼睛,怎么看都是胡侃。遂眉头一挑,莞尔道:“那真是难为你了,没想到竟能为皇兄做到如此地步。” “明宪宗一脉到你这没了,皇叔会揍死你的。” 宫九只眯着眼,见朱翊钧一副‘我好感动’的表情打量着他,随口说着玩笑话,而意味深长道:“你不信我?” 朱翊钧摇头,一副‘你想太多了’的样子。 觉得他这话实在是有些扯谈,道:“需要我帮忙吗?” 宫九勾起嘴角,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用。”说完,眼中闪过一抹许久未见的荡漾情绪。 见他难得的神经质,朱翊钧心头一麻。把宫九无法理解的变化与某个话题联系在一起,瞬间释然,不会是又有心上人了吧。 “随便你,男人就男人。”朱翊钧在yy宫九,有点心不在焉的说道,或许在他心里宫九干什么事都是正常的,搅基?不,m受都可以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47番外?慈圣太后 李伟是通州李家村有名的泥瓦匠,一家四口,虽家有几亩田地但日子仍旧过的紧凑。 嘉靖二十四年,天大旱,闹四害,李母病逝,家中田地尽毁,李伟不得不携家带口到北京城里谋生。——这会是他一辈子干的最成功的一件事。 京城居大不易生存,何况一家口外来流民。家中生活无着,李彩凤不忍老夫辛苦,恰逢裕王府招人,便自愿前往裕王府,当一名使唤丫头。裕王贪酒好色,但常年的心惊胆战让他性子软弱没有安全感,而泼辣强势的李彩凤便入了他的眼。 她从一开始便想谋一场泼天的富贵。 裕王妃经久不孕,李彩凤进了裕王府,有着屈己奉人的高明,小心翼翼的讨好陈王妃。一次酒后荒唐,凭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裕王。花无百日红,为了讨得裕王的欢心与宠爱,她不惜费尽心机,对着裕王妃更是带着一份知情达理、安分守己的诚挚。 天随人愿,裕王没有儿子,三年后朱翊钧的出生,让她凌驾于众妃之上。 她从来也没与裕王有过如饥似渴的爱,也没那么多的渴求。她想,得了他的宠爱,就不必像那些要被赶出宫的宫人一样,再过苦日子,她还要有好日子过。 多年沉浮,数以千计的宫娥彩女,紫禁城看似一潭死水,却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穆宗皇帝沾花惹草,后宫争宠,常常闹得乌烟瘴气。 他是个温柔的人。李贵妃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张居正很有才华。李贵妃不止一次在穆宗皇帝嘴里听到张居正这个名字,她悄悄地记在心里,心里想以后留给朱翊钧用,脸上却有些发烧。 他卓然而立,一身艳红官袍,一件常服却显出了无尽的风流。 李贵妃没见过什么读书人,张居正伟岸的身躯她看着威风,通体的名士风范,让人移不开眼。 她心里挂念着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的张居正,便忍不住掐着时间,希望再次在御花园的偶遇,似乎又看到他从小亭上匆匆走过过,不知为何,显出一股寥落的味道。 张居正年轻英俊,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符合她所有的幻想,心里这么想着,不禁痴了。 自从穆宗皇帝迷恋娈童,染上了杨梅疱,她便一直推脱身子不便,没有去侍寝了。今日更是被陈皇后取笑,大凡做女人的一切本钱你都有了。可是皇上为何不和你亲热,而去找什么娈童呢?果真男人那里胜过女人了? 李贵妃臊得很心里不痛快,泼辣劲也就上来了,逮着又偷跑出宫的朱翊钧一顿臭骂。 少顷,张居正恰逢来暖阁教朱翊钧读书,他站在一旁静静的听她说话。这时有一只蜜蜂飞来,缠绕着她,李贵妃正在训斥朱翊钧,板着脸没法子轰赶。张居正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一束花,朝她的头发旁一扬,携带着浓浓的花香,引开了蜜蜂。 她还记得,当时张居正脸上带着笑意,那是男人会心的微笑。 她是喜欢张居正的。 后来她便常常去暖阁,督促朱翊钧。隔着一道帘子,她心底既羞涩又紧张,张先生这样的聪明人,会不会觉得我不够漂亮,作为皇帝宠妃,一向美艳强势的李贵妃竟会有些不自信。 她楚楚风韵,眼波生动,一颦一笑,顾盼生姿。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既有魅力又有主见的女人。 她就这么期待这张居正。 然后,穆宗皇帝死了,她哭的很伤心,却也松了口气。 朝堂乱成一团,李贵妃更是被攻讦一通,她很愤怒,更多的却是惶恐。 她想当太后,张居正就想办法让她当。 他要当首辅,李贵妃全力支持赶走了高拱。 她想改善娘家,张居正便建议武清伯更寻了个制作军衣的闲差。 然后,她就总说,万事与张先生商议。 什么时候开始,张居正总想着避开她,便是有事才来找她,但她还是高兴,太高兴了。 快,快去拿我的衣服来,我穿哪件最好看。 不行,太老了,再拿一件来。 她装扮的漂亮,心里却忍不住失落,果然是为了正事。王大臣行刺的事,张居正让她放手,李贵妃被他端正的眼神看得心慌,以为自己误了事。 她忍不住羞涩道,你说,要我怎么办。她说的体己,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张居正侧开了头,别说是我说的,一切都是娘娘的意思。 她笑着应了,心里却明白,若不出点事你怎会来寻我,来的这般不情愿。 因为是皇太后,你都不敢抬头看我了吗? 李贵妃是个敢于争取的女人,她让冯保去请张居正,在暖阁内设了酒宴。她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换上了明艳的衣裙,温柔的给他倒酒夹菜,凑得很近,张居正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但还是低着头吃着菜,始终没有抬过头。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讲,可张居正一来就说祖宗大业,大明朝的大政方针,她无法插嘴却对张居正的名士风范,深深着迷,满心崇敬。 张居正匆匆的走了,留下李贵妃呆呆的看着一桌子的菜,没动几口,酒也没喝几杯,她有满心的话,但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在暖阁里,仍旧同在宫内朝上一样拘束,不苟言笑。她想说心里话,不是要官样文章。他侃侃而谈说了不少,但统统不是她想听的。 李贵妃坐在刚刚张居正坐过的位置上,拿起他用过的筷子,用着他喝过的杯子,然后吃菜饮酒,李贵妃柔声的对自己说,你做的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她想听这个,仅此而已。 李贵妃常常赏赐张居正,她知道张居正忧心朝政,亲手绣了一副春耕图,让人送到他府上。当知道张居正把它放在书房里时,她高兴坏了,连夜自己再绣了副摆在自己寝殿内。 她想,这是不是,咱们有了相样的想法。 当冯保说,张居正找相好的,李贵妃心底忍不住泛酸。连夜让人查了苏玉娘的底细,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张居正的倾慕之情让她嫉妒不已,这是她最想要的。 她最信任张居正,情愿对他言听计从,一遍又一遍的对朱翊钧说,凭张先生的意思办,待尔三十方可亲政。这句话出口时,她不敢去看儿子失望震惊的眼神,或许还有是鄙夷,她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邪念’,却还忍不住的凑近。 她竭尽全力的让张居正爱上自己,她甚至认为快要成功的时候,张居正却要死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想如果当初张居正说走的时候,自己没有强烈的挽留,结果会不会就不会是这样,早早的便劳累而死。她不敢想,她怕自己会羞愧至死。 李贵妃从来都是个自私的女人,若是她心怀嫉妒,那么一辈子也不会放他走。 张先生从来都是温柔的人,李贵妃从不掩饰自己的勾引,他或许知道却包容着。 她会在张居正说体己话时,红晕飞腮,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火辣辣的眼光盯着他。 她会在让张居正办事时,一改往日的冷峻,用甜腻腻的声音诉说。 她会在与张居正意见不一,故意刁难时,露出伶牙俐齿的泼辣样子,威胁他。 她会在张居正说话是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被他充满魅力的声音,迷人的气质下猿意马想入非非。当他淡淡一眼扫过,她顿感羞愧,佯装拭汗,掏出手帕来揩了揩臊红的面颊。 她会在问话行事上太露骨,给张居正留下不好的印象而惴惴不安。 她会在武清伯私吞军饷后,斩首定罪时扯着张居正的手失声痛哭,把心里话全都倾吐出来,让他想主意。 张居正要靠李太后支持才能完成万历新政,李太后要靠张居正来维持她的大明江山。 或许最先,两个人的工作、生活重心在两件事上,付出全部心血,一是改革,二是教育。 难道两人有共同追求,一个俊男一个美女,相濡以沫的十年时光,真擦不出半点火花? 慈宁宫内,李太后嘴角痛苦地翕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噙着泪水,失神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咱们也一样样的吧。 48第四十七章 南苑热闹非凡 上千侍卫散入林中驱赶野兽,林地间骏马驰骋往来,戚继光进献来的边境良马。把满地大大小小的动物驱逐过来,数量之多,让人骇然侧目。 抬手射出一箭,前头的野兔倒在了血泊里,潞王挑了挑眉,把弓箭放在腿侧,这时负责清点的侍卫把野兔尸体拖到一旁。 远方乱哄哄的一阵马蹄枪鸣声,隐约能看到侍卫们备好的巨型陷阱。 潞王蹙眉,问道:“皇上在前面呢?” “是,前边发现个熊洞,万岁爷正准备猎熊。” 潞王淡淡“嗯”了一声,便拉马转身朝反方向去了。 跟着他的侍从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问道:“殿下不去前边看看?” 眼望景物不住飞掠,潞王眯了眯眼,笑得神色不明,“不用。” 手抚着身下的满洲良驹,重重一鞭疾奔而去。 这次前来的禁军个个是精悍,他们在朱翊钧的带领下迫不及待的窜林子里。南苑深处具是猛兽,战斗力自然不会低的,禁军个个是武力狂热分子,一枪才能射中一头,愈战愈勇,演变成了肉搏行事。 朱翊钧的组织能力很好,他自认最能理解汉子们,赏赐疏落落的流出去,赏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反正都是梁永负责。 禁军们大喊大叫,显然他的话很受用。 宫九一进围场便和他分道扬镳,坚守后方,清点猎物的侍卫偷偷来汇报了宫九的战绩,他心一放,点头受之,又是一个,“赏。” 那几只熊破坏力极大,防御能力也强,初次交手还会很棘手。但几回合下来,便会发现,块头大的都挺笨拙。他们一边远离它,一边策划围着它远距离攻击,健壮但不会动脑的狗熊们当然想不到这一层,没两下就受伤了几只,朱翊钧难得豪气万丈,“现在,总该轮到它们逃跑了。” 这话音一落,一只熊就扑了过来企图把朱翊钧压成肉饼,身旁的禁军一阵扫射打成了筛子。 正要呼喝人围住它们,大卸八块的时候,没料到熊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大家伙,老虎…… 那吼声一发,真是气贯山河,侍卫们兴奋如狂! 又一阵吼声,再窜出了几只吊睛白额虎,绿油油的寿眼饥渴的望着,朱翊钧头皮一麻,周围几名侍卫也不经意的望了眼前面静悄悄的林子,暗暗吞了口唾沫。 “皇上,咱们还是先回营地好了”花玉楼身子一僵,木着脸,扯着朱翊钧的袖子。 朱翊钧给了他一手肘,“别闹。” 花童鞋默了。 朱翊钧抬手一枪打去,白额虎脑袋一偏,开了血花,颠倒几□子,晃了晃头,再定晴一看,愤怒的朝他扑来。 朱翊钧额上一排黑线。 战况激烈,场面颇是血腥暴力。 不宜恋战。 朱翊钧吼道:“撤退。” 花玉楼当即脚底抹油,策马跑了。 朱翊钧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我是皇上。” 花玉楼笑着,接口笃定道:“正因为你是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回头找它们算账。” 朱翊钧:“……” 黑着脸甩了几下马鞭才反应过来。该死的花本士,你怎么能溜的比我快。 一天的行围,他们的战绩不错,比起狩猎看来收获的快感更重要。到了款待群臣的宴席上,朱翊钧毫不吝啬,把晚膳满桌野味分食了顺便让他们打包带回家。 潞王受了点轻伤,胳膊上被老虎爪子勾了一条口子出来。 据说是下马时被老虎扑了个正着,但好在及时躲开了,没被它给挠上或咬上一口。 朱翊钧听了也是吓了一跳,那白额虎j□j不离十是被他给追出来的。带着太医赶了过去,潞王已经处理好伤口,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 在潞王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怎么样,听侍卫说流了不少血,让皇兄看看伤口。”说着准备伸手解他的袖子,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皇兄,我没事。” 稍稍停顿了几秒,偷瞄了一眼包的严实的手臂,纳闷潞王又在闹什么情绪。有些紧张地打量他略显苍白的脸,确定半点没有觉察出他的不适,才放下了心。 “遇了猛禽,怎么不知道逃跑呢,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潞王用傻笑蒙混过关。 朱翊钧瞥了一眼,微皱了皱眉:“这两天你就别活动了,先把伤养好再说罢。” 潞王耸拉下肩,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臂,“小伤而已,无碍的。” “还是小心些,别留下病根才是,皇兄会看顾着你。” “皇兄真关心我。” “那当然。”朱翊钧理所当然的说道,伸手捏捏看看他的手臂,显然还是不放心,迅速的解开绷带,等他检查完后,发现除了伤口狰狞了些但确实没什么大碍,旋即面色缓和了些。 潞王这回老实了,一向黝黑明亮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朱翊钧。 轻抚他的手臂,虽然并未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还真像是在哄小孩子呢。 那天晚上,行宫正东落院,朱翊钧正在看着奏折,梁永在一旁候着,不时研磨添茶水,见他笑意盎然,忍不住问道:“皇上高兴,可是杨参将要回来了?” 朱翊钧笑着合拢折子,“他还没那么快,只是没想到潘州先来了好消息。” “杨大人?” 朱翊钧叹了口气,心思莫名,好心情的说道,“朕倒是小瞧他了。” 梁永一顿,眉头微动。 端庄厚重、谦卑包容是一种人;事有所归、心存济物又是一种人;皇帝不喜欢杨清,毋须质疑。虽然他做事从不含糊,但说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胆小绵弱总是无法让人敬重遵从。 潘州初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打散,新旧势力摩擦不断,修建房舍赈灾荒民,重建水利,户部拨出的银两并不算多,远远不够。杨清打着巡抚的称号,却是半被流放,差不多是送死去的! 朱翊钧不知他是如何忽悠州府尹私用杨氏族缴付的银款,更不知他是怎么的突发奇想让民兵营在严密防守下出来当民工。 杨清是张居正的门生,如今他风头正劲估计是借了他的名号,而他空降潘州,挂着巡抚的官名却无潘州职务,给人混淆视听总以他日必会回京叙职,天高皇帝远,地方官总比不上京官,才不敢轻易得罪。却不知朱翊钧就没想过他会活着回京,便没有安插职位。 这是个有本事的人。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不能做出决断,往往表示他是不是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 朱翊钧一直认为李世民的《帝范》是本装逼的书,一言一行最先考虑的是国家的利益,他没傻乎乎的照本宣科标准办事。他需要学习的是手段,要是国家的制度有问题,怎么办?《帝范》上没写,或许张居正想过说过,但终究还是无事无补。 明末时期,文官治国的思想浓厚,文官体制趋于成熟,皇帝以往放出去的权利,已经没法控制或是收不回来,更多人想做的是苦谏反对皇帝。 英明的君主,贤能的臣子,必须辅之以完善的管理体制,才会有政治的清明。 朱翊钧想,他或许该组织一次南巡,来提醒权利意识膨胀的大臣,不该凡事演变成争夺权力的政治游戏,而是怎么争取来做南巡的随从。 翌日清晨,随着呼啸的北风,弥漫在天空,天空中的云,一朵沉似一朵,大阅场空地上整齐列队的骑兵和神机营步兵,站在大阅场的高台上,朱翊钧心里是兴奋的。 排头的队伍作战方阵是长矛、骑兵和火枪兵混搭。 队形成方状,长矛同骑兵在前,交叉整列,火枪在后。 刘大刀站在队旁,远远看去凶神恶煞像骂骂咧咧的说了一摞子的话。后举起手中的火统,一阵炮响骑兵冲锋后侧,火枪兵扣龙门,同长矛兵射击。 “嘭” 第二声炮响,长矛在前,准备好的大炮兵在后,骑兵从后侧纵马到两侧,再小跑一段,停下,火枪兵射击,又是一阵轰炸。 “嘭” 第三声炮响,尖刀队形冲军,骑兵在前,火枪兵在后,长矛兵后侧在外围游击接应,再换一道火器,上弹射击,无须歼敌,一击得手,便马上撤走,换接应下一队火器兵。 “嘭” 待到三响过后,神机营阅兵算是正式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朱翊钧心想,这种演练的阵型,倒是有点戚继光的味道,旋即意识到所用战术,正是他平素的风格。 少顷,朱翊钧收回了心神,目中隐有笑意,微侧过身体,见宫九不知何时同潞王凑到一块,心怀大畅,道:“聊什么呢。” 潞王眯了眯眼,走到了一旁,道:“在听堂兄说故事。” 朱翊钧挑眉有些疑惑,刚刚那一瞬间的气氛,大概是他的错觉。宫九作高人状,具没有多说的意思。 身后炮火连天,朱翊钧坐在高台的石桌石凳,俯视下望。潞王嬉戏火器不知何时走到了大阅场下面。似有所感的抬头,远远迎上他的目光。 宫九依靠着栏杆,靠坐着,漫不经心的寻思着什么。 “你认输吧” 宫九侧过头,有些无语这没头没尾的话,片刻朝他摊了摊手,接着朱翊钧的话头好笑的继续说道:“为什么不是你认输。” 朱翊钧眯了眯眼睛,故作正色,翘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赢了,自然你认输。” “你认输。” “应该是你认输。” …… 视线瞟下大阅场,嘴里断断续续的接了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宫九兴味盎然的较劲等他的下文,或许该庆幸高台上没别人。 不过片刻,朱翊钧呼了口气,觉得没意思,决定揭过这一段。 “你得帮我看着荆王府。”他眼带笑意,直勾勾的看着宫九,不再辩解,他比较关心另一件事,直接开条件。 宫九闻言抬头看他,一时间神色不明,掐指认真盘算自己有无空暇,风范好似大仙,片刻他说,好的。便勾唇一笑的诡异。 49第四十八章 南苑一行满载而归,火器演练虽有不足,却也是颇为满意。 宫九还算是个守诺的,在京城中逗留几日便去了南边,近些日子是不准备离开中原了。当然,他也是知道海外正在开战,呆上一阵子算是倒卖他的货物。 日子滑过一天又一天,直到连杨廷保传来捷报踏上了归程,带着大批的日本俘虏。 朱翊钧心情很好,因为他赶在元旦前回来了。 是日正值元旦,北京城中张灯结彩,朝廷开了储济仓俱是赐下了年礼,群臣到贺。 杨博刚逝,朱翊钧只好定下杨廷保同永宁的婚期,等过了孝期再举行婚礼。朝臣早有所料,对此并不热情,有一部分人还严谨过头,俨然公事公办的理。 杨廷保在保和殿宴席上,面色淡淡,想来杨博的过世对他打击颇大,他的心情不算好,虽未被解除官职但回乡服丧丁忧,这对初尝战火的小将军落差甚大。殿内摆了数席,大臣们走来走去,原是寻常。朱翊钧似有所察觉,见杨廷保朝他望来,只是一闪,就端着酒杯,朝他走来,道:“皇上,微臣敬你……” 他身后还跟着个刘大刀,二人多年未见,不知较劲互灌了多少酒,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豁开了胆找上了朱翊钧,如今俨然一副一醉方休的意思,拿着酒杯与杨廷保对着喝了,一旁的刘大刀也来凑了个热闹。 朱翊钧几杯下肚,正寻思要如何脱身时,花玉楼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来来,臣来陪您喝。” 杨廷保长时间同武将呆着一块,做事一旦不和就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完了还能再聚在一块喝酒,这会见花玉楼把皇上拉远了,没听明白对话里的意思,有些纳闷也想追上去。刘大刀看不过了,嫌弃的跳将而起,对着他扑了过去,两人一时间扭打到了一块,难分难解。 走了许久,只觉酒气上涌,朱翊钧随意找了个亭子,坐在栏杆上,吁了口气,眼望花玉楼,笑道:“怎么没回家?朕记得你已经有三年没回去了,你父可想你呢。” “嗯,家中子嗣弟妹众多,往年年节也毋见齐全,如今倒也不差再少上一个。” 花玉楼摇了摇头,说着,旋欺上前来,坐着石栏,并无多大情绪。 逢年过节举家团圆,可不是保不齐差不多的事。一大家子人一年就这么个日子聚在一块喝喝闹闹,哄得老人开心小辈们也趁时聚到一块,算是欢聚一堂的福气。朱翊钧心中不赞同他的想法却也没再开口。 他像是明了朱翊钧的心中所想,笑道:“若是不放心,皇上南巡时带上我,倒时可以回去看看。” 朱翊钧转过身来,却瞥见花玉楼眼中一抹狡猾的笑意。忽觉得自己三八了,居然管到别人家事上,连忙揭过这话题。 “南巡,还没打算的事,你又知道了。” 朱翊钧挑眉。 花玉楼眨巴眨巴眼,从石栏上慢慢挪了过来,小声再道:“不如先斩后奏。” 朱翊钧无动于衷,像是没听懂。 站在身后的梁永,听了这话,料想花玉楼定是要撺掇着皇上再偷溜出宫,好趁机干些不好勾当,再看皇上一脸淡淡,心底下着急又臭骂花玉楼,遂暗嘲得意,花大人也不过尔尔,还比不过杂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当然,花玉楼是不知道身后梁永的心理活动,他吁了口气,眼望朱翊钧,笑道:“我之思兮云隐,月中生兮风中殒,忽如梦兮如醒。” 朱翊钧“嗯”了一声,道:“酸溜溜的。”花玉楼听了,意料之中也不在意的耸耸肩。 半个月后,杨廷保安顿好了军队事物,解了一身戎装出了北京城,朱翊钧送他到了城门口。他缓过了那阵悲苦,不知被谁开导,也不着急了,日本岛与大明一触即发,过些日子定会再把他招回来的。 京城富饶无比,百姓生活安逸,平日受封建礼教拘束,一到上元节,便都出了门,不管是怀春少女还是新嫁妇人,俱头戴面纱手挽情郎,于那绰约灯影下徘徊。 又有欢声笑语,和着街旁戏曲传来,北京城内花灯万盏,众妍竞芳,灯市跨越各胡同巷子,大寺庙上香火弥漫。 人潮如水,朱翊钧回了城内,便混在人群里走着,他倒是不担心,人潮里男子极多,一目看去,又哪能辨得出是谁? 走了段路,肩上倏然被人一拍,转过身去,见到花玉楼。梁永耸拉着脑袋跟在身后,显然对突然出现的花玉楼,很是不忿。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头顶悬着琳琅满目的花灯,朱翊钧心情大好,有了欣赏的兴致。 朱翊钧笑着问道:“怎么又折回来了。” 花玉楼随口解释道:“本想回府,路上猜了会儿灯谜,倒不想会碰到……就忍不住跟来了。” 朱翊钧听了,‘嗯’的一声,也没心思去辨认真假。 前面有一扇大开着的门,里面人声鼎沸,里面大厅内歌舞升平,好像干什么的都有十分拥挤的感觉,紧贴着不知疲倦的狂欢。 二人走进了大门,姿容极佳,却没有能吸引到沉迷欢乐的人。 苏州胡同,怡红楼。花玉楼熟门熟路的招呼苏玉娘,巧妙的避开了凑近的姑娘们。 “花大人,今天怎么来了。”苏玉娘风情万种的倚靠在长梯的栏杆上,调笑着,问到花玉楼眼睛却瞄着不紧不慢往二楼去的朱翊钧。 “这不来光顾苏老板生意么。”花玉楼调侃道,伸手推开手里揽着的姑娘,做了个请的假动作,笑道:“还请苏姐姐,给咱选个好地方。” 苏玉娘娇笑两声,含情带笑的瞥了眼花玉楼,“小样。”婀娜多姿的赶上了朱翊钧,端静的笑道:“公子,奴家还是来给您带路。” 朱翊钧略有点无语苏玉娘近些年改变太大,张居正去世后更是朝终极老鸨进化了,刚刚还跟美女蛇似的缠着花玉楼,转眼就成端庄淑女了。 女人啊,还是个寂寞的女人。 他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眼,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垂涎欲滴,如今年纪如狼似虎的女老鸨。 苏玉娘迈着步子在前边带路,楼底下嬉闹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的看起了热闹,不过又是些恃强凌弱的戏码,周围人习以为常,这正是他们下酒的好戏。 两名健壮的男子把怡红楼的一名小厮一掌掀翻倒地,随后用一只脚踩在他的肩头,“臭小子,你还挺能跑,看我不整死你。” 说着,另一个人也来凑上来,补了一脚,指了指身上的酒水印子,“看来该学学怎么伺候人,今天就代苏老板教教你这小子。”之后,开始一阵拳打脚踢。 “哈哈哈哈……”周围人为这出“好戏”哄笑着。 谁都没有准备出手帮忙的意思。 苏玉娘也适时停下了脚步,见朱翊钧微蹙眉却不为所动,淡淡道:“那是奴家新招来的小厮,看着可怜的紧倒不想却是个蠢笨的,闹了不少笑话,该受些教训的,公子可莫要可怜他。”苏玉娘说着最后语调中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和隐隐的期盼。 朱翊钧看着极力的逃窜的小厮,平凡的面容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同蠢搭上关系,他刚想完转眼就见他又打翻了一桌子的席面,跟着扯住了一姑娘的衣裳,被扇了一巴掌,五官正奇怪的皱在一起,一脸的委屈? “确实挺蠢的。”就转身离开了。 朱翊钧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细细暗香,清甜沉郁,让人身心舒适。内室布置十分雅致,琴案棋枰,兰草幽花,纱幔重重。膈应也做的十分不错,远离了喧嚣,不由道:“这屋子倒是布置的不错。” 苏玉娘笑道:“特地为公子准备的。” 梁永侍卫具是守在了门外,三人靠坐在软榻上,苏玉娘从桌子上的茶果碟子里拈了几颗杏仁,搓去细皮,用手帕子托了递到朱翊钧跟前。 “这地界乱的很,倒不想公子今日来,好在平日都有些收拾。” 苏玉娘这辈子的真爱有两个,高拱和张居正。她能为了高拱去杀张居正,也能为了张居正栖身在青楼。 青楼楚馆往往是情报最丰富的地方。朱翊钧只是拈过一颗杏仁,细细的听着她的下文,微讶,荆王府丢了对玉麒麟,王府总管的一对眼睛被刺瞎了。 荆王一直不怎么让人放心,所以派人看得紧。 花玉楼听了,适时的皱起了脸,“荆王府什么时候守备松懈了,江湖上倒是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说的半带讽刺,半是意味不明。 绣花大盗。 一闪而过的印象,这又是陆小凤的故事。朱翊钧倒是不在意哪边失窃,似乎没有牵扯到朝廷的利益,只是经前段变故那么一遭,绣花大盗赶脚来的真不是时候,俨然记得锦衣卫底下属部门有一个专门处理江湖事物的六扇门。 接着就恍然记起了金九龄这号人物,一流的追求,安分守己,破了不少官府涉嫌武林的案子,郭海一案上倒是出了不少力。 他想着想着,倒没有一点要将金九龄捉拿归案的意思,而是奇怪荆王府怎么闹叉烧失窃,还是金九龄太过天赋异禀了。 不知宫九那儿又会递来什么消息。 朱翊钧漫不经心的想着各种阴谋化,“公子,饶命…”听见怯生生的男声,接着胸前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下盘稳立不动,面前倒是多了个四脚朝天的瘦小男子。 朱翊钧无语的看着那名霉运冲天的小厮,缓过神来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梁永凑上前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厌恶地扫视了他一眼,接着着急低声问:“公子,可有被撞伤了?” 那名小厮惊慌的缩在角落一副想溜又不敢溜的模样,苏玉娘反应极快的狠瞪了他一眼,让他赶快离开,朱翊钧实在不想自己变成别人下酒的戏码,无谓纠缠快步离开。 不过十步,大厅内喧闹无比,却耳力极好的似乎听到身后一声得意的轻笑。 朱翊钧脚步一停,身子一僵,再回头哪还有什么小厮的身影。 而怀内本该有的黄田美玉,空空如也。 “司空摘星!”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心情坏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摘星为了偷玉佩可是下了血本,那只有一个原因! 50第四十九章 上元节的灯火家家户户筹备了半月之久,河畔游灯昙花一现地绽放,越接近紫禁城,灯笼渐渐收了回去,干净且彻底,不留丝毫痕迹。 那转瞬而过的欢娱尽数消失,弥留下淡淡的空寂。 “要不先回乾清宫看看?”梁永小心的问道。 朱翊钧冷冷撇他一眼,没有接话。 乾清宫外守了不少人,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傍晚中宫来请人过去用膳没想到扑了个空,朱翊钧逛花灯在外头先吃上了。 在进殿门之前,梁永又小声提醒他:“皇上,邱公公今儿来了两回” 朱翊钧看了一眼纸纱窗,突然开口吩咐:“今天晚了,明天再说吧,你去一趟慈宁宫,替朕给母后陪个不是。” “啊?” 梁永莫名其妙,刚刚不就准备去慈宁宫的。尽管有一点点怀疑为什么皇上态度转变的这么快,还是尽责的去了慈宁宫。 乾清宫的内侍被勒令守在了殿门外,朱翊钧顺手关上了殿门。陆小凤坐在内殿的榻上,双腿随意地伸展着,很是放松,而他的神情却是极其专注,认真的打量手里的饰物仿佛他正在做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 陆小凤舒张下筋骨,那几月未见的友人在昏黄的烛灯下慢慢走来,身着浅蓝色常服的俊美青年唇边衔着笑意,渐行渐近向他走来。 待他回过神时,朱翊钧端着热茶坐在一旁,“怎么,还没看够。” 陆小凤挪了过来,靠着他坐下,拿着手边来的一壶热酒,酒水潺潺而下,两手指轻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可算是让我好等。” 朱翊钧眼横向陆小凤,翻了个大白眼。白瓷酒壶下隐约可以看到宫印,不知又是从哪个宫殿顺手拿的,玉佩丢了他恍然回过神,自己多半是被司空摘星算计了,便脚拐了个弯又在胡同巷子闲逛了两圈。 “你怎么都是大半夜的来找我。” 陆小凤笑了笑,连忙解释道:“司空摘星那混蛋偷了不该偷的东西,我替他还债来了。” 朱翊钧轻哂了一声,轻暼了眼,倒没有接过递着手边的黄玉,“我倒是奇怪了,偷了的东西还巴巴的送回来。你不会是又听了什么故事,来我这探险呢吧。” “什么故事?”陆小凤装傻。 朱翊钧端了杯热茶,欣赏着皎洁的月色和朦胧的灯火星空,良久,轻吁了口气。 陆小凤见朱翊钧不理他,一杯喝酒过后,心里藏着事,忍不住又凑过来蹭了蹭他:“这里边是不是藏了东西。” 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这一岔子事,朱翊钧心里好笑,十分配合:“又没劈开看过,我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陆小凤表情夸张,摆明了不相信。 陆小凤拿过玉佩在烛火下细细比对索摸,好似亲密的情人。呆呆的看了好一会愣是没发现裂缝机关,而朱翊钧沉得住气还悠哉的坐在一边喝茶哼小曲,陆小凤心里好奇着急的要死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很是憋屈顿时泄了气。 朱翊钧觉得陆小凤这人好玩又好气,他看着了半个时辰陆小凤愁眉苦脸,欲语又止,眼角眉梢都渐渐耸塌,终于欣赏够了,决定开口说些什么。 “这些天你又在干什么。” “我很忙”陆小凤苦笑道:“我忙着给司空摘星那混蛋挖泥鳅。” 陆小凤恨恨的想,显然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又见朱翊钧不动声色的慢慢挪开有些无语。 陆小凤表示自己真的很真诚,加重语气道:“近来江湖中又出了个风头人物,专门绣瞎子的男人。” 朱翊钧眼眸了然一闪,低笑道:“你嫉妒?” “是嫉妒,他把我的风头盖了。”陆小凤颇有些无语,接着不服气的辩说着,“一个会绣花的大胡子男人,最近这段日子办了六七十件大案,绣了七八十个瞎子,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河南荆王府总管江重威,这风头,啧啧......” “你在查这案子?” “我和金九龄打了个赌。”陆小凤笑得不自然,连酒都不喝了。 朱翊钧挑眉,大概明白了什么事,乐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抓住绣花大盗,必须在八天内破了这案子,才算赢了。绣花大盗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方红缎子,上面绣着个黑牡丹。我别了金九龄,然后去了神针山庄找薛夫人,没想到司空摘星会来偷锦帕,按理说,这红缎子别人拿了没什么用处,但在我手里就能揭了他的真面目,只有绣花大盗才会急不可耐的来偷窃。” 陆小凤笑了笑,一副十拿九稳的神探模样。 “你还没交代完。” “红缎子被他拿了,你来找我?他在里面动了手脚了。”拿着玉佩一抛,朱翊钧笑着反问。 “哎,我想通过司马摘星揭开绣花大盗的秘密,他的嘴跟钢锯似的拗不开,虽然他不说但一定知道绣花大盗是谁?”陆小凤得意的手指下滑抚着翘起的胡子。 “我就又和他打了个赌,让他把绣花大盗的秘密藏在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们约好了,我若赢了,上回欠他的蚯蚓一笔勾销。我若输了,就得在十天内再给他挖六百八十条蚯蚓。” 朱翊钧摇了摇头,却依旧觉得好笑,“司空摘星在干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 “怎么听都是你占便宜,司空摘星会和你赌?” “赌,怎么不赌。” 陆小凤十分配合,朱翊钧觉得他没说实话,如果想查绣花大盗,暴露出的线索并不只有司空摘星,一个貌美的女人能把一群男人给弄魔障,陆小凤这个人虽然总是显得没有什么招架的能力,在他心低深处也许根本一点不在乎这些女人,这次他又发现什么事了吗。 静默了片刻,见朱翊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陆小凤轻咳了一声,不大乐意了,“我都知无不言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怎么开这个。” 朱翊钧惬意的躺在榻上,道:“我相信陆大侠的能力,你自力更生吧。” 陆小凤内流满面。 见陆小凤脸色变得郁闷起来,朱翊钧笑着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他本就想故意看他为难样好呛呛他。 陆小凤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倏忽神色一变,翻身扑了过来将朱翊钧压在身下。 不过片刻,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内殿桌椅碰撞倒了一地,软榻连着墙压着两个人的重量也开始晃动,屋顶的房梁也刺耳的‘咯吱咯吱’作响。 地动。 朱翊钧一愣,回过神时,当然也注意到了房檐上的那段横木,岌岌可危,一眼不眨的盯着就怕稍不留神砸了下来。 陆小凤轻笑了声。 “这样看,倒比平日更好看了。”陆小凤的手滑过他的下颚,轻轻抬起,摸着那形状完美的一道弧线,心里十分满意,还有心思玩笑,“你要是怕,不如咱们现在冲出去。” 朱翊钧轻哂,抬腿就踢了一脚,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还闹什么,刚刚你要不压着我,现在早在外面了。” 陆小凤尴尬一笑,低咳了一声,苦笑道:“我刚刚不是忙着救驾嘛。”他说完有点心虚,继续油嘴滑舌,“当然了,它要是顶不住,还有我顶着。”说着瞟了眼靠墙的房柱。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缠。 朱翊钧撇撇嘴,不多说懒得理他。 陆小凤却不做多想,眸色一沉,轻舔了舔刚刚还带着酒气的嘴唇,一手轻轻拂过他的腰,却用着不放人的劲儿,俯□去,缠绵悱恻,如同偷了腥的猫。 炙热的气息,带着淳淳的酒香,弄得他起了鸡皮疙瘩。陆小凤眼睛亮的诡异,浑身散发着浓厚的男性荷尔蒙,眼波流转间的笑意,开始越发不正经的不正经。 北京城内,一年平均地动两次,有大有小,这次余动不算大一阵便过去了。 乾清宫外面侍卫太监的脚步声已经乱了套,看来又有哪座宫殿大动乱了,梁永回来的半路上被摇晃的倒在了地上,地动一停就匆忙忙的赶来看皇帝。 赶到了内殿,屋子一片凌乱尚在意料之中,瞟到了软榻上的两人,这种情况,身形一滞。 慌不急的一阵手忙脚乱。 “额”吓得打了一个嗝,后连忙捂住嘴,脚步慌忙的退了出去。 刚刚好像看到了陆大侠。站在外殿梁永在后知后觉恍然回过神,吁了口气。 陆小凤哈哈大笑了一声,又压□子,作势要亲,玩笑道:“咱们继续吧。”话音刚落,外殿又传来微弱的打嗝声。 朱翊钧翻了个大白眼,一脚把他掀开。 “梁公公,还是这么有精神。”陆小凤身子一翻歪倒在了一旁,混不正经的说着。 朱翊钧别开了眼,不客气地对着蜷缩的陆小凤又补了一脚,刻意忽略他刚刚的行为给自己带来的那一丝丝冲击。 少顷,陆小凤砸吧砸吧眼,委委屈屈的又递上了那枚玉佩,朱翊钧嘴角上扬,偏要装作不耐烦,接过在刻字那面的‘土’旁上轻轻一扭,开了,又抛了回去。 陆小凤连忙掰开,发现里边内有乾坤,是一块镂空的方形,一枚印章,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是八年前盗版的大通宝钞,他额上一排黑线,心里却是彻底松了口气。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扫视一番,他全身都散发着黑色的低气压,捋胡子的手劲大得要把它扯下来,暮然发现自己被司空摘星给骗了。 还有心说笑,“朱停真有心思,偏在这做了个暗扣,连我都蒙了。” 朱翊钧闻言眯了眯眼,神色闪烁了几下,认真思考陆小凤到底想从他这刺探出什么,这次究竟是干嘛来的。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地动,北京城内东北角的贫民窟,倒了不少房屋,其他胡同巷子建的严实,但不曾出现多大损失。 第二天,工部熟门熟路的派了人去把摧倒的房子,加班加点的再盖了起来。 一骑绝尘,陆小凤骑驾着黑云般的乌雪雅,风风火火的又离了京城。 朱翊钧再次动了南巡的念头,却从锦衣卫那传来的消息绊住了脚。 “潞王千岁,不见了。” 天涯路,江上客。肠已断,头应白。 空搔首兴叹,暮年离隔。 欲待忘忧除是酒,奈酒行欲尽愁无极。 便挽将、江水入尊罍,浇胸臆。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有没有!! 51第五十章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 娇阳如刀火,晒在黄尘滚滚的大路上。 放阳一马平川的官道上,一队飙车缓缓驶过,领头的大汉子,高头大马,纺缎单衫,一脸彪悍显然是老江湖。 十来辆的镖车派了二十几人护卫,这趟镖却实在太重要,让人马虎不得。赵镖头一提缰绳,打马回头,大声道:“弟兄们,再加把劲过了前面的林子,咱也到扬州城耍耍。” “吼。”男人爱玩什么,众镖师一改近几日高度警觉的疲惫,振奋的大喊道。 镖队继续向前走着,来到了一片树林,隐约可见扬州城巍峨古朴的城墙。 赵镖头身旁的趟子手,掏出块青布帕擦了擦汗,凑到他身旁,“头儿,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让总镖头派了这么多的局里好手,该不会也是……”万两白银。 趟子手小心问道,眼睛飘向了那几大车上黑色的大箱子,若真是雪花银子,那该有多少,想到这神情肃然。 “别多想,咱们只送镖管它是什么东西,到了扬州城还少得了你好处。”这手下跟了一二十年,是个油滑机警的,哪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赵镖头虎着脸斥了一声。 趟子手干笑了两声,片刻便神情略缓,拉转缰绳,急匆匆的骑马向后,守着镖队中段。 “弟兄们,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赵镖头紧了紧手中的重铁剑,树林往往是最会设下埋伏的地方。 江湖的水乱了,名动东南的镇远镖局月前被人劫了镖,整整八十万两白银,说丢便没了,接连几日的大案子,天底下又出了个专挑硬骨头啃的大盗。天下镖局俱一激灵,肃然相对。 前几日,威武镖局接了当生意,十车的黑口箱子送到沿海港口去,说只会有人接应。总镖头早年闯天下,承了人的情便一口应下了买卖。 赵镖头走了二十多年的镖,虽比不上常漫天却也是老把子。这趟镖怪异的很,若不是总镖头亲自嘱咐他真不想送这趟镖,轻暼了眼身后的车队,黑色的大箱子上打着实实的封条,想着里面藏的东西,瞬间眼色一凛。 离城门口还有几里地,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 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马车轮子的滚动,和叶子索索摩擦的响动。 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趟子手动了动喉咙,握着手中的刀柄,道:“头儿,什么情况。” 赵镖头这回没再回他,而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端端正正的靠坐在树旁绣花。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 他刚想喊话,却看到对方手上红缎子绣着的精致黑牡丹,瞬间瞳孔一缩,脸色突然变了。 大胡子男人头也没有抬,眼也没有眨,专心的绣着手中的牡丹花。 “你们都知道我,那一定知道我最喜欢绣什么。” 此时正值晌午,灼热的太阳正在当空,可这两方人马之间的气氛却是寒气森森。 趟子手又惊又怒,脸然变色,最先沉不住气,刀也出鞘,一口雪亮锋利的雁翎刀,大吼道:“操他娘的。”冲了过去。 大胡子男人适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举起了手上的红缎子,对着阳光看了看,脸上全是满意。 “绣好了。” 离京时尚是寒风凛冽,而今却满城绿柳依依。 过了正旦潞王便随着都察院的人去了河南,正是元月,为了不扰民便走了水路,几艘官船沿京杭大运河飞快向下游漂去,转眼便要过了江苏,却在苏州被炸了船没了音讯,太湖四八岛七八峰一百八十泊,水师几天打捞了船骸却不见潞王的身影。 陆小凤走的第二天,朱翊钧带着二三十人也策马奔出了北京城,路过河北、山东、又在淮安逗留了半日,接着启程,向着下一站,扬州城。 直到朱翊钧出了京城境内,梁永才敢秘密召集内阁阁老,宣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最近忙着同日本外交商议的阁臣没想到皇帝这时候还会耍心眼,来一出先斩后奏,饶是现在已经练出首辅气度的于慎行怒的豁开脸面把朱翊钧骂的狗血淋头,素来有墙头草称号的申时行也摔了官帽。 果然,没了张先生谁也压不住皇上了。 第三日,于慎行就麻利的安排了南巡御驾,为了追赶上提前几日走的朱翊钧,轻装简行带了很少的扈从,区区四百余人,有刘大刀、魏子云和六科都察院御史,并且公示天下,为了不扰民走的也是水路,因去年即墨大风,接连断了漕运,这对大明经济造成了不小打击。于慎行用了察阅河工,临检水利的行程,安排万历南巡,尤其是黄河和京杭大运河的施工,既然是南巡便要认认真真办起来。 当然,御驾自然是空的御驾,偏还是装着皇帝在船上的样子,梁永待他时不时露一下脸,刘大刀带兵巡视周围,见一见一路向南的官民,表示皇帝也在这里。 朱翊钧一路走走停停,转眼就到了盐城,私下接见了这些年同梁邦瑞一起经营海上贸易的京城首富吴一赫,自六年前从冯保那开了便捷便出船一直和洋人做生意,随后出资支援朱翊钧的海军建设,商税海税毫不利息,帮了皇帝的大忙,虽然明面上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被皇上记在心里以后还会少了他的好处不成。 吴一赫对此十分满意,他虽挂着京城首富的名号,却到底家底底蕴浅没江南花家那么源远流长,当年若不是在海盗猖獗的时候,最早先就投靠了皇帝,出资出力。如今也不会在海运上大开方便之门,迅速积累大量财富,挤入大明富豪榜指日可待。 吴一赫好生招待,他也只在盐城呆了一宿,便去了扬州城。 直通京城的官道一路都很平坦,树林间阴凉凉的挡住了正午的骄阳,便停了下来,歇一歇再走也不迟。 “公子,前方好像有打斗。”朱希孝微皱着眉,看了眼密林低声说道,“容属下先去打探情况。” 这一队人俱是从锦衣卫中选出来的高手,朱希孝嗅到了血腥味便沿路掠了过去,大道旁的树干上插了把重铁剑,十六七人双眼皆瞎,武功全废的倒在地上,对江湖人而言生不如死,但胸膛上微弱的浮动,他们还是活着的。 “被劫镖了?”轻声说道。 “什么人。”赵镖头敏锐的转过头,看着朱希孝,眼神空洞,眼睛里诡异的溢出两条血痕。 朱希孝肃着脸看了眼大开着的黑箱镖车,里边的东西全都没了,他伸手一探从箱子里拿了什么,放手里搓了搓,又看了看四周,走过赵镖头身旁一探,抽出一方红缎子,摊开一看。 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去复命。 “你们遇到了绣花大盗。”花玉楼道。 赵镖头仰躺在地上,感觉到有二十三个人马朝这走过来,木着脸慢慢的坐起了身子。 “是,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朱翊钧眯了眯眼,躺在地上的人大多都昏死了过去,少数人还清醒着却也如死尸般,唯有这赵镖头精神好些,想来功夫底子不错。 花玉楼看了眼散落在黑箱子里的一些白米,撩起袖子抓了一些,递给了朱翊钧。 “这趟镖里装着什么,你们准备送到哪。” 赵镖头嗤笑了声,脸上带上了几分嘲讽,“干我们这行的镖客最忌讳的就是泄露对方的消息,便是死了不会说的,你要我告出一句什么屁话来。” 话音刚落,朱希孝提起重剑夹带着风声削过去,半剑身j□j了树干中,比之绣花大盗也不曾多让。 重剑竖插在赵镖头的耳旁,肩头一重,剑身紧贴着脸,冷冰冰的激得他心头一麻,赵镖头缓过神,纵声大笑,“兄台好手段。” “如今我是一个废人,等等就是一个死人,兄台功夫高不知能不能舀开死人的嘴巴。” 朱翊钧一听倒是不在意,莞尔道:“你会说的,起码绣花大盗没割了你们的舌头。” 这回他没开口了,一个已经心存死志的人,心里头还能有什么能摇动他。 花玉楼轻笑了声,却是佯装不解,出言激道:“我听说,你们江湖豪杰们的原则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绣花大盗把你们绣成了瞎子,怎么变成瞎子的人不想要他也变成瞎子了。” 赵镖头脸色一厉,他们二十几人一起上都没人废了他的招子,刚刚那人的一手功夫确实了得,他当然想报仇,心里犹豫不定却还沉得住气没开口。 不远处最先倒下的趟子手就没他这么多的心思,弱气道:“对,先废了他的招子。” “箱子里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整整十车的白米。对,白米,全都是白米。” 花玉楼吸了口气,惊道:“你们二十几个好手守着几车米,绣花大盗还赶着来劫道。” 这听着就像个笑话! 朱翊钧蹙着眉,显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心里却没由来的一沉。 赵镖头见有人开了头,便要扯开脱了,厉声道:“对,白米,十车朝廷赈灾的官家米。” 他如实说了,朱翊钧神色一凝。 忍不住道:“你们目的地在哪。” 赵镖头大笑道:“目的地?什么目的地,哪有港口就送哪去,哈哈。”他边笑手边蒙着眼,脸部剧烈的抖动血不住的从眼眶往外冒,偏偏还不停。无疑,他疯了。 朱翊钧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一瞬便释然了。 年前大明大多地方闹灾荒,两淮大旱,潘州饥荒,还有台湾地动,接连拨了几次赈灾米粮,其中部分送予灾民,部分平价卖给商家送到台湾,没想到会被人从这钻了空子,打起赈灾款的注意了。 花玉楼道:“这是断了台湾的米粮准备高价出售赚取暴利么?” 朱翊钧冷哼一声,十万石的赈灾米粮,真是难为了这么花样百出的法子。 花玉楼点点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身为户部侍郎,轻眯起眼思索了片刻,便勾出了几个负责贸易的户部官员,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你们,是朝廷的人!”赵镖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可惜没人理他,朱翊钧一行人翻身上马,朝扬州城奔去,具没有要救这二十几人的意思,偏拿灾款弄事又是什么手底下干净的人。 追回赈灾米粮是卫所营的事。 扬州正有一个通海港口,金九龄拿了十万石走不远,肯定往扬州去。 才刚进扬州便遇到这事,朱翊钧心头一凛,东南这潭子的水真浑。 赵镖头木楞了一会,发出撕裂的大笑直到再听不到马蹄声,对着颈边的重剑,抹脖子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哦!多多来支持!! 52第五十一章 “一起走太引人,分着进城,先到客栈安置下,其他事等会再说。” 江苏水运发达,广州,海外等地货船往来,扬州繁华,不下于苏杭。货物种类千奇百怪,大小货摊上琳琅满目,行人也是着装各异。 扬州之地温言软语,放眼望去,女子俱是娇媚温柔。沿海之地空气清新,令连日赶路的闷气一扫而空。 关口进出人甚多,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上回那样引来刺客,朱翊钧一行人岔开了队伍,几人一起入了城,人太多住不进一间客栈,侍卫选了悦来客栈就近的酒家,先安顿下。 这一行人风尘仆仆,本就疲倦便没了市集闲逛的心思,先去客栈休息一晚。 是夜。 朱翊钧辗转反侧,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间无法入睡。而白天发生的事更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朱翊钧盘腿坐在床上,他要冷静下来,然后分析一下形势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打算。 他想,潞王现在在哪?或许他正被某个组织劫持了,却迟迟没传来勒索消息。 失踪了十几日水军都不曾找寻到,便是沉到太湖地下,这时候也该被捞起来了,只不是被人藏起来了。 思及此,朱翊钧狠攥着手边的被子。 依照陆小凤对绣花大盗的执着,金九龄现在定是不会轻举妄动,更别提他是怎么知道台湾的赈灾米粮被人私购的事。他若不来盗,这批灾粮怕是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如今借着绣花大盗的名气被炒得沸沸扬扬,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管。 金九龄大发善心,赤心奉国吗?朱翊钧一阵恶寒,他干了那么多荒唐事,何时可怜起灾民了。 那便是,朱翊钧眼底闪过一抹难于言语的陌生。 他是为了引我来。 翌日 “公子,起得早。” 花玉楼敲门进了屋子,见朱翊钧正在吃早饭,让小二再添了份早点,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不早了,朱指挥使昨夜可没回来。” 朱翊钧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空碗。朱希孝连夜去了扬州府的锦衣卫所,打探城里消息,打点人手,更是要加强了沿海的督查士兵的巡检,绝不漏过赈灾米粮。 “不只他勤快,我也是办了一夜的差。”花玉楼摇着手里的折扇,答道。 “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朱翊钧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台湾那的赈灾事项,可不是你负责的。” 花玉楼摇了摇头,道:“善大人,年事已高安排了不少事下办,核对了账目倒不曾在意,不过随行负责的官员是知道的,只是这沿路的督查尚不知有没分一杯羹……” 提起这个,朱翊钧挥手打断了他,眼底似笑非笑,“自个掏腰包买了米粮,借着朝廷的名义断了台湾的伙食,再诱骗商家高价抛售赈灾米,投机取巧,真是趁火打劫。” 花玉楼肃着脸,接道:“不单如此,台湾偏远却地处繁华,完全可以讹诈一番谋取暴利。” 朱翊钧睨他一眼,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台湾岛丢了打,夺了丢,天高皇帝远几年前就没在大明手上的时候,俱是被英国荷兰人占了,战火连天便是强夺取还能剩下多少。 “这十万米粮可以换多少银子。” “估计有六七十万两” “原来这么赚呢。” “有多少人掺和其中。” “有多少人掺和。” “这要看您打算怎么办了。” “你等会把这告诉于慎行,先着都察院彻查,别急着捉人。”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比起拿人他更想看看其他人的动静,“出了这事,他们可不以为这回还是出来玩的。” 花玉楼轻笑了声,凑耳边小声道:“皇上英明。” 良久过后,门外的侍卫过来,附到朱翊钧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朱翊钧点了点头,站起身,冲花玉楼莞尔道:“看来咱们指挥使的收获也不小,今日天气不错,我准备到外头走走。” 客栈大堂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人最多的就是行走江湖的豪客,还是上午大堂里就充斥着淡淡的酒味儿,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别跟上来太多人,径直走了。 正月十六出的京城,不过五日的功夫就到了扬州,柳絮纷飞,桃花杏花开的喧嚣热烈,如水墨画一般的墙头伸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摇落一地娇艳柔美的花瓣。 南边多才子美人,黑瓦白墙的古城也显得诗情画意。扬州多是水巷,其中画舫最得名。小船沿着湖来往,最得名的便是瘦西湖。两边石头砌成的道路高出水面半个人高,石缝角落里生着深绿的苔藓,到处都是柳叶垂杨,各式各样的大桥小桥,最出名的扬州二十四桥。 路边的屋檐下或树枝不时挂着一面酒旗,和店铺标志。街道旁有许多小贩在摆摊,卖的扬州当地的土产,玉雕、绣品、绒花、剪纸、如意结、折扇纸伞以及各色竹编玩器,北方人同南方人略有不同,身材瘦小连摆摊的小贩都带的山水养人的文雅清秀。 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在枯槁冷静的紫禁城里呆了几年的一行人,听着耳边的温言软语,温暖清新的南风,不由放宽了心。 扬州春意来的早,好多花虽还没开放但街上却已经有卖花女提着篮子沿街叫卖。 朱翊钧看着小摊上平时京城见不着的小饰物,一个身着麻衣裙的十来岁卖花女拦住了他们,把小篮子举到朱翊钧的面前,红着脸问地道:“桥个儿开的郁金香,好香好香的,公子买一枝呗?” 小姑娘带着南边人的口音,说着扬州的本地话,一看就是娇嫩生涩的小女孩。 朱翊钧笑了笑,从篮子里抽了一支郁金香,轻嗅了嗅。 看了眼卖花女陈旧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和小鞋,拿了几两碎银子放到她的手心,莞尔道:“确实挺香的。” 卖花女见朱翊钧笑了,顿时红了脸羞涩的低下了头,片刻等他走远才摊开手,一愣,连忙追了上去,道:“公子你给多了,我这一篮子的花钱都没这个数。” 朱翊钧眯了眯眼,郁金香带着淡淡的水气,迎春花的花期已过,瘦西湖畔唯郁金香开的正艳。 “收下吧,扬州城的水乡气韵还不值这个价。” 小姑娘为难的踌躇在原地,花玉楼上前,也从篮子里抽了只花,笑道:“小姑娘,那我就不客气。来来,咱们一人一只。” 他的皮相极佳,拿花的姿势颇有风流才子的范,卖花女红着脸低头,将篮子递到上去,身后的侍卫听了,有样学样,一个个走过卖花女身旁都拿了一只花,走人。 卖花女看着空空的竹篮子,羞怯的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发呆。 乖乖隆地冬,遇着大善人了。 “虽然早知公子温柔,没想到连偶遇的小姑娘都这般体贴周到,我以为这是只有七童才会干的事。”花玉楼摇着花枝,调笑道。 朱翊钧并不在意他的调侃,随后便把刚刚的那一段插曲抛之脑后,又新奇的朝路边的一个手工小摊走去。 不同于花玉楼一身白色丝绸长衫,手持折扇,脸带着风流潇洒的笑意,一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的形象,而朱翊钧浅蓝锦衣,玉冠整洁束发,浑身带着一股凛然的贵气,眼角上挑带着淡淡的喜意。 小贩见了一行人愣了片刻,连嘴里喊得话都卡壳,片刻才道:“公子,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外来人给打个八折。” 朱翊钧看了眼很有商人头脑的小贩,俊秀的脸呈灰扑扑的黯淡,一看便是痨病鬼或者内需不振,但一双眼睛却灵动而明亮,看着便说不出的机灵。 看了眼摊上和其他地方大同小异的玩器,玉饰、竹笛、竹萧、绒花、剪纸,杂乱的摆在一起,什么都齐了。朱翊钧拿起一个玉质的埙,眼角瞥到了被压在下面的一团祥云结,很快敏锐的察觉到小贩在打量自己,猛地抬起头,倒是吓了那小贩一跳。 “公子,看好了?这个埙是个好货色,算50两便宜卖你了,呵呵。”小贩从起初的惊异中回过神,扯着嘴热情的推销,表情活灵活现生动无比。 朱翊钧笑眯了眼,道:“不,这个祥云结怎么算。” “这个,不卖。”小贩抱着臂摇了摇头,说着眼睛咕噜噜一转,“不过你出一万两,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朱翊钧笑得高深莫测,这祥云结上镶嵌一枚大大的通体墨绿的缅甸宝石,便是扣下来丢到黑市卖了也不值五千两,这小贩狮子大开口。偏偏他倒是认得这是乌雪雅头颈上的吊饰,而乌雪雅前些日子被陆小凤骑走了,能从陆小凤手里夺了东西,这么小贩的身份便一目了然。 “我看它可不值这个价钱。” 小贩被朱翊钧看得也有点心虚,却还一脸‘皇帝女儿不愁嫁’的表情,异常坚定道:“这颈饰的上个主人虽然是个倒霉透顶的大蠢蛋。” “但他的上上个主人就是顶顶有名的。”小贩不着痕迹的拍马屁。 朱翊钧‘哦’的应了一声,笑容不改似笑非笑的看着小贩,小贩被瞅的惊疑不定,以为自己又被认出来了,故作不经意的瞥了眼朱翊钧身后的几个内功高手,眼角下塌一度。 朱翊钧见他眼神闪烁,冷笑道:“我不知道,陆小凤是倒霉蛋,那你的聪明又在哪?”说着倏忽之间便已出手,如闪电一般地攫住了小贩的手腕,幽幽地说:“司空摘星!” 趁司空摘星还没回神,又没安好心的,出了两指夹住他脸皮,一揭。 “嗷!”司空摘星捂着脸悲愤,“这回是真脸。”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第五十二章 那日,朱翊钧也是难得起了性子趁着上元节好好逛一逛,想着近些年慈圣太后幽居慈宁宫,苏玉娘就甚少进宫陪伴,来了怡红楼要比在宫中自在些,就起了聚聚的兴致。 司空摘星一见东西到手,身子一扭躲到了人群里,一溜烟的跑了。乍然间听被识破身份,忍不住心头一跳,最高深精密的易容术,也只不过能把—个人改扮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司空摘星躲到怡红楼里扮了个蠢笨迟钝的龟奴,得心应手的很,还能得了苏玉娘的好感,他的易容术无疑已达到这个阶段,甚至已超越。 司空摘星东西到手的时候,趁着左右没人,留心检查了下,发现并无不妥之处,便戴在腰上,见还没人来追他,有些弄不明白究竟为啥要来偷这东西,他再跑了两步,顺手又把玉佩扯了下来,暗道:爷爷真是没事找事,捡了这么个的东西。 朱翊钧只觉怀里一重,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一身儒生装扮,不免有些怪异:“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这不是出来打交道,穿成这样更亲近些,还能少些麻烦。” 司空摘星眼睛一转,小心看了看他的神情,贼兮兮地低声道:“我把东西还给你了,你可不能找人对付我。”说着手一抽,向后退了一步,离朱翊钧远了些。 而朱翊钧摇了摇头,半眯着眼道:“陆小凤在查绣花大盗,你怎么来京城了。” 司空摘星原有些矛盾,想要是朱翊钧问他是打死也不会回答的,猛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瞪大了眼,愤愤道:“陆小鸡查绣花大盗,为什么我就不能来京城了,爷爷又不是他的跟屁虫。”见朱翊钧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嘟囔道:“明明是我先到京城的,陆小鸡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大臭虫。” 朱翊钧笑着挑起眉,“陆小凤也在京城?”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又犹豫片刻,不情愿的说明了来意,对上朱翊钧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一虚不由瞪圆了眼睛,大喊:“你不会以为我是绣花大盗吧!?” 朱翊钧低眸看他,也不搭话,眼底精光一闪。 “陆小鸡上回打赌输给了我,爷爷我比他厉害一百倍,还敢不服气找我比赛偷东西,这回又是我赢了,他要是找来,你可要帮我做个见证。” 司空摘星说着,愈到开怀拍手大笑。朱翊钧听了先是诧异,又觉合情合理,不禁有些怀疑:却不能全信他,司空摘星来的巧,他的说法没有错,或许打赌也是真的,等到潞王失踪,他的行踪就愈加可疑,还藏了不少事,唯一能解释就是这是司空摘星也被人拿了把柄了。 原来是这个,随即微眯起了眼,“你见过绣花大盗了。” 司空摘星怔了怔,撇嘴道:“哼,他让我去偷陆小鸡手里的红缎子。”他不动声色地撇清朱翊钧的怀疑。 朱翊钧不想多说,摇了摇头,直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金九龄是绣花大盗,我好奇他拿了你什么把柄。不过,你停了这时候,不就是让我套你话的么。”说完,瞥了他一眼,一副‘我已经把你看透了’的表情。 司空摘星听了前半句,面露惊异,乍时明白了朱翊钧的意思,呆了呆,不知是在消化金九龄是绣花大盗这消息,还是,转脸看着朱翊钧,一改忿然,有些怒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别想激我。”说着后退了一步想离了去,却被身后的侍卫抵住了后腰。 “你说了不对付我的。”司空摘星看了眼顶着后心的匕首,哭丧着脸道。 “哦,是吗?”朱翊钧淡笑,轻挑眼角,好似随意地说道:“你倒是说说,究竟为何而来。” 司空摘星哑然,不再说话了。这时连朱翊钧都难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在审时度势上司空摘星是个好手,吃定了朱翊钧不会拿他怎么样。不过无论如何,都很让他感慨,单从这点上看,司空摘星可比陆小凤有原则多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考虑到司空摘星日后可能会有大用,也不想再为难他了,抬手抛了玉佩过去,“罢了,我也不是非知不可,你把这拿去吧。” 司空摘星接过,又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眼朱翊钧,心里嘀咕,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却也知这回是欠了份情了。 司空摘星离去后,没过几日便有锦衣卫找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较之陆小凤,司空摘星在三教九流里倒还是有些本事,吃混的开的。 朱翊钧用食指指腹摩擦着下巴,荆王潜入京城的人离去已经一月了,锦衣卫每四天都会递折子上来,有问题恐早也查出来。算算时间,一月前正是绣花大盗莫名其妙出现,偷入荆王府的时候,若金九龄真是荆王的人,倒也说得通为何戒备森严的王府会失窃,金九龄会知道台湾灾粮疏漏之事。 而,金九龄自然也没必要谋害潞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荆王的意思。 再千方百计的引他出宫,目的不言而喻。若潞王真如他所想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他那位堂叔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朱翊钧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蕴含着难言的森然和冷意,不禁冷笑一声。 司空摘星对上他的眼,手腕一抖,额头出现了几滴冷汗,直觉得难道刚刚又说错话了。 朱翊钧从回忆里恍过神,压下心底的疑窦,看了眼坐在客栈里,扮成痨病小贩的司空摘星,诧异问道:“怎么了?” 司空摘星摇头。大明的皇帝多少一辈子都守在京城的,这么快又同朱翊钧碰面,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能目睹天颜,饶是司空摘星也有些吃不消。他本来就答应帮人家偷弟弟,结果现在人没找到,雇主就找着来了,自然就很心虚。 少顷,司空摘星想了想,不确定道:“你们对太湖帮了解多少?” 朱翊钧还有些失望连司空摘星这都没什么消息,略略一皱眉,不动声色。花玉楼见了,诧异开口道:“听闻太湖帮乃近年兴起,靠之私商发家,比之其他太湖水域沿岸帮派,劫掠过往船只,太湖帮水匪队伍倒是有些不够看了,倒没有听说有何传言,难道太湖帮内另有隐情。” 司空摘星见有人接了话茬,认出了花满楼的哥哥,登时眉飞色舞,卖了个关子,抢答道:“没错,王爷府被盗走的麒麟玉曾在太湖帮的商船上被人高价买走。” “哦?”朱翊钧当即来了兴致,诧异地暗道:金九龄真是荆王的人?! 司空摘星见他面无表情,眼睛一转,实话实说的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太湖帮靠着来往船只的商贸起家,比起其他帮派倒是安全得多。而让人惊异的是,这样的小门小派,近些年在太湖三洲倒是有不小的名气,行事更是诡异,每七日派有一艘画舫接来往的商客,沿着太湖水域船泊,行踪飘忽不定,船上设立了买卖场所,像个高级拍卖会场,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贸易,每每回还有不少拿得出手的宝贝。 或许金九龄也有些顾虑,没敢明目张胆的抛售麒麟玉,而是私底下洗了黑钱。司空摘星能知道这消息,还是前段时候,陆小凤把绣花大盗吃的紧,而太湖帮主的情人恰好同陆小凤黏糊的着,许是说漏了嘴。司空摘星之前那番话,似乎明里暗里都十分不屑和看不上陆小凤靠女人的行径。 太湖帮嫌疑极大,沿湖水域藏龙卧虎,不是依附便是有大能量在背后支持。 朱翊钧若有所思,简单询问过才知,明天晚上正好是太湖帮画舫登岸,他原就打算上船去一探究竟。 严格来说,司空摘星并不是好奇心重多管闲事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他打算帮朱翊钧走这一趟就躲得远远的,不再同他打交道。再牵扯下去难免就要沾惹一身腥,在脑门上贴着‘我是麻烦’的标签,司空摘星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不敢的,只有陆小凤才会如此乐而不疲。 片刻,又说了什么,司空摘星面色变了变,大囔道:“你也要去?!”他瞠目结舌,像是活吞了一只大蛤蟆,倒是忘了坐在对面的人是皇帝。 朱翊钧笑眯眯并不说话,却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不行,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司空摘星急的跳脚,来后转了几圈,扯着头发,低声道:“我前面说的都是骗人的,什么画舫,你还信了?说不定就是个陷阱,对,它就是个陷阱。”说完之后,见朱翊钧还是半点也不为所动,毫无松开的意思,有些悲卒,嘟嘟喃喃地说道:“什么嘛,你要是出了事,陆小鸡会活剥了我的……虽然爷爷我也不怕他,但他以后就不和我玩了,谁来给我挖泥鳅。” 朱翊钧无语扶额:司空摘星真的是……他知道司空摘星虽然一直极力同他撇清关系,这让朱翊钧有些郁闷,但让他帮忙时却也从不会推迟,心底无声的笑了笑,若无双全法他又怎会让自己涉险。 司空摘星却不知朱翊钧心底是如何想的,对着皇帝‘任性’的要求他干着急,把脸转到了花玉楼,说道:“你是他的手下吗,这时候难道不是该出来阻止的吗?你怎么不着急,还没我来的称职……难不成你也犯糊涂了不成。” 花玉楼闻言抬眸看似笑非笑的朱翊钧,顿了顿,无奈道:“一切均由公子定夺。” “哈?”司空摘星瞪圆了眼睛,像是没听懂般瞪着花玉楼,又上下打量了下两人,一副‘我操碎了心,怎么还没人懂我’的表情,后退了几步,“哎哎哎,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呸呸呸,爷爷我才不是太监……” 司空摘星耸拉着肩膀,身子一闪就出了客栈,他刚想明晚自己偷偷去,倏然发现刚刚已经把上船的时间地点都告诉朱翊钧了,脚一啷当险些栽了下去,暗道:等这回事了,爷爷我再也不同这些人打交道了。 朱希孝自从昨晚出去后便没再回来了,朱翊钧吩咐他守在港口,今日正午扬州水域有一批物资出船,换了□若不是正好对数,而出口米商对查均没有大批存货,还真看不出这是朝廷的东西,商船去的广东府,朱翊钧不着急,让人跟着,若真是往台湾去的,便让水军给劫了。 锦衣卫禀报完了事情,就先退了下去,只剩花玉楼一个,看着朱翊钧欲言又止。 朱翊钧看他一眼,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花玉楼皱了皱眉,收起了云淡风轻,道:“正如司空摘星所言,您不该以身涉嫌的” “本士也觉得这是个陷阱。” “臣担心您的安危。”花玉楼实话实说,不带以往的花俏。 “太湖帮,户部,敢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些小兵小卒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和这样的手笔。”朱翊钧说着冷嗤,眉眼间暗含凛厉,“如今是万历,我朝出了这么个大蛀虫,只要一日不剔除,根子里就永远都是烂着的。” 花玉楼垂下眼,不接话。 朱翊钧见了,轻笑了声,淡淡道:“你放心,这太湖帮左右不过一个幌子。如今他也是瞎子蒙着眼,分不清该往哪出招呢。” 花玉楼颌首,迎着朱翊钧自信得过头的笑意,心底叹了口气,叨唠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片刻也就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这么久,更了希望还有人捧场! 第五十三章 曲桥流水,长堤翠柳,岸垂杨春气薰,白日的扬州城像极了吟诗诵赋的才子骚客,夜晚的扬州比较白日更是迷人。 烟袅袅,月明明,秦淮河岸边灯火明亮,朗朗笑语,阵阵歌声,夜里像罗裳轻解的妙曼女子,遥遥招手,黑河里一艘艘小船,如夜里的萤火摇曳,消失在黑夜中。 长堤后,垂杨柳树旁,华服男子负手而立,俊逸的眉眼间渲染风流恣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极有节奏的轻点墨扇,眼神淡淡凝视湖面,眼底却有化不开的忧色。 曾几何时小秦淮,歌舞升平,这俊俏男人,不是该同夜里融为一色的。 侍卫郎在湖边晃了一圈,缓了缓步子,悄声走到男子身旁,“大人,船来了。” 花玉楼墨扇一顿,沉默半晌。 离老远就能见一艘画舫从西头行驶过来,这艘船不同凡响,奢华糜烂,纸醉金迷。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当其驶近,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船上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轻丝罗裳三三两两,或谈,或笑,船尾更有美貌歌姬弹琴助兴。 ——花大人,陛下上船了。 花玉楼眼色微沉,轻叹了口气,一口道不尽的复杂。 君子不涉险地,君王高坐金台。哪朝皇帝不是在金銮殿上,翻云覆雨,指点江山,挥斥苍穹的天下之主,偏他阻不过,真让皇帝走一走,莫不是疯魔了。 花玉楼的脸面跟他本人一样,微微带笑,永远从容。 花玉楼与之朱翊钧恰如其分。他泡的茶是最恰好的温度,他说的事是朱翊钧喜欢的故事,他闭口时是朱翊钧烦闷的时候。朱翊钧起身,他会轻轻掸掉他身上不容易发现的细尘,朱翊钧沉默,他能一言不发点起悠扬淡雅的香。他回头,花玉楼总也在身后与他一步之遥。 如此多的习惯,琐碎零散,他们悄然发生,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进程方向,但渗透到生活里去,在你察觉不到时已无处不在。 他曾抓心挠肝想遍了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小皇帝弄到手,终就想到一个蠢办法。 自荐枕席,不行,尚且不说瞧得上,便张居正知道了也定不会让他好过。霸王硬上弓,也不成,他虽为人放浪但还没想害的抄家灭族。那又想想唯有,日久生情,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确不聪明,一干就五年。 花玉楼出江南名家,自小聪明素有神童,他自视甚高,又无甚野心,什么事都讲究随心而为之,往往做事便有些狂妄,表面上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实则行事略有勃逆。花父深知其本性,早早打发出家门,如今离家为官,一呆数年就是让人大跌眼镜,若让他知晓儿子心中打算,直觉悔不当初。 且不说花玉楼在这里遐想连篇,太湖帮的画舫已经开远了,朱希孝带着七八个锦衣卫,灭了灯火,上了一艘小艇,凭着夜色远远的跟在画舫后头,眼睛直盯前方稍有异动便登船救驾。 垂地古典仕女竹细卷帘一挑,金黄的竹篾上琥珀色纹路斑驳,精致而奢华,白皙若凝脂般皓腕,几名婀娜多姿,罗裳轻解的妙曼女子缓步,裙角一掀,卷起一阵香潮。 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面似芙蓉,眉如柳,笑靥艳比花娇,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美人懒懒的倚着,一座席俯身倒酒,胸脯在灯光下白花花一片,唐素以肥美,美人凹凸有致,酥胸俏臀,珠圆玉润,活色生香,好不惹红眼。 画舫二楼,歌舞唱和,倚红偎翠,讲究的就是热闹。 昆仑青城在江湖上名声不小,虽比不上巴山剑派般名声大振,但门派掌门的七七四十九路回风剑法却是成名已久,使得更是出神入化。江湖中人最看重并不外传的门派秘籍,据闻太湖帮此次竞卖,青城剑谱愕然在内,青城派中人闻言为之震怒,帮派辛秘岂能儿戏。 上得秦淮画舫的人,身旁又怎会没有几个漂亮的美姬,竞拍尚未开始,船上的人却是越聚越多,各大商行主事,甚至江湖中人。 刘主事是此次竞拍的主事,在太湖帮地位不小,面相看着敦厚老实,即是江湖老手,对这番酒宴之事尚还是得心应手,开始频频的向周围的人敬酒,堆着满脸爽朗的笑意,江湖上有些名气,倒还没人拂了他的面子。 刘主事巡了几圈,忽见一人,身子一顿,眼底惊异一闪,似乎对来着有些意外。 随即,又大笑了几声,举着酒杯快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嘴角的笑意便愈加明显。 “我脸上长花了吗?” 刘主事摇了摇头,“没有”顿了片刻,缓缓说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不是。” 刘主事点了点头,举起酒杯,笑着拍手道:“这就对了,陆小凤怎么会来太湖帮的地盘,这不是自找死路。我记得,两年前帮主就下令,从此不再接待陆小凤。若发现此人,帮派弟子杀无赦。” 陆小凤听了,干笑几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见刘光世揶揄的眼神,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不过都是老朋友,他曾是太湖帮的人。多年往事,陆小凤虽是无心,曾却羞辱过任一行,与他又向来不对付,想陆小凤死的人本就多,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刘主事好久没见陆小凤,心里头高兴,正想说什么,不远的青衣男子睨了他一眼,不甚友善。 刘主事疑道:“那位少侠是……?” 陆小凤微撇了撇嘴:“顾道人的徒弟,没见过什么世面,受人之托,带他出来开开眼界。” 刘主事点头,又转头看了眼那位青衣少侠,真是年轻气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至于为什么神色不善,他还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陈玄风是青城剑派二代弟子,剑法小成,年纪尚小,称得上少年英才。青城剑派秘籍外露的事,拜托给了陆小凤,陈玄风是门派弟子,没什么江湖经验,性格鲁莽急躁,调查之事一路尾随协助而来,陆小凤满心不愿,嫌他碍事,找了个机会甩开了他,但腿长在别人身上,还真让他找到太湖帮来了。 太湖帮同青城派随时处于岩浆边缘,偏偏就有人没有自知之明非要找上门,替他掩口,陆小凤也很无奈。 陆小凤不耐他,眼不见为净,伸手拿起了胸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我记得上回见你,不是说退出太湖帮,转行当商人,怎么现在又在太湖帮干事了。” 刘主事笑道:“我这不就是在做生意吗?” 陆小凤闻言咂舌,脸上浮现几分复杂的神色,张了张口,似乎没想到这个朋友说的生意是这么回事,拿起身旁的酒杯又喝了一杯。 说来这刘主事原是太湖帮副帮主,称得上是一人之下,权利极大。两年前却莫名其妙的退出了太湖帮,转行行商。 太湖帮开始不过是个小帮派,近些年才发展壮大,帮主任一行和刘主事是苦心经营,付出不可谓不大。自从刘主事退帮后,任一行便大张阔斧,帮派势力开始全面膨胀,迅速崛起,他野心极大,在太湖一带的势力愈加恐怖。 而,刘主事虽退出了太湖帮,却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 陆小凤心里对此自觉十分清明,却没点破。 说来刘主事是个重情义的人,这回却没有正眼看陆小凤,好像生怕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来。 陆小凤自然也发现了,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好像从来没有问你两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刘主事道:“你没有。” 陆小凤拿至唇边的酒杯一顿,垂下眼帘,眼底划过一抹狡黠,道:“我不问,也许只不过是我已知道了。” 刘管事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却还笑了笑,镇定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打杀,却也离不开江湖。”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只知道朋友之间应该说实话!” 刘管事闻言,冷笑。 陆小凤的眼睛清朗而犀利,似乎已将他看透。他脸色苍白,心里又急又气,板着脸,冷冷道:“你自己的麻烦已够多了,为什么还想要管别人的事?” 陆小凤也冷笑。他常常大笑,傻笑,苦笑,嘲笑,阴笑,却极少会这么冷笑,当他这么笑的时候,说明他已经生气了。 “因为是朋友,我明知道你要死,不愿见你死在别人手上,杀你的人逍遥自在的活着,而我甚至不知道害死你的人是谁。” 刘主事闭着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表情有些扭曲,眼睛却瞟向了不远处的女人。 陆小凤也注意到,抬眼看去,只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皙j□j的高挺丰满的胸脯,是刚刚那个为他斟酒的女人,美人丰韵娉婷的身子缓缓向他走来,手里还拿着金口壶,眼中带着绵绵的情意魅惑,温香软玉的身子有意识的倾了过来。 陆小凤一愣神,下意识的想抬手去接,刘主事神色一改露出几分暧昧,哈哈笑了一声,道:“陆大侠看来今天艳福不浅啊。” 陆小凤也不意外,心头一顿,嘴角便衔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谁说他的女人缘向来不错。 “你知道我从来不勾引别人,一向只有别人勾引我!”说完,伸手一捞轻轻一代就将正俯身为他倒酒的女人拥入怀中。 “你是不是故意来勾引我的?”陆小凤调笑道,眼睛明亮,嘴角携着的笑意,一手挑起女子圆润白皙的下巴,好看的脖颈,曲成完美的弧度,像天鹅高傲的,纤细的,陆小凤眨了眨眼,搓了搓手,舒服的眯了眯眼,一脸风流不羁的模样。 美人眼睛一亮,眼中的笑意越浓,双手攀着陆小凤的肩膀,妙曼的身子贴了过去,娇笑一声,对着陆小凤吐气如兰,道:“我只勾引坏男人。” 陆小凤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眼眸一垂,面带笑意,叹了口气,道:“那姑娘找错人了,我可是个好男人,坏男人在那。”陆小凤说完,手指了不远处神色高傲,与世隔绝的陈玄风。 美人顺眼忘了过去,身子一僵,面色古怪,不过片刻便缓了下来。 她柔软的手指轻点了几下陆小凤的胸口,隔着衣料打着圈,一点点的向下滑,甚至在腰际上慢慢磨蹭,直到陆小凤低低一笑,抓住她的手,才娇嗔道:“混蛋,那根本就不是男人。” 陆小凤闻言坏笑。捏了捏她的手,似乎余意未尽,就一把推开了美人,道:“他们喊你去倒酒。” 美人脸色一滞,似乎没想到陆小凤会这么毫不犹豫的推开她,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说完即走开了,临走前仍不忘挑逗一番。 陆小凤面上神色不改,都是风月场的老手,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意外的桃花运让人春风得意,眼中的笑意却始终不及眼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刘主事迟迟没有动静,陆小凤倒是当真不着急,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他今日来的目的本就不是找刘主事,这是意料之外,早一点晚一点知道,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刘主事倒是想让陆小凤快快离去,小声提醒陆小凤速速离去,又怕被他看出什么,便仿佛从来不知道一般,回头照旧去敷衍他。 “陆小鸡明明臭的大便都要离三尺,偏偏还有女人和他好。” 陆小凤怔了半天,听到熟悉的腔调,恼火的转过身子,似乎想要好好叫骂一番,甚至大干一场。 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一双幽远清冷的黑瞳,蕴含着如兵戈般的犀利,长身玉立,如山间清爽的风,旭日初晨的光华。 第五十四章 陆小凤是个爱喝酒、好美人、讲义气,性格豪爽有点傻气的人,他风流不下流,多情但不留情,似大侠而非大侠,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懒散的气息,让人一见就舒适的人。 平时,没有案子的时候,他不是找朋友喝酒,就是去找美女,要不就是同司空摘星打赌玩耍。有他的地方,必然有酒有赌有女人。 朱停是陆小凤开裆裤时便有的朋友,过去常常一块喝酒,但自从朱停娶了媳妇儿,陪他喝酒的就是老板娘。这时,他反而隔三差五的同司空摘星混在一起了,这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老板娘,而是有些话题和男人说才有意思。 哪怕当时老板娘对这个潇洒不羁的陆大侠一切都很感兴趣的时候。 两个单身的正常男人,他们所能有的话题除了事业就是女人。 陆小凤是大侠,他的事业人人都知道。司空摘星很低调,当然不会说他的大偷霸业。 陆小凤躺在屋顶上,手中的酒坛子灌到嘴里,满满一大口却也堵不住他的嘴,“朱停这辈子算是完了,老板娘能守着他一辈子。哇哦,想想就可怜。” 司空摘星闻言略有嫌弃,侧过头一脸不爱搭理你,却还是忍不住接了话。 “朱停他是讨老婆,不是找情人。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哪能和老板娘比,人家那是要过一辈子的,难怪看不上你。”司空摘星有意的尖酸,讽刺陆小凤。脑海里却想到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一口的老板娘,这样的女人,无论谁见了都会感兴趣。 司空摘星现在并没有成家的想法,但他想,如果要娶个媳妇儿,老板娘这样的挺好,起码她对朱停就挺好。 陆小凤像是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同情司空摘星的眼光也仅仅是局限于此,能不能有点出息,一个号称偷王之王的侠盗能不能有点追求。 司空摘星眼角一抽,恨不得一拳揍过去,来了脾气道,“陆小鸡,如果一个男人有五年的时间在等女人脱衣服,那他该去的地方不是媒人馆而是妓院,就好比你永远也不会只爱一个女人。”所以你永远也不懂朱停现在的满足。 “每一个女人都有值得欣赏和保护的地方,但我永远不会花五年时间去看一个女人脱衣服。大多男人都喜欢妓院,因为只要你出得起钱,她们什么都可以给你,就算是一夜风流,也是你情我愿。”陆小凤半闭着眼,颇有些回味的感觉。半晌,张开了眼睛顿了顿,大义凛然的说道,“当然,如果是要娶老婆的话,这些女人当然不行,标准可是高的很多的。” 司空摘星听完,噎了口气,诧异道,“成亲!你还有这么想法?我以为你准备当一辈子浪子。” 陆小凤坐直了身子,眉头一挑,一派正经的模样,开头第一句就不正经。 “我老陆家的媳妇儿,他首先要有良好的教养。” “大家闺秀?”司空摘星睁大了眼。 “谈吐修养也是必须的。” “还是官家小姐?”司空摘星差点闪了舌头。 “这都是绝对的,高傲,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不能太笨,起码要和我一样聪明,旗鼓相当的机智,相对傲慢,能有共同乐趣对于美的欣赏最好能和我一块欣赏,这样能增加彼此的新鲜感,当然,他必须是个美人,不用多么漂亮但一定要温柔,温文尔雅,偶尔任性暴躁,起码对我要足够的缱绻,狐狸的狡诈,亦或者豺狼的狠辣都是生活情趣,哪怕像北海中的冰雪,内心也要是炙热的。你知道,这样的人能对爱人足够的包容,哪怕责怪都更像**。”陆小凤一点点忘情的描述,十分认真,这是他理想中的对象。完全忽略了一旁司空摘星一副像是生吞一只蛤蟆的表情。 “陆小鸡?” “嗯?” “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司空摘星小心翼翼的说道。 陆小凤笑了笑,摇了摇酒坛,混不在乎的说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能让陆小凤完完全全的臣服顺从,放弃对自由和女人的追求,安安稳稳的守着一个人,至死不渝,那么他就是我陆小凤的妻子。” 因为要求定的太高,明知道不会有这种人,所以陆小凤这辈子注定是个多情浪子,追寻快意江湖,谱写更多的传奇故事,而不是窝在家里守着老婆,闲云野鹤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司空摘星瞪圆了眼,他惊讶于陆小凤此刻的认真,更多的却是他竟然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甚至是荒诞的要求。一个江湖人,竟然想要娶官宦人家的小姐,有没有倒是其次,这样高素质的人家,即使有也是要送进后宫,那是皇帝的女人,足够的包容机智,还要有聪明狡诈。他想,大明皇后大概就这个标准了。 司空摘星头皮一麻,他从来不知道陆小凤原来是这么有追求的一个人。 “看来陆小鸡你是注定打一辈子光棍了,虽然我也很想看看你被征服了是什么样子,但这种女人即使是有,也和你扯不上半点关系。”司空摘星不着余力的幸灾乐祸道。 他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今晚他已经说了很多了。陆小凤又倒了下去,灌了一大口酒,恢复了以往的懒散样,翘着腿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似乎又在回味的着什么。 司空摘星被他的一段话勾得挠心挠肺,在心里七拼八凑了个‘陆夫人’,结果自己吓了一跳,能让陆小鸡臣服的人,认识了二十多年,真正的见一个爱一个,这世上会有这种人吗? 一个大名鼎鼎的多情浪子讨论归属问题已经算是很诡异了,偏偏有人还认真了。 不过,不久之后一个小小的熟悉感让他感到茫然。 谁都不知道司空摘星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居然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远处火光缭绕,明艳的火光在漆黑的太湖中,染成一片霞红,落水声甚至比燃木更加刺耳,但此刻谁都生不起救人的想法。司空摘星站在几百米外的小船上,刚刚还奢华糜烂,歌舞升平的画舫,如今变成了一堆烂木,船头有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人披了件相当浮夸的红斗篷,一脸嬉笑,显得非常热情狗腿。另一人长身玉立,双手环胸眉目冷峻,却是傲娇味十足。 司空摘星瞥了眼陆小凤那种求而不得隐忍含情,‘你怎么还不懂我’的目光,心中一梀,几乎同一时间便勾起了遥远的记忆,做工精细的易容面具微微破裂。 陆小鸡是疯了吧。果然一切和陆小凤有关的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我怎么会以为陆小鸡的追求局限于次呢,皇后?司空摘星几乎要咒骂自己愚蠢,还用想吗?人家看上的是当今圣上。 “你怎么当时知道他们准备炸船。” 朱翊钧弹了下衣袖,眯着眼想,当时船上的气氛有些混乱,随时都是□喧闹,现在想来恐怕也是有意而为的,太湖,宝物,武林秘籍,这些名头太过显眼,太具有曝光性,不过是弃子。或许他们并不是要杀谁,更像是在试探。陆小凤能迅速的拉开他跳船,或许他也早就知道些什么,或许他也一直秘密调查些什么。 “你忘了我可是有一群相当可靠的朋友。” 陆小凤眨了眨眼,两个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朱翊钧白了他一眼,却还是等他说下去。 刘主事办事相当小心,他舍不得早就多年心血,但更舍不得自己的这些兄弟朋友,他一再的劝陆小凤别管闲事速速离开,一是想说这里有危险,你快离开。二则是对方太厉害,你应付不了。三恐怕还有你自身难保,多加小心的意思。 刘主事虽然希望陆小凤能帮帮他,却也怕害了陆小凤。 陆小凤说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苦笑道:“猴精,上次让你帮忙查的事,结果怎么样。” 司空摘星原本想晃进船舱的身子一顿,而后转过了头,卖了个关子,长吁短叹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刘主事有个儿子,三十老几才盼来的儿子,在古代算得上老来子,自然宠爱非常。与刘主事不同,他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意人,一开始的势头很好,靠着太湖帮倒是存下不少资本,太湖一代寻常生意人家,倒是没人敢招惹他。 只是,好势头没过几年,去了一趟河南开阔家业,不知惹上了什么人家,生意便出现了大亏空,一蹶不振。刘主事心疼自己的儿子,就挪用了太湖帮里的银钱,这才帮他补上了亏空。帮派里管理银钱的同他关系不错,自然不会说出去,只要日后慢慢填上,却也没什么大事,没想到这件事却让任一行发现了,紧咬不放,强逼他退出太湖帮,无奈之下为了保住名声也只好妥协了,这并不是光彩的事,所知的人俱都是守口如瓶。 兄弟一场,几日后任一行却觉心中有愧,见他儿子生意没起复,整日无所事事,便帮他捎了个在荆王府管账的伙计,刘主事自然看破了任一行,断然拒绝。他儿子却截然相反,自觉前途无量便偷偷跑去,谁知道几月后,他儿子会被人引诱染上毒瘾,欠下颇多的赌债,最后竟鬼迷心窍的偷了王府东西拿去典当还债。当刘主事知道时,事已成定局,他儿子已经被人扣下,至今不知所踪。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刘主事的儿子他见过,并不喜欢,做事投机取巧急功近利,却也见过刘主事对他的溺爱,才颇多无奈。 他手不长,向来最不喜欢管别人家事,何况有些事大清官也办不了。 他难办的同时,这样一来,幕后之人却也十分明显了。 任一行,荆王府。 朱翊钧听了倒没有什么感触,成功的背后往往伴随着牺牲,或许早也猜到荆王安于现状不过假象,荆王的儒学修养极好,至今留有狡兔三窟的文人思想,锦衣卫前几日才知荆王早已不在王府内,唯有荆王世子尚在掩人耳目。 朱翊钧眼底一沉,冷静而凛冽,眼神却是一片清明,面上还闪过一丝不耐和不屑的神色。 陆小凤歪了歪脑袋,观察了下他的不大对劲,一举一动都充满压迫性的诱惑,眯着眸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片刻转头,船缓缓的往回划,欣赏幽静的湖面。 “咦,前面是不是有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了这么久,考试结束刚刚到家,这就补上! 第五十五章 小船上的人不多,朱翊钧留下几个人护卫,便让朱希孝带人继续追踪。*******$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 从远及近划来的小船,打着昏暗的灯,让陆小凤一眼就看见船头站着的冷艳俏丽的女子,顿时头大如斗,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陆小凤,眼睛一亮,惊喜交加。片刻,便飞快的支使小船接近了过来。 司空摘星当然也看到了薛冰,心里一阵痛快了得,瞬间满眼的幸灾乐祸,甚至挥手招呼她过来,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看陆小凤笑话,打击陆小凤的机会。 薛冰一登船,侍卫便不动声色的变了□子,将朱翊钧护在身后,船本就不大,三个大男人换位置怎么神出鬼没。她本就性子刁蛮脾气不好,狠瞪了一眼,连对司空摘星都没好眼色,只看着了陆小凤。 “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这句话陆小凤当然懂得的。 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瞪着薛冰,冷冷道:“你来这干嘛,我不是让你别再跟着我了吗?” 她本想说什么辩解,看见着陆小凤这么凶,忍不住服软道:“我……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凭什么你让我别来,我就不能来。” 这些日子薛冰黏得陆小凤很紧,走到哪便跟到哪,像吃错药一样。如果是平时手头的案子来,自然小菜一碟,有美相伴倒还恣意快活,可惜他心中最大的事情还未得到解决,哪还有心情风花雪月。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薛冰微微一滞,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晕红,低声道:“我担心你,便来找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对女子向来包容,是个耐心十足的好脾气,打他骂他甚至利用他,都能嬉笑而过,但他这并不代表他没脾气。 陆小凤一辈子可以没女人但绝对不能没有朋友,你可以打我的主意,但绝对不能害我的朋友,哪怕是对他一往情深的薛冰。 “我是问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薛冰又听到陆小凤冷冷的质问,顿时眼睛里写满愤怒,尖叫道:“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大半夜巴巴的跑来这里,我担心你便来救你,你本该感谢我才对,倒还敢怀疑我,陆小凤,你就是个大混蛋。” 陆小凤没再答话,男人遇着女人,就好像秀才遇见兵一样,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好讲。无论做什么事,只凭她高兴不高兴,你若要跟她讲道理,她的理由永远比你还充足十倍。 局面一时僵了下来,陆小凤摸着鼻子叹气,尴尬的笑了笑。 “他们怕明早才会有消息,上了岸我准备回客栈休息,你有什么打算。”离靠岸不过百米,朱翊钧淡问道。 “自然是跟着你。”陆小凤想也没想的回答。 朱翊钧微微颔首,眼角上挑,略有笑意,看来是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其实朱翊钧不问,陆小凤原本就准备跟着他的,太湖帮的目的他已经猜到了,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帮刘主事,他也必须跟着朱翊钧。 “陆小凤。”就这么被忽视的薛冰忍不住怒道,狠辣的看着人盾之后的朱翊钧,吼着“我在和他说话,要你插什么嘴。” “放肆。” 侍卫脱口而出,面色不善的盯着薛冰,皆似一副蠢蠢欲动,似乎就等主子一声令下,便将她拿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敢这样驳斥他,心里难免有些怪异,倒是有个印象却没想和个小姑娘计较。 陆小凤神色一寒,心里难免有些不快。他能忍受薛冰的刁蛮任性,哪怕再刁蛮也是可爱的紧,但却不能忍受她这么对待他的朋友。红颜知己可以有很多,但朋友却只有那么几个,我可以忍受你并不代表我的朋友一样可以,你可以挑剔我,但却不能挑剔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我在和我的朋友讲话,你又插什么嘴。”陆小凤淡淡说道。 司空摘星见陆小凤拉下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小鸡生气起来都比得上西门吹雪了,虽然他并未见过西门吹雪。 见朱翊钧微蹙了蹙眉,并未发作的迹象,松了口气,薛冰虽然脾气不好,但对陆小鸡却是真的好,他虽对薛冰印象不错,要是朱翊钧真下手倒也仅仅是有些可惜,不过几面之缘,为难的是陆小鸡,我就不摊这趟浑水了,这么想着脚步轻快的后退。 薛冰一下有些愣住,在她印象里陆小凤从未这么对她说话,语气冷淡近乎冷漠,眼神凌厉像是陌生人,一点也不像平时于她吵闹时频频歉让,无奈苦笑亦或者嬉笑哄闹她的模样。陆小凤的变化让她猝不及防,陌生的难以接近,她不禁想或许她从来都未曾了解过陆小凤。 “陆小凤,你混蛋。”薛冰的喊话声带着哭腔,话音刚落眼泪珠子便掉了下来。这位从小便备受宠爱的刁蛮女子,事事顺遂何时受过这般冷遇,哪怕面对爱情她也是信心十足,一帆顺风,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委屈。 于朱翊钧的津津有味不同,船一靠岸,司空摘星像是屁股着火般蹭的窜没人影了,他真是受够这种气氛了。 朱翊钧紧跟着司空摘星也走了,他倒是想知道故事的后续,可惜有他们这几个大灯泡在,陆小凤的爱情故事恐怕会无限延时,虽然看别人的笑话真的把他逗乐了,尤其是无比认真取悦他的时候。 湖中天色太暗,直到上了岸,薛冰才看清了陆小凤身旁人的样貌,不由一怔。 这是她见过最俊俏的男人。五官如雕琢般精致,眉眼间又带着不容遮掩的男人傲气,漆黑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底冰冷寒澈,光彩离合。陆小凤虽然吊儿郎当,懒散嬉笑,却总是落在与他相距半寸的地方,始终将那道身影纳入视线范围。 好看的男人一眼便能夺得女人的好感,朱翊钧却连看也不看薛冰一眼,高傲的谁也入不得他眼,越过她渐渐走远,她眼底一红,凶名在外的冷罗刹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无视,就想冲上去给这个傲慢的男人一刀,却又不想因此和陆小凤闹翻,不甘的攥紧拳头。 陆小凤看着渐渐走远的朱翊钧,叹了口气,道:“案子已经查完了,我已经知道绣花大盗是谁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还是回神针山庄去吧。” 薛冰抬头,惊讶道:“你知道绣花大盗是谁了?” 陆小凤没有否认。 薛冰追问道:“是谁?” 陆小凤叹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一点都不适合说谎,因为你每次说谎的时候手都会紧张的颤抖。” 薛冰淡淡道:“你什么意思,我以为在骗你?”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也加入了红鞋子。” 薛冰道:“没有,没有,陆小凤,你敢不信我。” 陆小凤摇了摇头,“在江轻霞叫你八妹时我就该想到了,可惜你又骗了我。我知道江轻霞排行第四,却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一员。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干些什么,但刘主事是个办事十分小心的人,你能恰好的赶来找我,只能说你知道他们准备炸船,或者是有人让你知道。太湖帮在帮绣花大盗洗黑钱,而公孙大娘却又对太湖帮知之甚详,你真的不知道谁是绣花大盗吗?” 薛冰不可思议楞楞的看着他,陆小凤叹道:“公孙大娘他们追求的东西并不适合你,我答应你奶奶要好好照顾你,你以后还是离他们远点,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他说完正准备离开。 “陆小凤,你爱过我吗?”薛冰贝齿紧咬下唇,仰着头眼神倔强的看着陆小凤,不知为何脱口问道,江湖儿女向来开放,哪怕爽辣刁蛮的薛冰忍不住红了耳朵。 陆小凤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而不答,良久才低声说了句什么,说完转身向那道清华的背影追去,竟再没有回头。 薛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伴随着湖面吹来的风,忽然觉得夜风变得有些冰寒,原来没了陆小凤,这冰寒会冷的从皮肤透入肌肤浸没血液直入骨髓。她蹲□子,眼泪再次慢慢落了下来,而那个男人却再没心软安慰她:“陆小凤,你混蛋,大混蛋……” 江苏临海这儿便设了海关码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喧闹繁华,朱翊钧心里也是高兴,吆喝声起起伏伏,更是有相貌不同装扮古怪的洋人来来往往,引人注目。 又见几个洋人吆五喝六的被人围着,威风八面的被人迎进了一家酒楼,想到这场景倒是见过不少,大明何时要对这些个洋人做小伏低,不免眉头微微一蹙。 “你特地在这等我的?” 等朱翊钧回头陆小凤已经笑嘻嘻的靠在一旁的墙上,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的看着他。 朱翊钧白了他一眼,“你动作倒是快。” “还不是怕你等久了。”陆小凤挨着他仅有半寸,摸着鼻子颇为无奈,“薛冰是个坚强的好姑娘,我想她会明白的。” 朱翊钧闻言轻笑,每个渣男在抛弃一个女人的时候几乎都会来这么一句‘xx,你会明白的,我是为你好。’或者‘xx,你是个好女人,你能明白我的’。 陆小凤不明所以,推了推朱翊钧的肩,努了努嘴,“刚刚在看什么,扬州城还有什么漂亮姑娘。” 难道扬州的女人便都不漂亮,这话多少听起来有点怪。 朱翊钧一愣,随即笑骂道:“越说越稀奇,你什么时候也会嫌弃女人了。”见陆小凤似还有过去一探究竟的意思,顿时没好气道,“你到底还走不走。” 见朱翊钧走了,陆小凤认命的跟了上来,叹道:“真的走了,不再换个地方逛逛。” “时间晚了,还是回去了。我会在扬州多留些日子,不差这一会儿。” “嗯,正好。我也没事干,咱们又能凑个伴。”说着便又开始叽叽呱呱的计划,明日要去哪玩,吃哪家的早点。 说得倒是挺兴高采烈的,朱翊钧懒得戳穿他。 都快子时了,委实困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更啊!我把薛冰炮灰了,不容易l3l4 第五十六章 荆王府 现在已过了黄昏,花丛里、树阴下、亭台楼阁间,已亮起了一盏盏繁星般的灯光。晚风中带着花香。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 大汉垫了垫手里的银袋,虽极力压制但不屑的表情还是浮现了出来。 这银袋子还是不久前对面的紫衣华服少年让人送过来的。 主动送钱上面的,当然不会是打劫,更不可能是做善事。 大汉也算是太湖帮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江湖上也是个狠戾的角色,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什么大财小财没见过,这点子的钱自然不放在眼里。 太湖画舫却是太湖帮一手打造的,虽不能夸口日进斗金却也是财源广进,如今说没便没了,自然满肚子怨气。 多想无益,不过都是些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多谢世子赏赐。”任一行谦恭的说道,俨然一副下属的模样。 荆王世子瞥了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的太湖帮主,脸上划过一抹嘲讽。 荆王世子于朱翊钧不过表兄关系,却从未去过京城,外有传言荆王世子与皇帝外貌诸多相似,不过谬矣。荆王世子年岁十又七八,面容白净俊俏,温文尔雅,眼底却始有一抹化不去的戾气,为人更是恣意。 “我知道这次的行动,你们称得上是自断一臂,任帮主不愧是一帮之主,当断则断,这份诚意我父王看在眼里。”荆王拂袍悠然坐在凳上,凉凉说道:“不过也是,你们太湖帮原本就是个刀头舔血,打家劫舍的三流帮派,若不得我父王赏识,哪能有今日风光。” 任一行面色如常,仿佛没听出话中贬义连连点头。 荆王世子见敲打差不多,折扇一摇,“最近可有见过什么生面孔。” “最近锦衣卫搜查频繁,太湖附近倒没有什么发现。”说到这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几日前曾发现有队陌生的人马进入扬州城。” 荆王世子眼睛一亮,“来人多少?” 任一行道:“手底下人来报,大概四五人左右。” 荆王世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可有派人盯着?” 任一行面露惭愧之色,道:“属下惭愧,还为打探,刚进城便被对方甩开了,” 荆王世子面露讶色,却是突然挑了挑眉。 各城门口可是布置了不少人,能躲开这些眼线,若是平常人家,这份反侦察能力就说不过了。 京城到这的脚程,皇帝也差不多到了,但却绝不会带这么点人手。也就是说可能人还没到,不过是来打探消息。那么他前头得来的消息,皇帝过了盐城,便就是真的了,而那一番动作怕也是做给瞎子看了。 虽觉得可惜,却没放在心上。 说不定皇帝已经在江苏了。荆王世子想到这,心里更是兴奋,只是面上装作很淡然,冷着脸站了起来,虽身高只到任一行这成年男子的肩头,但朝廷人士何况皇亲国戚,尚来看不上江湖草莽,随手抛了份布画过去,冷冷道:“父王临走前交代,发现画上之人,无论何代价,若抓不得便杀。” 荆王世子眼神中闪过几丝戾气,冷冷道:“任帮主应该知道父王的意思。” 任一行身子一僵,道:“属下明白,世子放心。” 然后他离开了。 任一行恭敬的退了出去,期间头也没抬,态度极为谦卑,但他心里怎么想的却没人得知。 他步伐极快,快若旋风,衣袍纹理不动,可见内功极高。 大汉是个糙人,出了房间便深深的吐纳几下,才勉强消了点心中的郁气,他见不惯荆王世子盛气凌人的模样,更见不得自家帮主弱气的模样。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他还未说完,任一行便狠瞪了他一眼。 大汉见任一行猝然变脸也反应过来,现在还在人家的地头上,连忙讪讪闭嘴。 他心有不服但还未走几步,顷刻间,却觉得整个人已在某种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 这剑气重的他抬不起头,甚至不敢大声呼气好像稍有动静便会毙命。 哪怕是任一行也是勉力抬头,只见前方一人身穿雪白长袍,身姿若仙,连面容都不甚清晰,唯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那白袍人离开,他们才出了荆王府。这时天已经黑了,大汉平复住心绪,忍不住问道:“没想到王府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帮主,你可知刚刚那人是谁。” 任一行瞟了他一眼,那道身影,不过一瞬脑海中浮过一个与之匹配的人名,笃定道:“白云城主。” 大汉一怔,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也难怪。江湖传闻荆王世子拜叶孤城为师的事,没想到是真的。” 任一行没有否认,因为这大概是叶孤城为什么出现在荆王府最好的解释。 太湖帮的寨子建在太湖五十一个岛其中之一,离荆王府虽有些远,但回去也仅只要半日。 任一行上了停靠在太湖旁的一艘船,从怀里拿出荆王世子交给他的画布,打开。 任一行眼睛睁大,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就是老王爷要杀的人,模样长得可真俊。”大汉站在任一行身后,偷看了两眼,‘嘿嘿’的笑了笑。 任一行皱着眉,斟酌了片刻,还是将画布交给了大汉。 “这事你看着办,尽快把人给我找出来。” 大汉搓了搓手,“帮主放心,只要在这太湖,还没能从咱们眼皮子地下过的。” 任一行点点头,转身往船舱二楼走去,忽又镇定道:“找到这画上之人,万万不可动他。” 说完才再次动脚离开。 荆王世子靠坐在椅子上,坐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穿的是最名贵的绸缎,喝的是极品的贡茶,吃的是江苏最有名的点心。 “看来任一行这颗棋子是废了。” 荆王世子冷笑道:“不过是条王府养的狗,顾左盼右,可惜啊可惜,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这个份量。” 他拿了个茶杯,倒满了茶水,道:“李先生,喝茶。” “多谢世子”他嘴里这么说,却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荆王世子身旁的位置上。 这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男人,从后殿缓步走来,看样子从刚刚任一行进门便已经在那里了。 “李先生,既然知道他已经到江苏,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荆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李先生略点点头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是对他这份狠辣决绝的赞赏。 “世子稍安勿躁,既然已经交代给了任一行,动作频频反而打草惊蛇。世子难道忘了咱们的计划不成,此乃万全之策,既已经到了瓮中,无论他是谁,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这南直隶。”李先生颇为自得的说道,胸有成竹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荆王世子脸色缓了缓,随即恢复如常,道:“多谢先生提点,是我太心急了。” 李先生摇了摇头,道:“王爷独留在下,本就为了辅佐世子,不过是在下的分内之责。” 这李先生是王府里的幕僚,荆王世子对他以礼相待,荆王面前也是个有些脸面的人物,只因他给荆王出过不少主意,摆平不少事情,才能受此优渥。 荆王世子想了片刻,终是有些愤恨道:“只怪父王当年误把豺狼当成狗,朱翊缪至今下落不明,若让他先回京城,咱们诸多布置,岂不是都成全了他。” 李先生沉默,斟酌片刻,才缓缓道:“只怕这潞王千岁,已经在京城恭贺多时了。” 荆王世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过过口舌之快,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只是觉得办大事求的是万无一失,要早些杀了朱翊缪才对,篡位之事不应该坏在朱翊缪这小子身上,倒时哪怕真的杀了皇帝,便宜的也是皇帝的亲弟弟,而不是亲叔叔荆王。 “世子放心,王爷早有对策。” 说话间,荆王世子正想问,他父王有什么计划,眼角却瞥到不远处的芭蕉琉璃小楼下的一抹雪白身姿,白衣孤寒,此刻月圆高挂,仿若缥缈谪仙,这一瞬竟有些看痴了。 连忙敛口,朗声道:“师傅。” 昨晚半夜被陆小凤拉着说话,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难得睡了个懒觉,梳洗完了才发现花玉楼今早竟然没来找他。 街道上人声鼎沸,陆小凤和花玉楼坐在客栈靠窗的桌子旁,一人看东一人看西,都没开口更别说视线交流。 陆小凤眼尖,一眼就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朱翊钧,蹭的飞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子。 “起的这么早啊。”陆小凤随口说着,将朱翊钧带到桌子旁坐下,“反正还早,怎么没再多睡会。” 朱翊钧伸手想甩开他,试了几次没成功便放弃了,听了这话看着陆小凤冷笑两声。 陆小凤被他看得先有些尴尬,然后又笑了,从怀里取出了几包用纸包着的东西出来,打开递到朱翊钧面前:“煎饼,吃吗?你刚起来肯定饿了,来,尝尝这个。” 朱翊钧看着快要举到他嘴边,其貌不扬油腻腻的煎饼,有些犹豫。 陆小凤笑起来两颊的酒窝更深了,甚至有些可爱,朱翊钧皱了皱眉,还未等花玉楼阻止,就张开了嘴,一口咬下,一股葱香酥脆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味道还不错,朱翊钧瞥了眼陆小凤手上那个卖相奇差的煎饼,心里暗暗赞叹。 陆小凤笑眯眯的说道:“味道还不错吧,这可是城南卖的正宗卫辉煎饼,虽然比不上周老头的手艺,味道却也还成。要不再试试?”说完又举了过来。 朱翊钧撇了撇嘴,从另一个纸包里拿了块糕点,冲淡嘴里的味道,淡淡道:“太油了。” “会吗?我倒觉得味道不错。”陆小凤很自然地就把剩下的半块煎饼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两口酒解决了,还意犹未尽得舔了舔嘴唇。 显得味道极为不错。 朱翊钧见了有些不自在,又觉陆小凤怎么看怎么莫名其妙,今天是不是太殷勤了点。 花玉楼看着窗外,一张脸冷的掉冰渣,时不时的看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 这气氛委实太过诡异,朱翊钧明智的决定眼不见为净,转开了眼,看着窗外的风景。 等他吃饱了,问花玉楼才知道朱希孝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既然没事情便也不愿多呆。 似乎发现了他眼底的不耐烦,陆小凤一下跳了起来,扯着朱翊钧的手往外走,道:“反正没事,咱们顺便到外边逛逛。”还未走两步,朱翊钧就不客气的甩开了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脏死了,一手的油。” 陆小凤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牵了直接改用推的走,朱翊钧连忙交代花玉楼在这等着,说完瞪了眼陆小凤:“你在猴急什么?” 第五十七章 没走多久,陆小凤让朱翊钧等一会儿自己走进了一家酒楼,片刻就被人请了出来,不过手上却拿了个模样朴素的瓶子。 朱翊钧将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酒瓶,抬起下颚,微嘲道,“陆大侠,是无酒不欢么。” 陆小凤摇了摇酒瓶,想了想递给了跟在朱翊钧身后的侍卫,“麻烦了。” “这个啊。”陆小凤甩了甩空手,“上次在百花楼听花满楼提起过,味道还不错,难得看到有地方卖洋酒,你看,光看着我就知道肯定不差。” 朱翊钧对他的爱好兴致缺缺,看清楚瓶身周围的花纹标签,更是嗤之以鼻,他可不觉得陆小凤会喜欢葡萄酒那种燧石样的气味。 陆小凤继续道:“我准备把它送给花满楼。” 朱翊钧转开了眼。 大明再开海禁实行了十几年,用梁邦瑞的话是金山银山也跟着来了,只是没想到原来进口在大明也享受这么高的待遇,一瓶洋酒便用了陆小凤20两,平常酿的酒也不过几两银子。 使团传来的消息,朱翊钧倒是毫不避讳的印到报纸上。欧洲现在到处在打仗,荷兰、英格兰、法兰西同西班牙混战一团,战事倒是越大越烈,都腾不开手搞内政,没空同大明通商,不过却也都递交了国书,希望再次来往海上贸易的意愿,朱翊钧考虑到海盗同行事,不急于一时,也只和东亚中亚保持通商关系和朝廷政府采购。 而民间也只是允许通过固定的集市进行交易,越是稀少越显得珍贵。 “这就是为什么洋人这么受欢迎的关系。”朱翊钧顿了顿,心里挺郁闷。 陆小凤见了,轻挑起眉,没再说什么,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海边码头,此处人声鼎沸比之闹市都不曾多让。 装货卸货的活看着机械,甚至这些人每天都在干,朱翊钧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见了治下繁华心里也是高兴。 一旁一个工头装完货正摇着扇子,喝着水,站在一旁休息,想来是忙了一早上,朱翊钧见了没多想便走了上去。 “你这忙活了一早上,看来生意做得还挺大呢。” 工头手一顿,侧过头看了一眼,唏嘘道:“公子笑话了,我一个小小的管事哪有这本事,这是我家老爷的生意,能不大吗,这不一上午都走三趟了。” 顺着他的目光移动,不远处衣着华贵的腰缠满贯的男子正在和一个洋人商磋,满面红光,看来是谈成功了,朱翊钧见了眉头微蹙。 “你可知这货准备运到哪去?” 工头笑了笑,道:“和洋人做生意,自然是送到遍地都是红毛蓝眼睛的地方。” 朱翊钧眉头皱的更紧,问道:“欧洲正在打仗,这生意能赚的钱吗?” 工头听了却是哈哈大笑,直说道:“打仗?看来公子不是生意人,难道打仗了男人就不穿衣服了不成,洋人的女人便不抹胭脂了?” 朱翊钧思忖了片刻,疑道:“既如此为何不前往东亚,中亚,路途较近,朝鲜更是大明的朝贡国,互惠互利,总比到那南洋路途遥远的地方,方便的多。” 工头听了,微嘲道:“公子说的那都是永乐朝的老事了,放到咱们这就不顶用了。” 朱翊钧听了心里有些不高兴,正想反驳,那人就自说,颇有指点的意思,道:“东亚那块成天的海盗走来走去,就是去了也不见得回得来,朝廷成天说着清海盗,到现在了还没个动静,一个个都是天高皇帝远,哪能明白咱们老百姓的苦处,咱们这些人啊,就指望这片海谋生了,还不能多有点想法。” 朱翊钧脸色不是很好看,却也没反驳,只说道:“你这说的不对,治理海盗只是时间的问题,朝廷也有疏漏,所以才派了海军保护商家出海,你见有人敢打主意吗?” 朱翊钧不容置否的勾了勾嘴角,暗暗给自己加分。工头听了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兄弟看来不是咱们这一带的人。” 这回连称呼都变了,朱翊钧迟疑了下,“在下京城人士。” “从古至今扬州府就是富庶之地,这边不兴农耕,又不靠山,为了发家致富,商贾就不在少数,我这小半辈子也是走南闯北,眼界不小,单单咱们这一府就有百来商户,朝廷派来的船哪够咱们这些人,那么多的商户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咱们这些人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工头说着,越说反而越起劲,没顾得上身旁人脸色,轻叹道:“若朝廷多拿些本事来,把那海盗都杀干净了,咱们又哪要出点货,都求到洋人的头上,占一船的货让他们占便宜,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黑心鬼。” “难道洋人的船就没人抢了?你这说的倒有些像黑吃黑了。” 朱翊钧随口说出,却也没把这些商户的行为在心里多做评价,半调侃的说道。 工头挥手,招呼另一队的人搬货,突然道:“你有见,强盗抢劫的时候分什么蓝眼睛,绿眼睛,还是黑眼睛。” 又轻叹道:“至少有个盼头,他们打起来还有个胜算,不是白白送死。” 这他第一次听到百姓当面评论他的政策,当即愣了一下,眉头又蹙了,脱口而出,“所以你是想让朝廷放开对枪械的限制?” 工头一下有些愣住,似乎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相当贵气的公子,会这么毫不忌讳的说出这个问题,要说朝廷对枪械的控制可是相对严密的,连仿制都要杀头,老百姓如今说这个词都得在嘴里琢磨几遍,可见相当敏感。 工头讪讪,挥了挥手,“是我失言了,我一个小老百姓哪敢说这些话,兄弟别放在心上,老哥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急匆匆的走开了。 朱翊钧虽然心里被这小工头说的不自在,却也是听在而力,来起劲的,但对他说的话,却很不以为然。这人一走了,有点拳头打在棉花上,力使出去了,却碰不着东西。 朱翊钧转过身,面色不善的看着身后的三个侍卫,道:“陆小凤呢?” 领头的侍卫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一见朱翊钧心情不好连忙祸水东引,道:“陆大侠见您迟迟未离开,说等您想着他了,就到前面的豆花小摊来。” 朱翊钧也没做犹豫,直接往前边走了,此刻还未到晌午,太阳不是初阳般似有若无,而是恰到好处。 陆小凤坐在一家铺子旁,正在同老板聊天,看样子不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吃午饭。 陆小凤见他来连连挥了挥手,又与那老板说了些什么,连那老板都热络的过来招呼。 “……” 朱翊钧只横了陆小凤一眼,懒得与他计较,便在这略显简陋的小摊下坐下了,那老板见了眼露讶色,什么时候这样气度的公子哥也光顾他这种小地方,片刻笑呵呵的给陆小凤比了个赞,不过一会又给他上了一碗豆花。 朝阳洒在身上,带着点点暖意,这里离海边极近,还能听到浪花拍石的声音,行道间淡淡的海腥味,朱翊钧目光瞭望远方,那是一块没有被房屋掩盖的地方,那里海天接宾,湛蓝的海水不停地向前涌动,直到看不见的远方,这动作似乎带着韵律的美感。 此刻他眼色有些朦胧,像江南的春水,又有些惬意,懒洋洋的,陆小凤见他这样子,忍不住说道:“你不想尝尝正宗的扬州豆花?” 朱翊钧目光冷静的看着桌上不知何时又多出的几个空荡荡的碗,道:“你早上没吃饱吗?” 陆小凤笑了笑,“早上我可是连你那份都吃了,都能撑死。” 陆小凤用他经常夹兵器的指头,敲了敲其中一块空碗,自得的说道:“不过,每次遇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我会都忍不住先吃三碗,等我吃完了,连老板都忍不住再送我一碗。” 朱翊钧撇了撇嘴,“不知所谓。”显然他现在不吃陆小凤这一套。 但不知他是在说陆小凤还是他的这套谬论,亦或者是这个地方,更甚是别的。 陆小凤见他这样,就还想搭讪,面色故作无奈心底却觉好笑,委屈道:“我不过做我喜欢的事,你又看不惯我。” 朱翊钧心里有事,懒得理他,陆小凤是个很知趣的人,他明白在不受欢迎的时候最好还是闭着嘴,别再打扰别人。 不过,当三碗豆花都不能堵着他嘴的时候,陆小凤也是个呱噪的人。 片刻,当陆小凤准备唱歌求注意的时候,朱翊钧受不了,微微侧过了头,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商贾还有联系。” 陆小凤轻挑眉:“我和商人关系一向不错。” 他口气极大,朱翊钧微抬下颚,不免多打量了陆小凤几眼,显然今天是陆小凤故意带他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讪笑:“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的。” 陆小凤也在心里暗叹,他虽然喜欢管闲事但有些事情却一点也不想碰。这些大商户找到他的时候,他们请求的事情也很简单只是想让他当一次中间人,拜托京城首富吴一赫和江南首富花如令,利用他们的名气集结全国多家商行建成商家协会,合理的分配海军武力和私家护卫。而这些商家愿意抽成红利,简单说就是寻求保护。 陆小凤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但当他偶然发现他喜欢的煎饼豆花,洋人可以随意吃喝,霸王餐还被人笑脸相迎,朝廷被人连连赞叹的同时背地里也小声议论什么时候能再有些能耐时,终于忍不住想把这些故事告诉他其他的小伙伴,而这个小伙伴就是朱翊钧。 但他想的更多,或者在他心里协会这种东西,根本是痴人说梦,他就没想过要说。 朱翊钧见陆小凤一脸无奈苦笑又说不出话的模样,一肚子邪火,忍不住眼带嘲讽地瞪了他一眼道:“他说改制便改制,他说卸枪就卸枪,他把我的话当成什么了。” 这个他俨然就是刚刚那个工头,朱翊钧心底还是没放下那个同他呛声的工头,而一个工头能说出那些话,或许是有压抑久的心底话但有些事若没人教却是不可能的。 陆小凤闭着嘴,又不敢开腔了,或许他是想等朱翊钧自己把话说出来。 朱翊钧突然正视着他,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你想说什么。” 陆小凤心头一怔,朱翊钧精致的面容带着肃然,眼神中难以言喻的陌生,陆小凤勾起嘴角,嬉笑道:“陆小凤区区一介草民还有机会传达天听……不过,平时谁家沾点便宜吃点亏,横竖那都是自己人。如果都是让外人等着捡便宜,心里想想都有些不爽快。” “虽然我是不介意当冤大头,就不知是不是人人都喜欢。” “……” 朱翊钧撇了撇嘴,道:“陆小凤不愧一代大侠,时时刻刻都在为国为民呢。”话说完,挥了挥手就大步往前走。 陆小凤见了心里一乐,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道:“哈,没你说的那么好。”接着脚步轻快,连忙跟上。 朱翊钧走了两步,又觉不对,轻眯了眯眼,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道:“既然你有事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同我讲,难道我是那种死要面子听不进话的人不成。” “除了这种方法之外我还有不下二十个渠道让你知道。”陆小凤嬉笑的凑了过来,靠了过去,想伸手揽他却被躲开了,镇定道:“但都没有这个实在。”也没这来的有趣。 朱翊钧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直接走了。 陆小凤在原地站了两秒,就跟了上去,轻声问道:“生气了?” 朱翊钧斜睨:“没有。” “哦,那咱们一块再到太湖走走。” “不要。” “还说没生气,昨晚说好的,你现在反悔就是生气了。” “我说不是。” “你是不是……” “闭嘴” “哦,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买文请慎重,本文一日一更,如果出现第二章,那么请小心,那是防盗文。 如果某日发现一日居然有三章那就是小爆发,我加更了,那时我会提醒标明。 所以买文请小心。 勿买的亲们,骚瑞! 第五十八章 近些年,北京城在朱翊钧的治理下改善很多,光城中守备就多出一倍,虽不是人人佩戴枪械重武器,但每个地方都能看到神机营的影子,浓厚的火硝味。自从皇帝出巡后,各城们加强防备,城中的老百姓却没多大变化,少的只是每日清早,百官们急匆匆的轿子。 锦衣卫悄悄的抄了份便条递给顾勘,顾勘看完拢在袖子里,警惕的避开众人,急匆匆的往城南走去,唯恐被人跟踪还不忘多饶几个胡同,才进了一座简单的落院。 屋内,顾勘将纸条递给了潞王,才道:“王爷,这是锦衣卫刚刚递来的消息,户部赈粮,金九龄动作大看样子正好和皇上的人马撞见,看来皇上是准备动手彻查户部了。不过,既然人在扬州不如让太湖……” “这消息你从哪来的?”没等他说完,潞王便皱着眉说道。 顾勘抬头见潞王神色不大对劲,眼珠子微晃了晃,才道:“是卑职从宫里打探来的。” 潞王捏碎了纸条,忽抬头问道:“内阁那些老家伙有什么动作。” “没有。” 潞王略想了想便明白朱翊钧的用意,看来皇兄是准备引蛇出洞,只可惜万历十年张居正杀罚错乱,官员卷宗本就有些混乱,葛守礼隐退已是板上钉钉,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不出意外便是花玉楼,倒时就是查出来了,牵连的证据也都消干净了,户部的小官小吏他还不放在心上。 潞王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吩咐道:“你先回去,仔细盯着宫里,别给本王出什么乱子。” 顾勘原是东大营的士兵,当时还是杨廷保手底下的人,当年胡椒苏木一案上抓了不少人,顾勘也差点被抓进北镇抚司,躲过了一劫,却还是在编制上被人遭了跟头,成了民兵。 顾勘能留在宫中,潞王只让他干一件事,监视太后。 “王爷,荆王已经有所行动,我们为何不也派出刺客,事成便可推托在荆王头上,岂不两全其美。”顾勘见潞王没动作,忍不住出口说道。 潞王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本王凑什么热闹,皇兄若好下手你以为荆王为何迟迟未有动作。” “难道王爷忘了上次若不是有戚继光赶来救驾,荆王差一点便要事成了。如今戚继光远在蓟州,路途千里。王爷,经年之愿果,天赐良机啊。” 潞王眉头一蹙,冷着脸,眼中满是不耐,却还轻声说道:“这件事本王心中自有考量,不用多言。” 顾勘见过都到这份上了,潞王仍不为所动,急道:“王爷,事到如今唯有杀……” “闭嘴!” 潞王脾气乖戾,飘忽莫测,喜怒不定,顾勘的杀字更是触动了他的神经,眼有凶光的看着顾勘,怒道:“再多嘴一字,别怪本王不客气。” 顾勘垂下头,有些不甘的问道:“王爷这是不准备对付皇上了吗?” 潞王抬起头,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傲气的说道:“何时轮到你来质问本王,顾勘。” “退下。” 顾勘紧了紧拳头,还是离开了。顾勘自从调任到宫中便是潞王的贴身侍卫,早在山东事发时,他就发现王爷似乎没有杀皇上的心思,虽将皇上的行踪私下透露给了荆王,却也抱着隔山观虎斗的态度,迟迟未接应杀手,事后发现罗超擅自行动,登时暴怒下令杀其满门泄愤,顾勘当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王爷责怪其办事不利。可如今看王爷的态度,似乎依旧不打算有所动作,顾勘心里略有失望,却也看不透潞王既然无心皇位那他的诸多布置又是为了什么。 顾勘失意的离去,潞王看着手中的碎末,心头划过一丝疑虑,于慎行既然没动作那么这份密保必定很隐蔽才对,顾勘只是巡逻侍卫,这份密保又是从哪来的呢。 潞王想了想,眼中带着一丝的嘲讽,继而靠在精美的软榻上,休憩。 不知是在嘲讽朱翊钧身旁的锦衣卫也不过如此还是自己下属的自作聪明。 当朱翊钧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正午了,花玉楼脸色并不好看,朱希孝迟迟未归,这让他当心是不是指挥使大人遭了别人的道。 再过了半个小时,一个人匆匆赶来找陆小凤,只说了一句话让他脸色凝重,连午饭都没吃就先行离开了。要知道水晶冬瓜饺他可是念了一上午了。 陆小凤站在门口,这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有人告诉他金九龄要死了,他希望临死前能再见陆小凤一面。 “你不想进来坐坐?”金九龄说道。 陆小凤没做犹豫的进了屋,却没有坐下,他的脸色并不好,金九龄的脸色更糟糕,瘫倒在椅子上,平时干净整洁的华美衣料,杂乱不堪,上身狰狞的伤口有三处,从外表看起来,像是刀伤,其中最致命的是左胸而过的伤口,一股子血从前心飚出,让陆小凤怀疑金九龄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你是不是很好奇是谁把我打成这样的。”金九龄白着脸说道。 陆小凤道:“有一点。虽然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过你得罪的人太多,被人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金九龄笑了笑,却没有否认。 当然陆小凤说的是这指的是平常人但金九龄不但谨慎,还是武功高强,自认绝顶聪明的人。 正午,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身负重载的骡子络绎而过,向西前进,弄得大道尘土滚滚。陆小凤没再说话,或许他是准备等金九龄交代遗言,解开这一连串事中的疑窦。 金九龄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一仗又是你胜了。” “这很平常。”陆小凤说道。但从他的神情看得出,他颇感自豪,因为又一个对手对他表示了敬佩,输给了他。 金九龄突然捂着伤口,笑得诡异,道:“我的确一直低估了你,但你若现在说我是绣花大盗,也岂非是让人笑掉大牙,除非我自己承认自己就是绣花大盗,天下会有这么笨的人?” 陆小凤说不出话。他虽早就怀疑金九龄却一直没将他归案,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证据。 “我本想好让你勾结绣花大盗来设计陷害我,好将你缉拿归案。”金九龄喃喃道,似乎有些可惜自己的计划没能进行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好像再多给他点时间陆小凤就真的完蛋了。 陆小凤冷笑。金九龄现在的神态有些自以为是,又有些高傲,哪怕他昨天还是个成熟而稳健的人,现在要死了还不能出现些幻想。 金九龄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小凤略笑了下,镇定道:“在你为了掩人耳目忍不住,抛开玉麒麟的时候。” 金九龄大惊,道:“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观察我的行踪。” 陆小凤颇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倒希望是那时候,不然早已经将你缉拿。直到你做了最后一起案子,我才真正开始怀疑你的。” 金九龄怔住。 陆小凤好心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太湖帮是怎么处理商品的。” 金九龄点点头,显然还记得,却不知道这一点有什么重要。 陆小凤道:“玉麒麟在一月前被抛售,太湖帮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帮派,昨夜我还参加了拍卖会,但你却忘了玉麒麟是王府重宝,一个尊贵的王爷,怎么会允许府中宝物被人兜兜转转,而没有动作。” 金九龄的脸突然僵硬。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 陆小凤道:“当然,我没有把握,我也仅仅只是猜想,绣花大盗可能也只是一个引子” 陆小凤道:“所以我猜你可能没想到,太湖帮看着简单,内部却也不平静,而我恰好有一个朋友,就是那不平静中的一个。” 陆小凤叹道:“他的故事让我知道,太湖帮是一个组织,而它早已经和王府有所勾结。” 金九龄脸色由青变绿,他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漏洞,但陆小凤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好,便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金九龄不甘心,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还记得自己做的最后一起案子吗?” 这是陆小凤第二次问到,金九龄又怔住。 陆小凤道:“我猜太湖帮和绣花大盗都是王府的手下,那么绣花大盗干的最后一起案子,十万灾粮就该在昨晚被拍卖,所以昨天我特地去了一趟画舫。” “你办事非常小心,西北在闹灾荒,商船来往的多数是米粮,你悄悄运送过去,确实没人发现,但你却没料到在你劫下灾粮的时候,就有人跟上了你,一路到了贵州。” 金九龄抿起了嘴角,陆小凤继续道:“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金九龄,你的乡籍铜仁府,正好就在贵州。” 金九龄的嘴唇已发白,额上已沁出了冷汗。除了血他体内本已经没有多余的水了,这却是被陆小凤逼出来的。 “你说的对,没有证据这些都是猜想,不过在我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时候,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我也得承认。”陆小凤轻勾起嘴角,把对手最后冷静的面孔击碎,他并不觉得金九龄有多可怜,死亡像是解脱,比起来被他害惨的人,哪一个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金九龄气若游丝,若不是他眼中不时转动的眼珠,陆小凤甚至以为他已经默默的死了。 金九龄没管正在流血的伤口,伸出手给陆小凤轻轻的鼓掌,他确实是十分吃惊陆小凤的分析判断能力。这回是由衷的赞叹道:“太精彩了。” “这很平常”陆小凤这么说,两撇小胡子有些不安分的抖动,要知道金九龄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平时哪怕说话都带着命令的神色,此刻他很得意。陆小凤也有些忍不住佩服自己,简直是五体投地。 金九龄笑了,笑得又轻又快,“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去荆王府看看。” 陆小凤轻挑眉,悠然道:“那有什么,我只抓绣花大盗,为什么要去那。” 金九龄叹道:“因为那有你想要的答案,好歹朋友一场,难道你真不好奇谁把我打成这样,谁要杀我,或许这一切都是场大阴谋也说不定。” 陆小凤眉头一蹙,目光锐利,认真而又凛厉。金九龄像是浑然未觉,或许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陆小凤的眼神是冷静还是模糊,他像是在交代遗言,又像在完成任务。 尽管如此,陆小凤心中仍有许多疑问,却还唯恐被他设好的圈套所欺骗。 不过一瞬,陆小凤的表情又变的同先前般,调侃道:“是你绣花大盗的身份要曝光了,被王府的人杀人灭口了?” 金九龄垂下眼帘,喃喃道:“我倒希望如此。”他静默了片刻,突然侧过头打量陆小凤,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笑道:“我要死了。” “看得出来。” 金九龄笑了笑,道:“陆小凤,难道你没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陆小凤道:“我听过,但认识你到现在,被你骗的次数太多,我怕你改不了毛病,一张口又是谎话。” 金九龄摇了摇头,叹道:“那你该高兴,因为从刚刚到现在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等等我也准备说一段真故事。” 然后他就说了,这不是一段多么精妙绝伦,跌宕起伏的故事。在陆小凤看来只是一个相当俗套的清官被诬陷的事例,而故事发生的年代,虽然陆小凤不想承认但金九龄给的设定确实是万历年间。 当他想问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金九龄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支持! 第五十九章 正值春日,蓝天如洗,忙碌了一天,赶车的人,拉马车的马也都知道歇歇了,即使前一刻还忙碌的不可开交,但朱翊钧还是很乐意抽开时间到处走一走。 朱翊钧坐在窗边,惬意的眯了眯眼,晴天上红日高悬,点点阳光洒在身上。花玉楼见了,笑说:“自从出了宫,公子似乎心情一直不错呢。” “大概吧。” “难怪,谁叫扬州的景致半点不比京里的差嘛。” 朱翊钧见他这般模样,微抬下颚,笑道:“看你大清早就一脸的苦大仇深,陆小凤一走,你倒是会笑了,他有得罪你了?” 花玉楼摇了摇头,道:“陆小凤为人豪放不羁,神交已久。初次见面,谈什么罪过。” 朱翊钧听了有些好笑,继续道:“哦,既不是他,那便是在生我的气了,说说看又是怎么回事。” 花玉楼耸了耸肩,无奈道:“您别瞎猜,明知道那更不可能的。”随即叹了口气,对朱翊钧道:“只是收到家父来信,字里行间中对七童的婚事很是担忧,让我有空多去说动说动他。如今七童也老大不小了,也未见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思,依他的性格,就是有媒人上门,也怕自己耽误人家姑娘。” 他说的长吁短叹,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也是老大不小了,哪回家里写信来不是平白无故的找骂挨。 朱翊钧见他岔开了话,一筹莫展的样子,懒得拆穿他,谁道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有些为花满楼可惜。 花玉楼想着又有些庆幸,比起其他人,起码他还有个盼头,这么想又豁朗了许多。视线落到身旁人的身上,疑道:“我有些奇怪,您什么时候同陆小凤结为素友” 朱翊钧视线四处扫射,落在了远处的豆腐店上,想到了陆小凤陪着自己在港口的情形,像在回忆,才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还是皇太子的时候。” 花玉楼听得眼色一凝,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花玉楼的心思多,朱翊钧见他又有些神思不属,撇了撇嘴,转过头看风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守在门口的侍卫就敲门进来了。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小伙计,看样子是来送口信的,他见了朱翊钧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又出示了宫九的信物,侍卫自觉的关上了门,退到一旁盯着他。 朱翊钧瞟了一眼,确实是宫九的东西。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寻到这来的。” 那人躬身道:“小人昨日在镇江府遇见指挥使大人,是指挥使大人让小人来这的。” 那人说完,朱翊钧眼里一闪而过的了然,既然朱希孝去了镇江府便难怪耽误了这么长久的时候。 朱翊钧侧过头,居高临下的打量来人,那人道:“东西已经交给老太太了,家里出了点事,先回去了,领赏的事先记着,等下回再计较。这就是九爷的原话。” “知道你家主子何时走的吗?” “两日前。” 朱翊钧挑眉,宫九的手底下牵扯太多的江湖人,朝廷之事他很少让宫九插手,自从几月前让他帮忙收集荆王的证据来,已经很久没再联系,没想到已经办好了。看来皇叔是有些心急,露了大马脚,才让宫九起了疑心。 朱翊钧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对花玉楼努了努嘴,花玉楼一愣,片刻才摇了摇头。 不过行色匆匆,难不成真是南澳岛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朱翊钧眼睫微垂,瞟了眼那人,吩咐道:“你去帮我做件事。” 那人走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等侍卫们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好马匹上路的时候,花玉楼才跟了上去,问道:“公子这是准备回去了?”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朱翊钧说的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总让人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花玉楼还想问个明白,朱翊钧就直接走了,不过才走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派个人却查查泊船司和梁邦瑞。” 花玉楼有些意外,因为梁邦瑞的身份摆在那里没理由朱翊钧会怀疑他。朱翊钧把码头上的事与他说了一说,让花玉楼写个条子把事情告诉于慎行。 这倒不说是朱翊钧对梁邦瑞没信心,只是在海运这块,就算梁邦瑞不动心思,也难保他下头那些人就有那么听话安分。 “那潞王殿下……”花玉楼迟疑道。 朱翊钧与他错身而过,轻笑两声,微抬下颚,道:“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花玉楼闻言,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镇定信任,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眼了。 这回就真没等他,朱翊钧翻身上马,径直走了。 这不怪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太大,而是宫九给了他莫名的信心,宫九一直在南直隶查探,要是潞王真死了,他能隐瞒不报,而如今比起担心翊缪的下落,朱翊钧更关注荆王的动作,他人在宫外,娘娘还未有行动,现在离八月十五可还有些日子,月圆之夜是不可能了,那皇叔又准备打算怎么转移众人的注意呢。 不管朱翊钧心中有什么想法,他这晚却是在镇江府的客栈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前天被朱希孝带着的锦衣卫便来了,而他本人则听了朱翊钧的口信,前往南澳岛查看。 日本海军派兵攻打飞仙岛的时候,兵部曾分析了丰臣秀吉此举的意义,今之建贼,果化为虎豹矣。大概的意思是本来从来就没好过,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而后的时不时的骚扰朝鲜,搞得朝鲜时不时的找大明借兵,这时候若是朱翊钧不借,就显得有些小气,失了和谐周边天朝上国的气度,曾和日本海军打了几回。 哪怕有使团周璇,大明和日本国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也难怪一提南澳岛就以为又是丰臣秀吉在搞小动作,只要朱希孝一发现任何不对劲,就立马告知于慎行,也好及时有个应对。 那晚船被炸之后,朱希孝潜下水便发现百里外有小船接应,带人跟了上去,出了太湖,却发现对方分了两头,太湖上派了几个人跟着,他自己则上了岸一路来到了镇江府,见人进了荆王府,发现是帮主任一行。与监视荆王府的锦衣卫碰了面,最近王府进出不少大夫,荆王病了已经好几日没有露面,大小事都是由世子代为处理。朱希孝在府外停留一晚,就收到小伙计的口信,事关轻重,只好将情报托付给信任的下属,自己出海去了南澳岛。 朱翊钧心里有了大概计划,却也知道现在要找出他那皇叔也是不可能了。 荆王府便落在镇江府,朱翊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却还没自大到在这里多留,停留半日便要再启程。 时间尚早,因为一大早就花玉楼就没了影,朱翊钧看着今天天色也不错,换了个地方就又动了出去逛逛的心思,带着两个侍卫,余下的就留下给花玉楼说一声,又洋洋洒洒的出门了。 大概都是在江苏府,一路上倒也没什么稀奇的玩意,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两件看上眼的东西,朱翊钧看着热闹,心里想着带些个特产,还真掏了不少东西,饶有兴致的在路边小摊上停了下来,这摊子老板从海边捡了些石子穿成手链,浪冲久了,奇形怪状的,什么模样都有,串到一块,还怪好看的。 朱翊钧有些喜欢,扔了几个铜板过去,就站到一边挑石子去了,等到手里拿不下想让侍卫接着,没注意身旁走过一人,冷不防肩头被人一撞,一松手,全撒到地上了。 朱翊钧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陆小凤斜靠在一边,眼中盈满笑意,朱翊钧听他嘴里戏谑的轻笑声,心里不痛快。 朱翊钧掏了条帕子擦手,像是没看到上前搭讪的陆小凤,绕过他径直走开了,又嘱咐侍卫离他远点。 远远跟在朱翊钧身后的侍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拿眼看着陆小凤。他们见了是陆大侠才没拦着,等他们想拦着了陆小凤已经撞上去了。 陆小凤见他越走越远,暗暗咂舌,翻脸比女人还快,我还没消气他倒发作了,这先发制人用的比我还顺手。陆小凤昨天等金九龄咽了气,让人把他埋了才离开,也算是朋友一场,尽力了。等他办完事匆匆赶回来,已经人去楼空,朱翊钧影都没了别说留话了,说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有事才到镇江府来,这都能碰巧遇到街头逛街的朱翊钧,陆小凤当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没多做犹豫就跟了上去,陆小凤一直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与他说话,见朱翊钧都没搭理他,无奈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又生气了。”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这时候若不回话未免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睨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也值得我生气?” 陆小凤摇了摇头,嘴里却说道:“我还是去把东西捡回来,不然今晚觉也睡不着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朱翊钧听他乱七八糟的话,冷笑两声。懒得再理他,迈开大步走了,陆小凤笑着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朱翊钧没好气的回头,道:“你能别跟着我吗?” 陆小凤哑然,反问:“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当然。”朱翊钧微嘲道。 朱翊钧嘴里这么说,陆小凤眼里半是复杂半是犹豫,朱翊钧眼角一抽,却也没再说到底让不让跟着,陆小凤心里暗暗笑,果然这招对付朱翊钧最管用。 陆小凤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想起昨天的事,顺口问道:“你昨天走了怎么没告诉我,好歹也要给我留个口信。” 朱翊钧被他这么开门见山的一问,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确实把陆小凤给忘了,脚下却加快了步伐,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嘴里却说道:“有急事,忘了。” 陆小凤见了,听他这么说,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无奈,哪怕心里记着他,但只要一有事,朱翊钧还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哦。” 朱翊钧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觉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举动有点傻的。 陆小凤心底叹了口气,问道:“这么急着走,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朱翊钧含糊道:“有点事。” 陆小凤倒是不介意他的敷衍,他本也不想听那些朝廷的事,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道:“过了正午。” 陆小凤一愣,抬头看了下日头,发现时间也不早了,看着他笑了笑,“要是不嫌弃,一块到太湖上走走如何?” “走吧。” 他答应的太爽快,陆小凤一下有些接受不了,“你什么时候这么配合我了?” 朱翊钧轻挑了挑眉,微抬下颚,道:“原就有这打算。”说罢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陆小凤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轻叹。 “你要都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陆小凤不止一次说要到太湖上去,可回回都没去成,这次倒是兴致高昂,但还没走多久,就有一人匆匆跑了过来,说人已经在等他了。之后一路上,陆小凤整个人就蔫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 朱翊钧见他这样,有些不耐,道:“你有事便去,原就没打算和你一块。” 陆小凤听罢有些高兴朱翊钧的理解,但听他话里话外的嫌弃也是肩头一跨,那点高兴也消了大半,看着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嘴里想着让他在这等等的话便吞了下去,估计说了也知道没可能。 陆小凤指尖摸了摸唇上的一抹小胡子,眼睛一亮,说道:“听说城南在开庙会,看样子挺热闹的,你可以先到那去看看,之后再到太湖也不迟。我和朋友打声招呼,立马就过去,在那等你。” 朱翊钧听了笑了笑,微抬下颚,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陆小凤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些庙会哪儿热闹哪儿有意思,妄图找到一两点吸引他的地方,最后趁朱翊钧没注意,拉着他的手就往城南走去。 朱翊钧见他傻愣的动作,推了陆小凤一下,道:“你还有完没完?” 陆小凤讪笑的松手,盯着朱翊钧看了一小会,才说:“你可要等我。” 朱翊钧看着他,暖阳下他的面容朦胧神秘,陆小凤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朱翊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想与他对视,在他更进一步的时候,挥了挥手打断了。 陆小凤见朱翊钧果真是半点没留他的意思,有些无奈他的不解风情,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慢慢来吧,便转身走了。 朱翊钧在他转身之后,脸上的不耐才慢慢敛了下去,嘴角勾起了点点笑意。 陆小凤走后,朱翊钧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一路走走看看没什么差别,只是这一路却是走走停停的向城南去的。 当他在一家小摊上挑完东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侍卫时,发现身前又挡着了个人。朱翊钧起先以为是陆小凤去而复返,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去,当他一眼入目的不染纤尘的白衣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陆小凤从不穿白衣,一年四季身外都裹着一层俗不可耐的红披风。 离朱翊钧最近的侍卫没认出这白衣男子,警惕的挡在朱翊钧身前,朱翊钧却抬手让他躲开,若眼前人要动手,你一人哪挡得了。 “叶城主?” 朱翊钧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面露微微讶色,不过这里面几分真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叶孤城神色不变的点点头,身印孤松,衣白胜雪,他的剑意不再像几年前那般锋芒毕露,但那双寒星般的眼睛,让朱翊钧一眼认出了他。他手中无剑,但他的剑术更加深不可测,周身的冷意,如远山冰雪般凛然不容侵犯。 他们就堵着这小摊前,摊主见二人气度不凡,虽耽误了生意,却也不敢开口叫他们走开,这一时半会,心中难免有些抱怨。 朱翊钧轻笑了笑,说道:“多年未见,没想到会在这遇上叶城主。”他无意说道,看起来心情极好,又问道:“不知城主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叶孤城淡淡说道:“我曾收荆王世子为徒,每年皆会来此地。今日无事出来走走。” 朱翊钧不觉意外,以他对藩王的关注又怎会不知荆王世子拜叶孤城为师,叶孤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王府教授的事呢。 “正好,我也无事,不妨一块走走。” 朱翊钧侧过身子,笑说道。叶孤城点了点头,身姿缥缈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寒星般的眼睛仿若笼上一层轻烟,似有似无。 “几月前,飞仙岛一事,出兵援手之德,白云城记下了,他日到我定不容辞。”叶孤城淡然道。视线落到朱翊钧身上,那道声音清冷,却好似坚石般决然。 依叶孤城的骄傲,定不会做下欠人情的事。当日日本海军借助北风海势作战,来势凶猛,若杨廷保没及时出现,白云城也能挡下,却会是损失惨重,想必没这么快恢复元气。 朱翊钧心里清楚,多半是宫九干的好事,笑了笑,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叶孤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越走,街上的行人也是稀稀疏疏,一点也不见方才的热闹。 朱翊钧双唇轻动,随口问道:“叶城主来中原数日,恐怕还没见过荆王吧。” 叶孤城淡淡道:“并未。” 朱翊钧眼眸一亮,顿时明灿如星,微微一笑,道:“城主可知我为何来此。” 叶孤城漠然不语,负手而立,微微抬眼,淡淡道:“因为潞王。” 朱翊钧微微一愣,眉眼之间带着些许冷肃,直接道:“也不全是。” 他几月前曾收到宁夏卫所密报,副总兵哱拜频繁与蒙古鞑靼联系,哱拜原本也是鞑靼族人,万历二年,其父叛明被杀,哱拜一人投降,万历十年,官至宁夏副总兵,除了哱拜军事强干也有安抚鞑靼的意思。 大明把退居蒙古高原的元朝政权和蒙古部落,称为鞑靼。掩答汗是成吉思汗十七世孙,自从掩答汗死后,明蒙格局一时改变,宣府、大同多有摩擦。 鞑靼百年盘踞河套,明朝多年内修战守,他有足够的信心与鞑靼一战,甚至做好了长久抗战的准备。 但今年太多风声快传回京,卫辉、荆王、日本、鞑靼,似乎也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煽动的。 若真有人故意而为,到那个时候,他眉头微拧,可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因为若没记错,叶孤城乃是前元后裔,如今该是原鞑靼族人。 “潞王已安然回京,不日我亦前往京城。” 叶孤城的声音落在他的耳际,宛如大珠碎落玉盘般绝然,眼中一转,似有一丝幽光浮动,转眼又消失无踪。 朱翊钧眸光微动,心下一顿,却没打算去深究为什么叶孤城会知道潞王回京,这些个细枝末节了。因为无论从那方面来说,潞王安然无恙已经足够了。 “不知城主前往京城可有何事。” “比剑。” 叶孤城说完这句话,神情肃穆,薄薄的唇抿成锐利的一线,剑眉微扬,带着几分凛然的剑意。 朱翊钧神色一凛,道:“西门吹雪?” 叶孤城无悲无喜的面容,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慢慢的接着道:“若能与他一较高下,才是平生一大快事!” 不过片刻,叶孤城眼神中再次波澜平静,眸色清明中带着缥缈,正午的暖阳也化不开他周身的清冷。朱翊钧见了,眉头一皱,淡淡道:“此战必定非常精彩。” 叶孤城颔首,他没有回答,也已不必回答。 这战必须精绝,两个人都是不世出的绝代剑客,无论谁死了,都是个无法弥补的损失。最可怕的是,这两人用的都是杀人的剑法,只要剑一出鞘,其中就有个人非死不可! 朱翊钧抬眼看向叶孤城,顿了顿,面上的笑意忽然褪去,“可约定好了时间地点?” 叶孤城淡淡道:“尚未。” 朱翊钧眉心一颤,眼底星火跃动,灵光一闪,不过一会,才缓缓道:“紫禁之巅如何。” 荆王的人到处在找他,叶孤城虽然手中无剑,但若想杀他,以身当剑,朱翊钧也抵挡不了。若在紫禁城部下天罗地网,能将荆王一网打尽,自然最好。若是叶孤城败了,内宫太医也能救他。叶孤城并非心邪之人,他心中的剑至坚,至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此刻他倒忘了若是朝中大儒知道,乾清宫成了比武场又该怎样进言,定是骇浪滔天,一发不可收拾。 叶孤城静默不语,眼皮微微一动,神情淡然,才听缓缓道:“好。” 叶孤城能摊这趟浑水本就让人诧异,而如今他的态度就更让人匪夷所思。诚心修无上剑道之人,对这种事,他本该完全漠不关心。 朱翊钧眯了眯眼,嘴角带起一丝轻巧的笑意,道:“常听人道,白云城风景秀丽,民风素朴,若有机会真想前往一看,到时就麻烦城主了。” 叶孤城脚步不停,抬头望天,神色淡然,幽潭般清明的眸中,化不去的森然冷意消去不少,带着一层薄薄的轻烟和看不透的情绪。 “好。” 朱翊钧微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们已经走过街尾,准备绕到下一个巷子口,正在这时,叶孤城忽然看向另一个岔口,只见锦衣华服张扬少年带着几个侍卫已经走了过来。 叶孤城居然还是神色不变,身形一动,顺手将他挡到了一旁的巷子口。 荆王世子上前见叶孤城一人站在那,微微一愣,才笑道:“真巧,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师傅。” 叶孤城颔首,默然不语。 荆王世子轻笑两声,见叶孤城提步走了,忽想到方才看到的人,才道:“师傅刚刚在同谁说话,我远……” 他语气一滞,身上好像一座大山压着,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起来,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叶孤城神色疏离,寒星般的眸子森冷清明,眼底有着滔天澎湃的逼人气势。 荆王世子脸色苍白,就在他以为叶孤城要杀他的时候,骤然压力一减,消散无踪,耳边再度听到叶孤城清冷的声音。 “回去吧。” 荆王世子如蒙大赦的后退两步,右手渐渐收拢了拳,随即恢复如常,朝着那抹衣白,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拖了几天才更!还是谢谢大家支持! 第六十一章 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防盗章,勿买! 第六十二章 “皇上,前面有沉船,出旋涡了……”船身上的侍卫退到了朱翊钧身边,急声喊道。一名侍卫站在船尾的栏边,船一倾差点被甩了出去。 冰冷的湖水忽的涌来,一艘破碎的半个船头碎末漂浮在水里,朱翊钧心底一沉,眼底染上一丝惊慌,却仍尽力保持冷静,镇定道:“别慌,先把船杆劈开。” 身旁的侍卫听了吩咐,最先明白朱翊钧的打算,抽出腰刀想截下块最大的船板。船舟已经开始左右打旋,陆小凤眼神一凛,掠到了船头,冰冷的湖水朝船急涌,胡乱在脸上拍打,他手一探,抓住了一直划船的侍卫,扣住他的脉门。 陆小凤脸色严肃,眼神少见的严厉,他还没动作,手下人身子一歪就掉进湖里,诡异的下坠推动接着被水吞没。 朱翊钧见了面色铁青的与陆小凤对视一眼,眼中射出的锋芒让身旁的侍卫身体哆嗦,要跌跪下来。怎么回事,今日的出行都是他们布置的,没想到会出了事。朱翊钧刚想说什么,守在他身旁的侍卫和在船身劈木板的侍卫俱是脸色大变,大喊道:“皇上小心。” 朱翊钧还没反应过来,站在船头的陆小凤脸色猛然一变,想扑过来伸手拉住他,却发现突然脚下一空,凶猛的大水忽的迸涌来,船底被打漏开始不断旋转极快的下沉,船上的侍卫俱被甩了出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小船倾塌轰然倒下。 陆小凤噗通落进湖里,璇涡的吸力拉着他往下沉,幸好他及时抓了块船板,好歹起了个缓冲的作用,他撑着浮板努力的向上浮起,他一冒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朱翊钧,猛地扑了过去。 朱翊钧一落水,慌得忘了闭气,连喝了好几口水,他没陆小凤那么好运,被漩涡的吸力吸着往水底沉,好在守在他身边的侍卫在水下一直用内力帮他向上顶,往旋涡相反的方向推。 朱翊钧被曲折急速的水波勒的喘不上气,眼前一阵发黑,陆小凤伸手箍着他的腰,下一刻,拉着他的人一用力,就揽紧朱翊钧压在那张木板上,用足了内力把他拉出了水面。 漩涡越来越厉害,涡眼慢慢转了过来,护在他们身后的两名侍卫忽的用力推了一把便沉下了水。 朱翊钧被陆小凤紧紧护在身前,自然感受到了那重重的一推手,心底一颤,用力的闭着眼。 “没事……” 两人抱在一起,陆小凤搂紧朱翊钧,与他脸贴着脸,冷冰冰的触到一块。嘴唇贴着朱翊钧的耳朵低声说道:“别怕,还有我呢。” 朱翊钧听他呢喃的安慰,张了一下嘴,却没说出话来,心底一酸,不知为何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口中蔓开。 “陆小凤……” “嗯?” 朱翊钧被湖水泡的脸色发白,水劲大的似要将他绞碎,手脚冰冷,水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但心头却愈来愈冷静,口中淡薄得乏味。 又一阵接一阵的吸力,在他以为自己的脚要被勒断了的时候,陆小凤沉了下去,一会儿又游了上来,轻淡的湖水里有异样的颜色荡开,是血。但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受了伤,不是自己的血就是陆小凤的。 “等到了明年的春天,咱们再去龙城逛红火吧。” 陆小凤的额头抵在朱翊钧的肩上,似乎察觉到他的害怕,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脖颈,低笑了一声,道:“你会没事的。” 朱翊钧没有动作,因为他完全做不出反应,一股强劲的水波就将他拖入了水底,慢慢沉了下去,陆小凤牢牢抓着他的手,交缠在一块,但两人一起下沉的更加迅速,他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扩散之际,他模糊的感觉陆小凤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用力的推了一把,险些将他背过了气。 花玉楼接到锦衣卫的传信,朱翊钧失踪了,差点栽下了马,连忙调头回了镇江府,找寻朱翊钧的下落,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过了两日,花玉楼调动了一府的锦衣卫都没寻得朱翊钧的下落,急红了眼。锦衣卫一个个心底祈祷朱翊钧不能出事,不然他们这些跟着出门的人都得死,但却都没敢大张旗鼓的搜人,直到第三日他见到了陆小凤。 花玉楼冰冷的目光看着陆小凤,没有表情却没有人敢怀疑,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陆小凤的状况更糟,丰神俊朗的脸上充满了疲惫,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下巴胡渣邋遢,眼底挂着浓厚的黑眼圈,他已经好几日没休息了。 陆小凤的运气很好,他被太湖旁的渔民救了,但救起的只有他一人,身旁并没有其他人。 陆小凤让他的好朋友来帮忙,他甚至去找了刘主事,但不巧的是发现太湖帮的人也在找朱翊钧,心底着急。见花玉楼仍没结果,心底揪着,又酸又苦,实在放不下又匆匆走了。 花玉楼在找寻朱翊钧下落的同时,知道了上船后发生的事,自然会查那个自杀的侍卫,而每个护在朱翊钧身旁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世清白,都是朱希孝的心腹,本该是绝不会有问题的。如今那三名侍卫尸体下落不明,一丝线索都不曾留下,花玉楼恨得咬牙切齿。 一直等到天黑都没再有消息,花玉楼坐不住了连夜赶往山东,准备调动南巡御驾的兵马来搜寻。这个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将皇帝生死不明的事透到京城,而这时从京城却传来一道两宫太后联名的懿旨,让南巡队伍火速回京。 花玉楼听闻,心沉了下去,只觉说不出的蹊跷,气的大发雷霆,快马赶到山东去找刘烶。 就在花玉楼为朱翊钧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时,靠近苏州的一个小村落几日前救起了一名浑身狼狈的公子。 朱翊钧再睁开眼时,面对着茅草的房顶,浑身又酸又痛四肢发麻,躺在一张干净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 他费力的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嘴里又干又涩还有说不清的怪味,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还被人喂了药。 这时,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长袍布衣五官端正的青年人,见朱翊钧醒了也不惊讶,递了一碗水,道:“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应该渴的厉害了。”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就毫不忌讳的大口喝了,胸口一直闷住的那口气,终于缓过了过来。 “多谢。” 青年人接过碗,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气色不错,心下放心,让朱翊钧伸出手来。 “想不到兄台还是个大夫。” 朱翊钧回复了点精神,见他认真号脉,知道估计给他驱寒的药就是他自己开的,就随口问道。 “算不得大夫,我是个教书先生,不过所学颇杂,曾钻研过医术,开一副治发热的药倒也不是难事。”青年人笑了笑说道,言语间对这‘所学颇杂’还有些自傲。 朱翊钧挑眉,反倒多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很久没遇到这么自命自高的人了。 “再喝上一两服药,休息几天便能痊愈了。”青年人倒是不介意朱翊钧的打量,抿着嘴说道。 “不知,兄台救我时身旁可有别人?”朱翊钧说的有些苦恼:“我与朋友一同在湖上游玩,不甚翻船落了水,想必他该在我附近。” 青年人闻言,皱起了眉,“我撑船回来只见你一人,倒没看到你的朋友,需要我到附近帮你打听打听?” 朱翊钧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这朋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出事的。” 朱翊钧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陆小凤的,希望花玉楼该满世界的找他,或许能找到陆小凤,但既然有人害他这时候就不该暴露行踪,引来刺客就不妙了。 “在下朱翊,还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徐光启,字子先。” 徐光启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语气听着却总有些意味深长之意,朱翊钧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徐光启,心下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先休息,身体没好还是别出门,等到午饭时候我再过来。”徐光启说道。 朱翊钧点头。 徐光启又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看着徐光启出去的背影,朱翊钧重新靠在床头,皇叔倒当真是沉得住气,拖到这个时候才动手。微眯了眼,陷入了深思中,片刻就有些精神疲倦,虽察觉徐光启有些古怪,现下也懒得去揣测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像如今这样,朱翊钧虽然在有时候有些刚愎自用,但在亲信心腹上却从不认为是三言两语让人挑拨,因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所以大臣从不敢明着打拉拢之意,遭朱翊钧忌惮。身边亲信之人背叛却是头一次,朱翊钧心下还是有些意外,让他差点丧命,真是吃足了苦头。 他还在发烧睡一觉,又出了一身汗,撩开棉被,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好受,精神却更好些了。 桌上的粥还是温热的,加上粗糙的麦饼,徐光启给他送的午饭,还细心的舀上来一盆水放在桌上,擦了把脸,舒服了些心里有点安慰。 朱翊钧环视一圈,空落落的木屋,抬脚就出了门去。村民们崇敬徐光启,感谢他教村中子辈上课,在离村子外盖了一座房子,不想打扰徐光启,一般很少有人会走来。 朱翊钧站在院子里,隔着篱笆墙看去,身后是青翠的竹林,前方整整齐齐的水田和黄灿灿的油菜花,远远还能看到有人家青色的炊烟,顺着田埂石板小路上有村民走动,有些田园写意,隐士之范,不过徐光启的院子在一道矮岭上,周围再没有人家,倒有些空落了。 “这地方景色还是不错的。”徐光启站在另一个草屋门外,顺着田埂一路看去,青山碧水哪怕荒芜的水田,都能有村落的影子,此地能一眼望尽前方。 “只是景色虽美,不过太湖一隅,也仅是过眼云烟,桑海沧田。” 徐光启的侧脸藏觅在阴辉中,但眼中带这说不清的悲凉。朱翊钧侧眼看了眼徐光启,笑道:“徐兄年纪轻轻,说话倒有些老气横秋,有点看破红尘一般的。” 徐光启微愣了下,摸了摸鼻子,眼中已不复刚才那般,转身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朱翊钧也不恼,眼中划过一抹兴味,看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还有些意思。 便从容不迫的跟了进去。 第六十三章 越是自命非凡的人,越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他们觉得这样显得更有深度,让人琢磨不透。 徐光启口中的所学颇杂,岂止是涉猎广泛,简直就骇人,糟糕的是,朱翊钧被他骇到了。 朱翊钧跟着徐光启进了屋子,屋子收拾的很整洁,徐光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半,顿时屋内亮堂了许多,斑驳的光影落在书桌上。房内的藏书甚多,徐光启的学识广泛,天文历法、水利工程、农政数学每本都有被悉心钻研的痕迹,《甘薯疏》、《泰西水法》屯、盐诸策,几乎都有涉及。 农政上不时一两句的决策,略有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徐光启在一旁看着书,也不介意朱翊钧随意翻看,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偶尔一两句的提问,他虽未抬头,也会耐心作答。 最后朱翊钧叹了叹气,转身道:“徐兄博学多才,没想到连外文都有涉猎。” 徐光启的理想是远大的,在阅读上就有些荤素不忌,朱翊钧手上愕然是一本拉丁版的几何原理,手绘粗糙的直角钝角,熟悉的让他知道这恐怕是西方数学原理。 “我曾结识过一名传教士,学了些拉丁文,这本书便是他赠予我的。”徐光启轻描淡写的说道,顿了顿,紧接感慨道:“吾阅闭,自觉此书为益,能令学理者祛其浮气,学事者资其定法。以为举世无一人不当学。” 讶色划过眼底,朱翊钧心中一动,随即便明白了,看了徐光启一眼,他眼神凝聚坚定,细细摩擦着书面,抚摸着此书。 这本书是与当代数学的叙述方法相去甚远,却有严密逻辑体系和深远的科学实验,是近代科学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前提,等徐光启完全弄懂里面的内容时,已经被它的基本理论和逻辑推理深深折服,认定这是跨时代的巨作,凭大明目前的知识已经比不上了。 于是他去找赠书给自己的传教士,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将此书译成中文,没想到却遭到拒绝。 因为书里的许多数学专业名词在中文里都没有相应的现成词汇,所以要译得准确、流畅而又通俗易懂,是很不容易的。 朱翊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显然他对徐光启本人更有兴趣,哪怕自大了点,夸下海口也觉是慧眼独具,没有正面回答他,顺势说道:“那还真是本好书了。” 徐光启自信这本书能征服朱翊钧,显然对朱翊钧抱有极大的期望,不然也不会特地将人引进来,把那本拉丁书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等着人去拿。他却没想过,敢言天下学子必读之书,若是对方完全看不懂,自己又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怎会让人信服。这种不靠谱的毛遂自荐,也幸亏遇到了朱翊钧和为他高才而心明眼亮的人。 徐光启对他的反应没多大在意,却还在意料之中,开始同朱翊钧攀谈,话题列及广泛,往往天马行空,谈古论今,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扯到这本书上,朱翊钧在心底又默默的评价,徐子先虽自大一点,执着一点,万事不精,但真是无一事不会。 农政农事,经史百家,天文历法,水利工程,音律,兵器兵法,会计理财,建筑工程,机械制造,舆地测量,医药,制钟漏计时器。 “……” 文宜得气之先,造理之极,方足炳辉千古。 便以天下为己任,为文钩深抉奇,意义自畅。 过了半个时辰,朱翊钧终于按耐不住,无意问道:“徐兄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徐光启想了想,摇头。 朱翊钧闻言脸色动了动,徐光启倒也坦荡,不待他问便说道:“说来惭愧,我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累及今日也只占了秀才功名,学艺不精,今年秋闱我已决心不参加了,准备停罢几年,辗转苦读,来日再论造福百姓。” 徐光启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自信。 他学识广泛,兴趣颇杂,心神分散自然是情理之中,至于科举考试……他早有想法。 朱翊钧听罢,一时语塞了,倒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如今朝廷真是用人之际,也需要些有真才学的士子入朝为官,徐兄入仕,必有一番建树。” 徐光启不动声色,直道:“我心有所系,再无旁骛了。几月前就已寻得一名传教士,邀与一同翻译书册,若非救了兄台,几日前便要启程前往凤阳,修研译稿,利师傅是难得精通中文的外国人,能得他教授,译书之事必将水到渠成。” 徐光启的声音显出一种冷静和辗转后的沉淀,眼神中凝聚坚定,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下足功夫,呕心沥血的完成这部光辉著作。 这光辉将在此后的一百年里,成为天下学子必读之书,只希望那时候不会太晚。 朱翊钧心底无奈地叹口气,就怕做足了爱才求贤之心,徐光启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徐光启是个能人,方才的言辞中难免带了招揽之意,他言之凿凿,却也婉拒了朱翊钧的邀请。朱翊钧有些遗憾,也欣赏徐光启光明磊落,尚未入仕便知脚踏实地,功名一事,不可投机取巧。 想到这朱翊钧勾了勾唇,这徐光启真是越看越顺眼。 半晌之后,朱翊钧走动翻看,目光随意四处掠过,落在某一处时,却是微怔了。 刚刚徐光启身子挡着,这时朱翊钧才看到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字体方劲古拙雄浑饱满,许是下笔之人过于自制,遒劲之力点化间,集多家之长却未创自我之心。 朱翊钧随口问道:“那是谁提的字,笔势奔腾而苍劲,收尾精炼,也有一番风骨。” 不矜不伐。 赠字之人十分了解徐光启,自夸自大,于他有改掉性格缺点的期望。 铁线粗旷的点墨大字下落款人是,商丘龙江。 沈鲤的字。 徐光启侧过了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嘴角浮起笑意,说道:“是家师题的字。” “商丘……”朱翊钧轻声念道,微眯起了眼。 朱翊钧眼皮一跳,目光直视着徐光启,一时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也坦然的垂下眼帘,自负执拗的另一面,原来那双眼中也会有谦虚的神色。 朱翊钧嗤道:“你以往见过我?” 他声音淡淡,却笃定的问道。徐光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明白。 “是。” 徐光启老实回答,朱翊钧脸色动了动,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实在猜不透,现在心里生出的疑虑一时也说得清楚了,朱翊钧和沈鲤有师徒关系,年幼时是何等的亲近,若是沈鲤的弟子,就绝对不会与其他混为一谈的。 朱翊钧一改刚才的热络,微微皱眉,却惬意的坐到了椅子上,冲着墙上的题字微抬了抬下颚,缓缓道:“我有些忘了,原来你是沈鲤的弟子,我与他私交不错,不过若他提过,我一定有印象。”言外之意,沈鲤没有提过,他也不认识徐光启,更别说见过。 徐光启眼底浮起了笑意,道:“在下幼时便拜阁老为师,却从未去过京城,阁老偶归乡时才得教授,想来是老师对我不甚满意才未对人提过。不过能拜得一番大儒为师,当年还多亏了您。” 朱翊钧这一听却是分外诧异,满眼怀疑的看着他,道:“你倒是说说。” 既然说到这了,徐光启也不打算隐瞒了:“您还记得闹龙街吗?” 他这么一提醒,朱翊钧还有些印象,他虽然已经隐隐想到徐光启的身份,但真正听他说起还是很惊讶,没想到当年随意结识的少年,聪敏好学,虽然还未金榜题名,却也是一方才子,锦片前程。 就像春天的松树林依然郁郁苍苍。而现在的他,能看到是映山红开遍一片山丘。 “没想到你拜了沈鲤为师。”朱翊钧笑了笑,他现在的心境与刚才之间真的是天差地别了。 徐光启沏了壶茶,奉过茶后,目光移到窗外,感叹道:“我之大幸。” 朱翊钧接过,视线也跟了过去,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碧草,灿黄夺目的油菜花田,心中一动,笑道:“徐子先,你胆子当真够大的。” “草民家道破败,便在此地教书落居,太湖一带水匪横行,救得陛下时已经热感交加,昏迷不醒,草民担心陛下行踪暴露,便没有贸然寻医,草民虽博览群书,一手医术尚佳,但对陛下诊治,还是心中惶恐,委实两难,有所期满望皇上恕罪。”徐光启深深一鞠,说的颇为无奈,而他这么说便算准了朱翊钧不会心中不满,拿他怎么办了。 虽说徐光启确实认出了朱翊钧,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商贩之子,自从家道中落后,生活条件就简单了,也不会傻到挑这个节骨眼上去寻大夫,有可能暴露朱翊钧的行踪。 所以很显然,他也并不想出仕,拒绝皇帝被迁怒一点也不稀奇,他不会自惹麻烦。 但他早晚都会入朝为官,若是到时沈鲤提起这么一段因缘,他却忘了,你让皇帝怎么想?有些事情,皇帝可以不记得但他却不能,这是对上位者的重视,不然到时能讨得到好果子吃吗? 果然这些话,朱翊钧心里清楚的很,他道:“沈鲤谨慎了一世,没想到晚年竟收了个气高胆大的弟子,你惶恐是怕治不好朕,惹祸上身?” 徐光启笑了笑,一振衣袖道:“不,怕陛下看不上草民。”言及自己的才华,语气中颇为骄傲,想来佩服他诸如此类的人还不少。 朱翊钧闻言嘴角抽了抽。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或一引先生独得之言,则皆令人拍案叫绝。 第六十四章 细雨蒙蒙,如雾如烟。 小半个时辰,小船轻快的出了小渔村,大清早村里的百姓已经下田干活,朱翊钧坐在船头,来往的村民都是认识徐光启的,热情的打招呼。划船的老汉也是村里人,熟稔的聊上几句。 朱翊钧长的俊俏,船在狭窄的水田里穿行,普通老百姓哪见过村子里走出这样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老头,这是要去哪?” 撑船的老汉 “嘿嘿”的笑了两声,手下却没停,没两下就窜了出去。 这里只是个小小的渔村,附近没有直接到苏州的船,要到苏州,就得先乘船去常青镇再转船到镇江府,不过庆幸的是,小渔村离山东不远,二九十八里的水路,不出意外大半日就能到山东,几日前他让花玉楼先行,想把御驾先停在山东,再汇合回京。 朱翊钧暗自想着只要花玉楼还记得他的话,这一路上去就能遇见刘烶了。 徐光启看朱翊钧一直发着呆,突然说道:“这一带水域最近不太平,附近多了几艘陌生的商船,等到了下一个小镇就改走陆路,虽然饶了点远路,但傍晚也能到山东的。” 朱翊钧“嗯”了一声,不做反驳,问道:“除了本村人,还有谁知道你救了人?” 徐光启一愣,随即回道:“没有,我很小心。”徐光启在察觉附近多了不少江湖人,像在找什么人的时候,因为猜到了朱翊钧的身份,担心行踪暴露,每次买药都在外面饶了许久才回村里。 “很好。”朱翊钧大概猜到什么人在找他,想到他躺在冰冷的太湖水里,像被毒蛇缠绕,瑟瑟发抖,鲜红的血液一片飞溅,在湖面上划出妖艳的痕迹,夹杂着死亡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想起诸多不愉快的事,有几分躁动的感觉,现在的状况他还能忍受多久,尔虞我诈算计利用,但连他身边人都能利用只觉恶心透顶。 朱翊钧眼色一沉,越想越加恼火,胸中杀气肆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这想法很快就止住,他并不怕自己会出事,但问题是,现在还不是跟皇叔对峙的时候,他高调的离开了京城甚至暴露行踪,皇叔不是宁王,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掀起覆海的巨浪,他想知道这五百里太湖究竟有什么本事,多少人恨不得除他后快。 眼下,只有忍耐。 弃了小船,他们在小渔村附近一个小镇上了岸,和苏州港口哪怕是镇江府的繁华相比,这镇子简单得落魄,他现在身无分文,来码头的船还是徐光启打理的。 正在他怀疑这个小小的镇子能不能找到一匹马的时候,岔路口转出一人大步往码头走来,在路过朱翊钧时身子猛地一顿,之后变了脸色,伸手扣住朱翊钧手腕:“是你!” 朱翊钧暗道不好,他并不认识来人,这人二十来岁,标准的水乡人样貌,但钳制他手的力道却是用劲,又是个江湖中人。 “放肆!”朱翊钧手一抖,小露一手摆脱了钳制,后退一步,正想趁机退开,岸边停靠的商船上,几人发现这里的状况,纵身一跃,不过瞬息就堵在了朱翊钧的身后。 “怎么回事?”站在他左侧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一个手肘的距离,却容不得朱翊钧轻举妄动。 “刚子叔,他是进扬州城的那队人,错不了。” 话音才刚落,于刚眼神一厉,周围几人具是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朱翊钧暗暗皱眉,见来者不善第一反应,没想到这么倒霉,然后又有些无奈,他武功不弱,但这几人也并非等闲。 就某些时候来说,朱翊钧也是很识时务的,一个打五个,三人太阳穴凸起那是深厚的内功高手,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比他胜过一筹。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做什么?”朱翊钧脸上带着恰好的余怒,横眉质问道。 于刚看了朱翊钧一眼,没有理他,一个挥手示意,朱翊钧周围的几人逼近,要将他拿下。 朱翊钧用力握了紧手,手指深掐进手心里,他心里着急,徐光启更急,面色一紧,见领头的人面熟,有些迟疑问道:“兄台可是,于老汉的儿子于刚?” 于刚被人认出吃了一惊,才看到在一旁的徐光启,惊异道:“徐先生。” 徐光启在最近水乡的名气不小,有大学问又平易近人的秀才,太湖村的人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于刚是小渔村头那户人家,于老父将孙子托付给了徐光启,教予读书识字,久而久之,说不上多大交情,但还是认识的。 “于大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我朋友,我正准备送他回去,你们这是……” 于刚显然并没将徐光启的话放在心里,铁了心要拿下朱翊钧,“既然是徐先生的朋友,那更该让我送上一程。” 没回来南边都是这么多灾多难,没想到还能落进贼窝,成了俘虏。 朱翊钧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于刚没有为难徐光启,把他晾在了一边,押着朱翊钧就上船了。 徐光启心下大急,想起朱翊钧曾说过要去山东,那里有从京城带来的五大营的骑兵,寻得刘参将,连忙赶到马市,快马加鞭的追了过去。 朱翊钧被带到了一个封闭的船舱,只有一张床,一面桌子,一盏油灯周围空荡荡的,上了船于刚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转身走开,就没有再理他。 船开始摇晃有些时候,恐怕已经离开港口。门没有上锁,朱翊钧试图出去过,想到处走走,但门外却守着人,都被挡了回来,他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泡在湖里,也就打消了硬闯的想法。 船开了两天了,朱翊钧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也不知船开到了哪,每日送饭都很准时,但对方从未开口说些什么,他也有与对方套过近乎,本想套套话,但这些人并不想搭理他,朱翊钧憋了一肚子火,气闷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昏暗的船舱内没什么光线,又道了送饭的点,朱翊钧抬头看,还是个生面孔,借着些许的光亮,发现门外守着的人也换了,他见那人要走连忙问道:“船现在开到哪了?” 那人看了一眼朱翊钧,却并不想开口,朱翊钧眉头轻皱,吩咐道:“你把于刚叫来,我身体不舒服,你们困着我,还不至于让我死吧。” 那人迟疑一下,怀疑看了朱翊钧称不上文弱,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但还是转身出了门。 片刻,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不是于刚,而是相当美艳的女人。 钟娜走上前去,皮质的长靴踩得木板,飒飒作响,她眼睛一亮,对上朱翊钧探究的眼神,反倒笑了起来,显得妩媚动人。 “真没想到这艘船上,还能有这么俊俏的客人,妾身钟娜,公子怎么称呼。”这女人,发髻高高挽起,是妇人髻,眉目间只有一股风流骚气,看着并不安定,眼波潋滟,一瞬不瞬盯着朱翊钧。 朱翊钧微眯起眸,钟娜的眼神像看着一块入口肥肉,他转念一想,面上带着青年才俊的倨傲,淡淡道:“花玉楼。” “你是花满楼的哥哥?” “如假包换!” 钟娜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眼,忽又暧昧一笑:“他倒是一个好男人。” “夫人这话,可是看上我家七童了?” 钟娜又往前倾了一些,不知想到什么,那面上浮起了几分春色,手上轻佻,却没再露骨的勾引朱翊钧。 “他若愿意,妾身倒也无妨。” “你可想知道这艘船如今开到了哪里?” 朱翊钧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躲开贴身过来的女人,他没忘刚刚钟娜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忍着不动,果然钟娜也停下了动作,没再靠近。 朱翊钧挑起眉:“只希望夫人能如实相告,我家中有事,恐怕无法再耽误功夫了。” 钟娜心里不大信他的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是笑盈盈说道:“再过两日就到扬州府境内了,你可知道哪儿是谁的地盘?” “太湖帮。”朱翊钧接口道,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钟娜笑了。勾起嘴角道:“我是任一行的夫人。” 朱翊钧微眯起了眼,这女人的心思倒看不通透,听这口气像是在帮他,却又不像,以他的立场没理由会帮他,除非太湖帮真如他所想,已经四分五裂了。朱翊钧暗自思忖着,这女人知道不少事情,看着也好控制杀了太可惜,若有机会要捉住,好好拷问一番。 朱翊钧骂道:“荒谬。” 学足了花玉楼自命不凡的款,显然十分不屑江湖草莽,又恼怒胆敢劫走朝廷命官的胆大妄为。 钟娜笑得更乐,伸手就想抚上朱翊钧的脸,被躲开也不恼火,娇嗔道:“花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若不是妾身已经嫁了人,不然定爱着你神魂颠倒,尽是欲罢不能了。” “花公子放心,等到了太湖帮,妾身就叫人放了你,保准让你平安回来。” 朱翊钧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如果钟娜说的都是实话,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他要真是花玉楼还无所谓,可惜他不是,不过朱翊钧也很疑惑,按理说任一行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对花玉楼感兴趣,这个钟娜的行径就更是说不清的古怪,除非…… 他们只是认出了他的样貌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有这样,皇叔让太湖帮的人到处找他,这就不奇怪了。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不做表态,知道想知道的了,也没心思再同钟娜周璇,她倒还想同朱翊钧纠缠,这是门外走来一人,钟娜略有遗憾的看了朱翊钧一眼,颇为不舍的离开了船舱。 眼下情况一时半会逃不了,他必须想个法子才行,其余的还只能见机行事了。 朱翊钧对着封闭式的船舱颇为嫌弃,隔日钟娜就重新安顿住所,就在她房门的隔壁,门窗外虽还是守着人,朱翊钧就满意多了。 除了偶尔会过来窜门的钟娜。 作者有话要说:  又拖了这么久,十分抱歉,会陆续补上! 希望大家还能再支持,(?_?)!! 第六十五章 在朱翊钧尚且还不知去向时,宁夏总兵上疏巡抚党馨吞饷激变,数日蒙古族人纵火焚烧公署,自掩达汗死后,鞑靼虽不平静,却还没公然反抗明政府。皇帝不在朝中,一连几天的内阁会议,使者还未到达宁夏境内,又传来宁夏总军官将党馨斩杀。 前边事情还未查明真相,真假尚且不知,但毕竟党馨为一方疆吏,地方疆臣由皇帝亲自任命,虽比不上布政使,也是镇抚一方的要员,断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杀。 三月,迟迟联系不上朱翊钧,中宫又没动静,内阁有事急从权之能,下令诏回宁夏总军官,恐蒙古族暴动,便动了三千营一卫兵力。 孰不知,这一千兵马到了宁夏竟再无前路可言。 朱翊钧站在二楼上,目光定定望着远处,一处黑点突兀侧目,西落的朝阳险险的悬挂在水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良久之后,两船还有一些距离,从楼下上来一人,朱翊钧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周围人已不等他,指着房门让他回去,见朱翊钧没有动作,到底还是没了耐心。 “哐——”身后一人手中刀已将出鞘了。 朱翊钧嘴角一哂,终是转过身来,姿态强硬的将那把刀按了回去,用力之大那人连退几步。他突然发难,周围人始料未及,回过神,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朱翊钧感觉到一丝杀气,是从刚刚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他余光投到了并轨的船上,看的真切。日暮时分,风中带着点点暖意,惬意地眯起了眼,径直走了。 片刻,房门便有清脆声响起,那是上锁的声音。 皓月当空,陆小凤拧断了门锁,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迅速的窜进了房内。 屋子里烛火已经熄灭了,月光始终照不进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光也没有,陆小凤猫着腰,准确的朝床上摸去。 船身摇晃不定,这几日朱翊钧睡的并不安好,只是迷糊的闭上了眼,突兀的开门声,自然把他惊醒了。 他警觉到有人朝床边走来,脚步声很轻,在他耳里却越来越清晰。 到了!朱翊钧睁开了眼,迅速出手,可惜来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他翻身出手的刹那,他的手就被捉住按了下去,那人离得很近,欺身向前,连他的嘴也捂上了。 “是我!” 朱翊钧愣了一愣,猛地抬起了头,屋子太黑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但对上了来人明亮飞扬的眼睛。 来人是陆小凤。朱翊钧想着,心里倒是挺高兴的。 陆小凤见他不再动作,便松了手,推了推朱翊钧的身子,往床里面让了一些,翻身也上了床,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抱了个满怀。 朱翊钧一怔,挣了挣,没能推开陆小凤,“你做什么呢?” 过了良久,才听他轻声说:“让我抱抱。”他看不见陆小凤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累,声音里浓浓的疲惫。陆小凤又紧了紧手,蹭着脸,“幸好。”没事。若不是离的近,这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 矫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当时的情况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朱翊钧僵着身子,半晌才适应放松,靠到了陆小凤身上,回抱住了他。 朱翊钧卧在陆小凤的胸膛上嗅了嗅,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一会儿,陆小凤就被朱翊钧嫌弃地踹上一脚,掀翻了去。一身酒气,还有似有若无女人淡淡的脂粉气味。 陆小凤一脸无辜的看向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伸手又想扑过来,被朱翊钧不客气地推开:“别动手动脚,浑身酒味,脏死了。” 陆小凤带着轻巧的笑意,低声解释道:“我下午才上的船,就是和他们吃了个饭,不然怎么有机会套他们的话,发现得到你。”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和太湖帮关系算不上好,就这么放心,不怕他们在酒里下毒,到时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陆小凤挨着他躺在床上,舒了口气,这回终于觉得舒坦了,道:“虽然不知道船上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不过他们可不全是太湖帮的人。” 朱翊钧眼中灵光一闪,笑了。凑到陆小凤耳边:“包括那个帮主夫人?”朱翊钧敏锐的感觉陆小凤轻抖了一下,在他说钟娜的时候。 陆小凤讪笑,“你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 虽然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不过那对夫妻早也是貌合心离,还未大患临头就已经各自飞了。 朱翊钧轻哂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对上似笑非笑却透着深意的眼睛,陆小凤声音不由拔高,大义凛然说道:“我对嫁过人的女人可没兴趣,投怀送抱的也不行。” “你不必特地和我说的。” “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特地和你说。” “……” 陆小凤说的满眼真诚,朱翊钧却也懒得理他,引入了正题:“这里人即多又杂,靠来强的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也不可能平白放我们出去,你来时的那艘商船呢。” 陆小凤摸了把小胡子,“我让他们悄悄跟在后面。” 朱翊钧笑了。 “好啊,那我们快动身吧。”陆小凤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奈道:“不过,我刚刚巡视过,这艘船没有预备的小船,我们只能悄悄的游过去。” 陆小凤说完,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翻身下了床。 朱翊钧满脸不痛快,喊着说完已经走到门口的陆小凤,低声道:“你在猴急什么。” 陆小凤苦笑道:“不快点把你安全送回去,我实在是放不下心。” 片刻,陆小凤眯了眯眼睛,道:“你不会在这乐不思蜀了吧。” “闭嘴。” “......” 好不容易下了楼,陆小凤刻意放慢了步子,轻巧的避开了巡视的队伍,船头船尾都守着不少人,要想不惊动任何人下船是不可能的,在靠近船尾的地方,陆小凤终于出手点晕了几个人。 朱翊钧先小心的潜下了水。陆小凤顿了半晌,微眯着眼,看了眼身后的船舱,朱翊钧见他没动作,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闻言,陆小凤看了朱翊钧一眼,微皱了皱眉,最后摇了摇头,希望是他多心了。 大概是晚上这水比白天还冷得多,朱翊钧潜在水里,没敢划大水声,缓缓的向后游去,湖水眯了他的眼,呼啸的风鼓噪着他的脸和衣裳,冷的他紧了紧衣服,贴紧身子。 陆小凤紧跟在他身后,在水里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愈加明显。果然是被人跟踪了,陆小凤叹了口气,皱眉回头看了眼大船方向,心底惊疑不定。 “嗖——”三处落水声,朱翊钧潜在水下,并未听见。好在这夜色太暗,船上的人也无法把握他们的位置,那三只利箭落在了他们偏远的地方。 “嗖——”又有十几处利箭划破湖面的声响,陆小凤未回头,只侧身便夹住了朝他破空而来的羽箭,稍一用力箭头便被捏碎。朱翊钧这时也冒出了头,回头看了眼稍有远去的大船,冷声道:“有人在放暗箭?” “没事,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陆小凤笑道,像在安慰他般,抚开水面的波纹,伸手又将朱翊钧按回水里去。 陆小凤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冷凛的回头,看得人心下不由得一颤。 一阵接着一阵羽箭划破水流,激起浪花,朱翊钧哪怕偶尔抬头,短促几息,仍觉压力大而无当,不做停歇,加快速度,迅速的向前游去,久到他胳膊酸软,身后的大船已经变成黑色一点。 黑夜里已不闻轻微地颤动,迎着月光,不远处透着隐约的火光,还能看得清是艘船,朱翊钧轻笑了起来,推了推紧贴着自己的人,却发现他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当下脸色一变,颤声道:“你怎么了?陆小凤,快说话。” 朱翊钧见他不回话,心下一慌,喉咙微微有些发紧,下意识地伸手朝他后背摸去,却被死死按住,沙哑着声音,在朱翊钧耳畔道:“我没事……” 朱翊钧感觉到陆小凤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肩背插着两支利箭,并没有射中要害,手中腥臭黏腻的感触,虽然看不清,但仍感觉他流了不少血。 朱翊钧身子一颤,怎么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拳头无力的紧了又松,极力想呼出肺内空气,却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耐的心底一揪一揪的难受。 他背对着陆小凤,再控制不住,眼里不断有水贴着脸颊滑落到湖水中,片刻竟会无声的抽咽了起来。 黑暗里有太多的恐惧,极易触发人脆弱的神经,放大情感的依赖和重视,此刻看到的光亮,便是心里的希望。 朱翊钧抱着陆小凤的胳膊,轻声呢喃:“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稍低下头,背上一阵刺痛感传来,抬手抚着朱翊钧的脸,擦着冒出的泪水:“真的没事,我刚刚避开了要害,伤口也已经止住了血。你看,前面就到了,上船再包扎下明天就好了。” 在他心底,陆小凤的命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朱翊钧拼命的克制着自己,浑身发抖,这一刻,委屈不安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哽咽着骂道:“你这个混蛋,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是我的侍卫吗……我根本不用你来救,算什么武林高手……什么武林高手也守不住一个劲地流血,混蛋。”说完用力顶了他腹部一下,又有所顾虑的停手。 陆小凤闷哼一声,无奈的侧过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侧脸,温柔地一下一下亲吻着他的脸颊:“你明知道,为了你我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朱翊钧苦笑,心底五味杂陈,一时竟再也接不出话来。 有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光芒璀璨的让人刺眼,闪过前方的那盏烛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希望大家还能再次支持,话不多说,一切用更新来说话! 第六十六章 晨曦熹微,朱翊钧在二楼的客房内,他休息了一夜这会儿精神正好,不过一会便有人来敲门,来人是这艘商船的主人,张伯信。是个做生意的人。 在他这次南巡的途中曾见过这个商人,是在盐城接见吴一赫之时,他便跟在吴一赫身边,因为协助吴一赫帮朱翊钧干过不少事情,但不过是一面之缘,当时朱翊钧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伯信见了礼,朱翊钧点了点头,便让他坐下,先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是吴一赫的朋友,不久前才见过面,今日你又救了朕,说来也是缘分。” 张伯信道:“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恰好来到此地,若非陆大侠,小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帮忙打点罢了。” 朱翊钧挑眉,喝着茶问道:“吴一赫不是说你家是在福建做盐商的,平日也是与他到江苏做海关生意,怎么又跑到浙江这地来了?” 张伯信笑道:“不瞒皇上,小民在福建做盐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如今大部分的生意还是和吴兄在江苏,浙江和广东虽也有海关扣,不过小民也只是偶尔会来。” 朱翊钧打趣道:“你倒是挺会做生意,每个海关口都做得了买卖,看来捞了不少银子。” 张伯信道:“一切还是多亏了皇上,若不是皇上开了海禁小民哪能有这么大的生意。” 这张伯信挺会说好听话,朱翊钧看着窗外,缓缓问道:“朕听说,有江苏一带的商贾成立了个海运商行,吴一赫也参加了,他有和你说过这事儿?” 张伯信一楞,接着朗声道:“实不相瞒,小民却也是加入了,不久前还与众商贾联名向市舶司提交了放宽海军监督的提议,只可惜海运使大人迟迟不见答复。” 片刻,他见朱翊钧似无不渝,又道:“其实自从朝廷开了海运,出海的人也愈来愈多,大家都规矩缴税,国库自然也会越来越充实。可就是出海的人太多了,如今海盗不好打,朝廷又定了海军商船的数目,江苏不比其他地方,大多洋人兜转货物都在此地,前景必然大好,咱们商贾也是不得而为之。” 朱翊钧闻言,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挺会考量。” 张伯信见之,心头暗喜:“小民自不量力,班门弄斧,让皇上见笑了。” 朱翊钧倒没说什么,想了片刻,才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到岸了你再来叫朕。” 张伯信闻言倒很干脆的告离转身出了门。 他走后,朱翊钧又坐了片刻,想了想就也作罢,这一路倒有机会去看看那梁邦瑞,看看他是准备怎么办的这事。 出了房门,转身隔壁便是陆小凤安置的地方,他进门的时候,陆小凤正在鼓捣他的两撇胡子,朱翊钧将门踢上,刚刚天黑看不清,如今见他人瘦了一圈眼睛底下乌黑一片还胡子邋遢,嫌弃的说道:“有时间修你的眉毛,还是先把自己弄干净了。” 陆小凤慵懒的靠坐在床上,摸了把胡渣,笑道:“不妨事,一会儿的功夫。” 朱翊钧狠狠白了他一眼,坐到了床边,松了口气般:“躺下。” 陆小凤轻笑,胳膊撑在脑后:“可得轻点,如今我可再经不起折腾……”听到这,朱翊钧在陆小凤的腰上掐了一把,修长的手指灵巧的解开他的衣服,露出胸腹上缠着几层绷带,想来是已经上了药,朱翊钧顺势松了绷带的活结,利落的拉着绷带的一头将其接下,伤口皮肉外翻却已经开始结痂,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痛吗?” “皮肉伤罢了,算不得什么事。”陆小凤混不吝的说道。 朱翊钧蹙眉,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也是很深的箭伤,想到刚上船时陆小凤肩背满是血,很是狼狈的模样。微眯起了眼,半晌手指狠狠的在刚结痂的嫩肉上抠了几下,又没敢太过用力担心伤口裂开。 陆小凤倒抽一口气,受不了的伸手一拉,把他压了下去,眼底的笑意换成纠结,低声道:“我忍你很久了。” 朱翊钧抬起眼,略带点挑衅的看着陆小凤,专注含笑,陆小凤静静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用拇指细细摩挲朱翊钧的眉梢,脸颊,视线下移,落在了泛着水光的唇上,这只手慢慢摸进了他的黑发,游走到他脑后猛地一扣,就倾身过去,狠狠吻住。 朱翊钧这是第一次主动和人接吻,一只手摸到了陆小凤的腰背上,很配合地张开了唇,开始的动作还些生涩,渐渐便激烈的唇—舌交缠,濡湿粘黏,厮磨扭打了起来。 他们近在咫尺,视线相交,清晰的看见彼此眼中的情绪,暗沉中带着欲—色,燃烧着一股炙热的火苗。 陆小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只手将朱翊钧死死的按在床上揉揉捏捏,极尽挑逗他的每一处敏感点,看着他一阵急喘,低笑了一声,吻也变得更加强势。这也是陆小凤第一次和男人接吻,男人之间的亲吻,似乎少了点温柔缱绻,更多的是你来我往,撕咬掠夺和更多的身体行动。 朱翊钧最先受不住的呻—吟出声,眼里晕染诱人魅色,皱着眉感受着陆小凤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炽热的吻滑到了他颈侧,手伸进衣底,腿往他的腿中间挤的时候,朱翊钧终是忍不住将搭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收紧,狠狠抓了一把。 陆小凤脸色一白,冷汗涔涔,情—欲骤然渐退,呆呆的看着衣裳扯散的朱翊钧,眼神暗沉哀怨,朱翊钧轻咳一声,镇定的将扯开的衣服系好,一本正经道:“你别太过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陆小凤缓过气,看着他镇定的模样,笑的眯了眼道:“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朱翊钧眼角一抽,冷哼道:“我为什么要害羞。” 陆小凤见他这模样,眼底晕开笑意,忍不住笑出了声,朱翊钧冷哂道:“笑什么。” 陆小凤又伸出双手将他圈紧,欺身上去吻住了他的唇,朱翊钧愣了一愣,在他的舌尖想要顶进来的时候用力一咬,陆小凤猝不及防,吃痛之下但不退反进又热情的迎了上去,在他的喉结上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朱翊钧嘴里不能自己的呻—吟声,陆小凤轻笑,才满意的慢慢停下了动作。 朱翊钧恼了,推开了陆小凤的脑袋:“起开。” “你别恼,我这些日子满胸腔惦念着的,可都是你,现在就咱们俩还不能让我抱抱。” 陆小凤这回倒是很配合的起身,将朱翊钧也拉了起来,毕竟再干下去,这位爷指不定就要恼羞成怒了。 朱翊钧狠白了他一眼,看着陆小凤胸前散落的绑带,忍不住伸手将散下的绷带系好,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结,虽不能和前面的相比,却也是勉强把伤口遮住,手艺略有粗糙,轻咳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陆小凤一愣,随即便沉默了下去,笑道:“起码也要等我伤好了再去。” “西门吹雪一定已到了京城,晚几天他也跑不了。” “你很担心他。”陆小凤虽然没说他也猜了大概,想了想,道:“我没打算现在回京,等船靠了岸你就滚吧。” 陆小凤敛眉,心底一叹,还未说什么。朱翊钧却不管他,勾着陆小凤的脖子,叮嘱道:“等到了京城,若宫里有人找你,有事你先答应着,敷衍他们便是。” “宫里?” “嗯。”说到这,朱翊钧眯起了眼,在陆小凤腰上狠掐了一把,道:“你都到荆王府转一圈,别说不知道里面已经没人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道,都说是偷偷潜入,哪还能惊动主人家。” 片刻,陆小凤略有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在出来的时候还是被叶孤城给发现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 陆小凤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你难道不惊讶?” 朱翊钧挑起眉,道:“倒还好,只有有些惊讶叶孤城竟会放了你。” 陆小凤无奈的躺在床上,带着几分哀怨的看着朱翊钧。见朱翊钧不理他,从窗户缝隙中射进的一缕亮光,明亮尖锐,陆小凤想起,那夜他以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辉煌、迅急的剑光。 惊虹掣电,一把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叶孤城的剑倒是和西门吹雪出其的相似。 陆小凤轻轻一叹,眉目怅然道:“他的剑……我真希望永远也看不到他们这一战!” 朱翊钧斜着眼睛睨他一眼,道:“明知阻止不了,倒可以趁机做点别的,你不是为了朋友可以做很多事的。” 陆小凤看向他,眼中灵光一闪,带着轻巧的笑意。又扑了过来,一手托着朱翊钧的下巴,在嘴唇上轻啄了一下,道:“等到了京城我拖着他们,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把你逼得这样的紧。” 朱翊钧一愣,没好气推开了陆小凤,抱手于胸前,嘲道:“谁管你干什么。” “你就稍微管管我,不好吗。” “不需要吧,爷懒得管。” “哎……”陆小凤一叹,真没情趣,几乎是向他求饶了,还没说完,又见朱翊钧翻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 朱翊钧微抬下颚:“我饿了。出门用膳去。” “那我呢?”陆小凤仰躺在床上,指了指缠满绷带的胸腹,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随意。 朱翊钧斜他一眼,哂道:“你腿也受伤了?” “等着,一会儿让孙伯信着人给你送来。”说完开门走了,陆小凤见没人了,跳起身,整了整衣裳,追了出去。 “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上了,终于亲上了!! 第六十七章 朱翊钧一行人下了船便遇到了刘綎的军队,在船上的时候,朱翊钧已经通过孙伯信送了信给花玉楼,刘綎的兵马早早就在城门口守着,担心太引人注目便自己在码头迎人。 朱翊钧见了刘綎,又风尘仆仆一路往最近的南巡别院去,刘綎眉目锋利刚毅也带着几丝疲惫,道:“大刀,这几日辛苦你了。” 刘綎闻言,打量了朱翊钧一番,随即哈哈一笑,道:“臣身为御前指挥使,负责皇上安全,岂能无为?皇上平日待臣厚恩,自当黑价白日全力以赴,万幸,皇上这次并未受伤,不若臣未能死在与敌交锋,也为李大将军军法处置。” 刘綎和朱翊钧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话要随意很多,所以刘綎对朱翊钧的态度显然多了一份关心,少了些许恭谨。 朱翊钧听了这话,嘴角衔着笑意,手下却不停鞭马,道:“若你能把这份心也放在战场上,朕就不追究你上回醉酒打伤御史的事情了。” 刘綎闻言,大喜,大喜之余还不忘讨价还价:“皇上放心,就不知皇上能否帮臣在李大将军面前美言两句,臣听说那御史是大将军家的亲戚,还真怕他回来我算账……” 朱翊钧眼一横,冷哼道:“哪那么多话,回去再说吧。” 一路低调马不停蹄的赶路,终是在黄昏时候到了南巡别院。 朱翊钧一马当先进了别院,花玉楼梁永等了一夜,望眼欲穿,终于见朱翊钧回来了。他也免得梳洗换衣裳,打发了刘綎后,去了厢房当下就问起了现在的情况。 “皇上您失踪后,宫里便下了懿旨唤您回宫,臣一直压着您失踪的消息,如今大部分的队伍明面上已经往回撤,刘将军带着百来兵马还留在江苏境内,一路上走走停停寻您的消息。” 朱翊钧眉峰一颤,又沉声问道:“懿旨?京里出了什么事了?” 接过花玉楼递过的明黄手谕,上面的玺印确实是仁圣太后,朱翊钧心下一沉,看完有些惊讶,道:“宁夏兵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外头一点风声也没有。” 花玉楼微摇了摇头,锦衣卫并未传来消息,他也是不知,从袖里递出了奏章。 是于慎行送来的加急折子,里面提到的便是宁夏这阵子并不太平,先是巡抚私吞饷银被杀,接着便蒙古人闹事,想来府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但不见朝廷有什么动作,当中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觉事情太有蹊跷。 宁夏巡抚党馨,朱翊钧有些印象,是万历六年任职,因当时吏部曾移文,将党馨由兵部职方郎中升任为湖广使,数日前方见其领敕,不日又见其任职宁夏使,只觉吏部选官朝令夕改,如同儿戏便去告诉了张居正,才知这党馨一月间连死兄长同儿子,皆未下葬,他虑着湖广府离家乡太远,赴任途中不能顺道扶榇归家,便上书吏部请求改任附近,以便还葬。因他哀情可鉴,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授宁夏使,这批文便是他亲手写的。 朱翊钧记得张居正曾提过党馨为人清正,未有劣迹,是个廉吏。脑海里尚且还有与这位不苟言笑的辅臣老师,一派君臣相宜和谐的场面,他之所愿,辅佐陛下,再创盛世的肺腑之言还流连在耳。 忆到此处,朱翊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这宁夏总兵实在没什么印象,朱翊钧留意了下,于慎行已经派人去安抚鞑靼,出动兵马往宁夏押解人回京审问了。 将折子又丢给了花玉楼,花玉楼翻看着,好半晌才说道:“既然首辅大人已经出兵镇压,只要不是闹兵变,想来鞑靼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事。” 朱翊钧睨他一眼:“但愿如此。” 朱翊钧想了片刻,孰轻孰重,到底是先放下了宁夏的事,留待他南巡回来之后再多做考虑。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因在谈要事,门窗尚且关上了,朱翊钧看花玉楼一眼,侧过了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缓缓道:“朕让你派人追查荆王行踪,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花玉楼一顿,扯扯嘴无奈道:“尚无。” 朱翊钧点了点头,未有失望之色想来也是随口问问,荆王如见算是滴水不露,不见会在这时候出差错。想来这时候叶孤城已经到了京城,那么荆王必定也早早在部属好一切在那等着。 花玉楼见他不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朱翊钧的思绪:“皇上,臣有一事禀报。” 朱翊钧见着他说的如此认真,挑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是万历三年关于京兵营退回猎苑的旨意。”花玉楼补充道:“微臣并不敢妄言,只是在搜寻荆王行踪时,朱大人曾让锦衣卫在京城查找蛛丝马迹,却发现前些日京城外莫名多扎了几个营地,臣本以为是近日京兵抽离使守备营分散才如此,只是方才见首辅大人派往宁夏的士兵竟皆是三千营地。” 花玉楼说到此处,顿了顿,见朱翊钧脸色无异才接着道:“此营地士兵是每年从塞外送来的训练有素的骑兵,乃守备京城最强悍的兵力,而城南城北却不见疏动。臣以为,首辅大人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事情恐另有内情。” 朱翊钧闻言有些意外,微眯起了眼,道:“城南城北?” “都是哪来的军队?” “微臣派人查过,是今年从山东,河南调配到五军营的都司卫。” 朱翊钧听罢,大为光火,上回罗超的所作所为败露,人也被戚继光杀了,河南总督被拎到了朱翊钧面前来问罪,纸包不住火,第一个就把涉嫌人给供了出来好减轻些罪名。当时南直隶一带被狠狠清洗了一番,没想到还能有落网之鱼。 “朕记得上回那个刺客就是河南出来的千户。” 花玉楼走上前,将奏疏扣在桌上,道:“皇上,臣认为如今回京倒可以缓上一缓。” 朱翊钧冷冷一笑,不用多想他就已经猜到了荆王的心思,心底也是这么想的,自然同意他的提议。 朱翊钧斟酌片刻,神色稍纾,问道:“朱希孝人呢。” “还未回来。” 朱翊钧点点头,想了想回头道:“那便等等他,去南京看看。” 南京便是南直隶的中枢,繁华不下京城,其尤甚而过之,南京不单是六朝故都,大明朝的根基也在那里。如今,皇帝虽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大衙门,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因此常常多事闹事的也是在这地。 花玉楼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朱翊钧见了他这样子,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后悔跟朕一块出来了不成?” 花玉楼一时哭笑不得,调笑道:“只望皇上怜惜微臣,别再让臣像今日这般忧心伤神才是。” 朱翊钧扬眉笑道:“为朕伤神,你还不乐意?” 花玉楼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两声,才道:“此乃臣之荣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 “行了行了,少来些虚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钧打断,随即挥挥手,轻声道:“朕累了。这几日想必你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 花玉楼一怔,行了礼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便告退了。出了门就遇到了守在门口的梁永,朝他使了个眼色,梁永微点了头,接着进了门。 这江苏南巡别院是嘉靖年间修的,闲置了几年,院子虽不算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四五间精舍,十几间简屋,已有士兵在各个屋前来回巡逻查视。 花玉楼出去后,朱翊钧便提笔写了封信,见梁永进来,便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给于元辅。” 梁永收下也不敢多言便下去安排。 朱翊钧搁下笔,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等梁永再回来时,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更衣就寝,见朱翊钧靠在椅子上,才小声说道:“皇上,要不先梳洗了再休息。” 朱翊钧张开了眼,还没动作,见他眼眶都是红的,不免笑着打趣道:“怎么,可是趁朕不在刘綎欺负你了不成?” 梁永抽着袖子背着手,抹了抹眼,哽咽道:“是奴婢高兴,皇上您终于平安回来了,您离开的这些日子奴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成天的担心着。后来听说您落水了,奴婢吓得每时每刻都在求菩萨如来佛保佑,您平安无事,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朱翊钧轻笑了笑:“朕知道你忠心,这些日子身旁没了你,朕也是好不舒服。” “皇上......奴婢这辈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愿一辈子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 朱翊钧哂道:“你有这心思,别光顾着说就行。” “是,奴婢绝对不会!奴婢……”梁永大声应承,他还想说什么表忠心,朱翊钧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水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一刻钟后,朱翊钧彻底梳洗换过衣裳,便沉沉睡下。第二日清早,太阳快晒到头顶了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的朱翊钧打着哈欠才起了身,花玉楼就来给他问了安。 第六十八章 朱翊钧起的晚,俩人一块用着早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花玉楼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随手捻起块青梅糕咬了一口,浓郁的甜腻的味道顿时融化了味蕾。 “不急,既然到了这,顺道去看看寿阳也好。” “寿阳公主?”花玉楼轻叹了叹,说道:“自从三年前梁兄与寿阳公主成了婚,便不曾再见,如今千里迢迢来了这,他必定是陶陶然,欣欣然,对着这中天朗月,满满地浮一大白。” 朱翊钧听他这么一说,瞥了花玉楼一眼,倒是没有接话,他本也不是专门来看寿阳,自然不会大费周章的找借口,也不怪花玉楼这么戳穿他。 花玉楼话锋一转,又道:“臣最近听了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两广总督弹劾梁都司贪污款银,收受商行贿赂,臣也是吓了一大跳。” 朱翊钧的手指轻叩着木桌,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继续说。 花玉楼抬眸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依旧慢慢在喝茶,才继续道:“因为这回关系海运的事,刑部也介入彻查后回报说与这带商贾脱不了干系,本来商贾每年给官员贿赂数目就不小,不下百万银元,梁都司作为粤海关第一人,自然被怀疑牵连其中。” 花玉楼舀出了两封奏章,递了过去,朱翊钧没接,花玉楼迟疑了下,才说道:“微臣看来,事情还不止这样,这一封是前两广布政司弹劾梁都司私自挪用款银四十万,至今未偿还府银。一封是左都御史弹劾他收受商贾贿赂,私自挪用款银为商贾修建码头。” 花玉楼轻轻放下茶盅,为朱翊钧叙水,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若不是见了这折子,臣还真想不起来,半年前这公文就到了户部,臣那时正好在户部当差,当时这海运的奏报,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被人先拿了去,怕是当时就被人偷偷瞒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什么前任总督和同僚接二连三的弹劾,朱翊钧撇了撇嘴道:“按说官场行事,原也不值一提。商人给官员送礼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稀奇事,不过,这梁邦瑞倒是厉害,他一个小小的海运使,也能把堂堂一方大吏狠狠得罪,这都跨了多少品阶了。” 其实就是两广布政使弹劾梁邦瑞也不奇怪,谁让他是皇室中人还挂了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一般人确实还动不了他。 花玉楼见朱翊钧一副不愿多说,只得无奈摇摇头,见他茶快见底了,又给他添满:“此次南巡跟随来的官员已经等候已久,臣很是头痛,皇上还是早点接见才是。” 朱翊钧想了想,道:“那就下午吧。” 南巡随行官员都是于慎行安排的,除了御史还有六科的郎中,朱翊钧离开将近一月,更何况他如今改了行程,也是时候该见见。这次随行队伍中有个户部员外郎倒是德才兼备,让他颇为在意。顾宪成,万历八年进士,近几年品状排名高居榜首,公正、廉洁皆被推为第一。 时值正是张居正卧床不起,朝臣群起为他祈祷,其中有受过张先生恩惠的,有附势趋炎的,就顾宪成不参与祈祷,有同僚代他偷偷签名,他不领情,拿笔去划掉,好在张先生过世都没机会找他算账,当时朱翊钧只觉此人襟怀坦白,刚正不阿。 这顾宪成也是实学派的支持者,对王守仁的心学很是抨击批判,他曾在家门前撰写了一副对联家喻户晓,激励过无数寒门士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这事传到了朱翊钧耳里才对当时是翰林院编修的顾宪成上了心。 下午,朱翊钧便在这别院接见了随行官员,第二日正午,当地的官员听闻消息,也都接憧而来。 出京城已经一个多月,朱翊钧一行到达粤海关。 粤海关位于广东府西关,素来有‘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的美名。是朱翊钧这次南巡所至最远之处。自从开设了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或许由于年代地理等原因,在四口通商时期,粤海关在四个海关中最为重要。粤海关总部所在地广州的对外贸易发展最快,逐步成为中外贸易的集结点。 朱翊钧见过繁华的江苏海关,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广东府沿海贸易,也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 还未到广东府,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就已经赶来,在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的陪同下,三日后南巡队伍便到达了西关。 西关并没有南巡的别院,因为一早就就接到皇帝要来的圣旨,在那的一处行馆已经翻葺一新,恭迎圣驾垂临,这还是朱翊钧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巡视,声势浩大,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早在城外几里至西关行馆就跪了一地,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朱翊钧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眼,有些日头,现下已经过了晌午,天气怪热的,到了行馆安顿下之后,便让外头的百姓都散了。 用过午膳,朱翊钧就接见了当地的官员,来了一批送了一批,其中不乏从隔壁省会赶来朝见的官员,两广之地官员不在少数,这些官员多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不论官职大小,挤破了头也总算是有机会在这跪上一跪,就希望能给皇帝留下点影响,这会子功夫进进出出他连名字记得住的都没几个。 朱翊钧今天兴致高便与他们聊了几个时辰,等梁永送走全部的官员时,已到午后,奇怪的是这一下午却真不见梁邦瑞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和行馆里的刘綎说了声,便带着梁永花玉楼和几名侍卫微服出门,准备到外头逛逛。 刚一出门还未走远,就有人匆匆忙跟上来给他请安,来人走近冲他笑得喜出望外:“皇上,一别经年,真是好久不久了。” 梁邦瑞行了礼,朱翊钧笑着调侃道:“不敢当,昨天朕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如今你是大忙人了,哪还记得朕。” 被朱翊钧这么不客气的一说,梁邦瑞面露尴尬之色看着胤礽,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这些日子臣并不在西关,今早才匆匆赶了回来,臣的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惦念着皇上的。” 已经算有三年多没见,梁邦瑞这段日子在外历练下来,比之当年的文弱书生却是变化得朱翊钧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面前之人不但高壮了不少,脸上的神态也沉稳淡然得多,言行上看起来更加圆滑老练,但对着朱翊钧,还是恭敬依旧不减。 朱翊钧摆了摆手,失笑道:“行了,好歹是朕的妹夫,老是惦记我这个大舅哥是个什么道理。” “走吧,带朕到处逛逛。” 朱翊钧这么说,梁邦瑞一听便明白,一路走走停停往泮塘湖边的茶楼走去,尝尝当地的特色茶点。 花玉楼和梁邦瑞走在后头,没一会就聊了起来,这梁邦瑞确实是陶陶然,欣欣然,就不知能不能喝上一大白。 过了桥,不消片刻便要到了,这会儿人潮正涌,桥下一馆里已无人客,朱翊钧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李铁嘴测字馆。 朱翊钧看了一眼来了兴趣,随口道:“我记得在京城也有这么家店,似乎也在桥下,什么时候搬来广东府了。” 梁永凑上前说道:“爷,您忘了前段时间,武清伯到处寻人找这李铁嘴,不过这李铁嘴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撵出了京城,没想到搬到广州府来了。”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有这事。” 花玉楼闲闲的向旁边跨了一步,对此不以为然说道:“我倒听说过,传的挺邪乎,我可不信这个。” 梁邦瑞问道:“为何?” 梁永转过头,这时候插口说道:“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便是出自这李铁嘴之口,梁大人你可知道么?” “哪几句?” 梁永轻咳了两句,才卖弄道:“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梁永见他虚心问教,小心的瞥了眼朱翊钧,见他脸色无异,才继续道:“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这是老历了,要不是有人存心保他,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是别想开了,这嘴就是又臭又硬,难怪京城呆不住。” 梁邦瑞闻言,有些惊讶,摇了摇头。 花玉楼抱着手,笑道:“这我倒没听过,能有这胆色得罪不少人,看来这李铁嘴也有点本事。” 他收起了那幅玩世不恭之态,却也说的阴阳怪气,看来依旧不信。 朱翊钧听罢,整了整袖口,淡笑道:“既如此,都别瞎猜,咱们进去会会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便走了进去,侍卫守在门外,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京城大街小巷,他几乎都逛遍了,这店里的装扮相当犀利,朱翊钧打量店中陈设,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与他印象中倒是毫无变化。 花玉楼不信这,不看这些,心不在焉的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就请出了李铁嘴。 他打量着几位来客,问道:“几位客官,可都是来测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朱翊钧坐下后,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倒没有接话的意思,花玉楼见之,抢答道:“不专为测字,咱们逛街,顺便走走到了这里。” “哦。”李铁嘴推过支笔来,说道:“请写字。” “你写吧。”花玉楼不信这个,见朱翊钧完全没动笔的意思,向梁邦瑞推让。 “还是你写吧。”梁邦瑞想把纸笔推到花玉楼面前,不料他已经退到朱翊钧身后。 梁邦瑞无奈,略一沉思,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帛”字。 李铁嘴把那个“帛”字拿过来端详一番,又仔细看过梁邦瑞,清咳一声说道:“这位客官,必非常人。” 梁邦瑞温润地笑道:“何以见得?” “帛字乃皇头帝脚,如果咱说得不错,客官你是皇帝家中的人。” 梁邦瑞听了有些惊讶,惊讶之色却并未表露在脸上,淡淡的看着他。 李铁嘴视若无睹,继续言道:“帛字又与布连,布帛布帛,布为帛之母,帛为布之源,帛又与钱通,以钱易布,这位客官,日下正有一桩布帛交易。” 梁邦瑞一听,他最近确实正有布帛生意的大买卖,正想说话,被朱翊钧用眼神制止住,话锋一转,才道:“是有一些,不过还没拿定主意,没有多少本钱,不敢轻易下手。” 李铁嘴摇了摇头,诡谲地一笑:“皇帝家中人,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这话说的够胆。梁邦瑞不敢问太多,怕说多了暴露身份。朱翊钧看了那李铁嘴一眼,却似乎是来了兴趣,遂示意梁永,让他接过话头。 梁永上前,拿起笔说道:“咱一般不信这算命,今就来试试你的功力,咱也不写多复杂,就报这个‘乃’字儿。” “乃。”李铁嘴凝神一想,笑道,“你这个客官,恕我直言,一辈子与功名无缘。” 梁永失笑:“怎么说?” “乃加一捺就是‘及’字儿,然而你就差这一捺,所以终身不及第也。” 平常人听了不能及第,一辈子的白衣秀士或许还会不高兴,梁永闻言大笑:“老先生算是你猜对了,咱才不稀罕什么功名。” 梁永蠢蠢欲试似乎还想写几个字,让他猜猜。连花玉楼都不知何时转过了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李铁嘴,朱翊钧微眯起眼,想了片刻,缓声道:“老先生,不如你也帮我测个字?” “什么字儿?” 朱翊钧不再说,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沾着茶水写了个“春” “春?”李铁嘴眼珠子一抡,看着朱翊钧问道:“客官为何要报这个字儿。” 朱翊钧微微一笑,光华流溢,轻声道:“正值阳春三月,枝嫩风声摇翡翠,春色确实不一般。” 李铁嘴看着朱翊钧,啧啧笑道:“客官春光拂面,老头儿不必说已是喜上眉梢。” 朱翊钧愣了一愣,失笑道:“算是被你说对了。” 他闻言却不得意,继续道:“五陵少年,轻裘肥马,寻春无可厚非,”李铁嘴话锋一转,一脸峻肃地说,“但是你这春字儿,可有些不吉利啊!” 朱翊钧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平淡,道:“怎么个不吉利法?” 李铁嘴比划桌上的字,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春写的不好,秦头太重,压日无光。” 梁永一脸紧张,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老夫就此收口了。” 梁永这话听明白了,这是送客了,忙掏了五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这李铁嘴一眼,轻轻颔首以示礼貌,而后转身走了。 出了门之后,梁永仍没明白到不吉利在哪里,他是信了那个人了,担心朱翊钧会出事,便缠着花玉楼问:“李老师傅的话是啥意思?” 他觉得这四人里面除了朱翊钧最聪明的人便是花玉楼了,他没胆子去问朱翊钧,便缠着第二聪明人。 花玉楼对此不以为然,见梁永一再追问,想了想,随口胡诌回道:“秦头指的是秦政,即秦始皇也,如今给子粒田征税,盐票税等等,而始皇帝二十二才亲政。秦头一压,肯定就压日无光,日呢,就是皇上。所以梁公放心,皇上不会出事的。” 听花玉楼这一解释,梁永豁然而悟,松了口气,说道:“咱明白了,这老头儿是在说张大人。” 梁邦瑞听花玉楼口无遮拦,却是大笑了,道:“梁公,本士兄随口胡说,不可全信。我倒认为,这秦头虽指的是秦始皇,是皇帝,但却不是指始皇帝,而是当今皇上,而日则指的是太阳。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这不是很有易懂吗?” 花玉楼耸了耸肩,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充会兄嘴上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梁邦瑞笑:“可惜,似乎依旧比不上本士兄。” 旁边朱翊钧嘴角带笑,显然并不在意刚刚算命的说的话,道:“别耍嘴皮子了,前头带路,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半个时辰,一行人坐在泮塘湖边茶楼的二楼,看着窗旁湖水碧波荡漾,芭蕉碧绿,品着西关当地特色的研茶,芙蓉糕等,分外的惬意。 朱翊钧轻抿了口茶,笑着道:“看你满面春风,想来这两年在西关过的还不错吧。” 梁邦瑞倒是不避讳,直言道:“多蒙皇上关照,臣在这,和公主日子过的挺好。” “是吗?”朱翊钧长长的叹息,道:“我还怕粤海出了什么麻烦事,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看来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了。” 梁邦瑞脸色稍微僵了一下,笑容微苦,道:“只要皇上信任微臣,微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照顾好公主,便够了。” 气氛冷凝了一下,朱翊钧像是没注意,淡淡一笑:“寿阳最近怎么样?我年前见她身子有些单薄了,永宁一直记挂着,现在好些了没。” 梁邦瑞回道:“公主身子已经大好了,本就没什么大事。” “那边好。”朱翊钧随口说着,一会儿茶杯快见底,举茶壶给自己斟茶,不等梁永,梁邦瑞连忙接过道:“臣来,臣来!” 朱翊钧随他,并不想在外面谈事,转开了眼,淡然道:“明天来行馆一趟。” 梁邦瑞垂下眼,低声应道,没敢再说话,忐忑的看了花玉楼一眼。 朱翊钧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说了一会子话后,便干脆让他走人,现下天色还早,离午膳有些时间,又不想早早回去,便一路逛了回去。 花玉楼笑着上前,俩人说着话,梁永也不拆穿他,小心地跟在后边。 花玉楼已经有一个半月不曾见过朱翊钧了,他不禁猜想朱翊钧失踪的这些日子,到底遇上了什么,想来并不是好事,为何会喜上眉梢,春深似海。 因为以往在宫里,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明面上还是公事公办,但私底下,花玉楼做的一些举动,比如拉朱翊钧的手,揉揉头,按按肩的,朱翊钧多半不会拒绝,虽然也不会回应就是了。 但这几天,朱翊钧似乎总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或许说,以往会随着他,如今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正就是不当回事儿。 有的时候花玉楼也会想着,自己好歹也算个情场浪子,怎么就被他耍的团团转呢。怀着这种无奈又不甘心的心思,花玉楼嘴角一勾,眉目天生含情带笑:“您失踪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您可有遇上了什么事?” 朱翊钧嘴角浮起了笑意,却是笑而不语。 花玉楼暗暗叹息一声,话哽在喉口,最终改为:“还真是舒适宜人,如沐春风。” “我无事,本士,你有心了。”朱翊钧微侧过头,道:“这阵子多亏你了,你放心,我记在心里,你和大刀,回去的时候自会论功行赏。” 花玉楼脸色一滞,此刻他目光落在一边的朱翊钧身上,有一种缱绻的味道。他只是出言关心,倒不是为了求封赏,在你心底我和刘綎便无甚分别。对上朱翊钧冷淡的眼睛,有些愣神,暗暗握紧了拳,苦笑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看着他暗沉的样子,朱翊钧无奈一声轻叹,心下的尴尬却是顷刻间尽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分清楚才是了。他这几日的举动,朱翊钧这话花玉楼是聪明人必定能听明白了,一直这么搞暧昧也不是个办法,他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干脆搞清楚分寸,让他别再想了。 朱翊钧这话说出口还有些别扭,毕竟他跟花玉楼其实也根本没什么,不过是留他在身边的时候多照顾了点,让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当时朱翊钧也无所谓,随他玩。但花玉楼和别人不一样,朱翊钧是真看重他,每回看到他的那种眼神,波柔的像江南的春水,朱翊钧又不是傻的,恐怕连花玉楼自己都不敢深究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一路下来,气氛便僵住了。 朱翊钧依旧有些尴尬,坏了心情,不想多说,径直往行馆去了。 梁永担忧的看了还在慢吞吞走着的花玉楼,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为难道:“花大人,皇上已经走了。” 花玉楼回过神,意味不明的看着朱翊钧的背影,道:“梁公,咱们也快跟上,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梁永见他强作欢笑,仿效杨博那种老成持重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盗文太恐怖了!!买了防盗章的,我很抱歉,请注意最近一直会有防盗章!! 第七十章 寿阳公主同梁邦瑞成婚后,西关便起了一座公主府,梁邦瑞平日都住在公主府内,正值春日,庭院柳色参差,池沼荷花娇艳,泡子河上吹过来的南风,筛过柳阴,清凉爽人。 梁邦瑞同朱翊钧分开后,就匆匆回了海关衙门,魂不守舍的坐了一下午,正打算回府里。就有个一表斯文看着就像个白衣秀士的读书人,自称是松江商行的年轻人找上了门,梁邦瑞来广东府三年,常年与商贾打交道,不过几日便有人请他出席酒宴,虽说多半他都推辞,但来者姓陈,自称是松江商行。这算得上是布帛行当中的翘楚,他也早有耳闻,如今广州府内各大商行蜂拥而起。 若单道布匹,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绍兴出产的葛布等等,这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梁邦瑞为粤海关海运使,虽多与商贾打交道,但更多的却是洋商,也是听过松江布行的称号。 梁邦瑞虽是海运使,到底也只是在粤海关上神气,这儿是西关但还是在广州府上,平常他只能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差事,不贪不贿,别人送来的礼都退了回去,也不过多计较,倒也没惹上什么事。 处理这些商贾他也算是得心应手,梁邦瑞架子端的刚刚好,既不敢人也没对他客气,来人见了礼,便问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陈松笑眯了眼,却不觉谄媚,先是奉承了梁邦瑞一番,见他不以为然,便直说了上门的来意:“梁大人,小民初来乍到特来拜访大人,不日前在海关衙门不远处起了个铺子,松江商行,今日设了晚宴,东家邀请了市舶使大人,主事大人,张大人,李大人,还望大人不嫌弃某家唐突,赏脸特临。” 梁邦瑞随意说道:“不必了,你们自己玩吧,本官就不去了。” 陈松垂头应是,态度恭敬却不显谦卑,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今晚说的这些个官员一个都没来,如今皇上来了西关谁还敢在外头吃酒摆宴,不过是说来充充面子的事。 陈松嘴角衔着笑意,道:“松江商行在这条街上也算是街坊邻舍,小民今日拜访,带了份薄礼给大人。” 梁邦瑞皱眉,陈松笑着双手奉上,他看的仔细,却没伸手去接,是一张地契。 “这是松江商行给大人的见面礼,礼物虽小却是我等小商贾的一片心意,大人放心,宅子安置在京城,大人圣宠优渥,不担心用不上,每个官员都是如此,这是咱行会的规定,大人不必担心落了人口舌。” “什么狗屁规定!”梁邦瑞眼里精光一闪,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本官为皇上办事,还贪图你们这些东西,你拿回去。” 陈松见梁邦瑞执意不收,暗恼他冥顽不顾,却还腆着笑脸道:“大人真不愧是朝廷命官,品性直叫人佩服。” 梁邦瑞冷哼道:“本官向来秉公办事,不缺这点东西,你别来套近乎,本官乏了,你退下吧。” 陈松赔笑道:“小民没别的意思,只是小小的表示心意,望大人再仔细考虑考虑,小民过两日再来拜访。” 陈松转身告退,心里却觉梁邦瑞不识抬举,装腔作势,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尽的巴结官府,早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广东府里地痞流氓多如牛毛,这些人三五成群到处搵食儿,遇上了商人的,能抢则抢,能讹则讹,谁碰上他们,不死也得蜕层皮。 丁门小户的人家就饱受这讹诈之苦,就想着找个官府靠山,让那些无常鬼二混子不敢登门。 太小的官儿他们这般的人家看不上,如梁邦瑞这样的大官儿就不知是不是经得起诱惑的,这礼,怕是不好送了。 这人前脚刚走,梁邦瑞背着手回踱着步,深蹙起的眉昭示着他此刻心底的焦虑,不久也离了衙门,上了轿子回了公主府,他从中午就没吃,饿了一下午,刚想到膳房里吃点东西,管家就与他禀报:老爷有客到访。 梁邦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连饭都没吃就赶到会客厅。大厅上,花玉楼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梁邦瑞快步过去,坐在一旁,急促的喝了杯茶,才说道:“本士,你来了怎么不派人说一声,我好早点从衙门赶回来。” 花玉楼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道:“无妨,反正留在行馆也没事,你府里倒是美,在这喝喝茶也挺有一番滋味。” 梁邦瑞叹了叹气,道:“本士还是没变,还是这么怡情自乐。” 花玉楼浅酌一口,随口道:“驸马倒是变了不少,看来这几年官不是白当的,一方大使,这一看倒是神气的很。” 梁邦瑞闻言大笑:“快别这么说,你不知我刚到广东可被这名头害苦了。” “刚到广东府的时候,当地的官挺和气。我在西关毫无根基,空有海运使的头衔,有的利益不是几句话就能够动摇的,谁都想让我行个方便,手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在没真凭实据前不想被人说成借机滋事,考虑不周,就知道什么是寸步难行。直到手下人不懂事与人起了冲突,事情当时还闹大了,好在是摆平了,不然我就要丢脸的上疏请旨回京了。” 忆到此处,梁邦瑞笑着摇摇头:“我果然不是当官的料,那段日子委实苦闷,埋着头的想着怎么赚银子倒是和一些商贾打成了一片,好在有他们帮衬着,这粤海关算经营的有声有色。” “他们可靠吗?” “虽然都说商人逐利,但也有几个有意思的人,我虽然是个官,但平时最大的爱好还是赚银子。” 花玉楼侧头,看着梁邦瑞,揶揄道:“你来西关这么些年,这些商人没少给你送礼了。” “本士,莫要取笑我了。”梁邦瑞头一摇,加重语气道:“我在江南也算是家大业大,祖荫厚泽,两广官场里本就是纠葛不清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哪会记挂这点银子去趟浑水。再说,”梁邦瑞说着侧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这些商贾每年贿赂各地官员,就不下几十万两。” 花玉楼放下茶盏,笑道:“这你都知道了?” 梁邦瑞蹙起了眉,苦恼道:“塞银子都塞到西关来了,刚刚我就打发了一个,可惜没有真凭实据,不然定要狠参他们一本。” 花玉楼闻言失笑:“你连这个都说给我听?” “本士兄与我有大恩,没什么不能说的。” 花玉楼晃悠悠的摇着茶盏,许久,才慢慢说道:“你方才说,各地官员……” “对,其他倒还好,就是那个两淮盐运使,这家伙委实可恨,心太黑,吃肉连骨头渣儿都不吐出来,私底下卖了不少盐引,昨日便是他请了我去,我推辞了几次,没想到就被他缠上了。” 两淮盐运使胡自皋,一年中参他的折子就有三本,户部尚书王国光恨得牙痒痒的,朱翊钧早就想把胡自皋褫职审查,胡自皋当官算是面面俱到,滴水不露,半点把柄没留下。 于慎行劝朱翊钧暂且不要声张,只暗中派人侦伺,一旦抓到胡自皋贪墨实据,再严惩不迟。 花玉楼是户部侍郎,自然知道此人,闻言,撇了撇嘴,道:“充会,我看他不是缠上你,是想坑你了。” x 花玉楼和梁邦瑞说了什么朱翊钧是无从得知,只是第二天一大早梁邦瑞便到行馆请安,他进屋的时候,朱翊钧正坐在一旁看书,一手扶着书本,看起来很是惬意。 梁邦瑞请了安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不吭声。 半晌时候,梁永从一旁递过一本黄绫奏章,他看了朱翊钧一眼,才小心翼翼的接过,是前两广布政司弹劾他贪污海税款银的事情。 饶是昨晚花玉楼告诉他,有人准备给他下绊子,梁邦瑞也吓得不轻,倒吸一口凉气,砰然跪下,伏地:“皇上臣没有,这都是无稽之谈,毫无根据之事,臣发誓绝无贪污海税一分一厘。” 朱翊钧没有看他,冷嗤:“也没有挪用?” 梁邦瑞一滞,似乎有些接不上气,片刻,才低声道:“半年前的时候闽浙道巡抚曾找臣借钱疏通漕运,臣当时就从税银里借给他了十万两,但之后户部拨了银子,钱已经补齐了。” “漕运通了?” “通了!” 朱翊钧放下书,茶盏拿到手边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冷哼道:“看来还有前科,那就不怪人家左都御史冤枉你了。” 梁邦瑞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两本奏章这回是摔在他面前,他也不讲礼数了,直接舀起来就翻开看,一封是两广总督弹劾他贪污款银,收受商行贿赂。一封是左都御史弹劾他收受商贾贿赂,私自挪用款银为商贾修建码头。 朱翊钧冷冷瞧他一眼,问道:“朕也不让人查了,你自己倒是说说,这里边几分真假。” 梁邦瑞一脸颓废,跪在地上虽然是懵住了,这时候他没回味过来被人算计了,就真的是白活了。这一听,就知道这些个折子是被压下来了,皇上还是相信自己的,脸色虽还惨白,但却坚毅极了。 “皇上,臣从未收受半点贿赂。”梁邦瑞疑惑的看着奏章,这一看却分外诧异,道:“臣确有数次挪用过税银修补过码头,去年还在南关新建了海运码头,合计大概二十万左右。但当时臣已经上报了户部,左都御史却是借机滋事,望皇上明鉴。” 朱翊钧听了这话,放下了书,更是语气不善:“明知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户部公文未下,不能缓上一缓,太过急功近利,说不准是有人会借机煽动,你总该懂这个道理。” 他估计梁邦瑞没脑子骗他,那户部被抽走的折子,估计就是他上报的,这么一回事,想来是被人动了手脚,拿了去,才没呈上来。 朱翊钧听了昨晚花玉楼的汇报,也难为这么多人算计他,看着眼前似乎没了力气摊在地上的梁邦瑞,没打算继续数落他,算上昨晚的布置倒是可以功过相抵了。 原来这一年,梁邦瑞见广州府对外贸易太过分散,而最终落入国库的银子还不若,商户孝敬官员来的多,便和一些商贾秘密策划一个明政府指定专营对外贸易的垄断机构。没想到还没被人泄露了消息,触动了大多商贾官员甚至勋贵的利益,才半年便被弹劾三次,若是换了别的皇帝,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朱翊钧放过了他,却对昨晚花玉楼说的洋行极感兴趣。因为开放海禁依赖,朝廷并没有设置专营外贸商行。搞得梁邦瑞很是头痛,他建议将大明商税和海关贸易货税分为住税和行税两类。 住税征收对象是广东府内交易一切落地货物,由市舶司征收。行税征收对象是外洋贩来货物及出海贸易货物,由粤海关征收。 而专营大明海关对外贸易商行全属于官营,是大明的牙行,便叫广州十三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今天是赶不完榜单了,已经很努力了。 又被盗文了,已经无话可说了。 第七十一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从军行》 来京办事的地方官员以及豪商大贾平时出行的排场极大,京城里有开设了多家出租轿马的杠房。一架油绢围帘大凉轿,镶金缀玉的花哨以及清一色班役的穿戴,就知是从杠房里租借出来的。从颠着碎步的小驴儿到八人抬的大轿,各种档次的运具应有尽有。 在北京城东直门大街东头以北,有一条药王庙胡同,从那里再往东,便是武清伯府邸所在的万元胡同。这天上午辰时过半,一行人轻装简行,眼下就在武清伯府邸门前,打头的青年人,面白无须,五官端正,与以往前来的富得流油的阔佬不同,显得单薄多了。武清伯府上的总管钱胜亮远远一看,快步上前,抱拳一个长揖,不敢唱喏。小声道: “可是梁公?” “劳烦钱管家给咱带个路。” “不敢不敢。” 这个被称作梁公的青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乾清宫内侍总管梁永。他身子一让,钱胜亮才看见梁永身后的年轻公子,单一眼,丰神隽秀,卓尔不群。 自从出京之后,一晃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朱翊钧巡视了海关,漕运在南京搞了些大动作,借官府势力牟取私利,南京和扬州影响极深,久静思动乃人之常情,在南京呆了十多天后,比武的日子就不远了,思虑当下形势,才决定返京。 他先队伍一步,提前了两日到达,悄悄进了城,并未引人注意,但也一直没有中断与东厂锦衣卫的联络,这次秘密返京,一进城便和厂卫的人接上了。武清伯虽是声名赫赫的显贵,但和朝臣没有多少联系,熟识的勋贵不见多少,李高去年就被慈圣太后放出去历练,整个武清伯府里,奴仆成群,对武清伯来说到底还是空落落的。 武清伯府邸原是嘉靖朝首辅严嵩的故宅。严嵩被罢相抄家之后,这宅子被没收充为公产,一时无人居住。隆庆皇帝登基后,便把这宅子赏给了他的老丈人。当时的严嵩权倾天下,极尽享乐之能事。他在京城里头有两处住宅,一是这座大学士府,二是泡子河边的别业积香庐。 积香庐当时到了朱翊钧手上,便被慈圣太后赐给了张居正,算是他的私产,如今张居正去世了,朱翊钧也未有回收的打算。 严嵩晚年多半时间都呆在积香庐,这座大学士府实际上由他儿子居住。青出于蓝,他儿子贪鄙比之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祸发而被隆庆皇帝下旨诛杀。严大学士府本来就宽敞富丽,到了他手上又大兴土木再行修葺,最终成了人见人畏的京城第一府邸,大大小小的房子有五百多间。 武清伯自成了这座府邸的主人之后,一直嫌宅子太大,住着不安心,若不是怕慈圣太后干涉,他恨不能卖一半出去赚回一笔银子来。 京城达贵官人的府邸,大抵入门即是轿厅,出轿厅便是照壁,过照壁便是客堂。武清伯所居的府邸却不是这样,一入轿厅,迎面的照壁竞成了客堂的侧墙,贴着左墙根,是一个长长的甬道,于此前行二十来丈远,眼界豁然一宽,一座约略有五六亩地大小的花园展现在眼前。大门到甬道是东西向,这座花园却是南北向,几口大小不一的方塘里荷花正盛,缓坡上松竹蒙翳;红亭白塔,玉砌雕栏,叶问莺啭,帘底花光,端的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府上的五楹客堂的大门正对着花园而开,踞坐其中,满耳俱是天籁满眼俱是锦绣。 走到这里,朱翊钧脚下一停,轻叹道:“常听人道,严嵩居家品味极高,果然名不虚传。” 梁永看着眼前景色,笑道:“皇上喜欢,咱们也在东大街修个院子,平日得空出来看看。” 朱翊钧闻言一笑,沿廊慢慢走了过去,梁永低头,心里清楚朱翊钧多半是同意的,细细思索盖院子的事,起码得比之这还精致华美。 这时候,身穿轻绡蟒衣的武清伯李伟已在客堂门口等不及赶过来了,他一大早就听钱胜亮在耳边聒噪,宫里的梁公公前来拜访,武清伯一愣,梁永不是陪皇帝外孙南巡去了。小总管不知事,武清伯不放心就急急赶来。 一会儿,只见一位约摸六十好几岁身着轻绡蟒衣的干瘦老头儿风风火火走了过来。他一眼瞥见朱翊钧,顿时情绪激动又显得局促不安,这便是武清伯李伟。按国礼,他应该给朱翊钧下跪,按家礼,朱翊钧又该给他下跪,这正是李伟的为难之处。 朱翊钧看出了武清伯的尴尬,走上前并肩扶起他的手,引到前方客堂坐定,下人叙过茶后,都退了出去。才说道:“这里不是宫中,又没有外人,您不必拘礼。” “好,好,咱听皇帝外孙的。” 李伟忙不迭声回答。 李伟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人又生得干巴,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福相。若是脱掉蟒衣换上寻常装束,走在街上,活脱脱就是一个高粱花子,哪里看得出来他是当今圣朝第一皇亲。关于他的发迹史,偌大京师无人不晓,说得神乎其神。传到他自己的耳朵里,他也只是笑笑,从不辩解。 “皇帝外孙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今天特意过来相见。”武清伯一口气喝着茶,抹了嘴,叹道:“是不是你那不争气的舅舅,他又发什么疯?” 李高自从封了个锦衣卫千户,拿着朝廷俸禄养尊处优不干事,还结交京城一帮恶少滋扰生事,当年胡椒苏木一事,传成了武清伯不满,谋杀朝廷命宫,只是这木讷谨畏的老头儿未此胆量,李高一副势豪纨绔的架式,倒像是会作出糊涂事来。慈圣太后对这个弟弟很不满,曾多次切责,后她怕武清伯受李高影响,将他丢出京城,外出公干。就是武清伯有时也受不了李高的疯嘴,胡言乱语,成天和他闹别扭。 朱翊钧淡笑道:“您放心,倒没有出什么事,路过顺道看看您过的怎样。” 他看不上李高,平时没个好脸色,对武清伯倒是和气,在他看来,除了贪财这个老人便没什么不好。 武清伯一乐,脸色顿时颜色一变,笑呵呵道:“好呀,好呀,皇帝外孙孝顺,比你娘你舅孝顺多了。” “也不知道你娘怎么回事?最近咱一进宫就说去礼佛,咱特意赶进宫相见。搭帮着咱也在菩萨面前磕几个头,烧一炉香。都好几次不让出面,你舅舅走了,咱找她说说话解解闷都被挡回来。她是太后,咱生不得闲气,这事咱爷孙俩说道,你别和她说。” 武清伯叹叹气,脸色有些寂寞,与他絮叨说道,看来这阵子慈圣太后是真的冷落他父亲了。按以往武清伯逮着机会,三天两头的去慈宁宫找慈圣太后,都不见有人敢拦,慈圣太后尽管知道他父亲的特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心里头还是高兴,乐呵呵的说着话。 朱翊钧目中光芒闪动,顿了片刻,才蹙眉道:“许是这几日,母后身体不适,不想让你担心。您放心,过几日朕进宫看看。” 武清伯点了点头,他说给朱翊钧听就是想让他在慈圣太后面前说说好话,怕他真做了什么事,闺女与他离了心。 “几日?”武清伯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话上,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他把大腿一拍,大声说道:“对了,英国公不是告诉咱,你过两天才回来,咱买了一大溜的红灯笼,到时候满京城又是喜气洋洋,就等着那天应景儿挂上。你这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过话题说道:“京里出了些事,先一步回来看看。” “这怎么行!”武清伯话一出口,立刻感到不妥,又说道,“你娘会生气的,快,快,咱现在就送你回宫,你是皇帝,不在宫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朱翊钧见他急躁的模样,抬起了眼,认真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无奈,不予置答。 武清伯说不动他,这时候也不看脸色了,他觉得这外孙和儿子闺女一样的不让人省事,兀自说道:“咱知道,这叫微服私访。戏文里都这么演。你有正经事儿要办,咱不能耽误了你。但是你必须住在咱这。” 武清伯干瘦朴实的脸上,难得正经的说道。 朱翊钧一顿,武清伯不待他接话,硬气道:“咱这天字第一号的皇亲国戚,光府邸宅子就有五百间屋子,护卫百来人,你住在这,外公心里才能安生。” 武清伯紧巴巴的看着朱翊钧,心里还有些吃不准,毕竟他从没和自己这个皇帝外孙相处过,一个月都见不上一个面,别说这么聊天了,平日李高成天在他耳边唠叨,皇上怎么不和气,他大气不敢哈一声。 半晌过后,朱翊钧思忖一番,终于是笑了:“那就听您的。” 武清伯哈哈大笑,拍手道:“行,咱这就给你收拾收拾去。”武清伯是个劳动人,过上贵族生活,始终不忘“富时莫忘穷”的古训,日子过得十分悭吝。一想是皇帝外孙住家里,以往不舍得用的,铺排华贵的东西,统统摆上,起码别让用惯了大内物件的外孙,觉得咱有多寒酸似的。 临了门,武清伯朝朱翊钧挤了挤眼,一咧嘴便露出了满口的黄牙,他熟络地说:“咱知道,不和别人说,这是咱们爷孙俩的秘密。”说完便缩着身子,一颤一颤的走了。 朱翊钧见他走远,眼中笑意更甚,又往前一倾,想拿茶壶,梁永在一旁连忙添茶,轻赞道:“皇上真是高明。” 朱翊钧挑眉,不予置答。 他回京原就打算先在武清伯府上住几天。一来,住在外边若被查到,难免显得朝廷太过无能,而武清伯府上人丁简单,守备充沛,环境幽美。其二,武清伯交友简单,一大把岁数贵为国丈,不怕自恃有功野心滋长。他尚不必开口,武清伯必定会强留他在府邸安歇。 “奴婢就不明白,别院都收拾好了,怎的好好改住李老太爷这来了。”梁永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往朱翊钧对武清伯是难以招架,常常避而不见,什么时候又熟络上了。 朱翊钧笑而不答,施施然起身,整理了衣袖,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吩咐梁永:“去跟朱希孝说一声,让他一定盯住了慈庆宫,顺便与其他那些镇江锦衣卫通个气,不管这位王爷找什么理由出了藩邸,都别搭理,未诏入京,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梁永自然明白朱翊钧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问道:“那潞王千岁那边?” “这个嘛,派个人去于慎行府上替朕送个口信……” 朱翊钧说着朝他招了招手,梁永会意弯下腰靠了过去,朱翊钧贴在他耳背低声嘱咐了几句,梁永听明白过来之后,笑道:“皇上放心,奴婢这就派人过去给于大人他们送信。” 朱翊钧又笑了笑,薄唇轻勾起,他既然已经回来,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的把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七十二章 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这章是防盗章! 第七十三章 开门声蓦地响起,朱翊钧抬眼看去,陆小凤靠在大开的门边,脚下一踢,扣上门板冲他笑着。 朱翊钧一愣,微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你不欢迎我?” 朱翊钧嘴角浮起笑意,冲他勾了勾手指,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醉态,陆小凤扫了眼桌上,皱了皱眉,走上了前去。 “大白天的一个人这么喝酒,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小心喝醉了。”陆小凤夺过朱翊钧手里的杯子扔到了一旁去。 “区区几杯酒,还喝不死的。”朱翊钧不在意的说着,顺手又捻起了两只杯子,给陆小凤也倒了上,笑着将之一饮而尽。 桌上还摆了两坛子酒,陆小凤看着他的动作,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倒,眉头皱了皱。再看他没半点在意的表情,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朱翊钧很少这么喝酒,真怕他喝出毛病来。谁也没说话,最后干脆陆小凤也陪他一起喝,没几下功夫,两坛子酒都全空了。 陆小凤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凑上了前去,轻声问道:“不高兴?” 朱翊钧终于放下了酒杯,反手一抹嘴,两颊微红,摊手道:“我为何要不高兴?” 看着朱翊钧眼里嘲讽的笑意,陆小凤蹙眉,倒了杯茶,轻推到他面前,浓郁的茶香萦绕不散。顿了片刻,才有些迟疑的从怀里掏了个东西递了过去。 朱翊钧接过,细看,竟然是潞王的私章。双眸闪过莫名的神色,皱眉问道:“这印章你从哪来的。” 陆小凤道:“别人给的。” “十天前有人给了我这个,让我到北镇抚司去,亲手交给锦衣卫指挥使。”陆小凤凝声说道,抬手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一点都不喜欢麻烦事,他宁愿和朱翊钧比武也不想和官府打交道。 “天下人这么多,他怎么就偏偏给了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种能叫人烫掉手的热山芋,总是要抛给我呢?” 朱翊钧摇了摇头,手里把玩着印章,提醒他道:“现在人呢” “走了。”陆小凤很干脆的承认了。朱翊钧眯起了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像听了笑话一般。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有话就说,别嬉皮笑脸的。” “那人是个山东商人,恰好在宁夏谈生意,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乱,半月前从城里逃了出来。”说完,陆小凤指着私章,面无表情道:“这东西是从护他们出城的禁军身上得来的,让他火速送往京城来。” 朱翊钧抚过眉尖的手一滞,随即不动声色道:“他说了实话?” 陆小凤说:“在我面前,很少有人敢说假话。” 朱翊钧一听他说的,便知道陆小凤说的,对比方才苏玉娘递来的消息,都是真话了,一个月前去到宁夏府的一千军队,估计遇上事了。说来说去便只能证明一件事,宁夏不对劲了,有人和鞑靼扯上关系,三千营的兵可能被人包饺子了,如今还扯上了潞王。 天气炎热,朱翊钧这会儿的心情也有些浮躁了。荆王是朱翊钧的心腹大患,做梦都想着要除掉的人算排上号的,有鞑靼,有女真,却没想到一直被他信任的委以重任的边防总兵瞒着他私下与鞑靼勾结背叛朝廷,他想了近两年的种种,虽不明白潞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要他相信荆王同鞑靼没关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绝对是触到了他的最底线,在朱翊钧眼里,大明子孙,胆大包天到通敌叛国,不能杀之而后快不足以消他心中的愤恨。便是没有这一出事,他也并不打算让人活着走出京城。 算了,这些事也不是一下两下能说的查的清的,他也没准备再说下去。朱翊钧强压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轻吁了口气,向后靠进椅子里,瞥了眼陆小凤的胸前,闭上了眼睛。以尽量平和的语调缓缓说道:“这回……真是谢谢你了。” 陆小凤看他慵懒的模样,心下一动,倾身向前,手伸过去摩挲上了朱翊钧的脸:“元筠……” “嗯。”朱翊钧懒懒应着,尾音微微上翘,带着点引诱的意味。陆小凤靠了过来,眼里带着异样的色彩,朱翊钧终于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嘴里呼出来的淡淡酒气全都喷洒在了陆小凤的脖颈间,微醺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晦色。 陆小凤心头一热,胡子忍不住翘了翘,产生了对方想亲他的错觉,想到一个多月前在船上的韵事,刚刚喝下去的就腾的涌了上来,脸上上了诡异的红晕。朱翊钧暧昧一笑,靠了过去,嘴唇贴在了他的耳朵旁,停下了动作,与他几乎呼吸交缠。 片刻之后,朱翊钧眼里泛起了促狭的笑意:“陆大侠就这点定力可不行。” 陆小凤一愣,被朱翊钧推开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被耍了!见他微醺的眸子带着清明,拿起茶盏喝了两口,带着隐隐的茶香,哪里有半点想亲热的意思。 陆小凤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与他纠葛不清又爱又恨的人,陆小凤煞有介事大声地叹了叹气,坐回了原位,捏了个青梅糕放进嘴里,味道还不错,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末,才说道:“昨天从城楼上下来,城下已经军卒戒备,虽然武功不高,但也还有不少好手,弯硬弓强,刀快斧利,这时候,无论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都未必有把握能对付得了。” 朱翊钧的唇角浮起,说得漫不在乎道:“现在无论谁擅闯禁城,一律格杀勿论。” “为了大内安全,昨日皇宫就封闭了。”说完,陆小凤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一想便明白他的打算,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我好像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朱翊钧不予置答,靠在椅子上,骨子里透着一股疏懒优雅的味道,笑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陆小凤摇了摇手指:“不知道,我没亲眼确认过,大多是假消息。”明知道朱翊钧话里有话,陆小凤决定装糊涂,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他们真躲在宫里,你这么做就不怕把他们真的逼急了?” “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朱翊钧说着,轻笑了笑。 “我恰巧有些好奇,没其他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朱翊钧一哂,直接打断他:“我什么也没做。” 陆小凤轻眯起眼,若有所思,道:“若是他们趁机偷溜出皇宫?” “他不会。”朱翊钧身子后仰窝进了椅子里,双手枕着脑袋后面,一举一动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气息,镇定道:“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岂不可惜?” 陆小凤点了点头,再次欺身向前,一只手扣住了朱翊钧的左手,将他压制在了椅子上,右手挑起他的下巴,像调戏姑娘一样,摩挲着:“别用这种姿态对着我,最不耐的就是你这模样。” “起开。”朱翊钧恼了,想甩开他的手。 陆小凤低声笑了,嘴唇在朱翊钧的脖子上胡乱蹭着,蹭得两人很快就心猿意马起来:“真是喜欢你这个表情这句话……”说完,就亲了上来。 甜腻的味道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呢喃从相贴的双唇间溢出,朱翊钧眼波流转间很有些媚眼如丝的味道,配上醉酒之后的潮红,更加是诱惑撩人。 陆小凤心下蓦地一动,借着酒劲,一手搂着朱翊钧的腰将他勾了起来,朝屋子里间走去,顿了顿,眯着眼笑问道:“皇上,这楼里的人可信吗?” 朱翊钧气息有些不稳,没好气道:“不可信容得你这么放肆?早把你扔到外头去了。” 陆小凤轻笑一声,他这么一问也是想看看朱翊钧的意愿,扯下朱翊钧的腰带扔到一边,把人压到了床上,俯身又一次亲上来,这一回却是极尽地温柔缠绵。 良久之后,陆小凤兴奋到发热的头脑突然温度降了一点,一只手抵在了他们之间,让他暂时离开那修美白皙的颈项抬起头看着朱翊钧,明亮的眼里浓情到宠溺,压低嗓音问:“怎么了?” 朱翊钧微挑的眼角也有些泛红,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陆小凤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朱翊钧眼里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道:“那我就放心了。” 陆小凤疑惑的看着他,明显察觉朱翊钧的变化,片刻心里才划过一点想法,猛地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朱翊钧,抽了抽嘴角,发热的脑袋温度速降,这可不是在说,“不顺从的话,那今天就到这了”的意思吗? 陆小凤的手不自觉有些微微发抖,这是在争攻吧。他爱好美色,从不曾居于人下,喜欢男人还是头一次。一心以为自己还是一号的陆小凤却忘记了自己身下的人不仅也是个男人,更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朱翊钧眼里渐渐平淡下来,没有一丝起伏,唇角微挑,微侧微侧的脸颊上倾泄一汪似水的光华,陆小凤与他对视良久,心里犹豫挣扎,看这张脸就该在下面的,可心里明白这次不了了之了,还会有下次吗?这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只过了一瞬,陆小凤一低头,一口就咬住朱翊钧泛着水光的唇,狠狠的吻着。片刻翻身躺倒在了床的另一边,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满意的笑了,反手放下了床帏,天青色的云锦床帐真的飘动的像一片云。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忽然传出朱翊钧略微暗哑的声音:“你身上有什么润滑的膏药吗?” 帐内静了一刻,似乎另一个人无语了。 纠结了片刻才从床帏缝隙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捡起扔在床边的一件宝蓝色衣衫,掏出只小瓶,递了过去。 朱翊钧低笑:“看不出你早就在打爷的主意了,连这个都随身携带。” 陆小凤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反驳,他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最后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帐内暧昧的声响再次响起,陆小凤忽然急促地道:“你给我轻点!”朱翊钧不知回了句什么,煽情处难以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弦歌知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5 17:12:01 弦歌知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5 18:06:03 多谢弦歌知雅的地雷,不好意思刚刚才看到。 这章多半又要被锁了,姐们快呐,锁了我实在不想改了。 第七十四章 天色渐暗,夜幕已然垂下,一轮弯月高悬于天边,播洒着温柔的光,陆小凤手搭着肩背靠在城墙下。城下的弓箭刀斧手忽然已走光,走得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守卫禁城的军卒,当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 城垛子很宽,东南两面各站两人,城上的这四个人十余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若是同时出手,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联手一击。 还是换一个地方进去。陆小凤看了片刻,缓步出了城外去。直到傍晚才与朱翊钧分开,陆小凤身体虽然感觉还好,但心理上实在是不适应,没敢多腻歪着。暗想以后一定要好好讨回来,满心的别扭才稍稍褪去。 紫禁城的西北角上,有个地方是阴暗而陈腐,就是阳光照耀也显得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他还会再来这个地方。 街道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茶馆里的怪味道比外面更浓,伙计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老是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直笑。陆小凤忍下了这个人。 从楼上下来了个太监,笑眯了眼,道:“你果然守信用,才过了几天就又来找我喝茶。果然我一瞧见你就知道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小安子走了下来,拉着陆小凤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陆小凤只觉全身上下,连汗毛带着胡子都在冒冷汗、打寒噤。 “我杀了麻六哥,你不找人抓我?” 小安子笑了,笑的声音像是一只小母鸡,笑得陆小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早说过你是我兄弟,我早看他不顺眼,可是卢总管护着他。杀的好,杀的好!” 陆小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显然并不想多掺和太监们的事。 陆小凤道:“我又有些事想麻烦你!” “你说,尽管说。”小安子亲热的搓了搓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从这到内廷共要经过几波侍卫,巡逻口令又是什么。” 小安子眯着眼睛,道:“你问这干嘛?”他看着陆小凤,笑道:“你问我也不清楚。巡逻的口令天天换,我几天前就被放了大假,不然大晚上,你怎么见得着我。” 陆小凤一听,忍不住问道:“你们还能放假?” 小安子点了点头。陆小凤苦笑,看来还真得硬闯了。 小安子摸了摸陆小凤的手,思忖片刻,道:“如果你想进宫,这忙也并不是帮不了。” 陆小凤精神一振,立刻问道:“你能带我进宫?” 小安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不过我有个朋友叫安福,他是安宁公主的内侍,今天刚好出来看望老婆孩子,他可以带你去。” 陆小凤一愣,太监怎么也会有老婆孩子?他没敢纠结这问题,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你这位朋友。”说完便拉着小安子往外走。 小安子正色道:“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不能不说。” “你说。” “你要是被抓了,不能供出我们。” 陆小凤笑了:“你放心,我真的被抓了,绝对不说是你们。” 他知道,只要一进了皇宫,就等于闯入了龙潭,只要一被人发现,就随时都可能死在乱刀乱箭下。 西南角有十二队侍卫队,有的在四下巡逻,有的守在各个宫殿外,也有的埋伏在庭院里。 慈宁宫外的一队侍卫,一共有一百五十个人,每三十人一组,从戌时起,就沿着慈宁宫四周交错巡逻,其间最多只有两盏茶时候的空档。 紫禁城内庄严宏伟,金楼玉阙,殿宇栉比,陆小凤不是第一次进来,但这次却是最森严,小安子给了他一套侍卫的衣服,陆小凤跟在安福身后,到了内廷的交界处才分开了。侍卫换防的时候,总难免有些混乱,混乱中就难免有疏忽,这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早已从小安子那知道了一条最近的路,直达慈宁宫。 慈宁宫面积很大,陆小凤躲在树林里。迎面而来的侍卫们,也不会注意到这队伍后面多了一个人。这队卫士正是沿着慈宁宫四周巡逻的,他也跟在后面巡逻了一遍。 陆小凤等到前面的卫士转过屋角时,突然飞身掠上了屋顶。突然脚下一滑,暗道不好,屋顶上盖着的瓦,有的覆着不大不小的玻璃。他燕子般一掠而过,开了扇门翻了进去,并未惊动巡逻侍卫。 “什么人!”殿后有声音传来,是个女人。 陆小凤这才回头,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收拾的简单温馨,却无一不精致华贵,乌木桌案上青釉四足盖炉,泛着云雾在屋内慢慢散开。 陆小凤道:“太后娘娘?” 慈圣太后闻言,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哀家的慈宁宫。” “草民陆小凤,今日前来,皇上有几句话让我替他传话给您,太后娘娘可否出来一见。”陆小凤朗声说道。 陆小凤说完盯着帘幕,有人影晃动,片刻一秀美妇人走了出来,服饰端庄,仪态雍容。慈圣太后凛厉的目光看着陆小凤,道:“见了哀家,还不行礼。” 陆小凤闻言,笑了,抬手一拱,行了个江湖礼,道:“草民陆小凤,见过太后娘娘。” 慈圣太后微蹙眉,稍压低声音,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身份,不然哀家很难信任你。” 陆小凤掏出了块玉佩,正是穆宗皇帝在立太子时赐给朱翊钧的那块,慈圣太后眼里似有精光闪过,道:“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明日回宫,让太后多加小心。”陆小凤面无表情的说。 “还有呢?”慈圣太后声音稍高了一瞬,又脸色一软,放轻下来,道:“哀家也有一句话,陆大侠也帮忙转告给皇帝。你且上前来。” 陆小凤迟疑一下,抬步走去,刚想问。就在这是,那看似娇美柔弱的太后脸色阴翳的举掌朝他扑了过来,她五指并拢,掌中带风,一看就是个内功高手。陆小凤躲闪不久,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 他曾经用这一招躲过叶孤城的一剑。‘慈圣太后’没想到这一招竟会落空,连忙后退似准备喊人。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出手了。他一手扣住了‘慈圣太后’的喉咙,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锁的巧妙和速度。 这假太后没有再使出力量来,冷冷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看着他,还未问话,突然假太后七窍流血,陆小凤脸色一变,抓着他的手腕,已经中毒身亡。陆小凤只觉自己的指尖在发冷,用两根指头掀开了她面具,就看到一张虽苍白,却极为陌生的脸。 陆小凤脸色变得难看,果然是个假的。 这时候,内殿忽然传来声响,一道黑影从窗边滑过,速度极快的朝外冲去,陆小凤一凛,追了过去,这时外边太监们大叫,“快来人呀,抓刺客!”一阵脚步声,不远不近的朝着赶来。 陆小凤虽然绝不会被他们抓住,但追人也决计不可能。 三十六着,走为上策,陆小风双臂一振,旱地拔葱,“砰”的一声,一旁的窗户已被他撞破个大洞。 他的人已窜了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已有人冲过来,有的拿着刀,有的提着枪。 陆小凤一退再退,惟一的退路,就是越墙而出。可是紫禁城的城墙看来至少有十来丈高,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一掠而出的,就算昔年以轻功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复生,也绝没有这种本事。 幸好陆小凤手里还有把刀,侍卫刀还撇在腰上,他的人突然窜起,一掠四丈,反手一刺,刀锋刺入城墙。 他的人已贴上城墙,再拔出刀,壁虎般滑了上去,快到墙头时,脚尖一蹴,凌空翻身,一个“细胸巧翻云”,飘飘的落在墙头。 突听城墙上一个人冷笑道:“你还想往哪里跑?你跑不了的!” 陆小凤只听见声音,还没有看见人,也不知道来人是不是已出手。 他脚尖一点,人又跃起,又凌空翻了个身,才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居然躺在紫禁城西南面的城垛子上睡大觉,身上穿的是件又脏又破的青布袍,脚上穿的是双穿了底的破草鞋,头皮却光得发亮。 这个人竟是个和尚。 “老实和尚。”陆小凤忍不住叫了出来,几乎一下子跌到城墙下面去。 另一头,朱翊钧神清气爽的回了武清伯府,潞王已经在屋子里保持了近一个时辰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眉头紧蹙着,似是有化不开的犯愁,直到身旁的内侍,道:“王爷,皇上回来了。”才恍然回过神,急急忙出门去了。 “皇兄!”潞王看着走来的人,眼角一红,哽声说道。 朱翊钧心下一颤,紧拉过潞王的手,想细看,却觉手下不对,打着一层厚厚的绷带,沉声道:“怎么受伤了?” 潞王脸色一变,牙齿咬得咯嘣响,道:“歹徒炸船时,被伤到了手,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潞王拉着朱翊钧进了屋,向他解释了这几个月事情的原委。 “那日臣弟的船到了江苏境内,就碰到了歹徒的探子兵,将他们打杀了。是臣弟大意了,没想到连夜便有人来炸船,几位大人到现在都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臣弟也被炸伤落了水,幸得被人救起,养了一多月的伤才好转。臣弟见这些歹徒很有古怪,一路上不敢暴露行踪,最近回了京城,才敢到苏玉娘那报平安。” 潞王说得很淡然,神色早也平复下来:“不能及时说清楚明白,让皇兄担心,还望皇兄勿怪。” “平安回来就好,母后很担心你,幸好是平安回来了。”朱翊钧点头。 朱翊钧对潞王的话似乎并不意外,神色也未变分毫,只从平静的脸上很难摸得透他的心思。 朱翊钧看着窗外却是皱起了眉,问潞王:“你身边有几百亲兵一块上路,护卫队至今都没消息?”他给潞王的护卫,都是从军队中抽取精装兵士作为贴身护卫,除非被人缴了,要说全死了,朱翊钧第一个不信。 潞王无奈道:“臣弟落水后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或许歹徒另外埋有伏兵,臣弟真是侥幸躲过一劫。” 潞王心里清楚事情朱翊钧心里还有疑惑,把话说明白了,直接说是受伤昏迷,反倒是能让朱翊钧对他的猜忌降到最低。 朱翊钧点了点头,“你的印信还在身上?” 潞王漫不经心道:“已经丢失一段时候,只怕是落水时一并不见了。” 朱翊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其实潞王不说,他的态度也都看在眼里,不过潞王说得如此坦然,反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小心收着,别再掉了。”朱翊钧眉头微蹙,到底没说什么,将印章还给了他。 “皇兄在哪找到的?” 朱翊钧敷衍道:“一个商人身上。” 潞王敏锐地察觉到朱翊钧一直在打量自己,抬起了头对视上朱翊钧的视线,不亢不卑地说道:“多谢皇兄!” 朱翊钧见他这段日子,黑瘦了不少,不过漂泊了几月,倒也不奇怪,倒是外表的变化还是其次,潞王是什么性子,他实在太清楚了,和以往的盛气凌人简直判若俩人,心里一时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亲眼看到大的孩子,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你先下去吧。这两天先住在这儿,歇息着吧,别再出去瞎晃悠了。”朱翊钧摆了摆手,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臣弟知道了。”潞王垂着头,脸色落下阴影,一时看不出神色,便退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风起于野,尘土漫天。 灵州城易守难攻,北面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南边是个陡坡,再过去则是河套的蒙古骑兵,宁夏军总官张进忠常年据守此地,便在河套四十里外处每日轮着带兵巡视,以防蒙古骑兵突袭。 张进忠在外视察完回来的时候,副使石继芳见到他是单枪匹马回来,便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总兵大人今日怎么一个人去巡视了?不多带些人?” “左右不过去林子里转了转,带那么多人作甚。” 张进忠说得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敷衍,也不等石继芳回话,便回了自己屋子里头。 石继芳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若有所思,这张继忠有些古怪,显然张进忠脸上那种不自在的表情,被他看在眼里,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石继芳心中猜疑不定,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跟自己说的意图,想来并不是军事上的事,但也跟进了屋子里,此时宁夏镇已然沦陷,被孛拜占据,石继芳将攻打宁夏镇的想法给说了,张进忠闻言脸色变了变:“宁夏军为阻击河套骑兵,贸然发兵,这似乎不太好吧,若蒙古人趁机来攻……” “总兵大人怕是多虑了,孛拜反军具是私下里蓄养的一批奴仆,组成一支苍头军,所部叛贼多至五千人,不到一万,只需从宁夏军中抽取万人前往,属下亲自领兵,必定夺回宁夏镇 ”石继芳肃着脸,很不以为然的说道,但却一直盯着张进忠看着他的反应。 张进忠迟疑了片刻,才道:“这事先不急......我已上疏请示皇上不日就有旨意示下,不可轻举妄动,多等几日,一切按皇上的意思办。” 石继芳听他这么说很是不忿,似有不甘但张进忠心意已决,已不想多说,无奈转身离了去。 张进忠待他走后,步履蹒跚,走至里屋,跌坐在椅子上,眼里泛起了一抹痛苦之色,痛心疾首,再狠狠咬牙闭上了眼。 石继芳觉得张进忠的行迹实在可疑,派人连夜盯着他。第二日清晨,便有人来向他禀报总兵大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去西边林子遛马了。 石继芳心下一动,悄悄让人备马跟了上去。 西边河边密林里灌木层出,连绵不绝,张进忠下了马,冷冷的看着对面之人,不耐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昨日本官已经说过了,本官就算死也不会背叛朝廷的,别再送信来找我,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对面之人一声鞑靼人装扮,模样二三十岁的青年,毫不客气的说道:“张总兵何必对我动怒,若当真这般忠君爱国,今日便不会来赴约了。” 张进忠目眦尽裂,压低声音道:“你们还想怎样!我已经替你们压下了禁军之事,决计不会再做任何背叛大明事情了。” “我父要你与我们,刑牲而盟,让出宁夏大军。” “不可能!” 孛云笑道:“总兵大人别把话说的这么死,毕竟你我们缘分不浅,你当年被蒙古骑兵所虏能活到现在还多亏了我父亲求情,你将朝廷禁军引入套部著力兔的领地,这件事若是被大明皇帝知道了,通敌叛国之罪想必总兵大人比我更清楚。” 张进忠听得浑身一冷,面色铁青,正在犹豫不决间,身后突然响起了枯枝被踩踏的声响,张进忠身子一颤,回头喝道:“谁!” 石继芳快速后退,艰难的左闪右躲,满心的惊恐不已,他没想到张进忠会勾结鞑靼人。为了跟踪张进忠马被他停在了百里外,算是逃不了了。张进忠眼神一凛杀意浓烈,只一瞬长刀一挥便斩了下去,将他毙命。 “你……”石继芳震惊的看着他,身子倒下滑落在一旁,张进忠面无表情,连忙弃了手中的剑,良久才平复了情绪,深吸几口气,但手还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看来总兵大人已经有决断了!我这就回去禀告我父。”孛云朗声大笑,上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张进忠满脸悲怆,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涕泪交加,他还来不及处理石继芳的尸体。便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张进忠心迅速平复了心情,抬头望去,心下一惊,是石继芳门下旗牌官,史进。 史进跳下马,看到了石继芳的尸体,眼睛一缩,失声道:“大人!” 众人看到了那把带血的刀,俱是面面相觑,史进低吼道:“敢问总兵大人为何打杀石副使?” 张进忠眼神冷凛,镇定道:“石继芳勾结鞑靼反贼,本官已经察觉他有段日子,今日这撩终于被我逮个正着,竟意图袭击本官,被本官所杀。” 史进满眼不信,紧了紧拳头,道:“石大人乃朝廷命官,总兵大人为何要痛下杀手。众人皆知石大人为人严气正信,绝无通敌叛国之心。” “本官亲眼所见他与孛拜义子孛云交谈,方才交手时,招招欲将本官置于死地,才错手将他杀了。若不是他出手阻拦,本官已将那孛云拿下,怎会让他给逃了。” 如见石继芳已死,这事再无其他人知晓,对张进忠的话,史进其实并不大信的,只当他是嫉恨石继芳,想到石继芳最近几日派人盯着张进忠,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对方察觉,才将其杀害,史进却也没往通敌叛国上头去想,实在是张进忠如今位高权重,相当一方大吏。 石继芳在进树林时,他等不及属下,曾让人吩咐史进若一刻钟后他未出来便带人进去寻他。 史进连续盯了张进忠几日都没见怪事,心下诧异,更将他盯得紧。 夜里,银光遍地,风穿清竹,传来沙沙声响。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朱翊钧腰身上系着缎带,不紧不慢地往皇极殿走去,丹墀后的皇极殿,气象庄严,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 皇极殿又称金銮殿,殿内上面是金色琉璃瓦,熠熠生辉。下边是金砖墁地,平整如镜,光滑细腻,像是洒了一层水,发出幽暗的光,巍巍的金銮殿,金光四射,甚为灼眼。 金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朱翊钧抬眼,髹金雕龙椅上坐的俊美青年嘴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身上穿着黄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无论身材、样貌,都同他一模一样,就像自己的影子,他身上穿的,也正是朱翊钧的衣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朱翊钧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住气,龙椅旁站着一个老太监,是卢公公。此景像极了当年的他与冯保。 此刻,他已明白为什么两宫太后会失踪。 “你就是荆王世子?倒是变化颇大。” 朱翊钧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之意,荆王世子垂下了头,并未回话。 “擅离封地,私入京城,朕纵然有心相护,可惜你心思不纯,只怕是……” 荆王世子抬起了头,打断了他的话:“只怕是难逃一死。” “不错。” 荆王世子腰身矫健,目露凶光,厉声说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今日也不能让你踏出皇极殿一步。” 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利用荆王世子来冒充他,朱翊钧摇了摇头,道:“你该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论你用了什么法子,外表神似,终究不是朕,再模仿也是东施效颦,相形见绌。” 南王世子冷笑:“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天子为何要模仿你。” 他用眼角瞟着朱翊钧,很是失望。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朕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朱翊钧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朕也搞不懂,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说着,目露寒光看着老太监,道:“朕没想到连你也参与其中,娘娘待你不薄,阉党果真是豚犬鼠辈,贪得无厌。” 卢芳身子一颤,越发心虚,才低声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做,但世上的事有太多的不如意。” 朱翊钧嗤笑,看向大殿后黯淡的灯光,洞幽烛微,显然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道:“朕既已站在这里,皇叔又何必躲藏,堂堂宗亲,何故畏首畏尾,暗昧与人?” 片刻,大殿后烛光晃动,紧接着一阵豪气的笑声,荆王从殿内走出,龙行虎步,行动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走到龙椅旁,视瞻不凡,不为人下,极有帝王的仪态。荆王世子自觉起身,荆王抚摸龙首,到不急于坐下,道:“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实在忍不住。” 朱翊钧道:“你说。” “你可知我从何时开始谋划此事” 荆王并不需要朱翊钧回话,自言道:“从你父亲还未登基就已经开始进行。” 他容光焕发,端坐在龙椅上,威仪庄重,仿佛已经是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笑道:“你父亲当不来皇帝,如今连你也坐不稳这位置,你可知道为什么?” 朱翊钧挑眉:“你说。” 荆王直视朱翊钧,冷冷说道:“因为这皇位本该就由我荆淮王一脉坐得,你父子二人越俎以代庖。堂堂朱姓皇裔,竟被阉党权臣把持朝政,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介妇人垂帘我大明朝政,简直荒谬至极。” “我多次找人杀你,没想到……” 朱翊钧打断他:“没想到朕未死,还能站在这与你说话。” “对,但也只是这样了。我已让人包围了皇极殿,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你拿下,而你的侍卫统领则在乾清宫看剑。” 朱翊钧闻言,皱着眉道:“你果然在宫里有内应,你不怕手伸太长了迟早有一天要遭雷劈。” 荆王不以为意,单手支着下巴,故意一叹,道:“你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卢总管,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 朱翊钧笑了,道:“你大意了。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朕又怎么会到这来。” 这时朱翊钧身后闪出四人,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服装、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虽然长得不高,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联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这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罗置在大内,作了朱翊钧的贴身护卫。 朱翊钧道:“杀!”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荆王和荆王世子。 荆王世子已挥手低叱道:“破。” 叱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舞来,剑风破风,神龙交剪,闪电般刺了过来。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的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剑气逼人。 朱翊钧居然还是神色未变,淡淡道:“你若真是白云城主,朕还有些难办,既然不是便无须留手了。” ‘叶孤城’冷笑道:“陛下若知我不是叶孤城,可认得我刚刚那招天外飞仙。” 朱翊钧道:“你出手极快,白云城主都不及你。可惜毋须剑,不如双剑,看似剑技更像剑器舞,于他比差之甚远。” 朱翊钧声音里带着笑意,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正事那死去已久的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见被朱翊钧猜出身份,耸然失色,鼻尖上已沁出了冷汗,紧握了剑柄。朱翊钧目若寒潭,不怒自威,道:“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荆王世子看出公孙大娘的踌躇,出声道:“公孙兰,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公孙大娘脸上阵青阵白,终于跺了跺脚,从身后掏出双剑,挥了过去。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人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 他的身法比风更快,比月光更轻,可是他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分量却重逾泰山。 他挡下了公孙大娘的剑,天下间除了西门吹雪便没有他挡不住的剑。 “陆小凤!”公孙大娘失声而呼出。这一瞬额头冒出冷汗,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站在这地方,她非但不敢同以往般说笑,连笑也笑不出,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犯,九重天子的威严,岂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可以轻犯的。 陆小凤身后还跟着两人,是朱希孝和魏子云。 荆王抬过头,四面正如他所言都已被包围,不过却不是荆王府的私兵,而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几乎叠成了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刀,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刀网,也有枪林、剑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 他们不习剑,自然不会去看剑。 荆王的脸色一变,沉默了很久,才冷声道:“侄儿,不想救你两位母亲了?” 朱翊钧脸色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魏子云一听,上前一步,皱眉道:“皇上,荆王狡诈异常,必不可信。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手下兵马所剩无几,现下以太后要挟,皇上得防着他行的是缓兵之计,以防其逃窜留有后手与城外兵马联系。” “念在同是先帝血脉,先将此人押入天牢,黎明处决。” 朱翊钧没有动,但荆王世子感觉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像一座看不见的山峰,让他瞳孔收缩,肌肉紧绷,他的目光变得锋利,比剑更凌厉,仿佛手上已经有一柄剑。 荆王世子瘫坐在地上,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 乾清宫,也就是紫禁之巅,当然也就是乾清宫上。殿高数十丈,屋脊上铺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难如登天。何况那里又正是皇帝寝宫,平日办公接见朝臣百官的地方,禁卫之森严,天下绝没有任何别的地方能比得上。 这时候,星光月色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此刻,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只是叶孤城没有来得及把最霸道的剑完全的使用出来。西门吹雪是最快的剑,已向他胸膛袭来,叶孤城刺他喉咙的剑势已有偏差。 在这最后一瞬间,西门吹雪的剑也慢了,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可惜来不及了。 叶孤城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一瞬间结束。 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曙色已临,天地间却仿佛更寒冷、更黑暗。 就这时,乾清宫一处,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身影,身法奇快无比,行若鬼魅,仿佛一抹刚露出的曙色一样,寒冷、朦胧、神秘! 这道白色身影速度极快,趁机点晕了叶孤城,瞬间往紫禁城外闪去,待众人回过神时,已经消失不见。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