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祝家七郎》 第一章 庄周梦蝶 书房之中一儒衫纶巾的中年士人捻须而笑,带着几分欣然之色:“熙之我再问你,《老子》中‘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用《庄子》原句解释。” 对面跪坐的少年双手交叠于膝上,神色平静,徐徐开口道:“《庄子·知北游》一篇中云‘辩不如默,道不可闻;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二者皆为此意,相近几乎。” 中年人笑容更盛了几分,点点头:“善!今日课业考较到此为止。熙之,切忌骄矜,你今日之学业虽不差,也不过尔尔,切不可听信世人溢美之词。” “是,儿子明白。”少年微微鞠躬,以表谨记之意。 “好了,英台在外间怕是早已经等候许久,快些去吧,别让她等久了,否则你我这做父兄的都担待不起。”中年士人苦笑着摇摇头,家中的掌上明珠啊,谁都惹不得。 少年嘴角隐隐有了一丝笑意,看着自己的父亲那般的模样亦是好笑不已。在他们兄弟与外客面前严苛异常,然到了小妹这里却是如此形状,传出去不知他上虞祝家的面子和里子是否可还都在? “银心你说七兄怎么还未出来?难不成父亲今日在母亲那里吃了亏,愣是将自己的不愉施压在了七兄身上?”门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郎在桃树下急得团团转,那双眼睛盯着门就没离开过。 女郎不似一般人家娇柔妩媚,倒是多了些许英气,然亦不失女子的可爱纯美,看着倒是别有一番引人气质。清风而过,落英缤纷,更添几分柔美。 “英台小娘子,哪里就有那么快了,且坐下来歇歇,没准一会儿小郎君就出来了,你这般着急也是无用的。”身边的侍女见自家主子急成这样暗暗笑了,家里头也就只有主子的七兄才是最得主子在意的。 少年还隔着一道门便隐隐听见了自己这个小九妹的声音,无言的笑笑,自己这个可人疼的妹妹还是这样的性躁。 “英台,你这是在怀疑七兄的学业吗?”清越之声乍然响起,门终于被推开了。 迎面而来的少年浅笑温言,意态闲适,似谪仙人般俊秀出尘,不带一点烟火之气,自有一种风致洒脱之意。 “七兄!”一看到少年,女郎便一扫先前郁结之色,满是欢喜的飞扑而去,脚上的高齿木屐发出清脆的击打声,拉着少年的手臂摇晃着,“七兄,你说今日要带我往玉水河边去玩耍的,我连木屐都换好了,可是这个时辰了,哪里能再去,都是爹爹的错,明知道七兄才学过人,最是勤勉的,外边谁不赞叹七兄的学问,居然还要来查课业,显然是不想七兄带我出去玩。” 白嫩嫩的小脸蛋上边现是苦恼而后化成嗔怪,甚是可爱,惹得她七兄立刻捏了捏她的脸蛋。 “英台,今日就算七兄失信,天色不早了,也该往母亲那里用饭了,明日一早七兄便带你去如何?”无奈的揉了揉眼前这丫头的头,带着半哄的语气,“再说外边人说的话大多夸大其词,哪里能尽信,你七兄我在学业上仍不过略知皮毛而已。” “我七兄的才学自然是最好的,人家提起祝家七郎祝熙之哪个不是击掌赞叹的,昨儿个我还听佃户们说‘江左凤凰,祝家七郎’呢,休想骗我。好了,我们去用饭吧,等了这么些时候我确实饿了,母亲那边似做了好吃的饼。”自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看来真是相当失望。 无奈揽着兄长的手臂,点点头,二人一起往她们母亲的院子去了。 看着身边牵着自己手臂的小小女郎,少年浅笑的嘴角终于归复到平缓,眼中划过一丝哀戚之色。 祝家七郎,江左凤凰。若我并非曾经的祝家七郎,并非生于上虞祝家,是否还会有此名声? 看着纷纷扬扬的杨花,眼波流转间似乎便穿越了千年,回到了他最初的那个时代。在那个车水马龙,科技飞驰的时代他亦是世家子弟,母亲是父亲的原配,门当户对,多少人赞过这金玉良缘。然,母亲一朝家族倾落便失去了父亲所有的关注,主母之位形同虚设。 父亲在外的情妇谁都可以在母亲的面前耀武扬威,骄傲如斯的母亲不堪被辱,草草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而自己亦成了无人问津的存在,在家族的地位甚至不如旁支叔父在外的私生子。所以他暗自努力着,在所有人不曾在意的时候变得强大,不用一个月,便将那个腐朽的家族推到,将所有曾经折辱过母亲和自己的人踩在脚下。 最后他用那把结束了母亲生命的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为在那世上已无让自己留恋之人。没什么再值得让他活下了,与其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他宁可早早去找母亲。 谁知再次睁开双眼之后已是千年流转,自己竟然依托着一副孩童的身体又一次看到了这世界,只是这里却是千年之前,是那个动乱的东晋时代。 世家高门,名士风流,而他正重生于这样的家庭。 上虞祝家,威名显赫,世家一等,可比王谢。 他如今便是这上虞祝家七郎,祝熙之。上有六位兄长,下有一双弟妹,妹妹名为祝英台。 开始刚刚醒来得知自己的小九妹竟然是祝英台之时,他也是惊悸不已,没想到流传千年的梁祝中的主人公竟是自己的妹妹,不过日久之后便早已释然,不论自己这妹子是谁都是自己可人的九妹,有自己在,梁祝悲剧便绝不容发生。 这一世虽与兄长感情淡泊,好在还有一双弟妹与自己感情甚笃,兼之父母虽严却是最爱子女不过,这样的幸福必然要亲手保护。 不知不觉五年时光已过,来时七岁,现时一十二,不知下一个五年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杨花落水,依旧是无根之萍,好在这祝家便如同那水一样至少给了自己一个可暂时栖息之地。 “七兄你在想些什么?”雪白粉嫩的祝英台见自家七兄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立时有些担心出声问道,她家七兄最是温雅但也最是孤僻,何事想不通便自己苦思冥想个半天也不愿说出来让别人得知自己的心思,害得她每每总是为他担心。 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小手力气似乎大了一些,一下子惊醒了沉思中的祝熙之,不在意的摇摇头,但笑不语。 不论以后会在哪里,也不论是否只是庄周梦蝶,他只知此刻便是真实,至少他能感觉到妹妹手心的温度。 撅起嘴,祝英台也没有说什么,她就知道七兄不会告诉她,所以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去问,不过该说的一句不能少。 “七兄,方才我看你就像要羽化登仙一样,我怎么都抓不住,以后再不许这样,徒惹我担心。” “嗯。”轻轻答应着,祝熙之也不欲与妹妹多纠缠,要知道孔圣人说的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家妹子现在即是女郎又是小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饶过满是猩红蔷薇的花园,眼见便到了他们母亲祝陆氏所在的院落,远远就可瞧见院落中青翠欲滴的竹子。他们的母亲祝陆氏亦是出身于吴郡名门世家陆家,闺名陆清芝,平时最是严肃重规矩之人,与这东晋风流很是不相称,但是父亲祝公远却爱之极深,夫妻可谓伉俪情深。 “七兄九妹,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就误了饭点了,母亲可是要生气的。”刚刚踏进院门便见一小小郎君穿着蓝衫儒袍疾步而来,明显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眉目间与祝熙之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却是千差万别。祝熙之清俊文雅,此小郎君却活泼热烈,想来长大后定然是伟丈夫一类,丰神俊朗,正是祝家老八祝轩之。 “轩之,若你在这般呼喝,我想母亲才会生气,到时候若是再被被罚抄个《孝经》几十遍,为兄可不会帮你的。”祝熙之见弟弟可爱异常,倒是起来逗弄的心思。原是上个月祝轩之犯错被祝母罚抄《孝经》,后实在是累的不行连笔都握不住,熙之见他可怜,连着几夜没睡熬夜模仿他的笔迹帮他抄完了,最后受了寒气,倒是熙之小病了一场。 祝英台一听这事就眉开眼笑的,少不得嘲笑几句。 “就是八兄,到时候你要是再让七兄帮你,我就让爹爹再罚你多抄几遍,上次可是把七兄累坏了,没看见把父亲母亲和我心疼的。” 见此,祝轩之也不恼,只是故作深沉的笑道:“是啊,我再如何不济也总比你这个连书院都去不了的女郎强。曾记得某说过今年必要和我一同去书院就学的,怎么我就没看见个影子呢?原是书院不收女子的。” “你······”祝英台气急,用力扯了扯祝熙之的衣袖,想他帮自己说两句话。 祝熙之苦笑,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尽往自己个儿身上扯。再看看祝英台气呼呼的小脸,祝熙之弯弯嘴角,看来这不好好解决怕是还不成,顺手捏了捏祝英台的小脸,祝熙之才开口道:“我们英台进不了书院,然将来却可做这江左第一名媛,就如那谢道韫一般,你且看轩之是否能做这江左第一名士。” 谁知祝英台却堪堪松开祝熙之的手臂,一脸的不高兴,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我不要,才不要做什么江左第一名媛,我就要同男子一样读书,一样上阵杀敌,你们且看着,我自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说完也不理身边的两位兄长,一阵清脆的木屐声之后人便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祝熙之和祝轩之两兄弟相视苦笑,有这么一个小九妹,日子苦矣! 祝熙之看着娇俏的人影出现在前边的木门口冲着二人挥手,漾起一丝微笑。 即便庄周梦蝶又如何,即便南柯一梦又怎样,他要抓住的,只是现在。是眼前这娇俏的九妹,是身旁这调皮的八弟,是书房中口硬心软的父亲,是整个祝家,是在这个时代对他好的人。 第二章 吾家有女名英台 天刚刚大亮,有鸟鸣之声清脆如珠玉相碰。天边红霞灿烂,似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引人腻于这美丽之中。 一个娇俏的身影如脱兔一般撒腿进了祝熙之的院子,推开卧房的大门,娇嫩的声音便在这寂静的清晨响起,就如同黄鹂鸟儿的啼叫。 “七兄,你今日万不可再耍弄我了,必要遵守约定陪我去湖边玩耍的,否则我就再不理你了。”小小的女郎扑入堪堪穿好外衫的少年怀中,一双水漉漉的明眸看着少年,大有你不答应我,我便哭与你看的架势。 祝熙之苦笑,这丫头,何时能真像个士族大家闺秀一般安静秀丽,不过这样也是极好的,至少这活力非常的九妹让他觉着人生鲜活出许多。 将怀中的祝英台微微放开,至于自己那被抓皱了的月白儒衫则被祝熙之完全忽视了,帮自家小九妹用来束发的串着着羊脂小茉莉的红绳拢好后,微微退开一步,一个长揖之后清淡淡地说道:“祝家名媛有旨,熙之敢不从命。” “扑哧!”被祝熙之这一举动逗乐了,祝英台展颜之时恰如玫瑰绽放,瑰丽秀美,可见几年之后必是一绝顶美人。 祝熙之心中无奈叹息,怕是几年之后这样的笑颜就再不是为自己绽放的,不论那人是不是梁山伯,终会有一人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独占这绮丽的笑容,而自己作为兄长便只能默默在旁艳羡了。想到这里,祝熙之不由得心中酸气直冒,若是这房中有两大缸的醋,他也能如那房玄龄夫人一般喝下去。 看着如此愁肠百结的七兄,祝英台撇了撇嘴,七兄,有什么事就不能说出来吗?不过七兄穿这月白儒衫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秀雅温润,如芝兰玉树,望之便觉风流潇洒。我若为男子,定也要试试这男装,可惜我是女子。然,女子为甚就不可······ “七兄,我先去准备准备,你且用了早膳等我!别忘了把竖笛也带上,今日我定要听你吹奏一曲的。” 就在祝熙之还未能有所反应之时,祝英台便已然消失在了屋子里。 这精灵古怪的丫头又不知想出什么奇招了,罢了,不去管她。自家小小女郎多有奇言怪行,自与他家女郎不类,祝熙之早已司空见惯,便也不觉不妥,径自去往饭厅用早膳去了。 待到祝熙之用好了早膳,已经跪坐在廊子的草席上开始坐看云起花落之时,祝英台还是未能出现,引得祝熙之慨叹不已。想当年他交往的女友出门都从未这般繁琐,未曾想到这小小女郎出门竟是要经过千八百道工序的不成? “七兄。”脆生生的呼唤除了自家妹子不作第二人想,祝熙之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 抬首望去,深浅交错的庭院之内一身着青衫儒袍的小小郎君立于蔷薇花前,眉如墨染,眼似明星,好一个玉雪可爱的少年郎。 挑眉惊异,祝熙之一时间也有些呆愣,好久才缓过神来,硬生生的将“你是谁家儿郎”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可以想见,若是他将此话说出,眼前这孩子将更加如耀武扬威的小孔雀,为自己的杰作而感到欣喜,此风不可长。 “英台这儒袍倒是穿的好看,粉面郎君,若真是个儿郎,怕是连那卫玠都比得。好了,快些出门吧,也好让这上虞人家看看我们英台小郎君的英姿。” 起身走到祝英台的身边,轻轻刮了一下小巧的鼻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让人不爱,其中宠溺,不言而喻。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英台这女扮男装的癖好这么小就有了,难怪大时能将男子扮的惟妙惟肖,即便梁山伯与之同窗三载也未曾得知,然,这也有可能确为梁山伯太过痴愚。较于前者他倒是更希望后者才是真相,毕竟哪个兄长都不愿妹妹类似男子。 祝英台本觉这样装扮必能使自家七兄显露惊状,奈何居然还是平日里清风朗月之形,不由得小小失望了一番,但闻祝熙之夸其装扮,则复又高兴起来。 虽说后世以男子阳刚为美,然,这晋朝却反其道而行之。男子提倡熏香敷粉,面白如女子,崇尚阴柔之美,有名的卫玠潘安皆是秀美男子,故祝英台这一身装扮之后定然雌雄莫辨。祝熙之曾经不止一次的暗暗庆幸,虽说自己也被认为是美少年,好在不是秀美,而是俊美,虽只一字之差,却有别千里。 随后兄妹相携出门,二人身边的侍女银心和小厮清茗都被遣退,不必跟着。 一路之上,晨鸟啼鸣,百花芬芳,温和的阳光点点洒下,碧波粼粼,可见万物之影,倒是美的让人心醉。 二人于湖畔忽见四五个世家子弟围于一小小河墩旁,拉拉扯扯,笑得不甚正常。 “那不是吴家的那个浪荡子吗?他怎么在这里?”祝英台嘟嘟嘴,甚是不喜,“吴家还真是奇怪,吴家姐姐瑞珏最是秀美端庄的人,哪个人听闻吴家女郎不赞叹一声,可是这妹妹与兄长竟是相差如此,还真是让人好生奇怪。” 祝英台之所以看不起这吴家郎君也是有道理的,吴家一双儿女,长兄吴锦今年已是及冠之龄,却才学浅薄,为人放荡,今春上也就是十几天前的时候参加了定品,结果作为世家子弟竟只被司徒府的访问定为六品,为世家子弟耻笑。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九品中正制中的一品实为虚设,无人可得,二品为最高品,这六品对于寒门子弟而言为最高,相当于世家的二品,但是对于世家子弟而言却最是下下品,可见此人不学无术。东晋风流之人虽是放浪形骸,然,若你有此资本则会被人赞扬称颂,若无此资本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人笑话罢了,而这吴锦便属于后者。 祝英台本就好奇心重,见此种情状越发要看个究竟,一向对他人之事高高挂起的祝熙之也只得无奈的跟在她身后。 “七兄,他们看的那是个女郎不是?”待看清楚了对象又闻那些子弟不堪之言后,祝英台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暗自低声喝骂,“真是腌臜之人,耻与这等人为伍,丢尽了世家子弟的脸,难怪寒门子弟越发的看不起我们。” 本来骂过也就算了,奈何后边祝英台的声音有些拔高,被那群人中的一人听得,立刻转过身向这边行来,一看便知其必定是心胸狭隘、不依不挠之人。 “不过黄毛竖子,你懂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你还未断奶,且不与你计较,只要你道歉我就将此事揭过,否则······” “否则怎样?”祝熙之将祝英台微微揽于身后,温声询问,不过是平常之语,却让人觉着霸气凛然,不可违逆。他上虞祝家,何曾被人威胁过?更别说此人眼光污秽,祝熙之怎能忍他对自己妹妹大呼小喝。 那子弟方才一直注意着祝英台,倒是未曾看见她身边的祝熙之,一看之下倒是直抽凉气,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了一个真美人。不过见对方气质华雅,洒脱风致,料必定不是寻常人家,也暗暗为自己方才的冲动后悔。 “道歉?看来你不仅仅是腌臜,还是猪油脑子,糊涂!我若是你父母,必为有你这种不孝子镇日伤心,败坏家门风气,我晋耻有你这种世家子弟,徒惹人看低罢了。”祝英台见这人用不甚好的目光看着自家七兄,立时火气上涌,别看今年不过区区十岁女娃,却最是护着兄长的。 祝熙之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掩饰了自己低笑的声音,英台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父亲祝公远前日在家中大骂吴锦的么?英台倒真是聪慧,举一反三,活学活用。 “竖子,你说什么?”这位熏香敷粉的世家子弟显然被激怒了,仅残留的一点理智也虽被祝英台的几句话给激没了,怒目圆瞪,暴怒不已。 “我说什么了?自然是见着什么说什么!”身子躲在祝熙之的后边,仅一个头露在外边,祝英台冲着那郎君做了一个鬼脸,反正就是看不起你,“晋朝一分为二,尚未克复神洲,重整东西,国家日益衰落,你们竟还有闲情于此作此等不齿之事,就连你口中的竖子都为你蒙羞,我若是你,自该以袍掩面回家,少给家门丢丑。” 这回祝熙之是深感敬佩,小小年纪能把父亲的话记得七七八八,还能如此掷地有声的说出来,不愧是他家九妹祝英台。 世间须眉男子尚不如这小小女郎,足可羞愧闭门一月。 然,有些人早已摈弃羞耻之心,又怎么会做这般的事情? 听此一言,那人立时暴怒,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扭打,哪里有半点风流雅韵之气,还真是徒让人看笑话。祝熙之暗自摇头,难怪这东晋会灭亡,这样的世家大族统治国家,除了灭亡还真不知该有怎样的结局才更为合适。不过眼看着来人扑上来,他倒是没有半点惊慌,自己这勤练五禽戏的身手怎么会输给一个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废物? “住手,那位是祝家七郎和小九妹。”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传了过来,当听到祝家二字的时候,那郎君立刻住了手,像蔫了的白菜萎缩在一旁。 那边吴锦领着一众子弟疾步而来,满头大汗,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上虞祝家,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方才是张郎君唐突了,还望熙之兄莫要怪罪。”深深一揖,吴锦将身旁那位张郎君一起拉着掬了一供,暗自庆幸还好发现的早,若是真把祝熙之和祝英台打了,他们几家都要倒霉,谁不知这祝家主母最是疼爱七子,而祝家家主又将女儿视作眼睛珠子,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要命了。 祝英台见吴锦这碍于权势的样子更是不喜,嫌恶的别过头,拉着祝熙之的衣衫道:“七兄,我们快些走吧,前边那石斛兰开的正好,何必在这里看有煞风景之物。”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可惜即便面前一群人再如何不忿也不敢宣之于口,这就是门阀等级的力量。 微微颔首,握紧了英台的小手,温声道:“那么吴郎君,我就失陪了。”说罢也不及看吴锦的反应便离了原地。气得吴锦等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低头看着身边笑得可人的妹妹,梨涡隐现,更觉甜美。 “英台,可惜你非男子,否则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你不生于千年之后,否则就算是女子,也定能光耀门楣。 “男子又怎样,女子又怎样?”抬首看向祝熙之,带着一点不忿与傲然,“即便是女子我亦是豪杰,且看将来,我必是英姿飒爽不输于男子,为国为民,一点不差,再不然,我便男装出仕,叫这天下人都晓得女子哪点都比得上男子。” 男装出仕?亏她想得出来。就算她想,家里也绝不会许,但是祝熙之并未点破,只因这样的英台实在耀目异常。 后人说祝英台是那样一个女子——三生慧业,不耐浮尘;寄思无端,抑郁不释;韵淡疑仙,思幽近鬼。然,祝熙之他还是喜于英台此刻的娇俏可爱,活泼明丽,而非后来为爱情至死不休的幽怨女郎。 心中暗自决定着,哪怕穷极己力,也必保得如斯若竹傲骨,似霞笑颜。 第三章 赠笛之人 草长莺飞之时,最是踏青的好时节。玉水湖畔青白儒袍飘袂,小小的青色身影有些跳脱的在前边疾步小跑着,不时停下来等等那已经落后了许久悠然少年。 “七兄你就在这里给我吹竖笛听吧。”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开阔的水面,只觉心中无限舒畅,祝英台回身眯着一双晶亮的眼,对着步履闲适的祝熙之招招手,匆忙喊道。 祝熙之微微点点头,眉目含笑,果真好风景。此处水面开阔,近午阳光洒下若银盘烛火,晶莹透亮,两岸繁花似锦,微风徐来,似有暗香浮动。 须臾间英台已经寻了一处好地,双手交叠跪坐而下,只待听祝熙之吹奏一曲。斜靠着一棵垂杨柳,抽出随身携带的紫竹洞箫,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如同花丛中翩飞的白蝴蝶,一曲《枉凝眉》悠悠而出。 待一曲终了,抬首便见祝英台已红了眼眶,似有不尽哀思。祝熙之一愣,立刻想到了自己方才吹的曲子,只因一时有感于英台以后的悲惨命运便不由自主的吹奏了这么一曲,难怪人说女子的感情最是细腻,即便现在这个未识情为何物的小丫头也能体味其中几分凄凉。 刚准备去安抚祝英台,忽闻水面之上传来人声。 “方才吹竖笛的小郎君,请慢走一步。” 回首远远瞧去,只见一乌篷船遥遥接近,待船靠岸,祝熙之便看清了船上之人。中年士人头带纶巾,身着靛蓝绢外衫,眉目整平,自是潇洒超脱。 其身旁的人堪堪少年之姿,不过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远远观之便觉傲然桀骜,大有恃才放旷之意,然却偏偏不让人觉着有半分的违和,似乎这少年自该如此,自该高人一等,不得不说,有些东西与生俱来。 中年士人对祝熙之朗笑道:“我家主人听小郎君一曲甚是欣喜,请奏一曲,以尽雅兴。” 这样随便让人陌生人为你奏曲绝对是不合礼仪的,但是就中年人说来却断断不给人此种感觉。随性而发,不拘俗礼,正是魏晋风流。 祝熙之也不推脱,临湖便再奏一曲。清风徐来,箫声低沉悠扬,婉转回旋,深情不悔有之,悲恸哀戚有之,幽幽飘散于水面之上。 “妙哉!妙哉!”一曲方毕,便闻船内之人击节之声,“万没想到这上虞一行竟有此收获,真是多谢小郎君了。” 祝熙之也不多言,拉起跪坐着的祝英台便要离开。 “你是何人?”船上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惊讶与欣赏。 祝熙之打量了少年一眼,不复方才的傲然神色,坚毅的面庞上多出了些笑容,磨平了棱角,使得整个人都显得柔和。 “上虞祝熙之,敢问小郎君何人?”你既问了我,那么我自然不能吃亏,得问问你才是,如此少年英豪人物,必定当世一绝。 哪知那少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从船上翻身而下,动作优雅有力如豹子,潇洒自然似行云流水,可见是个练家子。几步便行至了祝熙之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支青翠竖笛便塞进了祝熙之的手中,而后片刻都不曾停留的回到船上,朗声道:“此笛赠你,再会之时请以一曲以为报,切记切记!”只闻其声便能觉察出少年神采飞扬之色,与开始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话音未落,那小船便已经解缆远去了,余辉之下徒留漾漾波纹。 祝熙之有些莫明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竖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笛青翠异常,纹理疏通,如新竹刚刚砍下所制,似乎还有一丝竹味飘散开来。 “七兄,方才那人你认识?”祝英台有些不解,直愣愣的看着自家七兄多出来的一支竖笛,不过复又笑道,“倒是得了一支新竖笛,观其外表便觉定是良品。” 像是想起什么,祝英台歪歪头,摇晃着祝熙之的胳膊道:“我倒是不喜那人的轻狂样,便是你有旷世之才,也不该做如斯狂傲,再说我七兄如此高超人物的面前,哪里轮得到他放肆。果然还是我七兄这样的儒雅君子最好,似温玉柔水,眼见便知可亲。”摇头晃脑的说着,可爱至极。 祝熙之笑笑,不再多想,东晋这些风流人做事不可理喻的太多,若是每件事都要想个清楚明白,怕是穷其一生都不得其意。倒是英台的话让他有些哑然,难怪这丫头后来会喜欢上梁山伯,那家伙可不是合乎此标准吗?暂且放下,此时想这一遭还为时过早,待到那马梁二人出现再议。 “好了,眼看着就快要正午了,还是快些回去,若不然再如昨天一般误了饭点,母亲就真要发怒了。” 轻牵祝英台的小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有些苦恼的说着。母亲规矩甚严,苦煞子女也。 “好。”点点头,祝英台深以为然,有那样一个严苛的母亲,真是大不幸。 “文才,那青竹笛可是你最爱的,就这样送人了?我可从未见过你对一个人如此赞赏,即便是王谢子弟,更别说还是不过萍水相逢之人,不过相见一面罢了。”乌篷船中一位老者轻抚着斑白的胡须满是笑意,今天文才这孩子可是让他开了眼了。 他家这位小郎君眼界有多高他自是知道的,连王谢那样的人家其子弟能入他眼的不过也只是一手之数,然,就是入了他的眼没准也入不了他的心,更别提宣之于口的赞赏了。这孩子自小聪颖异常,天资极高,自然也造成了高傲的性子,轻易绝不认输。 犹记得他儿时不过小小一个人儿,便敢当着一众名士的面放言:“我马家文才必当为这东晋第一名士,立于尔等之上。”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轻重。 不过若是不这般少年轻狂,那就不是吴郡马文才了。 不过今日玉水湖畔的少年到端是好风采,非谢安石与王右军年轻之时不可比,难怪文才今日一改往常的高傲。 面对老者,马文才倒是收敛了恣意的轻狂模样,随便跪坐下来,洒然一笑:“青竹笛虽好,放我这不通音律之人的跟前也是暴殄天物,方才那位祝郎君与这青竹笛才实为良配。” 复又轻蔑嗤笑开来,笑声中尽是嘲意:“王谢子弟又如何?年轻一辈风流人物倒是有,然酒囊饭袋却也更多。今日那郎君即便萍水相逢,却也是我一眼相中,此种容止兼美者,同辈之中平生仅见。再者,叔祖,你可知他是谁家子弟?” “左不过是世家大族子弟,难不成此种人物竟出于寒门?”老者倒是不甚在意,寒门子弟确实多才俊,然这种风流婉转之态非一朝一夕便可成就,需要的乃是深厚的家族根基方能晕染出来。 撩起帘子,不知不觉已经船已经驶出了玉水湖进入江中,汨汨流水悠悠东流,半晌马文才道:“江左凤凰,祝家七郎。叔祖现在可知了?” 老人惊异,随后露出了然的神色:“祝家七郎祝熙之?难怪难怪!不过这倒是讨巧,我们早晨路经他家,送去请帖,万没想到居然在玉水湖遇见这祝七郎,果然应了一个缘字。” 最重要的是文才对这位江左凤凰早早便有了一较高下之心,几次想要前来都因为有事儿未能成行,今日巧遇,难怪会是如此情状。恐怕等那祝熙之到了马家,吴郡才俊圈子里便要掀起波澜了。 马文才这回没有接老人的话,只是静静抬头凝视天上那一轮红日,缓缓扬起一个傲然的笑容。熙之,熙之,暖日之意,且让我看看你是否当得起这东晋的旭日。 “对了,你母亲的病情还是未能有好转?”老人想起马文才母亲陆氏的病情倒是一阵忧虑,从去年秋到现今了也不见转机,怕是······ 马文才脸色铁青,暗自握拳,眉眼间皆是戾气:“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若非他镇日在外拈花惹草,惹得母亲心中忧悸,又怎会迟迟不见好转。” 老人长叹,马文才话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二人都心底清明,除了自己那放浪轻狂的子侄,也就是马文才的父亲还能有谁? 说到底这也是冤孽。陆氏出身名门,秀雅端庄,是吴郡有名的美人,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了好一阵子,奈何自己这子侄的本性究竟难移,没多久便又去寻花问柳了,家中家妓不知凡几,偏生还要往外头去寻,家门不幸啊!文才今日性子如此执拗狂傲,与其父如此不堪行径也是关系密切。 马文才见叔祖亦是无奈至极,不由冷笑,母亲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拼着为人子不孝的名头也得让母亲瞑目。 众人皆以为母亲是自己忧思过度,故而恶疾缠身,然,绝非每个人都是傻子,至少自己不是。 今次寿诞,他就要府里那些不干净的看看,谁才是马家真正的主子。他是只问风雅的士族子弟不错,但是他更是母亲的儿子,谁都不能损他母亲一毫。 老人观马文才面上厉色,心下惊悸,此儿形状,若是无人引导,怕入魔障,毁其一生。 “文才,你且看开些。世家大族,哪个男子不是如此,三妻四妾亦是平常,虽你父确实过分,你也不该心怀怨怼。” 闻此一言,马文才却也不反驳,只沉声说道:“我必娶一钟情之人,再无二心。”遂,我不是他们,你亦不要拿寻常男子的标准来说与我听。 老人默然,无言以对。 这厢祝熙之领着祝英台回家,暂将梁祝一事按下,却不知那赠笛之人确为马文才。 第四章 马家请帖 回家路途之上,纵一路之上美景不断,然祝熙之倒是欣赏的心思不曾有半点,方才英台的话语一直萦绕于脑海之中,久久不散。对于梁祝悲剧一事祝熙之介怀不已,不论如何他是绝不允那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家小九妹身上的,那么为今之计只有两条方法可行。其一便是让英台不要爱上梁山伯,那么釜底抽薪之计便是打消英台男装读书一事,如此便不会碰上梁山伯;其二便是在二人相爱之时极力促成,提供庇护。但是不论哪一点都是极难的。 英台自小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哪怕是拼尽性命也要达成,故不让其去念书这一方法难,然要是想让祝家将女儿嫁给一个寒门士子,只怕更难,毕竟在此时代,世家女嫁寒门男只怕整个祝家都会沦落为笑柄,前有狼后有虎,难哉! 眼见着前方蹦跳的英台,祝熙之轻叹了一口气,倒不如先行试探一番为佳,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英台,我问你一事,且认真回答,不许有半分作假。”赶上英台的脚步,堪堪拉住她的后襟,“若有一日家中让你嫁与一你不喜欢的世家子弟,而恰巧你已经有心仪之人,只是他却是寒门之士,你是否会听从家中安排呢?” 祝英台一听这问题便皱了皱眉,七兄这问的是何种问题啊?自己不过十岁,哪里竟需要谈论这种话题了。 “不急着皱眉,我只是这般假设罢了。如今寒门多才俊,世家子弟却安于享乐,你一向敬重才华横溢之人,就当我提前为自家妹子着急罢了。” 见祝英台皱眉,祝熙之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知妹莫若兄。就不知如今这小小的女郎是否就是数年以后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 “我自是选那寒门之人的。” “与其嫁与如吴锦那般不知所谓的世家子弟,我宁愿要那文采斐然,品貌皆上的寒门子弟。世家如何,寒门又如何?即便家族迫我,大不了我终身不嫁,抑或一死了之。” 祝熙之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万万未曾想到,自己这小小的九妹在此稚龄便有如此想法,骇人不已,即便现代女性能有此魄力者也是寥寥无几。要么按心意嫁了,要么终身不嫁或者了结此生。三岁看老,如此烈性只怕长大后更甚,如何是好? “族中家学甚好,七兄我也可教你,何苦要往那书院去?”为今之计便只能按捺住英台的书院求学之行了,毕竟此招对谁的伤害都是最小,“你又不是不知你一提求学之事母亲便要气上个半天,家中无人能免。” 本还兴高采烈的祝英台一听此话便沉下了半张脸:“七兄你休要与我提此事,我必是要去书院求学的。族学再好却无知己好友相互切磋,我知兄长大才,然你亦需往那书院一去,好听听百家之言,不被一格拘泥。” 说完也不再理祝熙之,只一个人气闷闷的往前走,可见求学这件事是势在必行。 祝熙之无法,只得默然不言。不论怎样,既然想去求学,那便求吧。反正书院也不知那么一家,到时只让英台不往那万松书院去便是了。 “七兄你们可回来了,若是再不出现我都要出门去寻你们了。”刚刚到大门迎头便遇上了大汗淋漓的祝轩之,“不过七兄你也真是的,带着这丫头出门玩耍也不带上我,尽宠着她。” “咦,小九,今儿个居然做郎君状,好本事啊!” “哼!”祝英台娇哼一声,也不理二人,径自往里边去了。 祝轩之瞪大了一双眼,不明所以的看向祝轩之,这是怎么回事? 祝熙之无奈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甚是无可奈何:“边走边说吧,我也算是明白你以往的感受了,这丫头真是被父亲宠坏了。”自己不过试探了那么一句,便是这般模样,若是自己真阻止她,就怕要恨毒了自己,老死不相往来都算轻的。 看着一向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祝轩之便知此事不简单。不过,七兄,你说父亲将小九宠坏了那到不然,其实你也不比父亲强到哪里去。 等到祝轩之将事情尽听完后也不由得大惊,而后便是唏嘘:“竟不想这丫头有此种魄力,可惜为女儿身了。想法虽妙,怕是到时也不能尽如她意。” 听闻小八的感慨祝熙之也不多说什么。他们三人都不是那些看轻寒门之人,然,这世间秩序法则却也非他们这绵薄之力能一夕之间扭转过来的,只能缓缓图之。只是英台乃自家妹妹,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所差池,就祝熙之自己而言,若那梁山伯真就威胁到了英台,那么他不介意提前除去此人。说他凉薄也好,说他冷酷也罢,别人对他而言皆不过与草木无异,他所要做的不过是保全家人。若真有因果循环,天地报应,那么就只叫他一个背负就好。 一旁的祝轩之还在为这件事慨叹却不知他身旁的兄长已经动了杀心,不过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双手赞成,毕竟从小祝轩之对于祝熙之这位七兄便是盲目的信任。 “母亲。”踏进内厅便见祝母已端坐于桌前,面色平静,不见半点情绪流露,祝英台隔着一个位子坐于下手,面色到现在都不见好转,可见是气狠了。至于那空着的一个位子显然是留给祝熙之的,祝家上下都知这祝母最喜七子,遂这临手之位一向都是祝熙之的。 在内心摇摇头,英台与母亲相比还是差的甚远,至少在不动声色之上一个还是稚子,一个已经是修炼千年的老妖。 “先用饭吧,熙之一会往你父亲那里去一趟。”祝母发话了,祝熙之与祝轩之两兄弟连声答应,上桌用饭。 饭桌上各自吃饭,只是祝母偶尔往祝熙之的碗里夹两筷子菜。 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祝熙之有些食不知味,他知母亲偏爱于他,然一直这般明显倒叫其他兄弟心中有了隔阂。他与五兄之间年龄相差了近十岁,遂从小与上面的兄长便一直是淡淡的,无甚可谈,再加上他是母亲相隔十年后有的孩子自是偏爱了些,兄长们也不乏怨言,若非后来有轩之和英台,他在这祝家的日子怕是无聊的紧,故他于轩之和英台的感情绝非泛泛,自小便立誓要保这二人周全,尤其是英台。之所以那么用功,并非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是为了在家中有一席之地,也好以后为英台他们之事与父母周旋。只是这样的日子未免过的有些压抑,苦笑一声,难道他真是天生苦命? 待吃完饭后,祝熙之便在祝母的催促下去了祝公远的书房。 “这是近日马家送来的请帖,下个月便是钱塘马家太守马谦益的四十寿辰。本应为父我亲去的,奈何公事缠身,你几个兄弟虽年长若干,然太过轻狂,为父甚是不放心,你且替为父去一趟。”祝公远自顾自的说着,一点都未曾发现跪坐与对面的祝熙之的脸色变了又变,连手都握紧了。 马家?难不成是那个马家?可是这出场未免也早了些,不应是英台往书院读书以后才有马家一事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真是马家,那么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去好生探查一番,若是能将马家日后提亲一事搅黄倒是大功一件。 “父亲,那钱塘马家可是有一子名为马文才?” “嗯?这你如何得知?”祝公远略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这个七子,不过想想倒也无甚奇怪,祝家与马家也算世交,祝熙之一向心细,也许从老家仆口中得知也未可知,“没错,他家确有一子名为马文才,今年方十四岁。为父让你去也是存了一段心思了,你与他年岁相仿,易于相交,也算是延续了两家的交往。” 尝尝吁了一口气,倒是没猜错,自己这会儿还真紧张有之兴奋有之,总算是能见着那梁祝悲剧的直接杀手了。不过父亲,你想我与马文才为友延续两家交往倒无不可,可千万别两家联姻,那么儿子真就难以承受了。这次往那马家去那是无论如何也要让马家彻底弃了与祝家联姻的心思,从根子上把这事儿给治了。若没有马家逼亲,英台往后的日子必然好过许多。 祝公远见祝熙之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倒是放下了一段心思。 “该准备的东西今日皆办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出发吧。早些往钱塘去也好聊表我们祝家的歉意,你也好与那马文才培养些感情。” 祝熙之抿唇微笑着答应了,只是总觉哪里不太对劲。培养感情?两个男子有什么感情需要培养的?虽说东晋男风盛行,可他不好这事儿。再者说,他见着那马文才不与他好看就算天地良心了,还与他培养感情,滑天下之大稽。 晚间祝熙之一人独坐蔷薇花边,把玩着手中的竹杯,想着前往马家的事宜,忽想起今日赠青竹笛的少年,端是好风采。从腰间抽出那支竖笛,入手比一般竖笛更为沉淀。日间未曾细看,此时端详看来便一眼瞧见了青竹笛尾部的两个小字:云飞。 流云自在,不受拘束,雄鹰展翅而飞,自有一番傲然于天地之意。回想那少年不羁之意,倒是与此二字不谋而合,相得益彰,倒是叫人真心佩服钦赏。不知何时能与之再见,也好叫他以一曲以为报。 此时祝熙之想的倒是妙极,就是不知当他真与这青竹笛的主人再次相见之时是否会后悔今日此番感想。 第五章 马兄你······ “小郎君进到船里边吧,离岸已经远了,自是看不到主人与夫人他们了。”祝熙之的随身仆人清茗眼见着船渐渐行远了,祝熙之还呆在船头,未有进船舱的意思倒是有些急了。 这二月的天虽是暖和了,然这江风一吹还是有些伤身子的,即便熙之小郎君身子骨算是健朗也不该这么吹着,万一吹坏了,那就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过错了。 祝熙之浅淡一笑,远远望着逐渐远离的渡头心下感叹,到此世已有十二载,今日方得离家,就是不晓得待自己离去后小八和小九是否会寂寞。再想想轩之得以一人之力来招架英台,不由失笑,他似乎已经预见归家后轩之望着他嗷嗷直叫的可怜模样了。 英台且等着,等着七兄帮你解决马家这桩麻烦,往后也好稍许安心。 渡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祝熙之头也不回的进了船内,有些东西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既知还有归期,何苦拘泥于此一时。 晨光镀流水,江涛滚滚,竖笛之声悠扬而去······ 六百里水路,日夜兼程,祝熙之一行人这日终是于清晨到达了钱塘渡口,而马家的人也早早等在了那里,可见对于祝家来人的重视,即便只是个年方十二的小小郎君。 祝熙之理了理衣衫,一路踏上渡口,清晨渡口的人还是少的,然即便如此,凡是路过之人无不侧目于祝熙之,纷纷猜测这风度翩翩的小郎君来自哪里? “这位便是熙之小郎君吧,我家主人马太守特派我等在此守候,今晨水汽颇重,有伤身子骨,还望小郎君速速与我等回府,也好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路的风霜。”马家的仆役一眼便看出了祝熙之的所在,这样一位人中龙凤想要忽视也是绝非是等闲之人能够为之的。 这位管家一般的人物在眼见祝熙之后更是惊艳不已,远远瞧去已是风致潇洒,近处观之更显容止兼美,果真不堕江左凤凰之名。 祝熙之颔首回礼,温和有礼中尽显清傲,亲和又自是透出一股绝佳风骨,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世家即便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是有傲气的,若是你弱了名头,那么定会被看轻。 “小仆是马家的仆役,唤作王盛。烦请小郎君随我上马车,这江风不可多吹。” 祝熙之随着马家的仆役上了马车,清茗在马车的外边与马家的马夫一同坐着,他自是要亲自守着自家小郎君的。 祝熙之坐在马车里边掀开帘子的一角细细端详着这个后世被称为天堂杭州的钱塘,果真是丰神玉秀,灵气天成,便如那窈窕女子一般玲珑有致。清晨时期行人稀疏,愈加显得静谧安宁,不过若是再过那么一会便会牛车夹道、热闹非凡了吧。东晋时期马的数量十分稀少,一般人家都只得牛车,马车也只是世家大族才会用得起,想到这里,祝熙之也不由得暗暗摇头,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者这骑兵作战的战力是步兵如何也比不上的,一般马儿都这般稀少更何况战马,难怪东晋会衰弱自此。 这马车的马儿的脚力还是不错的,不过须臾便到了马府。祝熙之也不等人来扶着便自己下了马车,看的清茗倒是有些呆愣,这小郎君什么时候也跟英台小娘子一样随性至此了? 祝熙之一看清茗那样,轻笑了一下,拍拍他的头道:“又不是女郎,男子若是连个马车都自己下不得,何不干脆投身当女子算了。” 王盛在一边将一切看在眼里,更觉祝熙之高超。他们马府便有一个痴迷于骑射的小郎君,遂即便东晋重文轻武他们马府却不这般,男儿若是敷粉熏香做女儿态何苦投身做男儿,男子自该是立于天地之间,笑傲苍穹。于是对祝熙之的态度愈加亲热起来,这是一种认同。 祝熙之对于王盛突如其来的热情倒是有些不解,不过既然人家对你亲热了,那么自是好的,总比冷脸让人欢喜。 站在马府的前边,即便这只是钱塘府邸而不是马家家族所在地也让人暗觉着府邸不平凡的紧,一股峥嵘华雅之气隐隐透现。 随着王盛的脚步进了府邸,越是往里头走边越是心惊,这马太守到真是肯下血本,其余不说,便是那园子里头的花草便名贵异常。那几株金钗石斛兰他在现世也只见过寥寥数次,没想到这里却是栽种了好几株,至于那些个还未绽放的兰花更是价值连城。就这些花草便不下千金之数,马家之富庶可见一斑。世人皆说“王与马,共天下”,这说的是王家与司马家在东晋的地位可持平,然世人亦说“上虞祝,富天下”,这说的便是祝家的富有。然今见马府之象,祝熙之亦不得不赞上一声,若说奢华,祝家与马家相比倒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难怪祝家会与马家联姻。 远远便听到有箭离弦之声,就破空之声而言便可知此弓绝不低于一石,而拉弓之人的技艺从这掠耳而过的声音也可断出些许,至少可说是个中好手。 王盛显然是看出了祝熙之的惊讶,低声说着:“那是我们文才小郎君在练习射箭呢,不过孩童玩笑,让熙之小郎君见笑了。”话虽说的谦虚有余,然语气里浓浓的自傲却怎么也掩不了。 马文才?不过一十四岁便有此技艺了吗?而且由此观之,此子似乎与后世相传的不学无术也相差甚远,难不成民间故事误传了? 疾步穿过了青翠的竹林,眼见廊下一位白衣健朗身姿的少年站着,双臂之上精瘦的肌肉便可见爆发力绝非一般。 搭箭,拉弓,激射,一气呵成! 祝熙之紧盯着那箭矢,只觉其中带着无比的毁灭之力,如流星一般勇往无前,即便他不甚懂箭,也能明了此人箭技出神入化。 未曾想到东晋这样的年代还有如此神射手,不由得心中激荡,低声喝道:“善!” 许是听到了他的这一声赞叹,廊下的少年立时转过身来。白衣飘袂,少年英气勃发,何其勇哉! “你果真来了!”少年挑眉含笑,一句话里尽是得色,隐隐透出些许兴奋,恍若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记得给我奏上一曲,祝家七郎?” 祝熙之一时间有些呆愣在了原地,这人竟是马文才?他该说后世传说误人吗?他从不曾想到这英朗卓绝的少年会是马文才,更不曾想到自己竟是被此人馈赠了青竹笛,该叹一声孽缘吗?自己要帮着英台撇清与马家的关系,未曾想到自己作为兄长竟是先收了人家的青竹笛,这还真是戏剧化的发展。 好在祝熙之也绝非常人,不过片刻的失神之后便恢复了他温润之像,拱手一礼,温笑道:“未能得知那日赠笛之人原是马兄,熙之之误,敢不从命。” 将手中的弓箭递与身边的仆役,马文才一个跃身便进了廊子里边,朗声笑道:“我最是喜你爽快,走吧,我还未用早膳,你且陪着我用些。知你今日晨便会来,我倒是吩咐了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都是那日我从你祝家仆役那里听来的,没想到竟还有此种用处。” 说着也不等祝熙之做出回应便拉着祝熙之的手往前边去了,徒留下一众马家仆役面面相觑:我们小郎君何时如此好客了?这于情理不合啊! 倒是清茗手脚够快,连忙跟上。若是跟丢了小郎君而出了什么事,怕是这祝家的天就要变了。 祝熙之莫名的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这人是怎么回事?虽说同为男子,这样也于礼不合啊?然,若是此时他将手扯回只会更觉尴尬,使人得知祝家七郎是个拘于小节之人。 他能明显感受到拉着他的那只手遒劲有力,食指与中指有着厚茧,显是常年练习弓箭所致,自己常年手脚有些冰冷,这人倒是手掌火热,冬天拿了当暖炉倒是极好的。咳咳,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为自己这种想法惊骇了一下,祝熙之连忙假意咳嗽了几声掩去了心中的心虚。 倒是前边人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好在祝熙之反应灵敏,否则便只得生生撞上去了。 “马兄,何事?”祝熙之困惑,这人是又如何了?他总觉此人行事全然不能用此时人的行为来揣度,随性至极。 “病了?”马文才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祝熙之,忽觉祝熙之此时困惑的表情好像在他的心口挠了一把,跟自家养的那只黑猫儿无辜之时的表情像极了,不由得便覆上了面前人的额头,似自言自语,“好在不热,进去喝杯热水应该无碍。” 祝熙之猛然退了两步,这人越发轻狂,虽说东晋多了这种随性之人,然,也未曾见谁人会如此亲昵的对待一个方才见过两面的人,更何况还是男子。 虽祝熙之面色淡然,不显露半分,马文才却是晓得的,朗笑开来:“怎的?不过关心你是否发热,又非那小娘子,何苦恼怒?”初见此人便得了自己的意,故自己便也随意了许多,不过现在看来面皮子也是薄的。 祝熙之心中冷笑,到真是应了后世的话,给点颜色便要开染坊。 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手抽回:“马兄言重了,熙之早已过了要人如此照顾的年岁,马兄如此便觉惊讶,还望见谅。然,熙之亦常如此待家中一双弟妹,马兄不必放在心上。”一句话字字珠玑,一是言马文才做事有欠思虑,二言祝熙之完全将其当成弟妹,遂不介意。 听此一言,马文才倒是不在意,不过笑笑便过了,只是心中更觉有趣,这祝家七郎适才生气模样也与黑猫儿无甚二致,即便生气也这样的温软中蕴藏机锋。 祝熙之绝对未能想到自己一番言论倒是让这位与后世相传甚是不相符的马文才对他的兴趣愈加浓烈,抑或并非是祝熙之本身之错,而是这位马文才太过与众不同。 “好了,再如此呆下去只怕你本身无病也要吹风吹出病了,先行与我一起用早膳吧。”再次拉起祝熙之的手,马文才头也不回的往前去,他突然觉着这祝家七郎的手很是舒服,摸着就如那暖玉,倒是让人爱不释手。 祝熙之眼看着自己的手再次落入马文才吃的手中,却如何也抽不出,最后无奈放弃,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在里头,这位马文才虽不是后世所说的酒囊饭袋,然也绝非良善之辈。 清茗亦步亦趋的跟着后头低头前行,假装自己什么都未曾看见,非礼勿视! 第六章 少年心事几曾事 “这待如何?文才小郎君今日怎生如此奇怪?”侍立在一旁的马家仆役看着自家小郎君甚是热情的给这远道而来的祝家小郎君布菜,那殷勤至极的模样是何等骇人,他还从未见过文才小郎君如今日这般。 马家的仆役的都晓得,自家的文才小郎君是高傲的,高傲到连王谢子弟都不带眼看,奈何今日却一再反常,怎能不使人惊讶。 王盛轻轻踢了那仆役一脚,哑声道:“莫要多言,小郎君如此自有其考量,我们只该看着就好。”说完咧嘴笑了,也难怪文才小郎君这般模样,这祝家七郎小小年纪便风姿神秀,不论言谈还是风度都远远在那些曾来过的王谢子弟之上,文才小郎君看重也是自然的。 祝熙之微微抿唇,看着碗里越积越多的菜品有些无奈,他哪里吃得下这么些,然再一观身旁神采飞扬之人的动作更觉辛苦,居然还在为他夹菜。若非今日到此,他如何也是想不到昔日高傲少年对他竟至于此。眼见着对方水米未进,只顾着招待自己,渐渐也升起一种愧疚之情。 举箸夹了一块鸡肉进了对方的碗里,紧接着又是几根青菜,淡声道:“我已是尽够了,是说相陪与你吃饭,倒是不见你自己用上半点,如此可是不行的。方才练箭应是累极,这会儿倒是该多吃些。” 忽见马文才有些呆愣在了原地,眼巴巴的看着碗里头的菜品,一时间祝熙之倒是莫名觉着马文才竟有淡淡忧思之意,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了?难道熙之自作主张了?马兄不爱这些菜?” “没,怎么会!熙之盛情,自是不敢推却的。美人相赠,自是好的。”未待祝熙之将话说完,马文才便已然反应了过来,依旧是那肆意的笑容,然却似乎染上了点点酸涩,祝熙之疑惑,他实是不明马文才这突然而至的忧郁到底是为何?只是但愿与己无关。 一顿早膳可以说吃的是异常和谐,亦或者可以说是马文才一味的在忙着给祝熙之布菜,却万万忽略了自己,而祝熙之也是盛情难却兼着也给马文才夹上几筷子。然这倒是苦了旁边伺候的马家仆役,明明惊疑不已却还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太有失风度。但是几人却在心底暗暗嘀咕,小郎君为别人布菜本就有够让人费解,更让人惊恐的是得了几筷子自家的菜居然高兴至此,真是匪夷所思。 “这位小郎君想就是祝家七郎熙之吧?” 祝熙之与马文才方净手完毕便有一绵软苍老之声从门外传来,脚步渐近后便见一中年男子转进门内。头戴黑色漆冠,绛紫锦绣儒袍,如此倒是盛装,再见其人,顿觉此身衣衫暴殄天物至极。这衣衫若是那风度佳怡,气如高山之人将穿而来必定得人赞叹一声“伟丈夫哉!”,然来人却是面若槁木,气质阴沉,若非这一身装扮怕是连那马家家仆都要胜上其一筹。 手心被身旁之人悄悄挠了一下,祝熙之顿觉来人身份,马家郎主,马太守。只是心中暗自惊叹,马文才如此风流少年,只一眼便让人觉其绝非池中之物,定是那化龙金鳞,奈何其父怎如此不堪?便是瞧着那面色也知平日定是胡来之人,才会将身子糟蹋至此。 马文才堪堪起了个身,微微一揖:“父亲。”而后便坦然坐下,偏过头兴致勃勃的用眼神描摹着祝熙之面部轮廓,对其父大有眼不见为净之意。其中不屑,可见一斑。 然,祝熙之却不得做此种有失教养之事,毕竟他并非马家之人。 从从容容起身,理尽衣上褶皱,漾起一丝温润笑意,作揖道:“郎主安好,小子正是祝家七郎祝熙之。” 而后便不再言语,对于马太守此人祝熙之印象亦是不好,既然如此,不与多言才是最佳。微微瞥了一眼马太守,便见其脚步略有虚浮,暗自皱眉,此人生活到底是糜烂到何种程度才会身虚至此? “贤侄端是好风采啊,不愧是祝家子弟,倒不似我家这不中用的竖子镇天气恼我,不肯专心于诗书清谈,尽是些骑射一类,倒是徒惹了人家笑话。” 祝熙之大惊,这马太守即便如何不上道也不至于斯吧?且不论这龌龊行事,来者是客,他竟然这般径自坐了而忽视了自己也就罢了,毕竟自己是小辈,然当着客人之面便以极端嫌恶之气呵斥自家孩儿,实为怕人。不是自谦,亦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十足的嫌恶,就如那富贵嫌恶贫穷,世家不屑寒门一般,实在是让人心寒。 悄然间往马文才那里看去,只见其低垂眼眸,面无表情,不知何意,然祝熙之以为,定然不会好受。 “贤侄,我有话同我这不孝竖子一谈,且王家子弟现已经往这城中来了我定是要去相会的,暂不能招待于你,让家仆先带你去歇息,可好?”话说着漫不经心,其中有几分真意便可知,这是在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祝家?王家又如何?若是要一比,他祝家可不会落于其下风,看来祝家这几年以来太过沉寂,以至于某些人都忘记了他上虞祝家从不好惹。他祝熙之不过健仆来接,到了王家便要郎主亲自去迎,这是何种道理? 祝熙之何等清傲之人,见此情状,温然一笑,带着几分透骨冷意,拱手一礼:“郎主请自便,熙之自是客随主便的。熙之为晚辈自有一话想说,还望郎主且一听。便是王氏子弟亦是晚辈,郎主亲迎,恐于辈分有失。然,若郎主做名士之状不屑于此,熙之亦无话可说,只得说小辈狂妄了。”你自甘降低辈分亲迎小辈,那么被别人所诟病那也是活该,至于是否人家真的会认为你是名士风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祝熙之倒是不怕惹怒马太守,该说他自是希望惹怒马太守,那么他便不会想到要与自家联姻了。恐怕日后这于自家联姻也是下策之举,应是被王家拒绝才不得已选了祝家吧,果真欠收拾。 “小辈休得······”气量狭小之人果真有暴跳如雷之势。只是不等他发怒,祝熙之的已经被人牵着手拉出了门,疾步转过游廊,往一处院落而去。 马文才一路都未曾说话,立于其身后的祝熙之也不曾言语,他不知这高傲少年此刻心情,只觉自己心中有些闷的慌,倒是为他不平。 进了一小巧院落,江南秀丽之风中透出几股北方的粗犷之气,倒是与整个马府的意境有几分违和。随即祝熙之便想到了这院落的主人,除了马文才恐无二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熙之果真我知己,妙哉妙哉!”忽闻前方之人大笑开来,带着几分快意与释然,恍然间自己的肩膀便被人抓紧了,面前之人面目俊朗英挺,眉眼含笑,“熙之果真厉害,短短一席话便让那老家伙失了方寸,大快人心!今日他甚是过分,熙之不用放于心上,来日我定会为你找回公道,倒是叫他瞧瞧那王家子弟是何种名士。” 额?一时间祝熙之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何种情况?父亲受辱,儿子欣狂? “熙之,若你为女子,我必妻之,可为甚你是男子?”这骇人之预还真是一茬接一茬,方才堪堪有所灵光的祝熙之一下子又陷入了呆愣之中,这人到底要如何? 心思急转之间,祝熙之深深长叹一声,得出其结论:药不能停。 “咳咳,文才兄,我想令尊身子不甚好,定寻得名医,你可以去瞧瞧。”说完也不理马文才,甩了肩膀上的爪子便往前走,若是再喝这人痴缠下去定要把自己呕出血来,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马文才歪头冥想,他并未得病啊,为何要去看那大夫,喝那苦药汁子?不过说到老头的身体,呵,若是他肯收了那浪荡的腌臜行事,比多少名医都有的用。 再抬头之时便是扑哧一笑,朗声道:“熙之,那是我卧房!客房在对面,错了错了!”可惜已是为时晚矣,祝熙之一脚踏了进去便见一苍白美妇人坐于房中。虽是年华已老,然其华韵之气却更显岁月沉淀之后的美丽。这人是? 在后边匆匆赶来的马文才前脚刚踏进屋子的门边一眼瞧见了双方对视之景:“母亲,你怎么来了?身子还未好,何苦乱折腾?” 连忙走到美妇人身边,细细瞧了,见气色虽不见得比前几日好,然精神头倒是不错,也就放下心了。 祝熙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原是马文才的母亲。不过有如斯母亲,恐也就能解释为何有那般父亲马文才却依旧出色如此了。 “上虞祝家熙之拜见伯母。”一礼至此,礼数至极,对着该尊敬之人定然要礼数周详的。 马母慈和一笑便恍若那春日牡丹花开,带着点点赞许:“倒是个好孩子,龙章凤姿,气韵天成,难怪文才惦记许久,值得值得。” “伯母盛赞了。”便是如祝熙之这般小辈都在心里头暗自赞叹,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马文才之母也是世家名门张氏女郎,与祝熙之之母陆氏所在的陆家同为吴郡四大家之一,南方的顶级世家,就是不知当初怎么许给马太守这样的人物。 双方说了些许话,马母便有些力乏了,在马文才的劝告之下方恋恋不舍的离开。 一待母亲离开,马文才便愤然拍桌。 “他那般做哪里是在给熙之你祝家难看,而是在给母亲难堪。熙之母亲家族为吴郡陆氏,与我母亲家张氏同为南方四大世家,同气连枝,他今日此举意在告诉母亲他自是不怕吴郡张氏的,若是母亲知晓此事,怕又是一阵伤心。为了脸面不肯与母亲和离,却生生让母亲憔悴至此。与其丢马家之脸,与其伤母亲之心,我倒是宁愿他······宁愿他·······” 说道最后竟是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祝熙之深深叹息,谁能得知,那在外傲然肆意的少年竟有此种苦楚酸涩,少年之心谁人得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来到马文才面前,替他细细将眼泪抹了,轻声道:“若有此心,请万不可泄,世人得知,如何自处?” 手被轻轻地握住,一双坚毅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闻弦音而雅意,自玉水河畔得闻熙之音律我便知熙之为人,他人面前我自是不肯如此的。” 祝熙之听此一言,忽想到那日英台也在其身边,略带试探相问:“那日玉水河畔你可曾见我身旁一小小郎君,文才兄觉着如何?” “令妹之行怕是谢道韫第二也未可知,然如此女郎却非我所喜,便觉轻狂了些,虽我父有两家结亲之意,恐我不能答应。”马文才一语点破祝英台女扮男装之事,眼中情绪看不分明,然又笑道,“若是熙之家中有一小妹性情如熙之这般,我便立时去提亲的,可惜······”嘴角微微翘起,这笑容如何看都带着些狡黠。 可惜的是祝熙之还在震惊之中而忽视了,未曾想着马文才竟一眼看穿英台之事。原来马文才并不喜英台这种在这时代思想超前的女性,难道后世所言马家的提亲全是马太守一手造成?看来往后这功夫得多多往马太守那里下了。 第八章 桃花深处 惊觉马文才看着自己拿了帕子的手,轻咳一声,立时放开手去,祝熙之面色如水:“方才哭的可真是难看,我要去沐浴歇息了,烦请文才兄好生安分些,我自是不想再做此种事情的。” 两个男子之间这般相对实在是有些奇怪,抑或他们自相识那日起便相处便有些奇怪。 马文才看着那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有些失落,那双手的触觉极好,只可惜便只这么一会便离开了,不过倒是笑了:“好。我进来之前已吩咐了院子里头的仆役给你烧了洗澡水,现下里你家小童应该已经在客房等着了,快些去吧,否则水若是凉了便不好了。” 见祝熙之已然走到门口,忽是想起了什么,紧赶着上去道:“你且自己洗着,万不要让小童什么的侍候,否则这府里多事之人定会说出些不好的。” 祝熙之憋气,这人何意?自己当然不需要人帮忙沐浴,早在他还只是八岁小童之时便已经再不得任何人近身伺候了,难不成自己看起来像是那生活无法自理之人?不理他,有些气闷的自己走了。祝熙之未曾察觉的是,往日他对人接温和有礼,然此刻对着马文才已是小孩心性。 马文才见祝熙之对他似有不满之意,摸摸鼻子,不知何处生了问题。然他这提醒也并非没有私心,只是想着祝熙之的身子被小童看去便有不愉之意,也不知自己今日是如何了。 “小郎君,可好了?”清茗在外头唤了一声,若是未曾好,看这时间也该加些热水进去了。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边被推开了,祝熙之步履从容的走了出来。 方才洗过澡,轻袍缓带,鸦色的长发润湿,闲闲的披于脑后,一绺撩于胸前,面色如抹了胭脂的白玉,唇若粉桃,丹凤眼中水汽朦胧,甚是惑人。 饶是清茗看惯了祝熙之的模样也不由得为之一愣,片刻之后方恢复清明,微微低头进了屋子开始收拾。 此时立于院中的一侍女难掩惊艳之色,三年未见,小郎君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姿容,若是大些,恐决不下于卫玠潘安之流。 “小郎君,几年未见,倒真是如竹似玉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祝熙之转头望去,便见一罗色衣衫的女子婷婷立于院门处,辨认出是何人之时,眉梢立刻爬上了一丝笑意。 “云姨!”快步走过去,祝熙之倒有些难以置信。云姨本是祝家王佃户之妻,虽是农妇却精通药理,母亲见她如此便留于身边。三年前王佃户由于户籍原因迁往了别处,未想到竟是来了这钱塘。 女子见祝熙之疾步而来的模样倒是急了,忙挥手道:“且慢着些,慢着些!若是摔了该如何是好?小郎君也是,这二月的天竟是这般就出来了,着了凉那可就是自找的了。” 云姨虽是责备,脸上却全是慈爱之色,听其唠叨之言,祝熙之恍若回到了前些年的日子,那也是在云姨这般唠叨之下悠悠度过的岁月。 见自己屋子都已清理的差不多,赶忙请了云姨进去。 进了屋子云姨立刻从清茗手里头接过衣衫亲自给祝熙之披了,这孩子,若非自己要了这衣衫,恐他没有个一两个时辰都不会自己穿上。自小便嫌弃衣裳繁琐,这毛病到现在还未曾改掉。 “云姨怎么在此?”祝熙之一边系好腰带,一边抬首问云姨道。 哪知云姨竟是长叹一声,似有哀戚之意:“方才听夫人说已见过你,就该知道这马家夫人的身子骨。我略通药理,这马家小郎君便暂时让我陪着他母亲。可惜了,那么个妙人,怕是往后的日子长不了了。” 听此一言,祝熙之一惊,连手上的佩玉摔了都不及去拾,忙问道:“可是真的?我今日见那妇人虽气色差点,然精神不错,怎么至此?” “小郎君可曾听过回光返照之说?马家夫人的身子骨自前几年便坏透了,药石无医,不过强撑些时候,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说到此,云姨也难掩哀恸神色,这马家夫人真是好的,可惜了。 祝熙之接过清茗捡起的暖玉,摩挲着,心中恰似冰水淌过。那人对母亲在意至此,若是马家夫人真就这么去了,只怕他······心一点点的痛着,连他自己都不知为甚。 云姨拿过一方巾帕,站于祝熙之的身后替他细细将头发擦了。 忽想起那马家太守,祝熙之倒是有些疑惑,便问道:“云姨,这马家太守如此形状人物,马家夫人怎会嫁与他?”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之人又是一声哀叹:“说到这一节,也是件伤心事。你便以为马家太守此时的模样便是其年轻之时的形状?那就错之又错了。我也是听马家夫人身边老侍女醉酒后说的,马家太守年轻之时也如文才小郎君般有玉树临风之姿,多少门阀世家赶着将女郎嫁与他。然他早早便有了心爱之人,除了他便不会再娶他人,只可惜此人是个男子。” “什么?痛!”一时惊讶,祝熙之想要回头问个清楚,谁知头发还被云姨攥在手中,便硬生生的拉着了,痛的很,连忙端坐好,“这可是真的?” 东晋男风之盛行远超后人想象,即便现代欧洲各国也是拍马难及,家中养着娈童更是常事,世人对此也是相当宽容的,对于名士之间更是崇尚赞叹。但是这也仅仅只是崇尚,不论你是否真心喜爱那男子,你必要娶女子传宗接代的,对于古人而言,只要你有了子嗣,那么不论你在外如何,哪怕日日与男子交欢家中也不会说些什么,然若你无嗣,就糟糕至极了,更何况连娶妻都不肯。 “自是真的,据说那男子也是世家名门。二人刚刚在一起时双方家中也是视而不见的,毕竟谁都没想到二人居然会不想娶妻。待此种想法被得知后,便被各自家族带回强行娶妻,马家夫人便是那时嫁与马太守的。那马太守也由原本翩翩郎君变成荒诞之人,直至今日成了此种模样。年轻之时为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现在却如此,还真是让人唏嘘。不过小郎君,这话千万别同他人说去,我也就是同你讲讲罢了。” 祝熙之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一时间悲从中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真心相爱之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另一人同床共枕,这马太守也是一可怜之人。 忽闻屋外一阵草木摇曳之声,微微偏头瞧去,一只小巧的黑猫儿从草丛中略过。 待和云姨说完话,祝熙之便歇息了,可能真是累极,这一觉睡的黑甜,直到傍晚才醒过来。 想起马府院子的精致,便起身穿衣想去逛逛。 刚出院门便见王盛急的满头大汗,不知所为何事。一见祝熙之几步便走了过来,急急问道:“熙之小郎君,你可曾见过我家小郎君?这都一天了,人也不晓得往哪里去了?门房那边又说未曾见他出门,夫人这会儿叫人,倒是叫我往哪里找人。” 摇摇头,祝熙之睡到现在怎会知道,王盛只得失望的离了这里。只是莫名的他想到了和云姨谈话之时的那只猫,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喵喵!喵!”一阵轻软的叫声,而后小小的黑猫噌到了腿边,轻轻咬了咬自己衣衫的下摆,而后一步三回首的往前走着。见祝熙之没有动作,便又轻灵的跳了回来,呜呜叫着,继而往前走了几步。 这是要带我往哪里去吗?祝熙之稍有疑惑,然依旧跟了上去。 穿过几处花草庭院,七拐八扭的便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桃花开遍,掩映其中,倒是有了几分桃花源的意思,祝熙之倒是未曾想到这马府竟还有这样的地界。 随着黑猫儿进入桃林,远远便见着一白衣少年倚着一颗粗壮的桃树,只见其背影便觉凄凉。 难怪他家中人找不到他,躲到此处,除非那大罗神仙有通天发眼,方才能找到此处。 悄然走近,发现人已睡着。紧闭的双眼掩了那双桀骜的眸子,倒显他面庞柔和了几分,不见凌厉之色。 刚想要推醒眼前之人,那双眸子便已然睁开,带着几分悲戚与绝望。 “唔,文才兄你······”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身子便已然被人扑倒,而后便感到马文才的脸埋进了自己的脖颈之中,此番动作就像一只觅着了母亲的小兽正在寻求安慰。 二人便这样一直躺倒在地上,许久祝熙之觉着自己身子已经有些僵直之时,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我从不知晓那些事情,家中老人也不愿与我说。” 听此一言,祝熙之便知今日他与云姨的谈话怕是被这人给听了去。忽然间闻得自己父亲原本也是才高之人而自己母亲是强行嫁给父亲之后,怕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便是那母亲难活几日的消息,也够这人伤心欲绝了,何况听此消息。 “熙之,我此时竟是不知该恨他,还是可怜他。他那般对母亲对我我自是该恨他的,但是听闻那般际遇,我竟是又可怜他。” 祝熙之无言,只是轻拍着身上之人的后背,以示安慰。 怕是那马太守会如此对待马家夫人和马文才,也是为着那多年怨怼,且不知那马太守所爱男子家中又是何种情状,而能被马太守爱至如此的男子又会是谁? 正想着呢,忽然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抬起眼眸,便见马文才不知何种时候已然撑起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竟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人展颜一笑:“熙之,若他所爱之人如你这般,我倒是能信了。” 祝熙之面色如常,该说他早已经=习惯这人的轻佻之语了。伸手推开这人,坐起后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理了理衣衫:“你往后待如何?你母亲的病情想来你也是知道了。” 说道此处,马文才神色黯然:“还能如何?我若是那神仙便好,可惜······” “既然你母亲不想你晓得,那么便装作不晓得吧。至少让她一直欢喜着,多陪陪吧。” “嗯。”马文才点点头。 “至于你父亲一事,你且自己想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取决你自己。” 依旧点头。 祝熙之忽觉自己这教导小孩子的模样定能在将来将自家小孩教导出色。抬头看看已经半黑的天色,施施然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你准备在此餐风露宿一夜?” 地上之人,露出一个常日笑容,伸出手道:“你拉我。” 祝熙之无奈伸出手,这马文才竟是来克自己的,到了他这里自己一贯的原则似乎便成了无用之物。 夜幕之下,便见那青衫白衣交织在桃花林中渐行渐远······ 第八章 远离 “喵~~”小小的黑猫儿眯着琥珀色的眼舒服得叫着,挪了挪头,便又往祝熙之的怀里钻了钻,短短的四肢蜷曲着,看上去像一团黑色的球。 祝熙之穿着一件松散的白色内衫懒懒地躺在榻上,手中卷着书卷,空闲的手不时挠挠小猫的下巴,倒是悠闲至极。透过内衫可见少年身姿还显稚嫩,然也可预见日后修长柔韧之形态。 “嗯?”上方笼下一片阴影,书页之上的字有些模糊,惹得祝熙之有些不满,刚想起身去查看那油灯是否有异,自己手中便是一轻,书早早被人抽走了。 抬眼看去,一张英姿勃发的脸撞入眼中,带着少许笑意和不满:“何苦熬坏了眼睛?夜深了,也不见得批件衣裳,若是着凉我便日日看着你就寝,你信是不信?” 放下手中的书,抖开臂弯的外衣,将还懒在榻上不肯起来的人生生拉着坐起身,环过肩膀替他披上外衣。只是略略一瞥,他便能瞧见少年隐匿于浅薄内衫下白皙的皮肤,衣襟交叠处露出稍许如白玉般细腻的肌肤,往上一眼就能看见精致的锁骨。马文才不知此种感觉代表了什么,不自觉的便咽了咽口水,他似乎觉着此时的祝熙之好生的可口,直让他想要一口吞下。 “喵喵喵!”凄厉的尖叫之声让马文才少许清醒少许,随后大腿便感到被一只肉肉的小爪子狠狠拍了一下。 “噗!”祝熙之轻笑了一声,安抚性的摸了摸黑猫儿的头,倒是难为这猫儿有如此灵性,只是不知方才怎的对它家主人如此凶狠,“文才兄,半夜至此,有何见教?” 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漾起一个浅笑,马文才此人倒是与预想的很是不同,虽是桀骜不驯却难得心思细腻。 马文才稍有恼怒的拍了拍黑猫儿的头,这才离了自己几个时辰便和熙之好成这般,还往人怀里钻,若非这猫儿是个公的,他还就真以为这小猫儿成精赖上熙之了呢! “我方才沐浴完见你屋里灯还亮着,便来瞧瞧。这会儿我倒是庆幸些许,若是我不曾来过,你是否便这样一直躺着,万一睡过去便等着第二日我帮你叫大夫?” 将黑猫儿从祝熙之的怀里头抱出来,惹得它急躁的瞄瞄直叫,可惜的是马文才视而不见,直接将其丢出了门外,顺手将屋子门合上,嗯,深夜有风,不宜开着门,会被吹着的。 从榻上起身,祝熙之摇摇头,主子猫儿一个样,赶走了猫儿,赖着了主子,似乎并未有何区别。 将屋子里头的灯吹灭,仅留下一盏,一边状似随意的问着:“文才兄,我准备歇息了,我想你在将你的猫儿扔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和它一起消失?” 闲散的靠着一红木所制的屏风,祝熙之看着还呆呆站在原地的马文才问道。这人怎生到了晚间似乎迟钝了许多,不过这模样倒是可爱了些。 马文才只觉着自己方才那股奇怪的感觉慢慢又复苏了,身上热的很,越看那稚嫩的身姿就越燥热的厉害,那个人只是闲闲往那里一站,他便觉着世间再没有这样美的人了,直叫他想将人搂进怀里,然后······ “晃啷!”门被打开又关上,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了祝熙之一人,恍若方才就未曾有人来过。眨了眨眼,祝熙之有些不明所以,这人又是如何了?罢了,他如何自是与自己无关的。 今日失态已是良多,为着一个不过才见面不过两次日后有可能伤害自家妹子的人多想,实是不该,明日起自该远着些。 待第二天祝熙之还在睡梦之中是便觉脸颊之上一片冰凉,迷蒙中多了些清醒,不甚情愿的睁开眼,嗯?为何有一人影在晃?英台怕是又淘气了,这丫头何时才能如个女子般文静些? 嘟囔着道:“小九,不要闹七兄,今日有些累,你且自己去玩,可好?”说着又闭上了眼。 “连黑猫儿都醒了,居然还睡着?小九?说的是你家那位小小女郎?”这般低沉清朗的声音自然不可能是英台,惊的祝熙之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 “你如何又来了?”莫非你马家小郎君竟是这般闲得慌?不过想着便又有了些困意,双眼不自觉又闭上了。 见此情景,马文才竟觉祝熙之可爱异常,他家小猫儿睡醒之时也是这般讨人喜的模样,直叫人想搂紧怀里好生亲昵一番,然,对着祝熙之他自是不能如此做的,深觉可惜。 刮了刮还有些睡意朦胧之态人的鼻子:“我倒是愿意你多睡些时候,然母亲要见你,我也无法。全当卖我个面子,先醒着会儿,待会再回来睡,可否?” 毫无意识的点点头,尚在睡梦之中的祝熙之毫无知觉,梦游般起床穿衣,直到洗了脸才算彻底清醒过来,至于被刮鼻子之事毫无知觉。 待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后才随着马文才的脚步来了马家夫人的屋子。才进了院门便觉清雅异常,尤其是那翠竹成荫倒是与母亲院里相似。 “今日将小郎君叫来实为不好意思,还望不要与我这老妇人有所计较。”马夫人端坐于上首,一双美目中尽是歉意,挥着手让祝熙之坐过去,“文才,你且退下,我与熙之小郎君要说些话儿。” 马文才欲言又止,什么话当着自己的面儿不能说?非得至此!不过想想母亲的身子骨,无言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母亲也不会如何,便施了礼告退了。 祝熙之跪坐于马夫人的对面,眉目含笑,毫无单独被留下的失措,只是淡淡地望着马夫人,想着这位夫人特特招自己来的目的。 自己来这钱塘不过一日的时间,倒是事事出乎意料。马文才本就出乎预料,更兼着其父马太守那档子事情更是叫人瞠目结舌,如今这马夫人再如何怕也是能处变不惊了,马家之人真该去瞧瞧大夫了。 马夫人静静打量着对面的小小少年,不过一十有二却又如此风度,即便被人如此打量也能坦然处之,丝毫不为所动,果真不愧是祝家出来的孩子,文才与之相比倒是一轻狂一沉稳,也难怪文才会如此亲近于他。 “熙之小郎君今日冒昧打扰不为其他只为我那轻狂孩儿,还请小郎君莫要怪罪。” “怎敢,熙之不过晚辈,长者有令,自该遵从。”微微弯腰,以示尊敬。 马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是了解的,那孩子平日里最是高傲一人,无人被他看在眼里亦无人被他放于心上。然昨日我观文才似与你相处极佳,这还是从未有过之事。由于我的原因这孩子自小孤单,我知小郎君在此时日不长,然老妇恳求,望小郎君能与文才好生相处,至少让其体味几分友人之乐。” 昨日她便看出来了,自己家孩子对祝熙之情分不一般,虽不知为何,但有些情皆非时日长短可去衡量,便如自己,纵是守着夫君几十年也不过得了些白眼与不屑。难得见文才如此亲近一人,自己才想要亲自好生接触一番,昨日虽已知识祝家孩子,且未曾好生观察。 祝熙之讶然,这一对母女倒是奇怪,自己不过一陌生远来之人,何故如斯?难不成这马文才实是缺少童年玩伴之乐,而自己瞧好对其胃口,想要在这短短时日里补回童年的缺失?只是这做母亲的也是如此,未免也太过溺爱了些。 马夫人是万万不会想到,这端坐于对面的美少年早早想偏了,若是知道了祝熙之此时想法,怕是马夫人也只会欲哭无泪。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着些的,低头恭声道:“熙之必定尽力。”至于是否真的尽力,那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二人闲谈稍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马文才再外间就已有些难耐,踱步声稍大。马夫人微微一笑,便打发了祝熙之离开。 祝熙之刚刚一脚跨出屋子门,下一刻便被人拉回了院子,只是不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马文才的屋子。昨天未能细细打量,今日一看,这屋子倒是真印了马文才的性子,爽利粗犷,带着十足的男儿之气,与之相比,自己在祝家的屋子倒是清雅温软了些。 “昨夜我去你屋子你见着桌子上那一副字,便给你找了这些。”搬出一个小箱子,推到了祝熙之的面前,马文才面带笑容,那样子与那赶跑了贼人而求大棒骨头的狗狗如出一辙。 祝熙之皱眉回想,自己昨日倒是练了些时候的字,便是那钟繇的《宣示表》。这钟繇为卫夫人之师,而王羲之师从卫夫人,如此便可知这钟繇字体在东晋之深重地位。 打开盒子,里边倒是没有钟繇的真迹,不过是各名家用钟繇体所写书帖若干,倒是真让祝熙之惊喜有余。摸摸那些书册,放回后将盒子递回,祝熙之抬首道:“这些都是你收藏的?” 马文才捧起盒子将其放于祝熙之的怀里,浅声道:“这些自是我的,但是现在却是你的。我最是不喜这种阴柔华丽字体的,昨夜看熙之字体似与这相似不过却遒劲有力,所以便连夜将这些找出来与你了。我觉熙之昨夜之字可为三品,故这宝剑自得赠英雄的。” 祝熙之倒是心惊,没错,自己前世所练习皆为颜体,磅礴大气,尽显帝王之气,今生虽练习钟繇一体,却其中掺揉了不少前世字体中的刚直平稳,没想到马文才竟看出来了。 那盒子里的字帖自是足够吸引人的,然自己与马文才相识至今不过两天而已,又怎可受此重礼,马文才也不够理由来送这些,总让他觉着哪里不甚对劲,便毫不犹豫的摇摇头。 “文才兄,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大礼实是受不起,还请收回。” “你不喜欢?”神色黯淡,马文才一时间失了些活力。 祝熙之见他此种模样心中倒是泛起一丝愧疚,别人好心为自己连夜招来的,这般拒绝恐伤其心。 “不,我很喜欢,只是如此重礼,熙之受之有愧。”再见对面之人失落的神色,心中一动,不由改口,“我在这里还有些时日,若是哪日想看便来文才兄的屋子瞧着,可好?” 听此一言,马文才虽还面色不善,但是好转许多,点头默许了。 “文才兄应还有事吧,便不再打扰。我今日不知为何总是疲累,先去歇着了。”说完便匆匆走了,马文才于其后欲言又止。 回了屋子的祝熙之深深叹了一口气,这马文才究竟是为哪般?既说无意与祝家结亲,那么何苦对自己这般尽心尽力?这世上不是没有真义气,但是谁能得见相处不过两天之人便得了这真友谊?苦思冥想亦毫无头绪,罢了,以后都远着些便是了。 祝熙之想着倒是不错,然他却算漏了马文才这变数,更高估了自己的心狠程度。 第九章 生子当如祝七郎 “小郎君!小郎君!”远远便听见了云姨的叫唤声,祝熙之哑然一笑,没想到这云姨几年不见这中气是越发的足了。放下手中的书卷,亲往门口去迎了。 “云姨,何苦跑的这样快?莫不是那后边有盗贼追赶不成?”祝熙之见云姨跑得有些喘,脸色涨红,倒是连忙将人迎了进去,清茗在一旁倒水递过去。 喝了一口水,这下子倒是将气儿喘匀了:“熙之小郎君,你可知今日那明圣湖畔有雅集?何不往那里一去,也叫人见识见识你的高超之处。我今日一早便见了文才小郎君带着人往那里去了。” 雅集一事倒是对祝熙之无甚吸引力,左不过才子几十清谈罢了,然他最不喜清谈,消磨时间于口头辩论,探讨些玄奥道义,不言国事,亦不论民生,谁要是说这些便被斥为庸俗,东晋衰弱自此,一群士人竟不知要做些实事,想些于国有用之策,难怪东晋危矣。 不过倒是马文才并未来通知他此事,倒是有些叫他心里堵得慌,然复又想到,马文才亦不是他什么人,人家无甚义务来相告于他,遂也放开心去。 他本不欲去,然看着云姨希冀的目光,只得点头答应,带着清茗往那明圣湖去了。 此时的明圣湖也就是千年以后闻名遐迩的杭州西湖,当地人也称其为金牛湖。于后世的游人如织相比,现在还如处子萝莉般的明圣湖倒是人烟稀少,好在往前去了一段路便能瞧见三五聚拢于一处的士子。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此处虽也是荒凉,然却草木繁盛,一派欣荣之象 祝熙之的到来虽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毕竟如此年纪便来参加的雅集的还是少数,然也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他虽于江左有名,然此次乃是第一次离开上虞,相识之人本就少,旁人更识不得他了。 于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穿梭,耳边听着些老庄玄学的高声辩论,祝熙倒是无心于此,往那湖边去,想近距离见识见识这千年以前毫无雕饰的明圣湖。 “熙之,未曾想到今日竟于此相见!”忽有一人唤祝熙之名讳,倒是让祝熙之有些惊讶,此处竟有人认得自己不成?回首瞧去,却是笑了,原是母亲家一方的一位表哥,陆铭,字文渊,年方十七。虽是兄长,却从小便让祝熙之称呼其名,遂二人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文渊,你如何从吴郡至此?”祝熙之有些讶然,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此处。陆铭今日一身蓝衫,倒是掩盖了些英武之气,显得儒雅许多。 忽见陆铭身后转出一小娃娃,看模样应与英台一般大小。不过小小年纪便风姿极佳,目似点漆,生的唇红齿白,好看至极。 “这位小郎君又是何人?” 陆铭笑道:“即便你不问我亦是要好生介绍的,谢家谢混,其父为望蔡公。” 听此一言,祝熙之哪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谢混此人被称为江左丰华第一,更为东晋第一美男子,姿容无双,才华横溢。史载其“少有美誉,善属文”,现代中国最高学府清华一名也源于其诗文“水木湛清华”,可谓才貌双全。若说道其家族更是如雷贯耳,王谢之中的谢家。其祖父为谢安,父亲谢琰因淝水之战功绩被封望蔡公,真正的乌衣名士。后其更是继谢安之后谢家第二个出任丞相之人,为晋武帝女儿晋陵公主夫婿,夫妻琴瑟和鸣,然最终含冤去世,可叹一代风流名士。 “文渊,我观此子小小年纪便有风流倜傥之意,假以时日定能名贯东晋。”祝熙之难得对人有如此评价,然谢混此人却也当得起。 陆铭抚掌大笑,对着谢混道:“我家这位表弟轻易绝不夸人,今日赞你如此,奇哉奇哉!不过你自是当得起此种赞美。 复又抬起头来对着祝熙之啧啧赞叹:“混年纪小小,熙之你今年不过也一十有二,比之他也就年长三岁。风华难掩,美如秋水,可是叫我等俗人该如何是好?立于你二人身旁,我便如那珠粒立于皎月身畔,羞哉!” “我知你是谁,江左凤凰,祝家七郎,祝熙之。我父曾见你写与陆铭的书信与诗文,大赞生子如当祝七郎。我今日便要于清谈之上同你比试一二,可敢?” 这边的风声早早引来了不少围观之人,谢混年纪小小自然引人注目,周围士子在听说祝熙之之名时更是心中有了计较。如此之时,谢混提出这般邀请,自当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祝熙之的身上,看这位江左凤凰作何反应。 祝熙之倒是不甚在意,他虽不喜与人清谈,然亦不弱于此。东晋清谈是最易赚得名声的途径之一,为着自己日后有足够的能力保弟弟妹妹幸福而自己亦可不为家族束缚,祝熙之自小便于家中确立慢慢开始确立地位,而名声便是其中重中之重。 颔首应允,祝熙之神色不动:“我年长于小郎君,这题目自有小郎君来定。”这样人才不会说我欺负年幼者不是? “《老子》一十七章有言,功成身退,百姓皆谓我自然。我们便围绕其辩难,还请赐教。”谢混稚嫩的脸上全是庄严认真,祝熙之倒是赞叹,如此年纪便钻研至此,果真高超。 二人以此辩难,你来我往,一刻钟不到那谢混便难以支撑,面色涨红,完全跟不上祝熙之的思路。祝熙之虽为人看似温和,实际上内里却是尖锐,其论点皆一针见血,犀利异常。谢混搜尽枯肠,却只得皱眉深思。 旁人见此,也不分说,便径自加入进去与祝熙之辩难,有一便有二,然不论人数如何,祝熙之只温言浅笑一一辩论过去,思维之快,学识之渊博,声韵之美妙,皆为人赞叹。 旁人只见那清风微浮中少年月白儒袍飞扬,青丝如瀑,姿容俊美,风神秀彻,气定神闲之态更显其人之妙。 一个时辰以后,待祝熙之已有些口干舌燥之时终于在无人敢与其一辩。 远观之人不知谁忽脱口而出道:“当年诸葛孔明舌战群儒怕是不过如此,江左凤凰,名副其实。” 此事件一出,便纷纷扬扬传遍了整个钱塘,人都道昔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今有祝家七郎技压众士。 谢混拱手一礼,极尽虔诚:“谢混拜服。今日一睹助祝家七郎风采,终身不敢忘。然他日,我必后来居上。” 陆铭在旁笑而不语,心中赞叹,这二人将来定能卷起这时代风云。 “方才我说熙之轻易不肯赞人,然混更是除其祖父安石公从未拜服,今日却是折服于熙之风采之下,你们二人可为挚友。” 祝熙之面上含笑,点头称是。自己并非真正十二岁,所以能有此学识很是正常,然谢混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那才是真神童,自己自叹不如啊。 且不说祝熙之这边如何,远处隐秘之处一中年男人抚须而笑。虽是身着儒袍却难掩去身上杀伐果敢之气。便是已到中年,仍能从那张依旧俊美的脸上看出其年轻之时是如何貌美姿态。 “我还从未见过三弟对谁如此服气,这祝熙之果然不简单。”说话的是青年,面含惊奇,此人名为谢肇,乃为谢混大兄,而方才中年男人即为谢混之父谢琰。 “昔曹孟德言‘生子当如孙仲谋’,今应说‘生子当如祝七郎’。”谢琰赞叹之意溢于言表,“祝家这两代以来虽是低调,明哲保身,然其子弟却是越发出挑。我亦曾观祝家老八写与陆铭书信,字体飞扬优美,言辞华丽畅爽,如此年纪实难得见。我曾以为我谢家于子弟教导上无人可媲美,然见祝家兄弟二人便知祝家于此毫不劣与谢家。” “父亲可要将祝熙之招来一见?”谢肇见父亲如此喜爱祝熙之,不由得提议道。 谢琰摇摇头:“若是与此子相谈,必要找一宽裕时间促膝长谈。我来此匆匆,马上便要离去,今次便错过吧。你遣人去将混儿叫回,我们要赶往会稽。” “是。”谢肇轻声应了。 而另一处,马家仆役王盛对着面色沉静的马文才道:“小郎君,熙之小郎君果真高才。今日早晨为何不将熙之小郎君一起带来,也省得熙之小郎君形影单薄。” 可惜的是马文才并未理他,眼神一直注视在远处清风朗月般的祝熙之,眉头紧皱。 今日他本想带祝熙之一起过来的,然想到他昨日拒绝了自己的字帖儿心中堵得慌。他也不知为何,明明只是被拒绝了字帖而已,且人家确实言之凿凿,但他就是极其不舒服,许是自己自小便看得上这么一个人做友人,而他竟拒绝自己的好意,遂一时气恼便也径自来了,未曾想到一个时辰后他便也到了。刚想着去说说话,谁知竟然冒出两个人来,再见此时祝熙之被一众人包围,清越之姿被那么些人所看到,他立时就觉着烦躁,只想将那人拉出去。想到此处,也不管身边的仆役,便疾步往祝熙之那里去了。 祝熙之正疲于应付众人,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疲累异常,果然他还是喜欢独自呆着。 忽感到有人拉了自己的手便往外走,只观前边之人的背影他便知其人,马文才这是要作何?深思中一时不察,等到有所反应的时候他已然身处清冷之地。 “文才兄,你有何事?” 见祝熙之如此问自己,马文才也不知为何心中一团怒火直窜而上,开口道:“我无事就不能找你了?还是说我如此让你不耐,宁可与那些人相处也不愿见着我?” 祝熙之惊异,这马文才无理取闹之态怎如那爱恋之中的小女子,果真好笑,自然,祝熙之笑了出来,一时间有如清荷初绽,马文才竟是有些看呆了。 第十章 风月不知心底事 “熙之,你笑起来真好看!”愣愣的来了这么一句,马文才笑得有些傻气。 祝熙之扑哧一声笑的厉害,踮起脚,一巴掌拍在马文才的脑袋上:“回魂了,文才兄!我可不是女子,好看又有何用?再说这好看之人哪里就少了,又有谁会稀罕?我看你倒是有些傻气。”他从未想到这马文才居然有这般幼稚的一面,傻乎乎的模样倒是想让人好生逗弄。 马文才未曾因为自己被打而恼怒,反倒是英朗一笑:“别人不稀罕才好,这样便只我一人稀罕了。只是可惜方才所见,怕是谁人不稀罕才比较对!”说道最后,马文才的语气里竟带出了些幽怨之感,累得祝熙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看那远处士子人数似有增加的趋势,见这密密麻麻的人群祝熙之只觉头脑发涨,他最是怕这样的时候,人一多便让他觉着连喘气都是种奢侈。 “文才兄,我不惯在人多之地久呆,便先告辞了。” “我同你一起回去,我也实是不喜这样的场合。”马文才立刻跟上,好容易将人逮住,他怎能如此之快就将其放开。想到今晨自己那莫名的行为便觉无理取闹,遂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祝熙之的,毕竟他于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祝熙之见他模样坚决,也未曾推辞,点点,示意他跟上。 王盛紧随其后,见自家小郎君似讨好的模样心中暗暗笑了,除了夫人,还真未曾见文才小郎君如此在意一个人,然这亦是好的。人活着必定要些支撑,否则便是那行尸走肉。他是看着文才小郎君长大的,除了夫人似再无外物可羁绊。夫人身子每况愈下,他每每担心若是哪天夫人真的去了,那么小郎君又会如何?今日一见,至少到了那日,还有一真挚友人伴着小郎君,也可稍稍放心。 祝熙之本是坐着牛车的来的,回程之时便和马文才一起坐了他的马车回去。 一进车厢里头马文才便如那猛虎下山一把抓住祝熙之的手问道:“熙之,你是否生我气了?我今晨未曾带你来这雅集,我只是气恼你昨日不要我的字帖,所以······。” 祝熙之本就被他孟浪的动作弄懵了,听他这般一问,倒是摇摇头:“你我本非如何关系,你自是没义务通知我不是么?且不要乱想,我未曾生气。” 马文才本见祝熙之摇头知他并未生气而欣喜,奈何再闻祝熙之说他二人并未有何关系而心下失落,只是越发握紧了祝熙之的手:“我们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我唯一承认的友人,再细致之事我也该做得,再琐碎之事你也可生气。还是说你从不曾将我当朋友?” 祝熙之一时间无言,这都是哪般言论?虽马文才是可交之人,他却由始至终未曾想过主动亲近于马文才,英台之事实让他有所顾忌。不过为了不让马文才在这问题上无理痴缠只得点点头道:“我自是将你当友人的。”只是你见谁家友人如此相处?轻叹一声,想到马夫人所言马文才自小没有朋友,怕是根本不知友人之间如何相处,遂言行有些过了也是情有可原,随他去罢了。 “熙之我有些累了,且眯一会儿。”听到如此回答,马文才一时满足了,随着马车颠簸,困意也悄悄爬上,“昨夜因着气恼你一夜未曾得睡,今晨一早起来,可是累得慌。” 话音一落祝熙之便觉腿上多了一份重量,谁知马文才竟枕着他的腿睡去了,一时间把祝熙之恼的不行,这人怎么越发的放肆了。手一推便将马文才的赶到了一边,头撞到车厢,马文才一下痛醒,睁着一双看似无辜的眼睛望着祝熙之,似在控诉祝熙之的暴行。 “咳!”祝熙之以拳抵唇,甚是严肃道,“文才兄,庄重些。若要睡回家去再安歇,或者你可以靠着车厢睡些时候。方才那样成何体统?” 马文才摸摸还有些疼的脑袋,不舍的瞄了一眼祝熙之的腿,最终还是未曾反驳些什么,若是真将熙之惹恼了,自己更不得好下场。 忽然马车一阵不稳,祝熙之身子不稳眼看着便要砸出去,好在最后一刻被搂紧一个火热的怀抱,堪堪稳住。 “王盛,何事?”不见半点温柔与傻气,直是迫人的戾气,听着就觉骇人。 祝熙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马文才搂在怀里,甚至还很是小心的用手护住了他的头部,感动之余又有些疑惑,这人为何要对自己好成如此? 门帘外头传来王盛平静的声音:“小郎君是马儿惊了,无甚事。” 马文才正低头检查着怀里头祝熙之是否伤了,听此一言不由得冷笑:“你当我是傻的吗?马儿会无故惊着?” 将祝熙之平稳的放开,似是不舍,就在刚才他能闻道熙之身上冷梅的香味,不似其他男子熏香浓重,更像是身处梅林久矣沾染而上的梅香,让人欲罢不能。 径自撩开帘子,往那街道上看去。祝熙之也从掀开车壁上的小帘子往外瞧去,看那阁楼酒肆,商贩来往之态应是古时专门划分来用于商业之用的街市。 忽感身边之人冷冽的怒气,祝熙之稍有不解,这是看到何事才会怒成这样?见四周无事便往那阁楼上瞧去,看到一人,顿时明白为何马文才会如此怒气冲冲,知道了为何会惊马了,分明是王盛看见了讶异之事而失了分寸。 两层的小楼正是一官家琴阁,从外看其布置倒是清雅,其实也不然,也就是那更为高级的妓院罢了,二楼临窗而坐的分明就是马太守,远远望着便能看见那腻在他身上的小倌伶人一类少年,如此情景怎不叫人生气。祝熙之自问若是他遇上祝公远行这等事怕是只会比马文才还失风度。 虽那马太守年少被其家族拆散姻缘而自我放逐,也不该如此行事。据闻家中私妓便一堆,这还在白日便做如此形状,倒真是有伤风化。再者说家中正妻命不久矣,做如此苟且之事,他即便自己不怕人非议,也该为马文才想想,只可惜,他没有。祝熙之此时倒是有些疑惑了,马太守所爱到底为何人,能将一曾经风流名士变成现在这种不堪形状? 他昨日曾派清茗去找那祝家在钱塘的老人询问,得知那马太守年少时正是少年英姿,为官不过两年便被升上太守一职,自被迫娶了马夫人后便开始颓废,几十年来官场之上寸步不进,但是说到所爱为何人之时,老人却是讳莫如深。祝熙之便也无从得知了,情之一字啊,真叫人费解。梁祝肯为之死,这马太守肯为之颓唐半生。 车中射进了有些刺眼的阳光,王盛惊叫之声乍起:“文才郎君不可啊,不可!” 马文才竟下了马车!?祝熙之连忙跃了下来,紧随着进了那琴阁。一楼倒是还好,皆是些听曲儿的人,只是那二楼的入口在哪里祝熙之一直不得要领,他自小对于那方位便是不甚清楚,一条路至少得走上那么十几回才算记得。 一茶水童子从旁经过,祝熙之一把将其拉住:“二楼如何上去?”祝熙之平日虽是温和,一旦肃穆起来其迫人之气不差马文才半点,吓得那小童半天未曾说出些什么。 老鸨母刚从楼上下来就见此情状,一看祝熙之的一桌风度便也知是惹不起的主儿,赶忙笑呵呵的迎上去。 “小郎君,我们这二楼可不是你这年纪能上去的,要不您便在这一楼听一曲如何?我们染染的琴是最好的。”鸨母心下叹气,方才刚送上去一煞神,这会儿这清朗的小郎君怎么也这么怕人,现在的少年都是这般? 祝熙之松开小童,望向鸨母,眉间皆是冷色:“我对你们这儿的人不感兴趣。方才一身着绛紫儒衫身后跟着老仆的郎君去了哪里?如实说来,否则你利用官家场所设私人妓院的的事情立刻便会有官府受理,不论你背后谁撑着,我这话说到做到。”若是一般人鸨母定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她虽挪用管家之地做私人生意,然背后有人撑着,然这小郎君之话却让她心有余悸,能培养出这样少年的家族恐连自己背后的主子也撑不住啊,忙不耸的亲自将祝熙之带上了二楼。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太守家的郎君来寻父亲,现在又是神秘世家小郎君来寻太守家郎君,这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心里头嘀咕,面上却不敢显半分,自己这些小人物可是得罪不起这些绝顶世家的子弟。 “就在里头了,老妇这就先行告退了。”鸨母匆匆离开,神仙打架,凡人自是要离的远些。 祝熙之倒是未曾忙着进去,只是将竹帘子微微挑开一条足可见到里间之事的缝隙,毕竟自己一外人若是进去也只会徒增尴尬罢了。入眼的便是马文才的背影,刚直英挺,如傲竹似高山。马太守的身子被马文才挡着只见衣摆一角,只是即便在外间也可听闻其粗声喘气之声,可见马文才说了些什么,将其气得不轻。 “逆子!逆子!自古只有老子教训儿子,何曾有你这般?当初就不该将你生下,当初就不该娶你母亲!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若非是她,我怎么会······怎么会······”说道最后一口气闷于胸中,再不能继续下去。 紧着便是马文才不屑的冷笑声,真是声声冰冷透骨,恍若腊月寒风过境:“父亲,我真是可怜你,你真的太可怜了。自己做不到何事便自暴自弃,将任何事推脱于别人身上,你根本配不上一个情字。你只是一个懦夫,我不再怨恨你,只因我再不对你抱有渺茫的寄望,我确实如你所说不过是个蠢禄,因为我竟曾对你有所希冀。” “彭!”显然这是马太守怒极攻心之举,拍桌而起,指着马文才吼道,“逆子你懂什么?懂什么?都是你母亲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祝熙之这回倒是看清了马太守盛怒的样子,浑身气得发抖,便是那指着马文才的手指都颤抖个不停,脸色涨成酱紫色,怒目圆瞪。一男子竟将所有过错推给女子而不是自责与自己的无能,没甚资本让家族退让,果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马文才方才所说之话也是不妥,万一流传开去,这不孝之名可非常人担待得起,祝熙之不觉忧心忡忡。 且听马文才轻笑一声,丝毫不在意面前对他怒目而视的父亲,转身便走。脸上的冷笑与失望看着祝熙之心被扎了一下,哀恸至极便只剩下麻木,便如那悲至极点连哭都成了奢望一般。 马文才掀了帘子撞入眼中便是一张极为心疼的脸,只觉着自己冷极了心突然变涌起一阵暖意,啊,这世上还是有人心疼自己的。 握起祝熙之如暖玉般的手,他安心不已,越加的不肯放开,祝熙之因为跑快了而有些松散到额前的一绺青丝,马文才很是自然将其绕到了而后,轻声道:“我们回去吧,若是晚了,母亲该担心了。” 而马太守透过半掩的帘子看到二人如此亲昵之态瞬时如遭雷击,跌坐到椅中,口中喃喃:“这难道是命吗?这便是命!” 第十一章 拒联姻 “熙之,你这手字若是由我来品至少四品,柔韧遒劲,丽中见雅,大有繁华落去见真纯之意,果真是字如其人。”马文才立于祝熙之身旁点头品评道。 东晋之年,何事都要评个品。官职定品自是有专职官员,然这君子六艺之类便由个人主见,更不见世家寒门之分,倒是公平的紧。 随手将写好的字递给马文才,祝熙之笑道:“既这般的好,那你好生收着,若我哪日如王右军般成就书法大家,这字便也是先驱了,即便不能一字千金,也足够拿出手去了。” 不知怎的,祝熙之面对着马文才如何也是狠不下心,甚至带着些由心而起的喜悦。他自小虽是爱护弟妹,却从未得过兄长关爱,如今马文才却似掏心掏肺的关心自己,小事如此,大事亦然,他绝非铁石心肠之人,又怎能不为之动容。明知该远着些的,如今却日益亲昵,两厢矛盾,倒是让人难以决断。 祝熙之想到此处便轻叹一声,果真世事弄人。 马文才倒甚是乖觉的将宣纸卷好,看样子珍惜的很:“熙之,若是你成就大家,我便为你研磨裁字,煮酒烹茗,如何?” “罢了,我可是用不起如你这般的小童,受不起世人怒骂我暴殄天物。”摆摆手,祝熙之现在对于马文才不靠谱的话已是司空见惯了。 就在二人玩笑之时,忽王盛由外而至,恭声道:“文才小郎君,主人请你至书房一叙,熙之小郎君也请一同。” 祝熙之与马文才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异,这马太守此时找二人又是何意?昨日马文才堪堪与其父对峙,今日恐是要让他穿小鞋了,只是不知为何又要捎上祝熙之。 二人携手往书房去了,一脚踏进门内之时,二人皆是心中一震,今日的马太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是同样被掏空身子的蜡黄脸色,然气质却是天翻地覆,气势凛然,这人到底要如何? “马伯父。”祝熙之恭敬行礼,倒是马文才瞥了马太守一眼,大有视而不见之意。 “嘶~熙之,疼!”马文才略略有些委屈的望向祝熙之,对于其狠踹自己一脚而有些疑惑。 摇摇头,马文才这般高傲的性子以后恐会吃亏,半点圆滑不会,如此对待自家父亲也许不会如何,然若是往后对着别人尤其是那小肚鸡肠的世家子弟抑或当世权贵怕是行不得。 低声道:“文才兄,即便心有恼怒,不行礼也就罢了,怎么做如此狷傲之态,倒是被他人得知,编排出些子虚乌有的话,你该如何自处,定品之时又该当如何?” 摸摸鼻子,马文才略有些尴尬,虽心中亦是不满,倒是好了许多。 马太守也未让二人坐下,只是径自说道:“贤侄,我知你家中有一小九妹,小小年纪便生的如花似玉且德才兼备,我有意马祝两家联姻,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对祝熙之而言恍若九天惊雷,晴天霹雳!心下大骇,马太守怎会如此之早便要定下婚约?这时机自然是不对的,故事的走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不论如何,这件事他是万不能让其成真的。 心中之意倒是半点未曾显露于脸上,祝熙之略微停顿了半晌,平复了心中惊涛骇浪方才开口道:“马伯父,如此玩笑可是开不得的。小九年方一十,品貌还未定性,且那孩子自小便不服管教,何种出格之事未曾做过,惹得父亲母亲镇日跟在后头操心。虽是自家妹子我是怎么看都是好的,然别人家亦是不能祸害了。” 停了停,祝熙之微微抬起眼观察了一下马太守的脸色,只可惜面如沉水,和方才进来之时并没有半点不同,看不出些门道,这倒是让祝熙之心中格登了一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真是那马太守? “且父母自幼疼爱九妹,曾允诺小九未来的夫婿由其自己决定,遂,熙之也不好给您回复。”当然,这般婚姻自由的承诺祝公远夫妇是万万不会许下给英台的,然这并不碍着祝熙之此刻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小九自幼刚烈,若是有人相逼,唯恐······”最后之话即便未曾说出口,别人也会懂得。 祝熙之说完后屋子里一片静谧,安静的让人有些心慌。 半晌之后,马太守终于暗哑着声音道:“贤侄,你刚才那般是在威胁老夫吗?” “便是威胁了又如何?”马文才挑眉不屑,小小年纪便能做到不怒自威,“再说我从未说过我喜欢那祝家小九,若是我不喜便觉不会退让,两家联姻绝对不可。” 祝熙之暗叹,马文才你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此执拗性子也不知何人能有所改变。 “熙之不敢,然这亦是事实。”否则梁祝又怎会发生? 微微弯腰做恭敬装:“马伯父看上小九自然是她的福气,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儿女的自该从命。然,祝家只有这么一个女郎,而马家亦只有文才兄这么一个郎君,二人若是不相投,那么即便顺从父母之命勉强在一起,也不见得日子会好过。熙之斗胆揣测,马伯父也不想唯一的儿子日后日子的滋味如同嚼蜡。” “哼,不敢?我看你到是敢的很!文才,果真不喜祝家女郎。”马太守冷哼一声,一时间绝对压迫的其实奔袭而来,若非祝熙之早已不是孩子,恐只会惊吓出一身冷汗才是。 忽然一阴影笼于前方,秀挺笔直的身子就那么直直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将自己与马太守隔绝开来,护于身后,在那一刻,祝熙之觉着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不喜便是不喜。”马文才的话语里皆是冷冰冰的寒意,绝非一般少年可有,如此姿态倒像是那久居高位之人,冰冻九天,非一日之寒,父子二人积怨已深,昨日早早爆发一回,今日又是这般,“若是以往你说了这主意我倒是不会反对,即便我也不会赞成。与谁成亲,于我而言并无区别,只因我不知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人,然现在,我却可以明明白白相告于你,我已有喜欢之人,这辈子绝不会娶他人,若是你想紧逼我,可尽管试试。” 他有喜欢的人了?这怎么可能?祝熙之只觉着他怕是这辈子的惊讶都用完了,他是万万未曾想到马文才今世居然已有心上人的。只是为何他听了这消息隐隐有些不舒服,莫非因为事情一直超过自己的掌控而心有不满?嗯,怕是如此。 “很好!这是你自己说的,记好了,若是你哪天忘了,为父不介意帮你想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甚至连该有的惊异也不见半点,依旧是平静的脸色,就好像刚才被儿子挑战了权威的人压根不是他,与昨日琴阁里头恼羞成怒的马太守简直判若两人,祝熙之在心中暗暗纳罕,难不成一夜之间马太守也被穿越了? 显然马文才也没有料到马太守竟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傻站了原地。 “行了,都给我滚吧,看到你们我就来气。”马太守摇摇手示意二人可以滚了,那手势与夏日里赶苍蝇并未不同,话说完自己就先转身进了内室,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祝熙之与马文才相互看了一眼,实是不明马太守将二人叫道此处便如此轻松放过了? 当祝熙之与马文才一路无言的走回马文才的院子后,祝熙之才问道:“马伯父今日是不是有些······他今日未曾吸食五石散一类的东西吧?” 对于马太守的反常祝熙之实在是万般思量却不得其解,也只得往吸食五石散上想了,莫非是他刚刚吸食了五石散,所以神志不清? 东晋时代名士皆崇尚吸食五石散,那便是后世吸食毒品一般。 摇摇头,对于这点马文才倒是否定的异常快:“他从不吸食那种有害身子的东西。不用再去猜度了,他再如何也与我们无干。即便他真要联姻,我若是不同意,他也没得办法。” 祝熙之心下暗叹,他本以为马文才说不喜英台那种性格的女孩子不过随便说说,然从今日反对联姻之坚决便可窥其态度,怕是真对英台没意思,也对于祝家联姻没意思。忽想到他说有心上人之事,总是觉着堵得慌,便不由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可否得知到底是哪家小女郎有此好福气,得了文才兄的青眼?” 听此一问,马文才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然转眼即逝,而后带着几分神秘之色:“这个我便不先与你说,反正我是喜欢他的,虽他现在还不知,然总有一天我是定要他自己明白的。我只能说,其实在父亲要求联姻之前我还不知自己是喜欢他的,然,在父亲迫我的那一刻,我便知此生除了他我再不会喜欢他人了。” 抬起头,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祝熙之浅笑道:“那我便祝你早日得尝此愿,抱得美人归。然,我想文才兄如此嘉儿郎,被你喜欢之人定也会欢欣相许的。” 马文才忽而苦笑,看着祝熙之的温润的脸无奈想到,如果真那么容易我还愁些什么?难哉! 这二人心事各异,而那厢马太守凭栏远望,心下略有些苦涩,却也有些欢喜。 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那懦夫,面对家族逼婚他点头了,遂伤了那人的心,自己也伤痕累累,此去经年,现已是浮云几十年,醉生梦死之后便还是要回到现实。 文才,父亲是否可寄望于你去完成我从未想过的挑战?是否可寄望于你去打破沉重的枷锁?你们是否会成为当年的我们,我不得而知,然,我只希望文才你再不要如我一般抛弃所爱。 第十二章 归途巧遇 烟花三月,最是繁花似锦的时日,两三知己好友踏青赏花乃快意人生之事,然,有些人却注定了要面对别离。 渡口之处,一分明英俊冷厉的白绢单衣少年恰似被主人抛弃的狗狗般紧紧拉着一青袍小少年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祝熙之皱着眉,心下无奈,文才兄,我们这样实是丢脸些! “此番并非生离死别,文才兄你何至于此?”轻叹了一口气,祝熙之踮起脚拍了拍拉着自己一只手不肯放的人的头,“今日离别只为他日相逢,如此想来你便不会觉着愁苦了。” 即便听说了这样的劝慰之语,马文才依旧未曾有松开那只玉手的打算,只哀愁异常的说道:“熙之,你真不打算再小住两日?父亲的寿诞才过,你何必这么急着离开?” 摇摇头,祝熙之温和一笑却是坚定异常,必是要走的。前些日子他便听云姨说了那马夫人怕是就这几天好活了,他早早走了,马文才得倾尽精力放于他母亲身上,至少这最后的时日里让那位贤德的夫人感受一番母慈子孝,也好安心离去。其次,马太守自那日提出联姻以后,整个人变得截然不同,好似回到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他不知出了何事让其变成现今这般,然,他亦不愿掺和到别人家事之中,遂还是早早离去的好。还有便是那英台,自己不过离开大半月便有手信追来,再不回去,恐是小丫头要闹腾的。 “那······”马文才欲言又止,他何曾不知祝熙之的思虑,然,他亦是有私心的,罢了,下次若是再见,他便再不会放手的。 祝熙之忽见马文才松开自己的手,由内襟里扯出一块白玉小锁,悉心解下红绳后双手绕于自己颈后,一块色泽温润白皙的羊脂白玉便静静垂挂在了自己的胸口,透着薄薄的衣衫似乎依旧能感觉到原主人的温度。 “你若是允诺我绝不拿下这白玉锁我便放你走,如何?”语气如此笃定?好生的自信!知道即便自己不答应,眼前这人也不会如何,然,我却不曾有理由让自己拒绝,点点头,果见那人满意的笑容。只是这点小事便高兴成这样吗? 待祝熙之上了船,马文才于渡口处遥遥远望着,手心似乎还有着那人的温热。 熙之,红线结缘,一锁同心,你可知晓? 虽杨花无根,无处为家,然,若是我成了那九天之风便可一直托着你,纵使无根又如何? 王盛立于马文才身后,深叹一口气,熙之小郎君如今走了,他们这些仆役便又要看回哪冷厉透骨的文才小郎君了,唉,苦哉!若非夫人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文才小郎君必须陪伴于身边,他倒是不介意熙之小郎君走时将自家小郎君一便带去。 坐于船头,手中一卷诗书拿了好一段时辰却是一字未曾看得下去,无奈只得将书收起,从内衫中抽出那红绳串着的白玉小锁,暗自摩挲着,分明早早定好今日离开的,现下里却是被一方小小的羊脂白玉弄得心烦意乱,自己果真还是嫩了些。 “小郎君,你看那里!好像是两个人!”忽的,身边的清茗惊叫出声,手指遥遥指向前方一漂浮物,隐隐绰绰似乎能瞧清是两个人影。 许是那两个人也瞧见了他们,远远便听见了呼喊声:“救命啊!前方的船家,请停一停!” “清茗,让他们把船驶过去,将那两人救上来,好歹这也算是造了两座七级浮屠。”祝熙之忙让清茗去救人,轻笑一声,自己这叫什么事,不过出了一次门便也能遇见这般事件。 等这二人靠近祝熙之才得知这二人原是靠着一块浮木才得以在这水里苟且这般时日。二人皆上了船以后便连忙来拜见了祝熙之,以感救命之恩。 祝熙之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两人模样,看其打扮姿态想是一对主仆,皆不过少年之姿,与自己一般大小模样。书生少年一身靛蓝衣裳,衬着偏白皙的俊秀面庞,倒是显出几分优雅之气,观其言行皆进退有度,若非那衣衫小冠和木屐有些陈旧,祝熙之一点都不会怀疑对方便定是那名门世家子弟,便是出于王谢之家亦是不过分。不由得心下哀叹,这门阀族第倒是葬送了多少奇秀的寒门子弟。 “在下会稽梁山伯,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他日定涌泉以报。”书生一礼竭尽礼仪,丝毫不可挑剔,然这句话却是让祝熙之差点一口气未曾上得来。 什么?会稽人?梁山伯?该不会是我心里想的那个梁山伯吧? 忙掩下自己惊异地神色,执回礼道:“上虞祝熙之。梁兄不必挂怀,不过举手之劳。” “上虞祝熙之?”听此一言,梁山伯倒是心下一惊,他未曾想到救自己的人居然是那江左小时便有盛名的祝家七郎,难怪观其容止风度皆为上上品,非凡夫俗子可高攀。上虞祝家,那般的世家豪门果真是英才辈出,而自己一界寒门士子,不知哪日才得出人头地,以慰父亲在天之灵。祝熙之见梁山伯一时失言,便知他已识得自己。 “敢问梁兄,令尊可是安远县令梁东亭?”祝熙之这一问话倒是真把沉思中的梁山伯惊的无以复加,忙问道:“祝兄何以得知家父姓名?” 这祝家郎君怎会知道父亲名讳?难不成其中自有一番故事? 祝熙之现下里已是万分确定了,唉,未曾想救下来一人便是那往后直接导致英台身死之人。不过就今日来看,也难怪英台会对此人产生情意,白面书生,温雅有礼,进退有度,才华学问看其模样也是不低的,可不就是英台最是欣赏的类型。 若是自己未曾发那好心,没准让这对主仆葬身江湖,英台便不会有那般结局了也未曾可知,然,现下人已救下,再者便是没有这梁山伯保不准不会出现什么王山伯,李山伯,与其如此,还不如这知根知底的。 然,这还尚待考验。 “我于上虞偶曾听人提起令尊,说是一代贤良县令,最擅治水,奈何······”这会儿祝熙之中眼睛都不曾一眨的开始扯谎,大有东晋又失一贤人的悲恸之情,“梁兄还望节哀。” 提起其父,梁山伯似有悲状,以袖掩面,哽咽道:“父亲在世时为县中百姓殚精竭虑,每每有治水之策便不眠不休以实践。我此次来钱塘便是为见父亲生前一好友,奈何回程之时竟被同船的世家子弟扔于河中,若非祝兄想救,恐此时我早已和小童去见先父了。” 其实我也很想将你扔下去的!祝熙之为着自己的想法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然,这梁山伯耿直是好,却圆滑不够,难怪难以做人,在书院里于世家子弟中四处树敌,这便是后世所言情商不高吧。即便你是被世家子弟扔下水,却万万不可言于我跟前,毕竟我亦是世家子弟,若是遇上心眼极小之人,怕是只当他在嘲讽世家,也在嘲讽自己。料想文才那般高傲之人,即便不是小肚鸡肠,听着也绝不好受。 且不知他学问如今怎样? “梁兄,既你我有缘,可否与我切磋学业?见梁兄你如此姿态,定也是饱读之士。” 如此要求,梁山伯倒是不曾推辞的应下,毕竟文人相轻,同辈之中必定有一争。 二人立于船头迎风辩难,不过堪堪半刻钟梁山伯便节节败退,再是跟不上祝熙之的思维,脸色涨红,窘迫不已。 扶手拜服道:“以往我只道江左凤凰世人皆赞,今日一见,山伯佩服。然,今日山伯虽败,他日苦读,定再次请教于祝兄。” 呵,祝熙之轻笑。学问虽不算顶好,连谢混那般小小年纪都在其之上,却知耻近乎勇,倒是可塑之才,也不算英台瞎了眼。 不过若是由他来选,定然是要马文才的,当今同辈之中,谢混算是他见过的最惊艳的天才,然他却最属意马文才,不为其他,便是他对认可之人的悉心体贴和文武兼备便是常人所不及的,奈何英台不喜高傲之人,然,世家子弟不高傲的又有几人?只不过有些高傲于外,有些傲然藏内,以此来看,便是谢混这般日后的东晋第一美男于英台也是无引人之处的,真是孽缘啊! 家有此九妹,头疼! 清茗见祝熙之久久不言,只当是他乏了,便悄悄说与梁山伯主仆,让其往后头休息片刻,自己也好伺候了主子歇息。 待祝熙之往船舱里去了,才问道清茗:“清茗,你觉着那梁小郎君如何?” “那便是要看同谁比了。若是与小郎君你,亦或是那日明圣湖雅集中的谢混小郎君相比,相差甚远。”清茗用随身携带的白玉小辈接了一口水递给祝熙之,“然,若是与一般世家子弟相比倒是秀雅的多,不失为一上品人物。” 见着清茗面无异色的点评人物,倒是哭笑不得,原是自己这习性也连带给了身边小童么? “那你说小九是否会看上此种人?”旁观者清,或许清茗倒是能说出个一二。 “诶?”这回清茗倒是惊异了些,后想想复又笑道,“倒是有这可能,我们小娘子最喜这般的风流人物,且又是不碍于门第的。若是我说,小娘子会爱此种士人皆是受小郎君你的影响,公子如玉,温和近人,虽世上再难寻小郎君一样地风采人物,但不妨小娘子喜其类似之人。” “啊?”此话一出,恍若醍醐灌顶,更似烈火之下一盆冰水倾泻而下。 追根溯源还是我之过错?作孽啊! 第十三章 时光荏苒 “七兄,你可算是回来了!”鹅黄衣衫的祝英台在祝熙之脚尖从马车里堪堪落到地上之时飞扑了过去,“你去了近一个月,可是想死我了。这家里缺了你,总觉甚是寂寞。”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幽怨,撅起的樱唇倒是显出少女应有的俏丽。 看着自己怀中的小九,祝熙之温柔的笑笑,似乎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小九又长高了些呢!牵起白嫩的小手,浅笑着问道:“不是还有你八兄在么?怎会无聊?父亲母亲他们近日如何?” “哼!八兄才真是无趣呢,镇日里除了取笑我便再无他事。”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想是被气得不轻,“父亲正在书房里头等着你,似乎前几天钱塘那边来了信,至于母亲,这两日倒是贪凉身体微恙,你还是快去瞧瞧。” “然,这些都并非是重要之事,七兄,你可知在你往那钱塘去了不过两日,三兄和四兄便急匆匆回了家,我本以为是他们自己任上出了什么事,谁知居然是为着你定亲。七兄不过一十二岁,何必这么急,真不知他二人安的什么心思。再者说,那家姑娘平凡的紧,如何配得上七兄你,好在父亲给推了,当然,更是被母亲骂的不行。”幸灾乐祸之情,昭然若揭。 “嗯。”点点头,家中无事便是最好的,至于三兄和四兄的用意如何他是不在乎的,若是真欺负到他头上,那么他自不会心慈手软。联姻亦是壮大家族的手段之一,若是自己娶了那惊艳的世家女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两位兄长倒是急人之所急。 祝熙之稳步来到祝公远的书房之外,抬眼便瞧见正在低头瞧着信件的父亲,似有悲意,故未曾入内,只轻声道:“父亲,熙之于钱塘回来,请父亲安。” 忽闻此话,祝公远隐隐惊慌了一下,不过须臾便恢复了过来,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信件放好,抬首看向立于不远处的祝熙之。清风拂动,青衫猎猎,未曾想到,弹指须臾之间,曾经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便成了如今这姿容俊秀的少年,一晃多年,若非那人再次传来音信,他也许便可以一直这般告诉自己往事如风,然,而今却······ “进来吧。”招招手,示意祝熙之进屋子,面容依旧平和,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你在马家之事我已尽数知道,不曾堕了我祝家威名。” “父亲谬赞了。” 二人闲谈数语,祝公远状似无意的问着:“你与那马家小郎君似相处甚好?” 祝熙之略略有些惊讶,为甚他有一奇怪之感,父亲如此相问虽无问题然却总让他觉着意味不明,不过倒是老老实实的答了:“尚可。那马文才虽看似高傲,然对认可之人恰似最为有礼的,不失为一好友。” “仅如此而已?”祝公远直视祝熙之双眼,似有探问之意。 “难不成还能有些其他?”祝熙之不解,父亲这是怎么了?今日怎生如此奇怪? “没什么。去瞧瞧你母亲吧,她念你久矣。” 待祝熙之离去之时,祝公远方将刚才手中的信件再次拿起,纸笺之上一行字恰是让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两小儿之间,似有亲昵之意,一如当年你我”。 年少轻狂,曾经你我,今日自家儿郎,该当如何?似你我曾经所遇那般止扼于始,亦或是听之任之,甚至鼎力相助,熙之,你可是给父亲我出一难题。 岁月流转,如白驹过隙,不过须臾而已,白云苍狗之间,四季轮回,旧日光阴转瞬即逝,五年时光悠悠而过,便如那玉水湖的流水,一去再不返。 洞箫之声如山泉过空谷,幽幽流淌,直浸入内心。 年轻郎君身形修长玉立,于翠竹林中手执一管青竹笛,月白单绢儒衫于风中猎猎作响,青丝飞扬,面如美玉,目似秋水,凡是所见者不得不赞一声好个清雅脱俗的郎君,真好似那谪仙降尘,不惹半分尘埃。 “七兄,此刻你还有心情于此吹竖笛?”清朗之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无奈,“英台又出幺蛾子,你不去看看?”原是另一年轻郎君,亦或是少年更为准确些,靛蓝衣衫恰似那瓦蓝天空。 一曲未了,箫音戛然而止,年轻郎君转身而立,轻笑道:“她能有什么事?莫不是今日又要往那钱塘去读书?前几日才被母亲责骂。怎么,如今竟是恢复如此之快?轩之,你该不会帮着她做了什么吧?” 这两人原是五年后的祝家七郎与八郎。 “有七兄你的禁令,我哪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者说,我便是反对她去书院的人之一,又怎会帮她?”祝轩之摆摆手,若非为着风度他怕是便要骂出声了,自家妹子从不消停,果真头疼,“她今日与银心那小丫头扮作两算命道士,倒是将母亲唬的狠了,竟是未曾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于此便有了去书院的理由,女扮男装。” “唉,果真该来的总是避不了的,走吧,我们回去见见那位心比天高的祝家女郎君。”祝熙之大有心生哀戚之装,看的一旁的祝家老八无声摇头,啧啧,小九啊,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转世投胎,才会让一向对事对人都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七兄哀戚至此? 猛然一见祝熙之落于衣衫外边的小小白玉锁,未曾忍住,祝轩之不由问道:“七兄,你那脖子上的白玉锁我记着带了有一段时间了,从未曾拿下,为何喜爱至此?” “额?你说这个?”倒是没有料到自家弟弟会问出此种问题,祝熙之稍稍愣了一下,才慢慢回到,“只是一个约定而已,无甚紧要。” 既然无甚紧要,那您那幽怨的口气又是何意?祝轩之抬头望天,我们祝家这到底是要如何?为何这些个人总让我觉着不太对劲? 祝熙之在前边悠然走着,轻轻摩挲着脖颈处小小的白玉,暗自皱起了眉头,轻叹一口气,马文才,你究竟如何了? 自他回了祝家,前段时间二人总有书信往来,他也知马夫人情况愈加糟糕,而马文才亦是心有忧思,然,不过两个月有余也就是在马夫人去世之后便不再有音信,写去的书信也如石沉大海,再未有回音。自己未曾派人去寻马文才,一问究竟,他定然有其理由,便是找到又能如何?他若是不想写,不想回,难不成自己还能迫着他? 只是,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不过一相处半月有余之人而已,未曾深交,未曾竹马相伴,又何苦如此介怀?虽明白如此,然却心不由己。 两人回到院子里便见着那已忙活了半天的年轻女郎,绯色罗裙轻舞飞扬,桃花树下言笑晏晏,大有人面桃花相印红之感。远远见着祝熙之的身影便从石凳上立了起来,带着几分精明几分乖巧讨好的笑。五年光阴,将那本是小小的娇俏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玉立亭亭的秀丽女郎。 “小九,七兄今日听说了件有趣之事,你可要听上一听?”挥挥手便让侍立于一旁的银心先行下去,祝熙之点点祝英台秀挺的鼻子,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你呀你呀,你叫七兄我说你什么好?竟是这般想要去那万松书院念书?万一被人识破你是女儿身,祝家名声是小,你女儿家的闺誉又该如何?你可曾想过?书院之内皆是男子,你虽能瞒得了一时,然,日日相处必有疏忽之处,万一被窥破,你又该当如何?你······” 祝英台一听祝熙之言语,便还如幼时一般撒娇着摇晃祝熙之的手臂道:“七兄,就这一次,你便顺着我吧!我往日里哪里不是最为乖巧的,不过这样一个小小要求,你该不会都不满足我吧?你方才说的那些我自是知道的,自然会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人窥破,我便立刻回家,绝不食言。七兄······” 祝熙之依旧是那面如春风的样子,让人不知其深浅,五年时间早早让他学会了言行不露于色,浊世公子的温和模样不知骗了多少人,现在即便家中之人也不能妄断其心思。 “小九,你如今已有一十五岁,人家家中女郎于此年纪早早嫁人生子的不在少数,现今你竟是还在七兄面前做小女儿之装,还真是不知羞。”祝轩之与祝英台二人是一日不吵便觉一日不痛快,争锋相对便是常有之事,而祝熙之也是从一开始的和事佬成了如今的旁观客,这便足见二人争吵之正常。 祝英台于自家八兄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道:“你当我不知,你说我做如此形状,然你自己又能好到何处?还不是常在七兄面前与我争宠,你一男子才是不羞不骚。” 见此二人已是开始了一日的例行公事,祝熙之低头暗笑,都还是些未曾长大的孩子,只对着祝英台道:“万松书院,你若是想去便去吧!”说完便挥一挥衣袖,悠然离去。 想去便去,反正梁山伯已拿着父亲的举荐信往那吴郡徐冉博士那里就读了,英台你便是去了钱塘也是再见不到梁山伯的,再者,我自是我跟着你一同前往的,有我看着,必是叫你不会出事。原是那年见着梁山伯后祝熙之便使了人时时注意梁山伯之家,而后更是讨了祝公远的手信给梁山伯,让其往吴郡读书,远远离着万松书院。 祝英台还沉浸于惊诧之中,却不知其七兄早已筹谋多时,平日所做反对行为不过流于表面而已,若是劝得了自是好的,劝不住也不打紧。 第十四章 终是相见 “熙之郎君,家中传来书信,说是万分紧急,还请过目。”清茗急切之声响于门外,想是碍于做客他人家中,自家郎君正与郎主相交谈而不便进入,然这书信却也着实重要,故才于门外禀报。 原是这些年祝熙之与谢混因着那钱塘雅集一事儿结为好友,二人不时书信来往,切磋学业,前段时日应着谢混生辰邀请便往会稽一会,小住几日罢了。今日二人正相谈甚欢,见识对方学问而未曾出户,这便急坏了清茗。 “把信拿来吧,清茗。”二人辩论正告一段落,祝熙之也不拒休息片刻,“谢兄可介意?” 谢混如今早已不再是当年那小小包子少年模样,出落的姿容秀美,自有一股清贵之气,不负那江左第一美男子美称。他与祝熙之的气质自是极其相似的,不过也略微有些不同,谢混便似那玉树芝兰,使人总觉温暖亲近,而祝熙之却是冷梅寒竹,为其雅致倾倒,然真真靠近才觉其清冷于内。 听祝熙之一言,谢混微笑示意:“请便。祝兄于我家不必如此客气,只当自己家中便好。” 清茗拿着书信进了屋子,低眉顺眼的将信交给了祝熙之后便默默退了出来,只因着他总觉着那书信中定有些什么能让自家主子失态。 祝熙之将信自上而下看完,露出一个相当温和的笑,只是手中的书信慢慢被揉成一团,坐于其对面的谢混心中一颤,到底是何人将能将祝熙之气到此种地步? “谢兄,我家中有事,便先行一步,他日我们再切磋一二,还望见谅。” 从谢家告辞而出,祝熙之也不往家中去而是径自带着清茗去了钱塘,目的地便是万松书院。 坐于马车之内祝熙之面色冷厉,寒气逼人,坐于车外的清茗不过是想一问究竟便挑了帘子去看看祝熙之,然,一见祝熙之的模样便立时如见了鬼魅一般缩了回去,熙之郎君这回看来是气得狠了,只是到底是何事有这般威力? 祝熙之回想着书信内容,冷笑声溢出:“呵,梁山伯,你倒是好本事!” 那信中所言不为他事,而是那梁山伯竟得了徐冉博士的建议于半月前往万松书院读书,最可怖的是,祝英台等不及祝熙之从稽会回上虞,于十日前便搭船往那万松书院去了,恐这几日已是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明明以为梁祝一事可化为乌有,未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祝熙之不怒才是怪了。 日夜兼程,好歹一行人提前了几日到达了万松书院。 万松书院位于钱塘万松岭之上,自是一片肃穆清雅之气,立于书院山门之前,祝熙之也不禁感叹难怪万松书院会有此名声,未曾进入书院便觉一股庄严儒雅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只因着那守山门的老人家都让人小觑不得。 “郎君自何处而来?”一稚嫩之声传来,远瞧着便是一小小孩童疾步而来,前发附额,后发披肩,唇红齿白,端是玉雪可爱,一脸严肃状的问道。 祝熙之莞尔,他似看到了儿时自己,听家中人描述,自己幼时也是这般模样,不觉带笑:“在下上虞祝熙之,前往万松书院读书,还请小郎君引荐。” “诶?你是来找爹爹的?上虞?这么说祝英台便是你弟弟咯?”琉璃般黑亮的眼睛中透露出孩童该有的好奇,方才的严肃恍若从未出现过,不过一个失神,那孩子便已拉扯住了祝熙之衣衫下摆,“爹爹现在正在后山,看你长的这么好看,今天我就不和守山门的爷爷玩耍了,带你去见爹爹好了。” 听此一言,祝熙之不由轻笑,真是可爱的孩子,以貌取人,只是万万别失之子羽。 祝熙之乖乖跟着这位山长之子上了山,倒是未曾想到的是这孩子竟选择了从书院穿过去寻其父,那么祝熙之这一未曾身着书院衣衫的外来人自是受到了万分瞩目,即便他不甚在乎,然亦是难受的紧。 忽闻有吵闹之声,循声望去,原是两队之人正在蹴鞠玩耍,看那抢夺之势,祝熙之好一阵哀叹,若是千年之后的天朝国家队有此素质,何惧蛮夷,想想便觉汗颜。 “那不是英台女······咳咳,英台郎君吗?她为何也再次蹴鞠玩耍?”清茗于后疑惑出声,其实他想说的是,祝英台怎可与一群男子蹴鞠。 在清茗出声之时,祝熙之也瞧见了祝英台的身影,虽是与一群男子相比终是娇小了些,却是灵活异常,也算补足。 就在祝英台抢到球堪堪要射门之时,一高大俊朗身影忽然而至,断于身前,一脚抢断,不过用力过猛,反应过来之时,球已然飞了出去。 那人是······即便相隔多年,他亦是一眼看出那人的身影,似乎他们不过昨日才相别。沉浸于思绪之中的祝熙之,未曾注意到飞奔而来的球,眼看着便要被砸中。 “熙之郎君,小心!” 身后便是清茗焦急的呼喊声,他知自己应躲避开,但身子却早已僵硬在了原地,如何也是不听使唤的。 闭上眼,早已准备好生挨那么一下子,然料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待睁开眼,便瞧见英挺身子出现于身前,一如当年将他护于身后,一切似回到那年马家书房之中。 “你······”犹豫着是否要说些什么,可惜出口便只剩下一字,其他皆哽于喉头之中,咽不下,吐不出。 “我什么?”那人回首,带着戏谑的笑容,剑眉星目,英俊万方,岁月洗去了他曾经仅剩的一点稚气,如今便是那张脸都那般的线条分明,恍若刀刻,然,未曾变化的还是那份肆意轻狂。 “啊,好痛!熙之,为何一见面便打我?”痛呼出声,那人露出一副可怜之像,像极了家中那只为着骨头便露出哀戚神情的大狼狗。 祝熙之挑眉浅笑,却是看得人心中拔凉:“为何?你道是为何?方才是谁将球踢往此处的?怎么,这便是你文才兄多年后与我相见之时送出的大礼?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了。” “呵,熙之,便是伤了谁我都不会伤了你,今日这大礼绝非意料之中,您大人大量,且不要与我计较。”分明最是要强之人,却是露出此种讨好神情,隐隐瞧见暗藏于祝熙之衣襟里处的红绳,眼神更是幽暗了几分,“要不,熙之你也踢我一脚?” 话虽说着,手却也未曾闲着,径自将祝熙之那因着多日奔波而稍有些凌乱的衣襟理好,将暗露于外的红绳熨贴于颈部。 马文才在做如此形状之时,球场上早就冷寂一片,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之相,面面相觑,此人真是马文才?那个意气飞扬,桀骜不驯,高傲轻狂如月夜孤狼的马文才?此时如何看着也只是一只忠厚的大狗吧?而且是不停于主人面前讨好的大狗狗。马文才是否被刚才一球给砸傻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祝英台,她于这万松书院也是有一段时日了,马文才是怎样人物她如何不知?虽文武双全,惊艳卓绝却最是高傲难当的,却也是有些绝对上位者的果断霸气,如何也是与现在这个于七兄面前卖乖的人联系不上的。她虽是知道七兄曾经与马文才相交,但绝未曾想到二人竟是如此相处的。 祝熙之心下叹气,这么些年未见也未曾联系,本以为会有所改变,谁知这人竟是更甚从前,众目睽睽之下,显出如此亲昵之态。想到其几年不回信之事,心中不知为何甚是恼火,轻瞟了一眼马文才,慢慢道:“我哪里敢踢你一脚,先前便已不再回信于我,若是我踢你一脚,怕是我们便再无相交可能。” 马文才暗自苦恼,这世上唯有熙之是他不愿伤着一点的,如今见此形状,怕真是恼了自己,正想着如何与祝熙之解释,便见祝熙之早早不再理他,而是往蹴鞠场中而去,那方向处正是一人。 眼前祝英台手足无阻,像是一受了惊的小兔子,然祝熙之却置若罔闻,冷冷道:“英台,我往会稽之前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又是如何做的?” 自己平日里真是太过宠溺这丫头,变得如此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千叮万嘱的让她在家中好生呆着等他回来,竟能留书出走,好本事。 “七兄我······你不是答应了我来读书的么?早走晚走,不是一样么?”对于祝熙之的恼怒祝英台亦是有所不解的,又恼于祝熙之从未如此严厉训斥自己,一时也是心有不忿。 见自家小九妹如斯回答,祝熙之愈发有些恼火,眼神中皆是无奈,一样?若是梁山伯不在那么自是一样,然,现梁山伯已在,那么便什么都不一样。若是她在家中等着,自己得了梁山伯的消息自是不会让她来这书院的,精心筹谋数载,毁于一旦。 她今日能违逆与自己的承诺,让自己数载筹谋成了白工,他日谁知会做出些什么覆水难收之事。她与梁山伯悲剧于其自身也是有原因的,若是自己往后再为其筹谋而被她冲动所毁,那便真是要命了。此次不给她些教训,便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看来我往日真是宠溺太过,以至你竟不知如何自处?既不知错于何处,那便好生想着,若是再想不通,那么以后再惹了什么篓子,为兄可不会再帮你解决。” 祝英台一见今日祝熙之这雷霆万钧之势也是有些傻了眼,不敢再言什么。他们祝家之人都是知晓的,七兄不怒则已,一旦真心怒了便绝非可以等闲解决,看来今次自己真是惹恼了他。 立于后边的马文才见祝熙之温和之中含着一丝冷峭的脸心中一动,多年不见,熙之果真又迷人许多,便是发怒都这般好看。只是这祝英台果真不识好歹,居然将一向温和的熙之惹怒,即便是熙之的妹妹,也足够恼人,曾经与熙之的相处之中,他可是知道熙之到底有多宠他那妹妹的。 不理身边两人,唤了那山长之子,祝熙之便要往后山去,眼不见为净。 祝熙之离开须臾之间,便有马文才心腹之人柳宣上前询问:“马兄,方才那人便是祝英台的七兄?难不成便是江左盛传的凤凰郎君,祝熙之?” 听柳宣疑问之语气,马文才便觉心中不愉,眼神凌厉如刃,冷笑道:“怎么,你有所怀疑?世上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能配得上那样的称号?” “额,马兄所言甚是。”柳宣摸了摸鼻子,心中长叹一声,这便是迁怒啊!那祝家郎君未曾有好脸色予你,你便来折磨我,天道不公! 好在现在他可得知马文才并未被球砸坏,由此看来,那位祝熙之在马文才心中自是与别个不同的。 祝英台立于原地,一儒雅书生早早到其身边低声安慰着,观其形态,自是十分在意祝英台的。 第十五章 林氏女郎 “我是林长卿,你叫我长卿便好。你果真是祝家郎君的兄长,他称你为七兄,也就是说你于家中排行第七?”山长之子林长卿分明是小小的年纪却似那比干有颗七窍玲珑心,澄澈的眸子似乎能将万物都映于其中,“你方才模样虽看着极为恼怒,却是为着祝英台着想吧?我阿姐也是如此,每每见我顽皮便要训斥于我,可是一旦我有什么事或生了病,她却是最为着急的,眼泪珠子不知掉了凡几,我现在可是听话了。” 看着这小大人一般的单纯孩子,祝熙之怅然一笑,若是英台也能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就好。然,话也不能如此说,英台于别人之事上还是很明白事理的,若是到了她自己便只一味感情用事,为着这,他与轩之从小没少为她头疼。 随着林长卿的脚步祝熙之很快来到了后山,入目的便是杏林连绵,掩映着几处精巧的亭台楼阁,隐约间能听到幽幽琴音飘然而出,恍若仙境。这山长一家倒是悠然自得,快活极近神仙,若是能一辈子安享此种淡然日子,他也自是绝不会想出去做官的,难怪山长林道源本为天下名士却宁可躲于深山之中开设书院,此等雅致生活可是不比那出仕快活太多。 “是阿姐的琴音,祝郎君,你觉着如何?”林长卿想是听到其姐琴音,煞是激动,小脸红扑扑的,“阿姐每每有了兴致才会弹琴,距离上次已一月有余,未曾想你今日才来便有幸听着了。” 这话里话外,怎么听着都有一股子醋味,这还是看来是极喜欢他家阿姐的,祝熙之抿唇微笑,他还记得英台小时也是这般总是缠着自己要自己吹竖笛与她听,而今却是鲜少再提,果真妹子大了不由兄,真是愁。 “技艺高超,意境迭出,如幽泉奔流,直入人心,果真好曲。”妙音自该嘉赏,祝熙之于此亦从不吝啬。 “小女之音能得祝家七郎赏识,看来果真有过人之处。”忽闻一低沉之声由前方传来,紧赶了几步,便瞧见一中年士人羽扇纶巾,好一幅风流之态,此人不做二想,除了山长林道源怕是不会有其他人。于其身后,一年轻女郎梳着堕马髻,轻罗衫飘飞,纤长手指轻拨素弦,端方秀美,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想来便是那林长卿的阿姐。 祝熙之一礼到底,温言道:“小子见过林山长,今日一见,果真不类寻常人。小子不过略通音律,当不起山长如此谬赞。” 我自是未曾见过这林山长,他又如何识得我?虽是疑惑,却并未显出半点。 “祝郎君若只是略通音律,那小女恐是五音不全了。”林道源洒然而笑,轻斟了一杯清酒递予祝熙之道,“这梅花酿清淡,小郎君可小酌一口,也算我这长者的见面礼。” 接过小小白瓷杯,浅浅抿了一口,他并不喜酒,更是不胜酒力,然长者赐,不可辞。 琴音袅袅而断,环绕于林间,大有绕梁三日之感。 “祝郎君。”那女子袅娜而来,气韵天成,行礼之见丝毫不见做作,真是大家闺秀典范,“淑媛今日听得祝郎君如此评价,此生无憾。家中来客多人都曾赞郎君竖笛举世无双,淑媛神往已久,不知可否请奏一曲,以了心愿。” 女郎悄悄抬头望了祝熙之一眼,立时面带粉色,敛下眼眸,似有羞色,若是方才还是一端庄淑女,现时倒更像娇羞小女儿,哪里还有半点稳重。 祝熙之顿觉头痛,此情此景,他经历良多,果真生的好些也是孽啊! “熙之今日方才日夜兼程赶来,疲累至极,林女郎也该体恤些。”未曾来得及答应些什么,一清朗之音便已然替他推辞,理所当然至极,“再者,音律皆由心生,随性而至,想来林女郎作为爱琴之人也定是知晓的,哪里有要求别人吹奏之理。” 言辞凿凿,不甚恳切,让人辩无可辩。 声音刚落,马文才便已然到了身边向山长一礼到底,随后祝熙之便觉有人轻轻搂住了自己的胳膊,甚至暗自轻轻捏了自己一下,带着某种暗示。 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祝熙之只觉着此刻心情甚好。 偏首望去,那人英俊面庞之上皆是不羁笑意,然星眸深处却是写满了不耐,虽外人难以看出个一二,他却是晓得的。 “今日只得扫了女郎的好兴致了。熙之略微疲惫,实不是奏曲的好时机,待他日良辰好景之时,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随性而至,再为女郎奏上一曲。” 虽有心逗逗马文才,然他亦不想这林氏女郎留下什么不该有的念想。若是他自作多情固然是好的,但也不可不防,毕竟他在这里读书,那么与这女郎碰面也是常事,何苦大家往后尴尬。 林道源听此一话也倒是未如何,依旧是那副不问世事模样,不过林淑媛抬首看向祝熙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与失望,杏眸之中似有水意。慌忙寻了个借口便离去了,那林长卿见家姐如此,急急追了上去。 “呵,还真是有意思。”马文才低头于祝熙之耳边低低冷哼了一声,其中竟有不屑之意,“熙之,我们快些走吧,看你如此疲累,还是歇息着。” 倒是祝熙之未曾施舍与他一个眼神,自己还恼怒着呢,哪里就能如此便宜了他。 “山长,熙之此番前来,实为求学,还望山长收留。” 林道源手中酒杯微转,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奇怪的很,文才上个月便已被司徒府访问暂定为二品,只差半年后往建康去定品,熙之为江左第一年轻才俊,才学更是远超众多前辈名士,现今你二人却生生要往我这书院求学,还真是匪夷所思。” 马文才听得此话,泛起一个冷笑,一字未说,看来心中自有打算,于这山长似也未有好感。 心下有些不愉,祝熙之微微皱眉,所谓有教无类,这林道源此刻说此种话,是为何意?怎的让人总觉哪里不对? “万松书院声名在外,三人行必有我师,小子往日苦读于家中,近日自觉要与人交流切磋些,且家中九弟英台正于此处读书,便来叨扰一段时日,还望山长不弃。” 林道源这回倒是消停了些,只点点头道:“你二人皆为借读,非我院书生,便一起住了,正好文才也只得一人住着,现下二人同住也热闹些。” 二人同住?莫非英台也与男子住于同一屋檐之下?难道后世传言为真? “敢问山长,家弟与何人同住?可否将我二人安置于同一处?”若是被他人得知,英台清誉,毁于一旦。 甚是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仰头饮尽了杯中清酒,林道源脸色微红道:“祝英台正与梁山伯同住,虽你们为兄弟,然书院规矩不可更改,抽签结果更是不得变。行了,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们都走吧,熙之,明日你便跟着众人读书吧,切记戒骄戒躁。” 这回祝熙之如何也是瞧出些门道了,这林山长似不喜自己,也不喜文才。然,自己今日不过刚刚到达,他又从何处不喜自己?莫非是因为自己方才拒了林淑媛的邀请。若是这样,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那么山长,我们便告辞了。” 马文才虽是还保持着风度,语气却是硬了些,看样子是不满久矣,拉着祝熙之就往回走去,片刻都不愿多呆。 二人并肩往回走着,一路杏花纷飞,恍若又回到了马家那幽秘的小小桃花源,与那时并无二致。 “熙之,你觉着那林氏女郎如何?”马文才状似无意的问着,眼光却是一直看着祝熙之的反应,“方才我看她似乎对你有意。” “嗯?”见马文才如斯情状,祝熙之慢慢勾起一个笑容,认真道,“毓秀聪灵,秀外慧中,是个妙人。如何,你有异议?” “我自是有异议的,那林氏女郎虽通音律,然从刚才之事轻易可瞧出不过是个轻浮之人,谁家端庄女郎会对才相见男子倾心至此,虽然她并非是第一次见你。”马文才说这话之时显然是气急败坏,拉着祝熙之的手便停在原地不肯再挪半分,“我曾听其与师母交谈,原是你当日在钱塘雅集之时便被她相中了的,山长似乎也确实满意,本来说是等你定品之后看结果便要往祝家提亲的,现你竟亲自来了。还没有影子的事情,不过被拒绝一次就那般形状,谁家敢娶?再者他家便是提亲也要看你定品之事,可见并非真正淡泊名利之人。熙之,你该不会真的觉着她很好吧?” 马文才小心翼翼地看着祝熙之,心中暗想着熙之这么个高超人物,定是不会喜欢这般浮夸女郎的,定然不会,嗯! 见着一向张狂狷傲之人此时露出此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祝熙之不由扬起眼尾,果然,心情好了不少:“你连我的信都不再回,我又如何告诉你我是否喜爱那女郎?还有,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说些斜瞥了马文才一眼,径自抽回手往前去了,谁知才没走了两步,便有人从身后将他抱住,藤蔓似的缠上了:“熙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然,我亦是有原因的,你且饶过我一次,回去我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你听,可好?” 这人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好,我且信你,若是你的理由我不能接受,那你便给我好生等着。至于那林氏女郎,若 是我真那般欣赏她,又如何会拒绝她?” “熙之,你这是答应我了?真的?” 抬脚便毫无预兆的踩下,虽是未用力,却也绝对会疼,挣扎着从马文才的怀抱里出来,浅笑道:“疼么?” “疼。”马文才傻傻的点头,看着祝熙之的模样中带上一点可怜。 “那便不是假的。”果真是个傻子,“带我去找英台,你的事情稍后再议。” “谨遵熙之之命!” 第十六章 梁祝前路 “这里便是你家小九的居所,她当日抽签正抽中与梁山伯同住。我知她是你妹妹,本想替她一说,让其一人独居,谁知她竟自己答应下来,并无委屈之色,我并非她亲近家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马文才引着祝熙之往一个独立的院落而来,指着东南最里边的屋子道:“那便是他们的屋子。” 此处俊竹疏朗,幽兰丛生,倒是清雅十足,绕过其他住所,祝熙之远远便瞧见银心守在了门口,身边坐着一书童打扮之人,细细看来,不难瞧出是五年前与梁山伯一同遇险的那个小童,想来就是四九。 “熙之郎······”银心见祝熙之和马文才款步而来,不由心中一慌,赶忙起身行礼,可惜话还未说出便被祝熙之一个动作打断,要她只管闭上嘴。 四九本见马文才过来就十分恼火,本欲上去理论,然,被银心悄悄拦下,示意他不要多话。她家熙之郎君,谁都得罪不起。四九再见祝熙之,一眼便瞧出了这是当年的救命恩人,便也不再执拗。 悄悄立于窗前,透过镂空雕花的木格子窗很容易瞧见里边的情形,这一看,即便祝熙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白了脸,秋水眼眸看着便觉如冬水让人心凉。 马文才见此,忙赶上去也往里头瞧了,原是那梁山伯已然伏案睡着,祝英台正用食指轻轻描摹其脸的轮廓,挨的极近,暧昧至极。偏过头去,果见他家熙之脸色已然铁青,心下叹气,谁家摊上这么个女郎恐都得疯,这都是何种行径? 男风盛行,男子间亲昵乃为常事,即便他父亲曾做下那样要娶男子之事,也未曾有人诟病,然,女子可绝非如此,若是祝英台被人得知为女子做此轻狂形状,怕是整个祝家都会名声扫地。 “银心,你跟我来一趟。”紧握双手,祝熙之费尽全力才不让自己在此处失态,转身便往回走,“四九是吧?往里边去,将你家郎君叫醒,让英台往文才居所来,我有话与她说。” 马文才也不多语,只轻拍祝熙之后背,安慰之意显而易见。 马文才的居所并不在这正经书院学生居住的地方,而是在另一处,到达之时,清茗已然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在小院门口侯着了,只是面上似有苦恼之色,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熙之郎君,那林小郎君他······”清茗说着话,后头便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水嫩嫩的面庞上皆是怒气,红扑扑的。 “你随我去见阿姐,都是为着你,阿姐才哭的那么伤心。你如何能对一个女子那般?”小手抬起,指着祝熙之说的理直气壮,噘起的小嘴显出他的不满,“我家阿姐哪里不好,你如此这么对她?” 见此情状,祝熙之本就因着祝英台作为女儿家而轻浮了些感到恼怒,再听这林长卿竟为着他不过见了一面的林氏女郎而来指责于他,心中更是愤懑,现在女子皆是如何?便是那现代女子也不会如此蛮不讲理。 遂皱起眉,神色阴冷,即便对面不过是个孩子:“你家阿姐如何哭泣与我何干?我与她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面,可谓素未相识,她要我奏曲,即便我没有兴致也一定要由着她么?她非我何人,我为何要如此宠溺于她?你此刻前来责备于我,是何立场?” 见祝熙之不复温和之色,林长卿亦是有些瑟缩,再听这番言论,也知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些,悻悻的低头,似有些难堪。他本就是心疼阿姐才来此的,只想着阿姐受了委屈,却也未曾想到祝熙之根本无甚理由为阿姐奏曲。 就在林长卿还低头羞赧之时,祝熙之早早在清茗的接引下往屋子里去了,银心紧随于其后。他人走尽了,马文才堪堪来到林长卿身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低声道:“长卿小郎君,还望你给你阿姐带个话。” “什么?”林长卿有些不解,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马文才,心下皆是不解,要知道这马文才平日里可是一向不怎么搭理他的。 “熙之已有心上之人,且此生非伊不娶,据说那人亦是世家大族之人,遂,还是让你家阿姐歇了心思吧!”说完此话,便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了还愣在原地的孩童。 呵,我看上的人居然也想染指,不自量力! “银心,你分明知道英台如今这模样,为何不阻止?你们这是要将祝家的脸面放于何处?世家大族女郎与寒门士子相爱,你们这是想祝家沦为世家豪门耻笑对象么?” 立于窗前,祝熙之背对着银心,语调森冷,寒气袭人,便是在这温暖的春日也叫人如临三九寒天,银心早已双膝跪于地面,身体颤抖。在她的记忆中,熙之郎君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何时有过这般的盛气凌人,直叫人心生畏惧。 “郎君息怒!银心也曾阻过女郎,可是那梁家郎君除却身份确为良人,对女郎更是呵护有加,更在途中救过女郎,这世间除却郎君和轩之郎君外,银心再没有见过那个年轻郎君对女郎这般的好了。且女郎对他一见倾心,甚至说是此生非卿不嫁的。”对于祝熙之,银心是半点不敢隐瞒的,在祝家最疼她家女郎的莫过于这位七郎君,说与他听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你倒是有理了?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们了?”转过身,一向眉眼带笑的脸此刻却是没有半点温度与表情,眼眸如古井,让人看不出其情绪,“你们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纤长白皙的手越发的握紧,就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他真是被这对主仆给气着了。 马文才进屋见着的就是这般的情形,几步便走到祝熙之的身边,连忙帮他打开手掌,见着那掌心已然有几个红色的月牙印,心疼的紧,满是狠戾的看了银心一眼,吓得银心差点栽倒在地。 “教训仆人何苦伤了自己?你自己不疼,我可是心疼的紧,我给你拿药擦了,手不许再握起来!”皱着眉,小心的再看了一眼那受伤的手,确定熙之没有再握起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内室拿膏药。 祝熙之心下暗叹,这人总是这般心疼自己,倒是叫我如何是好? 银心眼见着马文才对自家郎君的种种亲昵,心中大惊,未曾想那高傲的马文才居然对熙之郎君这般的关爱呵护,如那梁山伯对英台女郎也抵不上,二人间的亲昵之感,怕是······不过这世间多有男子风流之事,本为常态,无甚要紧。然,英台女郎之事却是要命的很。 “我自是想过后果的,否则绝不至于做到此种地步。”祝英台于门外逶迤着走进来,粉面上皆是坚毅,“银心,你往外头去和清茗一起守着,别让人进来听着什么。” “是。”银心略有不安的看了祝英台一眼,还是出去了。 “七兄,我原以为你也是同我一样不在乎世家寒门之说的。你平日不也是赞寒门多才俊么,为何今日却如此训斥于我?” 想来祝英台应是已在外头听了些许时候才进来的,否则绝不能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刚从内室拿了药膏的马文才转出来便听见此种发言,不由脸若寒冰,戾气四溢,冷喝道:“这便是你同你兄长说话的语气?看来熙之太过疼你,已不知天高地厚,尊兄从父,自小的诗书算是白读了,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妹妹,恐早就收拾的你安分守己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喝!” 此言一出,连一向胆大包天的祝英台都畏惧于马文才的威严连退了几步。 “熙之,这样的妹子,你又何苦为她伤心,伤了自己的身子倒是让我心疼。”拉了祝熙之往旁边的榻上坐了,从小小的白玉瓶子中抠出一点药膏沫子细细替祝熙之将手掌给擦了,那小心的模样恍若祝熙之的手是什么无价宝。 “唉······”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大有心死之意,祝熙之任马文才在自己的手上施为,看着祝英台道,“我并非看不起寒门士子,也并非反对你追求自己所爱,然,你可曾想过,若是你与他之事被家中发现,便是父亲、轩之与我不甚在意,你以为母亲会任你们相爱使祝家被世家耻笑而无所作为吗?你以为到时你们可反抗母亲?到时鸳鸯离散,天人永隔就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须得有自保之力才能让他人得知,否则不过害人害己。” “七兄我······”祝英台何等聪颖,一点即透,“你是说我于山伯之意太过明了,一眼即透,有心人可大做文章?可是要如何才得算有自保之力,使得母亲不得不退步?” 还不算笨。 祝熙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怕的就是英台冥顽不灵,头撞南墙。 “女子于世鲜有立锥之地,你若想与他双宿双飞,便只有他功成名就。寒门于定品之时皆为低品,然亦是有可能成为人上之人,且看陶侃以寒门士子身份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抑或还有一道便是让其家族入士族,他须求学于名师,学术精湛,与世家名士交往,显扬于乡闾州郡,而后再观其家世,家世者又分簿世与簿阀。梁山伯其上三代皆名声在外,只须请文辞绝佳者作传,传扬名声即好,簿世不愁,然这簿阀却是难矣,梁家祖上并非世家大族,必要选一世家让其为根才可,但谁家可以,为兄毫无思绪。” 几年之内,祝熙之为以防万一早早做了两手准备,替着梁山伯与祝英台铺路,此路唯有两条,哪一条都是前路坎坷,总结说来,第二种更为可行。现今最大阻碍便是簿阀难就,其他皆好办。 祝英台听自家七兄侃侃而谈不由愣在原地,怎么看此种情状,七兄似早有准备? “熙之,你即便为他们筹谋的再好也不能如何,那梁山伯现在还不知你家小九是女子,更不知他是否喜欢小九,你要梁山伯如何为着你家妹子如此拼命?” 马文才听得祝熙之言语,嘴角微微翘起,果真熙之聪明绝顶,但也点出一关键。 “哼,那便是英台你的事了。梁山伯入士族一事我尽量帮着,但若梁山伯非有此种想法,那么······”话未说完,但祝熙之话中未尽之意,在场人都心中明了。 祝英台低头,为着自己的冲动羞恼,低头道:“此事请七兄放心,我定会尽快解决。若是他不喜我,那么我再不会忤逆家中意思。七兄,我······我错怪你了。我,我先走了!”以袖掩面,急忙奔走。 “呵,你家妹子还真是······”马文才挑眉,他若真是有这么个妹子,恐真会早早气疯。 “你还要抓着我的手到何时?”祝熙之顾左右而言他,看似不想再提今日之事,“你且把你不曾回我信之事细细说来,若是有半点不得我心意,你便给我等着你的下场。” “我自是要抓一辈子的,至于我为何不回你信,只因······” 慢慢转过身正对着祝熙之,凝视久矣,忽伸出手便揽住身边之人的腰身,一个用力就将人拥进了自己的怀抱,慢慢低下头,薄唇轻轻印上那双似水剪眸的眼尾,蜻蜓点水却意味分明。 “马文才,你······” 第十七章 执手此生 睁大了眼睛,眼眸中皆是惶然的不知所措,时间于此刻都是静止的,祝熙之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之中的冷静沉着到了此时皆为无用之物。 脑海中便只是不断闪现出二人相处的点点时光,虽是少之又少,却也静谧安好,他再没有经历过那样安心的时候,只为着身边有一个事事皆为着他着想周全的人。方才那轻轻的一吻,竟让他惊觉心跳加速,面上火热,然,却未曾有一丝厌恶之意。往日相处之间被忽略的小小暧昧,此刻竟是完全记起,心中便只剩下一语而已——原是如此。 看着有些晃神的祝熙之,真淳无措的可人,马文才经不住托起一绺祝熙之散落在肩膀之上的青丝,轻吻着发尾,慢慢向上,直到细碎的吻蔓延到白皙细嫩的颈部,才引得祝熙之一个激灵,将拢着自己的人推开,不过二人堪堪才生出一丝缝隙,他便又被更大的力抱了回去,贴合的更加紧密。 闻着祝熙之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将下巴搁于其肩膀之上,马文才浅浅道:“你说我为何不回信与你,又为何不看你的信,只因着我实是怕我仅仅是看着信便想去到祝家将你永远留在身边,然,我不能那么做。母亲去后的日子,我确实意志消沉,惶惶不可终日,但还有一人支持着我好生活下去,那便是你,再无其他之人。我害怕再次失去,我已失去母亲,再不能失去你的。” 祝熙之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其神色,唯有身子轻轻颤动着,马文才便将其搂的愈加紧了些,恍若一松手,怀中之人便会离他而去,再追逐不及:“我每每看着你信中言语,便恨不得将你此生困于身旁,只对我一人笑,只注视着我一人。然,熙之你本该是翱翔于九天凤凰,又怎会甘于被困于我身边,我知我不能,那么我便只能陪着你一起遨游,翱翔于除我二人之外他人皆无法到达九天之上。所以我不再看信,也不再回信与你,用五年时光拼尽一切让自己强大,让自己足够陪你去任何地方而护你周全。熙之,其实早于那玉水湖畔,赠笛之时,我想,我便已然喜欢上你,遂才会短短时光就能将你刻于心底。” “熙之,即便你是男子,我亦妻之。” “你曾言会来这万松书院,我便来此,亦曾对自己言,若是真能遇见你,那便绝不能在放手的。” 怀中之人久久没有回应,马文才终是惶惶不安,轻声呼唤着:“熙之,你······你是否厌恶于我了?” “熙之······”忽的被怀中之人反手抱着,马文才有些措手不及,肩窝处隐隐有湿意。 闷闷的声音不见平日的温润清雅:“对不起,那时未曾陪于你身旁,让你一人面对痛楚。” 听此一言,马文才大喜过望,揽着祝熙之腰的双手都有颤抖之意:“熙之,你这是答应了?” “唔,好疼!熙之,你干什么打我?”所谓乐极而生悲,说的便是此刻情况。 抬起头,祝熙之眼眶微红,略带水意,然却神色清明,缓声道:“答应你什么?我可是不曾记得我有答应你什么?还不放手,此种模样若是被人得见,该如何分说?” 挣扎着从马文才的怀中离开,立时转身往外边去了,只是脸上却透出一片粉红,恰似那天边红霞,一直蔓延至脖颈处。 马文才紧随其后,看得分明,露出一个笑容,熙之这是害羞了么? 清爽的风带来一丝凉意,发热的脑子略略清醒过来。他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喜欢的感觉,前世为着复仇他不敢信任何人,亦无甚时间去喜欢上一个人,今生却是一直为着小九之事而烦愁,一心想着的是如何愈加有自保和保护他人之力,从未考虑过说要去喜欢上一个人。但未曾喜欢过却不意味着他不知何为喜欢,心跳与感觉是无法欺骗自己的。 然,他们真的可以么? 马家与祝家真不会反对么? 马太守之事还历历在目,即便东晋男风如何盛行,男女嫁娶,阴阳相合才是正道,文才,你说即便我是男子,你亦妻之,我们果真有此能力违逆世俗?还是最后落得与梁祝同等结局,害人害己,自己殒命不说,反倒拖累家人。 越是往后想去,祝熙之眉头便皱的越加紧,脚步也愈发的急促。 “熙之,你怎么了?”于其后,马文才如何感觉不到祝熙之的异常,一把拉住前边人的手,几步赶上前去,与他想对着,果不其然看见秀眉相簇,“熙之,有何烦恼,且告诉于我,不需自己一个人担着,如此我会心疼。” “我······”抬首便见着马文才认真的表情,不知该如何相对,只得复又垂下头,心中暗叹,自己曾不解英台之举,现在自己种种情状与英台也并无分别,自己面对生死都未有如此纠结,几时原来自己也是会如此举棋不定,心如乱麻的。 见他并不言语,外边起了风,而熙之心情不佳更不适外出,马文才便半是搂抱半是强迫的将人带回了屋子。 清茗见自家主子方才与马文才出去,还未曾走出院子便又折返了回来,顿觉奇怪,不过也不多言,主子的事哪里是他能说什么的,再者,熙之郎君一向沉着有余,轻易绝不做无把握之事,必然无甚好担心。 “马文才,你真的想好了?”兴许是屋子让人更觉安全,祝熙之长长叹了一口气,该说的还是要说出,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遂,将自己犹豫之事皆一一道来。 马文才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拿了白瓷杯倒上一杯水,托起祝熙之的手让他握住,这才惊觉那人之手早已是冰凉一片。 托着祝熙之捧着茶杯手,扬起一个宠溺的笑容,轻声道:“你的顾虑我又怎会未曾考虑得到,未将事情说清楚是我的错。父亲已经答应于我,他不会干涉此事,只因他不想他悔恨之事再次发生,亦不想母亲之事重演,若你应允,你父也绝不会阻你,亦会说服你母亲,这是父亲往祝伯父那里去信得到的答案。” “那么,此刻,你还有顾虑没有?” 此言一出,祝熙之当机傻愣,有些不明所以。 “噗!”平日祝熙之皆是淡雅若仙的,此种呆愣模样少之又少,今日竟见了两次,马文才一时爱的不行,捧起那张清俊精致的脸便印上绯色的薄唇,果然,滋味比料想中的更让人迷醉难以自拔。 “嘶,熙之,你今日怎么不是打我就是踢我?”话说的委屈,脸色却是十足的笑意,像极了偷腥的猫。 祝熙之冷笑一声,挑眉道:“未曾想你竟是面面俱到,未有一事需我烦心,看来预谋已久?说,你到底何时生出此中心思了?” 说着,一双白玉般的手拢上了马文才的脖子,露出一个清冷的笑容,如此情况还有和不明,显是马文才若是一言不得祝熙之的意,恐要殒命黄泉。 不甚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马文才这才撇嘴道:“你还在马家,我送你白玉小锁之时便已想到此处。我以为以你聪明才智,定然会想到的。玉定情,锁困心,谁知你竟半点都······咳咳咳咳,熙之,我错了,你撒手!我真真错了,日后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你以为你还能有二次机会?你方才之话的意思便是我不够聪颖,实则愚笨了是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马文才此回也算是亲身感受到了祝熙之的无理取闹,然,他,甘之如饴。 “好了,不与你闹了。即便如此,家中再如何支持也挡不住他人的悠悠之口,我们还需勤勉,唯有真正人上之人才能做到无所顾忌。另,你且别在他人面前如此没脸没皮,我们现还未有一搏之力,英台之事便是前车之鉴,我母亲绝非好说服之人。” 放开双手,见着马文才憋红了却笑得好看的脸,祝熙之轻声笑了,这人还真是,嗯,傻! 马文才见祝熙之轻笑模样,不由心中一动,继而涎着脸皮问道:“熙之,你这是答应嫁我了?” “我何时说过要嫁与你?我看你是病还未好!”掐上马文才的面皮,直到对方疼得哼哼,祝熙之才放手,“莫要得意过头,我饿了。” 将杯子彻底放入马文才手中,挣脱开来便往外头叫着清茗送些点心过来,心中却是暗自腹诽的:再如何也是我娶你,同是男子,为何非要我嫁你?简直自己找死! “诶?为何啊?熙之!”马文才飞忙着放下手中茶杯,一把搂过立于窗前的祝熙之,轻声道,“熙之······为何你不······” “莫要聒噪!”一句话便让身后搂着他的人住了嘴。这怀抱实在温暖,让人不住的想去靠近。懒懒地靠着背后温暖的胸膛,祝熙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窗外残阳似火,红霞满天,金光镀遍了霞光四溢的天空,若是能一直这般执手相看下去,却为人生一大快事,别无他求。 不过有一事却也让祝熙之心存疑惑,马太守曾因相爱之人分离而遭受灭顶打击,遂会支持他们亦不足奇,只是为何父亲却也如斯支持,这实是让人惊奇。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该知道之时自会知道。 夕阳之下,天色暗黄,朦胧之光透过镂空雕花的木格子窗透上相拥二人的面庞,皆是浅淡轻笑着······ 第十八章 熙之怒 “熙之郎君,林家小郎君和娘子在外头说要见见你,不知······”清茗垂首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问道,对眼前那两位的亲昵视若无睹。 “有必要见吗?怎么难不成那个垂髻小儿今次还要来戏耍一番么?还有林氏女郎,一个女郎往男子居所跑,也不知人言可畏,还不撵出去!”马文才眼见着祝熙之放下碗筷,忙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细细替祝熙之将嘴角擦尽了,偏过头在薄唇上偷吻了一下,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云昊!” 立于马文才身后的英武男子应了一声便立时面无表情的往外头去了。这云昊是马文才此次来万松书院随身的侍者,一看便知是弓马娴熟的孔武有力之人。难怪都说侍者都随了主子,清茗稳妥妥与祝熙之气质有那么五六分相像,而这云昊却也是得了马文才的几分神韵。 “等等,那林氏小郎君是来找我家郎君的。”清茗后退几步,挡住了欲往外头去的云昊,于他而言,除了主子,其他的人皆是无用,即便是主子喜爱之人亦是如此。 云昊看着这个挡着自己的清茗不由皱了皱眉头,看向马文才。 “清茗,且让他们进来。”祝熙之终是开口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本想着对孩子和女子温柔些许的劝告便也能奏效,然,这回是不得不认真起来了。” 揉了揉额角,他是真不知这姐弟是如何想的,倒是叫他头疼的紧,前两日才教训了他们,怎么今日一早又来了。 “是。”清茗看了云昊一眼,不知是何意,随后匆匆往外去了。 “熙之,那些个人见之何用?我最是不喜看没脸没皮之人,尽是恶心人。”将下巴搁于祝熙之的肩窝处,轻轻嗅着那淡淡地冷梅香,搂着柔韧腰肢的手不断来回揉捏着,挑逗意味分明异常,“你不是说今日要去灵隐寺么?何苦要见他们,若是坏了心情可是不值当的。” 一把拍掉腰间作弄的手,将腻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一气呵成,恍若做过千百遍,又像似几十年有余的熟悉动作,丝毫不见拖沓,面色上带着清淡的笑容,祝熙之挑眉缓缓道:“明知有人将来还做如此形状,看来我真该换间屋子了,文才兄,我想你自该不会反对,嗯?” 此话一出,马文才立时规矩了下来,苦皱着一张俊脸,唉,熙之每每总是如此,何时才能在他人面前也好生亲昵着? 脚步声渐渐接近,不过低头喝了一口水的时间祝熙之抬首就见着了立于身前的林氏姐弟,不由扯了扯嘴角,却不见半点笑意,林氏女郎,你可否收起那娇羞的模样? 马文才早已收起了方才的调笑模样,冷冷端坐于一方,便是见着就觉浑身冰冷,那般的冷厉如刀,恍若仅仅只是被看了一眼就会被锋利的眼神割伤,遍体鳞伤。 林淑媛不过仅仅看了一眼就堪堪往后退了一步,那马文才实是可怖,再见祝熙之温和浅笑的模样,心微微一动,娇嫩的面庞上立刻浮现出些许红晕,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竖笛,上前一步道:“熙之郎君,我知你会竖笛,淑媛此处有一上好竖笛,然却是不通,与其放于淑媛一处令灵笛蒙尘,今日便送与熙之郎君,也算成了一件美事。” “嗯?”祝熙之有些讶异,怎么,现在之人都爱将心爱之物赠人么?那还真是心胸阔达,不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微微偏头,看向那个已然抱胸远远坐着却散发着不可侵犯戾气的男人,一丝笑意爬上眼眸,再回首之时,已是平淡脸色,“无功不受禄,林女郎此番心意在下领了,然,此竖笛放于我处亦是无多大用处,还请林娘子另择一明主,此笛于我无用亦不合。” “多年之前同有一人赠我一青竹笛,使我视若珍宝,再不使他物。” 听到此处,临时女郎脸色煞白,她哪里听不懂这弦外之音,明着虽是说这笛子,实是说她于他不合,而他已有心上之人,再不会喜欢他人。 果真如此么?却是心有不甘!当年钱塘雅集,她便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清雅的男子,家中本就想等他今年定品之后就上门提亲的,可是为何······五年的相思恋慕,五年的等待期盼,原是一场空么? 眼眶微湿润,声音有些颤抖,林淑媛哀戚的看着祝熙之道:“我知郎君之意。只求郎君答我一事,她是否远远高超于淑媛?才德样貌,淑媛又哪里落于其后?” 再次轻轻瞄了马文才一眼,祝熙之低低的笑开了,许久才道:“林娘子端庄温柔,他却是再暴躁不过的,林娘子琴技超然,他却是五音不全的,林娘子德艺具馨,他亦是让人哭笑不得,难得体贴。” 祝熙之一番话说来,马文才已是脸色铁青,恨恨的看着那个浅笑温言之人,只恨现在不能将其搂于怀中好生惩罚一番。 “即是如此,你为何非她不可?我哪里都比得她,你又为何拒我千里之外?”林淑媛呜咽着,若非在场皆是知情之人,否则旁人还真会以为祝熙之把她如何了,使其受如此委屈。 起身,抚平衣裳压根不存在的褶皱,祝熙之扬声道:“他虽如此不堪,然,于我而言,天下之人除他之外再不能入我之眼,也许这便是人常言的缘,玄之又玄。” “我自是不会放弃,五年前我喜欢于你,直至今日,亦是如此。你未曾定亲,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昨日我母亲已修书往上虞祝家,若是你父母答应,我亦会是你相伴一生之人。”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马文才与祝熙之一时间都未曾回过神,直到须臾之后,祝熙之才低声笑着,且越来越大声,带着几分嘲弄,几分不屑,缓缓走近林淑媛,于一步之隔处停下,眼眸之中尽是冰冷神色,直看得林淑媛恍若腊月寒冬落入冰窖之中,温柔的声音恰似魔音,让人战栗不已:“林娘子,你可知我此生最恨何事?呵,想来你也是不知的,我今日便好心告诉你好了,我最恨别人威胁于我,迫我接受不喜之事。” “你可知,我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怎么,你以为若是我不愿,祝家能耐我何?又或者我答应了娶你为妻,却一生都不碰你一根手指,将你幽禁于祝家冷屋之中,让你再不得见人,如鬼一般活于世间,我有千般万种方法让你见不到父母,有苦无处可诉。我亦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消失于此世,过那些肮脏至极的日子。如何,此时你可还想嫁我?” “我劝你最好让你母亲追回书信,否则,不论我父母是否答应,你会发生何种残酷之事我可不会有所保证。” 此刻祝熙之虽是笑着,却是如那地狱勾魂使者,只一眼便觉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彭!”林淑媛应声倒地,脸色惨白,冷汗满额头,双眼无神,直叫看着心疼,想是受到何种难耐酷刑,嘴里只喃喃道,“你怎可这般······” “祝郎君,实是对不住,阿姐她迷了心窍,还望不要计较。我立时让爹爹追回那书信,再不会让阿姐做傻事的,母亲也是太疼阿姐了才会如此,我就告辞了。” 林长卿见此情状,再想那日马文才于自己所说之话,心中直颤,他早早警告阿姐不要那般做了,然,阿姐非但不听反痴缠着母亲要立时往祝家提亲。今日一见,他就知定要坏事。爹爹早言那祝熙之定不会如面上如此温和,否则又如何让那些征战沙场和在官场之上勾心斗角之人对他赞赏有加,可惜母亲不问如何,只因着阿姐喜欢也不与爹爹商量就修书往上虞祝家,爹爹知后还不知会气恼成何种模样。 使尽了气力都未能将林淑媛从地上拉起,马文才使了一眼色,云昊立时帮着将林淑媛拉起,与着林长卿一同将人送了回去。 “主子,要如何?那封书信需我派人截下么?”清茗一步踏近祝熙之,平日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波涛汹涌,还从未有人敢威胁过熙之郎君,林家娘子果真好胆,然,亦要承受得了主子的怒气。 看看外头已然高照的日头,祝熙之眯着眼道:“那封书信就由着它到母亲手中吧,也算是回投石问路,且看看于我婚事上有何见解,也好为应对日后,对了,也让人回去一趟,便说我喜欢的那个女子是个低等士族人家的。至于那林淑媛,你且将我这手书交于林山长,只问他同意否,若是他不同意,依旧坚持要让他女儿嫁给我,那么,你可知如何会让你女子痛苦,生不如死?” “我知。”清茗语调不见波动,眸中却是亮光一片,他想是已知主子的打算了,“若是林山长不同意,那么林娘子就······” “熙之,你家中之事你尽可放手去做,然,这林氏娘子交由我如何?”不知何时,马文才已然站定在了祝熙之的身边,将人搂进了怀中,低垂下头在祝熙之额上轻轻蹭着,“觊觎我心上之人,我如何也是不会放过她的。”虽话语足够的轻柔,祝熙之亦听出了话中的狠戾,心下哀叹,林淑媛怕是真惹恼了这位煞星了,不过却是点点头。 “不过你且等等,若是林道源答应我的要求,我们便不能再动他女儿的,这可是关系到英台前景的,我可不想弄砸。” 清茗早早在二人歪缠之时就退了出去了,非礼勿视啊,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哟。 一听此话,马文才立时哀怨,死死抱着祝熙之,不满道:“真是的,我何时在你心中地位才可赶上你家小九啊?你怎舍得让我忧愁至此?再者说,我哪里不体贴,哪里哭笑不得了?” 祝熙之知他不过耍弄些嘴皮子,也不以为意,转过身去,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马文才的额头,颇似好笑道:“你与我妹妹有何好置气的?今日还要往灵隐寺去,若是运气极好,你可信今日我们会有意外之喜?快些走吧,去迟了可是会错过贵客的。” “诶,什么?”马文才有些奇怪,很是难得熙之会如是重视一人啊,心中不禁有些酸楚,不过眼见着熙之已然远去,这才急急跟上。 第十九章 刘裕 “文才,你猜我们要见所为何人?”窝在马文才的怀中,祝熙之话语之中略有兴奋之意,虽他在旁人面前不会表露情绪,然,于马文才跟前却是不用掩饰的。 轻轻咬了怀中人的鼻尖,略略带了些惩罚意味,哑着嗓子道:“若是你再这般于我怀中还想着其他男子,我可是会忍不住的,要早知我的心眼可是不大的。” 抬手捏起马文才的下巴,祝熙之微微笑着:“且放心,除了你他人我皆不会有所心动。今次所见之人,我若说他是那一遇风云便化龙的金鳞,你可信乎?真龙,非蛟也。”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没有想象中的犹豫,马文才不假思索的回答,“门阀世家林立,寒门才俊顿失时机,这时代却也该变变了。这世间除你之外,我再无留恋,遂,便是天翻地覆,只要你想,我便帮着你去做。” “你······”身后之人目光如水,尽是缱绻温柔,分明最是锐利的眼神,然,却从未对他显露,面对着这样的马文才,祝熙之由心而发的露出一个笑容,“得子如此相待,此生别无他求。” “主子,灵隐寺到了。”马车外边传来云昊平稳的声音。原是清茗帮着祝熙之办事去了,二人便只得带了云昊一人而来。 金光之下,灵隐寺恍若沐浴于佛光之中,无上神圣。四周犬吠蝉鸣,鸟语花香,皆透露出一股灵蕴之气,难怪要占着一“灵”字,果真寺如其名。 曲径通幽,花尽隐香,二人在小僧指引下相携来到寺庙内院处,前边便是一处禅房,隐蔽至极。忽禅房门大开,一老僧由内而出,一见祝熙之便低吟佛号。 “阿弥陀佛,祝檀越,好久不见。” “法璍大师。”双手合十,祝熙之恭敬应声答道,“房中那位客人如何?” “他于前日便已然等在此处,祝檀越好眼光,那刘檀越身上隐有金龙缠身,前途不可限量。”法璍大师面色平静,睿智的眼如同看透了千年沧桑,望着祝熙之道,“然,老衲有一言不知是否该说。” “明知不该说却还要说,可见是非说不可,打什么哑谜?”马文才似笑非笑,他果然还是不喜出家人,专装神弄鬼。 应方才所说,那禅房之中看来便是真龙之命了,不过我家熙之能将其找出那也只得说明我家熙之厉害。 “这位檀越······”法璍大师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惊悸,再看着马文才搂着祝熙之腰肢的手,低念佛号,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尚好尚好,有祝檀越在,一切皆可逆转。” “大师·····”祝熙之有所不明,为何这大师见着马文才会如此惊异。 “祝檀越,虽那刘檀越龙形缠身,不过却亦隐亦显,然,老衲却可见你周身紫气萦绕,此乃天人之象,你可曾想过······” 祝熙之听此一言,心中却是大惊,这话他可从未听过,法璍大师非常人,他所说之事皆为真实。帝王之气,紫气也!自己怎么可能······ 忽感受到腰身被人搂的紧了些,抬首望去便见马文才露出一抹坚毅:“便是头破血流,身败名裂,只要你想,我便······” 未等马文才说完,祝熙之便摇摇头,清淡一笑道:“大师,紫气东来,老子羽化,他日熙之羽化成仙之时必请大师前来观礼。” 紫气可非仅仅是帝王之气,亦是仙道之气。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倒是老衲着相了,还望祝檀越见谅。”法璍大师露出一抹一抹高深的笑,施施然离开了。 “走吧,我们进去瞧瞧未来的真龙。”祝熙之不甚在意,拉着马文才欲进禅房,却被拉住了胳膊,回首见着马文才认真的神色,“熙之你真不想?国之重器,人人肖想。” “他日风云平息,你我游遍这大江山河可好?那即是我此生夙愿。凤非梧不栖,我自是要寻那山明水秀之地歇息的,庙堂之上太过繁杂,非福地也。” “不愧是我的熙之,待他日身无俗务,我与你游遍这绿山清水。” 二人十指相缠,相视一笑。 “祝郎君!”门堪堪被打开,一男子便立身而起,眼中皆是欣喜之色,然,见祝熙之与马文才交叠的手立时露出一抹黯然神色。 “哼!”马文才见此情状哪里不知此人心思,麻雀焉能染指凤凰,即便是真龙之人他亦是不放于眼中的,“刘裕,管好你的眼睛与嘴巴。” 果断杀伐之气,气势逼人,无人可抗逆。 “文才,你识得刘郎君?”祝熙之觉着今日他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些,一双妙目瞪着马文才,等着他的解释。 将祝熙之拉到怀中,抱着坐下,用手梳理着祝熙之的青丝,马文才冰凉的眼神如刀刃让刘裕往后退了几步,视线完全离开了祝熙之后马文才堪堪说道:“认识到他价值的人可非你一人,只是我倒是未曾有你看的那般清楚。他曾赌钱于市,被赌坊之人追打,我见其眼神中自有一股峥嵘之气便帮他还了钱,未曾想,熙之你竟是认识他的。” “噗!”祝熙之一下子轻笑出了声,“你我还真是像极了,连认识个人的途径都一样。他亦是赌钱之时欠下刁逵三万钱,被刁逵抓着时我刚好救了他,那时我便看出他可不是池中之物。” 自然,结束了东晋门阀制度,成为南北朝第一帝的刘裕又怎会是一般人。那日得知此人就是刘裕之时,祝熙之便是派人万般照顾,同时让其施展才华。东晋门阀制度终会沦陷,与其到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束手无策,他倒是不如将这位未来帝王暂时捏在手心里,成为其挚友,到时祝家境况会好的多。再者祝家这些年愈发的低调也正是为着日后的世家被灭之时好逃过一难,毕竟到时谁都不会记得一个几乎已经完全隐匿的一等世家。他当日将一切分析与父亲听之时,祝家就已经为着以后打算了,不得不说,自家父亲也是深谋远虑的。 “当日若非祝郎君相助,我恐难再活于世上,更不逞论施展才华。”刘裕一揖到底,眼中皆是恭敬之色,不过对了一边的马文才尽是忌惮之色,“不知祝郎君此番让某前来是为何?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刘裕非世家子弟,亦非寻常寒门子弟沉溺于读书,更不用说君子六艺,这风度远远落于一般读书人,然,他却是有着他人都未曾有的野心与孤注一掷的搏命精神。 祝熙之注视着此刻恭敬的人,心思却飞往了多年以后,功成名就之后,他还会如此刻这般恭敬自己么?想来是不会的,这就是人性啊。 “刘郎君,那无上之位你可曾肖想过?”祝熙之开门见山,没有半点玩笑成分,“你恨这门阀制度,想要去崩溃,便只有一道可走,成为世上最高权力者,那么你才又可能真正覆灭门阀。” “曾经想,现在也想。”刘裕直起身子,没有半分慌张,镇定自若,“然,我不过一介寒门之人,甚至连诗书都读之甚少,又能如何?”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是看着屋中二人,胸有成竹。 摸了摸下巴,良久祝熙之浅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是我可给你机会,祝家亦可相助,你待如何?” “马家亦是。”背后响起醇厚的声音,气势非常,隐隐让人诚服,祝熙之站起身,回首望着坐于那儿的马文才,只觉此刻,马文才才是那天地主宰,这样的马文才他从未见过,却是迷人非常。 “我们两家都可以帮你,但是绝非无偿。世家一旦被灭,那么同作为世家的马家与祝家亦会如此,我们所需不过绝对安全。祝家这些年已然渐渐退隐,马家嫡支即是我这一脉也再不会有后人,所以即便你成功了,亦不可担心我们两家。” 站起身,马文才一步一步逼近刘裕,如此龙虎气势倒叫人心肝直打颤,祝熙之敢说,若是前方是个寻常人,恐早已倒地不起了,那刘裕竟是只退了几步,虽眼中有恐惧之色,却也不再有所动作。 “刘郎君,我要的不过马祝两家于日后世家没落之中的绝对平稳,你可能答应?”不过平常语气,却叫人徒生出些许恐惧。 “这是自然,刘裕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此话一出,马文才与祝熙之哪里不知这刘裕恐早早有了谋逆之心了,果然,有些人自该与众不同的。 “好了,刘郎君,我父亲已经将你推荐与北府的将军孙无终为司马,你可于他处习得你所需的东西,我只警告你,这些年且隐忍些,莫要叫人看出你的不同。我可保证,不屑几年,便可有你一展抱负的机会,那才会是你进入各种势力的最好机会。” 祝熙之拉回马文才,对其展颜一笑,恍若青莲幽兰,清雅无双,愣是叫一旁的刘裕看直了眼:“时候不早,我们也该离开了,否则倒是家人生疑。” “嗯。”点点头,马文才再次露出一个宠溺表情。 “祝郎君我可否问你一语?”就在二人准备离去之时,刘裕突然出声,“你既有如此才华,身后亦有祝家支撑,为何你不自己做此事?便是马郎君亦是可以?可是为何你们要我去完成,比之你们,我分明······” “高处不胜寒,我志在山水,还有一相守白头之人。”祝熙之歪着头,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马文才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于我而言,世上除熙之外再无甚好留恋。” 即便是不同的回答,却是一样地幸福。 “咻咻!”忽的几枝飞羽由外疾驰而入! “熙之小心!” 第二十章 惩戒 一把扑倒祝熙之,马文才整个人便覆到了祝熙之的身上,好替他挡着飞箭。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有人发现此处?”一波接一波的流矢让三人只能卧倒于地,祝熙之心下惊异,到底何人要置他们于死地,“文才就是现在,我们快些离开。” “外边肯定有人包围,该如何离开?”刘裕显然不信,有些心急,倒是马文才丝毫未曾犹豫,跟着祝熙之站起身来,眼神坚定,未有丝毫动摇。 露出一丝神秘浅笑,祝熙之向着禅房中供奉着的小小佛像走去,浅声道:“山人自有妙计。” “轰!”禅房的大门轰然被踢开,一群官兵蜂拥而入,可惜房内空无一人。 “县令大人,这······”为首的一官兵看着空空如也的禅房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回首对着迎面而来的现任钱塘县令不知如何是好,“这里半点人气都没有,莫非我们被骗了?” “我们自是被骗了,只单单一封书信便信了那子虚乌有之事,还真是叫人好笑。”旁边一位主簿模样的年轻男子面露不愉之色,“连人都不敢出现,竟相信了这灵隐寺中会窝藏刺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会不会跑了?”那位官兵仍旧是有些不信的,皱着眉猜测道。 主簿冷冷一笑,厉声道:“跑了?这里除了大门还能往哪里跑,你倒是跑一个给我看看!莫非你是说洽谈之人有神仙鬼魅之术不成,能穿墙而过?”说罢,甩袖而去。 官兵犹自不信,只呐呐道:“可是寺庙之中僧人亦是说似有人进了这禅房而未出去的,这与那书信不正是吻合么?” 钱塘县令抹了一把下巴,怒喝道:“好胆,竟敢戏耍本官!势必要查出那不顾王法之人,还有你,撺掇本官来干这蠢事,若是叫他人得知,岂不叫人笑掉大牙。来人啊,拉出去三百大板,给我狠狠的打。” 此言一出,那官兵立刻如丧考妣,嚎啕着大喊冤枉,三百大板下去势必是活不成了的。 “今日这般丢人之事谁都不许给本官说出去,否则若是往后谁来笑话本官,唯你们是问。哼!”县令勃然大怒,大手一挥便将木制茶桌掀翻,疾步离开,只是藏于袖子里的手上隐隐握着一块小小玉石,看着便是某块玉佩上的一小角。 此时祝熙之与马文才已然端坐于马车之上,虽是心有余悸,却看上去自是气定神闲。 马文才握了握祝熙之的手道:“方才还真是让人心惊,好在那禅房里头竟是有一密道,否则恐要暴露。只是熙之,你怎知那密道所在之处,又如何得知佛像便是开启关键?” 面色不变,祝熙之缓缓道来:“法璍大师相告。法璍大师曾于上虞讲经,我与他相识,不知为何,那大师似对我分外尊崇,今日相见之地亦是他所提出,自是要保住我万分安全。唉,今日若非大师料想周到,恐你我牢狱之灾难免。” “我此番最是不解的是,究竟是谁人泄露了我们的行程,他又要作何事情,还真是千头万绪。” 坐于马车之中,微微挑起帘子,不过许久便瞧见有官兵出入寺庙,为首之人便是钱塘县令,其后跟着的是主簿。 “看来今夜是没得休息了。” “是该找个人好生问问了。” 二人一齐叹息,倒是惊异对视了半晌,忽齐声问道:“方才官府里头谁是你的人?” “噗!”二人具笑了出来,原来都非善类,安插人手倒是不逞多让。 “方才走过去的钱塘主簿正是我父亲门生,以其才华自该有着更高的职位,奈何不过寒门士子。他与我们祝家同气连枝,最是张狂难驯的。让我猜猜你的人,想来是那钱塘县令吧?令尊曾为太守,即便现在已然调往吴郡,那县令若是我未曾记错也是你父亲的心腹。” 说道此处,马文才捏了捏祝熙之的鼻子,笑笑道:“不愧是我家熙之,就是聪明绝顶。好了,快些回去吧,再留在此处也无甚意思。” 二人方才到了居所处便见清茗已然等在门口处了,面有焦急之色,见二人归来方才松了一口气,急匆匆赶了过去:“请熙之郎君往里头说话。” “嗯?”少见清茗如此情状,连带着祝熙之都有了一丝紧张,看了马文才一眼便往屋子里头去了,而马文才自是在外头替他们守着。 听完清茗之言,祝熙之冷笑,眼中尽是嗜血神色:“这林氏女郎倒是好胆量!我有心放她生路,奈何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做如此愚蠢之事。清茗,将外边那位一直不停踱步的家伙给我叫进来。” “是。”清茗唯唯退下,心下叹息,不停踱步的家伙除马家郎君还会有谁,郎君诶,你如何不能好生说话呢!再者这事情与马家郎君毫无干系,即便是迁怒也未曾有你这般的啊! 未几,马文才推门而入,见着兀自生气而冷冰冰的祝熙之,不由问道:“到底何事?” “我们果真对那林氏女郎太过仁慈了。我今日一早写给林山长的信件中提及了让他梁山伯一支入士之事,这样我便可不计较林淑媛一事,否则便要他好生掂量着她女儿的性命,然,此封书信竟被突然而入的林氏女郎瞧见了,痛哭而走,本未有人注意,然她知我们今日去到灵隐寺,随后便向官府去了信件说我们是那刺杀了林山长的刺客,将我们的行踪透露了出去,我想至于为何官府之人会找到那间屋子,自该晚间问问我们的人了。清茗于山门口遇见了林女郎慌张的侍女,愈觉事情不对,悄悄拿下,逼问之下才得此始末。” “呵,熙之,此事你莫要再管,林氏女郎且交与我,可好?这件事情我也帮你料理清楚,且看看我的本事。” 此时马文才语气却是恍若恶鬼,看着就叫人胆寒。 “好,便叫我瞧瞧你有何高招?” 不过那晚之后马文才倒是往外头去了几日,一直未曾回来。 几天后一早,祝熙之刚用完早膳往书院讲学的地方去便见到处低声议论之像,瞧着祝熙之万分不解,这到底怎了? “英台,你们这到底如何?都在议论些什么?”看着不远处端坐的祝英台,旁边自然还有那温柔俊雅的梁山伯,二人亦是在窃窃私语,心中稍有不满,上前问道,正好将二人隔开。 “咳咳,七兄,你怎出现的如此突然?”祝英台一时间有些羞涩,面色粉红,低头假意咳嗽了一声,往梁山伯那里瞧了一眼,便俏生生的低下头,“那个我们在说林山长家女郎一事。” 祝熙之瞧着祝英台,再瞧着梁山伯,见二人皆是稍有腼腆之色,心下略有奇怪,莫非英台已然告诉梁山伯自己是女儿身一事,否则为何这人间的氛围如此奇怪?不过倒是林淑媛一事更让他感兴趣一点,不知这几日文才未归将事情办的如何了。 忽的,祝英台将祝熙之拉出了讲堂,往一小小角落而去,脸色捎带神秘之色,往周围瞧了半天道:“七兄你这两日一直未曾来听课,又与马文才同住一独立小院,哪里竟知道书院里发生之事,你可知那林山长之女林淑媛竟是与他人苟合,被当场抓住,真是要了命,可惜那男子却是及时掩面逃了,连样子都未曾见过,身手是极好的。” “当日柳宣提议要往山长住处的杏花林一游,众人也应和,山长倒是欢喜的将人迎了过去,后柳宣说欲听林娘子琴音,便唤了身边侍女去请林氏娘子,那侍女去了不过一会众人便闻其失声尖叫,忙往林娘子的闺阁去了,立时就瞧见了满地的男女衣衫,而林娘子也······至于那男子,据说早早翻墙跑了,这会儿林娘子正寻死觅活呢,那日她可是被众多学子给看光了。真真是难堪至极,不过若是她非如此浪荡,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边是说着,祝英台亦是露出复杂表情,不知是为着林氏女郎可惜,还是厌恶其浪荡作风。 “什么?”祝熙之乍听一惊,听完之后倒是在心中嗤嗤笑了,文才果真够狠。 他自是知道于此世而言女子贞操更胜于生命,去了其命也就罢了,若是拿了其贞操,甚至扣上一j□j之名,恐累其家族,为众人不齿,更是何况竟被多人得知,恐此生再无翻身之时。 “祝郎君,我有一事相商,不知你空闲否?”兄妹二人相谈正欢,梁山伯逶迤而来,面带难言之色,只是望向祝英台之时却又柔情暗含,倒是眼神越发坚定了。 见此,若是祝熙之还不知这梁山伯所言为何事,那么便真是傻子了,心中略有些酸楚,然,见英台含羞之色却又不得不艰涩的微微点头道:“今日你放课后往我屋子来吧,那时我必是有空的。” 说罢摆手离去,他今日恐是没有听讲的心情了,他尚需冷静些许。好在不过借读,无须像其他书生一样,不一节课不落。 回到居所,书拿在手上半日却是一字未能入目,索性丢了书,往木格子窗边去看着外头的景色,双手扶着窗棂,望着外头烂漫的春花,葱茏草木,浅风略过,带着一丝幽香翩然而来。 “喵~喵~”细嫩的猫叫声引起了祝熙之的注意,随后脚边便有一轻软之物轻轻蹭着,低头瞧去,竟是一小小黑猫儿,睁着水漉漉的大眼睛瞧着祝熙之,随后又将毛茸茸的脑袋开始往祝熙之的脚边噌着,见此猫儿,祝熙之大喜,弯腰便将它抱于怀中,轻轻抚摸着。 “黑猫儿,你原是在此么?几年间竟是未曾长大,不知将那食粮都吃往哪里去了。” “你莫非只看得到猫儿看不到我么?”背后响起幽怨之声,随便被带入一个强硬的怀抱,祝熙之微微翘起嘴角,几日不见,他倒真是想他了。 “先别说些什么看到看不到的,你把那林淑媛到底如何了,一一给我道来!” 第二十一章 内奸 “熙之你若总是这般扫兴,叫我如何是好?”马文才略有些不满的叹息道,不过复又笑道,“林淑媛一事倒是叫我好生欣慰,未曾想他们几个平日里惯会斗鸡走狗,办起事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撇开身边人,祝熙之抱着小猫跪坐了下来,倒了两杯水,挑眉看着马文才,等着下文:“哦?此话怎讲?” 亦步亦趋往祝熙之那里而去,二人相对而坐,呷了一口水,马文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道:“她既想要了我二人的性命,所谓无毒不丈夫,我自是要比她狠的,便叫她生不如死。柳宣急急要听她弹琴自是我吩咐的,而那位与她快活许久之人亦是我找去的,至于她为何会成那般放浪形骸之态,熙之定是知道那五石散功效的。我不过抓了她身边那个去官府报信的小小侍女的弟弟威胁了一番,就让人乖乖替我买了五石散送到了她家娘子口中。服了五石散,你觉着她能有半分清醒,还不任人施为。至于那个小侍女么,早早和她弟弟一起接到马家了,保准谁都找不到。” “够狠!”祝熙之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然,却是让我极喜欢的。” “喵喵喵~~”怀中的猫儿朝着马文才细细叫了几声,如祝熙之一般朝马文才点了点脑袋,随后又噌会祝熙之的怀里去了。 顿觉好笑,这猫儿倒是成精了,祝熙之摸了摸它的脑袋,忽又问道:“那我们于灵隐寺之处又是何人泄露了?此人若不抓出,便如鱼骨在喉,实在难安。” “那你便要随我去见一人了,看你要如何处置。”说罢,拉起祝熙之便往外头去了,也不说什么,只让祝熙之觉着其中定有蹊跷。 二人只往山门外而去,云昊和清茗已然等在了马车外头,接了二人就急急走了,也不知何事如此惊慌。 望着窗外之景,祝熙之只觉着有些许熟悉,待到马车停下之时,已然出现于眼前的便是马家旧日于钱塘的宅子,虽马文才之父已然不再此处为太守,然这宅基还是在的,未曾有一点荒废之景。 进来门中草木葱茏,最是惹眼的就是那一片猩红的蔷薇花,密密匝匝,胭脂红厚重的似乎连天边嫣红的暮色都压不住,香甜的气息直叫人沉溺于其中,再难自拔。此片蔷薇还是自己在此处之时,马文才特特让人移植而来的,未曾想五年已逝,蔷薇依旧,果真应了那物是人非之语。 拐进马文才的院子,往那自己曾住过的屋子里去了,进了内室一眼就瞧见了躺于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法璍大师。 祝熙之脸色j□j,一时间似有利锥扎于心头,忙问道:“这到底为何?” “那日所去的小屋不过五人知其位置所在,我特特让家中之人去查了其余三人,果不其然让我抓住了内奸,你可记得那日引我们过去的小僧,便是他泄露了我们所在,而他亦是桓玄派于大师身边的线人。” 长叹一口气,看向依旧躺在那里不知何时方能苏醒的法璍大师,马文才亦是面露愧疚:“若是我早去一步,法璍大师也不至落于此地步。历经世事,想是一出事大师便觉其不对,二人争执之间,那小僧为求逃脱,打伤了法璍大师。” “难怪难怪,法璍大师曾是孝武皇帝身边近侍与心腹,桓玄会有此举亦属于平常。怕是那小僧即便不知我们商量所为何事,亦可猜测定然不利于其主,才会泄露。好在官府只以为此刻,不会想到别处去。那个小僧呢?” 祝熙之说此话之时,语气森冷,如冰中烈火,直直焦灼人心。法璍大师因着自己一事儿生死未卜,他又如何能放过那泄露机密之人。 “跟我来,自是将他留给你亲自解决的。对了,钱塘县令与主簿二人都在,你可听其一言。” 吩咐人照顾好法璍大师,祝熙之跟着马文才一路七拐八扭的进了一处隐秘至极的地方,即便他在这马家也是住了算不短时日也从未得知还有这样一处地方。山石掩映,妍花遮蔽,湖泊相阻,若非有马文才带路,他是万万找不到这里的,看来这世间却是能工巧匠奇多。 推开略显陈旧的铁质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里边烛火明灭可见,待大门关上便似入了另一世界,幽暗难挡,恐后世地下牢房与此相比也不甚先进。 “颜缺见过熙之郎君!”钱塘主簿颜缺一见祝熙之立即行礼,不复平日狷傲之态,倒是尊敬非常,“郎君来此,可为那出卖郎君的小人?” 摆摆手,祝熙之倒是未曾受了这个礼,颜缺是其父学生,与自己平辈,甚至还长自己两岁,这样的礼节他是万万不能受的。 而一旁的钱塘县令亦是在给马文才行礼,双方倒是同步的很。 “两位郎君且往这边来。” 随着前边二人脚步往里头去,果见一光头小僧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之上,血色染红了灰青的僧衣,面色苍白,可见是受足了酷刑的。 “除了他实桓玄派来监视法璍大师这件事情以外,他可曾说出些其他东西?”马文才长身立于刑架之前,目光冰冷,丝毫不见怜悯之意,“若是实在是无甚用处了,留着也是浪费时日。” 祝熙之走近那小僧,三步之遥时候便停下了脚步,倒不是祝熙之嫌弃其腌臜而不敢靠近,而是那小僧缓缓睁开了眼睛,面上毫无惧色,只裂开嘴笑着说:“我不过是个被派于大师身边的小卒,随时可弃,什么也不知,你们要杀便杀吧。” “倒是好骨气,也有自知之明。桓玄此人多疑,再者你不过小小年纪,正是心智不坚之时,想来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马前卒,自是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亦是未曾指望你会知道什么。”祝熙之挑起一抹赞赏的笑意,不过随即而逝,代替的是冰冷的杀机,“然,我纵是欣赏你此刻的勇气亦不会放过你,只因若是放了你,那么会死的便是我们,我可不信你不会重投桓玄。不过,我倒是可以叫你死的痛快些。” “我才不管你们要我如何死,反正左右最后都是往阎王殿去一趟。我只想你们代我向法璍大师悔过,我有愧于他平日教导,有愧佛祖之灵,指望他日下得阿鼻地狱之时可洗脱一身罪孽。” 虽年纪小小,却不惧生死,威武不屈,真勇士也。 “好,我答应你。” 祝熙之转身不欲再看他,只是对着颜缺道:“给他一个痛快。其后,此事料理完结,你便往祝家去一趟,我想父亲那里必有教导。” “是,颜缺明白。” 马文才搂着祝熙之往外头去了,抬首只见云霞漫天,好一幅绮丽之象,却再进不了人心。看着身边面无血色的人,马文才心一阵抽痛,只得抱紧了他道:“非你要他之命,而是他自己要了他自己的命,若你放了他,危险的就是马祝两家,你未曾决断错误。” 将头埋进马文才的肩窝,祝熙之点点头:“嗯,我知道。”但是······那个孩子其实很无辜,他只是一枚弃子而已,就像我母亲,她亦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弃子。 “我们回去吧,梁山伯说是晚间有事与我商谈,恐此时已然在等着了,我想也是该说个明白了。” “好,我们回去。” 回到万松书院之时果见梁山伯已然在外头等着了,祝英台亦是在旁相伴。 看来二人一眼,祝熙之敛下眉目,让人难以看清其本意,只低声道:“往里头去说吧。” 私人相谈甚久,待祝熙之将二人送出去只是已是月上中天了。 看着一双璧人并肩于月色之下逶迤离去,虽未肢体相触,却又丝丝亲昵,祝熙之顿觉心下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为了一声轻叹。转身回门之内,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真打算依他们之言行事?”搂着自己的身后之人将自己的发带解开,青丝披落,轻轻吻着自己的发顶,宠溺之意不言而喻,不过一个晃神自己已经在榻上了,稳稳坐在马文才怀中,将头靠了过去。 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不羡金樽酒,不羡玉盘馐,不羡天子堂,不羡章台路。”有些失神的望着远处的烛火,祝熙之喃喃着。 “文才,我亦觉着他们的抉择再无更好,只是恐要徒惹得两家父母伤心了,然,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倒是叫我好生羡慕,他日不久这二人便可畅游山水了。” 马文才骤然搂紧了祝熙之,将他回转了过来,额头相抵,只低低说着:“无甚好羡慕,我们也总是有这样一日的,那时我陪你游遍这山川湖泊,五湖四海,且放心!” 推开勒的自己有些疼的手臂,打了一下马文才的脑袋,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倒是未曾像往日一样笑出声,只叹息着说:“哪里尽能放心,那封信往家里头去了,也不知母亲是何反应,怕是哪日你我也只得和他们一样金蝉脱壳了。” “即便是如此,只要与你在一起,哪怕金蝉脱壳我也在所不惜的。” 第二十二章 心冷 祝熙之今晨早早起了身,不为其他,只因着林山长使了人过来请他过去,虽不知所为何事,亦不知是福是祸,然,祝熙之欣然而往,面含微笑,他心中有感,此番定有收获。 依旧是后山那片杏花林,祝熙之在小童的引导下往进了一小小水榭,正临着一方水池,想是人力所致。小榭之中,林道源手执酒壶,临风而立,风姿绰约,想是不减当年风采。 “有酒无杯,林山长恐不是品酒而是牛饮了。”祝熙之立于其身后,言笑平和,虽突然却也不显冒昧的将林道源手中酒壶拿开,置于石桌之上,“然山长亦需知流水难断,忧愁难销,举杯狂饮,只会愁上加愁。” “我如何不知此理,奈何奈何,糊涂一时也是难得。”林道源打量着祝熙之,似有看透之意,最后终是摇摇头道,“你曾是我最为属意的女婿人选,但在看到你的第一天我便知你如何也不会娶淑媛的,只因着凤非凰不可配,淑媛虽貌美才高,却终究少了一份包容的气度,而你看似随和却最是心如铁石、难以相处的,无人可走进你心中藩篱,你所需的不是一个妻子,一个需要你去疼宠的人,而是能够疼宠你的人,我想你应是找到了。” 心下疑惑,未曾想这林山长将自己叫于此处竟未曾当即询问林淑媛一事,这其中有何猫腻?他说自己已觅得良人,莫非他看出自己与马文才······ 然,接下来的话却是叫他明白了林道源的真意。 林道源拿出一封信件递于祝熙之,只见信封之上熟悉的笔迹他便知出自父亲之手。 “这是乃父于林家提亲一事的回复,你可猜得到结果如何?” 微微一笑,并不看信封,将其拢于袖中,扬起下巴,略带出些高傲之意,恍若平日的马文才,缓缓开口:“我父亲定然未曾答应,即便林娘子出了那样的事还没有传到家父耳中,祝家也决计不会答应两家的联姻,因为我们祝家不是傻子。”最重要的是父亲已知我欢喜之人,又怎可能答应,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为何母亲得知自己喜欢上一低等世家的女子竟没有发怒,真乃怪事。 听祝熙之一言,林道源果真露出一抹苦笑,隐忍的羞愧之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前日我林家投靠于桓玄,凡是上等世家明哲保身者皆纷纷撇清关系,祝家多年隐退,自是不能掺进这趟浑水。倒是我那不孝女,丢尽了颜面。熙之你曾言要我于梁山伯入士族一事上帮忙,今次我只想说,若是我肯帮你这个忙,你是否能······” “不能!” 不曾听完林道源的要求,祝熙之便从口中吐出二字。梁山伯与英台的决定已做,便是再不需入士族的,再者现在林道源所提要求定然与林淑媛有关,他可不想和那个脑子不甚清楚的女人有任何瓜葛。 “林山长有这种时间和我浪费还不如找出那个玷污了林娘子的人,好叫他负起应有责任。小子还有事,敢请山长允我先走一步。”说罢施礼便要离去。 未曾想堪堪一个回转身便被人抓住,皱眉转过去,不知何时林淑媛已然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衫,面有疯魔之色,恐是从另一边进来的。 掩下心中厌恶,祝熙之冰冷冷的问道:“不知林娘子有何事情?还请放了手说来,如此拉拉扯扯,于礼不合。”甩袖而退,愣是将二人拉出一段距离,可见心中不满。 “淑媛,你发什么疯?还不给我速速离去!难道你嫌丢的脸还不够?都是你母亲平日里宠出来的!给我回去你的房间,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半步。” 林道源于此处见到林淑媛也是万分惊惧,他怎会想到这个平日乖巧的女儿竟能偷听他们谈话,再见其神色,惊觉不好,死死一把拉住林淑媛,就怕她做出些不智之举动。 然,林淑媛像是未曾听到林道源的话一般,只拿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祝熙之,见祝熙之疏离神色,眼中缓缓升起一抹决绝与恨意,一个纵身扑了过去,竟是挣脱了出去,反倒是将林道源推倒在了一旁,手中一支金钗明晃晃的闪耀着,直刺祝熙之的左胸。 “哼!”眼看着金钗逼近,祝熙之却是不进不退,伸手便扭住了林淑媛的手腕,一个用力十足的翻转,就将林淑媛一双白嫩的手扭到了一边,金钗乍然掉落,疼的林淑媛直抽气,“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最毒不及夫人心,好生歹毒的心肠。” 一个用力,直直将林淑媛推翻在地,不曾有一丝爱怜,恍若被他如此对待的不过是一个死人。若说他与马文才相比自然只能是弱不经风,但是区区一女子,他却是不惧的。 林淑媛倒落在地,撞上地面的那时疼得狠,手肘处早已擦破了皮,疼痛叫她眼泪汪汪,眼神却是越发的刻毒疯狂,倒于地上对着祝熙之声嘶力竭的嘶吼着:“为何,为何你不喜我?我哪里配不上你?这天下除我之外还有谁可与你般配?你喜欢的女子不过下等世家之女,她凭什么与我相提并论?” 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祝熙之此刻再不掩饰他心中的不屑的,依旧是平日里如同山泉般悦耳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最是刻薄不过的:“那么你又有哪里配得上我?我喜欢之人也许出身门第不及你,才华不及你,却最是心善的,最是德行上佳的,我还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像你这般无理取闹,蛇蝎心肠,竟要人性命,你可知你现在是何种情状?说是市井泼妇我都怕那些个妇人会手拿菜刀来追杀于我,只因着她们也强过此刻的你诸多。” 抱着小桌的腿子,林淑媛缓缓想要站起身,却最终还是到了下去,这才惊惧自己似乎摔折了腿,疼的她脸色一阵苍白,手指死死抠住桌子,筋脉毕露,泛着青白之色,眼神却是未曾离开祝熙之半分,再没有往日的平和与羞涩,有的只是癫狂与怨毒:“你既不喜欢我,为何那日我食用五石散后你要对我做那般男女欢好之事,如此温柔相待,我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被他人告知我被玷污,你为何那日要偷偷离去,你占了我的身子,却不想着负责!” “林淑媛,休得胡言!”已然站起身的林道源听得女儿说出如此不堪之语,一时怒极,反手便是一巴掌,将林淑媛再次打落在地,脸色涨红,可见气得不轻,“你服用五石散后兴奋异常,哪里还辨得清人?那人身形我们皆有看到,如何也不是祝熙之此种瘦削样子!” 见这林道源疾声厉色之模样,祝熙之心下都为他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无奈,然,方才林淑媛已然挑战到了他的底线。 慢悠悠的踱步而近,拿起桌上的酒壶,倾身而倒,就见佳酿洋洋洒洒倒了林淑媛满脸,酒壶已空,往后一掷,立刻传来碎裂之声,一时间林氏父女二人皆愣在当场。 看着衣衫尽是,发髻林乱,满是酒水的林淑媛,祝熙之露出一个冰冷的浅笑,慢慢道:“你与他人苟合之日我于小院之中足不出户,此点看守小院之人最是清楚,而我与马文才的两个侍者镇日于屋中看书,你说怎可能出现于你闺阁之中?再者,我曾听人言,虽未能抓住那人,却是看清了身形,原是丰腴之人,那么我且问你,我之身形与其可相近?愚蠢!” “既然你这般回味当日之感,我虽与你毫无瓜葛,好歹怜香惜玉一回,帮你找出那男子,也好叫他帮你在日后好生回味,且等着我的佳讯。” 说罢也不理身后之人,疾步离开,他今日果真就不该来此处! “祝熙之,我恨你!”许久身后才传来嘶喊之声,却是随风散了,祝熙之连一字都未曾听到。 那日之后,祝熙之果真依言寻着了那男子,林淑媛誓死不嫁,家中更是鸡飞狗跳,最后她乘无人注意之时出家做了姑子,等林家之人找到时,为时晚矣!一时林道源一家心灰意冷,再加之马文才与祝熙之二人拿捏了林家要害之处相胁迫,林道源不得已将万松书院交托他人,远远离了。 “未曾想须臾之间四月已逝,还有一月多便是到了访查定品之日,熙之,你可曾准备好了?”透过木格子窗可见外头秋风卷起满地金黄,马文才不禁回身问着那手拿书卷之人。 今日祝熙之身着了一件水蓝色外袍,衣襟袖口处隐有流云暗纹,衣袍下端处用银线勾出几竿修竹,一身清淡衣裳衬着冠玉面庞,秋水剪眸端是风华无双,清雅俊逸。只是瞧着便让马文才一时有被迷惑之意,径自走去覆上那人修长白皙的玉手,赞叹道:“我家熙之果真玉人难再得。” “你已然被中正定为二品,自是悠闲不已的,如此上次有如此之好的职位你也能给推了,你倒是厉害了。”祝熙之放下手中书卷,无甚好气的说着,眉峰紧皱,似有不满,“再者而今哪里是担心我定品之事的时候,英台与梁山伯一事可曾准备好?若是功亏一篑,才是要了命的。” 见祝熙之心情不甚好,马文才也知他实因着梁祝二人计划之事而日夜忧愁,自是不会恼他,只是来到祝熙之身后,替他按着由于镇日读书而有些酸痛的脖颈。 感受到那不大不小的指力按着自己的脖颈,一阵阵的酸麻让祝熙之倒抽了一口气,不过随后闲散下来倒是只觉那里舒适很多。 “放心,都安排好了,绝不会有失。”马文才一边按着一边安抚着有些焦躁的祝熙之,不过忽的觉着心中一阵酸楚,何时熙之才能像对祝英台那样对自己?日日牵肠挂肚,忧思惊悸。 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如此这般便能将心中焦躁压下,缓缓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别又在如那林淑媛一事一样了,最后膈应的还是我,还得自己出马让她涨涨见识。好在这林道源一家离了这万松书院,新来的陈温山长倒是叫人舒坦的紧。” 古人王公贵族常有围猎之事,万松书院之内皆是学生却对着此事亦是乐此不疲的,今日便是后山狩猎之日,早早一群书生就出发了。 然今日,于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言却是更加重要的。 第二十三章 突变 秋气渐深,深山之中雾霭缭绕,人于百步之内亦是难以辨清。山岚翩舞,氤氤氲氲,远远望去,竟有几分蓬莱仙境难以追寻之感,不真实至极。日间晨光遍洒其上,光晕撩人。 “今日晨间雾气极浓,尔等且等上一等,不消片刻这雾气必然散开,那时可大展身手。”新来的山长陈温纵身下马,潇洒之姿恍若天人,自是让人好生赞叹一番的。陈温与林道源皆为一时名士,双双归隐,然二人性格却迥异至极。林道源内敛而稳重,心中自有沟壑,让你于其风流外表之下难猜其意,倒是这陈温,狂肆不羁,有几分时代之狂斗士之意,恍惚当初亦是不满司马家族方才退隐。不过这陈温虽与林道源为同一时期名士,却年龄要小上许多,便是今年不过三十许,亦是少年成才。 今日梁山伯与英台是否能够逃脱成功,陈温于其中亦是重要不已的,眼看着陈温如今这放荡不羁,似世间一切不放于眼中的模样,祝熙之心下恍然,唉,此次只能但愿其尽点心力了。 远远瞧着陈温于怀中拿出酒囊,看似要痛饮一番,祝熙之刚想喝止,要知道此种关键时刻,酒多只能误事。 只是还未等祝熙之有所言语,一支利箭破空而出,于祝熙之眼前如迅雷略过,恍惚间似有撕裂之声,电石火花之间便闻“噗!”的一声,有皮革爆裂和水流激射声响,再见那乌色羽翎的利箭已然深入树木之中至少寸几,上边正挂着一破裂的酒囊,仍有残酒于其中滴出。 “陈山长你若是酒醉头晕跌下山谷,殒命于此年华也就罢了,然,若是不小心让别人受此牵连,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再喝,哪怕你于家中喝死了,我也绝不干涉。”分明是霸道言语,却极是让人想要遵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马背之上,马文才一袭靛蓝劲装,腰背箭囊,手持弯弓,眉目疏朗,神采飞扬,九天骄子,莫过于此。 祝熙之于暗处扬起一抹浅笑,文才越发出色,耀目逼人,倒是叫他好生骄傲,不愧是他心中之人。 “小子,你懂什么?我是一日无酒便浑身难受的紧,我肚里这酒虫必是要喂饱了,我才得精神抖擞,好事做尽啊!” 陈温看着空空如也的左手,苦恼着甩甩手,倒是有几分不满,却也是不甚在意的,扬眉朝着马文才咕哝着,此刻竟是有几分老顽童之相。 “呵,今日若是您让熙之失望了,那么我倒是不介意帮着山长将那肚子里的酒虫拿出。华佗有一神药名为麻沸散,据说于开膛破肚救治人之时可减缓痛苦,不知此法是否可行,熙之倒是有兴趣在山长身上一试。”祝熙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往陈温那里晃去,惹得陈山长抛下马儿往后疾走了几步,恍若来人不是一俊美郎君,而是凶神恶煞的厉鬼。 “免了免了!如今小子们竟是如此不懂尊师重道,世风日下矣,好在鄙人一向胸襟阔达,且不与你们计较。”话是说的冠冕堂皇,面目之间却有躲闪之色,可见心中却是怕的不行的,唉,本为师长,却是怯于两个学生,果真丢脸啊!不过丢脸总比丢命好! “七兄······”忽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转头而去便见祝英台一脸忧色的站于祝熙之的身边,似有难言之隐,使了一个眼色,悄声道,“七兄,我有一事想与你说,我们可否往那边去。”说罢,回身瞧了瞧站于树下的梁山伯,敛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熙之皱眉,不知到了此种关节之处,英台又怎会有此犹豫之色,想来却是奇怪至极的。再见立于不远处的梁山伯,有些局促的立于原地,心中忽然有不详之感,却也是点点头,跟着祝英台往一无人处去了。只是临走前朝马文才使了一个眼色,让其看好梁山伯,得到马文才点头意会后,遂才放心一点。 祝熙之与祝英台双双立于一较为空旷之处,此处通达,无甚可藏匿之地,倒是不怕别人藏身偷听。 温柔的抚摸着身边马匹的鬃毛,祝熙之沉声道:“英台,此次你们想要诈死来金蝉脱壳,文才与我皆已经安排好了,你可别此时来相告于我说是你们不愿。虽我是你兄长,亦不能原谅你此种无理取闹作为。” 听祝熙之如此一说,祝英台脸色苍白了一下,半张着嘴好久却是一字未能吐出。 “七兄,我······” 自小宠了十几年的小妹,祝熙之早已熟识她的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亦是知道英台所想,见她此时此种模样,祝熙之心下微冷,恐怕他是说对了七八分。 “七兄,我自是知道你与马文才为了我们今日诈死之计盘算日久,然······山伯原是愿意与我双宿双飞、金蝉脱壳而远离世俗的。只是,前段时日山伯母亲来信,万死不肯山伯这般做,他原是家中独子,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山伯面上不显,与平日未有二致,可前日他与他人喝醉之时却是说出心中之话,他原是也想名留青史,有所作为而非志在山水,只为着我不得已而为之,再见其母之信,更是恸入心扉,痛失志趣,又违背其母之意,他······” “你体会他痛苦之情,你可曾体味你七兄之痛?”未等祝英台将话说完,祝熙之冷冷打断,秀眉紧蹙,秋水清眸中带着几分失望与痛楚,“为着你的事,我与文才日夜忧心,几月以来甚至夜不能寐,只为着能让你们以最为合理与安全的法子消失在这世间,其间不知欠了多少人情,便是那陈山长我们亦是为着你而有所亏欠的,如今你却来与我说此种话,你可曾想过你七兄我会心寒。” 抚摸着马儿鬃毛的手逐渐加重了力道,带着几分恼怒与不甘,嗤嗤冷笑着:“果真是女儿大了便再由不得家中人,如今你与他不过两情相悦还未曾如何,却可只顾着他而将你七兄我置于火盆之上而无感,我倒是想问问自己,打小对你的疼宠莫非皆是我鬼迷了心窍?那日我千般询问,万般垂询,叫你们莫要一时冲动,且考虑好,你们是如何信誓旦旦回答与我的?” 分明是自己一心疼宠长大的妹妹,此时竟只为着心爱之人考虑,而将自己这兄长远远抛开,甚至置于炭火之上而不自觉。她可知她与梁山伯相爱在如今这门阀与寒门势不两立的时代是如何的惊世骇俗。分明没有与世俗相抗能力却偏偏要自寻死路,自己与文才为着他们殚精竭虑,日夜忧思,一旦诈死此事被发现,他与文才即便只是相帮之人亦会惹来家族中人非议,毕竟家族之中并非只有马父与父亲祝公远,他人可不会如他们一样支持,那么他们自己二人相守之事便可能在尚未有与家族有一搏之力的情况下暴露,那么便真是糟了。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东风一吹,英台却与梁山伯反悔,叫他们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怎不叫人寒心? 虽祝熙之面无恼色,甚至依旧是春风拂面,然,祝英台却知他是真怒了。自家七兄她自是明白,若是他还能发怒便好,因为那时他依旧将你当成亲近之人表露情绪,一旦他作此温和态,便是对着外人姿态了。 心下慌张,祝英台亦知此事是她不对,然,她真不愿山伯于此后时日中消磨意志,郁郁不得志,那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一是自己所爱之人,一是疼宠自己的兄长,她亦是难以取舍,哪一个她都不愿伤害。眼眶微红,泪水与眼中打转,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心中恼意非常,祝熙之抚着马儿鬃毛的手愈发用力,不经意之间狠拽了几分,马儿徒然嘶鸣起来,前蹄高高尥起,一阵肆虐狠踢,力道非常! “啊!”眼见着蹄子要踢往祝英台身子,然,此时祝英台早已吓傻在原地,哪里还能挪动分毫,看来只得受了这一蹄子,就是不知可那般柔弱的身子日后会是如何。 祝英台早早预见好的疼痛却未曾发生,身子猛的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疼的她差点落泪。 一阵闷哼之声于耳边响起,随后便是“咚!”的倒地声,往后一瞧,似世间时间就此停止了。 那个从小淡若清风,遇事总端是一抹微笑的七兄却是捂着胸口躺倒在地,口角间血色异常刺眼,大滴大滴的滴落于青衫之上,恍若绽开的红梅,妖娆冷艳。 惨白至毫无血色的脸,嘴唇紧紧被牙齿咬着,渐有血色渗出,疼痛似乎让他恨不得用手指绞碎了衣衫。 “七兄!” 片刻呆愣之后,祝英台终是醒过神来,什么也顾不得的便往祝熙之那边跌跌撞撞的跑去,跪倒在地之时抱起祝熙之的头道:“七兄!七兄!你醒醒啊!莫要吓我!快些来人,快些来人啊!” 嘶鸣发狂的马儿早早温顺了下来,明亮温柔的眸子一直注视着被祝英台抱在怀中的祝熙之,往前踏了几步,却终是停在了原地,只是那眼眸仍旧看着祝熙之。 “熙之!” 惊怒之声远远传来! 不远处的马文才死死盯着昏倒在地的祝熙之,如同丢了命一般飞奔而来,在离祝熙之几步之远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只膝行着爬了过去,一把推开祝英台,抱起祝熙之便站起身直直往外边去了。 第二十四章 天妒英才 “熙之,熙之,熙之······”抱着早已昏迷不醒的祝熙之一路疾奔,马文才虽看似冷静镇定,嘴里却不断忘情的呼唤着祝熙之的名字,紧紧盯着那张苍白精致的脸,恍若一个眨眼他的熙之便有可能彻底从他生命之中消失。 就在周围之人为着雾散而欣喜于可以狩猎之时,远远就瞧见了疾步而来的马文才,再见其怀中已然昏迷不醒的祝熙之,皆是一愣,这二人是如何了? 不远处,梁山伯已然奔向了林子里边,祝熙之如此,英台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只因着他是明白的,若是这兄妹二人皆出事的话,马文才定是眼里心里只看到祝熙之,哪里能去管英台的死活。 原看着祝熙之被祝英台拉到了一边,梁山伯只以为这兄妹二人是有事相商,直到一直盯着他的马文才似听到什么呼喊一般快步离去,他才惊觉不好。来到林子处,远远便瞧见了书生装扮的祝英台跪倒在地,似有颓唐将死之意。 “英台!”急急跑了去,只眼见着祝英台神情恍惚,眼神灰暗,憔悴异常,忙的将人搂进怀中, 慢慢拍打着后背道,“英台,不会有事的,且放宽心!你七兄定然会安然无恙,其后福泽深厚。” 靠在梁山伯的肩膀上,祝英台此时木然的眼神不见平日的半点灵动,只微微摇着头,喃喃道:“你不懂的,七兄若有三长两短便是我害死的,你,不懂的。” “从小家中最疼的我不是父亲,亦不是母亲,而是七兄。分明未曾大我几岁,却最是温柔似水,儒雅端方,我与轩之二人,与其说是将其视为兄长,却是更像父亲。如今,却是我一手将最疼爱我的人伤至此种地步,你,不会懂我心中之痛,便如我不懂你母亲于你心中地位一般。” “柳宣,方才那是何种情状?虽平日马文才便高傲的让我望而怯步,然,可从未见过他如方才那样骇人,我只一眼便觉着自己会命丧黄泉。受伤的祝熙之只是他友人罢了,为何看去竟像是他妻子伤着了一般?”书院一书生不自主的拍拍胸口,稍稍喘了一口气,果真马文才那样的不是他们这等庸人可理解的。 柳宣现在哪里有空听他人啰嗦,他隐约间是知道马文才与祝熙之的关系的,然,这于他无关。不论这二人是何关系,皆是他崇慕之人,他会一直追随左右,只此一点,永生不变。 一脚踹上身旁书生的腿子,狠着一张脸道:“你若是有此空闲于此说此种风凉话,还不去请书院的大夫!你可知,若是祝熙之于书院出事,作为上虞祝家最为出色的继承人,依你看来,祝家能够做到不无迁怒?赶紧去请大夫,我去跟着瞧瞧。” 话未说完,人已然翻身上马,缰绳一扯,便徒留下一路蹄印与尘埃。只是那位书生尚在发愣,好在旁边之人为马文才与柳宣下属,早早骑马去请大夫了。 小小院落之中,几人或急躁或抑郁的等着,不时往前边的门上瞧两眼,须臾之后又再次低下头,轻声叹息,果真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山伯,大夫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祝英台柳眉紧皱,面上已然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微红的眼眶之中急的直有眼泪打转,“七兄不能有事的,他不能有事的。” 死死地拽着梁山伯的衣袖,祝英台此刻真如普通小女儿家一般手足无措,再不是平时那思维敏捷,伶牙俐齿,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了。 梁山伯此时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停拍打着祝英台的后背,好生安抚着。 陈温随性坐于院中石凳之上,不骄不躁,不见一点忧虑之色,然,这一向无酒不欢的酒鬼拿着酒囊却是半日都未曾碰上一口,恍若这陈年的佳酿于他而言丝毫无甚吸引力。 “真是急死个人了。”柳宣哪里有陈温的定力,急的直在院中踱步打转,不过片刻便瞧瞧那大夫出来没有,挨着他身边的灌木不知被揪掉了多少叶子,便是连园子里的玉版菊花都被其踩到,“若是熙之有个什么,那文才恐是······” 他本就急的不行,再见祝英台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烦躁的不行,冲口而出道:“你哭甚?我只知男儿流血于沙场,不知何时流泪!若非你叫了熙之去,哪里会有这档子事?你有此闲情哭泣,还不紧着给祝家写信,好歹让你家中来个人,心里有个数。” 祝英台抬首见着气急败坏的柳宣,再想他方才所言,却也是极有道理的,忙着拉了梁山伯去给家里写信了。 内屋之中,马文才紧紧握着祝熙之的手,纵使将那只白嫩的手握出红痕亦是不曾在意,只怕若是此刻能用此疼痛将毫无血色躺于床上之人叫醒的话,他只会觉着苍天垂怜。 “这是祝郎君所需药物,按此药贴一日三次,不可间断。三日之后,我再来瞧他,至于他何时能醒,老夫也不明。”老大夫将药方写了,抚须叹息,遗憾之情溢于言表,“然,老夫虽有信心可将祝郎君就回,且速速好转,只是,这伤及肺腑,又损心脉,恐此一生都会病弱缠身,福寿难求。难得如此人才,若是华佗再世,兴许可得一试。” “你说什么?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家郎君日后会······”会孱弱一生,英年早逝?于屋内服侍的清茗听到此处,只觉数到惊雷从天而降,脑奈一片恍惚,只听手中茶盏“晃啷”一声落地,眼泪早早流落下来,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似如此这般便能将方才大夫所言皆驳回。 “怎么可以如此?熙之郎君自小惊艳卓绝,一时无人能其右,凤凰浴火,莫非重生再难?”硬生生的撑着桌子,才使自己不致滑落在地,只颤声道,“天妒英才,果真天妒英才!” 老大夫见此种情状,亦知一时叫人难以接受此种现实,不多言,只将方子留下,自己径自熬药去了。他亦是知道这祝熙之的,祝家七郎,可谓名满江左,凤凰之名,谁人不知。连他都可惜难受不已,更何况近身之人。 待出门之后,他将病情再次将来,众人反应与屋内之人所差无几。 “熙之······”马文才自是听到了大夫的一席话,却未曾有所表示,只堪堪将祝熙之的手贴于脸颊之上,轻柔的诉说着,“你快些醒来,不就你便要定品了,那时我与你同去,叫世人皆是何为九天凤凰,可好?而后你我一同入仕,你要做那沙场英豪,我便为你腰间宝剑,为你嗜血杀敌,震慑四方,你要为庙堂贤臣,我只做你眼眸,为你看清是非忠奸。待这天下太平,便如你所说,往那山水之间去,做个逍遥闲人。我知你都记着,遂,快些醒过来,也快些好起来,不要让我再等下去。我只怕再如此等下去,便······” 话语之中如此的平和安宁,恍如幼时慈母哄小儿起床一般,不见半点焦急,唯独马文才那不停颤抖的身子与通红的双眼泄露了他此刻宛若刀绞一般的疼痛。 床上之人,睡的并不安详沉静,眉目紧皱,看之就觉痛苦之极,额上不断有冷汗逼出,不知是真痛极了,还是梦魇缠身,看着直叫人心疼。 马文才抬起衣袖,不断为他擦着额角的冷汗,轻柔的,小心翼翼的,就如同病床之上的孱弱男子就是那一碰便碎的瓷娃娃。 清茗一把擦干眼泪,强撑着站起身,拿了药方往大夫那里去了。郎君此刻病倒了,他不论如何心痛亦是要撑下去的,他不能在郎君病重之时倒下,否则如何去照顾熙之郎君?是否会病弱缠身,还是会英年早逝,这皆不是他可考虑之事,他只要想着万万用出全力也要将郎君侍奉好就行,即使到了那无可挽回的一日,他就一辈子守着郎君的坟冢,做那守墓之人亦是好的。 “我从不信命运之说,纵使清谈之间口中说着玄学与天道,心中却是不信的。然,熙之一事,果真天妒英才!”柳宣于外头轻叹一声,往祝英台与梁山伯那边去了,此等消息还是要他们祝家人晓得的,难得风流人物,却落此下场。 今日之事他虽不甚明了,却也能参出个七八分。祝熙之平日里最是温和之人,又怎会莫名惹得他那马儿发狂,只怕定是受了何种刺激,抑或那马儿根本为她人所激。当时与他一同在的,除了祝英台再无他人,得了这么个弟弟,却也并非好事。忽的想到自家中的几位弟弟,更是心中不忿,每一个省心。 今夜满月,冰轮高悬,清冷高洁之意叫人仰慕之时亦不敢过于靠近,只怕污了那份无暇,就像那现在还处于病榻之上的人一般。陈温临窗望着杯中清酒,仰头,一口饮尽。他原是看好祝熙之成为这时代英豪,也好做那等他想而不敢之事。而今日却遭此大劫,莫非真是那得与失相伴,祝熙之此生得到太多,一等家世,严父慈母,风华姿容,天纵之姿,故老天才要他遭受更多劫难? 此时一乌云压顶,正巧遮住了月华······ 第二十五章 黄泉碧落 “咳咳,疼!”一声痛苦的低吟,床上之人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眸,狭长的眸子里边水汽氤氲,看着便叫人心动,刚想要坐起身,便觉着头脑一片涨疼,眼前一黑,似有金星闪过,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只是胸口依旧疼的紧,如此一折腾,倒是叫他想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是因着要救英台而捱了一蹄子。 “呵!”浅浅的叹息之中带上了些许嘲讽,只是不知是嘲讽祝英台,还是他自己。原来自己即便是如此气恼也不肯那丫头受半点委屈,真不知是多年习惯使然,抑或自己果真就为着这个妹子便可不要命。现在看来,恍惚还应是自己自找的。 “熙之,你······”颤抖的声音响起,仅仅只是听着就叫人心中一紧,要是如何才能叫人变得如此脆弱与迷惘。 偏首看去,马文才正立于门帘处,早已不复平日之中的英姿勃发,反是累得一身憔悴与颓废。此刻脸上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失而复得的害怕相交,看着倒真是叫人怪不忍心的。 祝熙之微微漾起一个浅笑,点点头道:“怎么,我睡了很久?久到你已然不再识得我了么?还是,你这些日子变傻了,怎么竟是将自己变作个腌臜样子了,我可是不喜人家······啊!”话未及说完,已然被搂紧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自己被死死地卡在两臂之间,脖颈处似有灼热的气息燃烧着,搂着自己的人恍若恨不得将自己勒死,直到祝熙之实在是受不住了,慢慢推开马文才之时,腰间的双臂才缓缓松开些,然,马文才却是依旧连被子搂着自己的。 “你可知我真的以为你会就这般睡下去,再不理我的,我真的······”马文才拿下巴在祝熙之的肩窝处蹭了蹭,最终埋在脖颈处不再有所动作,只身子还微微颤抖着,他连此刻是否真实都有着一丝的怀疑,他的熙之是否真的醒过来了。 祝熙之听着马文才低声的言语,战栗至破碎的语调,心中疼的紧,自己还是叫这个人担心了,只伸出手摸着马文才的脑袋道:“是我不好,不该叫你担心,以后再不会的。” “嗯。”闷闷的答应着,马文才点了点头,双臂一撑二人便额头相抵,祝熙之却是看清了马文才眼中的彷徨,只觉心中一痛,再见其眼中已然满是血丝,也不知几时未曾入睡了,抬起手覆上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点点心疼,轻轻抚摸着马文才的眼角,倒是惹得马文才的脸轻轻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带着几分亲昵与欣喜。 俯下身子,二人的唇轻轻厮磨着,马文才一路从嘴唇细碎着吻到祝熙之的眼角,再到额头,最后吻着白皙细腻的脖颈肩窝,祝熙之的衣襟渐渐散开,隐约见可以瞧见里衣之中的白嫩的胸膛,马文才便一路这么吻下去,似乎要将几日之间所有的不安都用如此方式发泄出来。 “文才,你······你先停下,你······”气息散乱,祝熙之好容易制止住马文才,声音有些破碎的说着,“你需要休息。看你此种模样,定是几日未曾入睡了,你何苦也叫我担心。” 马文才一见祝熙之有些苍白的脸色与额角细小的汗珠,心下恼怒自己的冲动,他怎么能忘了熙之还伤着,方才定是牵动了内在伤口,疼着了,遂埋下脸道:“是我不对,你还伤着,你要我睡我便睡着,我们就一起睡着吧,我怕一个回神方才就变成了一个梦。” “好。” 得了祝熙之的应允,马文才立时脱了衣服,只剩下一件里衫便进了被子,一把搂过祝熙之抱进怀里,不过须臾呼吸绵长平稳了,睡的极熟,可见这几日定然是一点都未曾入睡。 看着马文才安详了睡颜,祝熙之也渐渐觉着有些困乏,眯着眼就睡着了。 一会儿清茗进来时看见了相拥而眠的二人,又悄悄退了回去,默默守在门口,不叫任何人进去打搅。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外边有鸟鸣之声,慢慢掀开眼帘,入目的依旧是昨日的屋子,透过窗子一瞧,已然是第二天清晨了。 “醒了?”耳畔传来低沉的问候声,见到来人祝熙之露出温和的笑意,原来他已经起了么。 马文才来到床边,放下手中的药碗,坐于床边将祝熙之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药先喝了,一边还有蜜饯,若真是苦的狠了,便吃上几颗,保准甜到心里去。” 祝熙之皱眉看着那碗乌黑的苦药汁,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从马文才手中接了过来,脖子一仰,闭着眼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随后连忙抢过蜜饯一口吃下好几个,与平时遇事云淡风轻的模样大不相同,直到蜜饯慢慢化开,甜味弥漫于口腔之内而掩盖掉苦涩的药味,祝熙之才慢慢松开紧皱着的眉,眉目舒展开来。 “噗!熙之果真还是个孩子,连这药汁都怕成这般!”马文才从后头搂住柔韧的纤腰,低低地笑开了,“嘶,疼!熙之,你快些撒手!” 方才还笑得开怀的人此刻却是龇牙咧嘴,腆着脸求饶,原是他腰间的软肉正被祝熙之死死掐着,恐这会儿都掐出青紫了。 祝熙之扬眉,微微笑着,水润的眸子里皆是得意之色,抬起下巴道:“可还说我是孩子了?说,谁是孩子?” “我是!我是!我家熙之最是有君子之风的。”马文才忙连连求饶。 “哼!这还差不多!”满意的笑笑,祝熙之总算是撒了手,瞧见马文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再这般模样,下次我可就不会手软了,你······咳咳咳······” 兴许是说急了些,祝熙之捂着嘴一阵闷咳,吓得马文才手忙脚乱的于后头帮他拍背受气。 祝熙之眼见着自己此时如此孱弱模样,心下也知此次恐动了身子的根本,敛下眉眼道:“我这身子也算是废了,恐日后寿龄也长不了,文才,我······”话未能说出口,却被人以吻封缄。 “不要说这些傻话,不论你如何我都陪着你的。”马文才将下巴搁于祝熙之颈间,慢慢摩挲着,眼中却早已是模糊一片,“我们要一起建功立业,功成身退之时便游遍大好河山或寻一个隐秘的灵秀之地,做那隐逸神仙。若是······若是你真的······我便帮着你完成你想要的,保护好你在意的,而后······”而后我便随你一同去了,这样你在地下也算无憾。 听此一言,祝熙之沉默不已,即便马文才不言后边之言,他亦是知道的,将自己整个人靠进了马文才的怀中,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文才,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虽我定然不许你做那等傻事,然,我却愿意许下此等诺言。 “黄泉碧落,此情不悔。”我的熙之,我如何不知你想法,然,纵使你不愿我相陪,我亦是无悔的。 “主子,英台娘子和梁家郎君来探望,您可想一见?”清茗清朗朗的话语从外间传来,带着几分希冀。 听到这二人相携而来,祝熙之不由得皱着几分眉头,此刻若是见着他们,还真不知要如何相待,罢了,这十几年自己亦是足够疼这个妹子,若是她还是如此不知好歹,那么······ “呵,居然还有脸来?难不成是嫌熙之伤的不够重,准备来好生气上一番,也好叫熙之伤上加伤?”马文才语气冰冷的可以,其中不乏嗜血之气,其中狠戾绝非一点半点,“不过是一个为着情郎弃了自小疼爱自己兄长的妹子,我若是熙之,早早不会相理。” 祝熙之摇摇头,回头看向马文才,眼眸温润如水,带着点点笑意,对着清茗道:“让他们进来吧,正好我亦是有些话想要与他们说清。” “熙之!”搂紧了几分怀中的腰肢,马文才明显带了几分不愉,他是真心不想熙之再见那两个让人寒心之辈,徒惹得心烦意乱。 “放心,我自是心中有主意的。此次事情想来你也是知道了,我对着英台亦是早早寒了这份心。若是她依旧执迷不悟,我定然也不会再相帮。”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自是知道性命的重要,前世他冷心冷血,今世却是因着和乐家庭而忘了一些东西,倒是当局者迷了。此次重伤一事,却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他再不会为英台亲情所 累,做出些出格之事,只因着你便是为了她掏心掏肺,见了梁山伯,她也不见得会念着你的好。 “七兄!” 祝英台一声呼唤,倒是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惆怅,兴许是此次她亦是吓坏了。话音刚落,两道身影比肩出现在了屋内。 一眼瞧去,祝英台似乎消受了不少,精神颓唐,可见是受足了折磨的。至于一旁的梁山伯,倒是未见如何变化,一直立于祝英台身旁,轻声安慰着。 低着头,祝英台不敢抬首去见床榻之上的祝熙之,便是只得低着头,呐呐道:“七兄,我······” “英台,你以后可有打算?”祝熙之的声音清冷如雪山冰泉流过,直叫人从心凉到外,“只是不论你再作何决定,去哦自是不会再相帮,你七兄只有一条命。” 第二十六章 “七兄,你······”猛然间闻得祝熙之一言,祝英台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眸之中竟是难以言喻的震惊,想是多年以来她从未想过这个自小疼爱自己的七兄会不再为自己做任何事,“我自是知道此次叫你伤心了,然,我决计不会再犯的。七兄,你不要不理我,亦不要不管我。若你都舍弃我,那么英台不知何人才得让我安心。” 梁山伯立于原地,未曾置一词,只轻拍着祝英台,面上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哼!熙之为何一定要相帮于你?就只因着他是你七兄?那么你上有八位兄长,你何时得见他们帮你?”马文才帮着祝熙之掖了掖被子,将人圈入怀中,这深秋之中却是冷下来了,祝熙之身子弱,再不可受风寒的,低头之时眼神恰似春水流淌,再温柔不过的,再抬首目视祝英台二人却如冰刃直刺人心,血水汨汨外流,“熙之自小疼爱你,只此你便可将他对你的疼爱当成理所当然么?这世间从未有过不需付出便可有所得的美事,而你却生受了一十五年而不自知,你现在竟是还有脸来说此种话不成?” 马文才可谓字字诛心,祝英台自小将祝熙之的疼爱当成理所当然而不知回报,如此便也罢了,如今却是让祝熙之差点丢了命。马文才从不信祝英台一直不知她应有所回报,只是为了逃避而故意忽视罢了,如今他却是要将这一条条的皆说与她听,也好叫她明白自己的残忍之处。 “我未曾如此······”急急想要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细细想来自己却是如此,祝英台只得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一直目光平和而不知其心思的祝熙之,只可惜祝熙之却未曾如往日一般笑着为她解围。 “英台,我为你所做之事从未想过得其回报,只因那是我心甘情愿的,然,我亦不能承受你此种寒心之举。兴许于你小时我便不该如此疼宠于你,叫你此时变作如此不体谅人心,一心只为着自己快活,不,现在应是说只为了你们自己二人快活。” 说此种话之时,祝熙之整个人头露出一副疲态,似真有那么几分于人世再无留恋之感,直看得祝英台心中寒凉。 “我累了。”轻叹一口气,祝熙之倒在马文才的怀中便闭上了眼,平稳的呼吸就好像熟睡已久一般。 轻轻扶着祝熙之躺下,为他拉好被子,掖好被子角,马文才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了未曾发热才放下心来,抬头见祝英台与梁山伯二人仍旧怵在原地,冷笑着问:“怎么还要留在此地,好叫我一箭送你们出去么?” 二人无言以对,悄悄退了出去。 祝熙之这一觉睡的黑甜,似乎压在身上的重担一下子给卸了,着实,为着祝英台一事他是夜梦之中都无法安宁,只怕哪日便见着自家妹妹化蝶去了,今日说开去了,倒是心中微微放松了些许,也是祝英台确实太过寒其心了。 “主子,家里来人了!”清茗不复往日平稳,有些急促的进了屋子,额上皆是汗珠,这一停下来,倒是冷的打了一个哆嗦,“老爷和轩之郎君已经进了山门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在祝家,虽是陆氏掌家,祝公远一向不问俗事,然,下人们敬的还是这个当家人,实是祝公远贤名在外,御下有道。 “父亲和小八来了?” 祝熙之大惊,急着就要下床,哪知牵动了伤口疼的他脸色一阵惨白! “主子!小心,不要乱动,你还伤着呢!”这厢清茗忙急着将祝熙之扶好,若是这主子再出些问题,他实玩死难辞其咎的。 此刻祝熙之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一想到父亲已然到来便觉心中慌乱。他与马文才一事虽是得了父亲支持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亦是未曾做好与父亲相面对的准备,此次竟是来的这般突然他倒是不知如何应对了。本以为即便家中来人不过是小八或者哪位兄长,未曾想竟是父亲亲自前来。 “父亲怎会突然而来?他现在还在任上,不是不可离开上虞么?”祝熙之略略有些疑惑的问着清茗,虽他知清茗想来也不会知道多少,却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怎么,你是如此不想见到为父?”还未等清茗回答,外间便已然响起朗朗之声,这声音,除却祝公远不做第二人想,祝熙之默默撇了撇嘴,很是有些无奈。 果真,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屋内,一个单绢青衣,抚须挑眉而笑,一个眨巴着眼睛,似有话要说,却敢怒不敢言。 “父亲。”艰难的出生唤道,祝熙之心中已在谋划着此次逃过一难的可能。 若是此刻身子无恙,祝熙之定然会选择起身拔腿就走,只因着每每看到自家父亲如此戏谑神情都必然不会有好事发生,而其结果也往往残忍的叫人难以直视。 祝公远倒是环视了屋子一眼,最终点点头,还算满意,未曾苛待了自家儿子,不过复又皱起眉头来,虽未曾苛待,然,这一身的上却也叫人难以释怀,果真他祝家式微,连间书院行事都敢如此猖狂了么? 祝熙之是不知自家父亲心中所想,只见其先是微笑接着又是皱眉,心中惴惴不安。倘若他知道此刻祝公远心中所想,恐要哭笑不得,父亲,这与书院何干?再者祝家又哪里式微?何苦迁怒! “好了清茗,你且下去,我自是有话与熙之说着,且记着,未得我允许,谁都不许放进来,记着,是谁都不可!”尤其是那姓马的! 清茗自小伶俐惯了,这般的话哪里会听不懂,只点点头表示明白便径直出去了,却是在心里为马文才哀叹了一口气,马家郎君,来日方长啊! 寻了一个靠近床边的位子坐下,祝公远也不说些什么,只拿眼睛看着祝熙之,等着自家儿子先开了口。 奈何祝熙之恰似知道此点,一旦自己先开口便必然失了先机,愣是不动如山的坐于床上,低着头一直看着锦被,好似要将那云纹的线路都给数清了。 祝轩之看着这沉默的二人,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两步,一直到了门边才停下脚步,准备着万一这二人真的对上了,也好快些远离,父亲与七兄皆非凡人,他这等庸人实是生受不得这二人。 “不愧是为父之子,倒真是好心境,如此情状之下亦能泰然处之,熙之不负我之期望。”忽的,祝公远却是笑了,带着几分赞赏,自己这么些儿女之中倒是真出了个有出息的,“日后做何事皆可自己拟定,不必再犹犹豫豫,以至错失良机,若实是难以判定为父亦可为你决断,然,为父自是放心你的决定的,无论是何。” “父亲!?”祝熙之猛然抬首,似有些不信的看去,他未曾想过父亲会如此说的,虽话中未点明所为何事,他是知道的,其中亦是包括了他与马文才一事,父亲是真的同意的,并非他们一厢情愿。 祝公远起身执起白瓷瓶中的一只紫菊,端详半日,面上始终带着些许笑容,可就祝熙之而言他从中看到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微笑,还有一抹苦涩。 “熙之,你可是越早开放的花儿谢的便越早,就如这菊花,家中菊花早早开了,却不对时节,继而早早谢了,而你这屋中紫菊却开的正好,只因着她能忍一时之寂寞,待到时节正好,时运正佳之时开放。爹爹希望你是这支紫菊,而非家中早早凋谢之菊。”只因你父亲与他已然做了那早早谢了的花,父亲不希望你与马文才亦是如此。 祝熙之自知祝公远此时是在教导与他要学会忍耐,他与马文才要厮守一生只事此刻确实不该为人所晓,正如那开的过早的花朵谢的也愈加的快。只是,他不懂父亲的哀伤是为哪般?莫非父亲也曾遭遇花开甚早,花谢亦早之事,遂才会露出此种哀戚之情? “忍得一时,快活一世,熙之明白的。” 见着这二人心平气和的交谈,祝轩之倒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然,你们二人皆是在讲些什么?为何我一点都不知其言为何?这花儿有何好说的?祝轩之张着嘴,最终还是闭上了,此时他不懂,那么便不需问,因为那必然是不到他该懂的时候。 “你今次受伤之事我已然知晓,放心,那劣马我定不会要它好过的。至于这书院,呵,我······”重中之重之事已然解决,祝公远想着祝熙之的伤眼中划过一抹冷厉,他祝家子嗣又岂能得他人欺侮。 祝熙之按捺住揉额角之冲动,他就知父亲得知此事定然会小题大做,便是护短也不该如此是非不明。 “父亲,此事与书院无关,那马儿更是冤枉,皆是我一时不慎让马儿发怒的,与他人无干,何苦无辜迁怒。”若是您真相迁怒,我倒是希望您能好生教导英台,叫她也学着如何忍得一时,叫她也知道早开的花儿早谢之理。 “真的?”祝公远稍有疑惑,看向祝熙之的眼中皆是不信之色,“你自小良善心软,可别为着他人而自己受了委屈。” “父亲!” 这回倒不仅仅是祝熙之了,连着祝轩之都合着叹息了,自家有此父亲,真乃世间奇事也! “老爷,马家郎君求见!” 这边父子三人正说着话,外间清茗通报之声便响起了。 “呵,总算来了么?让他进来吧!轩之,你且先出去,还有,若是你胆敢偷听,呵!”祝公远收起脸上浅笑露出平日间严肃面目。 第二十七章 “为何我要出去?”祝轩之一愣,眨巴着眼睛问道祝公远,有些不甚不明了,要知他可是早早便想见见那位能与七兄成为知己的马文才,又怎能此时离去呢? 祝公远瞟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怎么?可需我给你解释一番?抑或你还需我亲自送出门去?” 此话一出,立即吓得祝轩之忙忙摆手,面有紧张之色,紧着往门外去,嘴边还说着:“没!没!我这就出去,方才我见园子里的景子不错,却未曾细看,这会儿正好。” 唉,祝家有如此父亲,如此七兄,哪里有我等凡人立锥之地啊! 祝轩之略有丧气的低着头往外头去了,方出门便瞧见一俊朗男子迎面而来,生的有玉树临风之态,英挺非凡,冷硬之气,直叫人看上一眼便可得知此人绝非寻常人物,他日定是那遇风云而化龙的金鳞。此刻已然是隐于云层之中,只待他日翱翔九天。 莫非,他便是······祝轩之若有所思。不过若是此等英才,亦难怪七兄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也能将其视为挚友。 马文才眼见着屋子门口立着的翩翩郎君,不用二想,也知是祝家老八,遂,路过之时倒是点头微笑,未曾有平日桀骜而目中无人之举。这倒是让祝轩之隐隐对其好感更上一层,为人谦逊自是讨人喜欢的。 撂了袍子走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端坐于屋中的一位中年儒士,虽人已韶华不复,然其自身气质却是最是醉人的,马文才此刻算是明白得知祝熙之自有的一股清雅气质由何而来,原是应了其父,不过与其父相比,熙之却是更多了几分傲然,叫人难以接近,一个浅笑便将他人与他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小子马家文才,拜见伯父。”该尽之礼,决不能废,尤其是祝公远此等最重礼节之人。 “哼!”祝公远倒是未曾理他,兀自冷哼一声,略带不屑,若是定力稍弱之人,恐就要暴跳如雷,马文才于此倒是冷静异常,只做恭敬态,不曾露出半点不满。 一时屋子间寂静无声,气氛略有微妙之感。祝熙之斜靠于床榻之上,亦是默不作声,他自是知道祝公远想要为难马文才之意,然,若是他此时开口相帮,马文才只会愈加被刁难,适而只得三缄其口,作壁上观。 半晌之后,祝公远才堪堪放下手中茶盏,带着几分轻视意味的打量起马文才,其自上而下审视之目光,强悍如马文才亦觉心中发慌,自觉似有被看透之意。他倒是未曾想过,熙之之父祝公远看似温润如玉,严肃端方,此刻其气势却有力压高山之力,果真不能小看祝家任何一人。 “我瞧着倒也是并未有如何出众之处,却不知熙之到底往哪里看上你?他自小最是自傲的人,从未有人得其青眼,你小子到底使了何种巫术叫我家七郎为你如此死心塌地?”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却是生生让人心凉半截,手脚发虚。 马文才亦是不慌,只执礼答道:“小子无能,未能有通天彻地之能耐,然,此生却也会拼尽全力只求与熙之并肩而立,只求让其无后顾之忧的施展其抱负才华。” “呵?并肩而立?只并肩而立你便可护得熙之此生无忧么?你以为你二人所面临之事是你只与熙之并肩而立能得以解决的么?”恍若听到何种有趣至极的笑话,祝公远长身而起,平静的眼中似盛满岁月遗留而下的智慧,轻易可看透人心,毫无预兆的扬起手便是一巴掌,于这静室之中异常响亮,可见打得狠了,倒是马文才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依旧恭谨。 “父亲!不要······”祝熙之眼见着马文才被打,心焦异常,那巴掌似乎也落到了他的脸上,急的看向祝公远,眼中皆是乞求之情。他未曾想过父亲会做如此事情,马文才那般骄傲之人,如何能忍得如此折辱之事?他只怕这二人真会于此闹的不可开交。一个是他敬爱的父亲,一个是个誓要厮守一生之人,哪一个受一点子伤害他都心疼不已。 哪知刚才还神色温和的祝公远却是疾声厉色的回身,冷冷朝着祝熙之道:“闭嘴!此刻有你插话余地么?” “父亲,我······”祝熙之心中一滞,身子微微向外探了探,终究是又靠了回去,眼中忧思极深,忽觉胸口闷滞,捂着嘴便咳嗽起来,“咳咳咳,父亲······” “熙之,你到底如何?可要紧?”一抹心疼立即划过祝公远的眼眸,想要去查探一番,却是已有人抢在前头了。眼睁睁瞧着马文才几步走到床前,轻轻拍打着祝熙之的后辈,温声安慰着,让他不要担心。 看到两小儿如此情态,祝公远眼中隐隐有艳羡与哀恸之色,不过却转眼而过。 “马文才,我有一物交予你,你且过来。” “文才,你过去吧,莫要惹父亲不快,不论发生何事,你我自是一起的。”终是好了些,祝熙之拉了拉马文才的衣袖,眼神示意他莫要惹祝公远,自己父亲他自是知道的,越是忤逆便越是不好收场。 “不用担心,不论何事我皆不会放弃。”捏了捏祝熙之的脸颊,马文才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折身而回,立于祝公远身前,虽眉目低顺却也傲气不损,如何看着都是龙凤之姿。 祝公远于怀中摸出一小小玉瓶,玉色润泽,玲珑剔透,瞧着可人。 然祝熙之一见这玉瓶便脸色发白,冷汗滚滚而下,浑身颤抖着,张了张嘴,话语却哽于喉咙之中,愣是什么话都再不能说出。 “你可知这瓶中所装为何物?”观祝公远面色并未波动,却隐隐有些怕人,愈是平静便愈是叫人明白其后之事定然决计不简单。 父亲方才与他之言不是默许了么,为何要拿出这······莫非方才皆是骗我的么? “文才不知,还请伯父赐教。” “我祝家有一家规,即是国法亦不能动摇。”将手中玉瓶塞进马文才的手中,露出一丝浅笑,带着几分冰冷之意,“凡是威胁祝家威名之子弟只有一法处置,赐死!” “玉瓶中之药物名为红颜,女子泣血泪,情人难眷属,死前泣血而亡,滴于印堂之上,恍若嫣红美人痣。红痣消于体内消失之时,便是魂飞魄散之刻。死前并无痛苦,此等死法亦是对嫡支的格外恩赐。” 宁可赐死子弟,亦不可叫其有辱门第,只为世家长存。 “你说什么?”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瓶,马文才露出狠戾之色,此话一出便是要熙之的命么?如此的话,他决计不会坐以待毙,“若是您要赐死熙之,那么我自是不怕马家祝家两败俱伤的。在这世上我本已无甚留恋,除熙之外我再无在乎之物,马家于我不过鸡肋,然,于你而言祝家定然是重中之重的,即便熙之于地下会怪罪于我,我亦是不惧的。” 此话一出,马文才倒是露出些许疯狂之意,倘若祝熙之一死怕无人会质疑他是否真的会如此做。 祝公远眼见着马文才狠戾之状,却未曾有一点担心,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之模样,丝毫未将马文才之话放于心上。 “是吗?既你有此决心,我倒是不怕与你一搏,然,家法不可废,祖宗之意不可违。” 说着于怀中摸出一同样玉瓶,缓步走向祝熙之,递于眼前,面无他色,只低声道:“熙之,你之资质于我祝家可谓前人不及,后人难觅,我为你之父,亦是不忍如此对你的,然,祖宗之法不可逆,你好自为之。” “父亲!” 祝熙之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他从未曾想过父亲会真如此相待,未曾想有一日他也会面对这红颜,这祝家自始自终不过出现过两回的阴毒药物。 微红着眼眶,看色温润的玉色他却只觉心中冰冷,不是坠入冰窖的阴寒,而是自心而其绝望。他好容易于此世得一圆满家庭,相遇挚爱之人,果真他是那无福之人,不该享此福么? 忽的想起前世一算命先生曾于他批有一卦:天生孤寡,寿龄无缘;绝情绝义,冷血冷心。 本以为前世诅咒已销,未曾想延续今生。 颤颤巍巍抬起修长白皙的手,触到那冰凉的玉瓶,凉意直从手指延伸到全身,让祝熙之浑身一颤。 就在要握住的那一刻,眼前的玉瓶猛然被人夺去,晃啷一声打碎于地,嫣红的药丸滚落于地,自己立时便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熙之!”几分不舍,几分愠怒,几分不甘!护着自己的人虽声音颤抖,身子却如铁铸,岿然不懂。 马文才抬首,直视祝公远道:“伯父,您为熙之父亲,祝家族长,不论作何决定,熙之决计不会违逆,只因着您是他崇敬的父亲。然,熙之亦是我相爱之人,我觉不容忍他做此傻事。我只说一话,若是必要有一人死,那么我愿替熙之而死,我一死,熙之便再无牵念,亦不会有辱祝家门风,而除熙之外亦不会有人为我之死而有所伤,我父亲更是曾言若是我死,他定然会豪饮而庆,这是最好不过的。” “哦?你愿为熙之而死?”祝公远扬眉,带着几分兴味,“除此一法之外想来你定还有其他想法,何不一起说来听听?” 祝公远倒是悠然再次坐下,颇为自得的看着马文才。 “熙之?”马文才看向祝熙之,似有寻问之意,见其额上冷汗,忙给他擦了,有拉了拉被子,别是吹冻着了。 敛下眉眼,露出一丝浅笑,于方才的慌乱之中醒悟,祝熙之似成竹在胸,若是他未曾会错父亲之意,那么方才便真是虚惊一场。 第二十八章 “文才,你且说与父亲听听,不必有所保留,亦不必害怕流传出去,若是不通之处我自会补上。”捏了捏马文才的手指,祝熙之平和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许安抚之意,他知马文才因着方才的事心中必定有所顾忌,然,他亦知自家父亲为人,遂不怀忧虑。 见祝熙之不复方才惊慌反露出浅笑模样,马文才哪里能不知其中猫腻,虽依旧迷惑于祝公远的目的,却也是放下不少心来,熙之向来不做没把握之事。 点点头,将祝熙之往怀中带了带,似乎只有将祝熙之禁锢于怀中才觉安心,而后才看向祝公远缓缓道来:“以小子与熙之拙见,若想克复中华再不受周围蛮夷所制,门阀之制必将倒塌,只因着这世家与寒门之别实是叫众多寒门才俊怀才不遇,而今世家子弟却贪图安逸,这便更加使得才华横溢的寒门士子心中不忿,唯有举贤用能方能使我朝于这群狼环伺的危机之中解脱出来。而这倾覆门阀必要举一贤德之人,若是我等可暗中支持此种人物,大事成就之后两家方能保全,若败了,暗中之行,退而可隐,叫人不知,亦不会惹祸上身。” 祝熙之微微眯着眼,带着几分狡黠,径自接上话茬:“父亲若我二人可保得家族长存,家族又怎会不允我二人之事?再则,一旦举事成功,那时以我二人之功绩定不惧流言蜚语的,再退而求其次,那时家族跟脚已稳,再不需我二人之时,足可我们金蝉脱壳,畅游山水,而不与家族蒙羞。不知父亲您意下如何?” 祝公远只默默听着,便是听完许久亦只是抚须沉思,少有表露,直叫人看得心中忐忑。祝熙之不由有些紧张的握紧了马文才的手,手中早早寖出了手汗,便是上一世面临着死亡之时他都未曾如此紧张过。 “噗!”一声忍无可忍的轻笑,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祝公远忽的立身而起,折身便往窗边而去,以手扶窗,身子微微颤动着,从喉咙之中微微泄出几声难以止住的低笑,其中几分愉悦不说自明。 未曾想熙之自小何事都一副悠然自得模样,心中骇然之时却也是可爱的紧! 这会儿再是如何庸蠢之人亦该分明此种情状,自是耍弄人之后愉悦之感。 “父亲!” 祝熙之幽怨至极的唤了一声祝公远,他倒是从未料到父亲竟真会这般做,虽之前已有怀疑,然,真正获知之时却依旧叫人无可奈何。父亲,你何时变得如此······如此······果真平日里皆是真人不露相么?实是叫人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额角,祝熙之只感自己对父亲了解实是过少了些。为着考验自己与文才竟能做出此种毫无道理之事,果真越发像呐老顽童了。 “伯父,您······”马文才难以置信的瞧着兀自暗笑到不行的祝公远,他是从不知还有人如此为人父的,莫非是以逗自家儿子为乐么?今日倒真是见识到了,果真祝家之人皆是不可小觑之辈,熙之如此,熙之父亲祝家族长更是如此。 再回转身来的祝公远已然又是那稳重长者,再不见方才半点失态,只叫这屋内两小夫夫叹为观止,真乃神人也! “咳咳,莫要觉着好玩,若非你父为祝家族长,方才之时哪里轮得到你二人侃侃而谈?红颜恐早已喂进了熙之口内了。”慢慢弯腰蹲下,祝公远将散落于地上嫣红的药丸一一捡起,只是那么静静看着,而后徒然叹了一口气,“时过境迁,若是那人当时也肯如此相护,我又怎会······”喃喃细语之音,叫旁人听不清所讲为何,然此种感伤却叫人有徒然落泪之心。 祝熙之心下一紧,于他而言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哀恸,到底是何事能叫平日一向淡然稳重而于旁人面前不肯露半点情绪的父亲变得如此? “父亲,莫要感伤,过去之事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世间从未有圆满之事,莫要苛求,莫要留恋,此皆是您教导之语。” 祝熙之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他连着父亲感伤所为何事都不知,亦只能做旁观者之语,只愿能稍行其用。 “哼!行了,你们之事我且放过。若非这小子肯为你一死,你们又有策略相持,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然,且记着你们的言语,莫要于无把握之前叫别人得知你们要厮守一生之事,否则便是为父亦无法与整个家族相抗。到时这红颜怕是就真派上用场了。” “我此番再去见见英台,莫要以为我于祝家之中不知世事,你们之为我皆一清二楚,便是如今你这受伤我也自是明了的。呵,果真我与熙之你自小太过宠她了,本以为你能助她脱离也就罢了,如今却浑不满足,倒真该敲打一番了。不曾有此能力还如此大张旗鼓,找死亦要有个限度!” 说及此话,祝公远眼中划过失望与厉色,说罢便甩袖而去,若是祝熙之一事只是叫他烦心却也未曾担心,他知自家孩儿自是有分寸的,亦是惜命惜名的。然这小女儿,自小宠坏,竟是如此不知轻重,他真就心惊胆战了。 祝熙之于屋内刹时睁大了眼,父亲,他竟是知道的? “主子,主子不好了!英台小娘子她出事了!”是夜,马文才拢着祝熙之已然准备就寝,却忽闻外间传来清茗的惊呼之声,听其之语,恐是祝英台出了什么要紧之事情。 祝熙之本已窝在被中昏昏欲睡,听此一言,迷迷糊糊惊醒,忙要坐起身子来知道个一二,急的马文才堪堪下床为他拿了外衣给披上。 “你自己且保重些,旁人之事我皆不管的,若是你将自己身子糟蹋坏了,你见我往后可准你再去管你家小九之事?”一边细心熨贴的细细为祝熙之将外衣穿好,一边叹了一口气满是哀怨的说着,恍若受了什么委屈。 话是这么说,马文才于心中却是高兴着的,即便这祝公远未曾去整治祝英台他亦是不会放过,若非是他,熙之的身子何至于此? “你何苦这般,我······啊!” 祝熙之正同马文才说着话,哪知未曾说完便被马文才拦腰抱起,惊的他忙伸手圈住马文才的脖子,才堪堪稳住,未曾摔落下来,继而心中不忿,狠狠瞪着马文才道:“你如此唐突,若是我万一摔下,你且告诉我你该如何自处?” 马文才一边抱着他往外头去,脚下生风,似压根没有抱着一人,一边含笑答道:“夫人请放宽心,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有一点损伤。我们这便去坐了小车过去,你这身子可能走路,我若一直抱着你恐也被有心人瞧了去。” 听闻马文才称自己为夫人,虽是戏言却也叫祝熙之偷偷红了脸,脸上热度祝熙之亦是明了,这会儿只想着这夜色能为他遮挡一二,不忿的掐着马文才后颈肉,直疼的马文才龇牙咧嘴的求饶才松手。 “哼,下次你若再这么叫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英台她到底出了何事?”木头小车上,祝熙之紧了紧外衣,果真这深秋的夜里却是冷的,却是问着跟在他身旁的清茗祝英台一事,“莫非父亲做了何种叫她寻死觅活之事?” 抬首遥望,夜幕之上零星几点寒星,看着倒有几分寒凉之感。 “可不是寻死觅活么。”连一向随祝熙之性子而万事皆淡然自若的清茗说话的口气都不甚良善,可见此事恐真就不好收场,“我听闻方才而来的轩之郎君道,老爷似要带着英台郎君回家,说是叫她回去后好生想想,若是想不通便不再允她出来,而后便有了英台郎君将自己关于屋内,扬言若是老爷定要带她回去,她便······便收束于此。老爷此刻正气得不行,差点要叫了那大夫来。” “太放肆了!”祝熙之心中之怒便如那燎原之火疯涨不已,一拍小车,胸口却是一痛,直直白了脸色,吓得身旁的马文才忙的与他顺气。 真是自小太过宠爱如今却如此无法无天,真以为家中之人无论如何可保她安然无恙么?愚蠢! 见着祝熙之如此气狠了的模样,马文才为着他揉揉胸口,轻拍后背,心中腹诽,同是一母所生一家所长,这祝英台怎就不得半分熙之的安稳与叫人心疼呢?不过家中要带去回去而已,若是她真想清楚,肯有所退步而不胡来,以祝公远那般疼爱儿女的性子又怎会不为她铺好后路?真真是叫人没话说。 等到祝熙之与马文才至祝英台与梁山伯小屋之时便眼见着一副兵荒马乱之像,好在每间屋子皆是独立隔离开了,且此处为偏僻角落,若非故意往里头去了自是不知里头发生何事的,若非如此,此事被他人得知,恐第二日书院之中便会流言漫天。 “七兄!”祝轩之一见祝熙之便恍若得见神明,急急往这里疾步而来,脸上焦急与无奈之色,其间甚至绊断了木屐的带子而踉跄了几步,于此却是半分不在意,只往着祝熙之身边小跑,“七兄你可算是来了,我是无论如何也劝服不了了小九的,父亲早已气煞,这会儿正干坐于另一屋中,我们是如何也不敢打扰的,现今就只得看你的了。” 说着便远远闻着屋内一阵瓷器碎裂之声,外间猛然间越发乱了套。 “放肆!她当她是谁?”祝熙之面色之中含上冷峭,宛若寒冰覆面,“竟是宠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夜若是不叫她得知自己身份,他日只恐越发的骄纵!” “云昊,将小车赶到门前,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脾性?” 第二十九章 “主子您看这······”清茗皱着眉,欲言又止,他是真未想过英台娘子会做如此形状。 听着门内不断碎裂的瓷器之声,应着那低低地啜泣倒是叫人心生爱怜,然,于祝熙之而言却是越发的烦躁。 “叫人将门撞开,不用有所顾忌!”扬起的嘴角划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此刻的祝熙之哪有半点溺爱祝英台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胆寒,那冰冷冷的怒气一旦爆发出来,恐绝非能简单收场。 “熙之郎君,若是我们强行撞开此门,或是娘子她真就自寻短见可如何是好?”与祝公远一路而来的祝家老人甚是担忧,唯唯诺诺,拿不定主意。 祝熙之冷冷笑着,挥挥手便指着紧闭的屋门道:“放心,你们只管撞,她不会做如此蠢事,即便她真就这么做了,那也是我的过错,我如何也不会让她做了那等事的!” 呵,当他不知道么?父亲那是关心则乱!祝英台曾与梁山伯化蝶,同赴死而不憾只因着梁山伯已死,她却是生无可恋,然,此刻梁山伯尚在且未曾得那不治之症,她是如何也不会一人而去的,他自己的妹子他比谁都清楚,有着几分机灵却也只是小聪明罢了! “是,小的明白!”那祝家仆役听得祝熙之如此说,虽仍有犹豫却也赶着去执行了,祝家谁人不知这熙之郎君做事从未出过差错,是个比老爷还令出必行的主儿。 几个祝家健壮仆役猛然冲向屋门,齐齐撞了上去,不过两三下那门便轰然倒塌了,露出屋内狼狈之景。 “你们可知你们所为何事?”祝英台未曾想到他们真会闯进来,一下子愣在了当场,面上犹有泪痕,看着便觉梨花带雨,好一幅美人惹人爱怜的场景,只是此刻却未曾有一人敢于欣赏,皆默默低头往外头去了,只因着祝熙之已然在马文才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进了屋子。 “你们都往外头看着,不许叫一人进来,若是谁人得知今夜情况而辱没祝家名声,你们都是晓得后果的。” 祝熙之一言方出,后边的祝家仆役纷纷离去,大有逃散之意,恍若这屋中竟有些才狼虎豹的。 马文才一边扶着祝熙之,一边小心着脚下,细细将挡在祝熙之周围的各种瓷器碎片或破碎杂物踢开,也好叫祝熙之走的畅快些。 “熙之你小心着些,身子方才好了些,何苦这么折腾?她人就在眼前,跑不掉的。”皱着眉,马文才见着祝熙之走的略快而立刻心疼不已,抬起头朝着祝英台露出一个冰冷嗜血的笑容,毫不怀疑若是可以凭着他如此汹涌的杀意绝对会要了祝英台的命。 眼见着祝熙之款款而来,祝英台略略慌了神,她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七兄,那眼神分明将她当成了陌生人,而她亦是自知那惹了祝熙之不愉之人的下场。 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块碎瓷片,抵于脖颈之上,两行清泪缓缓而下,祝英台带着哭腔道:“七兄,你莫要过来,你若是再近一步,我便就此了结自己性命!我自见他第一面之时便知自己此生非他不可的,我是决计不会答应你们回到祝家嫁与一我从未相识之人,我绝不能叫自己一辈子活在苦痛之中,若是那样,我宁可一死!” 祝熙之恍若未闻,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即便身子孱弱却不见半点弱势,清冷的声音低低诉说着:“是啊,你自是可以自我了断,无人可阻止你。待你离开这尘世之后,梁山伯他依旧可再遇一相爱之人,与她成亲生子,举案齐眉,再过个一年半载自会有麟儿降生,一家和美,父慈子孝,再是让人羡慕不过的了,而你不过是他人生匆匆过客,纵使记得你一年两年,然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他便会忘了你,忘了曾有一妙龄娘子为其血溅罗裙,即便记得亦是不过在月圆之夜偶然想起后一声叹息罢了,第二日他依旧是他人丈夫与父亲,你于她不过无关痛痒。英台,你若是真这般想要了结,那么七兄我便于此看着你,也算是看尽了你这一生,不枉你我兄妹之情。” “不会的,不会如你所说的,你骗我的。”祝英台听着祝熙之缓缓将来之语,泪水如断线珍珠不断的往下掉,一步一步的后退着,直到背靠着墙壁再无路可退之时放下一个踉跄缓缓倒下,不断摇着头,眼中竟是无尽哀恸,唯有那握着碎瓷片的手还举在脖颈之间,却是微微颤动着。 “为何不会?若是他待你之心亦如你待他之心为何此刻竟是未曾出现?即便外头有仆役相拦又为何连一点子动静都不曾有,分明知你在此受苦他却是无动于衷,你可确定君心似你心,君意同你意?” 未曾有激烈言辞相逼,亦未曾武力相胁,祝熙之只带着柔和之笑慢慢诱导着,恍若他方才所言皆为真实,叫人不得不信他。 马文才微眯着眼瞧着祝熙之,云淡风清之间叫对手慢慢崩溃,不愧是他的熙之,果真有惑人之术,世间再是难寻这般妙人的。 “他定是······定是被你们关押起来的,他定然不会······不会这般的,他不会的······”抽泣着摇头否认,祝英台白了娇俏的笑脸,看着就便可怜至极。 祝熙之慢慢走到她的跟前,蹲□子与她对视,眼神之中尽是如春水般醉人的温柔,默默握住那只拿着碎瓷片的小手,一点一点掰开已经有了少许红痕的手指,“晃啷!”一声瓷片落地,祝英台整个人便瘫坐于地,除了抽泣再不能说出一句完整话语。 祝熙之抬手摸摸祝英台脑袋,带着几分亲昵与疼宠,祝熙之放柔了声音道:“你知道的,自小七兄最是疼你的,即便如何说着不想再管你之事亦不过口头上撒撒气罢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如何能不为你好?” “今次你且跟着父亲一起回祝家,若是那梁山伯真倾心于你且非你不娶,那么他自是会竭尽全力,只为着能与你匹配,而后定会来祝家提亲。若是你未能等到他来提亲,抑或他自觉此生无力与你相配,便舍你而去且另寻良配,那么他定非你之良人。此番亦算是对他之小小考验,若他未能通过此种考验,你觉着他可有资格配得上你?还是说你觉着他定然败于此道?” 所谓劝将不如激将,祝熙之此时便将此道用得出神入化,不见半点刻意。最重要一点那便是祝熙之很是明白祝英台的个性,她最是不服输的,听得此言哪里会无动于衷? “自是不会这般!山伯他怎会因着如此小小磨难便知难而退,七兄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果真如心中所料一般,祝英台忙的抬起头,眼神中尽是不羁之意,连着那抽泣都生生给忘了。 “那我们击掌为盟,若是梁山伯可于三年之内名声显扬且入得士族,那么即便是最为低等的士族,他上门提亲之日七兄不论如何自是站在你这边的。然,若是他不行,可就别怪七兄我心狠手辣,那时你便要乖乖听从父母之言嫁与挑中的良婿,放宽心,有七兄在,自不会叫你嫁给不堪之人。” “好!”祝英台未料到有炸,立即抬手示意。 “啪!啪!啪!”三击掌之声于屋中回响。 “好了,今夜你好生休息,明日一早你便与父亲一同回祝家,当然,我自是与你们同行的,这书院之内自是不便养伤的。” 马文才见着祝熙之带出的清丽笑容,心中一动,只觉着这天底下再无这般好看之人,明月不及其温雅,清风不及其洒脱。仔细将祝熙之扶起,搂着柔韧的腰身,自有一股自得油然而生,这等仙人之姿的妙人是属于自己的。 二人慢慢出了屋子,祝公远迎面而来,面上忧色浓重,疲态毕露,与方才在祝熙之处风流之态宛若两人。 “熙之,小九她现时如何了?” “请父亲放心,儿子已经暂时劝服小九明日启程回祝家,应是无甚大问题,为了万全起见,还是派人守着好。”在屋中祝熙之还是婉转之态,这才堪堪出了屋子便整个人脱力一般靠在了马文才的怀中,若非马文才一路托着他,恐这会儿已然倒地了,“我只怕等她回过神来却是不好说的,遂还是得看着紧些,咳咳咳······咳咳咳······” 想是方才用尽了精气神,祝熙之竟是闭眼倒在了马文才的怀中呼吸略有些急促,面色苍白如纸,不带半点血色。 “熙之,熙之!”马文才见祝熙之如此模样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横抱便急急往外头去了,熙之,只管将祝公远等人撂在了原地而不自知。 “咳咳,文才我无甚事,方才不过为着父亲莫要再纠缠我们才做出那种情态,你莫要心急。”二人离开祝英台院子之后不过几步时候,马文才怀中原应昏睡过去的人却是缓缓掀开了眼帘,眸色如水,带着点点笑意,“然,见你为我如此心急,我却是欣喜的。” “熙之,你醒了?可真是吓坏我了,若是你有个不测,我······”话未曾说完嘴便叫两根玉指封住,马文才却是伸出舌头微微舔着祝熙之的手指,直把祝熙之臊的脸红,一个激灵间撤回了手指。 “你······你······”平日里的三寸不烂之舌此时竟没了半点作用,祝熙之除了瞥过脸再无他法。 “熙之,你今日之举恐只能镇住你家那位妹子一时,他日只怕是······”马文才见他不好意思,却也不再逗弄,只和着今日之事讲话略略扯开去。 “哼,哪里就这般简单了。你且等着,那丫头是该好生教训着了,路上再叫你好生看场戏,要好叫英台得知若非有祝家在其后,她哪里来的如此痛快日子。”祝熙之此番是下定了决心要将祝英台给治治了。 再者这入仕一说可是千难万难,梁山伯若想凭一己之力而得之不过痴人说梦,以英台的聪明应是用不了多久便会想通,今日之约定于她却是必输无疑的。 “我乏了,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早。”说着,祝熙之已然闭上眼了。 “嗯。”将怀中人往自己处拢了拢,马文才加快了步子往自己屋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突然有种想要拆散梁祝的赶脚,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三十章 雾霭蒙蒙,霜露浓重,不过轻吸一口气便觉寒凉之气入体,不由紧了紧衣衫。 “已是深秋,晨起天寒,怎么如此不将自己身子放于心上。要知道你如今的身子最是难堪重负的,若是有一点子不仔细都自有可能更损几分。” 一双手臂绕过自己脖子,素锦披风落于身上,隐约间可见襟口处流云暗纹,修长而指节分明双手熟练的系好锦带,立时只觉身上一暖,微微红了脸颊。 “咳咳。”以手握拳抵于唇畔,假意用咳嗽掩过心中情动,只转过身子道,“你再这般事事为我想着,我怕日后你若是不在我身边,我恐是连日子都不会过了。” 马文才见其苍白面色上晕出的淡淡粉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借着为祝熙之整衣袍悄悄捏了捏他的脸颊,略带着几分调笑道:“你再不要离开我身边的,这一生都依着我,那么我便照顾你一世,你自是不用有所担心的。” 这厢二人正亲昵的说着私话,旁边被晾了许久的祝公远终是忍不住咳嗽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再这般下去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怕是我们这是到了晚间也走不得。” “扑哧!”祝熙之一时笑了出来,父亲却也是个有趣儿的人,连教训个人都这般的拐弯抹角,怎的以往他未曾看出。 “走吧,熙之。”马文才为他拢好披风,轻轻扶着他往马车一处去了。 祝熙之回首再看了那山门一眼,心中却是百转千回,酸甜苦辣交织。万松书院依旧是峥嵘肃穆之像,其后仍会是人才辈出之地,到这里不过半年时日却是经历种种,连着身子都破败了。 脚下青石板路落满了霜露,印下的满是自己走过的足迹,路边红枫如火似燃烧了整片天空,看得人心中却不觉心暖而是滴血般的心痛。这枫叶落去的那一日便是寒冬莅临,经年已逝,再难追寻,然,自己这破败的身子还能再熬几个春秋,谁也不得而知。 “熙之,莫要多想,无论如何我皆是会在你身边的,君心我心,此生不负。” 许是看出些什么不寻常,马文才只握了握祝熙之的手,温暖与冰凉交织,倒是带出几分缱绻。 祝熙之只笑笑而不说些什么,点点头应了。 “嗯,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远远瞧着就是一双璧人,再不见半点违和的。 文才,若是哪日我于你先去了,我倒是盼着你负了我,那样兴许我才得无牵无挂的离去。 待二人上了车耳畔便有车轮咕咕转动之声音。 祝家之人尽数离去之时,陈温于一枫树之后转了出来,目光只管追随着那越发远去的马车,直到再见不到之后,方才苦涩一笑,由腰间拿出酒囊,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随后扬手抛远,大笑着往回走了。 于马车之上猛然间想起英台一事,祝熙之忙着掀了帘子问着端坐于车厢之外的清茗道:“清茗,你可知英台她今日如何了?” “主子你赶紧进去,晨间霜露甚重,你的身子再受不得的。”清茗一见祝熙之如此不管不顾急的忙将他推了回去,放下帘子后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主子莫要忧心,英台小娘子今日虽闹了一场,这会儿却是安稳了,虽我亦是不知老爷用了何种方法让娘子甘心回去的。” 清茗低低诉说着,虽是有几分疑惑却也不曾流出些许,这些年跟在主子身后他亦是学会了宠辱不变,处变不惊的。 马文才挑了挑眉头,嘴角处沁出一丝邪气笑意,以手支着下巴道:“若是我猜想不错,你那妹子是缓过神来了,不过竟是不哭不闹倒是反常的很,怕是此番难以了结了。” “嗯,我亦是这般认为的。”祝熙之唇边凝着一抹温润的笑,却是叫人看着自有一番风情,“不过我于路上自有安排,不怕她闹,就怕她太过乖觉而不闹。” 马文才无甚在意的笑笑,一手将祝熙之搂进了怀中,过能知觉怀中之人身子的冰凉,心中心疼不已,他家熙之往日身子虽说不上多好却亦绝非如此孱弱,如今却仅仅深秋身子便冷至此了么? 祝熙之任他搂着,更是放肆的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果然这人比那么些个汤婆子都得用。 “熙之,昨夜为着你家小九折腾了那么些个时候,且先在车内眯些时候,便是有事发生我自是会叫你的。安心睡吧。” 看着祝熙之精神不济的模样,马文才微微动了身子,好叫祝熙之靠的更舒服些。 祝熙之甚是顺从的闭了眼开始小憩,昨夜却是累的很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马车之内一阵晃动,祝熙之一下子惊醒,恍觉之惊了马。马文才一只手支撑车壁,一手稳稳搂着祝熙之,不叫他受半点波动。 “清茗,出了何事?”怕是出事了!祝熙之惊觉不好,祝家马父皆是纯熟之人,何曾犯过此等错事。 “回主子,前边英台娘子的马车忽的就停了,听前边伺候的人说是娘子跳车跑了,那会儿人多,一下子就不见了影子,都找着呢!” “呵,果真,她还是该受些教训。”摇摇头,祝熙之露出一副果真不出所料的模样,冷冷出声对着外边的清茗道,“清茗,你且去告诉所有人皆不用找了,她自会被带回来的。” “诶?是,小的明白。” 清茗一时难以置信,却也不敢有所质疑,主子所言自是对的,再者主子如何也不会拿英台娘子玩笑的。遂急急下了车往前头去了。 便在清茗刚走不久,一长相再普通不过的青年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近了祝熙之的马车,直到帘窗处才停下,恭声道:“主子,英台娘子已然找到,我们听着您的吩咐正想将事情办了,然却是出了些意外,您可否去一瞧?” 马文才本是搂着祝熙之的,看似闲闲散散却于那青年靠近到来之际紧了紧手,面上更是多了几分肃穆之色。 刚想出手便见一只玉手握住了自己手腕,耳畔传来低低地安抚声:“没事的,那是我吩咐时刻注意着英台的人,虽是高手却亦是自己人。”随后车外传来的低声禀报打消了他的疑虑。 不过即是如此,马文才却是露出一抹苦涩:“未曾想熙之你身边竟还有这等高手,看来于我而言对你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往前倾了倾,祝熙之轻巧的在马文才唇上印了一吻,随便笑出声道:“你若是想知我自是和盘托出的,往昔不过想着此等利器谁握于手中皆是怀璧其罪,不想拖累于你,然,此时你我既心相惜,意相通,那便是拖累了你我亦是要讲给你听的。” 听此一言,马文才方才释然,扶着祝熙之下了马车,一灰衣青年附身于外,显出几分恭敬与敬畏。 “带我们过去吧,一路之上你且将事情讲清,到底出了何种意外之事?” “是,主子,这边请。”那青年低头引路,再是恭敬不过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本是得了主子的意只叫英台娘子得知没了祝家她不过是个何事都不成的弱女子,想着装回豪强吓上一番再遣了人去请主子派人来的,若是英台娘子见了只因着自己是祝家人才得解救,也算是完成了主子的任务。” 随着灰衣人的诉说,马文才越发对他家熙之敬佩不已,竟是能算到祝英台必要逃跑而谋划这一出,神机妙算不过如此了。 祝熙之却是未置一词,他现时关心的不过是那意外。 “倒是叫我们意外的是英台小娘子于逃跑之时竟是遇上一旧人,只见教养也可知那位旧人本应是一世家女子,此时却叫一官家妓院的人追赶着,那娘子许是一眼见着了英台娘子,急着就扑了上来。主子你是知道的,英台娘子平日最是侠义心肠的,自是不会见死不救,这会儿正与妓院之人对峙呢!我们又不敢逆着您的意思随便现身,只得在一旁暗暗护着,等您去定夺。” “妓院?”这倒真是叫祝熙之吃惊了,只是那逃离妓院的女子又是何人,怎会识得英台?这会儿他倒是急了几分,若是英台叫人轻薄了那就真是要了命了,不由得加紧了步子。 马文才倒是暗自笑了,呵,若是这祝英台真被妓院之人好生教训一番才真算是解气了,那种受辱才会真叫她晓得若非是祝家她哪里来的这般轻快日子,且看寒门谁家女郎得与同她一般可念书,甚至可女扮男装往书院念书,他日若是祝家倒了,她亦是有可能成为官妓。 祝熙之与马文才赶到一处之时眼见着祝英台已与那几个官家妓院的管事大打出手开来。几个妓院之人一眼便可得知是身子亏损久矣的人,其身手堪堪与祝英台一女子相差无几。 虽是这般说,倘若时间一久祝英台必是落入下风的,到时只得沦为刀俎鱼肉罢了。 灰衣人见身后两位皆是一语不发,心中有了几分计较,遂回转过去寻问一番:“主子我们要过去帮着么?” “不用,此番正是合了我的意,倒也叫英台真心明白何为世家之力,离了祝家她不过亦是一平凡女儿家,一事无成罢了,这竟是比我先前想的好些。” 祝熙之摆摆手,即是未曾发生何等覆水难收之事,他倒是真有心叫祝英台吃些苦头了,也好叫她明白没了祝家她什么都不是,莫要再那般猖狂。 马文才暗自扶着祝熙之,一边心中嗤笑做壁上观,该她倒霉呗! 第三十一章 “那个女郎好生眼熟,我必是在哪里见过的。”祝熙之远远打量着那被祝英台稳稳护于身后的女子,样貌清湶,隐有江南女子之柔美,亦有北地女子之端庄,猛然间想起一人,若是猜想不错,这女子怕便是那吴家娘子吴瑞珏,几年未曾得见,今日一见却是较往日大不相同,其身形不知消瘦几许,其神情不知哀戚几分,更兼着此刻被妓院之人相追逐,恐这几年都未曾有安稳日子。 有一事倒是叫他思索起来,曾记得这吴家娘子亦是违背了父母之命而与一寒门士子私奔而走,如今倒是落得如此地步,吴家也因此成了门阀世家的笑话,现他家郎君吴锦想着找一门当户对的姑娘都不成了,家族势力更是被几个甚是过激的老旧世家打击,早早不复四五年前风光,恐不过年余光阴便会堕成寒门,如此绝佳典故,正是英台所需。 前边英台正是力竭之时,她虽从小跟随父兄稍习武艺,于万松书院之中更是精于骑射,然其毕竟为女儿家更兼着双拳难敌四手,自是再难支撑的,一个不慎被打翻在地,手肘落地之间只觉疼痛难当,想是已然擦破了皮。 “英台,你如何了?”吴瑞珏一见祝英台到底而吃痛的脸色忙着赶去瞧了,刚想将祝英台扶起却生生亦是被以妓院打手给推到在了地,此时竟是与祝英台同等境况。 四五妓院之人中一看着就是领头的男子甚是趾高气昂的俯视着这二人,带着几分不堪的几笑容,伸手便欲摸上吴瑞珏的脸蛋,然却余半空中被一把打掉,只让他觉着火辣辣的疼着。 “啪!”吴瑞珏此刻哪里有半分女子的柔弱,面上皆是嫌恶之色,蹬着脚便往后挪了几步,秀眉皱起道,“你们莫要猖狂,英台是上虞······”只是次此话还未曾说完便叫祝英台打断了。 “吴姐姐,不可说!”祝英台一个翻身便将吴瑞珏的嘴捂上,此时若是说出上虞祝家,那么家中之人要找到她易如反掌,这却是不能的,“我自有道理,此刻我是不能顶着祝家身份的。” 话虽说的小声,吴瑞珏却是听见的,心中不免奇怪,再瞧着祝英台一副男装打扮一时间以为是祝家出了何事,也再不敢说些什么的。 二人正说着话,那群妓院之人可不管你如何,只道是方才吴瑞珏之为惹怒了他们,领头之人大手一挥,几个小喽罗便立时迎了上去,将祝英台与吴瑞珏二人钳制起来,祝英台此时更是被误以为男子,狠狠压死于地。 “他是什么?”那打手露出猥琐的笑意,渐渐逼近,死死捏住吴瑞珏的下巴,这会儿吴瑞珏倒是实在不能动弹了,只得用恨意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人,然这恰似惹怒了领头之人。 “啪!”一个巴掌毫无预兆的扇了过来,吴瑞珏娇嫩的面庞立时肿了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指甲血印,领头人露出一口黄牙狠狠啐了一口在她面上,好不得意的说着,“你当你是谁?不过是个被自家男人不要了才卖进我们那儿的婆娘,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了,镇日锦衣玉食,还要好生伺候?告诉你,这便是命!你这等女子再如何貌美如花依旧是给客人看的,只有那世家女郎的美貌才是真用来敬着的。” “你······”吴瑞珏被他说的脸色涨红,只觉着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强忍着才未曾吐出来,虽是气愤却无话可说。 说什么?莫非要说自己曾经亦是世家大族的女郎,只因着不甘委身于父母所挑选之人而与一寒门士子私奔么?恐是如此说出来压根便不会有人信,便是信了也只会嗤笑自己傻罢了,不过自己却也是傻的,本是自该认命的,这如今种种皆是自己自找的。 “吴姐姐也曾是······”此番祝英台倒是忍不住了,她如何能见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妹在此受辱,冲口而出便要说出些什么。 吴瑞珏心中一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此时提及往事的,这只会叫别人越发看不起她,眼含清泪的喝止道:“英台莫要说,说了也只会叫人······” 此话一出,祝英台慌忙止住言语,忽的想起吴瑞珏往日之行事,她亦是同她一般为着情郎私自离家的,那时只说是找到了心爱之人,曾以为现在定是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方才听那打手之言恰似她丈夫将其休弃甚至卖入妓院的,这到底是何种情状? “哟,这郎君长得好生俊秀,正好鸨母那流芳阁近日才被赎走一头牌小倌,人手正空缺着,看你的样子似乎比那头牌还俊上几分,正好补了缺。” 领头人上下打量着做男装打扮的祝英台,露出一抹算计的笑容,今日似乎赚大发了。 “你说什么?”吴瑞珏听此番言语恰如晴天霹雳,她如何也想不到这妓院之人会将注意打到祝英台的身上,挣扎着便要脱离钳制,终是未得成功,最后只得声泪俱下道,“我与你们回去,亦再绝不离开,只要你们放了他。” “再者这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竟做如此强抢之事,就不怕官府上门么?” 自己已然身陷囹圄,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得叫英台为着自己而得此悲惨下场。 “官府?呵,你这婆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们鸨母的生意为何会如此之好?又为何会从无人闹场?那自是有官府撑着的,砸了我们的招牌亦是瘪了他们的荷包,你可懂?” 恍若看傻子一般瞧着吴瑞珏,领头人只觉这女子竟是这般蠢,难怪会被丈夫休弃。而此番话一出,吴瑞珏面色苍白,腿脚酸软,莫非她与英台真就要毁于此地,再见不得亲人了么? 这厢祝英台听闻领头人的打算心下惊慌,她又怎能被带往那寻欢作乐之地,便只是想着就叫她心中汝钝刀磨着,立时挣扎了起来,无论如何她皆是要离去的。 “你们这群贼人且快放了我,否则若是我家中人找到此地定是要你们好看的,我是上虞······”这会儿哪里管的上是否会被家人找到,若是连贞洁都不保又谈何与山伯双宿双飞,然于此时她要说之时别人却不见得要给她此种机会了,话未曾说完便只觉着后颈一痛,一阵黑暗侵袭而来,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然堕入昏睡之中。 呲着牙,领头人面上尽是得色,叫你大喊大叫,如此晕过去甚好,吃些苦头方能调教好。 “还愣着干啥?将人都给我带上,此次得此尤物定然会得了鸨母的嘉奖,到时我自是少不了你们的好。” 领头人不甚在意挥挥手,叫后边的小子们将人抬起都跟着他走了。 一行人堪堪转身走了几步,便生生被拦住了脚步。 只见一温润郎君眉眼含笑立于前路,那卓绝风姿果真叫人心下叹服,印于瓦蓝晴空之下如谪仙降尘,不惹半分红尘污秽。许是身体不甚好,身旁一俊朗男子长身而立,小心的扶着他,只那气势便叫人望而生畏,再不敢多看一眼的。 见其二人身后尾随众多仆役想也可知定是世家门阀人家的子弟,得罪不起。 “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做如此鸡鸣狗盗之事,果真当我朝尽是酒囊饭袋之辈么?”清朗之音如山泉清冽,直入人心,带着几分动人的意味,“不知几位是否愿意与小子往那官府一去,虽听闻你们方才所言那官府与你们鸨母关系甚笃,然我亦是有叫官府之人亲自拿下你们鸨母得能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妓院几人听此一言皆是惊慌失措,只见这两位郎君如此风度便可断定此话不假,再见其仆役一看便知是武艺好手,若要强抓自己等人定然不费吹灰之力,一时之间却也是心焦不已,忙忙求饶。 “两位郎君,且请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几条狗命吧,莫要脏了您的手。您若是有和吩咐,我们定然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的,只要您饶了哥几个。” 领头之人不愧是这几个人中的翘楚,谄媚的笑容忙着上脸,与方才的凶狠截然不同而却不见半点违和,可见惯做这类事的。 “哦,是你说的何事都可的那么此间还真有一事要麻烦于你。” 吴瑞珏只在见着那二人之时早就懵在原地,一时间万事不知。 他人她是不认得的,然那青衫儒袍的年轻郎君她是如何也不会认错的,即便是她早早几年未曾得见于他。那般俊秀清雅之姿,她又怎会相忘。只是为何······为何祝熙之于英台之事视而不见?此刻不该先将她们救下再言其他么? 祝英台再醒之时只觉浑身疼痛,手肘之处更是刺人疼痛。 入目早早不是那偏僻一隅而是撒花绣帘,空气之中有微甜熏香气味,闻着便叫人沉迷。起身环视四周,此间布置精巧绮丽,富贵繁华之气尽显,让人遐想这屋子的主人竟是怎样的温香软玉,柔美可人。 “英台你醒了?”有惊喜之人从外而入,眼见着吴瑞珏进了门,却是小心将门掩好,似外间有何种怕人之物,只有这般才叫她心安。 “吴姐姐,你无事吧?他们未曾对你如何吧?”祝英台忙着迎上去,一把拉起吴瑞珏上下瞧着,甚至转了一圈来查看,见着好似无甚伤口的模样才放下心来,“姐姐,这里是何地?” 这不问也就罢了,如此一问却是叫吴瑞珏泪如雨下,只扑倒在床上低声抽泣起来,虽看不到其面色,然只于其颤抖的身子也可知定然是伤心欲绝的。 祝英台坐于床边,只手轻拍吴瑞珏的玉背,低声问着:“姐姐你到底如何了?是不是他们······” “英台,我······我好生后悔不肯听信父母之言嫁与门当户对之人,定是要跟着他一起离去,今日种种遭遇皆是为我自找,我自是不会有所怨怼。” 不等祝英台问完话,吴瑞珏只低声哭诉道,期间苦涩与悔意一闻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不记得吴家与吴瑞珏的筒子们,指路于第二章~~~(话说我这是多久才把人拿出来晾晾啊,不记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第三十二章 “他?”其他之语于祝英台或许无碍,然就这私奔一事她亦是曾萌生此想法,遂敏感于吴瑞珏此言,很是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姐姐是说与你私奔之人?”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吴瑞珏缓缓坐起身,面上泪痕未干,自有一番我见犹怜之色,拿出怀中罗帕轻轻擦了,胭脂色于素白罗帕上晕染出淡淡红痕,恍若方才有泣血之行,看着便叫人心惊,“我本以为他最是重情义的,家族门阀于我们二人之间不过遮眼浮云,却未曾想等我真与他一起离开后才知门第非浮云而是横亘于我二人之间的千山万水。” “山水迢迢不知路之遥,我费尽年余光阴却什么都未曾改变。初相见时的惊艳亦是随着时光渐渐磨平。” 吴瑞珏低声诉说着,眉尖微簇,盈盈眼波含泪珠,哀戚之意足可见得。 祝英台心下一凉,见得幼时姐妹现时如此情状亦是有感于其凄凉,却也不免想若是他日她与梁山伯一同私奔,那么日后的她是否会如瑞珏姐姐一般? “那么他又为何将你卖往这妓院?”祝英台最是不得解的便是那男人如何要将瑞珏卖来这腌臜之地,即使两人再如何不和也不至到这种地步,“你又怎能从了他?” 说到此处,本已镇定下来的吴瑞珏再次红了眼眶,泪珠儿滚滚而下,身子微微倾斜着靠着床,似这样便有了那么一点勇气而娓娓道来:“我虽非有倾国色却也绝非姿容庸俗,他第一眼见着我自是喜欢的,然却也不至于誓死娶我,在得知我为世家女之时却是动了心思的,本是想着若是得以娶了我便可借助吴家之力青云直上,他叫我与他私奔并非只为着喜欢我而不顾一切,却是因着他以为以我父母对我之宠爱不过生气两天便可叫我重回吴家。呵,可惜他一介寒门不知的是于我们世家大族而言即便是叫家族子弟死了亦是不会让其有辱家门,我父母再如何宠爱我也决计不会让一个私自与寒门男子私奔的女儿再重回吴家的。” “遂他久而不得,故而休弃了你?” 到了这里祝英台又哪里会想不通,那个男子兴许是喜欢吴瑞珏的,然却也挡不住对功名的追求。山伯,你与我一起,又是否为着功名,又是否为着青云梦? 面上眼泪虽是擦尽,吴瑞珏说道此处却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怨毒之色哪里像是从前那个清如水的吴家娘子,看的祝英台有些骇人,不自觉的便往旁边挪了一点。 “若是如此他还不至于休弃我,此后一事才真叫人肝肠寸断!”一把扔了帕子,玉指死死抠住窗幔之上的绣花,颇有怨气道,“原是他定品之时得了个七品,虽曾经是个寒门却也有那最低等士族看上他为婿,其中一家娘子更是见着他倜傥之貌心动不已,哭着闹着要嫁与他,其家族之人无可奈何便也许了。只是如何也不能叫自家女儿委屈了,得知我已是其妻子便开出条件要他休了我,否则绝不会将女儿嫁与他。我本是被家族抛弃之人,没有了家族庇护即是曾是世家门阀之女,却也落得被一个小小下等世家女子替代的结局。” “然他果真借着那世家之力成了此地县令,倒是不枉他狠心。如此还不算,那女子对我定是恨极才会唆使他将我卖往妓院,便是我有心逃走也无力回天,这妓院还是靠着他的权利方才撑起来的,又怎可能违背了他的意思?” 话一说完,吴瑞珏面如死灰,可见已然是个心死之人。 于祝英台而言听着却是犹如五雷轰顶,想着她与梁山伯的种种亦是不住怀疑起来,再见吴瑞珏失其家族护佑便成了下等世家之女皆可欺之人,心中不由想着若是哪日祝家也抛弃了自己,那么自己又是否可在那种情况下死里逃生,想了半日也只是摇摇头,到时她一人又能做些什么?恐也比之吴瑞珏她亦是好不到哪里。 二人各有心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外间喧哗与钟鼓丝竹之声。 “玉娘,快些出来接客!外边的客人可是等着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世家娘子么,休息如此之就还不够么?”外边鸨母的声音由远及近,自有一种风尘之气,随后门便推开了,果见一分明年华老去却还浓妆艳抹、衣裙艳丽的婆子出现在了门口。 一见房内的祝英台,鸨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扭着腰走了过来,身上浓厚的脂粉之气直叫祝英台皱了皱鼻子。 “哟,果真是个绝色。”如同估价牲口一般的目光在祝英台身上逡巡着,眼中之掩不住的满意,暗自点头,“年岁不大么正好做个清倌,他日这第一次自能卖个好价钱。” 祝英台于此地早早冷静下来,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只是一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才会那般失态,此时早早想清她又怎会轻易叫人看出想法。此时即便她说了自己是世家之人,这鸨母信不信还是其次的,最怕就是若是他们怕放了自己反倒招来祸患而将自己囚禁于此一辈子。毕竟吴瑞珏出不得此处,那么家中人又哪里会想到自己会被劫持到妓院而来,若是此生不得出,就糟了。 叫别人轻易得知你的想法,此乃大忌!七兄自幼教导,如何能忘?不过若是此刻七兄在又该有多好,听得吴瑞珏之言她方才醒悟七兄与父亲平日里所为虽是让自己不高兴,却是真心为着自己好的。 七兄,父亲,你们此刻又在何地? 冷冷端坐于床边,既不搭话也不显愤怒,恍若壁上观者一般的看着鸨母。果真此番情景倒是叫鸨母拿不准,一时间间亦是有些心惊,有这般气度的郎君寻常人家可怖多见,莫要是抢了什么世家之子的好。 哼,若他真是个世家子弟就直接叫人弄死好了,到时来个死不认账,否则放了这小子他定会叫人来报复。 “小郎君,不知你家中还有何人?家世如何?”鸨母腆着脸笑问道,身上罗衫轻薄看着就叫人觉着放荡到了极致,“若是你家中还有何厉害人物我们便放了你的,要知我们此等下等人可是惹不得士族的。” 祝英台此时哪里不知鸨母心思,嘴上这么说,可是眼中杀意却是叫她一眼瞧出来的,遂依旧冷淡着脸不说话。未曾想此举倒是叫鸨母误以为祝英台无甚家世,遂也放下心来。 “老鸨,吴瑞珏呢?”猛然于外间传来一男声,带着几分醉意,不过须臾一脚步趔趄的男子摇晃着进了屋,果真是一醉鬼,虽瞧着长得俊秀非凡,却少了几分风流写意,只是一副好皮囊罢了。 此男子一进房门,鸨母立刻涎着脸贴了上去,一手风骚的挥着手中绢帕,一手径自搭上了这男子的肩膀,而后一直往下游走着,笑意吟吟道:“县令大人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要知道这里的姑娘和小倌们可是想您想得紧啊!” 吴瑞珏自这男子进来后便面色发白,浑身颤抖,那模样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我自是来见见吴家娘子的,也好叫她知道我过的何其之好,她不是咒我断子绝孙,必定获罪于人么,呵呵,今日我家内人见了大夫可是被诊出已有身孕。” 祝英台心下暗恨,她算是得知了,这男子怕就是吴瑞珏的丈夫。难怪能得了瑞珏的喜欢,那张皮囊确实生的好,若是再能花言巧语几句,从小未曾得见过什么男子的瑞珏自然会为其所骗。方才还将山伯与其相比,真是糟蹋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虽自己不疑山伯,此事却也是足有启发,不管将来二人如何,自己若是失了家族庇佑亦不过一介女子,果真还是自己以往太过天真了么?七兄,现在我才知你为何总说没了祝家我们亦不过是庸人罢了。 吴瑞珏此刻也不曾言语,虽得此羞辱却亦是冷静相待。 忽的瞧见端坐于吴瑞珏身旁的祝英台,醉汉朦胧之眼一下子便亮了,在鸨母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眼神飘忽,伸手就欲拉祝英台进怀:“小美人?老鸨,你家何时来了此等绝色,只瞧着便觉心神荡漾。今日就他了,就······就他了!你们都出去吧,就要他······要他服侍我。” 鸨母听闻此言眉开眼笑,没想到这新来的第一次就俘获了县令大人,果真是个宝啊! “好好好!今儿个就他服侍您,您就好生享受着吧!玉娘,且与我出去,莫要打扰了县令大人的好事。”鸨母赶忙使了一个眼色与瑞珏,叫她赶紧离了。 谁知吴瑞珏非但置若罔闻,反而一个起身拿起桌边杯子一个使力就砸向了鸨母。 “晃啷!”茶杯应声破碎,滚烫的水浇了鸨母一身,烫得她哇哇直叫。 “你这是要造反了,啊?”鸨母气得面色涨红,手指颤抖的指着吴瑞珏,恨的咬牙切齿,直往外吼着,“来人啊,给我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出去打杀了!” 祝英台立时起身,她也未曾想到吴瑞珏竟会突然发难,不过既已然发生,那么自该做好一搏准备。 醉熏男子这会儿倒是惊的酒醒了,却依旧那眼睛瞧着祝英台,对于方才之事好不放在心上。 应着鸨母的声音立时上来一群人,祝英台本已紧张的手心冒汗却在看到来人之时一下子瘫软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打杀?还真是好本事!区区一妓院鸨母竟能行此职权,本官倒是闻所未闻。”为首之人正气凛然,棱角方正,一身官府竟被其穿出几分倜傥之感,“还有这你,小小县令本事挺大,勾结此处鸨母犯下不赦之罪,此番倒是叫本官好生见识了。” 只观此人官服便可知位至太守,而这太守之后悠然而立之人不是祝熙之又是哪个? “七兄!”祝英台此时才觉后怕,清泪两行,潸然而下,几步狂奔至门口撞进祝熙之的怀中,低声呜咽着。 祝熙之一把搂住祝英台,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叹了一口气,此番倒是叫这丫头好生受了一番惊吓,然不知效果几何。 第三十三章 那老鸨与县令见此情景早早懵了头,不知郡太守为何会出现于此?虽太守所在临县与此相距不过半日路程却也不该突然而至啊! “柳太守,您此番怎会······” 县令忙前至一步,躬身行礼,丝毫不见方才骄矜之色,倒是有了几分诚惶诚恐的意味。 “我若是未曾前来又怎能见得今日这番好戏?”柳太守冷哼一声,眉眼之间的具是冷色,连一眼都未曾施舍与县令。 今日他原是于府衙之中小憩的,忽的有衙役来报说是上虞祝家来人,说是要面见他。上虞祝家他自是知道的,虽是一等世家却最是低调的,族内子弟皆是克己之人,遂声名在外。不知今日怎的忽的要来见自己,然自己为官清正却也为甚好畏惧,只整了整官服见了人。 他虽是知道祝家人皆是不凡,倒是没想到不凡至此,当得知来人便是祝家排行第七的祝熙之时也不得不叹一句祝家公远好福气。 这祝熙之倒是未言找自己何事,只叫跟着他走一趟,本还疑惑着这祝熙之装神弄鬼,谁知到了此地却看到了这一场大戏,于自己治下竟发生此等事情,颜面难全倒是小事,自己又该如何对得起百姓。 “你们有什么话稍后再言,来人把这二人给我押下去!”一声大喝,随后而来的官兵立时将屋中的鸨母与县令拖走,防着这二人说出些不逊之话,直接拿了布给嘴巴堵上了,“这家妓院且给我先封了,无我命令,不许再有人进出。本官定要将这妓院中所有腌臜之事彻查清楚,也好叫那冤魂于地下安息。” 今日这鸨母可随便打杀人,可见往日此种事情发生绝不在少数,必是要彻查清楚的。 祝熙之暗暗点头,这柳太守倒不失为一个好官,此种事情发生不是先为着自己的颜面或政绩而掩下真相,而是明白着彻底调查,若是这为作戏,那么若是没个官员都能做成这般也算是足够了。 “祝郎君,此次是本官失职叫如此恶人横行,此番定然是要彻查清楚的。”柳太守微微颔首以表歉意,再见祝熙之怀中掩面抽泣的祝英台,冷硬的口气倒是柔和了几分,“祝家女郎果真与平常女子不可同日而语,如此情状依旧能淡然相处,今日委屈叫女郎生受了。” 祝英台一时有些呆愣,这柳太守如何得知自己是女子的?遂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瞧了柳太守一眼,尽是不解之意。她方才哭过,眼眶微红,如此看来倒想那白兔一般温和可人。 柳太守笑而不语,去了几分冷意,如此温和恍若兄长,叫人心生好感。 祝英台见柳太守这般模样也知他定是不愿说的,只撇撇嘴再次埋进祝熙之怀中,不说便罢了,谁也不稀罕。 “本官还要去审理此起案子,暂且先行告辞。” 柳太守也不欲多说什么,只严整着一张脸告辞了。 “七兄,我······”祝英台见外人皆走了,方才从祝熙之怀中站出来,面色羞红可见愧意,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低着头不停揉着衣角,“我······我错了,我不该······” “有什么话先回去见了父亲再言,莫要叫他老人家心焦,你七兄我可是有着大把的时日等着你说的。” 祝熙之浅笑摸摸祝英台的脑袋,见这丫头现在模样应是明白不少,也不枉自己苦心孤诣整出这么一场大戏。 “清茗,你先将女郎送回父亲那里,我一会再去。” 挥挥手,清茗应声带了祝英台往外头去了。 祝英台离了后祝熙之倒也真不忙着走,只拿眼瞧了一旁依靠着桌子静静立着的吴瑞珏,眼波似水,却不知其所想。 半晌,吴瑞珏才堪堪说出些话来,虽依旧话语破碎,气息不稳,好似方才经历了生死一劫:“熙之郎君,方才我已按你所言将我人生丑事皆一一道于英台听去,你又可否遵守你之诺言?我不求你带我会吴家求得父母原谅,我只求此生可安然度过,再不为人所欺。” 由怀内拿出一方锦帕,观其形状也可知其内必然裹着他物。顺手将锦帕放于吴瑞珏手边,祝熙之幽幽开口道:“此方锦帕之内自有你的卖身契与一些田地、住屋的地契,想来于此你便可有一安身之地,过会儿自有人会送足以让你安度余生的银子,你我如此便两不相欠。方才之事不可叫英台得知,否则莫要怪我心狠手辣而不懂怜香惜玉。”虽你早早已不是什么香玉,不过是致家族摔落之辈罢了。然交易即是交易,他自会遵循。 说罢也不理吴瑞珏,径自往外去了。 堪堪走过曲廊要往下去之时,忽闻身后有一女子之声:“若是当初我未曾推却与你婚事而与他人私奔,你可会喜欢我一点点?” 祝熙之回身只见吴瑞珏立于其身后不远处,满面泪珠,神情惶惶。 “这红尘之中最无用的便是‘若是’,只因着它无法改变任何东西,谁都回不去当年,你可明了?”撇下这话,祝熙之毫不犹豫的回身离去,此刻再来后悔当年不过是愚蠢至极,与其如此何不为日后打算着,不过徒添伤悲。 其身后,吴瑞珏如失了牵线的风筝一般倒落在地,喃喃而语道:“我只是想要嫁与一个爱我之人,这又何错之有?你若是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当年我又何必······何必······” 祝熙之眼看着这旖旎温柔的富贵地顷刻见人去楼空,心中不觉空荡着,许久才露出一丝浅笑。当年若是吴瑞珏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他为着父母如何也是要与吴家定亲的,那么便再无今日与马文才并肩携手之事,如此说来他倒是要好生谢谢她了。 祝吴两家本于几年之前就想让祝熙之与吴瑞珏定亲,双方都觉自家儿女性情容貌气度想匹配,然还未曾露出风声这吴瑞珏便跑了,遂此事只得无疾而终,祝家也因此恨上了吴家。好在这打算只有祝家父母与祝熙之、吴瑞珏知道,倒是没让祝家蒙受何种屈辱。 “熙之,在瞧什么呢?”恍惚间身子被一人揽了去,暖意袭遍了全身,便是不看他也知道何人有此种胆量做此事,遂只是温顺着让那人为自己披上一件衣裳。 “无甚事,只是想着这富贵繁华之地不过仅仅须臾就成了此种形状,直叫人唏嘘。对了,我让你去察那柳太守,结果如何?” 马文才方才不在自是有道理的,原是奉了他家熙之的命令去查了那柳太守的底子,祝熙之第一眼就觉着此人不简单,若是不查清楚恐会有隐患,万无一失方才是他的做事风格。 说道此处马文才倒是笑了,带了几分得色和与有荣焉,拉着祝熙之的手便往外头去了:“你是有所不知,这柳太守名为柳敏,今年三十有一,果真是柳宣一母同胞的长兄,我说怎么就瞧着眼熟,原是与柳宣长得有几分相像,然这二人气质迥然也难怪常人难以看出。我家熙之果真聪颖,一眼就瞧出了这二人的关系。” 扶着祝熙之上了马车,这会儿可算能将人搂紧怀里好生护着了,马文才方露出一抹安心笑容,一边替熙之将外衣脱去,一边低笑道:“还有一事倒是叫我好生想不到,于柳敏书房见着几份柳宣的手书,你可知我见着了什么?原是柳宣竟是喜欢你家妹子的,这颗真真是吓着我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你妹子是女郎一事告知与他,也省得他有所觊觎。” “什么?竟是如此?” 这回连祝熙之都忍不住惊讶了,自是难以相信的回首去瞧马文才,见其面色虽有好笑神色却也不见半分虚假就可知此事定然是真的。 “我于书院之中可是未曾看出半点来,这柳宣果真能装。”祝熙之现时算是明白为何柳敏会一语道破英台女儿身之事了,分明是这柳宣于书信中泄露出去的,“不过若非英台倾心与梁山伯,此二人倒实为良配,柳宣亦是一天资难得之人。” “怕什么,若是那梁山伯完不成与你的约定于五年内显扬于世且入得士族,那么英台婚事自有你家中做主的。” 马文才不甚在意的为祝熙之散开发髻,手指交织于其中轻轻梳理着,他最是爱着这般的手感的,青丝缠绕,几许缠绵。 “他梁山伯有五年可等,可我家英台再等五年已然是老姑娘了,可不是吃亏的紧。”轻蹙眉间,祝熙之心中意难平,“当日就给与他约定三年才好,五年实是太长,若是他五年内未曾得其目的,我家英台岂不白等五年?我······” 剩余之话依旧哽在喉间,却生生被人以吻封缄,最后只剩下喘息之声。 晚间于一户人家落脚之后,祝英台便稳稳出现于祝熙之面前,带着几分不安与羞愧。 昏黄灯光之下,祝熙之仅着一见月白外袍立于灯下执笔手书,一向清冷的玉色面庞也叫灯光晕出几分暖意,更觉好看了几分。 祝英台突觉这玉人般的七兄又怎会不为自己着想?再想着他自小对自己的宠溺,自己此段时间所做糊涂之事,一时间百感交集,只得红了眼眶。而自己又有多久未曾得见七兄手书了,恐是自有了山伯以后吧。 “英台?何时来的?怎傻站着?”待祝熙之手书已好,抬头之时才见着立于门口的祝英台,扬起一抹笑意,朝着祝英台招招手。 “七兄!”一头撞进祝熙之的怀中,低低哭泣着,似要将离家以来的所有不安、委屈与羞愧皆发泄出来,祝熙之甚至能感受到胸前的湿意,却只是站着任由祝英台不停地哭泣。 “七兄,我已然知道我错了,我······我不该违逆你与父亲的意思,你们自是想我好的,我亦是不该置祝家与水火之上而不自知,我不该······我不该任性妄为,我不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便最好,父亲与七兄决计不会叫我祝家女儿受委屈的。” 第三十四章 祝家一行人于路途之上花费时间不少,却也实属无奈,谁教此行之中的祝熙之久病未愈,祝英台又是女儿身娇弱,祝公远实不忍心这二人再受日夜兼程之苦,遂只得慢慢走了。这恍若游玩一般的归途倒是让几个小儿女尽兴的很,好在紧赶慢赶也未落得到了下雪日还不曾到家的境地。 外边寒风侵袭,坐于马车之内的祝熙之窝在马文才的怀中却是惬意不已,轻轻掀了帘子想往外头瞧一眼,堪堪才见着玉水湖的影子便有呼呼北风灌了进来,慌的马文才忙将帘子放下,握住祝熙之已然冷下去的手:“外边风这般大,你这般做如何使得?好容易身子好些了,莫非还想前功尽弃,再叫大夫来瞧一回?你只当自己是神仙了,水火不侵?” 祝熙之听着马文才此种论调也不恼,只眯着眼往他怀里拱了拱,笑言道:“我若真是那天上神仙贬谪而来,是否逝后又该羽化而去呢?此番你可依旧追随我往那九重天上去?” 马文才不做言语,心中却微微发凉,总觉此言不详,却也不敢叫祝熙之得知。 颠簸了不过半个时辰,清茗便于外头恭声说道:“熙之郎君,我们到了!夫人正与外头等着我们呢,前边老爷和英台娘子已然下车了。” “母亲竟是在外边等着?”祝熙之一听此言心下便觉不好,莫非是母亲探听到些许风声?这祝家他人如何他皆是不怕的,只因不论那人如何反对他亦是有理有心将其说服,只陆氏一人是他唯一担心所在。母亲陆氏果真是那油盐不进之辈,只要是她不许的任凭你如何口若莲花,软硬兼施都不见分毫效用。 “不用怕的,熙之如此通情达理之人,我信你母亲必然亦是心有七窍的妙人。”许是看出祝熙之的紧张,马文才捏了捏其耳坠,带着几分宠溺的安慰着,“好了,下车吧,莫叫你母亲等久了,那便是大不敬了。” “嗯。”点点头,于此祝熙之还是明白的,若是此刻落下话柄于母亲之前,往后更难有立锥之地。 二人相携下了车,往前几步果见几个侍女簇拥着陆氏立于门口,寒风猎猎,吹得人面上生疼,竟也不知陆氏在此等待多久,只见她面上青紫可见时间必是不短的。祝熙之不由得心中一热,脚步加快了几分,不论陆氏平日里如何古板,然对于子女却是格外尽心的,别家都是严父慈母,他家却是慈父严母,于此却也没什么不好。 “母亲,不孝子熙之回来了。”祝熙之一礼未尽,便被一双手扶起,带着几分珍视的意味,抬首可见陆氏微红的眼眶,“母亲······” 虽一向刻板,此时竟带出几分柔意:“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马文才于一旁见了礼,此时失礼于人前最是不妥,兼着陆氏乃熙之母亲更要好生重视:“小子马家文才见过伯母,此次冒昧而来,还望见谅。” “文才果真风姿绝佳,莫要多礼。”陆氏见马文才之时却是敛了温情之意,口中之话自是得体,却是暗含了几分冷峭,听得祝熙之心下微动,看来母亲真是得了信了,这回怕是讨不得好去了。 又是一阵寒风掠过,冻的祝熙之抖了抖身子,果然他的身子还是比以前不知差了凡几。 马文才刚想从包裹中取出披风却已有人先他一步,陆氏拿了一件滚了雪白狐狸毛的披风忙忙与祝熙之披上,眼中尽是心疼,忙拉着祝熙之往里头去了,却是将门口一众老小都给丢下了。 祝公远摸摸鼻子似有几分无奈与尴尬,只得道:“都莫要在这里立着里,一起往里头去吧,再这么着都给吹冻了。” 祝公远都这么说了,众人皆知随着他的脚步急急进了府,谁也不想于外头吹冷风的,若是得个伤寒坏了身子也是不好的。 “英台,母亲果然有了七兄就不要你我了。既生瑜,何生亮,既有了七兄,再生你我,又是为何?” 祝轩之苦苦皱着一张脸,颇有些可怜的意味。话虽如此说着,于其口气之中却是不见半分记恨的,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只是未得来祝英台的半分苟同,反倒是脑袋上狠狠挨了一下子,祝轩之忙着抱起脑袋哀嚎道:“嘶!英台你这般粗暴行为如何对得世家名媛风范?你平日所读书中都是没有孝悌之行的么?” 祝英台轻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很是自得道:“只是生你无用而已,与我何干?至少我还有父亲宠着,你么······定是前世造孽,今生才会父不亲母不爱,我劝着你还是每日一炷香,也好叫佛祖好生保佑你,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 说罢整了整衣衫,扬着头就往花厅里头去吧,再不理祝轩之半分,正如七兄所言,祝轩之他实是该去请以名医了,罢了,许是请了名医也不过白费了银子,还是省些让冬日里给七兄房里多天下碳盆子罢。 “我·······”祝轩之边是揉头边是睁大了眼瞧着那扬长而去的自家妹子,自是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自己于家中竟已然落入如此悲惨境地? 马文才暗笑着摇了摇头,这祝家老八倒是有趣的紧,一日不被祝英台呛两句恐这一日都难安。 抬脚往花厅去之时必要穿过一抄手游廊,其间可见祝家小园,虽不及马家奢华却亦是别有一番风味。到了冬天这繁花早已落尽却不显半分落寞,园中红梅怒放,如寒风之中怒烧的火焰,又似美人胭脂泪,望之垂怜。冷香醉人,丝丝入心,像极了祝熙之身上的淡香。可以想见若是此刻大雪纷飞,白雪红梅相印竟是怎样的美景。 “这片梅林乃是母亲特特吩咐了人花重金购得树种种下的,只因着七兄最喜红梅,连着今年已有六个年头了,这还只是小片,你若是往后头园子瞧去了才知何为梅园,不过现今后头园子里的梅花应是还未曾开。”不知何时祝英台却是往后头退了几步,立于马文才身边,露出一抹微笑,眼神迷离似回到几年之前,“那时我最爱听七兄于梅树之下吹竖笛与我听,我自己倒是高兴的不行,冷梅幽香伴玉人,却是不知其中辛苦,那般严寒天气七兄手指定是冷的很。” “这倒是像你会做之事,只顾自己而不问他人饥寒。”马文才扬眉浅笑,他本就与祝英台不和,也不必如何惺惺作态,平常相待才是最好最真,“不过熙之于音律上之造诣我自是晓得的,当年亦是惊为天人。” 只是望着这红梅便似已然看到了乌发半绾之人倚树吹笛之景了,定是万分迷人的。 祝英台听得马文才奚落之言也只一笑而过,自己之过,辩而无辩,又何须再辩。只撇了撇嘴远远离着了,若是自己定力不好而被其惹怒,可就真要遭七兄嫌弃了。 忽闻匆匆脚步之声,马文才收回目光远远便瞧着堪堪进了花厅不就的祝公远急急往回走着,说之为脚下生风亦不为过。 “伯父,您这是······”马文才心中疑云还未曾得解却是遭了祝公远冷冷瞧了一眼,宛若一把冰刃直戳心窝,吓得马文才不知又是何处得罪这未来丈人。 这祝公远才走不就,其后边又是跟来一人,身形挺拔如劲松,风流不羁之态更甚马文才,不是马文才之父马宁致又是何人? 此情此景再是惊人不过的了,饶是马文才如此处变不惊之人亦是有心惊肉跳之感,这到底是何种情状? “父亲,你为何会在此?”皱眉而问,马文才只觉心中似乎有感,隐隐知其所以然,只是却又模糊不堪,亦或是他意识之中难以置信。 马宁致倒是不曾有何异色,只停下脚步面色平静道:“我为此次中正官,祝熙之本应往我那里由我来定品,然得知他有疾不能前往,本朝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此等良材美玉哪可就此糟蹋,故为父我亲来一趟。我还欲往祝公处说此一事,你且莫要给我惹事。” 说完也不问马文才之反应,只恍若后边有恶鬼扑来,急惊风般的随着祝公远的脚步去了。 “哼!”当他傻的么?方才祝公此等模样像是听说了熙之定品之时的反应么?恐熙之定品才不过是顺带的,其中真意几分他自是知道。只是父亲与祝公之间又有何恩怨? 马文才虽是心有疑问却不曾表露,只往那花厅里去了,到时问问熙之自是可知其一二的。 踏进花厅之时便足可见其布置,只该叹祝家不愧清贵隐逸,花厅之间虽不见张扬富贵奢华,却是闲适雅致至极,细细瞧去哪怕只是一副不起眼至极的小小绣墩都是名家手笔,贵不可言。 此刻竟是有些后悔那年前来送请柬之时未曾入内来一瞧究竟,直到今日才有幸得见。 屋内祝熙之挨着陆氏坐于上首,祝英台与早早越过他而进来的祝轩之落于下手边,家中地位,不言而喻。 “文才······”祝熙之一见马文才进来便有些神色紧张,刚想站起身与他说上两句,陆氏只一把将他拉住,只得乖乖坐了。至于一旁的祝英台与祝轩之忙忙与他递眼色,朝着陆氏努努嘴,亦是紧张不已。 马文才哪有不明之理,他与熙之之事恐已被得知。不过心下却不不曾慌乱,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不论早抑或迟,终是要面对的。 就在这几人挤眉弄眼之时,陆氏幽幽发话了:“你们几个都回自己屋子先歇着了,倒是文才贤侄不知可否劳累陪着我说些话,我自是想知道于文才贤侄看来我家这些不成器的子女究竟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差点把码的文给弄没了,惊出我一身冷汗~~~~~~~ 第三十五章 听得此处祝熙之不禁白了脸色,母亲陆氏是何种人他自是清楚至极,若是留得马文才一人应对只怕会大事不好,这二人皆是硬脾气,最是不对付的。 忙着笑着拿了一块点心奉与陆氏道:“儿子不孝未曾通知母亲便离家半年有余,今日方才归来便要赶了我去,果真是生气了么?” 陆氏不动声色接了点心搁在了小碗之中,也不去看祝熙之温雅的笑,只默不作声的一直看着马文才,即不未曾说是同意,亦是未曾反对。虽是如此,祝熙之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母亲如此便是无甚转寰余地了,如是他强行留下恐只会愈发糟糕。 “七兄,我见园子里梅花开的甚好,你已是许久未曾吹笛与我听了,即是我有此听笛之兴,不防七兄且奏一曲来也好为我们洗去这一路的风尘。”祝英台笑得眉眼具开,恍若冬日里的暖阳直叫人看着心暖,站起身子一把拉起祝熙之便将其拖往外间,待得陆氏回过神之时便只得看见祝英台裙裾之上绣着的几只小巧银蝶了。 祝轩之见如此也告罪一声便离开了,顺手带上了屋门。 “老八,此番干的不错!”祝轩之方从屋内出来肩膀便被人轻轻拍了,扭头看去正是躲藏与转角处的祝英台与祝熙之,而此刻祝英台面上皆是奸计得逞的得色。 无奈皱着眉,祝轩之只言道:“门我已是帮你关上了,接下来再有何事可皆是靠你自己了。”撂下此言,祝轩之脚不点地的赶忙离去,并非他不想留下一起听墙角,却是没那般胆色。英台自小是胆大的,即是犯了错也有父亲顶着,至于七兄,他还真从不觉七兄会需他担心,遂还是自保为上。 祝英台也不理他,径自拉着祝熙之走到了门边附耳上去,那般认真的模样让祝熙之为之失笑,他也未曾见英台听课之时又如此认真,不知夫子们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作何感想? 此时屋内虽寂静无声却直叫人心慌,只因着陆氏那双不辨悲喜的眼眸让人不得而知接下来之事。 马文才却是不急的,只目光平和的看着陆氏,暗自打量这位名门女子。虽无年轻女郎的娇俏与清柔却是多出几分大气雍容,柳眉杏目,唇若丹蔻,年轻之时也必然是那少年郎君竞相追逐之人,浑身解数使尽,只为其红颜一笑。他如今算是明白了,虽熙之清雅风致之姿脱骨于祝公远之气度,而那俊美却是大半像了这位陆氏。 半晌之后陆氏堪堪出声道:“我只问你一话,你可护得了熙之一生?” 此话不见半分激烈语气,亦是不见半分焦躁不安,平和的一如只在询问马文才方才的茶点可合心意。 “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叫他人伤得熙之分毫,纵是我死,亦要叫旁人动不得他丝毫。” 沉稳而不见平日骄纵,此时马文才恍若早已是历经风霜之人,带着几分决绝,几分必死之意。 “熙之,你道是如何?”陆氏掀起眼眸,直直看着那屋门上印出的阴影。 “此情,虽九死其犹未悔。”清音兀自由门外响起,随后被悄然打开,俊雅身姿立于门外,印着那院中红梅果真如愈发清雅如仙,叫人不敢有所亵猥。 马文才可由那含笑如水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自是温柔万端的。 “好了,我乏了,你们且都走吧!”不知为何,陆氏忽的站起身便往门口去了,面色未变不知其意,直叫人看着纳闷,怎会如此? 本以为此言一出,陆氏必定大发雷霆且以万钧之势将二人分开的,未曾想竟是如此情形?即不曾反对,亦是不说赞成,莫非是要他们惴惴不安之后而知难而退? 行至门口之时,陆氏停下脚步,一双美目许久的看着祝熙之,恍若要将这个儿子眉眼烙进眼中,便是死了也能记着。 祝熙之有些许慌乱,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的眼神,哀恸而又欣慰,不舍却又果决,不由轻声唤道:“母亲,我······” 然话未曾说完却被陆氏打断,只看一向庄重肃穆的陆氏却是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抬首摸摸祝熙之的脑袋道:“转眼经年,我的小冬郎却已有一十七岁了,分明好似昨日还是母亲怀中撒娇的孩子,见你如此,我也无甚不放心的了。”冬郎原是祝熙之的小名,只因着他是冬日出生,而那日恰也是梅花初绽之日。 转身面向屋子里头的马文才道:“熙之虽是冬日出生却也最怕严寒,你且随身多带着衣物也好叫他暖和些。” 说罢却是疾步离去了,直行到转角之处再叫人看不见之时才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熙之,此路难行,然若是那马文才的话,母亲却是放心了,再如何我亦是不能叫你父亲被其父伤了之后再让你被伤的。你家中来信说是喜欢上低等士族之女时母亲便觉其中有诈,虽你与马文才暗自低调,却与你父亲信中亦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熙之,母亲不与为难,可你千万别叫那马文才负了你。 “夫人······”一直侍立在一旁而未曾有所言语的陆氏由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云丹拿了帕子给陆氏擦了眼泪,边笑着道,“莫要担心,我方才见那马家郎君如此绝然,定不会负了熙之郎君的。” 轻哼一声,陆氏接了帕子狠狠擦了几下,倒是露出几分笑意:“若是那马文才方才犹豫半点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然不过即是如此,我亦是不会就这般轻易将熙之交托与他。几十年前他老子因着懦弱差点害了公远,今日他若是再负了熙之,只当我陆氏是好欺负的么?” “是是是!夫人您最是厉害的。”云丹堪堪松了一口气,笑着扶了陆氏往主屋去了,“您今儿个还是好生歇着吧,老爷与那马家老爷之事恐非一日便能解决,几十载不相见,一朝得见也不知竟是怎样一个光景。” 话是这般说着轻巧,云丹暗自瞄了一眼陆氏却是心中暗自叹气,几十年前那桩事延由至今,夫人嘴上不说,心中恐是苦的很,虽当年只为报恩嫁与老爷而不求真心,然几十年相濡以沫却也定是有感情的,苦哉,痛哉! “熙之,这是······” 马文才一时有些愣怔,他方才所见所听为何?陆氏之言行莫非是······是······ 祝熙之一步一步朝马文才行走而去,所到之处恍若遍生青莲,华雅万端,直至马文才面前。 “傻子,母亲那是同意了。” 祝熙之拍了拍马文才皆是惊色的面庞,见他还无甚反应竟是直接掐了上去,直疼的马文才嗷嗷直叫,然却是笑得傻气,不见半点平日精明模样。 一把搂过祝熙之,马文才唇瓣附于其耳上,轻声道:“夫人,如此为夫可是放心了。” 浅薄的唇微微略过耳畔,灼热的气息碰洒与脖颈之上,祝熙之果真微微红了耳朵,埋首于马文才胸前嗤嗤笑了,此番他们可谓修成正果了。 祝英台捂着嘴笑的直大跌,她从未想过七兄竟也由此羞涩模样,笑煞人也!再想他二人如此甜蜜而自己与梁山伯却不知何年再得见,心下凄惶,边抹着泪边往外头去了。作为祝家女郎她自是知道的,母亲便是同意了七兄之事却也不会同意自己之事。马文才虽是男子却是名门之家,再者如今男风盛行,只要家族之中不曾逼迫七兄娶亲那么七兄与马文才在一起不过被人笑上几句甚是风流不羁罢了。然她与马文才虽是男女想配却是士族寒门相隔,士族寒门不通婚从未有人敢于挑战,只因着士族如何也不会将自己门第与族运叫一桩婚事毁掉,而正是吴瑞珏的逃婚才叫吴家命运多舛,士族门阀之位将是不保。 快到晚间之时祝熙之与马文才携手往小园赏梅,祝英台本也欲却是被祝轩之一脚拉走,说是男子之行于她无干。 许是近黄昏,红霞似火照进梅林之中却有几分暖意,几许幽香翩然而至,冷幽之中却暗含温柔,一如眼前之人,马文才只觉自己想是快要醉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清冷的吟哦之声,今日此时倒是带上了几分温软,恐是心中喜悦所至。 马文才轻轻搂过祝熙之,额头相抵,唇瓣似有似无的相接着,气息交融:“于我而言,熙之便是那枝最美的红梅,我只想叫你每日看在树头也好叫我日日得见,然却是舍不得你受风霜严寒之苦。” 祝熙之唇角渐渐露出柔软的笑意,眼眸似月,漾着春水,轻啄了一下马文才的嘴角道:“风霜雨雪我具是不在意的,只要有你这赏花之人。” 二人正歪缠之时却听远处有悠扬琴音传来,分明是那《凤囚凰》,只是如此情曲却被此人弹奏的哀怨至极,如有心死之意,再往后听去恰有决绝之心,不似诉请却似断情。祝家之中能有此琴技的处祝公远外再无他人。 祝熙之心中忽有不好之感,遂急急拉着马文才寻着那琴音往梅林深处去了,父亲此番时刻却是为何弹奏此曲?又是为何心有哀伤?莫非是与今日所见马文才之父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不好意思,昨天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木有更新,原谅我吧~~~~~ 对了,因为英语四六级要断校园网的关系,如果其后几天木有更新请一定要见谅啊,我变不来网啊!!! 第三十六章 小园之中的梅林不甚大,不过几步之遥二人便得见祝公远端坐于石桌之旁轻拨素弦,黄昏余辉洒落其衣袍之上,为其人镀上一层浅金,更显几分高洁风雅。 琴音袅袅,如轻烟薄雾直叫人再难从中寻得出路,只得流连于这音乐之中。一首思慕之曲此时却可从中听出断情之意,琴音方才还是缱绻缠绵,片刻已是哀痛难当,皆归于决绝之意,最终不过虚无。年少初见,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缠绵悱恻;时光荏苒,曲终人散亦不过须臾。恍然间似有一声无奈叹息惨杂其间,叹尽缘起缘灭。 祝熙之遥遥凝视着祝公远,他虽是不知这琴音所赠之人,却知定是父亲曾山盟海誓之人,只叹最后落得那两地相思而不可得的境地,于如今竟是已然心死。 琴音戛然而止,有断弦之声传来,再看去原是那琴弦早已经不住如此弹奏,不等曲终便已然断裂,隐约间可见祝公远微怔的模样。 终是长叹一口气后长身而起,抱起那把断弦之琴朝着石桌狠狠砸下,瑶琴碎裂,其中而断,又似乎断的不仅仅只是一把琴。 “熙之,你父亲他······”马文才握紧祝熙之的手,目中尽是疑惑的偏过头来询问着,想是他亦是觉着祝公远此举甚是奇怪,与往日云淡风轻之模样相差甚远,“到底何事发生?方才我父亲跟了祝伯父去了,莫非是······” “琴断而情断。”祝熙之不等马文才说完却是呐呐出声道,眼神中尽是迷离与无奈,轻轻依靠于马文才身上,敛起眉目,低声一叹,“晴如山上云,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若是他想的未曾出错,那么父亲此举于任何人而言却是最恰当的,于他自己亦是如此。士人之长衫,贵族之骄傲,为父之慈和,为夫之敬重,父亲祝公远是怎样一人他又如何不知?若是当年他与那相爱之人至死不渝,那么即使家族红颜之毒他同是无所畏惧的,然他却是屈服于此,那么便只得一种结果,那曾与他相伴相守之人尽负于他,如此这段情便再无可能回到当初,只因着父亲是那般骄傲。 而那曾许他此生来世、生生世世之人,若是他猜想不错,非马文才之父马宁致莫属。 许是他二人真心有灵犀,马文才此时亦是缄默不语,怕也是与他想到了同一处。似乎他们于无意之间知晓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马宁致的颓废,于祝家的不善却又想要两家定亲,马家与祝家都不曾反对他二人之事,祝公远见着马宁致时的失态,一件件一桩桩莫不诉于他人真相。 “为何这般做?”由远及近传来一愠怒的声音,循声望去不知何时马宁致已然翩然而来,面上皆是惊急之色,几步便至祝公远身旁,一把抓起身旁之人的手,“此琴为你我相识定情之物,你为何如此相待?” 祝公远本无颜色的面庞与此却是漾出一个笑容,几分释然兼着几分洒脱,任凭马宁致将自己的手腕抓的疼痛:“便如你所见这般,此琴琴弦已断,即是如此为何不断的彻底一点,反正琴也朽了,要之无用不过徒添伤悲。” “于你而言,真是这般看的么?琴弦断了,你我之间便也就此断了么?” 注视着眼前之人的平和的目光,马宁致语气之中多了急躁与不安,他从未想到再见之时竟是会如此的。 祝公远扯回自己的手,转过身之时轻言道:“你我之情早在你屈服于马家之时便已然斩断,今日这琴弦不过是彻底了结你我之间不该仍存的残意。” “你我而今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又有何不曾看开?若是你我当年有熙之与文才的半点沉稳也不至那般收场,此时言当年之事亦不过徒惹烦恼,你我之间再无可能,知己可为,情人莫想。” 言尽于此,祝公远只觉他再无甚可说,只甩了衣袖疾步离去,此地他是不想再留片刻。 “修明,你······”马宁致眼见着祝公远离去,却是不肯放弃急急追去。 眼见着要追上之时却是被人挡于中途,只得眼睁睁看着祝公远远离去:“修明!” “马伯父,我父亲已经言尽于此,你莫非还是不明了么?”祝熙之早于马宁致远远往祝公远追去之时便往这边来了,正好将其堵于半路,“马伯父你执意要我父亲回首曾经,然你可曾想过我父亲与您早已不再年少,肩负之责更胜往昔。父亲此时已是人夫人父,而您亦有文才一子,您此种作为要将两家之人置于何地?要将我母亲置于何地?便是我等子女不甚介意,你可曾想过我母亲之感受?您要我祝家几十年和乐毁于一旦么?” “再不言其他,若我猜想不错,数十载之前定是您负了我父亲,以我父亲之骄傲又如何受得着背叛之人,如今能再见已属意外,您竟是还想怎样?咳咳咳!咳咳!”此番言语祝熙之说着万分激动,他实是不想父亲与母亲皆受其伤,再如何炙热的情爱最终皆要归于细水长流的平常时光,父亲与母亲相守几十年,伉俪情深他自是看在眼中的,便是曾经如何无可奈何娶了母亲的父亲于这几十年之中也早已将其作为亲人放于心中重要之地。 夫妻恩爱,恩于前,爱于后。 马文才见着祝熙之又犯了咳嗽,一时也是急的不行,只忙着与他拍背,柔声道:“慢着些,慢着些!身子才好了,你怎的还这般折腾?” 回首再见马宁致本想说出些什么,然见其哀恸模样却欲言又止。 马宁致见着一双小儿于眼前亲昵模样,心中不由一痛,再想祝熙之方才所言却又是无话可说,当年确是他之错,相守数载他再是知晓修明为人不过的,不得说,恰如祝熙之所言,修明今日肯见自己已实属难得。 祝熙之虽是咳嗽着却是时时注意着马宁致的,只怕他何时再追上去,然却不曾见其再有所动作,只垂落了手臂,哀哀而叹,恍若一个叹息间年老了十岁一般。 回身而去,但见孤影印于梅林之中,只觉每一步都艰难至极,恍若裸脚行于炭火之上,痛的人难以自已。 祝熙之终是不忍再看下去,只扭过头望着马文才道:“你可觉我残忍?对一心怀爱怜之人说出这般冷心之语,我常言哀大莫过于心死,如今我见尔父,竟有此感,我······” 话未曾说完,却是被人搂尽了怀中,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的安慰声:“你未有错,谁都未曾错,错的实为命运,实为上天,是其将我等凡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与其一生困死于不可得的梦魇之中,我倒是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解决之道,或许此番于父亲而言亦是一扭转命运之时。” 马宁致出现之时他二人亦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遂早已心中隐约有了答案,然其真实于己身发生之时仍旧叫人难以置信。 “熙之,我此生何其幸运,既遇此生互许不渝之人,又得家人应允而不曾重蹈父辈覆辙,此生无憾。”下巴搁于怀中之人的头顶,轻轻磨蹭着,自是亲昵异常的,马文才从未觉着何时有此刻这般心满意足,“若是哪日我二人功夫黄泉定要于那三生石上刻上名姓,直叫生生世世不许别离。” 祝熙之不曾有所言语,只静静靠于其怀中,美目之中恰是泪光盈盈,不由紧紧握住了马文才的衣袍,那般惊慌模样好似只要他一松手便再寻不到马文才所在之地。 文才,生同窟死同穴,于常人而言亦是难如登天,更何况如今这废了身子的我,又如何与你同生共死?三生石于命运之前亦不过一块顽石罢了,又怎能奈何得了天意? 待第二日祝熙之醒来之时便已然从清茗处得知马宁致竟是若日连夜离去了,谁都未曾告知,只徒留下一封手书言祝熙之才学他已然试过,足有过人之处而定为二品,如此再无其他言语。 祝熙之不知祝公远得知此事之时是个什么情状,只恐心中决计不会好受,便是断情又如何,曾经沧海水、巫山云如何都会记一辈子,念一辈子,即是不言不语不相告,然亦不相忘。 冬日严寒已过,春日之中虽还有料峭之意却已是阳光喜人,小院之中梨花开遍宛若冬日皎洁白雪,其间夹杂着漫漫嫣红桃粉更是引人,彩蝶翩跹游于落花之间,清溪流水自内而外,潺潺入了那外河,捎着片片落花为红笺寄与远方相思之人。 祝熙之靠坐于假山石之上远远瞧着祝英台一人尽是哀愁之意的坐于家中溪水之旁,一双妙目无甚神气的呆呆望着那随流水而去的落红。 摇摇头,冬去春来于英台而言恐更是愁苦,春日已临而梁山伯却是了无音信。想到此处他竟是皱了眉,此事他一直觉着必有蹊跷,如何也不该半分书信也不来?总觉心中似有不安,莫非这梁山伯······不会,这自是不可能的!英台为他如此,他如何也不会相负,再者观其人亦是有情义之辈,如何也不该做出此等事情。只怪当日不该应了文才之言为着身子而将梁山伯之事交于他,如今却是万事不知,愁的很! 原是马文才于前段时日里应了谢琰之邀往会稽去应了缺,想到梁山伯是会稽之人,遂将那查看梁山伯一事揽于身上,祝熙之闹不过他就也半推半就的应了。 “熙之郎君,文才郎君于会稽来的书信。”清茗不知何时出现于假山之后,手上拿着的自是那人的书信。 祝熙之也不言语只拿了看,却是欲看欲怒,终是冷哼出声:“好!好!好!好一个会稽梁山伯!” 第三十七章 阳春三月自是莺歌蝶舞,春风拂柳,十里白堤之上游人如织,暖风一吹便可叫人醉上一日。然此时一辆马车飞驰于官道之上,车中人再如何也无甚心情去观赏这春日丽景,只因心中此刻正值三九隆冬,大雪纷飞。 祝熙之坐于车内静静看着面无血色而目光呆滞的祝英台,心下巨痛,恨不得此时将那梁山伯千刀万剐了。英台自小活泼好动更兼着襟胸阔达,何时有过此种面如死灰之像,便是那日他们强行要带她回祝家而使她寻死觅活也未曾见到今日这般灰败形容。 梁山伯,很好!很好!我祝家一等名门未曾嫌弃你不过是寒门之后,信守诺言,待你三年之后入仕来娶得我妹妹,我亦是暗中相帮,你倒是好的很,不过显扬一时竟能背信弃义,做此等寡廉鲜耻之事,此番我若不叫你付出百倍千倍之代价便不配人叫我祝家七郎。 原是那梁山伯于定品之时由着祝熙之的面子被马宁致擢为六品,可谓寒门最高一品,此时不少下等世家亦是青睐于他。他那几年之前本该因病去世的母亲却因着祝家之力请了当世名手而活了下来,可是却是此处出了差错。原是梁山伯之母钱氏虽已知梁山伯与祝英台之事,却非逼着梁山伯娶当地县令之女为妻,梁山伯本是不愿奈何经不住母亲以死相逼,遂与那县令之女订了亲,快快行过采纳之礼,恐这几日就要过门了。 “七兄,是不是我不好,所以山伯母亲才不愿他娶我?” 许久不曾说话的祝英台终是抬起头呐呐开了口,通红着的眼眸之中尽是叫人心碎到不敢直视的哀戚,无言的看着祝熙之,她要的便只是一个答案。 伸出手将蜷缩于马车角落之中的祝英台搂于怀中,祝熙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道:“怎么会,我上虞祝家的女郎谁家不是赞颂着才德兼备、容美姿雅,你又不是不知家中门槛已是差点被媒人踏破了,又怎会做此种想法?是梁山伯其人眼光拙劣,买椟还珠,与你无关。” 一番话下来语气甚是轻柔,好似只要声音大些祝英台立时就会应声而碎。 听闻此言,祝英台默不作声的将头埋进住祝熙之怀中,一时之间整个车间里边静极。 几日之间的披星戴月二人方才慌忙赶到会稽,一下车便已有了马文才身边仆役云昊在驿亭等着,面上尽是焦急之色,见着祝熙之过来后忙着迎上去道:“熙之郎君我们还是快些吧,今日已是成亲之日,此时恐连天地礼都行了,我家郎君已在梁家等着你们了。” 方才准备下马车的祝英台听到此言心中一阵钝痛,只觉眼前一黑便趔趄着跌下去。 “英台!”祝熙之虽和云昊说着话,然这心思却一直系在祝英台身上,遂第一时间便回过身将跌下马车的祝英台接住,“英台!英台!你如何了?” 祝英台幽幽转醒,眼眸却是黑亮的惊人,靠着祝熙之的身子强撑着站起,露出一丝浅笑,终是轻笑出声道:“云昊,前边带路。山伯与我同窗一场,今日他成亲大喜之日,我如何也是要去道声恭喜的。” 云昊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是如何也未曾想到祝英台会说出此话。于他想法而言,一般女子如此时候不应梨花带雨,哭天抢地么,为何这祝家英台女郎却是这般镇定自若,反是笑出声?果真祝家未有一人可小看。看着祝熙之朝他点点头,云昊遂领着二人上了另一辆马车急急往梁山伯家去了。 祝熙之如何不知祝英台方才表现不过怒极反笑,然他祝家女郎又如何会同一般女儿家做疯癫之状,即便往日英台可为着与梁山伯双宿双飞而不顾及性命,然旦夕之间情爱破灭却只能叫她越发清楚,她如此要强性格,如何也不会做普通女郎状,只得说如今这祝英台方是去了情爱的真正祝英台,冷静自持而好胜争强,不肯示弱半点。 不过半个时辰的模样,马车已然行入一山明水秀的小村庄,前临水,后靠山,果真水秀山灵出人杰之地。远远便可听见有喜庆热闹之声,再往里行着已然可见前方高悬着的红灯笼,正红之色瞧着就叫人心中微涩。屋内外填满贺喜之人,看似恐是将这一村之人皆请了来罢。 几进屋子看似简陋却不失雅洁,甚是带了几分书生雅气,于梁山伯确是很相合。三人不过刚下马车便招来众人目光,这倒是不能怨他们。即便先不论祝熙之与祝英台气质超然,一等世家子弟之风叫人一眼便不得忘,只这马车也让人可知其身份不凡,于东晋而言马车非平凡人家可有之物,更莫要说是坐上去了。 “熙之!”远远听得一熟悉人声,祝熙之不做二人想也只定是马文才,果真不过一个晃神之间马文才便出现于眼前,为自己撩起散落于胸前的青丝。 “如何了?” 祝熙之此时不言其他,开门见山问道,有些事拖得越久而知晓真相之时也越疼。 马文才看向祝熙之身旁看似不曾有何异色的祝英台暗自皱了眉,却终是慢慢说道:“天地之礼已行,梁山伯正于前厅招待客人。其母钱氏因着人老力竭而正于内室休息,其身边除一侍女之外再无他人。” “呵,招待客人?他倒是好生的兴致,此后定是与其夫人*一度罢!”祝熙之唇角慢慢漾出冷笑,一双眼眸之中可见凛冽寒风,似乎要将其所见之人性命皆收割于此,回身望向无甚表情的祝英台,祝熙之询问道,“英台有何意?” “但凭七兄做主,英台绝无异议。”若说这世间还有谁可得她全般信任,那么非祝熙之莫属,若说谁最能叫背叛之人生不如死,非祝熙之莫属,祝英台亦是清楚此点,遂将一切都交于祝熙之打点,她的七兄从不会叫她失望。 点点头,祝熙之得了此话甩步而去,他要的就是祝英台的应允,如此他便可无所顾忌了。 前厅之内,梁山伯一身吉服一一与村中长辈敬酒,老人家亦是眉开眼笑,村中年轻郎君就属梁山伯最为出息,他今日大喜自是叫人高兴的。 好容易待梁山伯将酒敬下,刚得了一喘息时日便被人死死卡着脖子拉到了内堂之内,其间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一旦得了自由梁山伯急急扶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抖着声音道:“你们是······是······谁·······” “怎么,不过分别了些许时日梁兄便贵人多忘事了么?还是说今日这大喜时日竟是得意忘形到连故人都不记得了?” 梁山伯一听此种话立时脸色煞白,转过身子果见姿容秀美的祝熙之眉眼含笑的站着,风仪无双,然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下骇然,祝家七郎何等人物?若有人赞其风雅仙姿,为人温润如玉,那么此人定是一点不曾了解于他,真正解得其人之人都知祝家七郎绝非好相与之辈,更为恰当应说祝家七郎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 再见其身旁无甚表情的祝英台,梁山伯只觉心中狠狠抽搐着,踉跄着几步便要去拉着祝英台的手,不过几步之距离于他而言却是千难万难。 终在他快近得祝英台身之时,耳畔传来凉薄之声:“梁兄莫非是想坐享齐人之美?行那舜帝共拥娥皇女英之事?” “英台你······”梁山伯惊的立刻将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从相处以来他如何听过祝英台此等奚落刻薄之语,看着祝英台的目光之中带上几分哀意,终是离了几步,默默道,“英台你知我不是此意的,我只是······” “你只是已知自己是有夫之妇时依旧念想着我这旧人?”祝英台面带讥讽,一步一步走近梁山伯,其咄咄逼人之势竟是叫梁山伯不断后退着,惊惧异常。 “怎么,你此种表现是害怕于我么?于你心中我竟是这般的么?”祝英台之手慢慢摸进衣袖,脚步却一直往前进着,直到梁山伯无路可走之时面上猛然一痛,应是被重物砸中,“铛”的一声已有一物落于地上,低头细看去无疑是一把匕首,由其露于外边锋刃可知定是一削铁如泥的利器。 弯腰捡起此把匕首,拔开刀鞘,冷光幽曳,梁山伯此时倒是镇静异常问道:“你如今是来夺我性命的么?” “哈?夺你性命?我为何要夺你性命?我只怕弄脏我的匕首,弄脏我祝家之物!”祝英台缓缓露出笑意,虽是笑着,然却是清泪涟涟,不住颤抖着身子,“相处至今,于你心中我竟是此种模样么?好!好!好!你可知这把匕首日日被置于何处?你不用猜,我可相告于你,它被日日放于我枕下,我本想着哪日若是我父母逼我嫁与他人,我便一刀解决我性命,也好全了你我情意。”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却是将此匕首作为贺礼赠与你,也好叫你知道往后这世间祝家女郎再与你无干,你我情意便由此刀来了结。” 一把抢过梁山伯手中的匕首,狠狠扯掉发带,三千青丝尽数散开,不过扎眼之间一把发丝应声而断,断发与刀尽置于地,祝英台狠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今日我断发于此,你我往日种种皆归为昨日,从此恩断义绝!” “发已断,情已绝,死生不复相见。” 数语之间泣不成声,面上泪痕点点犹如白玉浸液,分明哀戚却不输分毫骄傲。 第三十八章 “英台,你······”梁山伯何时见过祝英台如此决断模样,分明是柔弱女儿躯却不肯丝毫落于下风,亦不肯露出半点软弱之情,慌忙几步上前而去想要将这般的祝英台搂入怀中,可是他堪堪往前进了一步,祝英台立时快步往后退着,几步之间就落入了祝熙之的怀中,死死拉着她七兄的衣袖,面色平静的看着僵硬于原地的梁山伯,若非此时她面上犹有泪痕,怕是谁都不会想到如今这个平静似水的女郎方才正以发代身,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祝熙之将祝英台代进怀中,见着她小半数已然变为齐耳短发的青丝一阵轻叹,这又是何苦呢?为着这么一个负心之人,将那平日里蓄的极美的如同黑丝绸般的长发剪去又如何值得? 撩起祝英台一绺仍为长发的青丝,轻轻绾了一个结,以长发代替发带将散落的青丝绾好,如此看倒是俏丽了几分,便是那短发也显出几分少女风采。 梁山伯只呆愣着看着这一幕长兄为幺妹绾发之景,只觉心中苦涩,即是他也从未想过要去为祝英台绾发,只因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哪个男子又肯做此等事情呢?竟是未曾想到这祝家七郎却是能为自己妹妹做到此种境地。 祝熙之一边为祝英台打理着,一边眼含温情说道:“你及笄之时七兄为你绾发添簪,本以为再待三年你成亲之时七兄便可再为你梳发绾髻,为你戴上凤冠霞帔,红妆十里亲自将你交与你心上人,看着你们举案齐眉,夫妻伉俪,时光流转几年可见儿女成群,只羡鸳鸯不羡仙,你······”轻缓柔和的语调,温软的言辞,恍若那平凡却美满的日子涓滴不剩的涌进了众人心中,那般时日果真是人间极致了。 “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祝熙之温言细语一时间被一凄厉之音打断,几分绝望,几分惨然,果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梁山伯捂着脸蹲坐于地下,虽不见其面容却也可从其颤抖的身子知定是伤心欲绝,心如刀绞。 见此,祝熙之却是再不去理会梁山伯,男儿顶天立地,只这般小事就做痛哭流涕状,他此时竟是有些庆幸未曾将英台嫁与他了,哪日若真是遇险,恐还要英台去保护他不成?只怕又是一王凝之,然,他家英台如何也不能落得谢道韫那般凄惨下场。 忽的冷声道:“钱老夫人,你对此事可有何解释?梁兄现今如此情状我想着亦是解决不了事情了,您为老人我们后辈自是不能如何,然我祝熙之亦是不能白叫我家妹子受了委屈。哼,这世间还从未有人家敢给我们祝家人委屈受,更莫要提是被人恩将仇报,以怨报德了!” 将祝英台交托于马文才关照着,祝熙之一个转身就将目光投向了此刻端坐于上位的梁母,森冷入骨的目光倒是也叫梁母这般上了岁数经历极多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年轻郎君竟有如此摄人之势?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此话足见古人智慧与见地,不过须臾时间那梁母便又恢复了方才端庄之态,微微叹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之像,轻声啜泣开来,不住拿帕子抹眼泪,那般哀戚模样若非这里人尽知内情,恐还以为是他祝家负了梁家呢! 不过此番作态却是于在场之人无碍,马文才与祝熙之哪个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你便是在他们面前哭瞎了眼,只要他们不曾将你放入眼中自然也与他们无关。至于祝英台此时谁还能哀戚过她,又怎会可怜一叫她伤心欲绝的婆子? 梁母见自己惺惺作态似是无用,方才身边小侍女早早被遣了走,哭哑了也不得人来递个茶,遂也停了哭泣,只拿着帕子抹脸,颤颤巍巍的走下上座往祝熙之这边来了。 “云昊,还不去扶着点钱老夫人,若是摔出个好歹来可就侮了马家与祝家的名声,人家还不知怎么说。”马文才于一旁带着调笑之意的说着,只是这话音刚落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儿倒是发生了,那梁母果真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了。 “诶哟!我好······”梁母满面吃痛的表情,只是极为滑稽的是她那一个“痛”字还留在嘴里自己却是硬生生被云昊接住,一点子都没碰见地面,就是不知这“痛”字打哪来的? “扑哧!”祝熙之一时不慎笑了出来,促狭的拧了一把马文才腰间的软肉,真是不曾想,这马文才何时竟有了这能掐会算的本事,这种事都能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给逮着。 马文才虽是笑着,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拧住的软肉有多疼,只拿可怜求饶的眼神看着祝熙之。 也不看马文才那副可笑的模样,祝熙之只管松了手略带讽刺的笑道:“钱老夫人,您还痛么?要不我去叫一大夫过来给您瞧瞧,就前些年一直为您瞧病的那位名手吧,此时他正于我祝家小住几日,您看可好?” 此话一出梁母却是青白了脸色,她如何不明白祝熙之的嘲讽之意,人家分明救了你的命,分明于仕途之上帮着你的儿子青云直上,而你如今做的又是何种事情?凡是有点羞耻之心的人也是要脸红羞愧的。 轻叹一口气,梁母红着脸站起身,微微朝着祝熙之与祝英台行了一礼,可惜的是祝家兄妹却是轻轻躲了过去,不曾受了这个礼,受长者之礼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山伯一事皆是老妇一力促成,与我儿无关。他自是一心想与祝娘子在一起的,只怪老妇以死相逼,我儿无可奈何才与县令千金成亲。”梁母蹒跚着走向梁山伯,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慈爱之意显露无遗,微微红了眼眶,“我如何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又如何不知祝家于我家大恩,若是日后祝家用得上老妇之时,老妇纵是一死也绝不推辞,然只有我儿,我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莫非你以为我祝家会对他如何?”冷笑一声,祝熙之静静看着涕泪纵横的梁母心中却不曾有半点心软,他现在已是分不清她是否作戏了,若是作戏能作到此种程度,亦属难得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祝家到底怎么他了,尽是叫他受了这么大委屈?” 想是不想自己母亲如此蹲着与自己受累,梁山伯只得拿开手去,慢慢扶着梁母站起身,此时众人才看清他面庞,果真满是泪痕,眼睛肿胀通红,血丝充盈。 “老妇自是知道祝家不会苛待我儿,然若是祝娘子真嫁与我儿便是祝家无此奚落看低之心,也保不得别人会这么此想!山伯是梁家唯一香火,其父更是自小教导他士可杀不可辱,他今日可能为着娶到祝娘子而高兴片刻,于他日却可能因着他人指指点点,说他借了祝家东风并无真才实学且与面首无异受人诟病而痛苦一生。寒门子如何娶得世家女,即是祝娘子肯嫁到我梁家,我亦是不能叫山伯受辱,不能叫梁家清誉被毁。” “如今我得见祝娘子更是绝了此番心事,只因着祝娘子如此女郎实是不适于我梁家。女儿家扮成郎君往那书院求学已是异类,如今更兼着这般烈性子,日后若真是做了何种出格之事,于世家大族而言无碍,然于我等寒门究竟是使不得的,我梁家如何担得起?我只要山伯娶一平常女子,为梁家开枝散叶,平安和乐一声即好,哪怕他恨我,我也就认了。” 说道最后,梁母已是泣不成声,身子摇摇欲坠,大口大口粗喘着气,若非梁山伯托着她,恐此时早已倒地不起。 “母亲,你莫要动气,莫要动气!都是儿子不好,是我不好,叫你如此年纪还未我操心。都是我的不是·······”梁山伯边帮梁母顺着气便低声认错,微微摇着头,怎么看都像是一惊惶失措的孩子,“我若是听你之话不曾离开吴郡去万松书院求学便好了,皆是我的错。” “七兄,我们走吧,我乏了。今夜我就想回家,我想母亲炖的羹汤了。”祝英台话语之中尽是疲累,就连眼眸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只低着头拉了拉祝熙之的衣袖便要往门外去。 祝熙之一惊:“你如此走了,可好?竟不想······” “呵,他如今已说他若是不曾到过万松书院就好,我还能如何?于他心中,我自始至终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即便不是那般不重要,亦不是最重要。”缓缓摇了摇头,祝英台露出一清淡浅笑,像是一夜之间看淡了人生一般,“往日我只以为我与他是唇齿相依,彼此是唯一不能失之人,如今才晓得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这世间若是真有人将我如眼睛珠子一般护着的,除了家人恐再无其他。我又是何其愚蠢为着他与家中反目,顶撞父兄,何其愚蠢!” 说罢,却是笑着看向祝熙之,一如幼时额濡慕。 “好,我们今夜便家去,再不呆在这儿。我祝家女郎即是出格又如何,自当巾帼不让须眉!他家不稀罕,自有人稀罕!”祝熙之牵起祝英台的手抬步往外去了,恍若这身后梁家与他们从未有过关系,他们甚至从未认得过梁家之人。 苦了马文才滞于梁家,只为着将事情了结清楚。 祝家兄妹果真连夜往家赶去,却在半途被一飞奔而来的骏马拦下,祝熙之正想问是何种情状,却见骑马之人正是云昊,其从怀中摸出一个手信交于祝熙之道:“我家郎君方才被谢大人叫去了,实在来不得,只要我无论如何将此信交与熙之郎君。” 接过信来,就着月光看清了此中内容: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呵,马文才你果真······果真不愧是······ 第三十九章 天地之间皆是素白一片,盈盈飞雪纷扬洒落,清空之下四处透着冰雪的气味。晨间金芒铺满雪地,如白绸泛着柔光。不远处红梅怒放,映雪而立,风中傲然,却有幽香渺渺而来,冷幽清明。 一人孤身立于一树红梅之下,手托一支红梅,低头嗅其盈盈暗香,秀水之色的披风于风中静静舞着,近了隐约可见其衣袖处银蝶暗纹。轻托红梅的手修长白皙如玉,乌发半挽,青丝及肩滑落,倒是生生带出几分旖旎之意。绯色薄唇轻扬,笑意几分,雅致几分,晨光之下纤长睫毛恍若翩飞的蝴蝶,于眼睑处投下一片浓密阴影。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放下手中红梅,偏首而去,果见那人正于不远处瞧着自己,不觉心情甚好,具是眉眼含笑着问道,“左将军觉着如何?是这素雪美,还是这红梅更丽?” “这世间于我而言最美最丽者莫过于军祭酒,其他皆不得入我眼,不知军祭酒意下如何?”朗声而笑,男子面目棱角分明,英挺非常,气质如高山似青冥,磅礴浩然,只看向那红梅之下人时方才露出温和笑意,半是宠溺半是无奈。 几步之间男子便已然走近,一把将清雅之人搂进怀中,十指交缠,微怒道:“这雪景却是美的很,然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九清,莫非你是想日后我日日派人看着你不成?你家小九上次来就因为你踏雪受风寒一事将我骂的狗血淋头,便是谢混都未曾免得了,竟是被一小娘子说的掩面而逃,可见其功力,你若是再病上一次,唯恐这军里上至将军下至普通士卒都要遭殃一次。” “你们如此竟是将我当成宝了不成?上次谢将军就因着身子一事又对我耳提面命,未曾想今日你竟也是这般?”怀中人微微摇头,几分不敢苟同,传来气闷之声,想来是被拘久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 “哈,谁敢惹你不痛快?祝家七郎,江左凤凰,如今已是江左四杰之首。于会稽不过短短三年便已得军心民心万千,谢将军昨日还说我这是修了什么福才得了你这么个宝,我马家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未曾有错,此二人便是四年之后的祝熙之与马文才。已及冠成年,祝熙之便得了父亲赐字——九清,只为叫其凡事心中清明。三思再三思,灵台清如汜,仰首问九天,无愧亦无疵。 马文才之表字倒也是其父马宁致给取得,只是未曾用心,顺口得了一个“明非”,乍一听不过叫其明辨是非罢了,至于是否有其他深意,谁也不知。好在马文才亦不在意这些,得了表字也就罢了。 掐指一算,如今已过四年,于孙恩起兵不过还有了了四年时光,如此时间说短不短,然若说长亦决计不长,许如今你还觉着时日尚远,明日兵乱已到眼前,而马家与祝家悄悄资助之人即后灭东晋的刘裕也会于此战显露而出,其后不过十多年时间便一手覆灭东晋,一统南北,实乃乱世枭雄。 “谢琰将军那边如何,孙恩之事可曾重视?”祝熙之垂下眼眸,如今时候他们已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了,孙恩此时恐早已萌生叛变之心,虽他恨不得孙恩早些起兵也好叫刘裕早早露于人前,紧着脱了桓玄,此种暗中相通之事却是艰难,毕竟以桓玄之疑心还需谨慎再谨慎,然他亦是不想谢琰于此殒命。他早早提醒谢琰不可小视孙恩此人却从未见效,只因谢琰此生才华横溢,从未得败,心中自是自满自傲的,如何看得起孙恩这平时名声不显之人。只是正是这轻敌之心叫谢琰兵败如山倒,更连累其长子与次子同他一起命丧黄泉。 马文才闻得此也只轻叹一声道:“我今日方才觐过,却是无用,他如何也不信,不过如此说来也是,谁也不会料想这平日安分守己之人竟是有这般心思。我们所得情报手段皆是非常,若是将其给了谢琰,恐与刘裕之事会叫其察觉,遂······” 微不可闻的长叹一声,果真这历史不可更该,他便是有心想救其父子三人一命也是不能了,如何也不能曝光他们与刘裕之事,否则马家祝家等不来刘裕一统天下便先亡了。好在谢混那时不在会稽,逃过此劫难,虽日后亦是被刘裕所杀,然若是以他们与刘裕情分,或可周旋一二,便是假死也是行的。 “郎君,柳郎君与英台娘子已到了,现正于屋子里等着。” 清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之处,恭声说道。 祝熙之一推马文才从其怀抱中挣脱开来,虽闻自己妹子来了却不见半点欢喜,只因他与马文才要离了这会稽同谢混一样往建康而去,此处往后厮杀再与他们无关,孙恩之事他已是竭尽所能叫谢琰莫要掉以轻心,如今收效甚微他亦是无可奈何。本欲留下,想着无论如何即便改变不了历史必然亦能于战争之中起稍许作用,至少他这军祭酒于军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奈何一月之前,建康来旨,竟是将他与马文才同谢混一起宣往建康,如此一来他真就有心无力了,不论一等世家如何不将司马家族放在眼中,然这明晃晃的圣旨你怎样都不好明面上与其相抗。今日便是柳宣与祝英台来接他们一同往建康去的时日。 二人携手往屋子里头去了,抬首之见一双璧人对弈正酣,黑白子绞杀的异常惨烈,棋力竟在伯仲之间。 祝熙之立于祝英台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只嘴角微微沁出一丝笑意,他是看出此一局英台必定要输的,越往后头柳宣越是沉稳,英台却是显出几分急躁了。他虽自己棋力弱的很,每每与英台对弈几乎中盘认输,然于观棋之上却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果真不出所料,英台终是输了两子,垂丧着脸好不难过,以她的棋力再没输的如此惨过,就是父亲与她对弈亦不过输半子罢了。 “柳子重,我是女孩子,你莫非就不能让着我些么?”如玫瑰花瓣的红唇微微嘟起,面上一副赌气模样,祝英台恶狠狠的等着对面笑如春风的柳宣,想是如今心情必然好的不行。 柳宣一边收起棋子一边笑眯眯道:“若是我让了你,恐此刻你只会说我不将你放于眼中,左右都是你有理不是么?再者,我可不管谁是女郎还是郎君,执子之时便不再有男女之分,除非是我妻子,他人我再不让的。若想叫我让你自是可以,嫁我便好!” 柳宣说此话之时英朗的面上尽是狐狸般的狡黠,带着三分邪气的气质却让其多出一份魅力。眼看着祝英台因他之话而面上浮起红晕,脸色涨红,却是笑得越发妖孽起来。 “柳子重,你······”祝英台本就伶牙俐齿,谁遇见都得退让三分,偏偏从万松书院相遇伊始,她每每与柳宣斗嘴都必输无疑,总是将自己气得呕血,而那总与她作对之人却是笑得眉眼具开,怎叫人不生气,“柳子重,你怎么······怎么······” 原是祝英台气得指着柳宣的手却是生生被人捉住,不轻不重的握在手心,既不觉疼痛却也叫她抽不出手来,本气得柳眉倒竖,抬首之时忽见柳宣温柔眼神却是满满红了脸,终是咬紧了嘴唇不知说些什么。 “我怎么?我做了什么?”柳宣握着一只迥然于自己修长宽大手掌的白嫩小手,黑眸之中调笑与宠溺尽显,弯腰站起身慢慢附向祝英台,逆光的英俊侧脸越发的迷人,直叫人舍不得挪眼,直到二人快要鼻尖相抵之时,柳宣才堪堪停下,含笑的双眼里映着祝英台的影子,“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才是正理,否则我怕是要日日去祝家麻烦祝伯父了。” 祝英台咽了咽口水,愣是往后挪了挪,她有些不敢直视这般的柳宣,只低下头道:“柳子重,你应知我与梁山伯一事,你亦应知我自小叛逆绝非温良女子,你又如何喜欢上我?又为何如此坚持娶我?” “是啊,分明是个女子却骄傲比男子更甚,咄咄逼人而不知女子温柔小意为何,更是倾心于他人,果真非相夫教子的贤良女子。” 祝英台本是低着的头听到此处却是怒极,抬首恶狠狠道:“即是如此,你又为何······” “然即是如此我却是一眼相中于你,心心念念想叫你做我媳妇,哪怕只是想想就觉心中抹了蜜似的,我都觉着自己不甚正常。祝家小九,你说你是不是给我施了什么妖法,要不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呢?” “小九,你愿意嫁与我么?今日莫要再推搪。” 柳宣这话里话外都是有着几分无奈与不解,只是听其带着笑意的语气却是不觉他有半分委屈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这般毫无遮掩的看着祝英台,似乎今日他一定要等到祝英台的答案。 祝英台低垂了脑袋,面颊上渐渐染上胭脂红,许久不曾说话。 就在柳宣以为今时又同往日一般得不到答案轻叹一口气之时,忽的对面传来一轻轻声响:“嗯。” 一时间柳宣有些呆愣,不知该如何应对,等待多年之事一朝达成他竟是手足无措了,只得呆呆握着祝英台的手道:“你方才说什么?” 祝英台听及此处却是一把扯回自己的手,力道之大疼的她直皱眉,冲着柳宣挑眉轻哼道:“七兄曾语善言不复,若是你没听到,方才就不作数了。” “怎么不作数,七兄我可是听到了,如此一来我祝家终是将你这个魔星嫁出去了。” 一清雅带笑的声音于背后响起,祝英台立时眉开眼笑回身过去,果见祝熙之立于其身后,眼中调笑之意甚浓。 祝熙之此时倒是心中高兴,如此一来英台总算是有着落了。 四年前英台受梁山伯情伤,虽是嘴硬不说却是每每自己于无人处暗自忧伤,也是那时柳宣得了马文才的消息,忙着向祝家提亲,英台不曾同意只说要常伴父母膝下,遂也不了了之。柳宣却是半点不泄气,隔三差五便往祝家跑,这二人见面依旧同旧日一般吵嘴不断,然感情却是不知不觉中点滴入心。他早知英台终会沦陷,只是时日长短罢了,今日总算是圆满了。 梁山伯于英台而言是年少时光中的一见倾心,欲罢不能,而柳宣却是截然不同,他不过是那细细泉流,乍见之时于英台而言不过陌路相逢,却于无声无形之中慢慢渗入生活的每个角落,细水长流不过如此。 梁祝爱情果真美丽只因它于最美时候戛然而止,往后如何谁也说不清,若是他们真能双宿双飞,那么成亲之后归于平淡的感情消磨于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间,又是否还会如初见一般撩动一池春水?谁也不得而知。 只是于此时的祝英台而言,柳宣恰是细水长流之人,纵是成亲也只会白首偕老,只因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平淡之中见真淳的。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小d最近进入疯狂复习阶段了,每天一更成了我的奢望,所以改为两天一更,求各位大大见谅!!!!眼泪汪汪~~~~ 今日突然才明白一句话“今天流的血与泪,都是他妈的选专业时候脑子里进的水!”力学,概率论神马的我恨你!!!! 第四十章 春水悠悠,斜阳默默,几多闲愁。玫红云霞使得昏暗黄昏多出几分旖旎之意,天边火烧一般的一点点被晕染成殷红,流江之上一艘大船被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众小船簇拥着,船头甲板之上正立着一清俊郎君,青衫猎猎,只抬首望向远处,平静的剪眸之中尽是看不分明的情绪。 “七兄,纵是天气暖和了,你还是快些往里头去吧,这些年你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身后传来祝英台忧心的声音,其中带出几分后悔与歉然,若非是自己当年不懂事,如何会累得七兄伤了根本,以至于这些年来身子每况愈下,便是那圣手亦是回天无力。 静静看着祝熙之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于会稽回来至而今亦不过短短四月有余,七兄整个人竟是又清减了许多,每日只用一点饭就再吃不下了,更是伴着咯血不断,她只是看着却也觉着心里头疼的慌。 祝熙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天边的云霞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来世再论,这六道轮回之间,天地道义之中,你我不过皆是苟生蝼蚁,生生死死天注定,若能畅快活过一场,又有何憾?” 转身回眸,几步走到祝英台的面前,细细端详着如今红衣如火的祝英台,目光似水,一如当年少年时候,许久才伸出手轻刮了一下祝英台的鼻子道:“再有三天就到柳家了,你亦将嫁为人妇。往日娇俏模样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如今竟是高梳发髻了。” “七兄,我知你此次前往建康不仅为着我成亲,更为图谋大事,天下乱象已生,朝堂正是群狼环伺之时,七兄你万万要小心,建康可不比会稽。” 看到祝英台如此心焦的模样,祝熙之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笑:“万事皆行于我棋盘之上,执子之人如何也不会被棋子误了。”说罢便转身往船舱里去了,只是在掠过祝英台后却是敛尽了所有的笑意,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才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 靠坐在床边,祝熙之露出一个苦笑,不过是个为时不多之人,又有何好怕的呢? 三日之后船靠岸于渡头,早早有柳家迎亲之人在此守候,锣鼓喧天,红妆十里,叫人看尽了无限风光。 晚间婚礼于觥筹交错之间结束,祝熙之带着一身的疲惫进了自己于柳家的小院,方才进来屋子便可见一人影扑面而来,腰身立刻被人紧紧搂住,连口气儿都喘不上,闻着熟悉的味儿,便是不看那张脸他也是来者何人。 “你还要抱到何时?今日我乏的狠了,切勿胡闹,否则我就真的恼了。”也只有在此人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疲累之象,亦才会说出这般如同撒娇般的言语。 马文才听了此言很是恋恋不舍的于祝熙之肩窝处蹭了蹭,这才悻悻撒了手,搂着祝熙之坐到床边上,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色,露出几分不满来:“你家妹子成亲倒是把你给累着了,说不准的还以为你成亲呢!” 把人拢到自己怀中,低下头浅浅吻上了祝熙之的眼睑,带着几分珍视的味道。 “我这辈子恐是不能成亲了,也不知是谁的害的,竟还有脸在此说嘴。”怀中传来的闷闷声中带几丝委屈的意味,立时叫马文才心疼了。 拉着祝熙之的手高声道:“谁说你不能成亲了,且等着,我立刻便让家中人操办着,明日就要你一身大红嫁衣的嫁给我,定是要比你妹子更美上三分!”说这话便站起身急吼吼的就要往外头去,急的祝熙之一把拉住他。 “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这三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再者,我何时说要嫁与你,如何也该是我娶你才对!” 边说着话祝熙之已经脱了身上皱了些的衣裳,从包袱中拿出一身天青的儒衫眼看着就要换上。这边马文才是看得一头雾水,大半夜的换衣裳干什么? “好好,我嫁你也好,只要能与你结为夫夫,便是我嫁了又如何!只是你为何要换衣裳,不是累着了么,还不歇着?” 已经穿戴好的祝熙之正低头理着自己腰间的配饰,如此是如何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的,只听得他低声道:“有人星夜邀我前往,如何也不该失了礼数,更兼着那人更是将来天下之主,我纵是要死了,爬也得爬过去不是?” “刘寄奴邀你深夜过去?”闻得此种言论,马文才皱眉而来,一把拉住了祝熙之理着衣衫的手,冷声道,“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祝熙之抬首,眼眸之中神色坚定。 “我陪你。” “我一人足矣。” “我不放心你,刘寄奴此人这些年越发的不简单,我实是不能放心你一人去,若是有个好歹,我还能照应一二。” 马文才甚是忧心,连抓着祝熙之的手都用上了几分力。 “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与我同去,你可知鸡子如何都是不能全放于一篮之中的,只为着出事之时不能全军覆没。再者,刘寄奴如今警觉心颇强,你我若是一起恐只会坏事。” “可是,我······”马文才一话还未说完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再也没了知觉。 祝熙之一把接住倒地不起之人,冲着手上还拿着木棍的清茗点点头。二人合力将马文才搬上了床,祝熙之却是再舍不得走了。 手指描摹着马文才面上冷厉刚毅的线条,眼中隐有泪水。傻子,明知是一去不回的邀约,我又如何舍得叫你与我同去。生同穴,死同窟,如今我却是要失约了。我如何不想嫁与你,而后与你一同畅游山水,做对神仙眷侣,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奈何这世间又有多少事能顺着心愿而行呢,你我皆不是执子下棋之人,只是历史、天道于人间玩耍的棋子罢了。 终是低下头于马文才额上落下一吻,清泪几滴,滴滴入心。 “清茗,走了。” 长身而起,撩起衣袍,晚风吹拂之下,祝熙之面容平和,此时他又是那云淡风清的祝家七郎,方才的温柔缱绻与伤心难耐似都是假象一般。 坐进早早准备好的马车之中,鞭声一起,小车便缓缓离了柳家大门,往远处行去。黑暗无人之处恍若地狱一般,叫人有去无回。 马车于一处小院落前停下,私下里寂静无声,只有院门之上的灯笼发出朦胧之光,倒是有了几分暖意。 “敢问车中所坐可是祝熙之祝郎君?”待马车停稳,立时有一小厮模样的仆役疾步走来,观其面色萎顿,恐是在此早已经等候多时,才会有这般困倦之象。 清茗不动声色,只低声道:“正是我家郎君,不知这位小哥可否往里头通报一番?” 得知这马车里头坐着的就是自己等候了多时的人物,那仆役立马笑了出来,如此可好了,终是可以回去好生歇着了。遂忙着面上堆笑道:“哪里就需要去通报了,方才我就爱主子吩咐了,若是祝郎君来了,我们只管往里头带路就行了。” 坐在车内的祝熙之掀了帘子,在清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嘴边抑制不住的露出苦笑,如今自己真就跟废人一般了,下个马车都要人扶着,否则竟是要咳嗽半天的。 “劳烦带路。” 仆役一边带路一边偷偷瞧着祝熙之,心下感叹,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这通身的气度真是不得了,啧啧,这样貌品性,只一眼就叫人心神荡漾的很。当然,这也只能于心里头想想,他纵使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出来。 在仆役的带领之下,祝熙之来到一偏僻屋子前,里边亮着灯,从外边看来就有几分幽曳之感,吩咐了清茗在外头等着,祝熙之转身便要往里头去。 “熙之郎君,你若死,清茗亦往。黄泉路上,清茗还伺候你。” 堪堪走了几步路,祝熙之忽的闻得后头清茗说出的言语,却是不曾回头,只淡声道:“生生死死,又何须如此在意。我此生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快些走吧,如今离去许是还能保住一命。” 说罢推开屋门,一脚踏了进去。 清茗于外,垂首相待,未有丝毫想要离去之意。 屋内祝熙之与坐于主位之人遥遥相望,几年不见,若非在此种情形之下相见,恐他于路上与刘寄奴相见亦是不敢随便相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人变化恐是刮目相看也显得苍白无力吧,与往日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放下手中茶盏,刘裕看着立于门口的年轻郎君,眉头微扬:“果然不论何时见着你祝郎君都让我惊为天人啊,如此谪仙人物果真不该落于这尘世之间。” “遂我自该早早回了那天宫不是,也好重新做回我的天君,莫要染了这多事红尘?”祝熙之面含微笑,轻掸了衣衫之上沾染的水露,行至矮桌之前跪坐下来,以目光描摹着桌上茶壶的形状。 此话之中虽是含着玩笑的意味,然刘裕却是心下一惊,面色立时苍白了些,额上微有冷汗冒出,拿起面前的杯盏一口喝干了茶水。 寂静许久之后方才平复下来,沉声道:“想来郎君你是已然知晓了。” “我自是知晓,然我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元旦了,dd在此祝大家元旦快乐!! 对于断更n久,dd在这里磕头谢罪了(千万别让我切腹谢罪啊!!!),由于考试繁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所以大家想要揍我就揍吧!!!! 元旦这几天木有考试,dd会撸力更新的!!! 第四十一章 结局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从无例外,九清自暗中助你得这天下便已知会有今日,只是未曾想会来得如此之快,抑或该说未曾想你会如斯心急。” 一番话说来从从容容,不见半点窘迫与慌张,恍若自己直面的并非生死一念之间的鸿门宴,而不过是一场挚交之间普通的秉烛夜谈。 看得祝熙之如此平和清淡神色,刘裕此时倒真是心中怅惘了,此等人才若非迫不得已他是如何也不愿下杀手的,他日定会是国之栋梁,他之左膀右臂。 叹息一声,径自为祝熙之斟了一盏茶,双手奉上,神色谦恭,一如当年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之时对祝熙之流露出的神采。 “学生无意作此以怨报德之事,然温将军那处却是起了疑心,更是忧于郎君惊世之才于他有碍,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郎君性命,否则吾之性命堪忧。裕何惜此贱命,然天下未定,我朝风雨飘摇,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鸿毛易得,泰山难登,裕如何亦不肯半途而废。” “今日郎君作此牺牲,他日天下太平之时,功德簿上自有英名,裕自当焚香沐浴,戒斋三日亲自供奉郎君牌位。” 此话说完,刘裕膝行至祝熙之面前,弯腰低头抬手,将茶盏奉于祝熙之面前。身下竟有呜咽之声,听之便觉凄然。 祝熙之望着碧清的茶水,眼波流动,映照着房中微光自有一股清华之气。 茶水无害,杯沿鸩毒相附,一盏入口,肝肠寸断,他从未怀疑。 “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自当遗臭万年,然此二者皆非九清所求。所求者不过平淡缱绻生活,家人和乐,只是这纷乱时代却是叫我不得不深陷污泥之中,如此早早去了也算质本洁来还洁去。” “浮名如烟云,你只叫我在地下得尝清闲也就罢了,其他皆不需要。然,我尚有心愿未了,不知你可否答应我?” 祝熙之也不接那茶盏,只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淡淡诉说着。 刘裕听得此言,身形微动,终是暗哑着嗓子道:“郎君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刘裕定当竭尽所能。”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若是能以祝熙之一死来换的他平安无虞,完成大业,纵使心有愧疚他依旧是要做的。往后若是能为祝熙之稍作弥补,也算心中好受些,无论如何伯乐知遇之恩他自是不能忘的。 “我死后,你若得天下,祝家马家不得死伤一人,汝可答应?” “裕敢不从命。” “谢家于我有知遇之恩,若非得以,至少为其留下一丝血脉,不可妄加杀手,汝可同意?” “······裕,自当从命。” 虽稍有不甘愿,刘裕终究是答应了,谢家于他始终是大忌,只是此时他不得不答应祝熙之,敷衍也好,为祝熙之走的安心也罢,一切皆是后来事情。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露出一抹浅笑,伸手接过茶盏,一杯饮下,动作行云流水,潇洒从容,不见半点停滞。白瓷茶盏虽空,却依旧停留在唇畔,白皙纤长手指映着白瓷更显精致,嘴角含笑,眸中带水。 “你可安心了?我一死你便安全无虞了,如此我也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只为你往后雄图霸业。” 眼皮低垂,放下手中茶盏,自是拿了刘裕的茶盏斟了一杯茶水与他。 “裕受宠若惊。”抬首接过杯子,刘裕低头饮下,手指微抖,终是不敢再去看祝熙之一眼,心有有愧,如何也承受不得。 眼看着刘裕将茶水喝尽,祝熙之微微露出些许微笑,机关算尽又如何,何人技高一筹也得看是谁笑到最后。历史之上的刘裕显有贤名,然他要的却是万全之策。 父亲慈和的笑容,带着威严的面容,母亲严肃雍容而却溺爱的神态,小小的英台娇俏着扑进自己的怀中,甜甜的叫着七兄,轩之踱步而来与英台吵嘴闹成一团,自己含笑为这二人分辩,一家人和乐逍遥。还有那人,三分带笑,七分邪气的向自己走来,轻声道,九清,我穿着艳红嫁衣来嫁给你了,你可不能抛弃我······ “咳咳,咳咳!”突然而至的腹中绞痛让祝熙之面色一白,冷汗淋漓而下,痉挛伏桌,口中腥甜,温热的液体不住的涌上喉头,艳红的血液染红了青衣,恰如红梅落水,自是美的炫目。 渐渐他只觉意识模糊,冷热不知,然忽有一人轻呼他的名字,带着几分宠溺,几分无奈,他自是无比熟悉的。 “九清!九清!我接你回家了,我们一起去畅游山水,立刻就走!” “九清,你看我穿这身红裳好看不?” “九清······” 嘴唇微动,笑意浅淡:“文才,我们回······” “彭!”无力的手臂垂下,与寂静的屋中砸出响声,直直捶落在人心头······ “祝郎君,恩公!” 刘裕终是不能自已跌坐于地,眼神早早失了神采,许久不能回过神去。不知多久才惊觉面上温热,伸手一抹,原是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即便走的如此痛苦依旧笑如清风,不沾半点尘埃,刘裕似乎想是覆上那一抹浅笑,却终是停在半空之中。他是脏污之人,配不上这等轻灵之人。 “嘶,好疼!”马文才于眩晕之中醒来,摸着自己的后颈直叫痛,却是忽的坐起身,惊叫道,“九清!” 放眼望去,房中空荡异常,哪里还有祝熙之的半点身影。 “九清!九清!”飞奔出门而去,迎头便撞上一人,正是清茗。 一把死死抓住清茗,死命摇晃着,马文才嘶吼道:“九清呢?九清去哪儿了?” 清茗面上无悲无喜,一如往日,直直看着马文才道:“请马郎君同我走一趟,便知分晓。” 分明面前马车之上是他心上之人,然马文才却从未如同此时这般裹足不前,他恐慌的连身子都颤抖了。最后终是步履蹒跚着走上前去,慢慢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闭眼含笑的脸,若非嘴角血迹艳红,便一如平日里熟睡了一般,安详而静谧。 马文才登上马车,将祝熙之拢进自己怀中,一日平日所做的那般,慢慢为他拭去嘴角血迹,眼中温柔如水,恍若化开的坚冰,腻的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九清,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呢?你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再得了病,我就让你喝那苦药汤子再不给蜜饯的。” “我带你回房好不好,我搂着你一起睡,做你的汤婆子,好不好?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今晚我们便成亲,我让云昊给我们准备最好的锦缎,你穿上肯定风华无双,如此便先歇着,我晚间再叫你,如何?” 一把抱起祝熙之,马文才跃下马车,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去,脚步轻缓异常,好像是怕惊了怀中熟睡的人。 清茗落于其身后,目光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月黯淡,星光灿然,桃树林中,水榭之上,一对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着。 水榭之中红绸琳琅,不时粉桃飘散于内,带出香气几许。 马文才一身火烧般艳红衣衫,红绸绾发,眉间一点红砂,便是如此却依旧英气不减,不增半点女子柔媚。 怀中之人,清俊眉目,黑发如瀑,同是红衣似火。闭目含笑,面色安详,清淡如许,即便是这红裳也掩不下清俊之气,便如水中青莲,妖娆自无关。 马文才低头吻了吻祝熙之的嘴角,温声道:“九清,你身子不好,今日我便抱了你行这天地之礼,醒了之后万不可恼怒。你看我连嫁你都答应了,你可不能要求再多了。” “今日你我皆为结发夫妻,来日定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你说如此这般可好?” 交杯酒喝下,马文才抱着祝熙之一步一步走下水榭,溪流之中早有竹筏等待。其上百花堆砌,红绸交错,凌风飘扬,望之不凡。 踏上竹筏,将祝熙之轻缓放下,马文才方才露出一个浅笑:“熙之,你说想要畅游山水,如今正是好时节,我便陪着你游尽这山川河流,你可高兴?” 只是他如何再问,却得不到半点回答。 正当竹筏要离岸之时,清茗忽从水榭便疾走而来,将一盒子抛上竹筏,扬声道:“这是我家郎君要我交与你的东西,切勿相忘。” 马文才神色阴冷的瞧了清茗一眼,此时谁都不能打扰他与熙之说话,然清茗却是毫无反应,自顾自离去。 打开匣子,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青竹笛仍在,玉人何处寻?人非昨,人非昨啊······ 举起手掌,一掌拍下! 待竹筏飘远,原应走远的清茗却生生出现在了原地,面色无异,目光再平静不能。 怀抱起一块大石,慢慢向水中行去,于水漫过头顶之时露出一抹微笑:“熙之郎君,清茗来陪你了。” 祝家七郎祝熙之暴病身亡,尸身焚毁,上虞祝家立其衣冠冢于祝家祖坟,全族缟素,泣涕不成声。 当世名流皆往吊唁,闻者无不伤心落泪,叹晋又失一风流才子,治国能臣。谢家谢混于灵堂之上痛哭失声,几恸绝晕倒。 与此同时,马家郎君亦是隐退山水,只为完挚友畅游山水心愿,天下顿失一员大将。 人皆言,祝家凤凰亡,一亡累一双,君心耽如故,世上再无双。 风云十年,征伐不断,真龙之象,显于人世。刘裕用仅仅十多年时间荡平世家,掌握朝堂,世间四野无不震惊惶惶。 永初三年五月,皇宫西殿。 刘裕躺于床上,眼看着围绕着自己的群臣妃子,终是闭上了尊贵的眼眸,一滴泪滑落,咸涩无比。 命中最后时刻,他想的不是霸业江山,亦不是美女如云,只是那人一抹清浅的笑。恩公,若有来生,我······只是他已来不及想来生了。 霎时间,西殿之中哭声四起,一代英明帝王宋武帝,崩! 钱塘桃花林中,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华发满头,目含威严,叫人不得直视;另一人亦是风仪无双,却面容尽毁,丑陋不堪。 “他死了,你与九清终该放心了,他终究没有负了熙之于他的期望。”丑陋之人释然一笑,却更显几分骇人,然他却是不在意的,“九清交于你的任务也算是完了,你可有打算?” “他自该是庆幸未曾有负九清所托,否则早就叫他命丧九泉了。”威严之人冷哼一声,却是轻抿了一口茶,低垂的眼皮挡住了眼眸之中的落寞。 丑陋之人摇头苦笑:“是啊,若非九清我何曾能用这一副面皮换得苟且偷生。九清之谋算果真无人能及,便是被害之时依旧能将蛊虫种于茶盏之中叫他喝下,以图日后为保我们性命而可以有所掣肘,否则我这假死也便成了真亡了。” “九清会将信件藏于青竹笛之中亦是猜中我的心思,我那一掌拍碎了青竹笛,却是得了九清的手信,若非替他看着刘裕,护着祝家与马家,自然还有你,我又何苦熬这么些年。不愧是我的九清,不愧是祝家七郎。” 终是将手中茶盏放下,抬首对丑陋之人道:“谢混,待我死后,将我与九清的骨灰同葬于梅树之下,他最是爱看红梅映雪的。” 说完,却是伏上石桌,只见双手握拳,经脉毕露,不消一会,便再没有了呼吸。 “马兄,来世轮回,九清与你定当厮守。” 抬首青天,似有一双璧人携手而去。 江左凤凰,祝家七郎,机关算尽,红尘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阿七今日到这里就完结了,谢谢各位亲的支持!这篇本打算三十五章结束的,结果倒是越写越长了。(无奈) 肯定有很多人觉着怎么就悲剧了呢,其实我倒是不觉着这是悲剧,熙之的性子本就不适合你争我斗,早早去了亦是解脱。我本打算写成he的,可惜修修改改终是感觉不对,遂,还是写成了这样,希望亲们不会失望。 我们下一篇文不见不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