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要在晚餐后》 第一章 杀人现场请拖鞋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在公寓的某户门口。宝生一丽子按响门铃后,挂着门炼的门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窄缝里露出一个男人的脸〧丽子身旁的风祭警部迅速亮出警徽,门后的男人——田代裕也脸上的表情瞬间转变。显然,警方突然登门造访似乎让他相当意外,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快。唉,这也没办法强人所难啊,丽子心想。很少有人能够事先强知警察来访,更别说会因此而感到欢喜的了。 「刑警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拐弯抹角了」风祭警部摆起架子,告知此行的来意。「关于一位叫做吉本瞳的女性,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您亡 「这、请等一下,刑警先生。为什么刑警先生要跑来问我这种事情呢?那女人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吗?」 「哎唷,看您的样子,莫非您还不知道?」风祭警部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然后告诉他说:「吉本瞳小姐,昨晚被人杀害了亡 「你说什么!」田代裕也一脸愕然,他解开门炼,套上鞋子走出门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吧。」 田代裕也并没有招呼刑警们进入自己的公寓,反而市刻关上了门,彷佛连一步都不愿让外人踏入房间一般。 可是就在关上大门的前一刻 一丽子已经看到了。在运动鞋与皮鞋随地乱扔的玄关一隅,有一双漂亮的白色高跟鞋。怪不得他不想让我们进去,田代裕也大概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吧 一丽子回想起昨天才看过的被害者。 遭到杀害的吉本瞳并不是穿着高跟鞋,而是长靴—— 如果在国立市的命案现场附近见到一辆亮银色jaguar的话,那必定是风祭警部的爱车没错。毕竟在国立市,亮银色的jaguar可说是相当罕见,和杀人事件串在一起就更稀奇了—— 十月十五日,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国立车站南出口,在这散发文化气息的时髦城市中心,大学通整条路上有好多学生与通勤的上班族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但是在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车站北出口那儿,不过徒步数分钟的距离,却是一个散发着生活气息的平凡住宅区,身穿制服的警察们来到北二丁目,把整条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那边有栋三层楼的公寓。看来风祭警部已经先一步抵达现场了。宝生一丽子刚下警车,一边斜眼瞄了一下停在路旁的jaguar,一边穿过禁止进入的黄色封锁线,接着踏上铁制的户外楼梯,来到三○四号。向站在门口的制服警察点头示意之后,宝生丽子便踏进命案现场。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单身套房公寓。在门口处有个小小的脱鞋区,沿着铺有地毯的小走廊向前延伸,那位身穿英国制三件式西装的风祭警部就站在走廊那头。 「哎呀,总算来啦。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在哪里迷路了呢,小姑娘。」 「对不起,我来晚了。」丽子虽然很坦率地低头道歉,但是她也有绝不能退让的坚持。「抱歉——可以请您别再叫我『小姑娘』好吗?警部,被其它人听到会乱学的。」 「哎唷,是吗?」风祭警部歪着脑袋,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风祭警部今年三十二岁,单身。不过他并非一般的单身汉,他的父亲是知名汽车制造大厂——「风祭汽车」的社长,换句话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单身贵族这个称呼放在他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在此同时,他还是一名隶属于国立署的警察,职衔为警部。这奇特的身分交错实在很难让人正经看待他。如果有人门他。「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呢?」他肯定会一面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同时说出更令人喷饭的答案。「其实我本来是想当职业棒球选手的。」不过这也未必是在开玩笑。因为,他当年在高中棒球界里确实是个小有名气的优秀选手。总之若是要用最简单的几句话来说明风祭警部的来历,或许该如此形容吧。「假使棒球漫画『巨人之星』的要角——r if化形汽车』的小开花形满,错失了入选阪神老虎队的机会,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又刚好通过了警官任用考试,从此顺水推舟就当上了警官上当然,也可以更简化为「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警部」。尽管这话要是被他本人听到,肯定会惹他生气就是了。 宝生丽子很不擅长应付这个警部,但风祭警部却从来没察觉到这点。丽子心想,这么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居然也能当上警部,还真是个奇间。 「被害人是住在这间套房的二十五岁派遣职员,名叫吉本瞳。你过来看看」 风祭警部指向走廊尽头那道门。丽子打开那扇门,战战兢兢地踏进现场。那是一间大约三坪大小、铺着木头地板的房间。 尸体位于刚进房间的位置,身体呈大字型俯卧在地板上,幸好尸体没有出血,看来被害人似乎是被勒死的。原本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血淋淋的凄惨杀人现场的﹍丽子,看到这种情况后,不禁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在此同时 一丽子对那具尸体,则是产生了微妙的第一印象。原因出在被害人身上穿着的衣物——牛仔布迷你裙搭配着乡村风衬衫,背上还背着一个小背包,这显然是要出门时的打扮。此外,被害人甚至还穿上了鞋子,正确的说,是棕色的长靴。在房间里穿长靴,这的确很不寻常。 当丽子试图在脑海里整理现场状况的时候,风祭警部在一旁发出了无谓的噪音——呃,应该说是宝贵的建言。 「假设被害人是在回家时遭到某人袭击好了。被害人虽然拚命抵抗,但是力有未逮,在这房间内被犯人给勒死了,这是一般人都会做的推论。不过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你看这里,宝生,从玄关通往这间房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类似脚印的痕迹,而且这片木头地板也同样干净,可是,被害人明明就穿着靴子啊!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古怪吗?」 就算你不说,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瞬间,我就发现异常之处了——一丽子原本想这么回嘴,但她知道这样会坏了上司的心情,于是 ]kj]e-子假装出一副钦佩的样子说道。「警部所言甚是,现场的情况确实相当古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被害人是在其它地方遭到杀害,之后尸体才被搬运到这房间里来也说不定。如果犯人把尸体扛在肩膀上搬运的话,走廊和木头地板上面自然就不会留下被害人的脚印啰——丽子这么想。这时,风祭警部开口说道。 「犯人大概是在别的地方杀害了被害人,然后再将尸体搬运到这个房间里吧。如果扛着尸体搬运的话,当然就不会留下脚印了亡 他的意见跟丽子完全相同上丽子心中不禁萌生出一股著作权遭到侵害的感受。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总之,如果这项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嫌犯人数就能够一口气减半了。意思是犯人必定是男性。毕竟,凭女人的力气,要扛起尸体是极为困难的。就在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 「没错,犯人是男性!」风祭警部又再次抢先说出口了。「凭女人的力气,要扛起尸体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假使双方没有相当的体力差距,绝不可能在一对一的状态下,迅速地完成勒毙对方的行为。犯人果然还是男降啊。一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警部j论起抢话的工夫,风祭警部可说是无人能敌。可是也不能一味的钦佩个没完没了啊。「警部,我认为这案子还不能断定是男性单独犯案。因为即使是女性,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无论是勒毙对方的行为,或者是搬运尸体的作业,不也都能轻松达成吗?」 「其实就算你不说,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 不,这根本是胡说八道!你一定是在我说出口之后才想到的吧!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 「你觉得如何?宝生。」 「嗯,真不愧是警部」 她的脑袋里已经想不出其它的话了。宝生一丽子果然还是不擅长应付风祭警部。 现场勘验随即开始,好几个重要线索接连被揭露开来。首先,死亡时间推测在傍晚六点左右。死因一如想象,是遭到勒颈而窒息身亡。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外伤或施暴的痕迹,用于勒毙被害人的凶器,推测应该是细绳之类的东西。 在等待尸体被运送出去的空档里 一丽子重新观察一遍被害人的房间。一片凌乱,就算是想美言几句也说不出口——虽然说嫌弃人家房间很乱有点象是对遭到杀害的女性二度伤害,让丽子觉得过意不去,但这的确是事实——书架塞满了书,cd架上的cd也多到快满出来,收纳箱里堆着至少一个月份的报纸,床上的棉被也维持着刚起床时的散漫状态。不过,年轻女性的独居生活大致上都像这样子,所以也不值得人惊小怪就是了。 一丽子一边这么想,一边试着打开房间内唯一一扇铝门窗。窗外是个半坪大的小阳台,那儿拉起了一条晒衣绳,晾着诸如衬衫啦、牛仔裤啦、还有从内衣裤到运动鞋等各式各样的换洗衣物。 不过风祭警部似乎不在意这些衣物,倒是对晒衣绳颇感兴趣,他仔细地观察绳子。 「用来勒毙被害人的细绳啊……」 听了风祭警部的低语,丽子不禁冒出一股厌恶的预感"。 「警部,您该不会是在想,犯人勒毙了被害人后,还把绳子挂在阳台上,就这样帮她晾起衣服来了吧?」 「不,我从没这么想过」 不,他现在脑袋里肯定正想着这种事情 一丽子心知肚明。 「当作凶器的细绳,大概是被犯人带走了吧。毕竟那东西体积不大。」 「是啊一风祭警部很快地挥别了晒衣绳,并转身回到木头地板的房间内。「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向第一位发现者询问事发经过r 一 第一位发现死者的女性,马上就被找来了。她足住在同一栋公寓三○一号的ol,名叫杉村惠理。她和被害人同样都是二十五岁,据说两人平时经常一起喝酒,也就是所谓的酒友。她在晚上七点左右照惯例来约吉本瞳一起喝酒,结果发现了异状。 「房间的门没上锁。平常她足个比一般人更小心门户的人,所以绝不可能会忘记锁门才对。我以为小瞳人在家里,就在门口试着叫她出来,可是却没有回应。房间里很暗,感觉不出有人在的气息。不过仔细一看,走廊尽头的门是开着的……而且好像有人倒在门后面。当时我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房里……打开灯一看,果然是小瞳……」 对友人的死感到惊愕不已的杉村惠理,马上用白己的手机打了一一○报案。虽说把第一发现者视为可能嫌犯是调查的铁律,不过,杉村惠理的语气却感觉不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如果她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被害人遭到杀害后,只过了短短一个钟头就被发现了。要是杉村惠理没有来访的话,这起案件恐怕会拖到明天以后才会曝光吧。 风祭警部和宝生丽子询问完杉村惠理后,便暂时离开三○四号,斗处向附近居民打听消息。所幸事件发现得早,他们取得了一些重要的证词。首先是这栋公寓的房东,自己住在一楼的中年男性河原健作,他供称「曾经在被害人生前见过她」。 「那是在我要去拿信箱里的晚报时发生的事情。这栋公寓的信箱统一设置在户外楼梯的一楼,在那里我碰巧遇见了刚回家的吉本小姐。她独白从车站的方向走回来,然后经过我的身旁。是啊,没错,她穿着牛仔布迷你裙配上棕色长靴。」 「那是几点发生的事情?」风祭警部一边白豪地炫耀着劳力士表,一边问道。 「那时,五点开始的电视节目刚播完不久,所以大概是傍晚六点左右吧| 被害人死亡的推测时间正好是傍晚六点左右,风祭警部的声音变得更紧张了。 「那时吉本小姐看起来怎么样?你有跟她说过话吗?」 「有啊,我打了声招呼说『你回来啦』,可是她却露出有点犹豫的表情,含糊的回了声『你好』,然后就用小跑步跑上楼梯了。听你这么一提,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奇怪。平常的她态度和蔼可亲,看到我这个房东,一定都会好好打招呼的。」 「遇见她之后,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马上回自己房间啊。我可没说谎喔——如果你怀疑的话,不妨去公寓对面的水果行,问问那儿的老板好了。我遇见她的时候,水果行的老板刚好走出店门口。」 于是两人立刻前往公寓对面的水果行。水果行老板供称「我确实有看到河原先生和一个年轻女性在信箱前擦身而过」,并且作证说「河原先生就这样直接回自己家里去了」。不过,水果行老板也不是整天盯着公寓瞧。所以从他日中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 接着刑警们从住在公寓二楼的大学生——森谷康人那儿问出了贵重的线索,他表示「曾经听到疑似犯人的脚步声」。 「如同两位所看到的,我的房间二○一号就在楼梯旁边。所以上下楼梯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这楼梯是铁制的,原本就很容易发出声响。而且我听到的脚步声又特别吵,感觉就象是哒哒哒哒冲下楼梯的声音。没错,不是爬上楼梯,那是冲下楼的脚步声。这点绝不会有错。那个时候我还不以为意,可是三楼不是发生了杀人事件吗?我忽然想起那说不定就是犯人逃走时的脚步声呢。呃,你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想,大概是傍晚六点左右吧。」 这也和作案时间完全一致。 「你还有听到其它脚步声吗?」 「这个嘛,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我没印象了。我只是刚好记得傍晚六点曾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已。」 到头来,森谷康夫对其它脚步声并没有特别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两位刑警结束访查后,再度爬上楼梯,前往三楼的现场。 「警部└一丽子在上楼的途中间道。「森谷康夫听到的脚步声,真的可以视为是犯人逃走时的脚步声吗?」 「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宝生。说不定只是个和事件毫无关联的冒失鬼,碰巧在案发时间急着冲下楼梯而已。」 这样的确是很容易混淆,不过实际上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可是警部,河原健作的证词很重要,这点无庸置疑。傍晚六点左右,返家的吉本瞳和河原健作在信箱前擦身而过,直到那一刻为止,她都还活着,之后她才遭到杀害。换句话说,在沿着这个楼梯爬到三楼,经过走廊抵达三○四号门口,刚进入玄关、还没脱掉长靴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内,她就被人杀害了,然后,犯人把尸体扛进了木头地板房间里。应该是这样解读吧?警部| 既然被害者是在穿着长靴的状态下死去,这样推理是最理所当然的。可是,风祭警部却用揶揄着丽子的口吻说道。 「哼哼,那可不一定喔,宝生。」他轻轻嗤笑几声,感觉就象是在模仿曾饰演过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天知茂,只见风祭警部皱着眉头,说出他的推理。「假如犯人是在木头地板的房间内杀害了吉本瞳,然后为了扰乱调查,在事后才让尸体穿上长靴——故意让整起犯行看起来象是发生在房间外一般——这样如何呢?我认为这├分有可能喔。」 「不,我不觉得是这样,警部{丽子市刻反驳。「因为要给尸牌穿上长靴,可不像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况且被害人穿的长靴又是绑鞋带的款式,那种长靴,光是白己穿上就已经够麻烦了。想替尸体穿上长靴,那实在太费时也太费事了。我怎么样也不觉得有哪个杀人犯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现场。」 「当 然,我的意见也跟你相同上风祭警部随即附和道。「什么让尸体穿上长靴,再怎么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嘛。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的话,尸体一定会呈现不白然的状态,在验尸的时候就会立刻被发现疑点了。没错,事后让尸体穿上长靴足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是,警部您说得一点也没错。」 不到六十秒之前,的确有个人一边眉头深锁,一边说什么「我认为这十分有可能喔」。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风祭警部的态度转换之快,让丽子不禁瞠目结舌。 当两人再度回到三○四号的现场时,一位刑警彷佛早已等候多时,快步走向风祭警部身边。 「在被害人的计算机桌抽屉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是一张相片与一支钥匙,但钥匙并不是这栋公寓的钥匙。这栋公寓虽然老旧,唯独门锁采用了防盗性极佳的最新产品,眼前的钥匙显然跟门锁钥匙搭不上边。 「喔上风祭警部彷佛被挑起了兴趣,将脸凑近相片。「这不是吉本瞳和年轻男性的合照吗?原来如此,被害人有个正在交往中的男友啊。如此说来,这支钥匙就是那个男人的住所钥匙啰——哼哼,这下有趣了。」 一丽子也听懂了风祭警部没说出口的弦外之音。就像两人方才讨论过的一样,在这次的事件中,凶手是男性的机率很高,而且感情方面的纠葛,本来就很容易成为杀人动机。 「被害人的男友最有嫌疑了|风祭警部兴高采烈地这么说完,又丢下一句「总之先给杉村惠理看看吧」,随即拿着相片冲出了房间。 「啊啊,这个人!」看了这张照片之后,杉村惠理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马上回答道。「小瞳半年前曾经在某家公司当过派遣职员,这个人就是那间公司的人。我记得名字好像叫做田代……田代裕也。」 2 于是隔天礼拜天,风祭警部与宝生丽子立刻前往造访田代裕也的公寓,并且和他来到住家附近的咖啡厅面谈。 田代裕也,三十三岁。年纪轻轻便在知名的机械制造商担任总务部课长,是个菁英干部。重新在近距离观察他,会发现田代裕也的打扮并没有放假在家时的邋遢,容貌也相当端正,想必是相当受女性欢迎的类型。身为派遣职员的吉本瞳会被这个男人的外表与菁英头衔所吸引,那也是可以想见的,丽子这么思索着。当然,这种程度的容貌与头衔,对丽子来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魅力。再说,要是对身分地位这种东西过度敏感的话,那又怎么能和「风祭汽车」的少爷做搭档呢。 当三人中的其中两人正打算点调和式咖啡时,这位风祭警部旁若无人的打断他们,并且擅白点了三杯「蓝山特选」,之后便厚脸皮地开始询问起来。 「——所以说,你承认以前曾经和吉本小姐交往过啰?田代先生。」 「是啊,没错。我和她在一年前开始交往。她被派遣到敝公司后,我们马上就变得很要好,不过在半年前已经分手了。这也没什么啦,只是自然而然分开。身为派遣职员的她,在敝公司工作大约洋年后,又转调到其它公司。在那之后,我们就逐渐变得疏远。」 「原来如此。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吉本小姐要这么小心翼翼保留你的相片呢?不,不光只有相片,吉本小姐甚至还留着这个东西。」 风祭警部在田代的鼻尖前亮出那支钥匙。 「田代先生,这该不会就是你房间的钥匙吧?」 田代瞥了一眼风祭警部出小的钥匙后,很干脆地承认了事实。 「看来似乎是这样,那又如何呢?」 「那我就直问了。你和吉本小姐的交情深到甚至交换了彼此房间的钥匙,虽然你声称早就已经分手了,但实际上两人的关系仍然持续着,不是吗?所以她才会到现在还留着你的钥匙。我有说错吗?」 「不是这样亡之前一直保持冷静的田代裕也,声音中出现了慌乱。「我和她确实交换过钥匙。不过她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我的钥匙,只是因为当初分手时,我错失了拿回来的机会罢了。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吗?而且,就算我承认了又如何?假使真的如同刑警先生所言,我和她的关系还是藕断丝连,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您想说是我杀了她吗?」 虽然丽子觉得他坦白的时机来得太早了,不过拜此所赐,话题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展。 「别生气、别生气,我们也不是在怀疑你啦。」风祭警部说r几句在这种场面下常用的陈腔滥调之后,便苜捣核心问道。「话说回来,田代先生,你昨天傍晚人在哪里呢?」 「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哼,那好吧。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昨天傍晚我和公司的钓友约好一起去钓鱼,地点是平冢的湘南海岸。中午我们坐着朋友的车出发,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平冢的钓场,然后就一直尽情地钓到晚上。」 「喔,钓鱼钓到晚上啊上风祭警部突然换成了亲切的语气。「那么昨晚应该很辛苦吧?毕竟平冢下起了大雨呢,钓场那边没下雨吗?」 「哈哈哈,刑警先生,您想套我的话是没用的。的确,昨天天气预报说入夜后整个关东地区都会下雨,但是天气预报完全不准。平冢那儿连一滴雨都没下。国立市这边也没下雨,不是吗?刑警先生。」 「啊啊,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我就说啦,昨天晚上我们可是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钓鱼的乐趣呢,然后就直接在车上过夜,等我回到国立市时,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没错,我当然是一直跟朋友们在一起。话说回来,刑警先生,吉本瞳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呢?」 田代裕也象是在夸耀胜利似地反问道。另一方面,期望彻底落空的风祭警部只能一脸苦涩地啜饮着端上来的咖啡。 在那之后,风祭警部和宝生丽子为了验证田代裕也的证词,又到处寻找他的钓友问话。不过这份努力最后却没有同报,只能证明他的不在场证明完天无缺。 两人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才回到国立署,然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彼此都没有挑起争辩的力气了。过了一会儿,在凝重的空气之中,风祭警部无力地出声说道。 「哎呀哎呀,结果今天的收获,就只有查出最可疑的田代裕也他不是犯人啊。这下子调查又回到了原点,从明天开始又得重新调查了——唉唉,宝生」警部一边松开领带,一边对丽子说。「你可以回去了。昨天你也是在署里过夜对吧?操劳过度对皮肤不好噈,小姑娘亡 「唉。」虽然警部难得的关心很让人高兴,但被他唤做「小姑娘」,又把那一点点高兴的心情给打消了。她宁可不要这样的绰号。话虽如此,现在的丽子也没有力气可以抱怨了。她确实已经筋疲力尽。「承蒙您的好意,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啊啊,就这样吧。那我开jaguar送你回去——」 「不必了!」 丽子断然拒绝。正想从椅子上起身的风祭警部,便泄气地坐了回去,连同椅子一起转向正后方。 宝生丽子独白步出国立署。国立市向来以洋溢着时髦感与清洁感的街道着称,在中央线的沿线都市之中,是个非常亮眼的都市。不过,实际上市公所等公务机关却是设在南武线沿线,因此也常被归类为南武线沿线都市。只是国立市的市民很不喜欢这种称呼,总之就是所谓的形象问题,这已经偏离重点了—— 一丽子斜眼看了看市公所的建筑物后,便往南武线谷保车站方向前进。武藏野的冰冷空气令人感到秋意渐浓,让疲倦的身体感到非常舒畅,不过,她满脑子都还是想着案件的事情。假使田代裕也是清白的,那么这回的吉本瞳遇害事件就变得相当棘手了。首先是 作案动机不明,犯人的行凶手法也还弄不清楚,再加上这次负责指挥调查的又是风祭警部……总觉得有种身陷迷宫难以脱身的感觉—— 不,其实这绝不能怪风祭警部无能。再怎么说,警部还太年轻了,可是,他要是能更谦虚地倾听部下的意见,或是能再史谨慎一点,再多些协调性的话那就好了。啊,还有,真希望他不要老是摆出一副炫耀财力的态度,另外,那种形同性骚扰的语气也该节制一点。毕竟,随口叫职业女性「小姑娘」实在太没礼貌了!你当自己是三野文太在主持节目吗? 「嘿咻!」一丽子气得踢了路旁的小石子一脚,被弹飞的小石子,不偏不倚命中停在路旁的车子——一台纯黑色的进口轿车,而且还是全长匕公尺左右的豪华礼车——侧面,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金属声。「吗.糟糕!」丽子用双手捂住嘴这么说道。 这时,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中里走出一位身材而瘦的屴性,年纪约三十五岁左右。那一身会让人误以为是丧服的黑色西装打扮,看起来既象是家世显赫的人物,又有点象是酒店外头负责拉客的店员。男人锐利的视线穿过银框眼镜,朝丽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之后,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单膝跪在车身侧面,确认车体的伤痕。 「对不起。」丽子战战兢兢地走近男人身边,然后低头道歉。「修理费要多少呢?」 「请不要担心,顶多七、八十万吧上男人若无共事站起身来,并朝丽子的方向恭敬地弯腰鞠躬。「这只不过是小擦伤而已,大小姐。」 「是吗?这可真是不幸真的大幸啊。」丽子轻轻地叹了个气,然后望向黑得发亮的高级轿车。「太好了,不是别人的车——话说回来,影山。」丽子重新面对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正是如此。我想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你的直觉还真灵啊,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刑警的。」 「哪里哪里。」被叫做影山的男子夸张地摇了摇头。「在下是宝生家的管家兼司机,根本无法和大小姐这样才华洋溢的高贵之人相提并论。什么刑警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你还是一样会说话呢。」丽子调侃似地说。 「没这回事。」影山困窘地扶正眼镜。「总之,请您上车吧,大小姐。」 影山用管家一般利落的动作,护送丽子坐上轿车。「谢谢。」丽子也像宝生家的千金一样轻轻点头道谢,并且打算用极为优雅的美姿坐进车里,不过,从昨晚到现在,一连串的繁重工作让丽子疲倦到了极点。她一头栽进弹性十足的座椅中,连动也不想动了。「欸,影山啊,我要小睡一下,你就开着这辆车随便晃个一小时吧。」 听到丽子超任性的命令后,影山从驾驶座上回了一句「遵命」。 一丽子横躺在座椅上,尽情伸了个懒腰。即使如此,l型的座椅还是有很大的空间。不久 一丽子一边感受着轿车令人愉悦的晃动,一边陷入了短暂的浅眠。握着方向盘的影山,则是遵照丽子的命令,就这样慢慢地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最后返回位于国立市某处的豪华洋房——宝生邸。 没错,国立署的女刑警——宝生丽子绝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 3 用过鲜虾扁豆色拉、海鲜汤、西红柿炖鸡,以及迷迭香烤小羔羊等轻食做为晚餐后,宝生丽子来到可以环视夜景的大厅,轻松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平日身为刑警的丽子,总是把burberry长裤套装当成象是在庶民百货公司「丸井国分寺分店」买来的平价商品一样,打扮得十分简单朴素,竭力维持着符合刑警的踏实印象。不过,一旦回到了自己家里,她多半会换上强调女人味的连身洋装放松自己。如果风祭警部目击了这身打扮的一丽子,他大概也认不出这就是白己每天都会见到的部下吧。风祭警部并不知道丽子是「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 「老爷总是十分担心当上刑警的大小姐您啊└管家一边将午份久远的红酒倒进绽放着宝石般光芒的玻璃杯里,一边说道。「好比说,大小姐现在是不是正和凶恶的匪徒在多摩川河边展开枪战呢?现在是不是正拿着装有赎金的皮包,在国立市的闹区里穿梭呢?现在是不是正在府中街道的狭窄道路上,演出飞车追逐战呢?老爷每天嘴巴上都这么念着,担心到几乎无心工作呢。」 「喔,是吗?」要是他被这种脱离现实的妄想所控制的话,别说是工作了,就迎日常生活都会成问题吧。或许请医生来看看比较好,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父亲啊。「告诉父亲我没事,请他尽管放心吧。我现在的工作跟枪战、赎金、还有飞车追逐战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普通的杀人事件啦——虽然有点奇怪就是了。」 「您说的有点奇怪是指?」 「就是尸体还穿着鞋子这一点——唉唉,不过若是考虑到尸体被人动过了,那也就没那么不可思议了。可是啊,为什么犯人要大费周章地移动尸体呢?这我就不懂了,而且我也不明白,吉本瞳为什么非得遭到这样的毒手不可——你懂吗?影山。」 「不,光听您的说明,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上管家一脸抱歉似地缓缓摇头,然后眼镜底下的双眸一瞬间亮了起来。「不过,假如大小姐愿意拨冗道出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么在下或许就能提供白己的见解也说不定。」 听他这么说道 一丽子感到非常惊讶。这个名叫影山的年轻管家,只在宝生家工作了一个月。所以丽子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了解他,不过真要形容的话,这男人感觉上就象是用「严谨耿直」这几个字描绘出来的一样,甚至带给人一种时时谨慎、不让白己的想法和感情流露在外的印象。至少,在犯罪调查这方面,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象是那种会说出「在下或许就能提供自己的见解也说不定」的那种人。然而丽子答应了影山的要求—— 「好吧,那我就从头到尾说给你听。」 一来,一丽子对影山的想法很有兴趣,再者,透过和人讨论,也可以加深对事件的理解,过去自己疏忽的盲点说不定会就此豁然开朗。像影山这种一板一眼、口风又紧的男人,作为讨论案情的对象,实在是再理想也不过了。 「事件发生在昨天傍晚六点左右,警方接获报案的时间是七点。遭到杀害的是一位叫做吉本瞳的女性,二十五岁——」 丽子坐在沙发上一五一十地说起了案件的详细内容,过程中还不时啜饮玻璃杯中的红酒。虽然丽子这段故事很冗长,但影山却谨守管家本分,站得挺挺的认真聆听。好不容易 一丽子才谈到田代裕也拥有不在场证明,导致调查又回到原点.叙述才告一段落。 「怎么样?影山。你有想到什么吗?就算是再怎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行喔。」 「是亡影山用指尖推了推眼镜镜框,同时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大小姐,真的可以把我想到的事情说出来吗?」 「当然啰。」一丽子以鼓励的语气说道,对管家露出温柔的微笑。「别客气,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亡 「真的可以吗?」影山慎重地雨确认一次。「那么在下就老实说出自己想到的事了。」鞠躬行礼之后,他将脸凑近坐在沙发上的一丽子,接着,不假修饰地道出了心中的看法。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连这点程度的真相都想不通,大小姐您是白痴吗?」 「……」数秒,抑或是数分钟的沉默,填满了现场的气氛。 丽子自己往玻璃杯倒入红酒。然后拿着玻璃杯站起身来,就这样静静地往窗边走去。从矗立在高地上的宝生邸内,可以一眼将如同点点烛光一般的国立市夜景尽收眼底。这片景色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一样美丽,怎么看也看不腻 ,让人感到心情舒畅。好,没问题,我很冷静——丽子做了个小小的深呼吸之后,便重新而向影山,慎重地开口说道。 「开除开除!我一定要开除你!开除开除,开除开除开除,开除开除开除开除!」 「好了好了,请您不要那么激动,大小姐| 「我怎么能不激动啊!」丽子拿着玻璃杯的手不停颤抖,红色液体从玻璃杯的杯缘洒落出来。「我居然被个管家当成笨蛋耍,这怎么可以!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听到啊!」 「不,我绝对没有把大小姐当成笨蛋要的意思……」 「是啊,是啊,就是说嘛!」丽子一边夸张地点头,一边开始在管家的周围绕起圈子。「你的确是没有把我当成笨蛋耍,因为你是叫我白痴!不是笨蛋,而是白痴——所以我要开除你!就这么决定!你现在马上滚出这个家。别担心,行李之后会寄给你的。好了,快点滚出去吧。」 丽子笔直地伸手指向大厅的出口,于是影山谨守管家本分,恭敬地行礼,他回答了一句「我明白了,在下就此告辞——」然后便静静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影山即将踏出大厅前,丽子慌慌张张地朝着他的背后大喊。 「你——你给我等一下。」 「是止彷佛早已预料到会被叫住一般,影山以流畅的动作更新转身,面对丽子。「您叫我又有什么事情吗?大小姐。」 这家伙真会装蒜!丽子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悄悄地咬紧下唇。 「你刚才说我是白痴对吧?照这么说.意思是你可以轻易看出这起事件的真相啰。」 「正是如此,这起事件并没有那么困难。」 「你还真有自信啊。」丽子带着非常不快的心情望着管家影山。丽子的立场很微妙,身为大小姐的她,难以容忍管家的僭越态度,但是身为刑警的她,却又不能不听听影山的意见。结果上丽子最后屈服在身为刑警的身分之下。「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就姑且听听看吧。犯人到底是谁呢?」 「犯人是谁还不能明说。」没想到影山却给了这个意外的答案。「因为现阶段就算在下说出犯人是谁,我想大小姐还是无法理解吧。」 「你说什么!」从某个角度来看,刚才这句话的无礼程度,足以和稍早那一句「您是白痴吗?」相匹敌。「你是说,因为我无法理解,所以还不能说出犯人是谁吗?是啊,我还真是完全无法理解呢,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一 接着,丽子挫败地说出了无论就大小姐或是刑警的身分来看,都非常屈辱的台词。 「求求你,解释得让我也能我能听懂吧。」 彷佛就等着丽子说出这句话一般,影山的嘴角浮现微笑,然后重新对着丽子深深的鞠躬行礼。 「遵命,大小姐。」 「这回的事件会变得很棘手的原因之一,是住在公寓一楼的房东,河原健作的证词。」 丽子回想起河原健作的证词。河原健作在信箱前遇见了从车站方向走回家的吉本瞳。他指称那是傍晚六点发生的事情。 「我不觉得他的证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那么我请问您,为什么吉本瞳在遇见河原健作的时候,并没有查看自己的信箱呢?我认为外出回家的人一般都会这么做。您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大小姐亡 「呃,这个嘛——」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一丽子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会不会只是忘了啊?」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那么,这里又有另一个问题了。为什么她在河原健作打招呼说『你回来啦』的时候,会带着犹豫的表情,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好』呢?那并不是个会一让人感到困扰的状况。只要很普通地说声『我回来了』然后上楼,这样不就好了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这点河原健作也感到很不可思议。影山,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告诉我你的想法| 「虽然河原健作指证说『遇见了返家的吉本瞳』,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你说什么!那么河原遇见的又是谁?」 「当然是吉本瞳。」管家不顾丽子急切的心情继续说道。「只不过,那并不是『返家的吉本瞳』,而是『正准备要出门的吉本瞳』。」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吉本瞳从车站方向走回来,遇见河原健作后,就直接爬上楼梯了。她显然是要回家不是吗?」 「事情未必是这样的,大小姐。所谓走回自己家的行为,未必就是指返家,也有些时候,人们是为了出门而回家。」 「为了出门而回家……?」不知道为什么 一丽子总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很绕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比说,打算去公司上班的i班族,在车站的剪票口发现忘了带回数票,只好暂时先回家一salj-j又好比说.打算去学校上学的小孩子发现忘了带课本,只好暂时先回家一趟。又或者说,打算去买菜的蝾螺太太(注1)在街上发现忘了带钱包,只好暂时先回家 1 サザエさん,日本家喻户晓的卡通人物。 一趟,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人们常常像这样,为了出门而不得不回家,恐怕吉本瞳也是这样,为了出门不得不暂时回家一趟吧。这样一想,之前的疑问就漂亮地解决了。」 「啊……」原来如此,正准备出门的人,自然就不会去注意信箱里有什么东西了。就算这个正准备出门的人,听到有人对自己说「你回来啦」,也不可能回答「我回来了」,只好用暧昧的态度含混带过。「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真不愧是大小姐,您理解得真快。」影山轻轻地鞠躬表达敬意。「那么大小姐应该也已经明白了吧。住在公寓二楼的大学生,森谷康夫在证词中提到的『感觉就象是哒哒哒哒冲下楼梯的声音』,您应该也看出那是从何而来的了,对吧。」 「这个嘛……那其实不是犯人的脚步声?」 「是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犯逃亡时的脚步声,只是正要出门的吉本瞳,穿着长靴急忙冲下楼梯的声音罢了| 「唔!」丽子这才感其震惊。「是啊,这我当然知道。」然后马上说谎敷衍过去。「对,就是这样没错。毕竟,杀人犯不太可能在离开现场时还招摇地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大学生其实听到的是吉本瞳出门时的脚步声,那就说得通了。这样一来——」 丽子暂时先整理一下截至目前为止的推理。 「星期六的傍晚六点左右,吉本瞳并不是要回家,反而是准备出门。可是她在前往车站的途中,却发现有东西忘了带,于是花了几分钟折返公寓。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到底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呢?」 「关于这点,我也说不出个名堂。」 这也不无道理。被害人平常随身携带着什么,那天又忘了什么,就连丽子也没有头绪。被害人的随身对象之中有钱包和手机,所以可以断言是除此之外的东西——正当一丽子想着这些小事的时候,管家说出了意外的话语。 「不过,光听大小姐方才的描述,就可以得知吉本瞳显然忘了一样东西。她恐怕就是为此才折返回家的。」 「咦,什么?是什么东西?」一丽子十分惊慌。刚才说过的话,有哪个部分暗示着吉本瞳忘记的东西吗?这点就连丽子自己也猜不出来。「她忘记的东西,是放在哪里呢?」 「就在阳台|影山说话的语气,彷佛是自己亲眼看到了一般。 「阳台?的确,阳台上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有衬衫、牛仔裤、内衣裤、还有运动鞋——她忘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是阳台上所有的东西。」这么说完后,影山望向丽子 。「大小姐,您还记得星期六晚上的天气预报吗?」 「咦,天气预报?我记得是说礼拜六晚上整个关东区域都会下雨——虽然预报不准就是了——呃,所以她忘记的东西是!」 「是的。她忘记的东西是阳台上的衣物。正确的说法是,忘了把那些衣物给收进来。 当她离开公寓,朝车站前进时﹒看到天色阴暗,回想起天气预报,燃后又想到阳台上的那些衣物没有收。所以她调转方向,沿着原路返回公寓。」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合情合理。」虽然丽子一度感到佩服,但马上就察觉到最根本的问题。「不过仔细一想,你的推理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因为无论被害人是回家时遭到杀害,或是想要把衣物收起来而折返回家时遭到杀害,两者都是一样的吧。」 「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个问题牵扯到那双长靴。」 「这话怎么说?」 「请您设身处地想想看。假设大小姐在穿着长靴外出的途中,突然发现忘了把晾在阳台的衣物给收进来,于是您折返回自己家中。进入玄关之后,大小姐会怎么做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把影山你叫过来,命令你『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啊。」 「啊——」影山一瞬间无言以对。「啊啊,是啊,如果是大小姐的话,的确是会这么做没错。」影山不得不佩服地点了点头,并用指尖抚摸着下巴。「可是,吉本瞳身边并没有像我这样的管家。换做是她的话,您认为她会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做,不就是脱了靴子走进房间,然后把阳台上的衣物收进来啊。也只能这样了吧。」 可是影山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的确有很多人会这么做。不过另一方面,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认为这种做法缺乏效率,因而采取了其它做法。就某种层面来说,这是大小姐从来不会选择的做法,所以您想象不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象不到?」事实上丽子还真的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做法啊?」 「没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穿着长靴的状态下趴在地上,用手掌和膝盖撑起身体,小心翼翼不让靴子碰到地上,然后像狗一样用四只脚前进。虽然用这种姿势爬远距离会很辛苦,但如果是单人套房的大小,用这种方式就足以行动了。缺点是爬行的样子不好看,不过若是一个人住的话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更重要的是,用这种方式就不必特地脱鞋。如同大小姐之前说过的,穿脱长靴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使用这招反而好处多多。我猜,吉本瞳也是想省下脱去长靴的功夫,所以使用了这种方法吧。她匍匐在走廊上,像狗一样爬进了位于走廊尽头的木头地板房间——就在穿着长靴的状态下。」 「呃,也就是说,吉本瞳是白己爬进木头地板房间的啰。不是什么人先杀了她之后再搬进去的。」 「是的,吉本瞳不是遭到杀害之后才被搬进去的,而是自己进入了本地板房间,在那里被某个人突然从身后勒住脖子杀害的。她当时一定吓呆了吧,毕竟那个不可能有人的房间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可是,由于她处于匍匐爬行的状态,无法立刻反击,所以她连发出惨叫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轻易地遭到杀害了。如此一来,『女性穿着长靴在房内遭到杀害』这种特殊的案发现场就形成了。」 「唔、原来是这么〣中啊。」听了管家影山的推理后,丽子不禁咂舌赞叹。虽然影山胆敢用白痴这字眼称呼雇主的千金,让丽子忍不住火大,但她也不得不认同影山的推理。「不过,你该不会连犯人是谁都已经知道了吧?」 「当然,假设刚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那么我也大概猜出犯人的身分了。您都明白了吗?大小姐,吉本瞳离开房间出门去了,几分钟之后又折返回来。犯人就是在这几分钟之内入侵了她的房间,也就是三○四号。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吧?」 「嗯,这我懂| 「然而,公寓的门锁是防盗性极佳的最新款式,不是那种闯空门的小偷能够在几分钟之内轻易破解的东西| 「是啊,你说得对。我也不觉得犯人有大费周章去开锁| 「那么,会是吉本瞳忘了上锁吗?但是听大小姐的描述,这种可能性也很低。吉本瞳是『比一般人更小心门户的人,所以绝不可能会忘记上锁』。那个第一位发现现场的杉村惠理是这么断言的亡 「的确是这样没错,吉本瞳出门时应该有上锁才对] 「尽管如此,犯人却还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入侵到她家里面。由此可以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犯人持有三○四号的备份钥匙亡 「备份钥匙——」听到这个字眼时,丽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物。和吉本瞳关系深到可以互相交换钥匙的男人。「是田代裕也——他果然就是犯人吗?嗯嗯,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喔,影山。因为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亡 「是的,田代裕也并不是犯人。」 「那么,该不会是房东河原健作吧?房东应该也有一副备份钥匙才对。」 「可是河原健作在信箱前和吉本瞳擦身而过后,便直接同到自己家里去了。这点已经被对面水果行老板所证实。所以,河原健作不可能抢在古本瞳之前入侵她的房间,并且对她痛下杀手。」 「那么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凶手是个持有备份钥匙的人。可是持有备份钥匙的两个人,都没有作案的机会。这样一来,不就没有嫌犯了吗?」 「不,大小姐,嫌犯另有其人。除了那两人之外,能够使用备份钥匙的只剩另外一人,这号人物正是杀害了吉本瞳的真凶」 影山一口咬定的语气,一让丽子紧张了起来。 「那是谁?是我不知道的人吗?」 「不,大小姐您早就已经知道有这个人存在。正确的说,应该说看过这个人的鞋子。」 「鞋子?」 「您忘了吗?大小姐。您造访田代裕也的公寓时,曾在玄关看过一双属于年轻女性的鞋子| 丽子的脑海里立刻鲜明地浮现出当初造田代裕也公寓时的情况,在男生鞋子散落一 地的玄关内,确实有一双感觉格格不入的漂亮鞋子。 「白色高跟鞋!」丽子不禁大叫起来。「你的意思是,那就是真凶的鞋子吗?」 「正是如此。」影山以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正如同大小姐您想象到的,那位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性,恐怕是田代裕也的新女友吧。如果是女朋友的话,就能白由进出他的公寓。这样一来,当田代裕也不在家时,这位女性就能偷偷拿走三○四号房间的备份钥匙,任意使用了。」 「对啊。礼拜六晚上田代去钓鱼了,所以家里没有人!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性,就能自由使用他的备份钥匙了!」 「正是如此。接下来的部分加入了我个人的想象,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听我解释。这位女性犯人——因为不知道姓名,就暂且称呼她叫白井鞋子好了,您觉得如何?」 「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人,白井鞋子是吧?」(注2) 「田代裕也的新女友——白井鞋子,不知道在什么契机之下,发现了他偷藏起来的钥匙。当然,白井鞋子并不知道那是谁家的钥匙。不过,女性的直觉是很敏锐的,一旦白井鞋子发现这把钥匙,就开始起了疑心。比方说田代裕也是不是瞒着自己同时和其它女性交往呢?而这把钥匙会不会就是那位女性的房门钥匙呢?白井鞋子当然很想查出男朋 2 日文中白色与白井同音。 友的劈腿对象究竟是谁。她可能用尽了各种方法去调查,也可能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对方的身分,总之,她最后把怀疑指向了吉本瞳这位女性。她该如 何调查吉本瞳和田代裕也之间是否还在暗通款曲呢?这里有个好方法。那就是趁着田代裕也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拿出他拥有的备份钥匙,并且和吉本瞳房门的钥匙孔比对看看。只要钥匙是吻合的,就能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于是,白井鞋子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行了。」 「就是在礼拜六那天吧。」 「是的。白井鞋子等到田代裕也出门钓鱼后,使从他的家里拿走备份钥匙,并且前往吉本瞳的公寓。白井鞋子大概是把车子停在路边,坐在车内艳视吉本瞳的房间,等待她外出吧。毕竟在家里有人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内。时间流逝,到了傍晚六点的时候,吉本瞳总算离家出门了。白井鞋子立刻拿着备份钥匙前往公寓,她站在三○四号的门日,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内。当然,门锁果然打开了。白井鞋子就这样成功查出了男朋友劈腿的对象。」 「达成目的。不过,重点是在这之后吧。」 「是的。要是在这时她就罢手的话,大概就不会演变成杀人事件了。不过,白井鞋子深信吉本瞳一时之间不会回来,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擅自闯人对方家中。她或许是对男友的劈腿对象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感到兴趣,又或许是想耍掌握更多劈腿交往的证据。可是,这时却发生了她预料之外的状况。」 「也就是原本已经出门的吉本瞳,为了把晾在外面的衣物收进来,突然回来了。」 「在非法入侵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屋主,光是这样,就足以让白井鞋子陷入恐慌吧。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怀疑是小偷也无从辩解。再说,对方又是男友的劈腿对象。被情敌亲眼目睹自己的糗态,这实在是莫人的屈辱。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会损及自己的社会地位——当然,前提是她有这样的身分地位的话。一开始,白井鞋子应该会想尽办法逃离这个窘境吧,可是小小的单人套房里却无处可逃。接着,在下一秒钟,惊慌失措的她却看到了一幅意想不到的光景,吉本瞳居然穿着长靴爬进了房间里头。看了吉本瞳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心急如焚的白井鞋子转念诉诸于暴力,这也并非毫无可能| 「在被对方发现前、引发起骚动前,先发制人啊。」 「白井鞋子拿起了手边找到的绳子,有可能是放在报纸收纳箱旁边,用来捆绑报纸的塑料绳吧。接着她象是着了魔似地攻击吉本瞳。这原本并不是一件计划好的犯罪,所以白井鞋子是否怀有杀意?我们不得而知。可是,极有可能是忠妒心在推波助澜,使得白井鞋子用力过猛了,她最后还是勒死了吉本瞳——我推测,事件概要大致就是如此。」 语毕,影山一脸平静地看着一丽子。「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呃——这、这个嘛,你的推理很不错嘛。的确,犯人应该就是那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人。] 老实说,岂只是不错 一丽子认为影山的推理趋近于完美。无论是犯人的行动,或是被害人的行动,肯定都跟影山所描述的一样。不过,这么轻易就承认他很厉害,也让人觉得颇不是滋味,于是丽子又追问了两、三个问题。 「杀人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喔,难不成犯人戴了手套吗?」 「擅自开启他人房间的门锁,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构成犯罪了。所以,犯人将钥匙插入三○四号的钥匙孔前,应该已经谨慎地戴上手套了吧,所以在杀人的时候也不会留下指纹。」 「吉本瞳折回房间时,玄关里应该有犯人的鞋子才对。为什么吉本瞳没发现呢?」 「根据大小姐的描述,吉本瞳的房间似乎没有好好整理的样子。想必玄关也很凌乱,所以她才没有发现那里有其它人的鞋子。」 面对丽子的质问,影山一一准备了令人满意的回答。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丽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再间最后一个问题亡说到这里,丽子将她心中一直怀抱着的疑问,拿来作为今晚对话的总结。「看你的推理能力那么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何必来当什么管象呢?」 这时,管家影山轻轻地推了推银框眼镜,用非常真挚的表情这么回答道。 「其实我原本是想当职业棒球选手,或是职业侦探的。」 这算是什么回答方式?今晚的麓子,只有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 第二章 来杯杀人红酒如何? 宝生丽子睁开双眼时,床边的时钟指针正要指向早上七点——自己竟然比平常提早三十分钟起床,让她十分感动。更重要的是,不藉助闹钟的力量就能白己醒来,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奇迹。换做是平常的话 一丽子就算闹钟响了也爬不起来,就算硬被吵醒了,也会再躺回去睡。一直要等到快要迟到的时候,睡回笼觉的﹉丽子才会被影山的敲门声惊醒,这是最近每天早上都会上演的模式。顺带一提,这个姓影山的管家,是宝生家为数众多的佣人之一。虽然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几岁,却已经肩负起管家兼司机这么讲究资历的职务了。此外,他还兼具有会走路的闹钟之功能,是个相当方便差遣的男人,这样的人物,走出宝生家之外,全国恐怕找不到几个吧。 「难得那么早起,得好好向影山炫耀一番才行。」 丽子怀抱着小小的野心,在睡衣外头披了一件质地轻薄的长外套后,便走出了寝室。 季节已经到了春天。尽管如此,四月的早晨依旧寒冷。走廊上的空气冷飕飕,冻得刚起床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这时,正好看到影山出现在走廊上。他一大清早就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假使再让他戴├黑色的墨镜.那外表活脱脱就像廷个「道上弟兄」。幸好影山习惯戴的是一副款式略显落伍的银框眼镜,所以勉强让他保有一丝知性的印象。这位管家看到一丽了后,使弯下修长的身躯行礼,照惯例问候早安。 「早安,大小姐。您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啊,睡得比平常都还要好呢。」 「那真是太好了。]管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推了推眼镜边框,同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您昨晚有没有遇到什么不便呢?」 「这倒是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晚刮起了春季的暴风雨。受到落雷影响,深夜里似乎曾停电了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左右。」 「咦,我都没发现呢。」 可是,为什么影山会那么精准知道深夜里停电了多久呢?「你为什么连停电几分钟都知道呢?」 「是,因为我的床边有一台需要插电才能使用的指针式时钟——」 「我的床头也有一样的时钟啊。] 「今天早上在下起床时,发现那个时钟慢了一小时四十二分钟。」 「原来是这样啊。意思是说,时钟停止运转了多久,就表示停电有多久啰。」丽子频频点头表示钦佩,接着就陷入一阵很漫长的沉默。「……」突然间 一丽子冷不防地用双手掐紧影山的领带,把他的身体用力抵在墙上。 「回答我,影山,现在是上午七点对吧!」 「不,现在并不是七点。」影山哀伤地垂下了眼帘。「恐怕已经过了八点四十五分了。」 「八、八点四十五分!」如果是在漫画里,高中女生遇到这种情况的话,现在必定会在口中咬着吐司,在往学校的路上拔腿狂奔吧。不知这是幸运抑或不幸,丽子已经不再是高中女生,而是个堂堂正正的社会人士了。这样的她,在⊥班日的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竟然还穿着睡衣待在自己家里。惨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被逼急了的丽子彻底活用毕生的智慧与富贵人家的特权,对眼前的管家下达紧急命令。 「影山,火速把车子开到玄关!」 「宝生集团」涉足的商业层面极大,从金融交易、电子产品、医疗用品、甚至推理小说出版品都有参与,可说是名震天下。而宝生丽子正是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她在备受呵护之下长大成人,并以优秀的成绩从一流大学毕业,简而言之,天生就是个自由自在、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不过这位人小姐却想当个时代新女性。她不愿遵照父亲的嘱咐,当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勤奋研习妇道,等着出嫁。反过来说,她更不喜欢在自家的企业集团里挂名,当个有名无实的主管。于是,个性倔强的她,选择成为苦干实干的公务员——也就是去当警察。 宝生丽子是隶属于东京多摩地区国立署的年轻女刑警。 不过,警署里只有少部分高层官员知道她是宝生活太郎的女儿。其它同僚向来都以为她只是个年轻漂亮、却又极为平凡的女刑警(没办法,这是事实)。因此,就算睡过头迟到了,她也不能获得特别礼遇。 「快点,影山!在道路交通法容许的限度内尽量飙!」 对驾驶座上的影山下达了这种无理的命令后,丽子就活用豪华礼车内宽敞的空间,迅速将刚起床时穿的睡衣换成工作用的衣服——一套既时髦又优雅,纤细又富有机能性,最适合女强人穿的长裤套装。这其实是在burberry银座店要价数十万的限量产品,不过丽子在同僚面前,一概宣称这是在丸井百货的国分寺分店以二万目圆买来的特卖品,而那些对名牌毫无嗅觉的男同事们也全都深信不疑。 换完衣服后,接着是整理头发。头发是女人的生命,就刑警身分来说,丽子的头发太长了一点。所以她在执勤时,总是随便将头发绑在后脑杓。这是为了避免飘散着芳香的清爽发丝撩拨起臭男人们的邪念,才做的明智考虑。 倘若不把手腕上那一只rado的integra1 jubile(简单地说就是高级手表)算进去的话 ,丽子在执勤时是不会配戴任何首饰的。不过从今天起,一丽子想为自己添加一点变化。她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那个东西,把它举在眼前端详。 那是一副armani的眼镜——可是镜片没有度数,也就是所谓装饰用的眼镜。镜框是锐利的黑色,有棱有角的边框,带出成熟女性的时髦气质,至少店员是这样怂恿一丽子买下的,不过实际上真能展现出这样的气质吗?丽子战战兢兢地戴上之后,便透过后照镜窥视驾驶座的反应。 「——怎么样?影山。」 透过后照镜,她看到管家露出了些许惊慌的表情,轿车一瞬间左右摇摆了起来。 「您怎么了?大小姐。我记得视力是您唯一的长处啊?」 「这是装饰用的眼镜啦。我想在执勤中试着转换一下心情。毕竟,刑警看起来带有一点知性会比较好嘛……」 丽子之所以突然想戴眼镜是有原因的。老实说,最近有个不识趣的男人,当面叫她白痴。不过话说回来,这男人尽管口无遮拦,但是推理能力非常强。光足听过口头描述,就能轻松破解一丽子负责侦办的难解案件。在那男人得意洋洋的鼻梁上,炫耀似地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从那天之后,她就不由得把眼镜和知性联想在一起了,姑且不提这个——「你刚才是不是说『视力是我唯一的长处』啊?」 「不,在下没有说过。是您听错了吧?」在后照镜中,影山装作者无其事地推了推银框眼镜。「总之,那真的非常适合您。实在是太美了。」 「你的感想太平凡了,我根本高兴不起来。还有其它感想吗?」 「您的角色跟我重叠了……」 「那根本不是重点吧!」戴眼镜又不是影山专属的权利。「唉——唉,还是不要戴眼镜好了,好像不怎么适合我的样子亡 「——就算是凶恶的罪犯,也会在人小姐面前跪下,真心开始忏悔吧。」 「你是在称赞我很有魅力吗?这种说法也木兔太兜圈了吧。」 「真是非常抱歉。凭我平凡的词汇,实在难以表达大小姐的非凡魅力。还请您原谅己 「呵!」刚才那句话让丽子感到很开心。尤其是非凡的魅力这一段。「好吧,我就原谅你。」 驾驶座上的影山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丽子的手机发出来电铃声。一接起电话,听筒那头立刻传来「嗨∫早安啊,小姑娘」。 光 从这句话就能猜出对方是谁了。风祭警部——国立署的年轻刑警,同时也是丽子的上司。「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啊?」 丽子当然不可能坦白跟他说自己才刚在车里换好了衣服。正当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风祭警部自顾自地又开口说道。 「算了,这不重要。宝生,位于国立市东二丁目旭通的若林动物医院发生事件了。院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间内。知道若林动物医院吧?———你就直接前往现场吧。我也会马上赶到。」 「咦?」要我搭这辆车直接到现场吗?「啊、是,我明白了。」 通话结束的同时,丽子立刻命令驾驶座上的影山「火速开往若林动物医院」。一想到自己将搭乘着豪华礼车抵达那挤满了围观群众和警车的现场,丽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在医院前一百公尺放我下车好了,我自己走过去。」 「遵命占影山猛力转动方向盘,改变礼车的行进方向。 国立车站前面的圆环有三条路呈放射状延伸出去,已经成为当地地标,不过,其实真正有名的是贯穿中央的大学通。其它两条老是被人称做「出了车站之后往右(左)走的路」。而旭通就是出了车站后往左方延伸的道路(顺带一提,往右边方向的道路叫做富士见通)。 行驶在这条旭通上,在靠近便利商店的地方,看到了若林动物医院的招牌。不出所料,医院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与警车土丽子下意识地寻找着亮银色的jaguar——那11119风祭警部的爱车,也是经常突兀的出现在国立市杀人案现场的名车。风祭警部从不开国产车,理由是「太穷酸了」。这样的一位警部,身分却是制造贩售他所谓穷酸国产车的「风祭汽车」的小开,这也未免太矛盾了吧,不过私事暂且不提——丽子放眼望去,到处都找不到那辆jaguar的身影。 「奇怪了,警部还没到吗?」当一丽子歪着头,准备穿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时。「哎呀?」 她的视野突然捕捉到一个反射着朝阳,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的谜样物体。那东西一边发出轰隆声,一边朝这个方向接近。不用多说,那东西就是警部驾驶的亮银色jaguar。就在丽子以为自己就要被急速冲来的jaguar给辗过时,jaguar一边刺耳地发出「叽」的剎中声,一边紧急mm停在她的面前。驾驶座的的车门打开,嘴巴衔着吐司的风祭警部从里头现身了。「嗨,宝生,早啊亡他举起单手打了个招呼。 「呃……」你是漫画里的高中女生吗二丽子拚命忍住这股想要吐槽的冲动,谨守着部属的立场,慎重地挑选用词。「呃、请问——您是怎么了?警部。」 「说来话长啊{警部把剩下的吐司塞进嘴里之后说道。「其实我的床边有个外接电源型的指针式时钟——」 「噢,原来如此。您不必再说下去了。」一秒之内 一丽子就对警部的回答失去兴趣,并冷淡地转过身说:「那我们赶快去现场吧| 「喂,哪有人自己先问『您怎么了』,却又回话说『您不必再说下去了』啊?这未免太失礼了吧!既然如此,我也有话想要反问你。那副眼镜是怎么回事?是谁想要赶上新潮流吗?哎呀,我也不是说讨厌眼镜美女啦,喂,宝生——」 真是顷死人了,这才不是要追赶什么新潮流呢! 丽子无视那紧追着自己不放的上司,踩着怒气冲冲的脚步,穿过禁止进入的封锁线。 2 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位于紧邻医院的若林家二楼其中一间房间内。一位上了年纪的男性,在他自己房间的窗边从椅子上滑落到地面,就这样死了。其中一位警察走向警部,向他说明状况。 「死者叫若林辰夫,六十二岁。第一位发现者是家里的帮佣,由于身为主人的若林辰夫迟迟没有起床,帮佣觉得不对劲,于是前往寝室查看。听佣人说,当时若林辰夫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宝生丽子睁大了隐藏在装饰眼镜下的双眸,迅速观察起现场的情况。 若林辰夫身穿轻薄的家居长外套,应该是很放松才对。不过他的表情却丑陋地扭曲着,忠实呈现出临死之际的痛苦。外表并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出血。 在他右手十公分外的地方,横放着一个郁金香造型的高脚杯。酒杯是空的,以酒杯为中心,地毯上延展着一大片红色污渍。被认为是若林辰夫原本坐着的椅子前方有张小桌子,那里有一瓶已经拔掉瓶栓的红酒被放在托盘上,酒瓶中还剩下八分满的红酒。除了酒瓶以外,托盘上还有软木塞和t字型的开瓶器,以及揉成一团的瓶口封条。 「你看,宝生上风祭警部大声嚷着。「若林辰人在睡山喝了红酒。」 「……是啊|风祭警部最擅长的,就是把任谁看了都知道的事情,说得好像自己最先发现的一样。如果受不了他这种恶习的话,就无法在风祭警部的麾下做事了。「哎呀,这是什么?」 丽子手指着托盘上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医院诊疗室里常见的棕色小玻璃瓶。上头并没有有贴标签,瓶子是空的,但有一些微小的颗粒附着在瓶子内侧,这该不会是毒药吧?就在丽子这么想的瞬间—— 「你不明白吗?宝生。」风祭警部加上显而易见的解说。「这恐怕是毒药吧。从这状况分析,铁定错不了的。」 就算警部不说,只要看过现场的情况,谁都能轻易地想象出若林辰夫很可能是服用毒药致死的。随即进行的验尸结果与鉴识报告都证实了这点。 首先根据验尸结果,死因确定是氰化物的药物中毒。尸体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四周也看不出曾和谁争执过的痕迹。死亡时间推测约为凌晨一点左右。 再来根据鉴识分析结果,虽然酒瓶内没有验出毒物,不过那些渗入地毯的液体,却验出了氰酸钾。而且附着在棕色小瓶内的细小颗粒,也证实同样是氰酸钾。酒瓶、玻璃杯、以及棕色小瓶上发现了好几枚若林辰夫本人的指纹,却验不出其它人的指纹。 此外,警方还接获数则情报,指称今天早上在现场附近的路上,目击到平常未曾见过的可疑豪华礼车,不过那跟这次事件保证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点一肚子自己心知肚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亡风祭警部开心地点头说道,随即转头面向丽子问她。「你觉得呢?宝生。」 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瞬间 一丽子就觉得,与其说这是一起凶残的杀人事件,反倒更象是迈入老年的男性常见的自杀事件。正当一丽子打算说出自己的看法时—— 「就我所看到的,若林辰夫应该是白杀{风祭警部抢着开口说道。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意听取他人的意见吧(而且他的意见还跟丽子一模一样丫「我想,若林辰夫是将小瓶内的氰酸钾掺入倒了红酒的玻璃杯中,然后一口气喝下红酒,服毒自尽了。那氰酸钾一定是从医院的药品架上拿来的。偷偷拿些药品带回家这点小事,对身为院长的他,应该毫无困难才是。」 「是啊。]由于丽子的想法也大致相同,因此她也没打算要反驳。「的确,警部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能找到遗书的话,那就更能够确定了。」 「唔,好像没发现遗书的样子。不过,没留下遗书就自杀,这种情况也不算罕见。总之,我们去找死者家属询问看看吧。」 感觉上,风祭警部心里已经有八成笃定若林辰夫的死是自杀了。但是一丽子不禁想着,说不定状况刚好相反,这其实并不是自杀。 没多久,若林家的人都被叫到大厅来。当风祭警部和宝生丽子走到大厅正中央时,一位长相和若林辰夫神似的中年男性突然开口询问。 「刑警先生,哥哥该不会是自杀吧?」 这个人名叫若林辉夫,他是比死去的辰夫小一岁的弟弟,因此也早就己经过了花甲之年。他的职业是兽医,和身为院长的哥哥辰夫一起经营着这家若林动物医院。由于抱持着单身主义,他在若林家附近租了公寓,过着—个人独居的生活,唯独昨晚他在哥哥家过夜,结果刚好碰上了今天早上的骚动。 辉夫深深地陷进单人沙发里,用右手把玩着福尔摩斯爱用的同款古典烟斗。看来他似乎正拚命忍住想吸烟的冲动。 「不,现在还不能断定是自杀。」 风祭警部暂时把自己的想法摆在一旁,谨慎回避了辉夫的提问。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难不成,刑警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杀了他吗?」 坐在双人座沙发上加入话题的是辰夫的长男,若林圭一。圭一今年三十六岁,和妻子育有一子,职业也是医生——不过并非动物医生,而是帮人治病的医生。专长足内科,任职于市中心的综合医院。 「我并没有说这是杀人事件,只是现在还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 「哎呀,刑警先生,您说的话未免太恐怖了吧。这个家可没有人对公公怀恨在心啊。」 圭一的妻子春绘,象是在为邻座的丈夫提供支持火力似地尖声叫道。春绘比圭一大一岁,今年三十七。她在圭一任职的医院从事看护工作,据说两人就是因此相识结婚的。 「哎呀,太太,我又没有说是这个家里的人杀害了辰夫先生。难道说,你有发现到什么蹊跷吗?」 风祭警部挑衅似地环顾这个家族,结果,独自在房间一角倚墙而站的青年也发出了他的不满。 「刑警先生,父亲是自杀身亡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喂,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青年这么一喊,圭一和春绘夫妻俩为难的互相使了个眼色。辉夫则是瞬间皱起眉头,大声责备那青年说。「给我住口,修二| 这名叫做修二的青年,是死者若林辰夫的次男,今年二十四岁。也就是比圭一小一轮的弟弟。现在他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平常都从家里通勤上学。 彷佛察觉到了飘散在一家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风祭警部继续追问下去。 「看来,各位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辰大先生会白我了结了呢。莫非昨晚各位和辰夫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了警部的提问后,最年长的辉夫代表一家人开口回答。 「刑警先生,老实说我们家昨晚才刚召开一场家族会议。哥哥和我,圭一和春绘,还有修二全都参与了会议。」 「喔,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事情不方便对外人说啊亡辉夫搔了搔参杂些许斑白的头发之后,象是要掩饰羞愧般把烟斗叼在嘴上,然后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火柴盒,用流畅的动作为烟斗点火。过了几秒钟后,他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现在不方便抽烟是吧?」 「不,没关系。」风祭警部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看了辉夫一眼。「真是稀奇啊,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抽烟斗呢——不过,我和时候也会抽一点雪茄就是。]他居然莫名只妙吹嘘起来了。 丽子偷偷拿出警察手册在面前搧了两下,她最受不了香烟的味道了。 「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个福尔摩斯迷呢。过了花甲之年后,我才决定要改抽烟斗的。这东西很不错呢,最近我已经完全离不开它了。对了,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雪茄的事情| 「不对,警部。是讲到召开家族会议的事情。」 「喔喔,对了|辉夫先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刑警先生,如果听到我哥哥有意再婚的话,您会怎么想呢?」他反过头来提出了这个问题。 「辰夫先生要再婚?可是他已经六十二岁了啊。」 「是啊,不过自从大嫂十年前病逝之后,他一直保持单身,所以基本上他要跟谁结婚都不成问题| 「那么,辰夫先生有对象了吗?」 「有的,我们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的。其实哥哥想和帮佣藤代雅美再婚。昨晚家族会议上,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 「喔,和帮佣同志婚啊——那么各位都赞成他们结婚吗?」 「怎么可能赞成啊。」长男圭一不耐烦地这么喊道。「父亲是被那个帮佣给骗了。请您想想看,年过六十的父亲和年仅三十多岁的藤代雅美之间,有可能产生正常的恋爱情感吗?父亲只不过是被年轻的藤代雅美给迷惑罢了。她就是这样玩弄父亲的感情,想要踏进咱们若林家里亡 「简单来说,她的目标是财产啰?」 「当然,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所以我们昨晚也很严厉地告诫父亲『清醒一点吧』、父亲您被骗了』。」 这么说完后,圭一便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被压扁的香烟纸盒,拿起一根香烟衔在嘴上,并且用绿色的十元打火机试图点火。可是十元打火机的打火石却只是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完全点不起来。 「哎呀,好像没有瓦斯了呢。]坐在一旁的春绘面无表情地低喃着。 「啧!」圭一没好气的把十元打火机塞回口袋里,然后拿起香烟指着伫立在墙边的修二。「喂,你有带zippo打火机吧?借一下。」 「真是的,既然哥都赚了那么多钱,好歹也买个像样点的玩意儿,不要老是用十元打火机嘛。」 修二一边这么说,一边取出zippo的煤油打火机。那个zippo是外壳上刻着洋基队标志的限量品。修二帮圭一的香烟点上火之后,顺便也为自己的香烟点火。 丽子默默地逐一打开大厅的窗户。看来若林家似乎是个吸烟率很高的家族。 「那么,看到各位反对他和藤代女士结婚,辰夫先生又做何反应呢?」 「哥哥显得非常失望i辉夫让烟斗升起了烟雾,就这样闭上眼睛。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去了。老实说,我们也感到很心痛。藤代小姐或许真是冲着财产来的也说不定,但至少哥哥是打从心底喜欢上她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我们是为了父亲好,才会提出了那些建言。」 圭一这么说完后,邻座的春绘便不住地点头。 「对啊对啊。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 「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吐出一口烟后,修二呢喃说道。「父亲居然做出这种傻事。」 看来整个家族似乎一致认定若林辰夫是自杀身亡。谁也没有提出反驳的意思。而且,虽然大家都表现出一脸沉痛的样子,但实际上,显然没有一个人打从心里为死者哀悼。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辉夫最后又乘胜追g"似地作证说。「您也看到了现场桌上的那瓶红酒吧。那是摆在那房间的柜子上、当作装饰品的红酒。虽然牌子不是很有名,但因为哥哥他很喜欢酒瓶的形状与商标的设计,所以一直留着没有喝,就这样把它当成是艺术品展示在柜子上。哥哥经常说『我打算在什么特别的日子开来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今天早上在哥哥死亡的现场看到那瓶红酒的瞬间,大家都确信哥哥是自杀。自我了结的日子———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特别的日子』了。」 见到家人们的回答告一段落,风祭警部便整理好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信息。 「简而言之﹒各位是这么想的吧。昨晚针对辰夫先生的结婚问题,各位坚决表达「反对之意。辰夫在极为沮丧的状态下同到房间。然后过于悲观的辰夫先生,自己在珍藏的红酒内投入毒药,然后一饮而尽。换句话说,这是自杀 一 在场所有人全都默默地点头。的确,这 或许真的只是一起自杀事件。就在丽子本人也这么想的那一瞬间—— 「不,不是这样的!」一位身穿围裙的瘦小女性气势汹汹地开门闯r进来,那是帮佣藤代雅美。她带着豁出去的表情走到风祭警部身边,劈头开口就说:「老爷绝不可能是自杀!」 面对毫无预警、突然闯进来的帮佣,率先破口大骂的是长男的妻子——春绘。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就算再怎么爱管闲事,也该适可而上吧!不过是个帮佣,你又对公公了解多少!公公是自杀的呀,而且还是因为你的缘故!」 春绘激烈地吐出了戏剧性的言词。众人紧张地在一旁观望。原本只是推理剧其中一幕的大厅,如今正逐渐演变成长男的妻子与帮佣情绪冲突的舞台,上演起爱恨纠葛的戏码。在大厅里,藤代雅美毫不退让,用带着坚定意志的眼眸瞪着春绘,接着又说出这段爆炸性的宣言。「不,不对。老爷是被某个人杀死的!」 「什么!」男性们忍不住大声暄嚷起来。 「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喔喔,我知道了。以夺取财产为目的的你结不成婚,所以自暴白弃了是吧。然后为了报复,才企图诬赖我们杀人吧。怎么会有心肠这么恶毒的女人啊!你这个企图掠夺若林家财产的贼猫!不知打哪儿来骑驴找马的野狗,真不要脸!」春绘使用各式各样的动物来辱骂帮佣。既然猫、狗、驴、马都搬出来了,那么最后一定是那个吧?在众人高涨的期待之中,春绘横眉怒目地以最高等级的字眼咒骂藤代雅美—— 「你以为自己是靠谁才能活到现在的?这只忘恩负义的母猪!」 春绘这句「忘恩负义的母猪」一说出口,在场的男性们立刻发出了一阵叫嚷声。 风祭警部看了戴在左腕上的劳力士表一眼之后,一边说着「哎呀,已经这么晚啦」还把手表亮在一丽子面前。手表的指针指着一点五十八分。风祭警部大概是在暗示着这场午间剧场应该就此结束了吧。原本还想再看一下的,真是可惜。 丽子无奈地遵照警部的暗示,出面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al把怒目相视的两人分开。自己分配到的竟然是年间剧场里无足轻车的配角,丽子对此感到不满。 等到骚动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才重新询问帮佣。 「话说回来,藤代女士,你刚才说辰夫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你有什么根据吗?」 「有的,请您看看这个|藤代雅美取出自己的手机,并且打开显示画面给风祭警部看。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乱成一团,所以我迟迟没帘确认手机。不过刚才打开一看,我发现昨晚老爷传了这样的简讯到我的手机里。」 一丽子越过警部的肩膀,望向手机的荧幕画面。发信人为若林辰夫,传送时间是凌晨零点五十分。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一点左右,因此,这正是若林辰夫死亡前不久发送的简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风祭警部大声地把内容念了出来。 [谢谢你的礼物。我就高兴地收下了。详情明天再谈。』——明天?」 原来如此。这的确不象是打算自杀的人会写的内容 一丽子兴奋地对警部说: 「最后那句『详情明天再谈』,指的应该是『家族会议的详情内容明天再谈』吧。也就是说,若林辰夫在这之后并没有打算要寻死。」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么,这个『礼物』又是什么呢?」风祭警部把眼光移开手机荧幕,拾起头来望着藤代雅美。「你昨晚送了什么东西给辰夫先生吗?」 「不,我什么也没做。我想,恐怕是有谁冒用我的名义,送了什么东西给老爷吧。所以老爷才会寄给我这封答谢的简讯。」 「原来如此。那到底是……」 「啊!」在陷入沉思的风祭警部身旁 一丽子下意识地大叫起来,并且啪地弹响了指头。 「是红酒啊,警部!某个人送了红酒给辰夫先生。辰夫先生以为那瓶红酒是藤代女士送的,于是开心地打开来喝,然后就这样死掉了。」 「喔,原来是掺了毒药的红酒啊!也就是说,若林辰犬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啰。」 丽子一边用食指推了推装饰用眼镜的鼻架,一边环顾着人厅里的众人。被害人的弟弟,辉夫。长男圭一及其妻子春绘。还有次男修二。就是这四个人之中,有人假冒藤代雅美的名义,送了掺有毒药的红酒给若林辰夫。 「等一下,刑警先生。」彷佛急着要摆脱嫌疑一般,修二语带紧张地说。「您说假冒帮佣的名义送红酒给父亲,这到底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变装吗?」 面对这个问题,风祭警部以极为罕见的冷静和兼具理论性(就他而言)的态度回答。 「不,红酒并不是亲手交给辰夫先生的。正因为如此,辰夫先生才会事后发送简讯答谢。恐怕红酒是趁着辰夫先生去洗澡、不在房间时偷偷送进去的。只要在托盘上摆着红酒酒瓶、高脚杯、以及模仿藤代女士的笔迹写下字条,辰夫先生就会误以为那是帮佣送来的东西。犯人悄悄将这些东西送到辰夫先生房内,把它们摆在桌上然后就离开了。之后只要等待辰夫先生回到房间喝下红酒就行了。」 「不过这样一来,父亲死了之后,托盘上就会留下掺了毒药的红酒喔,还有伪造笔迹的字条。」 「我想,犯人在杀害辰夫先生后,又趁夜里重新同到现场,收回了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吧。接着呢,对了,装饰在柜子上的那瓶红酒,犯人把它打开,自己喝掉大约一杯的份量,再把酒瓶放到托盘上。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不,这样大有问题。」提出新疑点的是叼着烟斗的辉夫。「刑警先生,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提到掺有毒药的红酒什么的,不过,市而上哪里有卖这种东西,所以,如果犯人要送掺有毒药的红酒到哥哥房间的话,势必得自己动手在酒瓶内下毒才行。可是要下毒就得拔掉瓶栓。而要拔掉瓶栓,就得撕开包覆在瓶栓外围的封条。难道犯人会若无其事地把已经开瓶的红酒送进房里吗?而且哥哥还很高兴地把它喝下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吗?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在看到封条被撕掉的那一刻,就会怀疑这瓶红酒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难道不是这样吗?刑警先生。」 「啊啊,原来如此。的确,要在酒瓶上动手脚足很困难的事情。这样的话,对了!犯人是用了醒酒瓶吧。犯人将掺有毒药的红酒倒进醒酒瓶里,把醒酒瓶送到房里。这样做就简单多了,而且也不会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可是风祭警部这灵机一动的推理,却被春绘的证词轻易地推翻了。 「我们家的厨房里才没有醒酒瓶这种东西。如果装在醒酒瓶里送过去的话,公公才会觉得不对劲呢。」 「既然醒酒瓶不行的话,那么酒杯如何呢?毒药其实不是加在酒瓶里,更不是醒酒瓶里,而是涂抹在酒杯内侧。这样就行得通了吧!」 「不,一点也行不通。」这回换圭一打破了风祭警部的假设。「父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不光是酒杯而已,要是没有把所有的餐具擦得亮品晶的话,他那个人是不肯善罢罢休的。如果犯人把毒药涂抹在酒杯上的话,玻璃就会变得雾雾脏脏的吧。有洁癖的父亲一定会注意到这点。」 「……」由于每个提出推理都遭到反驳,风祭警部呕气似地沉默下来。看来「用掺了毒药的红酒杀人]这件事情,似乎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果然还是自杀吧。」修二又重新提出自杀的说法。「父亲下定决心要自杀。可是却又觉得这样死去太无聊了,于是装得好像无意寻死的样子留了一封简讯给帮佣。这样一来,自己的死就会被视为 杀人事件,而警察也会怀疑到我们家人头上。这就是父亲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是自杀的父亲对我们施加的小报复,不是吗?」 听完修二的见解后,辉夫、圭一,以及春绘三人都用力点头同意。只有藤代雅美一个人摇头表示难以认同。 结果,大厅中的询问在没有得到明确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若林辰人是自杀吗?还是他杀呢?从现场状况看来的确象是自杀,不过看了他寄给藤代雅美的简讯内容后,感觉又象是他杀。只不过,如果是他杀的话,犯人势必得花好一番工夫,才能让若林辰夫亲自喝下毒药。 然而,风祭警部涨红了脸,很肯定地大喊:「犯人就在遗族之中!」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坚信是他杀了。「那些家伙居然敢联合起来否定我的推理。绝不能原谅他们。至少也要把他们其中一个人给抓起来!」 「嗯……」可以先找人过来把这位警部抓起来吗?宝生一丽子暗地里这么想。毕竟造成诬告就太迟了。「请您冷静下来,警部。」 「我很冷静。那个家族的人全部很可疑。太可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嘛,警部说得也对。辰夫死了之后,若林动物医院就变成辉夫一个人来经营,遗产则是大多分给了圭一与修二。而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会受惠。这么一想,他们全都有杀人动机。我也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喔喔,宝生!」风祭警部用夹杂着感动与感谢的眼眸凝视着丽子。「只有你才是我最可靠的伙伴啊!」这还真是独特的见解。 谁要当你的伙伴啊?——丽子当然不能说出真心话,所以她暧昧地笑着修正话题。「问题在于,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让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 就是这点想不通。丽子象是要喘口气似地拿下眼镜,边用手帕擦拭着黑色镜框边思索着。可惜脑海里并没有闪现什么灵感。看来即使戴上眼镜,推理能力也不会突然有所提升。问题是,到底还欠缺什么线索呢? 就在这个时候—— 「风祭警部!」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在警部面前举手行礼。那警察说:「有人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只不过,对方是个年纪才十岁的少年。」 几分钟后,宝生一丽子与风祭警部来到这位十岁的少年——若林雄太的房间。若林雄太是圭一与春绘的独生子。也就是辰夫的孙子。不过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事件的中心人物。这位少年究竟有什么买要的事情要说呢?风祭警部放低身段,带着生硬的笑容走向少年。 「你就是雄太吧。听说你有话想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啊,就是啊。」少年忘我地开始诉说起来。「我看到了喔。昨天晚上在厕所里啊,有亮光喔,在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的。」 「这样啊,你昨天晚上从爷爷的房间里看到了厕所的灯光啊。」接着风祭警部像一只伤透脑筋的熊一样,抱住了头。这是怎么样的超现实画面啊……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警部,我想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丽子把警部赶到一旁,并重新探究起这些只字词组的含意。「我懂了。雄太昨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爷爷的房间里有亮光对吧?」 「嗯、嗯。」少年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在半夜喔。凌晨两点左右。」少年竖起两根指头回答。「那时候刚好打雷,所以这一带停电了喔。大姊姊知道吗?」 「嗯!大姊姊当然知道啊。」话虽如此,其实丽子是等到今天早上起床之后才知道的。「雄太为什么会知道停电了呢?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是在睡觉啊,可是又被雷声吵醒了。然后我突然想上瘫所。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离开房间去厕所。因为走廊也是一片漆黑,我就拿起那边的手电筒。」 少年往房门的门把旁边一指。那里有个吊在挂勾上的手电筒。这么说来,死者辰夫的房间里,也有个跟这一样的挂勾、同样挂着手电筒。看来这个家里似乎习惯把手电筒摆在门把旁边的样子。 「然后啊,在离开房间去上厕所的途中,我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了一下。从那边可以看到爷爷位在中庭另一边的房间,我就在那里看到了亮光。」 「咦?爷爷的房间亮着灯吗?」 「怎么可能嘛,都停电了啊。是更小的亮光喔。」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大姊姊你是笨蛋吗?虽然丽子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这样的弦 外之音.但是她没显露怒气,继续发问:「那么,是有谁在爷爷的房间里使用手电筒啰?」 「不对,那不是手电筒的灯光。我想那大概是火吧。感觉上象是小小的橘色火焰,在窗帘的缝隙里晃来晃去的。」 「你说火?」之前一直默默听着的风祭警部,彷佛再也忍不下去似地插嘴说道。「我说小朋友啊,你没看错吧?」 「我绝对没看错喔。因为我看到了两次呢。去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由于少年的描述很具体,丽子认为可信度相当高。而且,如果少年的证词是事实的话,那就表示若林辰夫的死是他杀了。因为不管是谁在辰夫的房间用火,那绝不可能是辰夫本人。因为辰夫在凌晨一点左右就已经死了。这样一来,那时候在辰大的房间用火的人物,恐怕就是凶手。 「看吧,宝生!我的推理果然是正确的i风祭警部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向丽子夸耀着说。「犯人果然在深夜又回到了现场。为了回收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小朋友看到的 一定是当时犯人手里拿着的火光没错!」 风祭警部单方面的如此断定之后,便一脸严肃地面对着雄太, 「小朋友啊,最后再告诉我一件事好吗。你看到的火光是打火机的火?还是火柴?又或者是蜡烛呢?」 「呃——我只是远远地看而已,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嘛。叔叔你是笨蛋吗?」 听到少年这句再坦白也不过的话,风祭警部幼稚地扬起眉毛。「喂!我说你啊!」他对少年大声斥喝。「不能叫我『叔叔』,要叫『大哥哥』!j 警部,这才是惹你生气的重点吗吗,叹了口气,然后在心中向少年道歉。 ——对不起啊,雄太,你说得没错,这位叔叔是笨蛋。 4 「这是波尔多产的ch.suduirant,年份是一九九五年。」 管家将高级白酒的标签秀给瘫坐在沙发上的丽子过日。等丽子点头示意,他便灵巧地用侍者刀剥下封条,并打开软木塞。往擦得光亮的高脚杯里注入透明的液体。影山这一连串的动作非常熟练利落,没有分毫生涩。 这里是能够眺望夜景的宝生家大厅 一丽子换上了和白天的裤装截然不同的针织洋装,看起来充满了女人味。绑着的头发放下来了,装饰用的黑框眼镜当然也拿掉了。现在的她并不是女刑警,而是货真价实的宝生家千金。让自己完全放松的丽子举起了玻璃杯,并将杯口凑向嘴边。就在这个时候三丽子突然停下了手。 「这里头该不会下了毒吧……」 「您在说什么啊?大小姐。」管家象是压抑住情感般、以低沉的声音说:「就算大小姐您对我下毒,我也绝不可能对大小姐下毒的。请您放心。」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可能放心了嘛——」管家那种说法,反而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恶意。该不会,这个男人其实很讨厌我。丽子有时候会不由得这么想。 「那么,就让在下用更符合理论的角度来说明吧。我在大小姐的而前拿出了全新的一瓶酒,在大 小姐的面前打开瓶栓,然后在大小姐的面前将它倒进高脚杯里——而且还是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酒杯。请问,在这过程之中,有容我下毒的余地吗?只要是在不使用魔术的前提下,要下毒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一丽子将思绪抽离了当下,转而投注在白天的那个事件上。「不过,犯人却成功让若林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那也是魔术吗?」 听到丽子的自言自语,管家影山眼镜底下的双眸忽然亮了起来。这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位名叫影山的男人,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我原本想当的不是管家,而是职业棒球选手或职业侦探」,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看来现在大小姐正幸运的——不,应该说是不幸的正在为难解的事件所苦恼吧。既然如此,不妨跟在下谈谈如何?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呢。」一丽子愤然地转过头去。「反正你又要骂我白痴,给自己寻开心吧。算了。与其被管家叫白痴,倒不如让案件变成无头悬案算了。」 「哎呀,请您不要说得那么偏激嘛﹒在下可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上大小姐的忙呢。」 看了恭敬低下头的影山一眼之后 一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酒杯里的白酒送进嘴里。宛如果蜜般芳醇的甘甜,扩散到整个口中。没有下毒,这的确是上等的白酒 一丽子将高脚杯放在桌上之后,总算下定决心开口说明。 「好吧,那我就破例告诉你吧。」站在刑警的立场上上丽子还是不该让案子变成无头悬案,再说,影山的推理能力也确实不容小觑。至少要让他解开掺有毒药的红酒之谜才行,这是丽子此刻真正的心情。「被杀害的是若林动物医院的院长先生,若林辰夫,六十二岁。帮佣发现他在自己房间内喝下毒药身亡……」 影山端正地站在丽子身旁,就这样静静的聆听她所说的一字一句。等到丽子大致把事情说完后。影山回答「我明白了」,然后像他过去所做的一样,开始归纳问题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子的。若林辰夫喝下某人送来的红酒,被毒死了。毒药不是混入酒瓶里,就是涂抹在酒杯内侧。可是,如果想把毒药混在酒瓶里的酒之中,就非得撕开封条、打开瓶栓不可。这样反而会让人怀疑这瓶酒动过手脚,所以照玾说是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假使要在酒杯里涂上毒药,考虑到辰夫有洁癖,这种方法恐怕也很难成功。」 「对,你说得没错,还有其它什么比较好的方法吗?」 「不,我想不到其它方法了。」影山立刻回答。「犯人恐怕还是透过刚才列举的两种方法之一,让若林辰夫服下毒药。那么,到底是用哪种方法呢?我认为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的可能性极低。」 「因为辰夫有洁癖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另一个重点。那就是犯人特地选择红酒作为礼物。如果犯人想要使用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种手段的话,那就绝对不能选择红酒。这是因为在成千上万的器皿之中,没有任何一种比玻璃高脚杯更重视透明感的了。举例来说,即使是不在意烧酎酒碗上有污渍、或是啤酒杯上有水垢的人,也能轻易发现玻璃高脚杯上的丝毫水垢或污渍。总之,想要在杯子里涂抹毒药,没有比玻璃高脚杯更容易破拆穿的了。尽管如此,犯人却没有选择烧酎或啤酒,反而刻意选择了红酒作为礼物。意思就是说,犯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个手段。] 原来如此,影山说的话很合理。 「所以你认为犯人是在酒瓶上动手脚啰。可是相较于在酒杯上动手脚,想在酒瓶上动手脚不是更困难许多吗?」 「这正是犯人的目的。越是认为没有办法动手脚的地方,犯人的伎俩就越难识破|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要怎么动手脚呢?先拔开瓶栓掺入毒药,然后再把瓶栓给塞回去,这种做法可行不通的喔。毕竟在撕掉封条的时候,就已经留下动过手脚的痕迹了。」 「我明白。瓶栓没有打开,封条也没有撕掉。」 「这样一来,酒瓶就一直处于密闭状态啊。」 「不,大小姐。请恕我回嘴,红酒酒瓶这种东西,可说是密闭的,却也可说是没有密闭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酒瓶其实算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容器。」 「是密闭的,却又没有密闭的——」一丽子歪着头。影山有时候会像这样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叫人伤透脑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解释一下。」 「以红酒酒瓶为例,酒瓶本身是玻璃制的,密闭能力确实相当好。可是瓶栓的部分,却只是使用一般的软木塞而已。拜这个软木塞所赐,红酒在保持密闭的同时,也能和外界的空气接触,藉此加速熟成。就像这瓶一九九五年波尔多产的白酒一样——t字型的开瓶器可以轻易地刺进软木塞,可见软木塞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既柔软又富有伸缩性的材质,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密闭度极佳的东西。您觉得如何?大小姐。您不认为这里有可以动手脚的空间吗?」 「等、等一下。」感觉到影山的话里有陷阱,丽子马上对他下令。「你先拿一瓶全新未开封的红酒过来。」 「遵命。」影山低头行了一礼,过了几分钟后,便带着一个标签看起来很陌生的酒瓶回来。请问这个可以吗?大小姐。」 「喔——这也是波尔多吗?」 「不,这是连锁购物中心伊藤羊华堂买来的红酒,一瓶只要一九九五日圆。」 「真的耶,价格标签还贴在上面呢。]算了,这时候就别管什么波尔多还是伊藤羊华堂了。「借我一下。」 丽子接过酒瓶后,先从正上方窥视瓶栓的部分。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消瞥过一眼,丽子的观察就结束了。 「你看,影山。」丽子将酒瓶的顶端朝向管家。「看好了,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然后周围又包覆着封条对吧?这也就是说,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在这种状态下,甚至无法碰触到软木塞。根本没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嘛。」 丽子彷佛在夸耀胜利般,以从容不迫的动作拿起桌上的高脚杯,静静地送到嘴边。可是影山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动摇的神色,反而透过眼镜,对丽子投以同情的视线。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 做了这样的开场白后,影山接着说道。 「难不成大小姐的眼睛是瞎了吗?」 丽子忍不住使劲一握,手中的高脚杯发出「劈哩!」的生硬声响,同时应声破裂。白酒从丽子紧握的手指间滴落。丽子默默地接下影山递出来的手帕,用它来擦拭手指上的水珠。经过了一段过于冗长、再也忍受不了的沉默之后,影山率先开口。「失敬——如果惹您生气的话,那真是非常抱歉——」 「如果道个歉就可以解决事情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啦!」一丽子把湿掉的手帕揉成一团,朝管家扔了过去。「再说,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瞎了!话先说在前头,我从小时候起,就只有眼睛视力特别好!」 「您说得是。说您瞎了确实是太过分了亡管家冷静地接住丢到面前的手帕。「不过,大小姐的观察力不足,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接着管家用右手拿起一九九五圆的酒瓶,并且重新将瓶目的部分伸向丽子眼前。 「请您看仔细了,大小姐。的确,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就如同大小姐所说的一样,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不过,若是再更仔细去观察的话,您应该就能看出罩子上有两个象是用针戳开的小孔吧。」 「咦?」听到影山 突如其来的提示 一丽子重新从正上方注视酒瓶。这样一看上丽子才发现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上,确实打了两个小孔。而且透过小孔,就可以看到内部软木塞的质地。「哎呀,真的耶——这是原本就有的吗?」 「正是如此。这大概是用来加速红酒熟成的气孔吧。大多数市面贩售的红酒,瓶盖部分都有这样的小孔。您从来没有注意到吗?」 「是啊,反正我的眼睛瞎了嘛。」丽子只能竭尽全力嘲讽自己了。「这个洞又怎么样了吗?这种小孔,顶多只有针能通过喔。」 「所以说,犯人正是拿针穿过了这个小孔。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缝衣针。而是针筒的针。动物医院里,应该有尺寸相符的针头才对——这样您应该明白了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丽子弹响了指头。「犯人在酒瓶内注射了毒药对吧!」 既然金属套子上开了小孔,那么针头就能穿过富有伸缩性的软木塞。犯人利用这个气孔,将溶解在水里的氰酸钾装在针筒内,注入酒瓶之中。这样就能把毒药混进红酒之中,却不必撕开封条,也不用拔掉瓶栓,外表看起来还是跟全新的红酒一样。犯人假借藤代雅美的名义,将这样一瓶掺了毒药的红酒送进若林辰夫的房间。看过这个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状的酒瓶,辰夫压根没怀疑里头被人下了毒。所以,辰夫打了一封道谢的邮件给藤代雅美,然后就自己打开了瓶栓。由于残留在软木塞上的针孔太小,辰夫没能察觉,这也是很正常的。 「犯人还真是想到了可怕的方法呢。」诡计的底细揭穿后,丽子再次感受到那股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的恐惧。「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种事情呢……?」 一丽子轻声这么说完后,影山用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注视着丽子。 「哎呀,大小姐还没有察觉到犯人是谁吗?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亡就是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警方才会那么辛苦,而丽子也才得要忍受管家的出言不逊。「怎么?难不成影山你知道犯人是谁吗?」 「是的。这问题并不困难,光是用理论就可以解开了。」 这么说完之后,影山转而探讨犯人的真实身分。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若林雄太的证词。少年指称,凌晨两点曾看到被害人的房间里有橘色火焰在晃动。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确有谁在被害人的房间里。而这个人物正是犯人。那么犯人为什么要在深夜里前往辰夫的房间呢?当然是为了确认辰夫已死,同时回收犯罪的关键证据——那瓶掺有毒药的红酒。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吧?」 「嗯,风祭警部也是这么认为的。」 「问题在于犯人在点着火光的状态下进行事后处理。为什么犯人要这么做呢?」 「那当然是因为停电的关系啊。因为电灯不亮了,犯人才会点火取代灯光。」 「不过,现场备有手电筒。就挂在门口旁的挂勾上。而且,只要是若林家的人,任谁应该都知道那个地方有手电筒可以用才对。尽管如此,犯人却不使用于电筒,反而仰赖火光来进行作业。这也就是说,犯人明知道可以使用手电筒,却又刻意不用。但是反过来想,就算不使用手电筒,犯人也不会觉得不便,是不是这样?」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犯人的手边有更简便、也更惯用的光源。对犯人来说,用那个就足够了。简而言之,犯人是个有抽烟习惯的人,平常随身携带着打火机或火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我不认为在作业时光靠火柴的光源就足够了。毕竟在作业当中,不可能一支接一支地点亮火柴。」 「我也有同感。所以平常爱用火柴的辉夫并不是犯人。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选择使用手电筒才对| 「是的。同样的道理,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不是犯人。因为她并没有抽烟的习惯。」 「为什么你能肯定春绘没有抽烟呢?的确,春绘并没有在我们的面前抽过烟,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她不抽烟啊。」 「不,大小姐,请您回想一下圭一的十元打火机瓦斯用光的情形。当时圭一并不是向春绘借火,而是特地跟弟弟修二借火。如果春绘是有抽烟习惯的人,那么圭一应该会先跟坐在身旁的妻子借火,不是吗?从这点来分析,春绘应该不是一个有抽烟习惯的人。」 「原来如此。」不愧是影山,光听别人的描述,就能参透到这个地步。「那么犯人就是剩下的两个人啰。圭一和修二兄弟。」 觊觎遗产的这两人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而且两人也都带着打火机。究竟他们兄弟之中,谁才是行凶的犯人呢? 「犯人是修二。」影山出乎丽子意料、很干脆地说出了结论。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圭一的打火机没瓦斯了』吧?虽然今天白天没瓦斯了,但是昨天晚上说不定还有瓦斯啊。我觉得犯人是圭一才对,他的打火机没瓦斯了,正是因为昨晚在杀人现场消耗太多瓦斯的缘故,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圭一不可能单手拿着十元打火机,只用另一只手在深夜中进行事后处理。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在昨晚凌晨两点时来到现场,并且回收了掺有毒药的红酒。如果只是要回收的话,的确单手拿着打火机也可以办到。毕竟那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可是在那之后,犯人又从柜子上取出新的红酒,拔掉瓶栓摆在桌上——问题就出在这里。姑且不论其它动作,光说拔掉酒瓶瓶栓这项作业,怎么样也不可能用单手就能办到。明明一旁就有手电筒这么方便的用具,却还是执意要单手拿着打火机完成这项作业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唔唔——你这么说也对。」 的确,想在黑暗中拔掉酒瓶瓶栓的话,与其单手拿着打火机,还不如把手电筒打开放在一旁,用双手进行作业,这样就轻松多了。这种事情根本不必亲白尝试,就能了解了。 「可是这点修二不也一样吗?修二也不可能单手拿着打火机拔掉瓶栓吧。」 「不过,以修二的情况来说,他要完成这项作业并没有什么困难。这是因为他的打火机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 「不管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还是十元打火机,打火机就是打火机嘛。还不都一样?」 影山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因为大小姐您不抽烟,会觉得一样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实际上十元打火机和煤油打火机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在点火时,必须一直按着出气按钮释出瓦斯才行。一旦将手从出气按钮上放开,瓦斯的供应就会中断,在那一瞬间,火焰也会跟着熄灭。简言之,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当初设计时就故意做成不容许手指暂时离开。另一方面,说到煤油打火机——」 影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衬衫的口袋内取出烟盒,并且象是在炫耀般当着丽子的面叼起了一根烟。在目瞪口呆的丽子面前,影山又拿出白己爱用的zippo煤油打火机,将自己的烟点燃,然后把冒着火焰的打火机靠近丽子的眼前。 「煤油打火机是用这个浸透了煤油的棉芯部分来燃烧,因此一旦点起了火,只要不盖上盖子,火焰就会持续燃烧。所以——」影山将打火机摆在桌上。打火机宛如一支短短的蜡烛一般,静静地持续燃烧。「就算像这样放开煤油打火机,火焰也不会消失。如此一来,就能用双手打开瓶栓了。换句话说,不使用手电筒也不会感到困扰的人,并不是拿着百圆打火机的圭一,而是持有煤油打火机的修二。这就是我的结论。」 然后,影山就象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般,一面用悠闲的表情抽着烟, 一面询问丽子。「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丽子只能愕然的复诵着影山的推理结果,同时注视着缓缓升向天花板的烟雾。 第三章 美丽的蔷薇中蕴含着杀意 五月下旬某个晴朗的早晨。在国立市南部的藤仓邸庭院前。 藤仓文代一如往常,在丈夫幸三郎的陪伴下散步。不过今年七十岁的文代双脚不方便,无法行走。因此正确的说法是坐在轮椅上散步。负责推轮椅的是幸三郎。丈夫丝毫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陪着她散步。这个每天都会重复进行的晨间散步,对文代来说,是非常幸福的时光。 说起藤仓家,是多摩地区鼎鼎有名的老店「藤仓旅馆」的创业者。丈夫幸三郎以前是那里的社长,现在则是以名誉会长的身分过着隐居生活。因此,藤仓邸是座豪宅,庭院相当广大。对于坐在轮椅上散步的文代而言,只需要在院子里逛逛就足够了。 在这样的庭院一角,另有一栋别邸。最近那栋别邸来了一位新面孔,所以藤仓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让文代感到烦恼不已。可是,今天经过别邸前面的时候,推着轮椅的幸三郎突然对文代提起这件事。 「关于高原恭子小姐,我打算答应俊夫跟她旳婚事……」 「哎呀,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俊夫也会很高兴吧。」文代像足被说中了心事一般喜悦。「当然,我和美奈子也都赞成喔——只不过,雅彦又是怎么想的呢?」 「没问题的。如果由我来说的话,雅彦应该也能谅解的。」 文代和幸三郎膝下有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都已成人,事业有成,女儿美奈子今年三十五岁,已婚。现在有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名叫里香。美奈子的丈夫雅彦,虽然年纪才四十五岁,却已经接任「藤仓旅馆」的社长之职。幸三郎之所以能够退出经营,并且悠闲过着隐居生活,正是因为有了雅彦这个女婿来帮忙。如今的藤仓家,可说是以美奈子与雅彦夫妇为中心。 另一方面,儿子俊夫今年三十四岁,在「藤仓旅馆」任职社员,不过目前还是单身。 大概在半个月之前,俊夫将一位带着黑猫的女性引进藤仓家,并且让她住在别邸里。俊夫会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代表他们关系匪浅,不过,幸﹦郎却坚决不胄承认那位女性——高原恭子在家中的地位。但事到如今,就连顽固的幸三郎,似乎也显现出了软化了的态度。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话说回来,寺冈好像来了呢。」 寺冈裕二是俊夫大学时代的同窗,而且论关系也算是藤仓家的亲戚。 「在打麻将啦。我、雅彦、俊夫,还有寺冈四个人一起打。]幸三郎用带有睡意的声音说道。三寸冈后来干脆住下来了,所以他现在人应该还在那边吧。」 这时,就象是紧随在幸三郎的说话声之后,庭院一角响起了男性的惨叫声。那急迫的惨叫声,听起来活像是大清早就在庭院里见到鬼一样。 「哎呀,这不是寺冈的叫声吗?」文代一边自己用手推着轮椅前进,一边叫道。「好像是从蔷薇花园那边传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藤仓邸的一角,是幸三郎凝聚心力打造出来的正统派蔷薇花园。对于长年埋首于工作的幸三郎而言,只有蔷薇是他唯一的兴趣。 「不知道。总之先去看看吧。」 幸三郎迅速地推着文代的轮椅前往蔷薇花园。那里是个用树篱区隔起来的空间,入口处有个缠绕着蔷薇的门。两人在门前遇见了女婿雅彦。雅彦似乎也是听到惨叫声才跑过来的。 「啊啊,岳父,刚才的惨叫声到底是……」 「不知道。听起来好像是寺冈的声音……总之先进去里面吧。」 幸三郎和雅彦穿过门口,冲进蔷薇花园里。文代也自己操作着轮椅跟在后面。 蔷薇花园可说是藤仓邸中最独特的空间。在那里很难找到蔷薇以外的植物,所有地方都被蔷薇给占据了。有「cocktailj、「parade]、「maria cas」等等,各式各样品种的蔷薇。有些是栽种在花盆里,有些是茂密地租在花坛中,还有一些足缠绕着墙壁或支柱生长,花朵形状也是各异其趣。而且,五月下旬的这个季节,正是蔷薇盛开的时节。如今到处都绽放着多采多姿、争奇斗艳的蔷薇,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浓厚的香气与色彩。那是一幅美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光景。 在如此画丽的空间中,寺冈裕i似乎被吓得蹲在地上1睁大的眼睛里透出了强烈的惊惶神色。 「到底是怎么了?寺冈。发生了什么事吗?」 雅彦问完后,寺冈裕二伸手指向蔷薇花园正中央一带。 「啊、啊啊……你、你看那边!」 在那里有一张蔷薇床。不过,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床。而是一个大约半坪大小的平台,上头缠绕着蔷薇的藤蔓。茂盛的藤蔓就象是绿色的床垫,大红色的花朵则帮四周增添色彩。 在这张蔷薇床上,一位女性静静横躺着。那是高原恭子,她那副模样彷佛在蔷薇的包围下睡得正甜一般,由于她还穿着睡衣,那景象还真容易让人误会。可是,有人能够在蔷薇床上安然入眠吗?假使有的话,大概只有感觉不到棘刺刺痛的死人吧。不会吧,文代这么想着,凝视着躺在蔷薇床上的美女。没错—— 高原恭子象是睡着似的,死在蔷薇床上了。 说起国立市自古流传至今的名胜古迹,就是谷保天满宫了。听说那里是关东一带最古老的神社。日本人常戏称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为「野暮天」,据说这个词正是从谷保天满宫=谷保天转化而来的(注3)。不过,这种民间传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上「yahoo!」搜寻一下,或许就能查出真正的由来吧,但是宝生丽子现在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在距离谷保天满宫不远的地方,一处有钱人家的豪宅中发生了事件。接获紧急通报赶往现场的丽子,看了眼前那睡在蔷薇床上的怪与尸体,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如西洋人偶般五官端正的面孔,柔顺的黑发和绿色藤蔓互相纠结,盛开的大红色蔷薇在一旁增添色彩…… 刚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宝生丽子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美丽」、「漂亮」或是「华丽」等形容词,不过站在刑警的立场上,这种话当然不能随意脱口而出。丽子用指尖轻轻推了推装饰用的黑框眼镜,默默观察着尸体。在蔷薇包日下横躺着的美女尸体,那简直就象是绘画一般的光景。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情呢?——正当丽子想到这儿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耳熟的男性声音。 「被害人是高原恭子,二十五岁。据说是最近寄宿在藤仓家的食客——不过,还真美啊。这么漂亮又华丽的杀人现场,非常难得呢。简直就象是绘画一样嘛!」 一丽子在心中偷偷想,那绝不能失礼说出口的话,被这个男人轻易说出来了 一丽子瞬间兴起了一股想紧紧掐住男人的脖子,人喝一声「你这个白目!」的冲动。然而令人感到遗 3 野暮天和谷保天两者同音。 憾的是,这个男人偏偏是丽子的上司,职称是警部,所以丽子不能掐住他的脖子。在莫可奈何的状况下,丽子透过眼镜镜对上司投以冰冷的视线,并且委婉地指责刚才的发言。 「风祭警部,您的发言太轻率了,居然说什么美不美的。这里有人被杀害了啊。」 「轻率?你在说我吗?」 用手往胸脯一拍的风祭警部,今年三十二岁,目前单身。其实,他是知名汽车大厂「风祭汽车」的少爷。据说,他是因为想在爱车亮银色jaguar上加装警车警示灯,开着它奔驰在道路上,为了实现这个单纯的梦想,他才特地通过考试、当上警官——这样的流言已经煞有其事地传遍了整个国立署,他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警部。 「你误会了,宝生。我只是说这个地方很美而已,又 不是说『美丽的尸体』。我是在称赞这个出色的蔷薇花园啊{]ill迫样巧妙地回避了丽子的非难后。「不过,我家的花园是这儿的两倍大呢。」风祭警部又象是毫不相干似地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炫耀之言。 默默听着警部吹嘘的丽子,是国立署的年轻刑警。其实她真下的身分是「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女儿。顺带一提。「宝生集团」是触角扩及金融、不动产、铁路、电力、物流、以及推理小说出版业等等,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复合大企业。不过,由于自家名号太响亮了,在古板的警界职场里反而会造成阻碍,因此丽子在工作时,都会刻意隐瞒自己是「宝生集团」千金的事实。她谎称burberry的高级长裤套装是「在丸井国分寺店买来的特价成衣」。armani的眼镜则谎称是「在眼镜连锁超市买的促销商品」。 不识精品品牌又粗枝大叶的男刑警们,直到现在都没有看穿她这个一戳就会破的谎言。 正因为一丽子生性十分谨慎,就算风祭警部再怎么夸耀白家的蔷薇花园,她还是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只不过,她己经在脑海中使劲地勒住警部的脖子,并偷偷发起牢骚——我家的花园可是你家的三倍人呢! 「话说回来,宝生。」完全不晓得自己在丽子的脑海里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风祭警部开口问道。「看了这具美丽的尸体后,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结果您还是说了『美丽的尸体』喔,警部。」 不过算了,这种事情就先摆到一旁不管了——打从第一眼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丽子就对好几个疑点感到非常在意。首先是被害人的服装,是轻薄的睡衣。而且被害人打着赤脚,尸体周围也找不到鞋子或拖鞋之类的东西。综合以上这几点来判断,被害人并不是在这座蔷薇花园里遭到杀害的,而是在其它地方,而且还是室内遇害。换句话说,犯人在这座宅邸的某处杀死了被害人后,又刻意将尸体搬到这座蔷薇花园里,将她平放在蔷薇床上。可是,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出这种事情呢?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正当一丽子朝各个方向思考的时候, 「哎呀,你不懂吗?那我就告诉你吧。犯案现场并不是这座蔷薇花园,而是某处的室内哟。你看看被害人的衣着吧。还有被害人打着赤脚——」 风祭警部复述丽子脑筋里刚才已经想过的事情。自己先问「你没发现什么吗?」再自已回答「那我就告诉你吧。」是风祭恼人的作风,不过,既然他的推理并没有什么谬误,那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站在部属的立场,只能默默听他讲完那些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真是受不了。 「警部,总之重点在于找出实际犯案的地点,以及犯人移动尸体的目的,对吧?」 「就是这样,小姑娘。你理解得很快喔。」 是啊,我想绝对比警部你还要快很多。还有,之前我就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再叫我「小姑娘」什么的,听了让人很不爽!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我是「大小姐」! 高原恭子的尸体被警方慎重地从蔷薇床上移了下来,随后马上进行勘验。 根据验尸结果,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一点左右。脖子周围有被某种东西勒过的痕迹,因此死因推断是遭到绞杀、窒息而死。凶器血不足像带子或绳索那么细,而是更粗的东西——好比说毛巾之类的物品。关于遭到杀害后才移动尸体这一点,验尸官也表达了和一丽子他们相同的见解。 验尸结束后 一丽子他们在蔷薇花园的出口处,向四个人询问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藤仓旅馆」的名誉会长藤仓幸三郎与妻子文代,身为现任会长的女婿藤仓雅彦,还有昨晚在这座宅邸过夜的寺冈裕二等共四人。其中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寺冈裕二,听说他是藤仓家的亲戚。 「虽然说是藤仓家的亲戚,但是白从人学时代之后,我已经有十二年没来过这座宅邸了。因为当年还没有这座蔷薇花园,所以我想要好好欣赏一下。刚好今天早上又难得早起,于是我便趁这个机会去蔷薇花园看看。结果才刚到那里,就发现有个人躺在蔷薇床上,走近一看我才发现那是高原小姐。因为她的脸就像死人一样苍白,我吓得忍不住惨叫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 寺冈裕二似乎敏感地察觉到被人怀疑的视线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地恳求着。丽子注意到,盯着他的风祭警部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好吧。」风祭警部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面向其它三人。「所以你们三个听到从蔷薇花园的方向传来寺冈先生的惨叫声,便急忙赶了过来。在那里,你们发现了蹲在地上的寺冈先生,以及高原恭子小姐的尸体,于是马上打一一○报警——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大致上的情形就是这样。您说是吧?岳父。」 「啊啊,是啊。刑警先生说得没错。」 虽然雅彦和幸三郎互相点了点头、但语!l14听起来却有点含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风祭警部暂且点点头,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平常是哪位在照顾这座蔷薇花园的呢?」 「是外子一文代回答。「外子的兴趣是种蔷薇,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待在蔷薇花园里,因为这样,外子的手是伤痕累累。」 「原来如此,毕竟许薇冇棘刺嘛。那么我请教幸三郎先生。今天早上您看到蔷薇花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呢?当然,我的意思是,除了被害人的尸体以外。」 「不,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除了有尸体以外,我想,其它都跟平时一样。」 「雅彦先生觉得如何呢?」 「我平常很少走进蔷薇花园里,所以不是很清楚。」 「是吗?我了解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各位一个问题。」风祭警部对着三位男性单刀直入地问道。「各位该不会动过那贝尸体吧?」 三位男性同时倒抽了一口气。看来风祭警部的质问,确实命中了他们的痛处。他这是歪打正着吧?一丽子暗地里这么想。 「哼,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和谦逊的话语相反,警部的表情显得十分傲慢。 「刚才寺冈先生合起双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刚刮出来的新伤痕。另外,虽然幸二郎先生双手手背上的确伤痕累累,不过更仔细观察,其中也看得到非常新的伤痕。我正觉得奇怪,于是看了一下雅彦先生的手背,结果又发现了类似的伤痕。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当然啰,那肯定是蔷薇造成的刮伤没错。可是,平常有在照顾蔷薇的幸三郎先生手上有伤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雅彦先生和寺冈先生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伤痕呢?」 三位男性老老实实地听着警部的话。警部又接着说: 「你们三个人虽然说,发现尸体之后,马上就打了一一○报警,但其实你们全都在说谎。你们触碰过尸体了,并移动了位置。手背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蔷薇的棘刺给刮伤的。我有说错吗?」 原来如此。风祭警部偶尔也很敏锐嘛,丽子难得感到佩服。不过了解r警部的出身的话,这点程度的细节,对他来说相当平常也说不定。 听了风祭警部尖锐的指摘后,三位男性似乎难为情地想要掩藏手背上的伤痕。看来似乎是被警部说中了。警部穷追不舍地继续追究下去。 「我们已经了解到,高原恭子小姐的尸体是在遇害之后才被搬到蔷薇花园里。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三个人把尸体放在那张蔷薇床上……」 「请、请等一下,刑警先生,那是误会亡急忙插嘴打断叙述的是幸三郎。「的确,就如同刑警先生所推测的,我们 三个人曾经碰过尸体。尸体多少移动过也是事实。不过,把尸体搬到蔷薇花园里的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在蔷薇花园里发现了尸脞而已亡 「岳父说得没错亡雅彦接在幸三郎后面继续说。「我们一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那个样子看起来就象是睡着了一样——所以才会动了摇晃她的身体,检杳一是否还有脉搏。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知道她确实死了之后,我们才打算把她从那个平平台上放下来。毕竟在场刚好有足够的人手。」 「就足说啊。」寺冈裕二感到抱歉似地点着头这么说道。「总觉得像那样子一直被蔷薇的藤蔓缠住,她也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们才……」 「嗯,是啊。」幸三郎彷佛在回想刚才的情景,喃喃说道。「可是实际上动手搬动时,我们才发现缠绕在尸体上的藤蔓纠结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怎么样也无法解开。再加上我们都是空着手,所以棘刺会直接刮伤手,让人痛得受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一旁观看的内人这么说了:『这说不定是一起杀人事件,所以还是不要随便碰触尸体会比较好。』听她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轻率。事情就是这样。」 这么说完之后,幸三郎象是在道歉似地低下了头。 第一发现者被眼前的尸体吓得惊慌失措,于是不小心碰触尸体,或是移动位置,这都是常有的事情。由于这些行为大多是出白善意,所以也不好多加责难了。尽管说从维持现场迹证的观点看来,这么做的确是会带来不小的困扰。 风祭警部清了一下喉咙之后,便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文代问道: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我一直看着外子他们的行动。没错。外子他们虽然触碰了恭子小姐的尸体,但时间非常短暂。还请您见谅。」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这么说完,风祭警部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提出新的疑问。 「话说回来,听说高原恭子小姐这位女性,是最近寄宿在这个家里的食客。关于那方面的事情,之后我再慢慢向各位请教,总之,可以先告诉我她住的地方在哪里吗?」 被害人穿着睡衣遭到杀害。因此,她的寝室是犯案现场的可能性很高。风祭警部这样询问基本上是很合理的。 「恭子小姐住在别邸里。您看﹒就是那栋建筑物。」 文代这么说完之后,便伸手指向距离蔷薇花园五十公尺外的一栋平房。 丽子和风祭警部立刻穿过庭院,前往问题所在的别邸。宽广的庭院里,除了蔷薇以外,还可以看到其它各式各样的植物。有兰花的盆栽,还有藤架。池塘里漂着莲叶。由于正值开花时节,种在花坛里的三色菫与香豌豆花都绽放出不输蔷薇的艳丽花朵。走在这些花丛之间,最令丽子感到佩服的一点,就是藤仓邸这个广人的庭院,竟然是个完备的无障碍空间。宅邸内大概也同样经过了一番用心设计吧。当然,这必定是考虑到坐着轮椅生活的文代,才会进行这样的修改。 两位刑警抵达了别邸。从近距离看去,这栋建筑物虽然名为别邸,但实际上却相当气派。玄关前有一丛丛的杜鹃花,红紫色的花朵t值开花供人观赏的好时节。 根据文代的说法,这栋别邸原本是美奈子与雅彦夫妇新婚当时居住的地方。不过在小孩出生之后,房子就稍嫌狭窄了,所以现在女儿夫妇是住在主宅那边,听说高原恭子就是在房子刚好空下来的时候,搬进了藤仓家。 风祭警部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转动玄关门把。门没有上锁,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打开「。两位刑警踏进屋内。走廊两侧有好几间房间,其中一间房间特别吸引了两位刑警的注意,那里似乎是高原恭子用来当作寝室的房间。虽然那足个简单朴素的房间,但里头显然很凌乱。 「噢噢,你看看,宝生。」 「是,我正在看,警部。」 床铺靠在墙边,白色的棉被有一半从床上滑落下来。枕头扔在铺了地毯的地上。桌上有翻倒的咖啡杯。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横倒在一旁。铝窗打开了一半。 「看来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这里发生过争执呢。] 风祭警部单方面这么断定后,便白顾自地说道。「昨晚一点左右,高原恭子和某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那家伙可能是打开窗户入侵房间,也可能是高原恭子白己请他进来的。无论如何,两人在这个房间内起了争执,然后那个人勒住高原恭子的脖子,杀害了她。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犯案现场。」 警部的推理比想象中要来得单纯。因此一丽子在不惹恼上司心情的限度内,陈述自己的意见。 这么说完,风祭警部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提出新的疑问。 「话说回来,听说高原恭子小姐这位女性,是最近寄宿在这个家里的食客。关于那方面的事情,之后我再慢慢向各位请教,总之,可以先告诉我她住的地方在哪里吗?」 被害人穿着睡衣遭到杀害。因此,她的寝室是犯案现场的可能性很高。风祭警部这样询问基本上是很合理的。 「恭子小姐住在别邸里。您看﹒就是那栋建筑物。」 文代这么说完之后,便伸手指向距离蔷薇花园五十公尺外的一栋平房。 丽子和风祭警部立刻穿过庭院,前往问题所在的别邸。宽广的庭院里,除了蔷薇以外,还可以看到其它各式各样的植物。有兰花的盆栽,还有藤架。池塘里漂着莲叶。由于正值开花时节,种在花坛里的三色菫与香豌豆花都绽放出不输蔷薇的艳丽花朵。走在这些花丛之间,最令丽子感到佩服的一点,就是藤仓邸这个广人的庭院,竟然是个完备的无障碍空间。宅邸内大概也同样经过了一番用心设计吧。当然,这必定是考虑到坐着轮椅生活的文代,才会进行这样的修改。 两位刑警抵达了别邸。从近距离看去,这栋建筑物虽然名为别邸,但实际上却相当气派。玄关前有一丛丛的杜鹃花,红紫色的花朵t值开花供人观赏的好时节。 根据文代的说法,这栋别邸原本是美奈子与雅彦夫妇新婚当时居住的地方。不过在小孩出生之后,房子就稍嫌狭窄了,所以现在女儿夫妇是住在主宅那边,听说高原恭子就是在房子刚好空下来的时候,搬进了藤仓家。 风祭警部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转动玄关门把。门没有上锁,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打开了。两位刑警踏进屋内。走廊两侧有好几间房间,其中一间房间特别吸引了两位刑警的注意,那里似乎是高原恭子用来当作寝室的房间。虽然那足个简单朴素的房间,但里头显然很凌乱。 「噢噢,你看看,宝生。」 「是,我正在看,警部。」 床铺靠在墙边,白色的棉被有一半从床上滑落下来。枕头扔在铺了地毯的地上。桌上有翻倒的咖啡杯。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横倒在一旁。铝窗打开了一半。 「看来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这里发生过争执呢。] 风祭警部单方面这么断定后,便白顾自地说道。「昨晚一点左右,高原恭子和某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那家伙可能是打开窗户入侵房间,也可能是高原恭子白己请他进来的。无论如何,两人在这个房间内起了争执,然后那个人勒住高原恭子的脖子,杀害了她。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犯案现场。」 警部的推理比想象中要来得单纯。因此一丽子在不惹恼上司心情的限度内,陈述自己的意见。 「原来如此。事情或许就跟警部所说的一样。可是警部,这房间的混乱情况,也有可能是犯人故意伪装的呀?」 「伪装?」警部的表情一瞬间愣住了。「啊啊,宝生,这当然有可能啊!我们当然得考虑这种可能性。当然,我 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点了。」 虽说刚才的这段话里,出现了多得过火的当然,风祭警部还是一样,想「当然」也没有察觉到。 「没错,犯人也有可能是事后将这栋别邸伪装成像是犯案现场一样。毕竟,如果这里是犯案现场的话,犯人就得扛着尸体移动五十公尺以上,才能抵达蔷薇花园。扛着尸体移动五十公尺嘛。看在被害人是身材苗条的女性,有体力的男性大概勉强搬得动吧,不过即使如此,那还是一项相当吃力的工作。嗯,实际的犯案现场,或许更接近蔷薇花园也说不定。」 这么说完之后,风祭警部用手背拭去了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3 家里的相关人士都被召集到藤仓邸的大厅来。除了已经打过照面的四个人,也就是幸三郎与文江老夫妇、雅彦、以及寺冈裕二以外,还多了老夫妇的长女,也就是雅彦的妻子美奈子的弟弟俊夫,俊夫是个相貌端正的美男子,但眼睛却象是哭肿了似地变得红通通的。 「首先我想请教被害人高原恭子住在藤仓家别邸的理由。她跟藤仓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正当风祭警部环视着大厅里的一群入时,哭红双眼的俊夫慢慢抬起脸来。 「恭子是我带回这个家的女人。我原本打算要和她结婚的。」 这么说完后,俊夫结结巴巴地道出了高原恭子来到藤合家之前的故事。 俊夫和高原恭子是在他工作上经常出入的高级俱乐部里认识的。换言之,她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由于她拥有出色的容貌,再加上为人聪明又细心,因此俊夫很快就被她所吸引。虽然俊夫频繁造访她的店,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她工作的俱乐部突然歇业了。因为这个缘故,她也不得不离开当初跟店里租用的公寓。此时对陷入窘境的可怜女性伸出援手的就是俊夫。俊夫邀请高原恭子来自己家的别邸居住。当然,俊夫本人也不否认,白己的目的是希望将来可以和高原恭子结为连理。 于是高原恭子便带着不多的行李与一只黑猫,搬进了藤仓家的别邸。那是距今大约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嗯,黑猫啊?」风祭警部对这特别无关紧要的线索感到兴趣。「这么说起来,别邸里并没看到猫呢。各位知道被害人饲养的猫在哪里吗?」 「听您这么一说,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看到猫了亡文代呢喃着说。「有谁看到过吗?」 藤仓家的一群人全都摇了摇头。黑猫下落不明,为了慎种起见 一丽子在脑海里记下了这件事情。 「好吧,这事就算了。」这么说完后,风祭警部便将话锋,"转向触及核心的正题。「话说回来,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突然把从事特种行业的女性带回藤仓家,家人难道不会相当排斥吗?你说是不是?俊夫先生。」 「是啊,您说得没错。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让她住在别邸,但我却硬是让她住下来了。因为我想,只要住在一起话,大家一定很快就能了解她的为人。一 「原来如此。那么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在一起住了这半个月之后。 风祭警部环顾这一家人,见到美奈子举起了手。 「我和母亲马上就跟她熟络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都是女性,比较不用在意身分的关系,才经过短短几天的相处,我们和她就已经完全没有隔阂了。她讲话非常风趣,是个好女孩呢。我在想,如果她能跟俊夫结婚的话也不错。只不过外子好像很抗拒的样子。」 「喔,是这样吗?雅彦先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刑警先化。」雅彦愁眉苦脸地说。「毕竟家里突然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答应他们的婚事嘛,岳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对。」 「嗯。」幸三郎轻轻地点了点头。「可是刑警先生先生,我一开始的雕足反对两人结婚。不过和她相处了这半个月之后,我多少也有意答应了。不,我昨晚已经决定要认可两人的婚事了。」 「哎呀,是这样吗?岳父。我都不知道呢.l 「对了对了一文代象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在轮椅上挺直了背脊。「昨晚男人们好像在一起打麻将的样子。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对文代的询问,俊夫无力地回答。 「这场牌局是我安排的。我想要请寺冈帮忙美言几句。」 「请寺冈先生帮忙美言几句?」 风祭警部将视线投向寺冈裕二。寺冈一边搔着头,一边说明。 「那个,其实我和高原恭子打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认识了。带俊夫到店里去给她捧场的也是我,可以说我就是促成两人姻缘的媒人。我听俊夫说家人反对他们俩结婚,希望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便安排了昨晚的麻将大会| 「也就是一边打麻将,一边向幸三郎先生与雅彦先生灌输高原恭子的优点啰?」 「是啊,就是这样。比方说她的人品有多好啦,作为结婚对象是多么理想啦,我趁着打麻将的空档,不停地替她美言。不过我可没有夸大其词喔。事实上,只要不用『特种行业的女人』这种偏见去看她的话,她其实是个非常平凡,个性爽朗的女性罢了| 所以寺冈裕二的支持,至少对幸二郎产生了效果。高原恭子与俊大的婚事即将要实现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高原恭子遭到杀害。也就是说,这起案件是不赞成她跟俊夫结婚的人所犯下的啰? 这么一想,最可疑的就是直到最后都反对两人结婚的雅彦。当然不能就这么快就下定论啦。或许有人表面赞成,内心却依旧对两人的婚事感到不快也未可知。 「顺便请问一下,那场麻将大会是在哪里举行,又打到了几点呢?」 「在二楼的娱乐室举行,大概打到半夜十二点左右吧oj幸三郎回答。「我们边喝酒边打牌。到了十二点左右,俊夫开始打起盹来,所以我们就白然而然地解散了。俊人好像直接倒在房间内的沙发上睡着了。我和雅彦分别回到了白己的房间。寺冈则是睡在客人专用的房间里。」 「那么凌晨一点左右案发的时候,各位都是独白一个人啰?」 「这个嘛,我和文代的寝室是分开的,雅彦和美奈子也是。如果是凌晨一点的话,大家应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睡觉吧。」 听了幸三郎所说的话,藤仓家的相关人员全都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美奈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说。「我有件事情想问问妈。」 文代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面向女儿。 「哎呀,是什么事啊?美奈子。非得现在问不可吗?」 「嗯,大概吧。」迫幺说完之后,美奈子对母亲丢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妈,深夜一点左右,您跟爸有一起在庭院里散步吗?」 文代和幸三郎老夫妇象是搞不清楚状况般面面相觑。 「没有啊,我才不会大半夜地跑去散步呢。你说是不是?老公。」 「是啊。我和你妈都是在早上散步。从来没有在晚上散步过喔。」 「这、请等一等。你说深夜一点左右。」 对这句话不可能充耳不闻的风祭警部插嘴说道。这也不无道理。毕竟深夜一点前后,正是与高原恭子的推测死亡时间相符的时间带。「美奈子小姐,你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是的。其实我昨天半夜精神很好,怎么样也睡不着。所以我就打开二楼寝室的窗户眺望庭院,顺便抽根烟。大概是在凌晨刚过一点的时候吧,我看到有谁推着轮椅穿过庭院,然后往蔷薇花园那边走去。我还以为那一定是爸跟妈一起在庭院里散步……」 听了美奈子意外的发言后,雅彦脸色大变。 「你真笨啊。岳父他们怎么可能在那种时间去庭院里散步呢?」 「可是我想说爸妈也有可能失眠嘛。」 「这么说来」寺冈裕三代替一家人说出了萦绕心中的想法。「难不成美奈子小姐看到的是犯人?而巨就是犯人把尸体搬运到蔷薇花园的那一幕!」 所有关系人同时将视线投向风祭警部。 「原来如此|警部严肃地点点头后,便开口询问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文代女士的寝室是在一楼对吧?」 「是的,因为那样移动起来比较省事。」 「那么昨晚您就寝的时候,轮椅是摆在床的旁边吧?」 「嗯嗯,当然。我一直都是这样做。」 「那么,假如您在睡觉的时候,某个人偷偷闯入了您的寝室,把那台轮椅给带走,您认为这有可能吗?」 「这种推测真是恐怖上文代露出厌恶的表情,皱起了脸。「不过我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因为我昨晚睡得很熟,直到天亮之前都没有醒来过。」 「这样啊。顺便再请教一个问题,这房子里有没有其它轮椅呢?比方说备用轮椅,或是以前使用过的旧轮椅。」 「不,没有。轮椅就只有这一台而已。」 「是吗?这就错不了啦亡风祭警部很快就下了结论。「犯人杀害高原恭子小姐后,暂时借用了文代女士的轮椅。然后将尸体放在轮椅上,运送到蔷薇花园里。只要使用轮椅的话,搬运尸体就变得轻松多了。」 听了风祭警部的结论,文代一脸不悦地利算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询问完相关人士之后,刑警们从大厅走向后门。后门也跟玄关一样设置了斜坡。风祭警部突然指着那条斜坡,象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般。 「宝生,你有注意到吗?这个藤仓家的宅邸、别邸,还有庭院,全都是无障碍空间呢。虽然我早就察觉到就是了亡 「……其实一丽子也早就察觉到这点了,所以并不打算回答。 「真是太适合了,这房子简直就象是专门为了用轮椅搬运尸体而建造的嘛!」 「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点?」这房子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方便犯人用轮椅搬运尸体而建造的。 「总之,这样就知道移动尸体的手法了。剩下的问题是犯人的目的。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呢?我总觉得只要解开这个谜题,就能知道这起事件的真相了——哎呀,这是什么声音?」 走出后门的时候,风祭警部停下来四处张望着。后院的一角,可以看到一间木造的小屋。从拉门与窗户的样式看来,那里似乎不是供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仓库吗?里面好像有什么人呢——」 警部象是被激起兴趣似地朝小屋走去 一丽子也紧跟在后。小屋入口处的拉门开了一道窄缝。往里头一看,原来是一间仓库。往上堆栈起来的瓦楞纸箱、滑雪用具、露营器具、还有现在已经用不着的婴儿床与木马、以及婴儿的玩具等众多物品,乱七八糟随处堆放在仓库里。 在仓库里头,有个头上绑着红色缎带的小女孩。印象中,曾听说过雅彦和美奈子夫妇有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就是这个女孩吗? 小女孩坐在瓦楞纸箱上注视各婴儿床。婴儿床里有个黑色的物体……那是一只猫。 「原来如此,正想说被害人的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原来是在这种地方啊上风祭警部低声地这么说完后,便把拉门打开。接着他竭尽全力、保持和蔼可亲的笑容开口说:「哎唷,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并走向小女孩。 「……不行,小女孩一瞬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妈妈说不可以随便跟不认识的大叔叔说话。」然后说出了以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一百分满分的模范回答。 「是吗?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不是『大叔叔』,而是『大哥哥』。好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那个,人家叫做藤仓里香,今年五岁。」 「唉,我说警部,看您干了什么好事啊……。」丽子不禁抱住了头。如果女孩在不久的将来,被不认识的大哥哥拐走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啊⊥丽子把眼前危险的大哥哥推到一旁,自己面对着里香。「里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那个,里香走到仓库前面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探戈的声音。所以坚香把门打开来看看,结果探戈真的在里面。然后里香就帮牠治疗了一下。」 「探戈?」一丽子思考了一下,马上就明白那是黑猫的名字。「不过治疗又是什么意思呢?」 「探戈牠受伤了。」 「是这样啊,我看看喔。」丽子重新注视着婴儿床里的黑猫。黑猫以稍微提起右前脚的姿势,用三只脚摇摇晃晃地站着。「真的耶。右前脚看起来好像很痛的样子。真可怜亡 「什么!你说猫受伤了!」风祭警部用格外响亮的声音这么大叫后,便注视着婴儿床内的黑猫。「唔唔……的确是受伤了……这么说来,该不会……」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警部的叫声,美奈子突然从仓库的入口探头进来。 「哎呀,里香你这孩子,原来跑到这种地方啦。而且刑警先生也在。怎么了吗?刑警先生。这里是仓库,里头只放了一些平常很少使用的破烂东西呢a 「喔喔,太太,你来得正好。我有点问题想要请教你。这只黑猫就是高原恭子小姐养的那只猫吗?」 「哎呀,原来在这里啊。是啊,没错。这是恭子小姐的猫。恭子小姐非常爱猫,平常甚至还抱着猫一起睡觉呢。」 「抱着猫睡觉?那么,昨晚这只猫也在她的寝室里啰?」 「这个嘛,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大概是吧。」 「请你仔细看看,夫人。这只猫的右前脚受伤了对吧?这只猫从以前就这样有跛脚的情形吗?」 「哎呀,没这种事喔。我昨天傍晚看到的时候,牠还活蹦乱跳的呢。而且也没听恭子小姐说猫受伤了——」 「果然是这样。嗯嗯,真是非常感谢你的帮忙上风祭警部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向丽子,并且象是夸耀胜利般指向婴儿床里的黑猫。「你看,实生。这t是不可动摇的证据。」 丽子顺着风祭警部的话语望向黑猫。黑猫探戈躺在小小的被窝里,舔着自己的右前脚。虽然警部说这是不可动摇的证据——「可是猫在动耶?」 「『不可动摇的证据』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猫当然会动。你看,这只猫的脚受伤了。」 「被害人养的猫受伤了,那又怎么样?」 「高原恭子果然是在那栋别邸的寝室里遭到杀害的。」警部突然如此断言道。「现场不是有争执过的痕迹吗?那才不是什么犯人的伪装。事实上,犯人就是在那间寝室里下手的。」 风祭警部皱起眉头,然后又滔滔不绝地激动演说起来。 「昨晚高原恭子被某个人杀害了。另一方面,在同一天晚上,她饲养的猫前脚受伤了。这两个事件真的是个别发生、不相干的事情吗?在饲主遭到杀害的当天晚上,那只‥猫是因为偶然发生的另一件意外:使得前脚受了伤吗?当然,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不过机率恐怕很小吧。假设这只黑猫其实是被卷进了饲主与犯人之间的争执才受伤,朝这个方向去想反而更有说服力。牠大概是被人踩到脚,或是被人一脚踢飞了吧。总而言之,这只猫碰巧出现在杀人现场,并且受到r牵连。那么,在凌晨一点案发当时,这只猫到底在哪里呢?在别邸!这只猫i和被害人一起睡在别邸的寝室里!如果犯案现场是在别邸寝室以外的地方,这只猫应该不会受伤才对! 也就是说,别邸的寝室可以确认是犯案现场!怎么样啊?宝生!我的推理绝对错不了的!」 「妈妈!大、大哥哥好可怕……」 目睹风祭警部异样的魄力后,里香哭着紧紧抱住美奈子。 太好了。就算下次又被不认识的大哥哥搭讪,这女孩大概再也不敢随便回话了吧。 当天晚上,回到宝生家的丽子松开上班时绑起来的头发,摘下工作用的黑框眼镜,然后脱掉黑色套装,换上了纯白的连身洋装。夜晚对丽子而言十分重要。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她可以暂时忘却身为刑警的职务,恢复成平凡的富家千金。 丽子享用过晚餐的鸭肉后,久违的来到位于庭院一角的蔷薇花园。话说宝生家的庭院大到连园艺师都会迷路,单以蔷薇花园来说,面积就已经人得非比寻常。而且进入初夏的这个时节,适逢蔷薇花季,整座蔷薇花园都被绚丽的色彩与浓厚的香气所围绕。 「啊啊,怎么会这么美呢?还有这股香气。简直就象是——」简直就象是今天早上发现尸体的现场一样。一察觉自己的思绪突然被拉凵现实世界中上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现在果然还是没有悠闲赏花的心情啊。就在这个时候—— 「确实十分美丽亡管家影山直挺挺地站在一旁,用银框眼镜底下聪颖的双眸注视着丽子。「不过,无论是多么美丽的蔷薇,在今晚人小姐的美貌之前,恐怕都会相形失色了吧oj影山说出了最高等级的赞美之词。 「哎呀,影山,你也真是的,讲话怎么那么实在啊——」 「不敢当{影山带着淡然处之表情,恭敬低头行礼。 这个名叫影山的男人,是受雇于宝生家的管家兼司机,也是丽子忠实的仆人。虽说他已经当上管家一职,但年纪还很轻,大概跟风祭警部差不多。修长的身材配上银框眼镜。外表上看起来好像非常值得信赖。不过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他明明只是个下人,有时却突然会表现出令人十分不快的态度,或是说出狂妄不逊的话语,让一丽子伤透脑筋。 就某方面来说,算是个很难应付的人物。尽管如此、由于他具备了相当优异的才干,因此丽子仍旧没有开除他—— 「欸,影山,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丽子一边走在蔷薇花园的步道上,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小心地切入正题。「我是说假如喔,假如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而被害人的尸体在距离杀人现场五十公尺远的蔷薇花园中被人发现的话,犯人这样故弄玄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大小姐。」管家眼镜底下的双眸瞬间露出异样的光芒。「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发生的事件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是假设吗!」 「请恕在下失礼,既然您会描述得那么具体,那就必定是实际发生在某个地方的事件了。毕竟,大小姐您并不擅长说谎{这么断言之后,影山面不改色地一语道破。「又有新的事件发生了,是吗?」 「呃,对啦。]这个『漫不经心作战』果然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啊。「今天早上尸体才刚被发现。不过实际的案发时间是在深夜就是了。」 「果然是这样啊|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小姐当上了刑警之后,这一带也变得很不平静呢——老爷时常这么感叹着。」 「喔,是吗?」真是的,父亲到底又说了些什么啊?「城市变得很不平静,又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不要担心,就这样帮我转达给父亲吧。」 「是。」影山深深地鞠躬行礼之后,又抬起脸来。「不过话说回来,您好像正为什么难解的事件所苦的样子。如果方便的话,不妨告诉影山详细情况——」 「不要!绝对不要!」一丽子背过身子,坚决表达拒绝的意志。「『大小姐的眼睛是瞎了吗?』——反正你又要这么说对吧?这种事情我可不干。再说,就算不借助你的力量,这点程度的事件,光靠我们自己就能解决了。毕竟我们可是专家呢!」 「当然,您说得是。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向相关人员和用边居民反复打听询问个五十次一百次,仔细研究市民好意提供的多达上百件的惜报,花上几天几十天用科学方式分析现场采集的证据,传唤一个又一个的嫌犯到场说明,像这样彻底地调查过后,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那唯一一个真相。的确,像我这样的外行人没有出场的余地——」 「我马上详细告诉你,给我听清楚了!」 「谨遵大小姐您的吩咐。」 到头来 一丽子还是想要借助影山的智慧,所以才一直无法开除他。 过了不久—— 丽子把事件的详情说过一遍之后,影山马上开始表达自己的见解。 「风祭警部的推理恐怕是正确的。高原恭子的确在别邸遭到杀害,黑猫则是在当时受到了牵连。而且在那之后,犯人还特地将尸骤运送到蔷薇花园里——不过这里有一点让我感到很奇怪,那就是犯人为什么非得选择蔷薇不可亡 「犯人为什么非得选择蔷薇不可?——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下听大小姐的描述,藤仓家的庭院里,除了蔷薇以外,还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卉。在这之中,犯人为什么刻意选择了蔷薇花园,而不是杜鹃花丛,更不是三色堇与香豌豆花的花坛呢?从别邸的位置来看,蔷薇花园可说距离十分遥远。为什么不选择别邸旁边的花坛或是花丛呢?其中应该有个『不得不选择蔷薇』的理由才是。那么,其它花没有,唯独蔷薇才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其它花没有,唯独蔷薇才有的东西——啊,是那个!」当丽子欣赏着周围盛开的大红色花朵时,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念头。说起蔷薇,那当然就是——一是『热情』啊!激昂如火的红色『热情!』将身心焚烧殆尽的『爱』之火!犯人一定是深爱着高原恭子!犯人是因为爱,才杀害了高原恭子,并将尸体平放在蔷薇床上!没错,盛开的蔷薇毫无疑问是『爱情』的证明……」 「咳嗯!」管家影山故意清了清嗓子,藉此打断一丽子的妄想。 「很遗憾,我说的并不是『热情』或『爱』那种抽象的东西。而是更为具体的事物。」 「什么嘛,我猜错了啊?原本还以为,这次难得碰上了一桩罗曼蒂克的事件呢。那么,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影山直挺挺地站在丽子身旁,并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这么说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大小姐这样也算得上是专业的刑警吗?老实说,您的水平比一窍不通的外行人还要低啊。」 丽子内心充满了屈辱与羞愧。又被这个男人愚弄了。这次他摆明了说她「没资格当刑警,比外行人还要不如」。正因为丽子时时刻刻都小心地提防影山的狂妄发言,她才更是觉得不甘心。为了不让影山看穿自己内心的动摇。丽子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静静地观赏着蔷薇。不过她的背影却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着。 「失敬……如果惹您生气的话,那真是非常抱歉,大小姐。」影山以战战兢兢的语气道歉。「毕竟,在下是个讲话很实在的人……」 「就算讲话很实在好了,有些话也不能说啊!」 一丽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冲动,想要把这个管家头下脚上扔进眼前的蔷薇花丛里。蔷薇的棘刺一定会把他的脸和衣服刺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吧。啊啊,对了。是棘刺。说起其它花没有、但是蔷薇有的东西,想也知道是棘刺啊。『热情』或者『爱意』部得在后头排队。 「我懂了。你想说的是棘刺吧。」 「正是如此亡管家恭敬地低下了头。「大小姐真不愧是专业刑警,您理解得真快——」 「那种慢半拍的 恭维就免了,继续说下去。蔷薇的棘刺又怎么了?」 「是。蔷薇的棘刺在这起事件当中,究竟发挥了什么样的功能呢?光听大小姐的描述只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蔷薇的棘刺刮伤了发现尸体的男人们的手背。就只有这样而已。事实上,这也正是犯人的目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据我推测,这应该是巧妙的利用蔷薇棘刺来做伪装。」 「伪装?」 「正是如此。」影山轻轻地扶了扶眼镜边框之后,接着说下去。「简单的说,犯人的手背上有着不想让人知道的伤痕。可是手背上的伤非得戴上手套才能隐藏。偏偏现在又不是戴手套的季节。于是凶手心生一计,将尸体搬到蔷薇花园里的蔷薇床上。到了隔天早上,在发现尸体的混乱场面当中,犯人得到了可以自然接触尸体的机会。在那个时刻,犯人表面上假装接触尸体,但实际上却是用力的把自己的手往茂盛的蔷薇花丛里塞。如此一来,手背当然就会被蔷薇的棘刺弄得伤痕累累了。这么一来,手背上原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伤痕,就会被后来刻意造成的许多伤痕给掩盖,变得不那么醒目了。我认为这正是犯人的目的。」 「喔。」虽然影山的推论不算是什么超乎想象的大发现,不过这样的确可以解释犯人为什么要把尸体搬运到蔷薇花园里。丽子感兴趣地问道。「那么,究竟是什么呢?我指的是犯人手背上原本就有的『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伤』。」 「当然,那个伤痕必定和蔷薇的棘刺所造成的伤痕十分相似。而且对犯人而言,那很有可能会成为字面上所说的『致命伤』。因为那个伤痕可以证明该名人物曾经出现在杀人现场。这样您明白了吗?」 「可以证明某人曾经出现在杀人现场的伤痕……」听了影山的话后,丽子的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一些东西。案发当时,待在现场的只有被害人与犯人,还有那个。「该不会是那只黑猫吧?犯人被那只黑猫抓伤——对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伤』就是猫的抓伤!」 蔷薇棘刺与黑猫的爪子。虽然这两者外观截然不同,但是光看伤痕是分辨不出来的。 「正是如此。犯人的手背上有被害人饲养的黑猫所留下的抓伤。然后就如同『藏木于林』这句成语形容的一样,犯人试图把猫爪造成的抓伤藏在蔷薇棘刺造成的刮伤之中。」 6 「总而言之,黑猫受到杀人事件的波及,弄伤了前脚,相对的,犯人也在杀害高原恭子的扭打过程中,被黑猫抓伤了手背。犯人一定会想说这下糟了,毕竟猫的爪痕非常显眼。而且,更麻烦的是,犯人作案前一直都在打麻将。打牌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到那个人的手背。如果打牌的时候手背都是好好的没事,偏偏隔天发现高原恭子的尸体时,手背上意外出现了像楚猫爪留下的伤痕,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高原恭子很喜欢猫,每天晚上都抱着黑猫睡觉,藤仓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一见到那个人手背上的伤,任谁都会马上联想到高原恭子的死吧。因此犯人是谁就当场曝光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犯人才刻意将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并将尸体平放在蔷薇床上。到了隔天早上,再以尸体发现者之一的身分触碰尸体与蔷薇,故意把白己的手背弄得伤痕累累。推理得好啊,影山!你只当个管家真是太可惜了。」 「不敢当。」管家弯下修长的身躯行礼致意。 「所以嫌犯是手背上有伤的三位男性——藤仓幸三郎、藤仓雅彦,还有寺冈裕二啰。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面对急于得到结论的丽子,影山还是按部就班继续说明。 「首先,犯人并不是藤仓幸三郎。因为幸三郎没有必要把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幸三郎原本就有栽培蔷薇的兴趣,平常双手总是伤痕不断。这样一来,假使被黑猫给抓伤了,那伤痕大概也不会太显眼吧。就算很显眼好了,只要他说这是『在玩赏蔷薇的时候又受的伤』就没有人会怀疑了。毕竟幸三郎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跑到蔷薇花园去,以他的立场来说,要撒这种谎是很容易的事。因此,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将尸体搬运到蔷薇花园里。」 「的确,幸三郎不象是犯人。那么就是剩下来的另外两人,藤仓雅彦和寺冈裕三啰{ 「是的,真凶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您还不明白吗?大小姐。」 「不明白啦。」丽子象是束手无策似地左右摇了摇头。「毕竟搬运尸体是件苦差事,就体力来说,或许是寺冈裕二比较有利。可是雅彦也才叫十几岁——而且,犯人好像还使用了文代的轮椅来搬运尸体,所以,体力差距并不具有实质上的意义。」 「是的,就是这点亡管家竖起了一根手指。「犯人真的利用了文代的轮椅来搬运尸体吗?」 「那不会有错吧,毕竟有美奈子的证词。」 「可是,美奈子只说,她在深夜里从宅邸的:楼看到了有人推着轮椅穿过庭院而已。她并没有在近距离仔细确认过。因此,证词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事实上,美奈子甚至还误认为那是坐在轮椅上的文代,还有推着轮椅的幸三郎。」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认为犯人并不是使用文代的轮椅来搬运尸体。」 「咦?可是这样的话……」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如果要借用文代的轮椅,那么犯人势必得偷偷潜入文代的寝室里。那时候文代是睡得很熟呢?或是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呢?这点犯人根本无从得知。在这种不确定的情况下,犯人不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擅白闯进文代的寝室。毕竟有轮椅这项工具因然方便,但是没有轮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对犯人来纯,轮椅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工具罢了。」 「对喔,就算没有轮椅,也能扛着尸体,或者是拖着走。雅彦和寺冈的体力应该都办得到才对,没有必要特地冒着风险,非得借用文代的轮椅不可——可是这就怪了。美奈子在凌晨一点左右看到的轮椅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美奈子看到的是幻觉吗?」 「不,那并不是幻觉。美奈子确实看到了犯人将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的景象。只不过,犯人推的并不是文代的轮椅。」 t 「如果不是文代的轮椅,那又会是谁的?藤仓家只有一台轮椅喔。」 「解开这谜题的关键还是在那只黑猫身上。」 「嗯……」丽子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只黑猫从头到尾都是如此重要。「这话是什么意思?」 「根据大小姐的说法,黑猫从案发隔天早上起,就一直下落不明。然后里香小妹妹在后院的仓库小屋里,发现了正在哀叫的黑猫。问题就在这里。这只黑猫是如何进入仓库小屋的呢?牠绝不可能自己拉开仓库的拉门,又白己把门给关上才对。] 「哎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聪明的猫咪可以灵巧地靠自己的力量把门打开喔,电视上的宠物节目不是时常播出这种画面吗?而且,黑猫也有可能是从窗户爬进去的啊| 「唉唉,大小姐……」影山从眼镜底下对丽子投以怜悯的视线。「黑猫的右前脚已经受伤了。用三只脚勉强步行的猫,该如何灵巧地打开门呢?又该如何从窗户爬进去呢?就是因为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大小姐才会被人侮辱说:『您这样也算专业的刑警吗?简直是个超级大外行』,因而感到心情不快啊。」 「那个侮辱我、让我感到不快的人就是你啦!」 一这件事暂且搁在一旁不提亡影山完全无视于丽子的抗议,就这样淡淡地继续说道。「脚受伤的猫, 无法自己进入仓库里。这样一来,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不是有谁故意把猫关在仓库里,就是猫趁着谁进出仓库的时候闯了进去。」 「……的确是这样没错。]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可是故意把猫关在仓库里有什么意义吗?难不成手被抓伤的犯人生气了,所以把猫关在仓库里作为惩罚吗?不可能吧。这么做又没有意义。」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第三个推论才是正确的。也就足某个人来到仓库、打开拉门的时候,黑猫擅自闯进了仓库里。从黑猫的脚受伤了这点看来,那必然是凌晨一点案发之后的事情。而考虑到隔天早上黑猫一直行踪不明,进入仓库的时间恐怕是在深夜吧。」 「也就是说,有人在深夜里来到了仓库。而那个人就是犯人啰。」 「是的。饲主遭到杀害之后,黑猫偷偷跟着犯人,并且潜入仓库里,想要告诉我们事件真相呢。说句题外话,黑猫是种非常可怕的生物,就如同爱伦坡小说中所描写的,牠会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报复伤害了自己的人。说不定,高原恭子的黑猫就是爱伦坡笔下黑猫的子孙呢……」 「别说了,我讨厌恐怖怪谈。」一丽子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打断了影山的话。「回到正题,犯人去仓库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仓库里应该还有可以用来搬运尸体的工具才对。犯人去仓库的目的就是这个。」 「可以用来搬运尸体的工具?仓库里有这种东西吗?」 「是的。听大小姐的描述,您往藤仓家的仓库里窥探时,看到那里有婴儿床和木马对吧?」 「是啊,我是有看到。那又怎么样?婴儿床和木马可不能拿来搬运尸体牙。」 一丽子不明就里的反问道。影山象是打从心坎里感到遗憾似地缓缓摇了摇头。 「大小姐,真是太可惜了。既然您都已经看到这些东西了,要是能再往仓库里多调查一下就好了。如此一来,您一定能发现犯人用来搬运尸体的婴儿车。」 「你说婴儿车!」 「正是。婴儿车原本是给小婴儿乘坐的东西,不过hl{儿车其实比想象中要来得坚固。就算一位身材苗条的女性压上去,也不会那么容易损坏,婴儿车的结构可没有那么脆弱。」 「或许你的推论没错,可是仓库里有这个东西吗?……啊啊,对了……就是啊……应该会有的。一 一丽子不得不点头认同。藤仓里香今年五岁。换句话说,那女孩在几年前还需要乘坐婴儿车。而母亲美奈子才三十五岁,未来还很有机会怀第二胎。所以他们才没有把婴儿床和玩具给扔掉,而是收藏在仓库里。这样一来,婴儿车应该也同样放在仓库的某个角落才对。犯人就是去仓库拿婴儿车,用它来搬运尸体。 「的确,对犯人来说,比起从文代的寝室里拿走轮椅,使用仓库里的婴儿车反而更安全又稳当。所以说,美奈子目击到的,是犯人将高原恭子的尸体放在婴儿车上,然后运送到蔷薇花园的那一幕啰?」 「是的。光是从远处观看身影的话,很难分辨得出犯人是推着婴儿车还是轮椅。就算是看惯了坐轮椅的文代,美奈子还是有可能会误把婴儿车的轮廓错看成轮椅,那也不能怪她。」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al一丽子点点头象是完全了解了,然后又再度关注那丝毫没有进展的现实。「那么,犯人到底是谁啊?」 嫌犯有两人,藤仓雅彦与寺冈裕二。这情况一点都没有改变。 「哎呀,您还不明白吗?大小姐。犯人是谁,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影山故意摆出游刃有余的态度,就这样展开他最后的说明。 「犯人的千背被黑猫的爪子抓伤了,为了掩饰伤痕,他把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 这对犯人来说,肯定不在预期之中。在这种情况下,犯人灵机一动,拿出了沉睡在仓库内的婴儿车,并用它来搬运尸体。这种事情,寺冈裕二有可能办到吗?不,那是不可能的。虽说寺冈裕二是藤仓家的亲戚,但自从大学时代以后,他已经有十二年没有造访过藤仓家的宅邸了。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收藏婴儿车的地方在哪里呢。如果寺冈裕二是犯人的话,他根本不会去找什么婴儿车,还不如白己扛着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还比较快。所以寺冈裕二并不是犯人。」 「也就是说,犯人是藤仓雅彦——因为只有他,最清楚白己女儿使用过的婴儿车放在哪里。] 一丽子喃喃说完后,一旁的影山静静地低头致意。 「正如您所说的,大小姐。] 然后影山在「终究只是想象」的前提下,试着推测犯人的杀人动机。 「高原恭子在从事特种行业的时代,大概曾经和雅彦有过一段不能见光的关系吧。这样的她i却要成为藤仓家的一员,这对身为女婿的雅彦来说,是相当大的威胁。两人昨晚因为这件事情,在别邸起了争执,最后意外发展成杀人事件——我认为,这就是这起事件的始末亡 彷佛试图要抹消管家所说的话一般,五月的风吹拂过蔷薇花园,带来阵阵浓郁的芳香。 明天得和风祭警部一起去找仓库里的婴儿车了。在蔷薇香味的包围下 一丽子脑中只能想着这件事情。 第四话 新娘身陷密室之中 「六月新娘(june bride)——听说,在六月的新娘会得到幸福,这是源白于英国的传说。在天候阴郁的英国,六月是晴天比较多的月份。所以在六月举行婚礼的新人是很幸福的。不过那可不适用于日本。说起六月的日本,就想到雨季啊,也就是一整年里天候最差的时节。可是特地选在六月举行婚礼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真令人难以理解。而且那个有里居然要结婚了——」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大小姐。」驾驶座上的影山面对前方,用一副什么都了解的语气回答道。「简单来说,大小姐怎么样也无法接受朋友竟然比自己早结婚——」 「我才没有这么说!」 坐在后座的宝生丽子露出生气的表情,并透过后照镜瞪着影山的脸。影山年纪大约三十多岁,是个脸上戴着银框眼镜、身材修长的男性。一身黑色燕尾服配上蝴蝶领结的复古打扮,看起来像极了受邀参加婚礼的宾客,但实际上受邀的当然不是他。受邀参加有里婚礼的,只有丽子一个人。影山只不过足开车接送丽子的管家兼司机罢了。他的燕尾服也不是特地为了参加典礼而穿的﹒而是管家的正式服装。 、 「那么,大小姐到底有什么不满呢?您从刚才起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说谁闷闷不乐,谁啊?」丽子愤愤地将头转向窗户,眺望着被六月雨水淋湿的街景。「我只是觉得在下雨天举行婚礼很讨厌而已。」 虽然丽子想要这样搪塞过去,但影山却完全说中了丽子的心声。丽子从没想过有里会比自己更早结婚。有里比丽子小三岁,是念同一所大学的学妹。虽然两人同为资产家的女儿,身家背景十分相似,但站在公正的角度来看,丽子的成绩比有里要优秀一点,外表也要漂亮一些,还有异性缘也更好一点——不,是好很多,远比有里要好多了,怎么想都是丽子比较受欢迎!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问题真的是出在毕业后选择的职业吗二丽子不经意地这么想。毕竟对方是在家帮忙家事,自己却跑去国立署当刑警。说起平常围绕在丽子身边的男性,只有那个随时无意识展现优越感的风祭警部,以及一群粗鲁的刑警同事。再不然就是凶恶的罪犯,还有一个老是爱顶嘴的管家—— 「唉……」 「您怎么了?大小姐| 「不,什么事也没有|丽子连忙摇了摇头,接着,彷佛是要宣示身为大小姐的威严一般,她下了一道蛮横无理的命令。「好了,影山,在安全驾驶的前提下尽量狂飙吧。要是再慢吞吞的话,可就赶不上婚礼了。」 影山照丽子所说的踩下油门。载着两人的豪华礼车加快速度,在中央高速公路上往东京都心方向疾驰。 目的地是港区白金台。不过他们现在并不是要前往专门举办婚礼的会场。送来的请帖上写着会场地址,其实就是新娘那位于白金台的白家宅邸。也就是所谓的自宅婚礼,有钱又有间的名媛们特别喜欢举办这种婚礼。对于有钱却没有间的年轻女刑警来说,那是个让人既羡幕又令人火大的构想。 「泽村家的宅邸真的大到可以举办婚礼吗?」 「不,其实很小喔。大概只有我家的一半吧。」 「如果是宝生家一半的话,那也算是够大的宅邸了,大小姐。」 影山纠正了丽子的偏差价值观。说起一丽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他可是当代财阀「宝生集团」的总裁。因此宝生家位于国立市的宅邸,占地辽阔到甚至会让人感到可笑。 「泽村家的宅邸,其实以前是属于西园寺家的。你知道西园寺家吗?以前新闻上不是常提到一家叫『西园寺制铁』的钢铁公司吗?虽然那家公司己经和其它公司合并而改了其它名字,西园寺家也从此抽手不再经营了,但是宅邸本身还是跟以前一样,十分气派呢亡 「可是,那栋宅邸为什么住着泽村家的人呢?」 「泽村家是西园寺家的亲戚。尽管这事不好大声张扬,其实西园寺家就是所谓没落的名门世家。现在还继承着西园寺这个姓氏的,只剩下琴江女士这位年过六十的女士而已。她这么多年来从未结过婚,也没有性过小孩。所以真的是孤家寡人。正因为这样维持宅邸会有困难,所以才请有亲戚关系的泽村家搬过来一起住,所以,现在与其说是西园寺家的宅邸,倒不如说是泽村家的宅邸比较正确。」 「那个泽村家又是做什么的呢?」 「经营餐厅啊。有里的母亲——孝子女士拥有好几家高级餐厅。我父亲也是那里的常客,全家都和泽村家有往来。孝子女士有三个小孩,有里是长女。再来是念人学的长男,名叫佑介。最小的是念高中的美幸。」 「您还没提到父亲的名字呢。」 「有里的父亲好像在她小时候就过世了。所以包含西园寺家的琴江女士在内,住在宅邸里的就只有这五个人而已。啊,不过我听说还有个管家也住在那里。」 「管家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请务必让我和对方儿上一面!」 濒临绝种的珍禽异兽意外发现同类时,一定也会像他这样感到欢欣雀跃吧,丽子感慨地这么想。 「听说那位管家有长达五十年的时间都在西园寺家服务,是个老手中的老手呢。」 赏丽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载着她的豪华礼车从高速公路驶向一般道路。在大楼之间开着开着,周围的景色不知不觉问变成了气氛幽雅沉静的高级住宅区。雅致的房子象是互相竞争似地沿着平缓的斜坡排列在一起。就象是脑袋里印着地图一般,影山毫不犹豫的驾驶礼车前进。没多久,礼车开上了斜坡,前头突然出现一座门面特别豪华的宅邸。 门柱上挂着「泽村」与「西园寺」两块门牌。 「就是这座宅邸吧。」 影山将礼车从敞开的大门直驶进入宅邸的腹地内。停车场上已停放着好几辆车。虽然每一辆都是毫不逊色的高级轿车,但一丽子的凯迪拉克却散发出他人难以相提并论的压迫感。影山一停好车立刻利落地走出驾驶座,以优雅的身段打开后车门。 「大小姐,请。」 「谢谢亡一丽子露出满脸笑容下了车。「哎呀,雨好像停了呢。太好了,看来不会弄湿礼服了。」 泛着光泽的酒红色小礼服,以及装饰着缎带的包头淑女鞋,看起来似乎都是全新订做的。为了不抢走新娘的风采 一丽子费尽心思不让白己打扮得过于花俏。不过就算再怎么低调,还是免不了会比那个小丫项还要引人注目吧?就在丽子傲慢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恭候大驾多时了。」 背后悄悄冒出一道黑影。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性。是个拥有一头漂亮的白发,身材削瘦的老绅士。 「在下是西园寺家的管家,敝姓吉田。白发的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始终保持和蔼的态嗖,表情也很亲切,成熟的低沉嗓让让人听十分安心「您是宝生小姐吧?久仰大名,今天非常欢迎您的莅临,请让在下带您到会场去。」 您真是太客气了——啊,可以等我一下吗?」说完后,丽子对自己的管家下令。「影山,你留在车上待命。」 「遵命。」 和嘴里说出来的话相反,他的表情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彷佛正诉说着「什么——居然要我顾车!」似的。这就是他最不像管家的地方了。这时,吉田连忙补充说道。 「不不不,请您的管家也务必一起来。我们可不能让他在这种地方枯等。」 「哎呀,没关系啦。他就算等个五、六小时也无所谓喔。」事实上,在丽子去买东西的时候,他最多曾在车上等了八小时之久。「你无所谓对吧?影山。」 「是的 ,我无所谓。」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诉说着:「请您饶了我吧」。 看到影山这样的处境,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身为同行的悲哀,吉田马上出手解围。 「不,这样会害我被大小姐骂的。而且,虽然说是婚礼,但其实没有那么拘谨,所以请您两位就一起来吧。」 于是影山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难得府上举办了如此隆重的婚礼,像我这么卑微的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在形式上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然后他缓缓地转头面对丽子询问说.「您觉得呢?大小姐?」同时露出期待着丽子英明决断的表情。 「你在车上待命。」冷淡地这么说完,丽子又补上一句。「骗你的啦,你也一起来吧。」 影山象是得救似地轻呼了一口气。 「那么,就让在下带两位到会场去吧。这边请。请小心脚步。」 管家吉田挺直了背脊,领着两人向前迈步上丽子一边出神望着他,一边轻声叹气。 「真不愧是西园寺家的管家。沉着稳重,风度翩翩,态度又谦恭有礼,真是太棒了。正牌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抱歉,大小姐止隔着半步距离跟在后头的影山,敏感地反驳丽子的话。「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是冒牌货吧?太过分了。您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 「我又没这么说。这只是一种文字上的修辞啦。」 不久,丽子和影山在吉田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楝洋房。这栋外墙攀附着常春藤的砖造西式建筑,说好听点,是具有文化历史价值的豪宅,说难听点,则是逐渐腐朽的往日遗迹。 两人经过宽敞的玄关,进入屋内。首先映人眼帘的,是铺了红地毯的人阶梯,让人一时之间误以为白己置身在老电影的布景之中。阶梯尽头有张很久没儿过的面孔。 那是一个仍旧散发出少女气息,皮肤又白皙娇嫩的娃娃脸。黑色的长发绑在两侧。纯白色上衣配上长及脚踝的长裙,鲜少裸露出肌肤。打扮十足像个千金小姐的她,正是今天的主角,泽村有里。她一认出了阶梯下的丽子,表情立刻像小孩一样明亮r起来。 「哇 一丽子姊!你来了啊。」 这么说完后、仃哩匆匆忙忙地开始跑下楼梯。大概跑到一半时,她自己踩到了长裙的裙摆,整个人往前方扑倒,一行人不反应不过来,泽村家的千金就这样一口气翻滚跌下那最后那五、六段阶梯。 「咿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惨剧上丽子别过脸不忍目睹。 「有里小姐!」就连原本很冷静的吉田,也惊慌失措地奔向她的身边。「您、您没事吧!」 「呃、嗯,我没事。吉田先生| 「呼|老管家松了口气。「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嗯,我一点事也没有。我只是脚稍微挫伤,头稍微撞到而已——」 「这、我们还是去医院吧!现在立刻去医院进行脑部检查!」老管家的脸色骤变。 「我就说没事嘛。别担心亡有里一边露出失焦的微笑,一边站起身子,然后重新走到一丽子面前。「欢迎你来,丽子姊。」 看着有里优雅地点头致意 一丽子只能回以僵硬的微笑。 「嗯、嗨,有里,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这可不是在嘲讽她,泽村有里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是这副德行。甚至让人忍不住心想,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正因为如此土丽子才会怎么样也想不通,她怎么可能结得了婚呢。 「你真的要结婚了吗?跟谁?为什么?」丽子首先把焦点放在这几件事上头。「快点介绍给我认识,快快快!」 可是有里还是老样子,她频频望着站在一旁的影山,开口询问:「欸,丽子姊,这位优秀的男士是谁啊?」完全没有把别人的话给听进去,这点也跟以前完全一样。莫可奈何的丽子只好解释说:「他是我的管家。]有里这才露出了恍然人悟的表情。然后她对着影山鞠躬行礼,并且说「初次见面」。有里鞠躬时弯腰的角度之大,已经超越了一般打招呼的程度。 「初次见面,敝姓影山。今天真是恭喜您了。」 影山也毫不服输地深深低头鞠躬。结束了第一次见面的寒喧之后,有里露出要赶时间的表情。 「两位请好好享受吧。接下来我得去换新娘礼服,所以就此失陪了。之后再聊吧,丽子姊。」 「嗯,待会见——啊,有里,」丽子出声叫住正准备冲上阶梯的学妹。「小心婚纱的裙襬喔。」 「包在我身上啦 一丽子姊!」 有里朝丽子比了个v字胜利手势,就慌慌张张地冲向二楼,消失了身影。看她那样子,叫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听进了别人的好心忠告。在感到不安的丽子身旁,影山半是佩服地沉吟起来: 「唔——那就是泽村家的大小姐啊。正牌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如果那样叫做正牌的,那我宁可当冒牌货就好,丽子很认真地想着。 婚礼在一楼的大厅举行。仪式很简单,只有请神父证婚,还有请家人和亲近的友人参加而已。新郎新娘入场时,一脚踩到了婚纱裙襬的有里又往前扑倒,抱住了眼前的神父,险些就要和神父交换誓约之吻了。虽然发生了这样的小插曲,但仪式大致上还是顺利地进行着。新郎新娘交换了戒指作为婚姻的见证,婚礼就在和睦的气氛中平安结束了。 紧接在婚礼后头举行的婚宴,是采用自助餐会形式的简单派对。撇开婚礼只有少数人参加,这场派对则是邀集了许多宾客,客人的数量突然增加不少。大厅里到处都挤满了人。 「丽子姊,跟你介绍一下我的丈夫。」有里换下婚纱、改穿一身轻便的派对用礼服,带着身穿白色燕尾服的丈夫走了过来。「他叫细山照也,是个律师,负责处理泽村家与西园寺家所有法律问题。照也,这位是宝山丽子。她是个刑警,负责处理国立市一带所有的罪犯。」 没有人用这种方式介绍朋友的吧?丽子轻轻瞪了有里一眼,然后摆出僵硬的笑容向细山打招呼。接着丽子仔细地观察起他的面孔。「恕我失陪一下。」不一会儿 一丽子向细山这么说道,然后把有里拉到墙边,用窃窃私语的口吻询问她。「怎么会是个大叔啊?」 其实丽子从举行婚礼时就已经注意到了。新郎细山照也的年纪恐怕已经超过了四十岁。那张成熟的脸虽说不算丑,甚至还有点像古早电视剧里的男配角。不过他和娃娃脸的有里站在一起时,与其要说是新郎新娘,还不如说更象是新娘和她的父亲。 「他才不是大叔呢。」然而,有里却带着从容的表情否定了一丽子。「他只比我大了十八岁而已。」 「在一般的观念里,那就叫做大叔啊。有里你喜欢年纪大的男人吗?」 「嗯,对啊|有里很干脆地承认。「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对吧?大概是受了这件事影响,我特别喜欢年纪大的人。十几二千岁的小男生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有三十岁以上,我才不可能喜欢呢。」 「喔,是这样啊。」以前都不知道呢。难怪在有里看来,影山才会是个『优秀的男士』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并不是说你们结婚不好。只是看你们岁数差那么多,有点惊讶罢了。」 「哎唷,我这还不算什么啦,丽子姊,你看看我母亲。」 这么说着,有里伸手指向伫立在派队会场中央的母亲——孝子,孝子穿着大红色礼服,就五十多岁的女性而言,这样的装扮显得有些轻浮。她浑身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魅力,背后还紧跟着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你猜那个男人是谁呢?」 「——该不会是孝子阿姨的男朋友吧?」 「是呀。」有里又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他是滨崎先生,在我家经营的餐厅里工作,是个非常优秀的厨师喔。你看也知道,母亲非常迷恋滨崎先生。说不定不久之后他们真的会结婚呢。」 「噢,原来是这样。」毕竟先生过世这么久了,孝子就算再结一次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两人真的变成夫妻的话,年龄差距就在二十岁以上了。的确,和那一对恋人相比,有里和细山照也的年龄差距,也就不值得人惊小怪了——当然啦,老是提起年龄差距这问题也不礼貌,就别在意这个了。俗话说年龄不是问题,她要爱上谁,不是丽子能够过问的。 「总之,祝你幸福啰,有里。」 得到了丽子的祝福,有里回了一句「谢谢」之后,便回到她心爱的达令身边了。 就在丽子目送有里离开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人跟她搭腔。 「欸,丽子小姐,结婚的时候,为什么要对最幸福的人说『祝你幸福』呢?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丽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个手里拿着红酒高脚杯的青年——那是有里的弟弟,泽村佑介。他的脸颊微微泛红,看来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样子。不擅长应付醉汉的丽子露出客套的微笑之后,佑介又滔滔不绝地接着说下去。 「当然,不是所有婚姻都能进展得很顺利。其中也有不幸的婚姻。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说『祝你幸福』吧。不过如此一来,『祝你幸福』这句祝福之中,不等于是在推测这段婚姻很可能会变成『不幸又失败的婚姻生活』吗?这么一想,『祝你幸福』其实是句非常不吉利的话呢——好,就这么办,我也来对那家伙说句『祝你幸福』吧,就用挖苦的语气。」 这么说完之后,佑介准备向新郎细山照也发动突袭。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女性从旁边拦住了他。纤细的身材套着一件雅致的白色连身洋装,这是佑介的妹妹泽村美幸。 「不行喔,哥哥。难得一场好好的婚宴,你就诚心诚意地祝福他们嘛。」美幸从后面抓着佑介的脖子,就这样把他拖回丽子身旁。「对不起喔,丽子姊,哥哥喝醉了,所以变得比平常还笨呢。」 丽子不太清楚平常的佑介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平常的他,应该比现在还要再聪明一点吧。 「原来佑介不赞成这桩婚事啊 啊,该不会是因为姊姊被抢走了,而感到寂寞吧?」 「才不是呢,哥哥是不甘心财产被人给抢走了。我说得没错吧?哥哥。」 「当然。」佑介并没有否定妹妹所说的话。「丽子小姐,那个姓细山的男人,是冲着泽村家的财产来的。那家伙原本跑去讨好西园寺家的琴江阿姨,受到青睐而当上了顾问律师。不过一得知西园寺家没几个钱之后,那家伙又把目光转向泽村家的财产。于是他巧言令色的哄骗姊姊,最后终于走到了结婚这一步。这段婚姻里才没有什么爱情呢。唉,可是姊姊却不知道自己被那个男的利用了,因为她很笨!」 「笨的人是哥哥吧。连续剧也未免看太多了。」 「不过啊,现实生活中,也是会发生像连续剧一样的事情呀,一旦变得像我们这么有钱之后——唉唉,算了。话说回来,美幸,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回二楼念书去吧。好了,你很碍事,走开,去去。」 面对佑介象是赶狗般的态度,美幸不满地回了句「是是是」之后,便离开了大厅。目送妹妹离去之后,佑介又转头面向这边说:「丽子小姐,碍事的人已经消失啦,」并且近乎无耻地将脸凑近丽子。「虽然对姊姊的婚事感到不满,不过拜此所赐,我才能见到久违的丽子小姐。接下来,要不要两人单独聊聊啊?」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你不是在担心你姊姊吗?」 「其实姊姊怎么样都无所谓。我真正在乎的,是你——」 真是无情的弟弟啊。虽然丽子觉得眼前的他才是最碍事的人,不过还不到要赏他一阵耳光的地步。假如他敢随便乱摸的话,那干脆把他逮捕起来好了——正当一丽子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一位身穿礼服的男性突然接近,介入两人之间。是影山。他像足偶然绊倒般撞飞了佑介的身体,然后顺势抓着一丽子的手腕,把她硬拉到房间的另一角。 「等等,你在干什么啊?影山。」 「老爷很担心呢。]影山用劝导的口吻说道。「老爷常说,大小姐会不会被冲着宝生家财产而来的坏男人给哄骗逼婚了。又担心大小姐完全没有发现被那个男人利用了,就这样胡里胡涂答应了没有爱情的婚事——」 「哎呀,没想到父亲也很喜欢看连续剧是吧。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父亲啊。」丽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扯开嗓子说。「那又如何呢,担心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要叫我完全不跟男人说话吗?要是因为担心过度,害我错过了适婚年龄,到了四、五十岁都还嫁不出去的话,你说该怎么办——啊!」 丽子话还没说完就赶紧掩住了嘴,并且转过身子面向墙壁。丽子古怪的举动让影山讶异不解。 「您怎么了?大小姐。」 「影山,替我看一下|一丽子用手指比向白己背后。「墙边有个身穿和服,气质优雅的女士吧。她是不是在瞪我这边?看起来有没有很不开心?」 「不,那位女士正独自一人静静地喝着饮料。怎么了吗?」 丽子松了口气,才重新转向前方。然后斜眼望着伫立在墙边的老人,悄悄地说:「那位是西园寺家的琴江女士啊。我在车上跟你说过了吧。」 「喔喔,您说西园寺家仅存的最后一人啊。就是过了花甲之年还保持单身的——」 「哇,笨蛋!你说得太大声了!」 就算丽子制止也是枉然,影山的声音看来已经传进西园寺琴江耳里了。只见西园寺琴江用箭矢般冰冷的视线朝两人射来。 丽子和影山一起转身面向墙壁。 在派对开始之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 一丽子突然发现一件怪事。那就是今天的主角——新娘泽村有里,不知何时从会场消失了。觉得纳闷的丽子找来管家吉田。 「哎呀,刚才应该还在啊|结果吉田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要问问看细山先生吗?」 「也好。」一丽子点点头后,便跟着吉田一起走向新郎细山照也身边。新郎正一个人被客人包围着谈天说笑。大概今天不断有人向他劝酒吧,只见他的脸涨红得象是熟透的柿子 一丽子询问有里为什么不在,然后细山给了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好像喝多了,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呢。放心,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去醒醒酒而已,马上就会回来的。」 细山照也一副没有把事情想得太严重的样子,又继续和客人们聊天。 可是丽子却担心起来。真的是因为喝多了吗?毕竟有里几个小时前,才刚从玄关的大阶梯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虽然当时她露出了好像没事般的表情,但随着时间经过,说不定当时的伤势有可能会恶化。感到不安的丽子,向伫立在一旁的老管家问道。 「我去看看有里的情况,她的房间在哪里?」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请往这边走。」 丽子和吉田一起离开大厅。两人先来到玄关的前厅,然后再登上大阶梯,前往二楼。 「上楼之后向右走,就是有里小姐的房间了——唔!」 一阵象是女性惨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吉田的话。那是有里的声音,丽子马上就听出来了。丽子推开吉田,冲上阶梯,并且用拳头敲打着阶梯右侧的房间。「有里,你怎么了?有里!」 可是坚固厚重的木门只有发出低沉的捶打声,里头并没有传来回应。虽然丽子试着转动门把,可是门似乎从里面上了锁,连动都不动一下。于是丽子向吉田询问是否有备份钥匙。 「备份钥匙在我房间的保险箱里。我这就去拿过来,请您稍等!」 吉田以超乎年纪的灵敏动作冲下了楼梯。独自留在走廊上的丽子则是继续敲门,并且不断呼喊着应该在里面的好友。然而有里还是没有回答。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吉田总算拿着一把钥匙再度出现了,丽子几乎是用抢的从他手上接过钥匙,立刻插进钥匙孔内。钥匙顺利转动开锁,丽子焦急地推开了门。 她让视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她看到了大大敞开的窗户、随风摇曳的窗帘。还有设置在窗边的床铺———以及倒卧在上头的有里。 「啊啊!」同为子忍不住大叫。 在有里的白纱礼服背部,鲜红色的污渍象是画地图一般扩散开来。丽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赶紧拔腿冲向有里的身边。从近距离一看,在她背上扩散开来的无疑就是红色的鲜血。枕头附近则躺着一把刀刃被染红的刀子。 「大小姐,您怎么了!」在丽子的背后,吉田打从心底感到惊慌的大叫。就连平时冷静沉着的管家,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丽子怀着祈祷的心情握住有里的手腕。幸好还有脉搏。 「太好了!她没死。真是太好了亡丽子抓着有里软弱无力的身体,摇晃着她。「你振作点,有里!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干的?」 「……啊,丽 一丽子姊……我、我……」 「不可以说话!你可是受了重伤啊!」 「……那么……你就……别问我啊……」 「……」抱歉,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太激动了,说起话来都变得语无伦次—— 面对这种情况,身为刑警的自己才更需要冷静下来才对,丽子重新整理思绪。总之,要先止血 一丽子拿毛毯按住有里背上的伤口。虽然背部的伤还不至于致命,但无疑是非常严重的创伤。尽管她想马上拿手机打一一九,但盛装打扮的丽子手边却没有手机这种煞风景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响起了两人以上的脚步声。 丽子回头望向房门入口。在房门口有两位妇人与一位男性。那是西园寺琴江和泽村孝子。以及孝子的儿子佑介。 「怎么了?」佑介喘着气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虽然佑介看到了有里,但是却看不到被毛毯压住的伤口。他似乎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的样子。 这时,晚了一步的影山也赶到了。「怎么同事?」 他似乎也很早就听到了骚动声,所以快脚飞奔而来。房间内一下子就多了许多人。 然后隔壁房间也传来开门的声音,又有另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喂,到底在吵什么啊?吵到我都念不「书了。琴江阿姨怎么了吗?」 是泽村美幸。妹妹美幸似乎在有里隔壁的房间念书的样子。 「笨蛋,不是琴江阿姨。是姊姊。」纠正了妹妹的错误后,佑介一边走近丽子一边说。「怎么了旦丽子小姐。姊姊身体有那么不舒服吗?」 完全不了解状况的佑介,草率地想要走进房间。要是犯案现场被破坏就糟了,丽子这么判断之后,凝聚她所有的威严大声叫道。 「不要再靠过来了,佑介!其它人也是!这里发生事件了。详细情况之后再说,快点!」 不知道是不是丽子的魄力奏效了,佑介往后倒退了两、三步。一行人之间弥漫着跟之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在那一瞬间,吉田彷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重要职责,表情一变,转过身来将双臂朝左右伸开。 「各位,请照宝生小姐所说的话做吧。宝生小姐是警察。这里还是交给她会比较好。」 一行人被吉田推着离开房间,被赶到了走廊上。一丽子谢过吉田的协助后,便把自己忠实的仆人叫进房里。「影山,你来一下!」 影山临危不乱地迅速跑向床边 一丽子利落下令道。「按住她的伤口,还有——」她单手滑进影山西装的胸口,拿出他的手机说:「这个借我用一下。」 在影山还没开口同意之前,丽子已经按下了一一九的电话号码。 叫救护车的同时,丽子也擅自作主报了警。影山一直在被害人身旁按着她的伤口。丽子一面努力维持现场完整,一面仔细地观察现场状况。在这宽敞的房间里,除了床铺以外,还有桌子、书架以及衣柜和沙发等家具。彻底经过整理的房间,展现出女性特有的清洁感。从敞开的窗户往外望,那里有个朝向庭院的小阳台。外头己经没有在下雨了。 不久,救护车和警车相继抵达。这时,走廊上的孝子生气地喊道。 「哎呀,是谁叫警察来的?现在还在举行婚宴啊!」 「警察是我叫来的,夫人亡一丽子来到走廊上,直接向她解释。「从现场情况看来,这无疑是起伤害事件,不,说不定是杀人未遂事件。这和婚宴是否正在举行无关。还请您协助调查。」 「……这下子,」孝子气愤地背过身子。「泽村家的面子都丢光了。」 「算了啦,妈|站在走廊上的佑介与美幸劝着愤恨不平的孝子。看来,相较于女儿受伤,泽村孝子更在意泽村家名誉是否一艾损。真是自私的母亲啊 一丽子不禁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救护人员与警官双方涌入了宅邸里。负伤的有里被放在担架上送出去。现场房间被封锁起来,挤满大厅的宾客也全都遭到拘留。 负责指挥调查的是一位姓三浦的中年警部。看到那位感觉很正经的警部之后,丽子发自内心地想着「幸好这里是白金台」。如果案发地点是在国立市的话,白己的上司——风祭警部现在八成正开着他那亮银色涂装的jaguar,意气风发地飙车来现场吧。还好风祭警部官威再大,也无法插手介入白金台的事件。 可是另一方面,同样身为国立署的刑警,丽子也无权对发生在白金台的事件进行调查。因此,丽子只能和其它关系人一起接受警方的讯问。在这次的事件中,丽子不是调查员,而是第一发现者。说不定还会被视为可疑的嫌犯之一。 三浦警部把相关人士召集到宅邸的起居室里。包括两位妇人——西园寺琴江与泽村孝子。孝子的儿子佑介、以及女儿美幸。才刚成为被害人丈夫的细山照也。西园寺家的管家吉田。还有宝生丽子和影山。虽然丽子和影山只不过是客人,但由于事件发生时刚好在场,因此也被列为关系人之一。 「首先我想请教案发经过。报案人是宝生丽子小姐是吧?」 丽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丽子简单扼要描述了从她发现遇刺的新娘,直到报警为止的一连串过程。听完之后,三浦警部立刻提出疑问。 「宝生小姐和吉田先生闯进现场之后,随即又有好几个人同时赶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被害人的惨叫声又没有传到派对会场亡 「那只是偶然|回话的人是佑介。「我和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件,只是听说姊姊身体不适,才过来探望她一下而已。」 「我儿子说得没错。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件。」 这么说完之后,孝子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原来如此。那么西园寺琴江女士呢?您也是担心有里小姐的身体吗?」 「不,我只是正打算要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而已。毕竟对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派对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场合。我会撞见事件只是偶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警察而感到紧张,西园寺琴江一副 战战兢兢的样子。 「啊啊,对了对了,的确是这样没错al佑介接着琴江的话说。「琴江阿姨原本走在我跟母亲前面一点的地方。就在琴江阿姨爬楼梯的途中,二楼突然传来很大的声音。一开始是听到丽子小姐的声音,就像『啊啊』这样子的叫声。接着听到吉田先生说『大小姐,您怎么了』。我想姊姊身体大概真的很不舒服吧,于是便和母亲一起冲上了阶梯。当然,琴江阿姨也采取了类似的行动,所以最后才会三个人同时抵达现场——是不是这样子呢?琴江阿姨{ 「啊啊,是啊。我确实也听见了这样的叫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三浦警部赞同似地点了点头后,便转身面向站在房间角落的男人。「那么你又是什么情形呢?影山先生。」 「是,我当时正在寻找不见人影的大小姐。啊,我说的大小姐并不是泽村有里小姐,而是这边这位宝生丽子小姐。」 这么说完后,影山便伸手比向丽子。 「我发现大小姐人不在会场,就离开会场寻找,从一楼的走廊往大阶梯方向走去。途中我隐约地听到刚才佑介先生提到的男女叫声。于是我马上冲上了大阶梯,前往二楼。」 「那么,你是在佑介等人之后不入抵达现场的啰?」 「正是如此。」影山恭敬地对三浦警部低头致意。无论对方是谁,都会恭敬地低下头,这似乎是身为管家最可悲的习惯。 「原来如此。所以,最后出现在现场的,是在隔壁房间里的泽村美幸小姐啊。」这时,三浦警部一脸好奇的歪着脖子思考。「明明美幸小姐距离有里小姐的房间最近,却最晚才出现在现场,这还真叫人纳闷。美幸小姐照理说应该是最先出现的才对啊。」 「哎呀,刑警先生,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女儿吗?直‵是失礼!」 成为嫌疑对象的美幸,以成熟的态度安抚着面有愠色的幸子。 「好了好了,妈,这边就由我来说明吧——刑警先生,我来解释我人就在隔壁房间,却又最晚出现在现场的原因。老实说,我说自己在念书准备考试是骗人的。其实我当时正戴着耳机听音乐。而且还是很吵的音乐。所以我完全没注意到丽子姊在敲姊姊的房门。想必是跟鼓声之类的混在一起了吧。我开始察觉到隔壁的房间有异状,是在曲子换成了慢板情歌的时候。听到吉田先生还是谁的声音之后,我才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吵闹声这时变得越来越大声了——所以我拔掉耳机来到走廊上一看,隔壁的房间简直是闹得一团乱。」 「搞什么嘛你,那么你说『吵到我都念不下书了』,那都是装出来的吗?」 面对目瞪口呆的佑介,美幸非但没有感到愧疚的样子,反而还天真地点着头说: 「嗯,对啊。」 「原来如此,关于事件发生当时的情况,我已经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了。」这么说完后,三浦警部环顾起众人。「不过,调查才刚开始。我想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各位,还请各位多多帮忙——」 「请等一等,刑警先生,您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我们亡泽村孝子以客气却又不容反驳的语气问道。「有里没看到犯人吗?如果那孩子有看到犯人的话,事件就解决了,对吧?」 的确,孝子说得没错。不过在一行人的注视下,警部遗憾的摇了摇头。 「有里小姐似乎没看到犯人的样子。医院那边是这么回报的。毕竟犯人是趁有里小姐躺在床上的时候从背后刺伤她的,她没能看到犯人也说得过去。」 听了警部这段话,在场众人散发出一股象是叹息般的气氛。这时,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细山照也,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究竟是谁对有里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刑警先生,请您快点揪出犯人——对了!犯人会不会混进了派对的客人之中呢?刑警先生。」 「当然,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光是派对上被留置下来的客人,就有五十人以上。说不定还有人是在中途就离开的,因此实际宾客数量应该更多才对。嫌犯这么多,实在是——嗯,怎么了吗?」 警部出声呼唤一陀闯进起居间的便衣刑警。刚警走到三浦警部的身边,并且在他耳边 窃窃私语些什么。在那一瞬间,警部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那是真的吗?」 三浦警部那强烈动摇的神情,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丽子完全没有头绪。 起居间的调查结束不久 一丽子接到三浦警部传唤,独自进入了会客室。会客室的沙发上只坐着警部一个人。三浦警部请丽子在对面沙发就座之后,便带着严肃的表情开口。 「特地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啊,宝生。其实我想听听看你的想法,所以才会请你过来。是指你身为刑警的想法喔。」 刚才三浦警部还象是对待其它关系人一样,叫她「宝生小姐」,现在却将称谓改成了「宝生」。这表示现在自己被当成了刑警看待。丽子益发感到紧张。 「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无论是什么都请尽管说。」 「那么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关于犯人的逃亡路径,你有什么想法?」 「逃亡路径是吗?」 「没错。你听到被害人的惨叫声后,就立刻抵达了被害人的房门前。当时犯人还在房间内的可能性很高。毕竟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逃走嘛。可是,当你用吉田先生拿来的备份钥匙开门的时候,房内已经不见犯人的身影了。犯人会是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三浦警部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呢?丽子反倒怀疑起来了。毕竟警部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 「被害人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犯人大概是穿过窗户到了阳台,然后再跳到庭院里吧。接着犯人就离开了宅邸,或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进了派对的人群中,难道不是这样吗?」 「唔,从二楼的阳台跳到庭院里啊。」 「是的。从二楼跳下来这种事情,我想只要人被逼急了,任谁都做得出来吧。」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如果像那样子跳进庭院的话,地面应该会清楚地留下犯人的足迹,或是摔了一屁股的泥巴。毕竟地面因为下雨的关系,变得很柔软湿滑。」 「是啊,这倒也是——咦。」这时二丽子总算明白三浦警部是基于什么意图,问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难不成没有留下足迹吗?」 「没错。虽然调查员瞪大了眼睛四处搜寻,但阳台底下的地面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足迹。当然,跌倒摔了一屁股的痕迹也没有。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会不会是雨水冲掉了犯人的足迹呢?」 一雨在婚礼开始前就已经停了。在那之后连一滴雨也没下了。」 的确,事件发生后 一丽子从现场的窗户往外看时,外头并没有下雨。所以不是雨水冲掉了犯人的足迹。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丽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密室」这个字眼, 这点似乎和三浦警部不谋而合。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侦探大概会大惊小怪地宣称犯人就像烟雾一般从密室中消失了吧。不过我们是警察,必须从更现实一点的角度来思考。像这样稍微想一想,就能发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犯人的逃亡路径未必1是敞开的窗户。」 「如果是从窗户以外的地方逃走的话﹒那究竟是——」 「就是房门了。犯人是光明正大从入口的门离开了现场。」 「我不懂您的意思。事件发生后,我一直都站在门前,犯人绝不可能从门口——」 说到这里,丽子总算发现警部是在怀疑她了。 「难不成警部认为是我故意放犯人逃走的吗?」 「很遗憾,只能这么想了。事件发生后,房间的门从里头上了锁。而你和管家吉田又站在门前。不过,在吉田去拿备份钥匙的这段期间内,门前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这个时候犯人会不会从里头打开门锁,逃到走廊上呢?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让那个犯人逃走了| 「您、您说我是犯人的共犯吗?我可是有里的朋友,而且还是现任的刑警耶。」 而且还是「宝生集团」的总裁宝牡清太郎的女儿喔!如果随便把我当成犯人的话,到时候你可是吃不完兜着走!丽子差点脱口说出这些话。 「哎呀,警察涉入犯罪并不罕见啊。」三浦警部满不在乎地这么说完后,便以严厉的视线瞪着丽子。「而且我听说,你不是打从心底祝福泽村有里的婚事。反倒对她得到了幸福感到气愤不平。有人清楚的看到你表现出这种态度,并且说出了这番证词。这样的你,会协助犯人逃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您说什么!我不愿祝福有里的婚事?还感到气愤不平?」 为了保持冷静 一丽子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然后问道。 「警部,到底是哪里的哪个家伙,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证词啊?」 4 在走廊上发现目标,看到那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后,丽子悄悄握紧了拳头,一直线地对着他猛冲。这个叛徒管家!看我用憎恨的铁拳打烂你那张佯装效忠的脸! 不过敏锐察觉到背后有股杀气的他,转过身子,并且风度翩翩地低下头说:「哎呀,这不是大小姐吗?」轻易地闪过了丽子浑身解数的一击二丽子的拳头毫无用武之地挥过眼前的空气。 「什么叫『这不是大小姐吗』!」 突袭失败的丽子用言语代替拳头泄愤。「影山!你这家伙居然敢把我出卖给警察!说什么我忌妒何咀的婚嘻。托你的福,我已经完全被当成嫌犯了。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叛徒!」 看到一丽子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影山一时间象是搞不清楚状况似的歪着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敲着手心喃喃说着「啊啊,原来是那件事情啊」。看来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个底了。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我的证词会害大小姐遭到怀疑呢?从现场情况看来,大小姐显然不是犯人。而且还有吉田先生这位证人——」 「那个情况变了。现在是密室喔,密室。」 丽子把从三浦警部那边听来的情报告诉影山。阳台下方没有犯人的足迹。所以犯人只有可能是得到了丽子的协助,顺利逃离现场。 一丽子说完之后,一直默默听着的影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那可真是——」 「咦?什么?你想到什么了吗?」丽子怀抱期待,注视着影山。 虽然这个名叫影山的男人是个很不称职的管家,但是他却拥有能够将事件化繁为简的特殊能力,所以有时从刑警的角度来看,是个值得器重的人物。 「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那就说说看吧。我姑且听听。」 拜托你,告诉我你的想法 一丽子之所以无法坦率地恳求影山,是因为身为大小姐与现任刑警的自尊心在作祟。彷佛故意要吊丽子胃口般,影山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的鼻架。 「我已经十分明白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想要看看引起争议的阳台。」 「虽然要进入现场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想从庭院看看还不成问题。我们走吧!」 两人马上走出宅邸,绕到了庭院。站在能够眺望有里房间的位置土丽子指向阳台。 「你看,那就是有里房间的阳台。」 「喔,就是那个啊|影山明显露出期望落空的表情。「那么,阳台隔壁的窗户是?」 「那是美幸房间的窗户。」 「咦?所以美幸小姐的房间没有阳台吗?」 「这么看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呢亡有小阳台的只有有里的房间,隔壁房间并没有阳台,只有窗户而已。「那又怎么了吗?」 影山流露出些许气馁的神色,然后重新望向问题所在的阳台。 「看来我似乎是猜错了。原来如此,如果犯人从那座阳台跳「来的话,地面上绝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也就是说,犯人果然不足从那座阳台跳下来的。不过,要爬上屋顶就更不可能了,这样一来,逃亡的路径只剩下房门的人口而已……」 说到这里,影山突然重新面向一丽子,并且压低声调开口询问。 「大小姐,您真的没有放犯人逃走吗?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就跟你说没有了!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啊?」 「……我当然,」影山回答道。「是站在大小姐这边的。」 「那一瞬间的停顿是什么意思?」原本感人肺腑的台词全被他给糟蹋了。 「我有停顿吗?」影山这么敷衍过去后,便重新将话题转回密室之谜上头。「虽然午看之下象是密室,但实际上却有秘密通道,这种事情时有所闻。尤其是像这座宅邸一样古老的建筑物,就算有这种机关、那也没什么好感到不可思议的。」 「可是我们又没办法知道屋内有没有什么秘密通道| 假使这是在国立署管辖范围内发生的事件,风祭警部现在大概早就意气风发的把现场的地板与天花板都翻过来仔细调查了吧。不过这里是白金台。风祭警部人并不在这里,丽子也没有参与调查的权限。当丽子不耐烦地盘起双手时,影山突然大声说道。 「您看,大小姐。西园寺琴江女士正好走过来了。」 一丽子顺着影山所指的方向一看,那里的确有个身穿和服的老妇人。她正带着烦恼和苦闷的表情,一步一步地接近这里。 「如果是这座宅邸的事情,我想最好还是请教她吧。毕竟琴江女士是唯一在这座宅邸里出生长大的人。也就是所谓西园寺家活生生的见证人。」 「是啊。不过影山,拜托你别在她的面前说什么『活生生的见证人』喔。」 一丽子这么叮咛过嘴巴恶毒的管家之后,便走向了西园寺琴江身边。 「不好意思,夫人。」然后她半强迫式的展开询问。「恕我冒昧,请问这座宅邸里有秘密通道或暗门之类的东西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西园寺琴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不过她却断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在这座宅邸里生活了六十年以上,从来没有见过那种象是忍者之屋的机关。这座宅邸只是一座普通的老旧洋房啊。」 「那么,是不是只有有里小姐的房间特别经过维修或改造呢?」 「不,没有这种事。这座宅邸一直都跟以前一样。」 「是吗?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这样没错了。谢谢,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真是非常感谢您| 「没能帮上你的忙,真是不好意思亡西园寺琴江静静低下了头。「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琴江以优雅的姿态转过身子。这时,影山突然使用跟平常截然不同的成熟嗓音,朝她的背影叫道。「请祸您留步,大小姐。」 在那一瞬间、琴江的脚倏地序了下来。 「哎呀,又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了吗?」 琴江回过头来。看了这突发的状况,丽子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保持沉默。不过影山却象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滔滔不绝接着说下去。 「恕我冒昧,您难道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所以才来到这里的吗?如果您有话想说的话,无论是什么,都请您尽管说,大小姐。」 「啊啊,这个嘛……其实也没仃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只是看到你们在庭院里,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这时,西园寺琴江才恍然大悟似地瞪大了眼睛。琴江似乎察觉到了飘散在现场的尴尬气氛、以及朝自己投来的怀疑眼光。她彷佛试图掩饰自己的失策一般,慌慌张张地颤抖着嘴唇。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才没有——」 面对乱了手脚的琴江,影山冷静地道出那一切都已经无法挽救的事实。 「刚才我叫琴江女士『大小姐』的时候,您很自然地回过头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疑问,就像这一切都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回应了我。不是吗?」 「那、那是因为!」琴江虽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眼神却飘忽不定,只能保持沉默。「……」 丽子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的确,丽子也看到影山叫了西园寺琴江两次「大小姐」,而琴江也毫不抗拒回应了两次。就象是她早已经习惯被人称呼为「大小姐」一样。 「影山,这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的说——」影山把手放在西园寺琴江颤抖的肩膀上。「西园寺琴江女士下定决心,要向身为刑警的宝生丽子小姐自首了。是这样没错吧?大小姐。」 西园寺琴江象是认命般点了点头,然后自行走到丽子面前,低下头来。 「刺伤有里小姐的人是我。真是非常抱歉。」 丽子把西园寺琴江带到三浦警部身边后,事件急转直下解决了。可是从头到尾一丽子还是完全不了解这起事件的真相。在前往停放豪华礼车的停车场途中上丽子在前庭要求影山说明清楚。结果影山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其实我原本还在怀疑美幸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怀疑她呢?」 「那是因为美幸小姐的发言里,有些地方很不白然。大小姐您也还记得吧。事件爆发后,从自己房间出来的美幸小姐她所说的话。她是这么说的——『琴江阿姨怎么了吗?』。」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然后我记得佑介好像是说『笨蛋,不是琴江阿姨。是姊姊』。那又怎么样了吗?」 「为什么美幸小姐会误以为是琴江女士出了什么事呢?那个房间是有里小姐的房间。虽然琴江女士确实也在那里,不过孝子女士和佑介先生也在,加上我也在场。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美幸小姐会脱口说出『琴江阿姨怎么了吗?』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呢?」 「照这么说来是有点奇怪。」 「于是我开始想象。会不会是美幸小姐动手刺伤了有里小姐呢?然后她为了故弄玄虚,假装自己毫不知情,才刻意说出那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发言。」 「原来如此 你以为那是她拙劣的演技啊。」 「是的,假使美幸小姐是犯人的话,她在犯案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只有一种可能了。也就是在有里小姐的房间内犯案之后,美幸小姐从房间的窗户走到阳台,跳到就在隔壁的自己房间的阳台,接着,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从白己房内现身——这是非常有可能的状况。这样一来,美幸小姐比大家晚一点出现在现场,这点就说得通了。而且阳台底下找不到犯人的足迹,这个证据也和我的推测相符。我原本已经确信这就是真相了,然而,刚才来到庭院眺望现场时,我才发现白己错了。」 「啊啊,原来如此啊。」一丽子总算明白了。「美幸的房间没有阳台。如果美幸是犯人的话,她就只能从有里房间的阳台直接跳进自己房间的窗户了。这样的特技,美幸绝不可能办得到。」 「您说得是。所以美幸小姐并不是犯人。这下子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疑问。为什么美幸小姐会误认为琴江女士发生了什么事呢?在那个当下,有什么会让美幸小姐产生这样的误解吗?那时,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而给予我灵感的不是别的,正是大小姐所说的话。」 「我吗?我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吗?」 「是的。大小姐在询问西园寺琴江女士时,称呼她为『夫人』。听了这句话后,我偷偷捏了把冷汗。这是因为琴江女士直到过了花甲之年,至今都还没有结过婚。她并不是谁的『夫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认为称呼她为『夫人』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啊啊,或许真是这样。不过照你这么说,又该怎么称呼她才好呢?」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而且我也很在意目前仍担任管家,服侍琴江女士的吉田先生,他平常又是怎么称呼她的。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吉田先生该不会还是称呼西园寺琴江女士『大小姐』吧?就像我叫宝生丽子小姐为『大小姐』一样| 「我倒觉得自己跟琴江女士的情况差很多喔亡 「的确,琴江女士是年过六十的女性。一般而言,已经到了不能称呼她为『大小姐』的年纪了。可是称谓这档事,终究只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规则。吉田先生在五十年前来到西园寺家服务的时候,琴江女士无疑是西园寺家的『大小姐』,所以吉田先生当年一定也是这么称呼她没错。而琴江女士又始终没有跟任何人结婚,于是两人的主仆关系从此之后就完全没有改变过。因此,吉田先生会不会直到现在还是叫琴江女士『大小姐』呢?我一想到这点,就试着对琴江女士呼唤『人小姐』。结果,就如同您所看到的一样了亡 被管家呼唤「大小姐」的西园寺琴江,非常白然地回头了。 「不过,大小姐您也还记得吧。刚来到这座宅邸时,有里小姐从阶梯上摔下来的场面。当时吉田先生虽然马上冲到了有里小姐的身边,但他当时有称呼有里小姐为『大小姐』吗?」 「这么说起来……好像没听他这么说……」 「是的。他并没有叫有里小姐『大小姐』。基本上,吉田先生要是称呼有里小姐为『大小姐』,会衍生出一些问题,因为泽村家里存在有里小姐与美幸小姐两位千金。如果吉田先生想用『大小姐』这个词来称呼两人的话,当时就应该分别称呼她们为『有里大小姐』与『美幸大小姐』才对。不过,实际上吉田先生并没有这样称呼她们。」 「对了,我想起来了。看到有里从阶梯上摔下来,吉田先生是喊着『有里小姐』。」 「我的印象中也是如此。换句话说,吉田先生分别称呼泽村家的两位千金为『有里小姐』与『美幸小姐』,另一方面,则继续称呼过了花甲之年的西园寺琴江女士为『大小姐』。」 「这也就是说——」 「是的。您已经察觉到了吧。重点在于吉田先生闯进有里小姐房间后所说的那句话。踏进房间之后,他喊道:『大小姐,您怎么了!』我一直以为,大小姐这句话是对遇刺的有里小姐说的。不过,实际上却是对琴江女士说的。换言之,那个密室里除了遇刺的有里小姐以外,原本还存在着另一个人,也就是西园寺琴江女士。当然,如果其中一方是被害人的话,另一方必然就是犯人了。」 「是这样啊……琴江女士是犯人……而且原本就躲在密室里……」 「我很明白大小姐不愿承认自己有所疏失的心情。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大小姐不可能先观察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之后,才踏进现场。象是书架和衣橱的阴影处、书桌底下,获释房间的角落等等,如果只是要暂时躲藏起来的话,能够选择的地方可说到处都是。 大小姐没有发现躲起来的琴江女士,就这样直接冲向了床边。另一方面,吉田先生发现躲起来的琴江女士而吓了一跳,才会发自内心地大喊:『大小姐,您怎么了!』不过,大小姐却被有里小姐的伤势夺走了注意力,所以没有注意到犯人也许就在自己的背后。等到大小姐您总算回头张望自己的背 后时,那里己经赶来了许多家人了。因此,在大小姐看来,琴江女士只不过是听闻骚动而赶来的其中一人罢了。然后,这时美幸小姐出现,她说:『琴江阿姨怎么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美幸知道吉田先生说的『大小姐』指的就是琴江女士。所以她才会以为是不是琴江女士出了什么事。」 丽子总算察觉到自己在这起事件中完成的章要任务。 「这么说来,是我把原本在密室里的真凶、连同其它人一起赶出房门外啰?是我帮助犯人逃离密室的吗?」 「很遗憾,正是如此。当大小姐喝令人家离开房间时,吉田先生大概也察觉到大小姐您有所误会了吧。吉田先生在这其中找到了一丝微薄的机会。那就是拯救琴江女士免于蒙受罪犯污名的机会。吉田先生说『请照宝生小姐所说的话做吧』,装出一副听从刑警指示的模样,实际上,却在走廊上和泽村家的人进行重大的商议。」 「重大的商议?」 「简而言之,这起事件是西园寺家的老妇人刺伤了有亲戚关系的泽村家长女。也就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们引发的丑闻。对泽村家的孝子女士来说,她应该不会希望身为亲戚的琴江女士遭到逮捕才对。毕竟这是有捐门风的丑闻。于是,西园寺家与泽村家连忙讨论该如何串供。而最后编造出来的,就是琴江女士、孝子女士、以及佑介先牛几乎同时赶到现场这样的故事。」 「原来如此。那么三浦警部的调查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毕竟那些证词都是为了包庇真凶而捏造出来的。」 「正是如此。]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 密室之谜,以及真凶的身分,一切全都解开了。剩下的谜题只有一个。 「琴江女士为什么要刺伤有里呢?」 「据我猜想,两人之间恐怕有什么纠葛,而且跟这次的婚礼有关吧。大小姐没有什么线索吗?」 「啊啊,这么说来……」 佑介确实说过。新郎细山照也原本是靠着讨好琴江才当上了西园寺家的顾问律师。当时细山或许曾在琴江耳边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就算他没有这么做,琴江也很有可能对充满成熟魅力的美男子律师产生好感。不过,细山最后却选择了和年轻的有里结婚。这大概就是琴江对有里心生怨恨的动机吧。虽然丽子这么想,但却没有说出口。这些话,只要由出面自首的琴江亲口说出来就够了。 于是密室之谜又再度靠着影山的智慧解开了 一丽子与影山坐l豪华礼车踏上归途。车子开了一会儿之后,驾驶座上的影山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开口问道。 「对了,大小姐。趁这个好机会,我有件事情想跟您确认一下——」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啊?到底有什么事?」 非比寻常的气氛,让丽子不禁挺直了背脊。接着影山冒出了一个正经八百的问题。 「到大小姐几岁之前,我还可以用『大小姐』来称呼您呢?」 「啊……喔喔,这个啊……」原来是这件事情。的确,这是个值得好好考虑的问题也说不定。 丽子认真地烦恼了一会儿。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五十……?然后,就象是要抹去脑海中的烦恼一般 一丽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在担心什么啊?影山。你以为我过了六十岁还是个『大小姐』吗?放心啦。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叫我『夫人』的| 透过后照镜,彷佛可以看见影山的嘴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祝您的愿望早日实现,大小姐。」 拜托真的要实现啊,丽子迫切地这么想着。 第五话 请小心劈腿 早在很久以前就一直煞有其事地谣传说,国分寺车站北口将要进行比以往更人规模的再开发计划案。结果拖了将近十五年,站前地区还是几乎没有改变。挤满了小型商店、学生,以及公交车的狭窄街道,就某种层而来看,说不定人家都懒得改变吧。站前仅有的改变,顶多就是开了donkey连锁汉堡排餐厅跟辱巴克而已。还有,早稻田实业专科学校在甲子园赢得优胜时,稍微有机会在电视上亮相而已。不过,这样的平凡地方,竟然也发生了悲剧。 宫下弘明是在从公司返家之后,遭逢了这场悲剧。 住了许多单身男性的公寓大厦的其中一间套房里,身为阪神队狂热球迷的他,一手从冰箱内取出了罐装啤酒后,就赶紧同到电视机前。cs卫星电视的职业棒球转播,这时正轮到阪神队进攻。两人出局、满垒的情况下,上场打击的选手偏偏轮到了状况奇差无比的新井,看来阪神队正面临天大的危机(?)。 宫下喝了一口啤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当新井挥棒出去,不偏不倚命中白球时,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宫下「啊!」的兴奋到想要站起身来,那颗被打击出去的球,一直线的往甲子园左外野的全垒打标竿飞去。外野席的阪神老虎队球迷传来欢呼声,宫下却突然获现自已不知道怎么同事,已经蹲在沙发前动弹不得。 「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宫下趴在地上,提心吊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腰。[这该不会是……人家常说的闪到腰吧……?」 看来是错不了了。新井出乎意料的挥棒出击,让宫下腰闪到了。总之,还是尽快就医吧,宫下这么想着。于是他关掉电视,以匍匐前进的方式来到玄关。接着拿起插在雨伞架里的木刀代替柺杖,走出家门。顺带一提,木刀是他高中参加校外旅行时,在水前寺公园的土产店里胡里胡涂买下的。当然,这也是这把木刀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派上用场。 宫下拖着象是战败士兵般的步伐,在公寓的走廊上前进,然后在电梯门前停下脚步。这时刚好响起「叮」的一声铃声,眼前的电梯铁门随之开启。拄着柺杖的他,只能维持上身前倾的姿势。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男性与女性的脚踝。 全新的黑色皮鞋,以及包住后脚跟的镂空网状凉鞋。 在前倾的状态下,勉强抬起头来一看,宫下发现穿着棕色西装站在那里的是白己认识的人。「啊,野崎先生……」 野崎伸一是宫下隔壁房间的住户。这男人身材矮小削瘦,有着一张娃娃脸。所以乍看之下跟学生没两样,但实际上他和宫下一样,都已经是出社会工作的人了。虽然平常他们的关系不是说有多亲近,但在走廊上遇见时,还是会互相打声招呼。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宫下也像平常一样道了声「晚安」,然而野崎却象是吓一跳似地在电梯里倒退了一步。身旁的年轻女性则是害怕地躲到野崎背后。这也难怪。毕竟有个男人拿着木刀,站在公寓走廊上等电梯。在对方看来,大概就象是遇上了形迹可疑的恐怖分子吧。 「哎呀,其实我闪到腰了,哈哈哈,正要去医院呢……」 野崎伸一这才松懈下来,呼了一口气,并说道「请多保重」后就走出电梯。年轻女性拿野崎的背部当挡箭牌,也这样跟着他一起走出电梯。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至少看出那是一位身穿紧身牛仔裤、搭配着亮粉红色衬衫的苗条女性。 八成是野崎的女朋友吧,宫下这么推测。如果是平常的宫下,现在一定会用他的眼睛大吃冰淇淋,好好把那女人的身材长相给看个过瘾,不过遗憾的是,他现在腰痛到不得了。男人一旦腰痛起来,就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情与色欲。所以宫下拄着木刀柺杖,乖乖地乘上电梯,然后按下了到一楼的按钮。 门逐渐关上。从门缝中可以看见野崎和女朋友相偎而行的背影。 2 位于国分寺市本町的「heights武藏野」公寓的五○四号室,就在木头地板房间几近正中央处,有一位青年横躺在那里。他的周围有许多男人以敏捷的脚步来回移动。有人透过相机的观崇窗看着青年,也有人用极为失礼的强烈视线盯着青年的身体。假如青年还保有正常人的感觉的话,大概会羞耻难耐地涨红了脸、或是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吧。 可是青年的脸色既不红也不青,他的额头上刻印着深深的伤痕,早就已经死了。围绕在周围的调查员们,只不过是在执行他们原本的职务,也就是现场搜证。 在这杀人现场之中,只有一朵黑蔷薇盛开着。宝生一丽子犹豫着不知道该把视线往那儿摆。当然,丽子既然是任职于国立署的现任刑警。就算是胃袋从尸体里翻了出来,还是小肠和大肠打成了蝴蝶结,以丽子的刑警立场,都不容许她别过视线,然而—— 眼前的尸体却浑身赤裸。是个一丝不挂、名符其实的全裸尸体,而且还是男性。 当然,警察最忌讳就是心理障碍。区区一位男性的全裸尸体,和路旁盛开的蒲公英也没什么不同,要是没办法平心静气观看的话,那就不配当一个刑警了。重新整理好思绪的丽子,用指尖推了推装饰用的黑框眼镜后,就用毅然决然的视线,仔细地观察起青年的尸体。 那是个相当矮小的男性。身高大约是一六○公分左右吧。脸蛋充满稚气,搞不好还会被误以为是国中生呢。对某些女性来说,这种类型的男性或许会让她们大呼可爱也说不定。当一丽子观察出这几个特点时,晚一步抵达现场的风祭警部多嘴地说道: 「哎呀,宝生。瞧你看得那么入神,莫非你对全裸尸体有特殊的兴趣吗?」 「什么看得很入神,才没有呢!我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逼不得已仔细观察的!」 我怎么可能对男性裸体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嘛,这个老是爱性骚扰的上司!丽子在嘴里轻声地理怨之后,就把她透过观察得到的线索向上司报告。 「尸体的额头部分有疑似遭到殴打的伤痕。此外,尸体旁边掉落了一个沾着血液的玻璃制菸灰缸。这会不会就是凶器呢?」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对吧。毕竟没什么人会脱光衣服自杀嘛。不过话说回来,宝生|风祭警部对美丽的部下投以锐利的视线,并且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说谁在性骚扰啊?」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丽子装傻似的将视线拉低、望着手册。真是的,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一听到自己的坏话,耳朵就变得特别灵敏的人。为了回避尴尬的话题:丽子将话锋转回事件上。 「根据公寓管理员提供的情报,被害人是这房间的住户,野崎伸一。年龄二十五岁,单身。似乎没有同居人的样子。职业为上班族,工作单位是——」 「你﹒说﹒谁﹒性﹒骚﹒扰﹒浑﹒蛋啊!」 「不,那个……」正确说来不是性骚扰浑蛋,而是性骚扰上司,不过现在谈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吧。「对不起。我向您道歉,请您不要生气亡 「喂喂喂,宝生,你不要误会啊。你以为我是那种心眼小到会为了这种事情而生气的男人吗?哈哈,怎么可能嘛!你看,我这不就开开心心地原谅你的过错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宝生,今晚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如何?我在吉祥寺发现了一家很时髦的越南料理店喔——」 「那么工作该怎么办呢?眼前有一具尸体啊。而且死状显然很异常呢。」 反正我绝对不会答应就是了。丽子在心里吐舌头做鬼脸。风祭警部耸着肩说:「哎呀呀,这就没办法了o]然后重新俯祝着全裸的尸体。 「这事确实很古怪。男性全裸遇害,虽然死状不怎么好看,但还挺有意思的。话说回来,你刚才还没说完呢。继续说下去 。被害人的工作单位是?」 「工作单位是保险公司『三友生命』。目前隶属于新宿总公司的祕书课。」 一丽子抬起头时,风祭警部那张宛如古早电视剧里英俊小生般的端正脸庞,正浮现出夸耀胜利般的笑容。 「喔~这个三友生命保险可是大企业呢。尽管还是比不上风祭汽车就是了。」 「是啊,的确是大企业呢|——虽然还差宝生集团一大截就是了。 「风祭汽车」是一家汽车大厂,他们所推出的扬名国际的古典跑车,同时兼具有最棒的设计、与最糟糕的耗油率。风祭警部是这家汽车公司创业者的儿子。虽然不清楚是不是靠着白家的财力在幕后运作,但他年纪轻轻才三十二岁就晋升为警部,堪称是国立署的菁芵。但很遗憾的是,他刚好也是丽子的直属上司。 另一方面,周遭同事都不知晓的是,其实丽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是大型复合企业「宝生集团」的总裁。只要他有心的话,靠着他的财力,可以在今天之内买下风祭汽车这种程度的企业,然后从明天起把公司改名为宝生汽车。说穿了,双方规模差距就是这么大。话虽如此,丽子却是个远比风祭警部更懂得谨言慎行的人,所以绝不会在杀人现场到处炫耀自己的上流阶级气质。她用burberry的黑色长裤套装把白己装扮的毫不起眼,再用armani的装饰用眼镜藏起标致的美貌,并且穿着buruno frisoni的包头淑女鞋,大步走在杀人现场。看了这样的她,应该不至于有人会识破她就是大财团的千金小姐才对(尽管有若干名调查员多少感到不大对劲)。 都出身于有钱人家、举止却两极化的丽子和风祭警部,首先要探讨的疑点,当然就是「为什么被害人会光着身体呢?」 「被害人是自己脱掉衣服的吗?还是被犯人脱掉的呢?」 「那当然是被犯人杀害后脱掉的啊。被害人自己脱掉衣服,紧接着打破额头毙命,这种场面似乎难以想象呢al 「犯人又是怎么处理脱掉的衣服呢?放眼望去,各个地方都找不到呢。」 「大概是被揉成一团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风祭警部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戴了手套的手打开房内的衣橱。 许多整齐吊在衣架上的西装映入眼帘。虽然这些西装多半是深蓝色或是灰色,样式也很朴素,但每件都象是刚送洗过一样崭新笔挺。至于各种各样的衬衫、斜纹棉裤,以及牛仔裤等等,这类年轻人常穿的衣服,则是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 「被害人死前到底穿着什么衣服呢?不先知道这点,就无法调查啊。」 于是两人又往洗衣篮与洗衣机内看了一下,可是那里却是空的。看不到脏内裤、西装、衬衫,也没有袜子之类的换洗衣物。 「犯人脱掉被害人的衣服,把那些衣服带走了。这种可能性很高呢。」 「可是犯人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呢?」 面对丽子的质问,警部只回答一句「不知道」,接着又来到玄关。狭窄的玄关里有运动鞋与凉鞋各一双。而鞋架上则摆着象是上班时才会穿着的皮鞋。鞋子的尺寸很小,看起来应该就是身材矮小的被害人白己的鞋子,不过,玄关这儿也没有什么疑点。 虽然风祭警部大致看过了现场,却还是无法对全裸尸体之谜提出有力的见解。于是警部把全裸尸体之谜暂时搁置一旁,并且下令 「叫第一发现者过来。该问问发现尸体时的状况了。」 正当摆在担架上的全裸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一位长发飘逸的女性来到现场。她身穿粉红色的薄衫配上米黄色裙子,打扮十分简朴。轮廓分明的五官与垂在背上的黑色长发让人印象深刻。她就是事件的第一发现者——泽田绘里。目前就读国分寺市内某知名大学的女大学生,今年二十一岁。 「你是泽田绘里小姐是吧?那么我就先从你和野崎伸一先生的关系问起吧。」 「不久之前,我社团的学长结婚了,在那场婚宴派对上,我第一次见到野崎先生。听说野崎先生好像是那位学长的远亲还是什么的。所以我和他大概才认识一个月。」 「原来如此。认识的契机是婚宴派对啊。两位在那之后就开始交往了吗?」 听了警部的话后,泽田绘里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叙述她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据她所说,她前来野崎的公寓拜访,是在今天早上十点左右的时候。野崎好像之前和她约好要陪她去买东西的样子,不过泽田绘里按了门铃却没有人同应。野崎一定是去便利商店了吧?不以为意的泽田绘里决定先进去房间等。因为当时玄关的门并没有上锁。 「……可是,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我马上就看到野崎先生倒卧在地上的身体……于是吓得忍不住惨叫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不过,你是因为野崎先生死了呢?还是因为他全身赤裸而被吓到呢?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面对风祭警部无关紧要的质问,泽田绘里认真地回答。 「我想 开始是被裸体吓得叫出声来的。在那之后我才发现野崎先生死了——是啊,我当然马上打了一一○报警。」 「顺便请教一下,这是你第一次看见野崎先生的裸体吗?」 你在说什么啊cj[h.子连忙瞪向警部。对妙龄女子来说,这个问题就等同于「你是否和被害人有过肉体关系」。虽然这位荤腥不忌的上司让丽子十分撩心,不过泽田绘晨却很干脆地回答「不是」,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从包包里拿出了车票夹。里头放着公交车的定期车票和一张相片。 那是一对男女穿着泳装展露微笑的合照。照片上的人物是泽日绘里与野崎伸一。看来这是两人一起去海边玩时,在海水浴场合影留念的一幕。 「原来如此。这的确也是裸体没错亡警部似乎有点失望地轻声说道,然后将车票夹交还给她。「你发现尸体的时候,野崎先生是一丝不挂的状态。看到这种情况,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嘛……我当时以为野崎先生在准备洗澡时遭遇了什么事故,所以才会呈现裸体的状态吧。」 「原来如此。从现场状况来看的确很象是这样——话说回来,昨天晚上八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这是法医推算出来的被害人死亡时间。换句话说,警部正怀疑着泽田绘里。 「晚上八点的时候吗?我那时候正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因为我是一个人住,所以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不过我发誓自己是清白的。再说,为什么我非得要杀害野崎先生不可呢?」 「哎呀哎呀,这只是形式上的调查罢了……嗯,怎么了?」 有一位调查员来到客厅,警部就趁这个机会中断r对话。调查员在警部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风祭警部点点头之后,便下令「马上把那个人带来这里」。看来,似乎又出现新的证人了。 接替泽田绘里出现在客厅的,是一位年纪看起来大约三十几岁的男性,手里不知道为什么紧握着一把木刀。不过他并不象是想要在杀人现场和警官大打出手的样子。听说他昨晚闪到腰,才会拿木刀代替柺杖。 「不过,就是因为闪到腰的关系,我昨天晚上才会碰巧遇见野崎先生。」 这个自称宫下弘明的男人,昨晚偶然碰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野崎伸一。据他所说,野崎穿着棕色的西装,身边带着一位年轻女性。获得有力情报的风祭警部弹响了指头后,附在丽子耳边说:「被害人的衣橱里没有棕色的西装,果然是被犯人给拿去了。」 「这样一来,凶手会是那名被害人带回家的年轻女性吗?」 「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警部再度转向宫下进行确认。「你是在几点的时候遇见野崎先生的?」 「这个嘛,因为我没有看时钟,所以不知道正确的时间……啊,不过我是在晚上八点前几分钟闪到腰的。」 「你说八点前几分钟!」那个时间,跟推测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 「是啊,我没记错。因为我闪到腰时,阪神队的新井正好往左外野的全垒打标竿打出一记满贯全垒打。」 「啊啊,原来是那一幕啊。」风祭警部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怜悯般的视线望着眼前这位阪神队球迷。「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宫下先生,其实那时飞向全垒打标竿的球不是全垒打,而是界外球。新井最后击出滚地球遭到封杀,阪神队输得一塌糊涂呢。」 「您、您说什么!那、那是真的吗?刑警先生!骗人!您是骗人的吧!」 对宫下而言,这件事似乎远比杀人案更让人感到震惊。他白从闪到腰以来,好像就没有看过电视和报纸,所以始终深信昨天是阪神队赢了。 「真是非常遗憾——不过这件事就先不管了,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推测是晚上八点左右。看来你似乎是在野崎伸一遇害的前一刻碰见他。这样一来,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女性是犯人的机率就相当高了。」 然后警部再度附在丽子耳边悄声说道:「把泽田绘里带来这里。」 看来,警部似乎不假思索便直接认定野崎带来的年轻女性就是泽田绘里了。但丽子反倒觉得,犯人也有可能是泽田绘里以外的其他人,不过想归想,姑且还是得先确认一下。丽子马上再把泽田绘里请进屋内,并且让她站在宫下弘明面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泽田绘里,视线不安地四处游移。风祭警部不顾她的疑惑,单刀直入问道。 「宫下先生,你昨天见到的年轻女性是这个人吗?是这个人对吧?」 这几乎是诱导询问了。于是宫下倏地挺直了疼痛的腰杆,并站到她的身旁。比对过自己的身高兴她的头顶高度之后,宫下这么回答。 「你有一六○公分左右吧?大概跟野崎先生差不多高。」 「是的o]泽田绘里点了点头。听了她的回答后,宫下在刑警们的面前断言。 「那就不是这个女孩了。头发长度之类的特征跟昨天看到的女性很像。没错,那是一位留了一头黑色长发的女性。不过这女孩身高太高了。我看到的女性更娇小。印象中,那女性的头顶大概只有到矮个子的野崎先生耳边一带。所以身高顶多只有一五○公分左右吧——」 3 那天下午 一丽子和风祭警部一起乘车来到了吉祥寺。他们不是为了要去时髦的越南料理店用餐,而是为了访查一位住在这城市的女性,斋藤彩。 根据宫下弘明的证词,犯人极有可能是与被害人关系亲密的年轻女性。于是刑警们检查了野崎伸一的手机与计算机,一一筛选出被害人频繁往来的女性,并取得了联系。女性的人皦总计四位。其中一人是己经讯问过的泽田绘里。另外三人都是在搜查在线新出现的名字,哪藤彩也名列其中。 两位刑警在中道通的龟澡堂旁边一栋老朽木造公寓里见到她。她以一身旧t恤配上午仔短裤的打扮出现在玄关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眼睛看起来红红的。 「警察找我有何贵干?最近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喔。」 她的语气听起来象是不久之前才刚做过坏事一样。具有攻击性的性格,也很符合杀人犯的形象。于是丽子马上告知野崎伸一的死讯,并且观察她的反应。她表现出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虽然那悲凄的表情怎么看都不象是演技,不过一间之下才发现,她现在是「一边在便利商店上人夜班,一边以成为演员为目标,努力磨练演技当中」,所以这也有可能是演技也说不定,丽子重新提高警觉。 然而另一方面,打从瞥了斋藤彩外表一眼的那一刻起,风祭警部显然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这是因为斋藤彩个子很高,大约有一七○公分左右。而且发型还是那种短到会让人误以为是男生的小平头。宫下所目击到的嫌犯特征,这位女性完全不符合。 因此,丽子代替老早就失去干劲的警部发问。 「你和野崎先生的关系是?」 「我和小伸是青梅竹马,以前上同一所幼儿园。现在也偶尔会见个面,一起吃个饭之类的。上个礼拜我们两人才一起喝过酒呢……」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晚上八点,那时候我还没去打工。当时我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什么啊,你们是在怀疑我吗?你们搞错了啦。我和小伸才不是什么爱来爱去的关系呢。」 「那么,关于和野崎先生交往的女性,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比方说身高一五○公分左右,留着一头长发的女性之类的。」 「什么……你说和小伸交往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嘛!愿意陪那个小不点的女人顶多只有我了吧oj斋藤彩白豪地用大拇指比一比自己的胸口,但还是有些在意似地问道。「所以那个人是谁啊?你说的那个一五○公分的女人。」 「这个嘛,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你就是了|一丽子一边抬头仰望对方,一边转移话题。「其实野崎先生是在全裸的状态下遭到杀害的。衣服应该是被犯人脱掉了。为什么犯人会采取这种行动呢?关于这点,你有没有什么看法呢?」 面对这个牵扯到事件本质的严肃问题、斋藤彩也摆出她最认真的表情回答。 「虽然我不清楚,不过犯人会不会是想要报裙子被掀的仇呢?」 丽子一间之下才发现斋藤彩有过这样的「前科」。据说在幼儿园时期,斋藤彩为了报裙子被掀的仇,曾脱掉野崎伸一(当时四岁)的衣服强迫他溜鸟。原来如此,每个人听到全裸,联想到的内容也各有不同啊。最后,在没有特别收获的情况下 一丽子他们离开了斋藤彩的公寓。 接着两位刑警来到了住在世田谷的议员,黛弘藏的宅邸。不过他们不是有事要找政治家。这位议员的独生女,黛香苗才是丽子他们的目标。 出现在玄关前的黛香苗,穿着一件整齐干净的连身洋装。白皙的肌肤与又大又黑的眼珠让人印象深刻。纤细的体型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名门世家的大小姐,用不知世故的大家闺秀来形容颇为恰当。看到刑警们突然来访,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在得知了野崎伸一的死讯后,她更是惊讶地举起纤弱的手掩住嘴巴。 「什么……野崎先生他……」尽管流露出心情的动摇,黛香苗依然用不失礼节的态度带着两位刑警前往会客室。请往这边走……」 一丽子与风祭警部跟着黛香苗在走廊上前进。两人都紧盯着垂在她背上的丰润黑发不放。两位刑警被请进会客室后,黛香苗暂时离开了房间,这时风祭警部把之前一直忍着没说的想法一口气吐了出来。 「宝生,你看到她的头发了吗?她有一头黑色长发!错不了的!她就是真凶——」 「请您稍安勿躁,警部。根据宫下的证词,跟被害人在一起的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喔。」 「她不是很矮吗?你也看到了吧。她的身高够矮了。大概只有一五○公分左右吧| 「不是吧。以现在的女性来讲,她的身高算标准的。应该有一六○公分喔。」 「不,她很矮!」{不,一点也不矮!」{是一五○公分!」{不,是一六○公分!」 当两人争论得正热烈的时候,会客室的门打开,黛香苗用托盘端着红茶出现了。两位刑警从沙发上起身后,便从两侧逼近她的脸,并齐声提出同样的问题。「你的身高多少?」、 「请问你的身高是?」 「咦?」黛香苗先把盛着红茶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刑警们。「你们一开始就要问这个吗?」 嗯嗯,刑警们同时点了点头。黛香由虽然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却仍旧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身高刚好一六○公分,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那一瞬间 一丽子轻握拳头喊道「猜中了」,而风祭警部则是弹响指头并且「啧」了一声。 尽管这场询问是从如此奇怪的问题开始,黛香苗还是滔滔不绝地诉说起白己和野崎伸一的关系。两人的确正在交往中的样子。 「……不过才刚开始交往一个月左右而已。我们是在父亲找来后援会支持者举行的派对上认识的。野崎先生公司的社长是父亲后援会的干部,不过那位社长突然有事,不克参加派对,于是就由野崎先生代为出席了。」 「原来如此。以那场派对为契机,两位就开始交往了吧……」 「是的。我们当场交换了电子信箱,过了几天之后,他主动邀我吃饭。」 「在那之后,两人似乎每周都会见上一面的样子。有时坐着男方的车兜风,有时在高级 餐厅用餐,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尽是老套的约会内容。老实说,丽子也想问问看两人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不过,看到她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丽子反倒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么庸俗的问题了。于是丽子转而提出了其他问题。 「除了你以外,野崎先生还有跟其他女性交往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才对……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黛香苗露出不安的眼神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演技精湛呢?丽子无法判断。为了慎重起见 一丽子询问她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我人都在家里。两位大可去问我父亲。」黛香苗很笃定地回答。 很遗憾,父亲的证词无法当作女儿的不在场证明。如果父亲是个即将面临选战的议员,那就更不能当真了。这时,风祭警部又直截了当地开口。 「为什么犯人要剥光野崎先生的衣服呢?关于这点,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您说剥光衣服吗?……这我也不清楚。」黛香苗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马上又抬起脸来。「如果野崎先生还有跟其他女性交往的话,说不定野崎先生正在和那位女性做……不……」 面对红着脸低下头的千金小姐,风祭警部投以虐待狂一般的视线。 「在做什么?请你说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全裸杀人事件的性质使然,这回的风祭警部跟往常大不相同,似乎完全开启了暗藏在心中的性骚扰模式。看穿警部企图的丽子「嗯哼!」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出手为这只遭受恶狼欺侮而不知所措的柔弱小羊解围。 「是性行为。野崎先生是在和女性进行性行为时遭到杀害的。所以才会全身赤裸。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黛香苗大概很开心吧,只见她象是膜拜似地合起双手,点头附和一丽子所说的话。在丽子身旁,风祭警部一脸无趣地从鼻孔喷出不屑旳气息。 询问完黛香苗后,刑警们告别了黛邸。等到坐进车里,风祭刑警才说出了丧气话。 「真可惜。如果黛香苗的身高再矮个十公分左右的话,就跟宫下的证词完全吻合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身高暂时变矮呢——宝生,你知道吗?」 「这不可能啦,警部。穿上鞋跟够高的鞋子,的确可以让身高变高将近十公分左右,不过颠倒过来是不可能的。」 现在还没有发明能够让身高变矮的方法。 「总之,我们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亡丽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翻阅手册。「被害人的第四位女友,名字叫做森野千鹤。听说她是被害人在三友生命保险祕书课的同事。」 「秘书啊。话说这个叫野崎伸一的男人,还真有女人缘啊。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呢?毕竟,那男人的家世、财产、脸蛋、还有身高都比不上我,照理来说,不可能会这么受女性欢迎才对。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宝生。」 「……」 你是要我怎么回答啊! 结果丽子始终找不到能够应付上司问题的好答案,就这样沉默了数十分钟。丽子搭乘着警部驾驶的车,抵达了三友生命保险的总公司。那是一栋兴建在新宿商业办公区的摩天大厦。两位刑警在柜台要求会见祕书课的森野千鹤。祕书课的职员遭到杀害的新闻,似乎已经传遍全公司了。两人马上就被带往七楼的会客室,等待嫌犯登场。 「让两位久等了。」 森野千鹤在会客室入口规规矩矩地行礼致意。她穿着合身的深蓝色套装,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女性。虽然五官并不能说纤细美妙,但也算得上是个美女了。一头黑发乍看之下长度不长,不过,那是因为她把长发用心的绑在后脑杓上。身高极为普通。不,如果考虑到还穿着有跟的鞋子,她的身高应该算是矮的。大概刚好一五○公分左右吧。正好与宫下的证词完全吻合。 风祭警部一边流露出与理想中的女性相遇的喜悦——也就是那让人感到恶心的阴险笑容,一边走近她的身边。 「原来如此,你就是森野小姐啊。嗯嗯,可以请你稍微转一圈吗?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的头发平常就是绑在后脑杓上吗?哈哈,足工作时的发型吧。毕竟你是个祕书嘛。所以工作结束后,你就会把头发解开了吧。想必你的头发一定是又长又美丽呢。」 「这个嘛,我的头发应该算长的——那个,请问您要做什么呢?」 警部不顾一脸惊讶的森野千鹤,就这样冒失地把手贴在她的头顶上,和白己的身高比划起来。不久,警部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呢喃着说「一五○!」一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丽子无视于这样胡来的警部,迳白向森野千鹤问起了她与野崎之间的关系。 「我猜两位应该不只是同事的关系吧。」 「您说得没错。我和野崎先生正在交往中。打从我被分发到祕书课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所以已经差不多有三年了。您说交往的契机是吗?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每天都在同一个职场见到面,渐渐的我就喜欢上他了。他是比我早一年进公司的前辈,工作能力很强,而且他在很多方面也给了我不少指导。」 由于丽子有个缺乏教导能力的前辈,因此森野千鹤所说的话让她听了好生羡慕。 「除了你以外,野崎先生好像还有跟其他女性来往的样子。」 「别开玩笑了!难不成刑警小姐廷指野崎先竹脚踏两条船吗?」 「不……」其实不是脚踏两条船,而是脚踏四条船——可是真的把话讲明白,森野千鹤或许会当场昏过去也说不定,丽子心想。不过,就算交往的时间长短各不相同,野崎伸一轮流和四位女性见面,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森野千鹤和他交往三年真的都没发现吗?不,森野千鹤恐怕就是察觉了他的花心,所以才愤而用他的菸灰缸把他殴打致死了吗?发现男朋友脚踏两条船的怨恨,足以成为杀人的动机。如果是脚踏四条船的话,怨恨的程度就更是呈倍数增长。 「顺便请教一下。」这已经成为一丽子很熟练的问题了。「昨天晚上八点左右,你人在哪里?」 「我在自己家里。」森野千鹤这么回答。她独自一个人住在位于都心的单身公寓。没有人能够证明她当时不在案发现场。 最后,风祭警部又针对那个老问题——为什么被害人会在全裸的状态下遭到杀害呢?——征询森野千鹤的意见。森野千鹤想了一会儿之后,便这么回 答。 「其实犯人并不是想脱光野崎先生的衣服,只是拿他的衣服另作他用罢了。他穿的衣服对犯人而言可能具有特殊的价值。所以犯人才脱下衣服带走了。会不会是这样呢?」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的意见啊。那么我请教你,野崎先生在公司穿的西装,是有什么特殊价值的东西吗?比方说国外知名的名牌——christian diivenchy之类的。附带一提,我的西装是armani的。」 「不,他的西装大多是在青山或konaka之类的成衣西装店买的。」 听了森野千鹤的回答后,风祭警部夸张地耸了耸肩。 「那就没必要特地脱下来带走了啊亡 警部说出了这番与所有西服量贩店为敌的发言后,便结束了对森野千鹤的询问。 4 「这下子真相水落石出了。身高一五○公分,又有一头美丽黑色技发的女性——」风祭警部一边以轻快的手势操作方向盘,将车子开往国分寺方向,一边这么断言道。「犯人就是森野千鹤。错不了的。对吧?宝生!」 「……」 很遗憾,只要风祭警部说「错不了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大错特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丽子内心充满不安,那个祕书课的女性,真的是杀害野崎的犯人吗? 「假使森野千鹤是犯人好了,为什么她要把野崎的衣服脱掉,让他全裸呢?我不认为森野千鹤有理由要这么做。」 「关于这点,黛香苗的见解似乎切中了事实。也就是说,在两人进行性行为之前,或者是进行途中,悲剧发生了。我想八成是野崎太沉溺于性行为了,以致于不小心叫错了森野千鹤的名字吧。象是绘里啦、彩啦,或者是香苗之类的。劈腿的男人通常会在这种地方露出吗脚 一定错不了的。」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警部,您的意见十分具有说服力——莫非是本人亲身体验吗?」 「才不是!」警部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好像要藉机蒙混过关一般。「好,既然如此,我们得赶快回国分寺去。一定要在犯案现场找出森野千鹤遗留的迹证才行。」 风祭警部用力踩下油门,让车子一口气加速飞驰。 不久,两位刑警回到「heights 武藏野」公寓后,便马上搭乘电梯来到五楼。不过,就在他们弯过l型走廊、朝着现场的房间前进的那一瞬间,出乎意料的障碍物阻挡在两人面前——「砰!」 风祭警部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肉墙给弹回来,整个人跌坐在走廊上。一丽子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赶紧抬头仰望着弹开警部的巨大身躯。那是一个体型非常庞人的年轻男子。要是他穿着浴衣走在两国国技馆一带的话,别人一定会误以为他是排名相当高的关取相扑力士。 「你是谁?是这层楼的住户吗?上午没有看过你呢。」 「是啊。你们又是谁啊?啊,难不成是刑警吗?我听说囉,五○四号室发生了杀人事件吧。我现在才刚起床,听到这消息真的吓了一跳呢。」 男子那双宛如橡实般圆滚滚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心。风祭警部一边啪啪啪的拍打高级西装的臀部一带,一边站起身子,对眼前的男子投以愤恨的视线。 「居然到了这种时候才起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的姓名跟职业是?」 彷彿是要报那个被撞之仇一般,风祭警部突然拿出官威,进行讯问。这也太滥用职权了吧。 不过男子却毫不抗拒地老实回答了。他叫杉原聪。据说职业是推理小说作家。 喔,推理小说作家啊,这个人到底都写些什么样的作品呢?是不足很有名气呢二丽子对此感到兴趣,不过,风祭警部原本只是为了挑衅对方才发问的,所以并没有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他只是摆出面对罪犯时的恐吓态度,白顾自地用盘问的语气问道。 「你认识五○四号的住户吗?最近有见过他吗?」 结果,杉原聪的嘴里吐出了意外的答案。 「我不晓得那是不是五○四号室的住户啦,不过我倒是有遇见一位奇怪的年轻女性。」 警部和一丽子不禁面面相觑。 「你说?」、「遇见一位年轻女性?」 「啊啊,是啊。大概是昨天晚上八点半吧,我从便利商店回来,正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五○四号室的门刚好打开,里头走出了一位年轻女性。那位女性穿着松垮垮的牛仔裤,上半身套了一件宽大的长袖衬衫,打扮得非常邋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手上应该还拿着一个大纸袋。她感觉上似乎非常惊慌的样子。而且还戴着一顶帽沿很宽的帽子压住脸,就这样低着头走路,所以大概是看不太清楚前方,差一点就要撞上我了呢| 「喂,那不是五○号室的住户!那就是杀人犯啊!」 从时间上来看,杉原聪撞见的那名神秘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正准备逃离现场的犯人。女子忌讳他人眼光的动作也印证了这点。拿在手上的纸袋内恐怕就装着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你有看到脸吗?那位女性的头发多长?」警部难掩兴奋之情。 「不,脸我不是看得很清楚。因为帽子遮住了。而且要是太明日张胆地打量对方的话,一定会被人当成变态的a 「明日张胆的看又不会怎样!顶多是被当成变态而已,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兴奋过度的关系,警部的发言变得语无伦次。「那么身高呢?你遇见那女人的时候,双方的距离不是近到差点互撞吗?那女人的身高大概多高?是这么高吗?」 这么说完后,警部将平举的手掌抵在眼前壮汉的脖子下方。那高度大概是一五○公分左右。这样,事件就能一举解决啦——风祭警部怀着这种期待,干劲十足地询问男子。不过在他的眼前,杉原聪却象是晃动整个巨大身躯似地摇了摇头。 「不,没有那么矮喔。那女人的身高应该有到我这边。」 这么说完后,男子把平举的手掌抵在白己的脸部中央一带。一瞬间,警部目瞪口呆的愣住了。杉原聪指出的高度,比警部所比划的还要高二十公分以上。也就是一七○公分的水平。以女性来说,是相当高大的身材。 在这起事件的嫌犯之中,只有一位女性身高符合。那就是被害人的青梅竹马,以成为演员为志向的打工族。风祭警部毫不犹豫地叫出她的名字。 「斋藤彩——果然是那家伙!就跟我想的一样!」 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5 「……所以,风祭警部认为斋藤彩是犯人,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的确,杉原聪看到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女性,或许真是斋藤彩也说不定。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未必就是杀害野崎伸一的犯人。斋藤彩说不定只是在案发后不久,偶然来到被害人的公寓,然后一发现尸体就吓得逃走了。而手上拿着的纸袋里,则是放了她白己的私人物品——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吧?」 听到丽子这样征求意见,如影随形地伫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子稍微弯下了腰。然后,彷彿这是他人生中唯一被赋予的台词一般,男子流利地回答道。 「是的。大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 据说面积大到没有人能搞清楚到底有多少个房间的宝生邸里。在同样为数众多的其中一间大厅里,丽子让身体陷进从北欧订购来的高级沙发,跟影山说明今天的事件。 顺带一提,影山是这座宅邸旳管家。虽然他对丽子来说只不过是个佣人罢了,但是他的头脑却比丽子更适合用在犯罪调查方面。他曾经有好几次光听描述,就轻松解决了连警察也难以理解的离奇事件。对丽子而言,他是个非常好用, 同时却也让她感到非常不快的男人。 「而且别忘了宫下弘明的证词。和被害人一起走出电梯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如果从这位女性的身高与头发长度来考虑的话,犯人或许是森野千鹤也说不定。不过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能断定她就是犯人。」 简单来说,现在的情况是斋藤彩与森野千鹤都同样有嫌疑。而且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在叹着气结束叙述的丽子身旁,影山恭敬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我已经大致了解整个事件了。想必大小姐一定感到很烦恼吧。我能够体会您的辛苦|然后管家从银框眼镜底下,朝丽子投以疑问的视线,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呢?」 「然后呢?」管家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丽子忍不住在沙发上挺直了背脊。「等等,你说的『然后』是……」 「然后——您是要我解开谜题吗?大小姐——身为职业刑警的大小姐,居然要不过是区区一介管家的我解开杀人事件的谜题?您是认真的吗?」 「哈。」丽子就像刚从催眠中惊醒过来一般,从沙发上站起身子。 你是怎么了,宝生丽子!你被难解的事件烦过了头,以致于连身为刑警的面子与身为大小姐的白尊都抛弃了吗?好死不死、居然还想仰赖这男人的智慧! 丽子好不容易重整出带有威严的表情之后,才转过身子重新面对影山。「别开玩笑了!」她尽可能以强势的态度这么说道。「为什么我要借助外行人的力量呢?我只是认为你可能会想听,所以才说给你听的。这点程度的谜题,我自己就可以解开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听您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其实我一直暗白担心呢。自从我介入大小姐的事件以来,有好几次都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解决了难得的离奇事件。结果让大小姐渐渐变成了不被需要的存在——」 喂,你一定要说得那么难听吗?这个白目管家!气得太阳穴频频抽动的丽子,正面指着影山的脸。 「我知道了。我自己解决总可以了吧。没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事件简单得很呢。既然现场附近有人目击到两位可疑的女性,那么犯人肯定就是这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事件的答案就近在眼前了。」 毕竟答案就是这两者其中之一。就算闭着眼睛回答,乱猜两次也总会猜中一次。 「哼,看来这一次,影山才是不被需要的存在呢。」 丽子一边闭上眼睛回想着斋藤彩与森野千鹤两人的脸,一边陷入了瞎猜式的沉思……中.越﹒哪﹒边﹒才﹒好﹒呢? 不过,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管家影山毫不留情的狂妄发言,再度袭向了丽子。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还是请您暂时退下好吗?」 丽子剎那间开始四处寻找可以拿来乱扔的东西。迈森的瓷器茶杯、古伊万里的花瓶、瑞士制的座钟——要拿来痛快地砸向无礼的管家,这些东西显然都有点太高级了。莫可奈何之下,丽子只好选择一点也不高级的言语,朝影山的脸扔了过去。 「退下是什么意思!你才应该要退下吧!」 影山象是在闪避飞来的言语利箭似地摇了摇头。「我为自己无礼的措辞向您致歉亡并慎重地向丽子谢罪。「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犯错,而导致冤案增加。」 「冤案是什么意思啊!你想说我的猜测——不,你想说我的推理是错的吗?那可未必吧。毕竟机率是二分之一——」 「好了,问题就在这里。由此看来,大小姐似乎认定现场附近日击到的两位女性,其中之一就是真凶的样子。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二 「你说什么?那么影山,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那两位女性都不是犯人吗?」 「不,正好相反。那两位女性恐怕都是犯人。」 「双方都是犯人……啊,对了!」丽子脑海里灵光一闪。「我懂了。那两人是共犯!」 神秘的两位女性是共犯关系。这的确是值得考虑的意见。 「对啊。比方说宫下弘明日击到的矮个子女性是杀人的凶手,而杉原聪目击到的高个子女性则是拿走了被害人的衣服。这种合作模式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全新的可能性让丽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影山却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大小姐。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共犯。」 「咦?不是共犯吗?要不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着越来越陷入迷思的丽子,影山提出了出乎意料的独到见解。 「我认为被目击的两位女性,其实是同一个人。」 丽子默默地注视着影山的眼睛。他看起来不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确认过这点后,丽子用讲解般的语气,指出影山的推理矛盾。 「昨天晚上,宫下弘明日击到的神秘女子是身高约一五○公分左右的娇小女性。另一方面,三十分钟后杉原聪目击到的女性则是身高约一七○公分左右的高个子。你说这两人是同一人物?」 「正是如此上影山象是很理所当然似地低头致意。 丽子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愚弄了。「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这不可能啊。难不成一个一五○公分的女性,在短短三十分钟内就长高二十公分,变成一七o公分吗?」 不过形山并没回答丽子的问题,只是以内已的节奏缓缓说道。 「最可疑的是宫下弘明的证词。宫下因为闪到腰,不得不拄着柺杖弯着腰走路,姿势如此不自然的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素未谋面的女性身高是一五○公分呢?」 「哎呀,那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宫下是藉由和野崎比较,进而推测出那位女性的身高啊。住在野崎隔壁的宫下,知道野崎身高人约一六○公分左右。而那位神秘女子高度大概到野崎的耳边一带。所以他才判断那位女性的身高大约一五○公分左右。宫下是这么说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的确,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影山透过眼镜镜片对丽子投以锐利的视线。「当时野崎的身高真的是一六○公分吗?如果当时野崎的身高是一七○公分的话,情况又会是如何呢?」 「什么跟什么啊,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吧!野崎怎么可能突然长高十公分……」 「哎呀,大小姐o]影山一边轻轻地扶起镜框,一边露出嘲讽的冷笑。「我记得大小姐应该说过吧?您说要变高将近十公分是有可能办到的事情。」 「莫非——你是说穿了高跟鞋那件事?」的确 一丽子曾在风祭警部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别傻了,那是指女性的情况下。野崎是男人耶。」 「但是,高跟鞋也有男用的。大小姐应该也知道吧,在邮购上耳熟能详的那个东西。」 听到邮购两个字的瞬间 一丽子突然灵光一闪。 「那、那个东西该不会是『穿了就能让你长高八公分』的商品吧?」 「是的。不愧是大小姐。」影山佩服似地低下头,然后说出了那个重要商品的名称「就是您所知道的祕密增高鞋。」 祕密增高鞋。就是鞋跟部分做得比一般鞋子要来得更厚,是为了解决矮小男性的苦恼而开发出来的高跟鞋。虽然商品名字里有祕密两个字,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款商品的存在,正可谓公开祕密的魔法之鞋。 「这么一想,的确是有这种便利的商品……」本以为和犯罪无关的商品却意外登场,一让一丽子难掩心中的困惑。「不过等一等。我记得随着二十世纪终结,那东西也从这个世界上灭绝了才对……」 「不,大小姐。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只要这世界上依旧有男性为了身高太矮而困扰,只要有女性依旧对身材高大的男性 怀着无谓的憧憬,祕密增高鞋就永远不会消失。祕密增高鞋是永恒不灭的亡 「这、也对。或许真的像你所说的。毕竟野崎的确是个身高不高的男性。可是你有证据吗?证明野崎是祕密增高鞋爱用者的证据。」 「不,我没有证据。不过,如果昨晚他使用了祕密增高鞋,而鞋子的效果也成功让他看起来变高了近十公分的话,那么这次的全裸杀人事件就变得十分合理了。」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来呢。」 拜托你.解释得让我也能听得懂吧——身为人小姐的自尊容许丽子提出这种屈辱的请求。于是丽子想出了别种说法。 「拜托你!解释得让风祭警部也能听得懂吧!」 「遵命。」 影山行了一礼后,便从头开始说明—— 「首先,昨晚野崎拜祕密增高鞋之赐,增高了十公分左右,身高变成了近一七○公分。以这点为前提来思考,野崎在这种状态下,他要做什么呢?当然是要和心仪的女性见面囉。而在约会途中,女方大概主动提出了这种要求吧:『今晚带我去你的家里。』」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很有可能的,丽子心想。 「野崎剎那间喜出望外,却又深深地陷入了烦恼之中。这是占有她的绝佳机会。可是,让她进自己的房间,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脱掉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不过,关于野崎内心的纠葛,在这里就不多赘述了。总之,野崎经过一番挣扎,最后还是选择了带女方到自己的家里去。这是很危险的决定。然而心仪的女性就在眼前,他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地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影山边说边点头,彷彿诉说着「我懂我懂」似的。他应该很能体会吧,丽子心想。 「于是,昨天晚上八点左右,野崎带着年轻女性出现在『heights武藏野』五楼的电梯间。两人刚好遇见了闪到腰的宫下。这时,如果宫下挺直腰杆的话,或许就会发现野崎的身高比平常还要高一些也说不定。不过,弯着腰拄着柺杖的宫下,却什么也没察觉到,依然深信野崎是平常那个矮小的男人。然后他便贸然地断定那位看起来比野崎还矮的女性,身高只有一五○公分。」 「不过实际上当时的野崎有将近一七○公分。这么说来,跟他在一起的女性就是一六○公分左右囉?」 「正是如此oj在影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斋藤彩和森野千鹤的身影也跟着从丽子的脑海里消失。紧接着浮现出来的是第一发现者泽田绘里,以及议员之女黛香苗。两人身高同样都是大约一六○公分。 「这次的悲喜剧,接下来才真正开始。野崎邀请那位女性进入自己的租屋处,然后他本人也脱掉祕密增高鞋走进房间。于是两人的身高突然变得几乎一样了。在那一瞬间,女方头顶上大概冒出了一大堆问号吧。至于男方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他应该会说『哎呀,没关系啦』——想要这样蒙混过去| 「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大小姐。」 「嗯……」听到影山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丽子也只能接受了。「我知道了。继续说下去吧。」 是。对女方而言,这可不是用一句『哎呀,算了』就能蒙混过去的情况。毕竟原本身高一七○公分的帅气男友,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六○公分的小不点。女方气得大喊『你骗了我!』才是正常的反应。另一方面,男方也不甘示弱,突然正颜厉色地喊道『个子矮有什么不对吗!』于是,本应是两人相亲相爱互诉情话的五○四号房内,如今已然化为背叛、憎恨、失望,以及自卑感交织的人间炼狱。然后悲剧终于发生了。」 「女人用菸灰缸殴打男人的头。因为刚好命中了要害,所以男人死了。」 「正是如此。事件本身只不过是一场情侣争吵中偶然发生的事故罢了。不过杀人就是杀人。女性犯人马上就想要逃离现场。这时,某样东西却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非常琐碎的事情,却又不能置之不理。您明白吗?」 「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的是什么啊?」 「那就是被害人,野崎伸一穿的长裤裤管。」 「裤管?为什么长裤的裤管不能置之不理呢?」 「是。为了将祕密增高鞋的效果发挥到最大限度,那条长裤的裤管,恐怕做得比一般长裤要来得更长。也就是裤管的部分会多一截出来。在穿着祕密增高鞋的状态下,较长的裤管能够达成遮掩厚底鞋的任务。相反地,在脱掉鞋子的状态下,多出来的裤管看起来就非常邋遢。专业的警方调查员看了这种长度不自然的裤管之后,他们会怎么想呢?『被害人会不会是穿了祕密增高鞋呢?』说不定有哪个精明的调查员,会立刻想到这一点吧。而犯人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情亡 国立署里有这么精明的人吗?虽然丽子对此感到怀疑,不过这不是重点——「就算调查员查出野崎有穿祕密增高鞋,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曝光的话,真有那么不妙吗?」 「至少不会是件好事。祕密增高鞋这种道具,主要是男性为了吸引女性欢迎而使用的。这种东西的存在,会让人联想到被害人死前曾和女人见过面。」 「是吗?不是也有人会穿去公司吗?」 「的确有人会这么做,但至少野崎先生不是如此。这点只要看他摆放在房间玄关的其他鞋子就知道了。摆放在鞋架上的是很普通的皮鞋。也就是说,他的祕密增高鞋并不是用在上班通勤这方面。他在公司里,还是一名身高一六○公分的矮个子男性职员,很普通地在公司里活动。这样一来,他会穿上祕密增高鞋赴约的特定对象,就可能不是同公司的女性了。而是公司外的交友关系。」 「原来如此。野崎穿了祕密增高鞋这个事实,让嫌犯的范围一口气缩小了。那对犯人而言十分不利。」 「是的。正因为如此,犯人才想隐匿祕密增高鞋的存在。此外,凡是会让调查员脑中稍微闪过祕密增高鞋这个线索的危险性,也要一并予以排除,犯人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于是犯人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呢?——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大小姐。」 「我知道。犯人脱掉了被害人的长裤对吧?为了把裤管过长的裤子藏起来。」 「真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慧眼独具|影山摆明了在说奉承话。「不过,如果只脱掉长裤的话,反而会让调查员的注意力集中在为什么只有裤子被脱掉这一点。调查员恐怕会更仔细去调查衣橱里的长裤吧。如此一来,调查员或许就会在那里找出好几条裤管同样过长的长裤也说不定。这对犯人来说,无疑是自找麻烦。」 「只脱掉长裤的做法太不周详了。」 「是的。于是犯人决定把尸体上半身的衣服也脱掉。犯人褪去棕色的西装外套,也脱掉了白色衬衫。这样一来,尸体身上就只剩下内裤了。到这个地步,就几乎形同于全裸了。那么,干脆把内裤跟袜子也全部脱掉,让尸体一丝不挂好了——就算犯人会这么想,也没什么好令人不可思议的。」 「的确,做得这么彻底,反而难以看出犯人的意图。」 实际上犯人也真的选择了这种做法。所以个头矮小的单身男性房里,才会像这样出现了离奇的全裸尸体。事件的全貌逐渐被揭开。这份惊喜令丽子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 「让被害人全裸的犯人,之后又怎么了?」 「犯人把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装进纸袋后,就准备要逃离现场。当然,放在玄关的祕密增高鞋也不能忘记带走——恐怕就在这个时候,犯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点子。」 「点子?」 「是的。可以更安全地逃离现场的点子。也就是变装。 不过那不是一般的变装。而是更为有效、能让自己的身高一瞬间增加将近十公分的变装。用来完成这种变装的道具就在眼前,犯人没有不用的道理。」 「对了!原本是被害人使用的祕密增高鞋,这回被犯人拿来利用了吧。」 「是的。虽然性别不同,但被害人跟犯人的身高几乎一样,脚的尺寸人概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在脚尖垫一点填充物,女性也能穿得下那双祕密增高鞋。当然,毕竟是穿着男用的鞋子,外观自然不是太美观。不过,只要穿上裤管加长的k裤,鞋子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引人侧目。而这种裤管加长的长裤,就放在被害人的衣橱里。」 「犯人从衣橱里找出裤管又长又宽松的牛仔裤,并穿上了它。」 「还有男性的长袖衬衫、和有帽檐的帽子。这些东西都是从衣橱里借来的。至于犯人的长发,大概是藏在帽子里了。像这样完成变装之后,犯人便拿着纸袋离开了五○四号。这是昨天晚上八点半左右发生的事情。」 「在那之后,犯人在走廊途中差点撞到了杉原聪。毫不知情的杉原误以为对方是身高约一七○公分左右的女性。利用祕密增高鞋的变装完全奏效了。」 「是的,这样您能理解了吧。两位目击者,宫下与杉原并非分别回击到不同的两位女性。只不过被害人与犯人交替使用了同一双祕密增高鞋,导致宫下误判那位女性是一五○公分,而杉原则误判同一位女性是一七○公分罢了,并不是犯人的身高突然长高了。」 「原来如此。影山你说得对,这两人的确足同一个人物。」 丽子感叹似地沉吟着说。当然,影山的推理终究只是在『野崎伸一有穿祕密增高鞋』这个假设之下推演而来的。不过,将全裸的尸体、以及两名目击证人的证词完美地连结在一起,他的推理果然还是切中了事件的核心吧。影山这次又凭着他优异的能力,漂亮地解开了全裸杀人事件之谜。他才是那个慧眼独具的人,丽子不得不感到佩服。「——然后呢?」 「然后?」彷彿听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话,影山不停地眨着眼睛。「您所谓的『然后』是指什么呢?大小姐。」 「然后——简单来说,杀害野崎伸一的犯人到底是谁呢?既然都能推理到这种地步了,你应该知道吧。好了好了,别再装模作样了,快告诉我吧。」 「啊啊,大小姐……」影山象是深感失望似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以怜悯般的视线注视着一丽子。「大小姐您是国立署搜查一课的现任刑警啊。请您自己动脑筋想想看吧。就是因为这样,您才会被人嘲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啊。」 「这话根本就是你说的吧!」 虽然丽子感到十分不满,但她无法忍受被管家这种货色继续愚弄下去了。 「我知道了。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想。哼,这还不简单。总之,犯人是身高一六○公分左右的年轻女性。也就是说,犯人肯定是泽田绘里或黛香苗其中之一。答案也不过就二选一嘛——」 然后丽子立刻闭上眼睛,要选.哪﹒边﹒才.好﹒呢…… 「请您不要乱猜,大小姐。」影山已经看穿了一切。「泽田绘里和黛香苗何者才是犯人,只要从逻辑上来想,马上就会知道的。」 虽然不擅长所谓的逻辑,不过既然都被侮辱成这样了 一丽子也只能自己动脑思考了。她坐在沙发上盘起双手,然后一边皱起眉头,一边装出拚命思索的模样。不知不觉间,智慧之神总算降临到丽子头上了。没错没错,重点果然是祕密增高鞋。 「简而言之,问题在于野崎伸一是穿着祕密增高鞋跟哪位女性交往。两人是在派对上认识的,交往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这点两者都没有差别。」 影山只用眼神表示同意.表情连变都没变上丽信心满满地接着说: 「不过泽田绘里曾和野崎两人一起去海边玩过。她出示了在海水浴场拍下的照片,所以这点绝不会有错。虽然照片并没有拍到脚下,但野崎总不可能连在沙滩上也穿着祕密增高鞋。也就是说,野崎在泽田绘里面前,完全表现出真正的自己。如此一来,现在野崎和泽田绘里约会时,再穿什么祕密增高鞋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泽田绘里并不是犯人。」 然后象是为这次的事件做总结似地 一丽子说出了真凶的名字。 「犯人是黛香苗。野崎就如同字面上所说的,为白己增高,想要高攀议员的女儿。」 我的推理如何呢?——丽子战战兢兢地窥探影山的表情。 管家彷彿忘却了自己过去曾数度日出狂言,脸上浮现出微笑,然后深深地鞠躬致敬,并且用沉稳的低声说道。 「真是精采,不愧是大小姐——」 第六话 请看来自死者的留言 「……杀害儿玉绢江的恐怕是长男和夫。和夫与绢江在公司的方针上意见相左,所以才引发了这次的事件。是这样吧?宝生。」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而且和夫目前还是订不在场证明。」 一个闷热的夏夜。以黑暗为背景从巨大门扉里现身的是风祭警部与宝生丽子。风祭警部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完全展现出他异于常人的品味。还好他的身分是警官,假使他是黑道人物的话,这个打扮就活像是帮派的少当家了。另一方面,丽子则是穿着散发高雅光泽的灰色长裤套装。这是自觉身为社会人应有常识所做的打扮。 从事金融业的儿玉绢江的豪华宅邸前。沿着围墙齐头并排的数辆警车之中,一辆英国车反射月光、绽放出银色的光芒。风祭警部倚在车旁,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盯着身旁这位美丽又带着一股英气的部下。 「不过调查才刚开始呢,未来还有得忙。拜昨晚的事件所赐,熬了一整夜,今天一整天又东奔西跑的,真是累死人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喔喔,对了,这下正好!」这么说道,风祭警部伸手打开爱车的副驾驶座车门。「宝生,坐我的jaguar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丽子砰一声地把打开的车门给推回去,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穿越装饰用的黑框眼镜瞪着上司。「没那个必要。我搭计程申回家。」 彷佛被她的气魄压倒一般,风祭警部用背靠着爱车的侧面说道。 「你总是不愿意坐我的jaguar——真有那么令人厌恶吗?你真的那么讨厌jaguar吗?」 「不,我并不是讨厌jaguar——」 请不要逼我继续说下去喔,警部。被丽子轻轻一瞪后,警部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张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痉挛般的笑容。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勉强你。」迅速坐上jaguar的警部,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来。「那么。明天现场再见。」和部下约好之后,他立刻发动了爱车。违反速限的jaguar吱轧一声地绕过转角后,便从视野之中消失了。 「看他飙成这样,不要被交通警察逮到就好了……」 虽然身为部下还是不免会担心,不过罢了,那是警部他家的事情。不管是用头衔、权力、还是财产,他大概会用尽一切可能把交通罚单给搓掉吧。毕竟风祭警部是国立署内最年轻的菁英刑警,同时也是风祭汽车创业者的公子。 「不管这个了亡一丽子一边走在步道上,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熟悉的电话号码。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结束了」之后,过了一分三十秒,一辆豪华礼车悄然无声地停在丽子身旁。话说丽子是国立署内最年轻的美女刑警,但是她同时也是以大财阀闻名全球的宝生集团总裁的掌上明珠。 「让您久等了,大小姐。」 明明现在是闷热难耐的夏天,从驾驶座里站出来的银框眼镜男子却穿着两作式的黑色西装。他一边弯低修长的身躯行礼,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护送丽子上车。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是在宝生家里服务的管家兼司机。 「谢谢。±丽子优雅地点了点头,穿过车门进入车内。她一坐上那个会让人误以为是豪华沙发的后座,立刻大叫着「啊——真是累死人了!」然后拔掉工作用的黑框眼镜,解开绑在后脑杓的头发。甩开人民公仆——刑警这样的假面具,hti新恢复成一介千金大小姐的这个瞬间,对丽子来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可能立刻把正在侦办的事件给忘得一干二净。 「你随便绕一会儿吧,我要想点事情。」丽子对驾驶座上的管家下令。 「是风祭警部的事情吗?」 咚——丽子从座椅上跌下来,发出了好大一声。「才不是呢!是事件啦!」 「喔喔啊,您是说昨晚的事件啊上影山一边熟练地发动车子,一边说道。「从事金融业的女性,在自家书斋被人殴打头部致死。这起事件有可能是债务人挟怨报复——谈话性节目上的名嘴是这么说的。」 「喔,是吗……这家伙!人家在努力工作的时候,你还有空闲看什么谈话性节目啊!」 丽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白忙一场的感觉,因而失去了自己思考的热情。还是交给影山去想吧。虽然这事不好大声张扬,不过,最近看似由丽子解决的数起事件,其实几乎都是——不,其实全部都是——靠着影山优异的能力解决的。只要提供正确的信息给他,他的推理与分析能力绝不是那些名嘴可以比拟的。 「听好了,影山。虽然我不知道电视上是怎么讲的,不过,这起事件并不足债务人挟怨报复。我猜想可能是跟家庭内的纠纷有关。真凶肯定是儿玉家的成员。因为被害人用血迹在地板上留下了犯人的名字——」 「这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吧。那么,上面写了些什么呢?」 面对着对事件感到兴趣的影山,丽子叹着气回答。 「要是看得出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儿玉绢江是消费性贷款机构「儿玉融资」的强势独裁社长,这个机构以亲切有礼的接待方式、令人感到放心安全的利率、以及冷酷无情的债务回收为武器,不断扩展业绩当中。而那位儿玉绢江社长,如今却被人发现陈尸在自家书斋里。 丽子第一次获知这个消息,是在昨晚九点刚过不久的时候。当时丽了已经把叉子刺进香煎鹅肝煎得微焦的部分,沾上酱汁(印象中是普罗旺斯风),正准备要下刀切开的时候。拜突发事件之赐 一丽子无福享受这顿优雅的晚餐,就这样匆匆忙忙赶赴现场。 「啊啊,好想吃鹅肝啊……鹅肝应该也想被我吃掉吧……」 在影山驾驶着豪华礼车载着丽子火速赶往现场的这段期间上丽子一面吐露内心的遗憾,一面拿起便利商店买的御饭团果腹 一丽子在距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然后独自步行赶到现场。丽子是宝生家的千金,她的真实身分就算在警署里,也是只有极少部分高层才知道的最高机密。所以她不能像风祭警部那样嚣张,做出开着亮银色jaguar前往现场的行为。 儿玉绢江的宅邸位于国立市临近多摩川的幽静住宅区一角。那是一栋兴建在宽敞的建地上,外观仿砖造的三层楼建筑。进入时髦的玄关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伞架。不知道为什么,有两支球棒跟雨伞一起插在伞架上。一支是金属制的,另一支则是木制的。这会是用来击退小偷的武器吗? 丽子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踏进了宅邸内。调查员已经把整个走廊都占据了。丽子立刻前往位于一楼尽头的书斋。在书斋的入口处,早一步抵达现场的风祭警部身穿白色西装,正臭屁地——不、是英姿焕发地指挥现场。 「哎呀,宝化,你来得真快啊亡不过我来得更快呢,风祭警部彷佛带着这样的炫耀表情举起一只手招呼她。「事不宜迟,我们马上来看看尸体吧。在这边。」 警部带着丽子进入书斋。那是间铺了米黄色地毯,人小约三坪左右的书斋。在靠近房间中央处,一位女性彷佛摆出高举双手欢呼的姿势趴在地上。女性身上穿着印花连身洋装,以五十二岁的年龄来说,实在太过于花俏。体型神似汽油桶。要是没有那一条围在躯体上的白色皮带,根本无法判别出哪边才是腰部。烫得卷卷的头发被血浆浸湿,看来头部受到了重击。 「就如你所看到的,被害人是后脑杓遭到殴打致死。这无疑是一起杀人事件。顺带一提,凶器好像是铜制的奖杯。」 「奖杯吗?」就丽子所见,尸体身边并没有看似奖杯的东西。 「沾有血迹的奖杯,已经在二楼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应该就是凶器没 错。不过这件事放到以后再调查吧——宝生,看到这具尸体时,你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这个嘛。「丽子用手指扶着装饰用眼镜的镜框说。「被害人的右手……」 「你看被害人的右手,宝生。只有右手的食指沾染着血迹。而且你看手指附近的地毯。怎么样?是不是只有那里沾染了一片不自然的血渍呢?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死前讯息吗?警部。 「要是你还不明白的话,我就告诉你吧。这是死前讯息啊,宝生!」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警部,正确说来,这是……」 「正确说来,这是死前讯息的遗迹、残骸,也就是说,已经遭到破坏了。」 「……」我就说嘛——一丽子已经什么话也懒得讲了。 「你看,宝生。尸体旁边还有一条染血的毛巾对吧?根据我的推测,被害人八成是在奄奄一息之际,竭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留下死前讯息。可是不巧的是犯人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凶手拿起了放在这房间里的毛巾,使劲摩擦地毯上的血字,把它弄成无法判读的状态。」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遗憾啊,警部。儿玉绢江到底是想留下谁的名字呢?」 「如果知道这点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许啦。不过事到如今,埋怨也无济于事了。」 听着风祭警部的叹息声 一丽子重新将视线转向了地毯上。之前曾书写着某人姓名的那个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红色污渍而已。 接着丽子和风祭警部一起前往宅邸的二楼。两人的目的地是绢江的丈夫——儿玉宗助的寝室。据说那座疑似凶器的奖杯,就是在这间房间里被发现的。一踏进房间里,马上就能看出明显异常的景象。面对庭院的玻璃窗被砸得稀八烂。玻璃碎片凌乱地散落在靠室内这一侧的窗边。警部一边远眺窗外,一边以惊讶的语气说道: 「唔,这简直就象是技术拙劣的三脚猫小偷,不顾一切硬要闯进来嘛。」 「一方面,奖杯则是横躺在散落着玻璃碎片的地板上。虽然奖杯旳高度只有一二十公分左右,但外观看起来很有重量感。奖杯前端装饰着一个握着球棒的打击者雕像。 「这似乎是棒球大赛的优胜奖杯呢。底座的部分沾了血。看来这的确是我们要找的凶器——可是,为什么凶器会在这里呢?」 有疑点的话,直接询问关系人是最快的。这问寝室的主人马上就被找来了。 儿玉宗助,今年五十岁。是绢江的第二任丈夫。他穿着深蓝色的polo衫,配上棕.色的长裤,这是很平凡普通的打扮,不过和死去的绢江那身花俏洋装相比,他的服装实在是太朴素、太死气沉沉了。就年纪来说,绢江年纪较大,在公司里也是由绢江来担任社长,宗助则是担任董事。所以可以确定这两人的夫妻关系中,是由老婆来主导一切。 可以请您从头开始说明吗?在警部这番催促下,宗助开口了。 「那是晚上九点左右的事情。在客厅看完八点档以后,我想要用电脑确认一下有没有新的邮件,于是爬上楼梯,前往自己的寝室——」 当宗助走在二楼的走廊上时,一阵「咖锵」的巨大声响突然传进他的耳里。紧接着又传来象是什么重物「砰咚」一声猛力撞击地板的声音。这两个声音似乎都是从宗助自己的房间里传来的。宗助慌慌张张地跑到自己房间,并且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他看到了房间里玻璃窗碎落一地、乱七八糟的画面。是谁故意丢石头恶作剧吗?宗助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不过仔细一看,地板上除了碎玻璃之外,还有一个铜制的奖杯。看来,可能是谁把这座奖杯扔进了宗助房间的窗户里。宗助马上把头探出窗外,窥探庭院的情况。然而昏暗的庭院里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呢?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宗助还是把脸凑近奖杯一看,结果发现了意外的事实。 「——这奖杯上怎么会沾满了血呢!我吓得发不出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人也听到了刚才的巨大声响,于是全都聚集到这间寝室里了——不,不是所有的人。只有一个人没有出现。那就是绢江。只有内人没有出现。可是,玻璃破裂的声音明明传遍了整栋房子啊!」 「唔,破碎的玻璃窗,沾了血的奖杯,以及不见人影的绢江夫人——那么各位是怎么处理呢?」 「当然是马上搜寻她的下落啊。我们并没有分头寻找,而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共同行动。因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大家都认为这样做会比较安全。我们首先前往绢江的书斋。她多半是在书斋里打发晚餐之后的时间。而实际上,她也的确在那里——」 「只不过后脑杓遭到重击,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是的。她的确是没气了。不过正确来说,她还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因为尸体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也就是说,她才刚死没多久吧。嗯,这样的话……」风祭警部转身背对宗助,并对丽子轻声说。「简而言之,这个犯人在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用奖杯打死了绢江夫人,紧接着又从庭院里把凶器扔进这个房间——是这样没错吧?」 「看来的确是这样。」可是,犯人有必要用这种方式丢弃凶器吗?虽然丽子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很单纯的疑问,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其它想法足以反驳警部的假设。「总之,这样就能缩小犯案时间的范围了,警部。」 「是啊{警部露出了含意深远的笑容后,便再度转身面向宗助。「顺带请教一下,这栋宅邸看起来十分气派呢,想必保全方面也相当用心吧?」 「是啊,毕竟我们做的是容易惹来怨恨的生意。基本上,只要有外人试图跨越围墙或大门,保全系统就会响起警报。绢江就是这么设定好的。嗯嗯,今天晚上警报并没有响过o] 「那么绢江夫人遭到杀害,就极可能是宅邸内部的人干的好事啰。」 果然是这样啊,宗助不安地低声呢喃。风祭警部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大摇大摆走出房间,然后召唤那些正在走廊上待命的制服警察,同时臭屁地——不、是迅速又确实地下令。 「把宅邸里的人全都集合到一楼的大厅。我要亲自问话。」 儿玉家的大厅里摆设着西洋式盔甲、象牙、以及鹿的标本等等装饰品,充分的展现出豪宅主人的低劣品味。而全家聚集在此的人总共有七位。 首先是绢江的丈夫宗助。然后是三个小孩——不过他们各个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以长男和夫为首,底下还有明子、吾郎两位弟弟妹妹。这三位兄弟姊妹,全是绢江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和宗助没有血缘关系。听说宗助和绢江之间并没有生下孩子的样子。 此外,由于适逢暑假的关系,绢江的堂哥儿玉谦二郎也带着他的女儿来玩,顺便住上几天。谦二郎是「儿玉融资」关西分店的店长。女儿里美就读国中一年级,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最后一人,则是住在宅邸别邸的年轻男子,名叫前田俊之。据说他是深得绢江信赖的秘书兼司机。 风祭警部藏身在大厅入口的大门阴影处,窥探着大厅情况。 「听好了,宝生。最重要的就是晚上九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这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最可疑的嫌犯——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喔。」 「您说并非如此?」 「事实上正好相反。晚上九点左右拥有最合理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最可疑的家伙{ 「……喔。」看来风祭警部的心思,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更为缜密许多呢。「也就是说,警部认为犯人将凶器的奖杯扔进宗助房里,是为了不在场证明 所做的准备啰?」 「当然。不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就无法解释犯人的怪异行为了。」警部这么断言。 「好了,接着就来听听犯人捏造的不在场证明吧。」接着,他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走向大厅中央。一家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警部身上。 「呃——我想请问各位,晚上九点左右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警部笑容满面地开始询问。就像大多数的警部一样,风祭警部似乎也把搜集不在场证明当成了休闲兴趣。 最先开口的是儿玉宗助。「我在那段时间的行动,已经跟刑警先生报告过了。可是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算不上是不在场证明吧。和夫君呢?」 被继父客气地加了个「君」字称谓的长男——儿玉和夫,是个穿着条纹衬衫,身材高眺的男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理发店的样本照片一样。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公司内肩负起重要的职位,绢江夫人对于家族的照顾和爱心由此可见一斑。和夫带着紧张的神情开口回答。 「那个时间,我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正在看书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明子呢?」 「我也没有喔。」一位长发烫得像螺旋阶梯一样卷卷的,衣着打扮十分夸张的辣妹这么回答。她那是长女明子。听说平常她都是待在家料理家务,不过那做了艺术指甲的修长手指,大概也不可能会洗杯子吧。「玻璃破掉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玩游戏。吾郎在做什么呢?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 被姊姊揶揄似地这么一说,吾郎彷佛埋怨着「别闹了」一般,悄悄瞪了明子一眼。吾郎是在东京念大学的大三学生。一头过长的头发染成了棕色,耳垂上还戴着耳环。虽然乍看之下给人一种吊儿啷当的感觉,不过他的体格魁梧,露在t恤外头的手臂也很粗壮。 「我也是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里。那时候我在睡觉,所以没办法提出不在场证明oj 简单的说,这三位兄弟姊妹都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晚上九点听到玻璃破裂的声音之后,才各自赶到宗助的房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状况。 紧接着询问的是儿玉谦二郎和里美父女两人。绢江的堂哥谦二郎跟绢江很像,同样也是个汽油桶体型的中年男子。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衫纽扣好像随时都会蹦开来似的。容易出汗的谦二郎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回答。 「当时我正在洗澡。就在洗完澡、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于是连忙赶往二楼。因为浴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所以我也不能算足有不在场证明——里美那时候人在哪里呢?」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里美面无惧色,毫不犹豫地面对警部这么回答。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像个小人人,不过印有黑猫图样的t恤和格子裙的打扮,仍旧充满了少女的气息。尽管脸蛋长得很可爱,面对风祭警部时,表情中却隐约透出警戒之色。这也不无道理。毕竟少女那特有的直觉,可以分辨出谁是可怕的大人。 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身分独树一格的前田俊之。秘书兼任司机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动也不动的站在一旁。那副模样看起来象是个优秀的保镳,或者说象是一只忠实的看门狗。跟影山有点相像呢亡丽子暗地里这么想。这位前田俊之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我正一个人在车库里保养车子亡他只短短地回答了这么一句话。规规矩矩的语气,也跟影山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嫌犯们大致上都回答过了。到底他们的答案能不能让风祭警部感到满意呢 一丽子好奇的窥探着警部的表情。警部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独自一人面对着墙壁,略吱咯吱地抠着壁纸,并且呜咽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提出不在场证明?……你们是白痴吗?好歹也看看现场的气氛啊,随便提出个不在场证明嘛……」 「您在干什么啊,警部!这里是别人家耶!而且还是在嫌犯的面前!」一丽子连忙劝阻警部胡说八道。「现在沮丧还太早了吧。既然所有的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就表示所有人都很可疑——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所有人都很可疑的话,调查根本就没办法进展下去啦。」 面对难得说丧气话的风祭警部,明子大声地抗议。 「请等一等,刑警先生。什么叫做所有人都很可疑,您可不要说得那么轻松。毕竟有 一个人是百分之百有嫌疑的呢。我说得对不对啊?吾郎。」 「嗯嗯,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个家伙曾经宣告说要宰了老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旦丽子与警部面面相觑。面对不知所以然的两人,明子开始诉说起这天晚餐时,餐桌上爆发的小骚动。 事情的起因,是绢江对和夫抱怨公司的业绩不振。绢江一边用叉子刺穿滴着肉汁的炸猪排,一边碎碎念说:「最近的催收是不是太过松懈了?」绢江在这个家握有绝大的掌控权,因此她所说的话不容反驳。可是,和夫却端着装了蛋花汤的碗回嘴说「现在的做法,已经几乎接近违法了啊」。突然坏了心情的绢江,一边大口嚼着醋渍沙丁鱼薄片,一边质问「你是在不高兴什么」。于是和夫咬着炸虾,说出了禁忌的台词。「我无法再继续做这种剥削他人的工作了。」理所当然怒上心头的绢江i居然用自己的叉子刺向和夫嘴里咬着的炸虾,并且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靠谁才有饭吃的?」之后绢江和和夫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拍桌互骂。盘子与又子此起彼落,炸猪排与炸虾在空中交会飞舞,这般超现实的餐桌风景就此上演。 「……最后妈妈说了一句『什么剥削他人,下次你敢再说这种话,我就宰了你』。」 「嗯嗯,然后大哥也不甘示弱地回嘴说『我才要宰了你呢』。真是吓死人了。」 结果发生争执的双方互相撂下狠话,然后忿忿离开了餐桌。顺带一提,散落在餐桌周围的炸猪排、炸虾、以及醋渍沙丁鱼薄片等等,好像是由留下的人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至于这一段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风祭警部低语过后,便立刻向和夫确认事情的真伪。「你真的说了这种话吗?什么『我要宰「你』之类的。」 「是的,我确实说了这句话。不过我并不是认真的。那只是家人吵架罢了。因为老妈先出言恐吓,我一时激动,才不小心说得太过火了。我不可能真的想要杀她啊。」 「这可难说喔。说不定你真的遵照自己所说的话,付诸实行了呢。毕竟绢江夫人一死,庞大的遗产也有一部分会落入你的荷包里吧。」 「如果犯案的目的是为了遗产的话,那么弟弟妹妹的条件不也一样吗?而且刑警先生,您也看到凶器的奖杯了吧。那是吾郎以前参加世界少棒联盟赢得优胜时的奖杯。」 「少啰唆,大哥!那原本就是摆设在书斋里的东西,犯人只是刚好拿来利用罢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才不会故意拿白己的纪念品当凶器呢!」 「哎呀,为了让人产生误解才故意这么做——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吧.j 明子坏心眼的这么一说,吾郎顿时将怒火的矛头直接指向姊姊。 「开什么玩笑!大姊才是为了陷害我而用了我的奖杯吧。」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麻烦事啊?」 面对明子的问题,哥哥和夫有条不紊地回答。 「如果杀了老妈,再嫁祸给吾郎的话,明子分到的那一份就会变多了| 「啊,对喔!」也不知道脑袋是不是真的很不灵光,明子一副现在才察觉到的样子。 「可是不是我喔。我知道了,是宗助叔叔啦。毕竟遗产分到最多的是宗助叔叔嘛。」 「喂喂,明子|宗助一脸惊慌地摆动双手。「你别乱说啦。我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老婆绢江呢?我和她是因为彼此深爱对方才在一起的。我对她的财产一点兴趣也没——」 「骗人!」、「你才不爱老妈呢!」 、「你只对财产有兴趣吧!」 感情不睦的三位兄弟姊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一个鼻孔出气。可怜的继父儿玉宗助强大的气势被吹到了墙边。看来在儿玉家里,这位父亲的地位,就跟被扔掉的报纸一样无足轻重。 「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全盘状况了。」虽然不太清楚他到底清楚什么,总之,风祭警部点了点头。「到底是谁有嫌疑呢?就算再怎么争吵,这件事也不会有结论的。那么不妨反过来想好了。只有我绝对不是犯人——有谁敢这样断言吗?」 一家人面面相觑。在这之中,一位男性果敢地举起了手。那是秘书前田俊之。 「就算杀害社长,我也拿不到半毛钱。反而还会因此失去住所和工作。所以我不可能杀害社长。您可以相信我吗?」 一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骚动。他们未必能接受前田的自清说词,现场弥漫着这样的气氛。毕竟前田是在儿玉绢江这个暴君底下做事的人。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心腹部下的样子,但内心难保不会产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在一家人不安的观望下,风祭警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驳回——其它还有谁?」 前田失望地微微垂下肩膀。相反的,之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儿玉谦二郎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开口了。 「我是绢江的堂哥,也是关西分店的分店长,所以,绢江的生死多少会影响我的地位。就这层含意来说,就算我会被当成嫌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里美呢?刑警先生,您总不会说是是我女儿杀了绢江吧?里美只是个国中生啊。她顶多只有暑假和新年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绢江,所以绝不可能对绢江怀有杀意。所以我女儿跟这起事件无关。我说得没错吧?」 这次和前田的情况不同,一家人之间飘荡着赞同的空气。确实如此,杀害绢江夫人不可能是个国中女生做得出来的事情。彷佛受到这种气氛鼓舞似的,吾郎开口道: 「的确,这起事件中,只有里美不可能有嫌疑。您说是吧?刑警先生。」 「为什么各位会这么想呢?就算是国中女生好了,只要奖杯一挥,还是可以杀死绢江夫人啊。毕竟凶器是铜制的,具有相当的尽量。」 「我知道,那可是我赢来的奖杯呢。可是问题就出在那个亚量。简单来说,凭里美那软弱无力的手臂,根本无法把铜制的奖杯扔进二楼的窗户里。」 「嗯,原来如此{警部也有点动摇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也对,人们常说女生丢球丢不远,意思是大多数女性非常不擅长投掷物品这种动作。这位小姑娘也是这种人吗?谦二郎先生。」 「是啊是啊。您说得没错。里美才十二岁,而且个头又比同年龄的女孩子娇小。运动方面也可以说是几乎完全没有经验,平常就只知道看书。她就是这种女孩啊,刑警先生。」 「啊,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一样没办法吧。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丢不动重的东西——」 「明子以前不是当过掷铅球的选手吗?现在想要丢东西,应该还足游刃有余才对。」 对于和夫多嘴的发言,明子「啧」了一声。儿玉明子比外表看起来更有力气,丽子细心的将这点输进脑海里。议论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彷佛想要展现威严似地面对这家人,做了个总结。 「看来除了里美小妹妹以外,其它六人都不能说是没有动机、机会、以及能力。当然啦,调查才刚开始。我们也不能完全否定有外人犯案的可能性——哎呀,小姑娘,你怎么啦?」 就象是要打断了风祭警部的话一般,里美突然用颤颤巍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三步。警部和其它关系人都愣愣地注视着少女的行动。少女露出僵硬的表情,嘴唇似乎还微微地颤动着,可是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丽子注意到里美的脸色就像纸样苍白——危险! 只是,当她想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儿玉里美瘫软无力地当场倒在地上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结果事件第一天的调查持续到黎明,丽子几乎彻夜未眠。她只有在警车里假寐片刻,隔天早上就直接回到现场。 事件第二天开始,增派了更多调查员﹒儿玉家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便衣刑警与制服警察。他们调查被害人的遗物、手机,以及计算机等物品,以收集相关情报。然后为了寻求犯人留下的痕迹,从天花板上方到庭院的各个角落全都翻遍了。接着又到现场外围打听消息等等,花了很多时间在缜密却基础的调查上。 这个时候,风祭警部站在庭院中央,注视着昨晚被打破的二楼玻璃窗。 「警部,就算基础调查不符合您的个性,那也罢了,可是,站在这种地方发呆好吗?事件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任何进展喔。」 「注意你的发言,宝生。虽然『基础调查不符合我的个性』的确是事实,但我可没有『发呆』喔。」 「是、真是非常抱歉!」 「我是在思考啊。思考犯人故意把凶器扔到二楼、砸破玻璃窗的理由。因为这是很奇怪的状况,不是吗?一般来说,犯人都想延迟事件曝光的时间,所以会把凶器给藏起来。不过,这起事件的犯人却采取了相反的行动。这里头应该隐藏着什么特殊意义才对。」 关于这个特殊意义,昨晚警部曾暗示过,可能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不过由于一千嫌犯之中没有人能提出不在场证明,因此警部的推理也就不了了之了。 警部不停地扭动脖子。然后他的视线从二楼往上停留在三楼其中一扇窗户。透过蕾丝窗帘,隐约可以见到一位身穿粉红色衣服的少女。 「话说回来,宝生,今天早上儿玉里美的情况怎么样?有间出什么吗?」 「不,很困难啊……」 丽子上午以探病为名目和她见过面,不过却没有任何称得上是收获的信息。「为什么你会突然晕过去呢?」就算丽子这么问她。她也只是摇着头凵答「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你在昏过去之前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丽子这样问她。她就回了一句「没有」便敷衍了事。「你该不会是在隐瞒什么吧?」丽子试着威胁她。「……」就保持沉默。十三岁的少女真的是很难应付。 「不过身体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看来昨晚的事件似乎引发了轻微贫血。事件的紧张感与警部散发出来的独特压迫感,对一个十三岁少女来说,或许很难承受也说不定。毕竟警部是那种连小孩子都讨厌的人嘛。」 「原来如此,你的分析相当正确。确实只有小孩子特别讨厌我|警部刻意曲解了丽子所说的话。「不过只有这样吗?一然后他用手扶着下巴,再度眺望建筑物。「等等……那女孩的房间,是在宗助房间的正上方吧……」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警部。」 「我突然想到了。宝生,你有没有扔过铜制的奖杯呢?哎哎,我懂我懂。当然是没有嘛。虽然说我获颁奖杯的次数何止几十次,却也一次都没有扔过呢。」 「唔……」警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也不忘自吹自擂吗?真是一刻也大意不得。「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换句话说,这起事件的犯人,一定也没有投掷奖杯的经验。如此一来, 犯人未必能把奖杯照自己的意思,精确的丢到目标地点去。反而很有可能会出乎意料的把奖杯给扔到了别的地方,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犯人瞄准的并不是宗助房间的窗户,而是正上方里美房间的窗户。不过因为犯人力道控制失误,导致奖杯飞进了二楼的窗户里。警部是这个意思吧?」 「嗯。奖杯比想象中要来得重,所以无法顺利投掷出去。这么想就说得通了。」 「可是警部,犯人把凶器扔向里美房间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哎呀,你别急嘛,宝生。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一项可能性而已。不过看那女孩昨晚僵硬的表情,还有莫名其妙突然不省人事……她果然还是知道什么重大的秘密吧……」 难不成她会是犯人?还是说,她知道犯人是谁?在丽子下想这么发问的那一瞬间,风祭警部「嘘!」地吹了口气,并竖起了一根食指。接着警部慎重地观察四周,然后用充满威严的声音对着附近茂盛的灌木丛大喊: 「是谁在那里?不要偷偷摸摸的,快点出来吧。」 短暂的寂静过后,树丛晃动起来,从里头现身的是绢江的秘书前田俊之。 「……我绝不是在偷听两位谈话,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还请您原谅。」 「那好吧|if言部对低头认错的前田投以怀疑的眼光之后,便饶过了他。「话说回来,前田先生,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只要是我能答得出来的,无论什么问题,都请您尽管发问。」 「你当上社长秘书已经几年了?——喔,才一年啊。那还真短啊。不过即使如此,你应该还是比我们更熟悉公司的内部状况才是。那么我请问你,身加独裁社长的绢江夫人过世之后,『儿玉融资』社长的位子会落入谁的手中?果然还是丈夫宗助先生吗?」 「不,宗助先生不是当社长的料。就算暂时代理社长的位子好了,将来也会由其它人接任吧。」 「那么,那三个兄弟姊妹——比方说长男和夫,有没有可能就任社长一职呢?」 「就我所知,那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和夫先生是个认真的人,头脑也很精明。而且又有人望。问题在于和夫先生太年轻了。再者,不知道足不是和夫先生与生俱来的死板性格作祟,导致他对公司的业务不够了解。在和夫先生的眼里,认真工作的社长似乎只是个死要钱的黑心商人。」 「所以才会在昨晚晚餐的餐桌上引起那场人骚动啊。不过,和夫真的对绢江夫人说了什么『我要宰了你』吗?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个性的人啊。」 「这个嘛,因为我并没有和这家人一起用餐,所以——」 听说秘书兼司机的前田是自己一个人在别邸吃晚餐。这么说起来,影山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用餐的呢旦丽子想起这种无关的事情。 「那么,未来有没有可能往由次男吾郎继承的方向发展呢?」警部进一步问道。 「这种可能性很低。的确,听说以前社长对吾郎先生也寄予了相当大的期望。只可惜,现在的吾郎先生就像刑警先生您看到的那样。」 「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据说高中时代的吾郎先生是个成绩优秀的模范生。不仅以王牌选手的身分活跃于棒球社,甚至还吸引了职业球探的注意。不过上了大学之后他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高中时代累积的疲劳使然,吾郎先生搞坏了肩膀,再也无法投球了。这对投手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吾郎先生从此退出了棒球社,功课也因此一落千丈,生活变得越来越荒唐——」 「原来如此。一个有望成为候补职业选手的人,如今彻底变成了候补的败家子啊。」 听到风祭警部这段早有预谋的冷笑话,前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正是如此。」他低下头这么说。「最近吾郎先生每天总爱跟女大学生混在一起打网球、打高尔夫、要不然就是去冲浪,再也不碰棒球了。看到吾郎先生这个样子,社长也经常摇头叹气呢。」 「原来如此,我能体会这种心情。其实我高中时也是想要打进全国比赛的知名棒球选手。印象中,那是以夏季甲子园为目标的西东京大会第三场比赛。我身为王牌投手,站在府中市市民球场的投手丘上,和名校早稻田实业对战……」 之后整整七分钟的时间,遥想当年的风祭一直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和敌队打击者的白热化攻防战,不过因为这个故事丽子已经听警部讲了超过五次以上,所以她就这样站着睡着了。等到她突然回过神来时,警部已经吹嘘完毕,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顺便请教一下,三位兄弟姊妹中,最小的那位又怎么样呢?」 「您是说明子小姐吗?老实说,明子小姐接任社长的可能性是零。小姐感兴趣的人概只有最新的流行信息、演艺界的新闻、还有联谊的邀约吧。」 对社长千今├分尖酸刻薄,这点也十分酷似影山。不过,等等——丽子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于是使劲的的用指尖推着装饰用眼镜说道。 「前田先生,社长的位子有没有可能轮到你坐呢?」 「您说我吗?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一介社长秘书罢了。」 「不过,要是明子跟哪个优秀的男性结婚了,那位男性也不无可能以社长女婿的身分,成为新任社长吧?如果这位优秀的男性就是前田先生您的话呢?」 「我跟明子小姐吗?」前田缩了缩脖子,彷佛诉说着这绝不可能似的。接着,他小心确认过周围没有其它人之后,便在两人面前压低声音这么说道。「这话我只对刑警先生你们说,其实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和千金,大多都是不务正业的人,根本不能当成认真交往的对象——」 「才没有这回事吧!那是偏见!」风祭汽车的大少爷这么喊道。 「才没有这回事呢!那是偏见!」宝生集团的千金小姐也这么喊道。 「这、怎么了?为什么两位刑警要中气呢?] 前田瞪大了眼睛。 「没有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位刑警在暧昧不清的辩解中,结束了对前田俊之的询问。 「——这算是『偏见』吗?大小姐。」彷佛发自内心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似的,驾驶座上的影山歪着头询问。「我认为前田先生的意见十分正确——」 「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就给我在多摩川的河堤边下车,白己一个人走回去。」 「直(l[[h非常抱歉,前田先生的发言本身就是偏见。那完全是歧视亡 影山连忙转变态度。他所驾驶的轿珒正在多摩川沿岸的公路上,往川崎方向行驶当中。丽子的话才说到一半。「那么大小姐,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真是的,这个管家平常一副很顺从的样子,有时候却又老爱像这样子唱反调——一鞋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什么少爷千金都是不务正业的废物,根本不能当成认真交往——」 「那句不用重复了!还有,前田根本没有提到『废物』这两个字!」 被人从后座这么大喝一声,影山口中不禁低声吐出了「糟了!」这样的真心话。丽子决定装作没听见,就这样继续说下去。毕竟,事件在今天下午有了饶富趣味的发展。 「长男和夫来到风祭警部身边,并且这么说:『虽然昨晚瞒着没说,不过其实我晚上九点的时候有不在场证明。』你没看到当时警部开心的表情……」 就像喜欢赌马的赌徒在连输三十次之后中了头彩一样。毕竟警部认为在这起事件中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最有嫌疑的。如此一来,他就不至于 颜面扫地了。 不过,和夫提出的不在场证明是这样子的。昨天晚上九点,宗助房间的玻璃窗破掉时,和夫和女性通话当中。和夫把他和绢江人人大吵一架这件事情,向那位女性友人抱怨了三十分钟以上。这时,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和夫结束了和女性的通话,并赶往二楼。也就是说,这位女性就是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位女性是和人秘密交往的女友,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所以和夫才不想公开这段关系。 「当然,我和警部立刻去见了那位电话中的女性,以查明真伪。那位女性证实了和夫的证词。我觉得她看起来不象是在说谎。不过风祭警部好像怀疑这对不伦之恋的情侣是串供捏造了不在场证明的样子——这点影山怎么想呢?」 「既然大小姐认为那位女性的证词可信,那么我也只能尊重大小姐的判断。和夫的不在场证明大概是真的吧。」 「等、等一下,你这么信任我反而不好吧。毕竟他们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事实上,犯人在昨天晚上九点是故意打破玻璃,做出了象是故意要通知大家宅邸里发生了事件的行为。这很象是在为不在场证明预做准备的味道吧。影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驾驶座上的影山注视着夜晚昏暗的道路,就这样突然用鼻子闷哼了两声。 「嗯?」丽子从后座向前探出身子。「——你哼什么哼啊?」 于是影山那端正的侧脸浮现微笑,并且用奇妙的语气这么说道。 「真是对不起,大小姐。我笑得肚子好痛。] 丽子明白。当影山会对丽子说出拘谨却又无礼的狂妄之词时,就是他脑海里的推理转变成确信的时刻。在最近和他相处的日常生活中上丽子曾无数次遭受到这种言词上的侮辱,所以她很明白这点。虽然明白归明白…… 「这、这、这有什么好笑的!理由呢,把理由说来听听啊!」 虽然明白,但还是会生气 一丽子的声音因屈辱而颤抖。管家冷静地开口了。 「大小姐和风祭警部都太拘泥于不在场证明了。那样真的很好笑。老实说,我认为两位有点搞错方向了——」 「有哪里搞错方向了了!你、、你给我说清楚!」 悉听尊便——用恭敬的语气这么回答后,影山便冷静地开始说明。 「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为什么犯人要炫耀般地将凶器的奖杯扔到二楼,破坏二楼的玻璃窗呢?这是本次事件最大的重点。风祭警部也很清楚这点的样子。不过,警部却误解了它的意义。根据警部的解释,犯人的行动是为了『打破玻璃制造巨大的声响』,以便『让屋里的人们产生晚上九点是犯案时间的印象』。是这样没错吧?大小姐。」 「是啊。简单的说,警部怀疑那可能是犯人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段。」 「可是,如果这像警部所想的一样,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一环,那么犯人的行动就大有疑问了。为什么犯人要特地把奖杯扔到二楼呢?为什么一楼就不行呢——」 〡啊! 2」r恍然人怕 听你这么提醒.的确是这样没错。如果想要发出巨大声响的话,只要打破一楼的窗户就好了。那样做肯定要简单多了。然而,犯人却刻意打破了二楼的窗户。这到底是什么用意呢?难道犯人的目的不是制造声响吗——?」 「正是如此。犯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巨大声响』。那么,『把凶器扔到二楼窗户』这件行为,还有什么其它意义吗?」 「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您想错方向了,大小姐。警方现在应该是这样看待这起事件的——犯人用奖杯打死了绢江夫人,紧接着跑到庭院里,把凶器扔向二楼的窗户,随后又以关系人之一的身分出现,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这种印象正是凶器被扔到二楼造成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那又怎么了?」 「从这件事情联想到关于犯人的侧写。简单的说,犯人是一位能够将重量如同铜制奖杯的物体,扔掷到高度接近二楼窗户的人物。我有说错吗?」 「虽然还称不上是犯人侧写的程度啦,不过一般人当然会这么认为啰。」 「反过来说,没有投掷能力的人,就不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啦——等等,影山,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忍不住从后座往前探出身子的丽子,影山以沉稳的声音继续说明。 「没有投掷能力的人就不是犯人。犯人是一位能够用力扔掷物品的人物。犯人正是为了把这种形象灌输给警方,才会像在炫耀般打破二楼的窗户。不是吗?这就是我的推理。反过来说,在我看来,不符合这种形象的人物,也就是『无法投掷的人』,才是出乎意料的真凶——」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在说里美吧?的确,她没有把凶器扔到二楼窗户的能力。因为这个缘故,昨天就已经先排除她的嫌疑了。不过你这是在开玩笑吧?那女孩居然打死了绢江夫人,这怎么可能嘛。」 「是的。您说得没错,这的确不可能。」影山干脆地断言。「这是因为从体力、意志力、以及动机等各个方面看来,里美小姐在这起事件中,处于嫌疑最薄弱的地位。假使她真的是杀害绢江的真凶,那就没有必要耍小花招去打破二楼的玻璃窗了。毕竟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听了影山有条不紊的说明 一丽子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不是她啊。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除了里美以外,不就没有『无法投掷的人』吗?其它嫌犯大多都是成年男性,而且以女性来说,明子也算是腕力相当大的——」 「不,嫌犯之中还有另一个『无法投掷的人』。」 「在哪里?除了里美以外还有『无法投掷的人』在哪里?」 于是驾驶座上的影山以低沉的声音说出了意外的名字。「是儿玉吾郎。」 「吾郎?」那个染了一头褐发又戴了耳环的败家子。「为什么吾郎是『无法投掷的人』呢?」 「您忘了吗?大小姐。前田俊之的证词中有这样一段话。吾郎过去是连职业球探都高度关注的高中王牌棒球选手,不过却弄坏了肩膀,再也无法投球了——」 「啊?」丽子忍不住怀疑起白己的耳朵。没想到这位头脑清晰、思虑无懈可击到让人火大的影山,居然也会说出这种大外行的话。「影山,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的表情看起来象是在开玩笑吗?」 虽然从后座看不清楚驾驶座上影山的脸,但他的语气再认真不过了。 「欸,影山。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要当管家』,那时候你是这么回答的吧:『其实我原本是想当职业棒球选手或是职业侦探的。』那些话是骗人的吗?我还以为你很懂棒球呢。」 「那不是骗人的,大小姐。撇开管家的工作不谈,我对推理和棒球的确相当有自信。」 「嗯……」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也能对管家这个本行抱持自信,不过先不提这个了。「那么,影山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吾郎或许真的弄坏了肩膀。但那并不表示他再也不能投掷物品呀。实际上,在放弃了棒球之后,他还是能够正常地打网球和高尔夫球呢。扔奖杯这种事情,一定易如反掌才对。」 「您说得没错,大小姐。也就是说,曾是高中王牌棒球选手的吾郎『弄坏了肩膀,再也不能投了』,这句话真正的意义是『要担任投手,投出球速一百四十公里左右的快速球,或是大幅偏转的变化球,而且还要在一场比赛之中投出超过一百球以上,凭那样的肩膀是办不到的』。所以说现在的吾郎,是处于 不能投却又能投,能投却又不能投的状态亡 「……能投……却又不能投……?」 赏丽子为奇怪的措辞感到困惑时,驾驶座上又传来了声音。 「可是大小姐,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一个不熟悉运动项目的十三岁少女,真能正确的理解这句话在语意上的微妙差异吗?」 轿车在夜晚的黑暗中静静地前进上丽子竖耳倾听驾驶座上影山所说的话。 「棒球是很难懂的运动。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运动中,没有哪一种是像棒球那么复杂奇特的了。虽然大小姐对棒球很了解,但是就女性来说,还是有很多人完全不了解棒球是什么,这也不足为奇。里美小姐恐怕也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如果有人告诉她:『吾郎以前是个投手,却因为弄坏了肩膀而再也不能投了。』对不了解棒球的她而言,她未必能够正确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就算叫她直接解读字面上的意义,那也有些强人所难。」 「字面上的意义——也就是吾郎『弄坏了肩膀』,所以『再也不能投掷』物品吧。至少在里美的认知中是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我们假设这位里美小姐,偶然间成了绢江夫人遇害事件的第一发现者。里美小姐知道杀害绢江的犯人是吾郎。」 「为什么?为什么里美会知道这件事呢?她看到犯人了吗?」 「不,就算没看到也会知道。这是因为尸体旁边写了『吾郎』两个血字。」 「啊,对了!死前讯息!」一丽子和风祭警部都无法判读的血字,只有里美一个人看到了。「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看过死前讯息又加以湮灭的人是里美吗?」 「是的。里美小姐大概对远房亲戚的吾郎暗自抱有好感吧。毕竟天性真诚的少女,往往容易受到爱使坏的男性所吸引。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样的里美小姐,知道犯案的人是吾郎,便勇敢的下定决心,要包庇吾郎的罪行。首先,她将眼前『吾郎』两个血字用毛巾擦拭到无法判读的状态。不过她认为这样还不够,于是又带着扔在尸体旁的凶器奖杯离开现场。然后将奖杯扔进二楼的窗户里。」 「只要这么做,『无法投掷』的吾郎就能摆脱嫌疑。里美是这么想的吧。」 虽然这是立基于错误认知所建立的错误理论,但是对她来说,却是合情合理的行动。 「不过等一等。里美是怎么样把奖杯扔进二楼窗户的?她是那个真正无法将奖杯扔到二楼的孱弱少女喔占 「大小姐,请您仔细想想。所谓凶器从庭院被扔进二楼的窗户里,这只是大家想象出来的产物。那只不过是从破碎的玻璃、掉在地上的凶器、以及一楼发生的杀人事件联想而来的画面。谁也没有亲眼目击到当下的场景。」 「所以事实并不是这样啰?」 「是的。实际上,凶器恐怕是从三楼的窗户高度,往二楼的窗户扔进去的吧。考虑到里美小姐的房间就在宗助房间的正上方,这点是错不了的。可行的做法有很多种。比方说在奖杯上的环状部分——打者雕像的胯下部分应该是最理想的——在那里穿上一条细长的绳子,就这样把奖杯从三楼的窗户垂吊下去。然后仿照钟摆的要领,把奖杯甩向二楼的窗户。玻璃窗破了,奖杯飞进了宗助房间里。之后再拉扯细绳的一端,收回细绳就行了。这种做法连小孩子也想得到,而且不需要多大的臂力。当然也可能有更好的做法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手段如何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让大家都产生犯人从庭院将凶器扔到二楼的印象。里美小姐实行了她的计划,而且也确实成功了。可是一旦调查开始——」 「吾郎却没有摆脱嫌疑。这是理所当然的嘛。毕竟吾郎是『能够投掷』凶器的人啊一 「是的。结果里美小姐的所作所为,只有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被排除在怀疑的对象之外而已。她试图拯救吾郎而付出的努力彻底化为泡影。可是,她完全无法理解周遭大人们的反应。里美小姐在大厅接受询问时,应该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吾郎以『无法投掷』为理由,主张她是无辜的,却不用同样的理由主张白己也是无辜的呢?为什么其它人都不提到吾郎『弄坏了肩膀』这件事呢?既然谁都不说的话,那就我自己来说好了。可是这样做,会不会让其它人感到很不自然呢?她内心应该十分挣扎才对。就在这个时候,风祭警部结束了询问。终于按耐不住性子的里美小姐,决定为吾郎平反而站起身子,并且试图说些什么——」 「可是由于极度的紧张与混乱,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昏了过去——你的意思是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恐怕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听了驾驶座上影山的分析后,丽子低声确认起来。凶器被扔进二楼窗户这个令人费解的行动,光是思考个中含意,影山就看穿了少女那误解事实的意图,甚至连抹消的死前讯息的事都被解读出来了。当然,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影山的推理是正确的。不过,他的解释能够让大部分的谜团都变得合理化,这也是事实。 「所以犯人是儿玉吾郎。而里美则是事后共犯。」 「暂且这么说是没错的。」影山用模棱两可的表达方式继续说道。「不过大小姐应该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灵异照片和死前讯息这类东西是很靠不住的。那种东西,别人想要怎么捏造都行。」 「你说什么!」丽子因为过度惊讶而忍不住大叫起来。「灵异照片是捏造的吗?」 「大小姐——」影山停顿一下,干咳了一声。「您惊讶的重点搞错地方了吧?」 「我、我知道啦,只是不小心搞错而已。]丽子慌慌张张地回到正题上。「你说死前讯息是捏造的。换句话说,吾郎未必是犯人。意思是还有其它犯人吗?是谁啊?」 「这个嘛,我已经想到那个人的名字了——总之,事情的后续,等到了宅邸再谈吧。」 这么说完之后,影山便暂时中断了对话。透过他前方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熟悉的宅邸大门。刚才一直沿着多摩川往下游行驶的轿车,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方向,回到了国立市的样子。 宝生丽子回到宅邸之后过了几个小时—— 鸦雀无声的黑暗之中,宣告此刻是深夜的挂钟,在远处的房间里响起钟声 一丽子躺在床上,聆听着那令人感到时空错乱的阴沉音色。她的脑海里不断章复着刚才影山告诉她的推理。死前讯息指出犯人的名字是儿玉吾郎。可是在影山心里,似乎浮现出另一个犯人的名字。不过最后影山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要没有绝对的确信,就绝不能指名道姓的说出谁是犯人,影山似乎怀抱着这般坚定的信念。以 恛业余侦探来说,这样的伦理观念着实令人敬佩,不过你在以前的事件里,还故弄玄虚、卖丌理论,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他就是犯人」呢。那又算是什么啊?哼,不过就是爱装腔作势嘛……呵啊啊,好困啊……对呀,昨晚几乎整夜没睡……现在这么困也是没办法的嘛…… 不久,丽子败给了睡魔,开始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就在这一瞬间——铿锵!响起了一阵金属互相重击的撞击声。从沉眠的深渊被拉回来的丽子,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微微瞇着眼睛一看.她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r一根金属球棒。而握着球棒的人正是影山。 「大小姐!现在不是打瞌睡的时候了!如今正是事件的高潮啊!」 「咦、嗄?」听影山这么一说而睁开双眼的丽子,被眼前的光景吓得战栗不已。「——什么?」 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中,影山前方浮现出一个蒙着脸的黑色人影。那个人影朝着睡着的丽子,挥下了像剑一般的东西,而影山则是用金属球棒勉强挡下了那把剑。对手的刀刃与管家的球 棒剧烈摩擦,黑暗中响起了吱吱轧轧的刮擦声响。 「哇、哇啊!」丽子惊慌失措地滚下床,在地上连滚带爬,然后一边利用影山的背部当掩护,一边站起身。接下来,呃……该说什么来着?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一定要说的帅气台词啊——不,都已经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不管说什么都好啦。丽子大叫道。 「上勾了吧!我已经看穿你的恶行啦!乖乖束手就缚吧!」 这不是古装剧里捕快的台词吗?当丽子内心感到别扭时,前方响起了男人雄厚的喊叫声。 「可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简单的说,虽然同样是豪宅,但这里并不是宝生家的宅邸,而是儿玉家的宅邸。而且,还是三楼里美的房间。那么,为什么丽子会睡在里美床上呢?理由就在影山的推理之中。他的推理是这样的…… ——真凶绝不可能会感谢那个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悄悄消除死前讯息,并且挪动凶器的事后共犯。反而会感到担心害怕对方的存在。如果犯人有足够的观察力,那么,他极有可能从昨晚里美接受询问时的模样,推测出她就是事后共犯。如此一来,今晚里美恐怕就有危险了。虽然这是危机,但同时也是让犯人现形的绝佳机会—— 于是丽子让里美躲到其它房间,自己则代替她躺在床上,结果因为睡眠不足而打起盹来。话虽如此——「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丽子省略掉繁复的说明,并且对管家下令。「影山,干掉这家伙!」 「遵命。」影山这么回答后,便缓缓地将右手伸进黑色西装的胸口部分。 「等等,影山,你该不会!」你该不会是想拿出手枪吧?可是,如果在这里亮出枪械的话,影山就会和犯人一起被警方逮捕了。虽说丽子是刑警,也不可能搓掉非法持有枪械的罪行。「啊,不过你放心吧,影山!只要拜托父亲的话,事情就可以压下来了!」 「您在说什么啊?」影山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取出一根棒状的物体,然后用力地甩了一下。原本约二千公分长的棒子一瞬间伸长了三倍。那是伸缩警棍。「——这给您防身用。」 「谢谢。]接下影山递过来的警棍后,丽子皱起眉头说。「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我是管家。」影山依然一脸若无其事的说。虽然这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是这时也管不着了—— 丽子右手拿着伸缩警棍,影山双手握着金属球棒,在黑暗中与蒙着脸的真凶对峙。仔细一看,犯人手持的剑柄似曾相识。那是大厅的西洋式盔甲腰上配挂的军刀。丽子对影山悄声说: 「现在的情况是二对一。而且那家伙拿的是铸模刀。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呢。」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就在这一瞬间,蒙着脸的男人象是跳着舞似地飞扑过来。一阵金属声再度响起,影山的球棒和男人的剑在黑暗中交会,迸发出星点火花。影山使出浑身之力猛挥球棒,对方便招架不住而拉开了距离。影山一边用指尖触摸金属球棒前端,一边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大小姐,这把剑不是铸模刀。刀刃确实开锋过了。」 「啧——绢江夫人还真是的,在家里摆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啊!」 虽然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我方拿的可是金属球棒和警棍。面对挥舞真刀的对手,那就很不利了。就在丽子发着牢骚的时候,男人以她为目标袭击过来。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练过剑法,一副好像很习惯耍弄军刀的样子。丽子毕竟是个警察,所以当然很熟悉警棍的用法,不过,她光是要闪过对手的攻击就已经费尽所有的心力了。丽子一边用警棍挡下敌人激烈的打击,一边用眼角搜寻影山的踪迹。然而在她特别需要帮忙的这个节骨眼上,房间里却到处都找不到影山。「——影山!」 「……」没有人回答。 原来他逃走啦,这个不忠不义的家伙。哼,算了。反正他不过是个管家,终究只适合乖乖的泡红茶,不适合在犯罪现场逮捕犯人。逮捕杀人犯是国立署搜查一课盛开的一朵黑蔷薇,宝生丽子的职责啊! 在心底这么宣誓过后,丽子握紧了伸缩警棍。蒙着脸的男子突然袭击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人影从床铺的阴影处跳了出来,拨开了对方的剑,挡在两人之间。那是影山。敌人警戒似地撤退到墙边。丽子躲在影山的背后说: 「你跑到哪里去了啦~~影山~~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丽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是真的很害怕。 「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大小姐。这边请交给我吧。」 「什么叫做请交给我啊,这个笨蛋管家!我们不一起动手的话,可是会被对方干掉的喔!」 「不,先由我来吧。」影山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这么说完后,便平举着球棒挑衅对手。「像个男人一对一的决一胜负如何?前田俊之先生。] 咦,前田俊之?大为震惊的丽子越过影山的背部望向蒙面男子。 被点名的男子瞬间露出有点犹疑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脱掉面罩,就这样将手里的剑笔直地指向影山。 在昏暗的房间里,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互相对峙。一人拿着军刀,一人拿着球棒。除去手中的武器的话,两人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十分相似。在令人烦躁的紧张感之中,手持军刀的男子彷佛再也按耐不住似地行动了。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男子一边发出怪鸟般的叫声,一边朝影山砍劈过来。 影山虽然没有发出怪叫声,但却高举球棒迅速做出反应。剑与球棒在房间中央交错成十字形。激烈的撞击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那不是「铿锵!」那么响亮的金属声,而是「叩!」这般钝重的声响。在剑与球棒交会的状态下,两人的动作于黑暗之中剎然而上。这是场实力不分轩轾的一场战斗,在一丽子的眼里看来是这个样子。不过在那之后,手持军刀的男子显然流露出急躁的神色。男子做出两、二次晃动身体的动作。这时,丽子看清楚了。影山那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上,浮现出确信已经得到胜利般的微笑。在下一个瞬间—— 蒙面男子突然松开军刀的握柄,然后象是放弃对决似地落荒而逃。 「……?」丽子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大小姐!快逮捕犯人!」 听了影山的声音,丽子回过神来。她从背后冲向试图逃往门口的男子,并用伸缩警棍往后脑杓使劲一挥!往前扑倒的男子前额重重地撞上了门扉!头部前后都受创之后,男子彷佛死了这条心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丽子俯视着丧失斗志的蒙而男子。「影山,把灯打开!」 昏暗的房间里立刻亮起灯来。在那一瞬间,丽子的视线不是落在犯人身上,反而是影山手里的球棒。那并不是金属球棒。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应该是用金属球棒啊……什么时候换成「木制球棒啊?」 「趁着大小姐大展身手的时候,我把金属球棒和备用球棒交换过来了。我认为木制球棒会比较有效。」 影山握着木制球棒的握把,将球棒前端提到丽子眼前。银色的军刀刀刃成十字型地嵌合在球棒上。军刀和木制球棒激烈交会的瞬间,由于刀锋太锐利了,刀刃就这样深深地陷入了球棒的前端。结果不管怎么推怎么拉都再也抽不出来了。犯人突然丢下长剑逃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理解整个情况后,丽子不禁为影山的机智感到惊讶不已。 「真是不敢相信。明知道对方拿着真剑,却还刻意换成了木制球棒。一般来说应该是反过来吧。」 「我只是赌上一把而已,幸好进行得很顺利。先不说这个了,大小姐。」 影山将视线投向倒在地上的犯人 一丽子轻轻地点点头后,便在犯人的身旁蹲了下来。 「就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一丽子伸手一口气揭开了面罩。底下出现的是绢江夫人寄予绝大信任的秘书的脸。 「前田俊之———果然是你啊。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我要为女朋友报仇……」前田一边喘气,一边拚命地控诉着。「我的女朋友被那女人害得自杀了……为了报仇,我成为那女人的秘书……我女朋友死的时候,没错,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夏天……当时我和她正同居在一起……」 「啊,等等。」一丽子往前推出手掌,打断了前田所说的话。「你会说很久吗?那么明天在侦讯室里再好好地听你说吧。毕竟今天已经很晚了。」 老实说,丽子已经没有力气洗耳恭听杀人犯的复仇故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喀叽一声地打开了。两位年轻的制服警察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啊,宝生刑警……」出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似乎是听到骚动声才赶过来的,不过他们出现的也太晚了。丽子无奈似地双手叉腰,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出现的晚、也还算出现的巧上丽子彷佛要展现一下威严般挺起胸膛,指示两位警察进行事件的善后工作。 「立刻把这个男人带回国立署。先用妨碍公务的现行犯罪名羁押。此外,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杀害儿玉绢江的真凶。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啊,等一下,不对不对……不是这个男的……犯人在这边……那边那个人不是犯人,这……该怎么说呢,他是我的伙伴……所以不要逮捕他喔。」 7 「真是非常感谢您,大小姐。我差点就被警察带走了呢。」 场景再度拉回轿车车内,驾驶座上的影山近乎挖苦地反复道谢。显然,他似乎因为自己对逮捕犯人做出极大贡献,却又差点被铐上手铐这件事颇有怨言呢。唉,这也不能怪他啦。 「都是因为你平常就怪里怪气的,才会被人误认成罪犯。而且还带着奇怪的武器——不过这回倒是真的派上用场就是了。」 一丽子用双手把玩借来的伸缩警棍。「话说回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要问为什么犯人是前田俊之吗?」 「应该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这点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 被丽子这么一间,影山开始进行最后的解谜。 「其实我也不确定前田就是犯人。毕竟现场遗留的死前讯息,很有可能真的是绢江夫人留下来的——也就是说,儿玉吾郎很有可能是真凶。不过另一方面,如果死前讯息是被捏造出来的,那么捏造死前讯息的犯人会是谁呢?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又不合理的感觉。」 「不鸽是?。」 「是的。就像之前已经推理过的一样,现场遗留下来的死前讯息是『吾郎』两个字。可是为什么是『吾郎』呢?为什么不是『和夫』呢?如果杀害绢江夫人的犯人试图要嫁祸给谁的话,和夫不是比吾郎更适合吗?因为事件当天,和夫在晚餐的餐桌上,和绢江夫人大吵了一架,而且还顺势说出『我要宰了你』这种恐吓的话。我认为对犯人而言,没有比和夫更理想的代罪羔羊了。」 「这倒也是。明明有和夫这个最适当的人选,犯人却选择了吾郎。这是为什么呢?」 「是。这时我想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是和夫自己就是杀害绢江的犯人。」 「毕竟要伪造死前讯息,绝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嘛。可是和夫有不在场证明。虽然是不伦之恋的女方证词,但他的不在场证明还算可信。」 「是的。所以另一个可能性就浮出水面了。」 「另一个可能性?」 「就是犯人并不知道和夫曾说过『我要宰了你』这句话。如果没有听到这句话,自然就不会产生要嫁祸给和夫的想法。那么,不知道和夫说过这句话的人,又会是谁呢?」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想到是前田啊。宅邸里的人,只有前田没有同桌用餐。独自一人在别邸用餐的前田,并不知道晚餐时发生的大骚动。」 驾驶座上的影山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所有谜题都解开了。」丽子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继续问的问题了。至于其它还不清楚的细节,等到了明天,前田本人应该就会亲口说明了吧。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精疲力竭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了。对了,话说回来,既然过了午夜的话—— 丽子突然觉得胃里空空的,于是便想起了之前没吃到的鹅肝。手表指向凌晨两点,正是让人忍不住想吃消夜的时间。 「欸,影山1一丽子朝驾驶座探出身子说。「你肚子饿不饿?」 不过影山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我并不觉得特别饿。]并且像平常一样爱逗弄人的这么回答。「不过大小姐若是有想去的地方,那就请您带路吧。可是,有提供鹅肝的餐厅现在已经休息了。」 「这倒也是|一丽子一瞬间陷入沉思,然后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欸,影山,你有没有常去哪家店啊?」 「您说我吗?」影山似乎吓了一跳般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给了一个就他而言相当意外的答案。「当然有。」 「骗人?真的有吗?哪里、哪里、在哪里?很近吗?半夜也有开吗?是什么样的店啊?」 为什么白己会异常兴奋呢?这点就连丽子本人也不清楚。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象过影山平常用餐的样子,所以丽子不由得兴起了好奇心吧。面对这样的一丽子,影山也用带着些许兴奋的语气吹嘘着。 「那是隐藏在五日市市街旁的名店呢。在上海习艺多年的主厨,使用国产上等食材,再以珍藏的酱汁与不外传的烹调方法,调理成极致珍品——」 「是中华料理啊!」 「是的。」影山在驾驶座上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是最强的中华拉面。」 「中华……拉面?」影山出人意表的选择,让丽子不禁哑口无言。接着她拚命憋住不知道为什么不断涌上心头的笑意,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然后,丽子带着很有大小姐风范的开朗笑容,以略带做作的语气,对驾驶座上的管家这么说: 「好像是家很有趣的店呢。可以马上带我去吗?」 「遵命,大小姐| 影山恭敬地这么回答后,便猛转方向盘,同时用力地踩下油门。 在这彷佛整个国立市都陷入沉眠的寂静夜晚,轻快的引擎声响了起来。 载着大小姐与管家的豪华礼车,一路疾驶向令他们垂涎的深夜晚餐。 第一话 您需要不在场证明吗? 台版 转自frente(makeinu.weclub.info) 1 中央线特快列车从国分寺车站出发后,仅花了六分钟,便抵达了立川车站。 九月下旬的某个礼拜六下午。前来购物的客人、与只看不买的客人,将立川车站周边挤得水泄不通。真不傀是中央线最热闹的「立川市」。事实上,在中央线沿线,近年来没有一个城镇能像立川一样,有如此快速的转变——车站前变得整齐清洁,现代化大楼四处林立,奇妙的前卫艺术品大放异彩,还有搞不清要驶向何处的单轨电车悠然地在头顶上行驶而过。这幅光景,的确颠覆了人们对中央线的印象。甚至还听说过「立川已经超越吉祥寺了」这样的说法。不过,住在吉祥寺的人们可丝毫不觉得自己「被超越了」—— 宝生丽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在车站南口前的pedestrian deck(行人专用的空中回廊)上。黑色裤装配上纯装饰用的黑框眼镜,束在后脑杓的黑发随着步伐而晃动。这副打扮,看在旁人眼中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职业妇女吧。不过,她其实是一位任职于国立署、货真价实的现任刑警。今天她并不是出来买东西,而是正在执勤当中。 相较于百货公司大楼林立的车站北口,车站南口的市街发展就比较缓慢,还留下许多有待再开发的空间。再稍微往后头走一会儿,那里就是「老旧、狭窄、低矮」三要素俱全、杂居公寓栉比鳞次的地区。丽子从空中回廊搭电梯来到地面上,徒步行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栋窘促的五层楼钢筋建筑。建筑物整体都脏兮兮的,外观跟废弃大楼只有一线之隔。挂在正门上写着『权藤大楼』的门牌,也让人深刻感觉到年代相当久远。 一走到这栋权藤大楼的正面,丽子确认了一下手表。下午两点十五分。从她由国分寺的若叶集合公寓出发,到现在只过了十五分钟,在搭电车移动的过程中,完全没有遇到什么会拖延时间的突发状况。换句话说,这十五分钟可以视为从若叶集合公寓来到权藤大楼的最短时间,丽子内心里下了这个结论。就在这时—— 立川的街道上传来熟悉的轰隆声。丽子心生一股厌恶的预感,她往东边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里出现了一辆明显超过速限的英国车——银色涂装的jaguar一尘不染的车体反射着午后阳光,就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老实说,恐怕比肉眼直视太阳还要刺眼。 尽管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丽子却还是忍不住祈祷。 「…………」拜托!拜托你停在十公尺以外的地方! 然而丽子的愿望落空了,超级引人注目的jaguar发出「叽!」的夸张煞车声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丽子身旁五十公分处。暴露在路人好奇眼光下的丽子,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被众人嘲笑的小丑,厌恶戚挥之不去。 接着,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悠然地从驾驶座开门下车。碰巧目睹的立川市民们,会如何看待这个男人呢?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吗?还是黑道的少帮主呢?该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警官吧,然而事实真相偏偏就是如此。他正是年纪轻轻、才三十二岁就拥有警部官阶的国立署菁英——风祭警部。附带一提,他还是「风祭汽车」——那个以优美设计和恐怖耗油率而为人所熟知的企业——的少爷,所以,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也没错。「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却穿得像个黑道少帮主,在做警察这一行」,或许,这是最能精确说明风祭警部这个人的形容法吧。 这位警部才刚下车,便以炫耀般的姿势确认左腕上的劳力士手表。然后,他对那个比自己早到一步的丽子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 「真可惜啊。这一带的道路实在是太狭窄了,无法充分发挥jaguar的效能。虽然我已经使出我所有的驾驶本领,尽量缩短时间了。」警部一边无意识地自吹自擂,一边夸张地耸了耸肩。「算了,我还是别再不识趣找借口推托了。的确是我输了,宝生。按照约定,今晚我请你去最高级的义大利餐厅吃饭吧。」 「咦?」在一瞬间的困惑过后,丽子啪地一声,将双手往胸前一拍。「太好了!只要一次就好,我好想跟风祭警部共进晚餐喔——警部!」接着语气一变,把脸凑近眼前的上司。「您以为我会很开心地这么说吗?」 「你、你就高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警部说着说着,被丽子的气势击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话说回来,谁跟你约定过『要是我赢的话,您要请我吃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喔~』——我们根本就没有这么约定过吧!我才不可能做这种约定呢!」 「我觉得,也不至于绝对不可能吧……」 「不,绝对不可能!」丽子斩钉截铁地断言。「更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在打赌,要比赛谁最快从国分寺抵达立川。这终究是犯罪调查的一环,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的必要手续。没错吧?警部!」 一面这么说着,丽子伸手指向了权藤大楼。那里停着几辆警车、还有数名员警,大楼入口拉起了印有禁止进入的黄色封锁线,诉说着这里是事件现场的事实—— 2 立川车站南口的权藤大楼发生了刑案事件。宝生丽子早先接获通报,赶往现场时,是在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的清晨时分。丽子忍着呵欠,穿过黄色封锁线后,便冲上阶梯抵达大楼的三楼。「——对不起,我来晚了,警部。」 虽然丽子并没有迟到,但她还是一边用道歉取代打招呼,一边走到上司身旁。 风祭警部则面带爽朗的笑容,举起一只手说:「没关系,其实我也才刚到而已。」 他的态度活像是男友温柔地迎接迟到的恋人一般。今天一整天,大概又要被这位上司搞得晕头转向了吧,想到这里,丽子不禁萌生立刻掉头回家的念头。不过她还来不及转身,警部就下达了第一道指示。 「那么,马上就来观察一下现场吧。跟我来,宝生。」 警部一转过身子,丽子立刻跟了上去。两人默默地爬上阶梯,来到了三楼与四楼楼梯间的平台。那里躺着一位身体已经冰冷的女性。虽然过去曾屡次见过相似的光景,但丽子还是无法习惯。当丽子忍不住想别过头去时,警部突然发问了。 「宝生,看了这个现场后,你有想到什么吗?」 「呃,想到什么啊……」有什么疑点吗?丽子慌慌张张观察起现场。 已经成为尸体的女性,看起来年约三十几岁,身材中等,不胖也不瘦,脸颊圆润,留着一头短发,容貌相当普通。服装也是极为朴素,一身茶色衬衫,配上紧身黑色短裤。勾在脚跟上的淑女鞋也是黑色的。这位女性的腹部可以看到疑似遇刺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在水泥地上勾勒出无人见过的地图轮廓。放眼望去,尸体周遭没见到凶器之类的东西。虽然可以断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不过除此之外,丽子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意见。她老实地认输了。 「对不起,警部,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 「哎呀哎呀,真拿你没办法。」风祭警部露出了非常开心的表情,这么说道。「仔细看清楚罗,宝生,尸体身旁没有凶器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这是——」 我知道,是杀人事件对吧——搞什么嘛,刚才真是白白认输了! 丽子把警部那些没有内涵的话当作耳边风,快速地确认死者的持有物。 她在短裤口袋里发现到钱包及一支疑似房门的钥匙。检查钱包的内容,里头有现金一万两千元与少许零钱、两张信用卡以及驾照。风祭警部立刻接过驾照,并大声念道。 「被害者的姓名是菅野由美。住址是国分寺市本町三丁目,若叶集合公寓二〇二号室——」 从出生年月日来推算,被害者的年龄是三十五岁。 这时丽子突然察觉到,在被害者持有的物品中,居然找不到手机。这就奇怪了,这年头女性平时多半都会随身携带手机吧。看来犯人把被害者的手机带走了,犯人大概是担心警方会从手机里查出自己的身分吧。从这个角度反推回去,犯人是个与被害者熟识的人物。就在丽子这么推理的瞬间—— 「根据我的推理,犯人应该是与被害者熟识的人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宝生。」 「…………」你何必问我呢,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啦…… 「既然你不懂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重点在于手机。犯人偷走了手机!」 「…………」丽子有种自己的想法被人盗用的感觉。 马耳东风地听着警部的推理时,丽子只有一点怎么样也搞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滔滔不绝发表看法,但推理能力跟部下相同等级的人,会变成她的上司,而丽子却只能当个部属呢? 彻底了解过现场的状况后,丽子与风祭警部前往五楼。权藤大楼的五楼是居住区,这栋大楼的所有权人独居在这里。 权藤宽治,六十七岁。他正是这起事件的第一发现者。 把刑警们请进自家内的权藤宽治,不知为何,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请丽子等人就座后,权藤宽治便马上叙违起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那是今天早上六点的事情。我有每天出门慢跑的习惯,所以今天早上我也一如往常穿上运动服出门。不过一走下楼梯,我吓了一跳。眼前有个女人流着血,倒卧在楼梯间。我很快就看出她已经死了——不,她不是这栋大楼的住户喔,只要是跟大楼的承租者有关的人,我连打工的长什么模样都一清二楚。那个死掉的女人我完全不认识。所以,我马上就回家里打一一〇报警了。」 「我懂了。」风祭警部恍然大悟似地深深点了点头。「所以您才会穿着运动服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权藤宽治身为大楼的经营者,却又穿着一身运动服,这种身分落差,似乎才是警部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了让彻底搞错问话焦点的上司闭嘴,丽子代为发问。 「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您有没有听到什么争吵的声音呢?」 「没有,我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房间里,没有注意到什么异状。不过,这栋大楼一到晚上,几乎没什么人就是了。」 「这栋大楼的各楼层,分别开了些什么店呢?」 「一楼是珠宝店,二楼是接骨医院,然后五楼是我的住家。嗯,三楼跟四楼吗?两层都是空屋喔。因为不景气的关系,已经空下来将近两个月了。」 权藤大楼似乎是一栋使用效率极差的大楼。既然三楼四楼都是空屋的话,大概很少人会爬楼梯上来吧。犯人知道这个空间就像都市里的盲点,所以才特地选这里做为犯案现场吗? 结束询问的丽子与警部向权藤宽治道过谢后,便离开了五楼的住家。 「恐怕犯人事前就已经掌握这栋大楼的状况,为了杀害菅野由美,犯人利用手机简讯还是什么的,把她叫来这栋大楼。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准备周详的预谋杀人案。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这则推理很有警部的风格,既没有特别值得否定的地方,也没有特别值得赞赏的地方。不过,丽子认为这样的推理姑且还算合理,所以坦率地点头附和。 「是,我认为正如警部所想的一样。」 不久,验尸报告出炉了。根据现场医师判断,被害者的死因为出血性休克。凶器推测为小刀或菜刀之类的锐利刀械。致命伤确定是腹部的刺伤,不过除此之外,手背和脖子等处也可见到些微的擦伤,这应该是被害者和犯人扭打时所留下的伤痕。也就是说,菅野由美并非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突然遇刺。 死亡时间推测是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 得到了这些情报后,调查员们便开始在现场周边打采消息。只不过,生性不爱脚踏实地、进行基础调查的风祭警部,似乎已经对立川的现场感到厌倦。他用宛如邀请朋友一同散步般的轻松口吻开口了。 「宝生,要不要去国分寺看看啊?我想看看菅野由美的房间呢。」 3 看在国分寺市民的眼里,那情景就像是警车正紧追着一辆肇事逃逸的豪华英国车。但是事实并非这样,实际上是风祭警部开着银色jaguar领头,而丽子等低阶的警官则是搭乘警车尾随在后。话虽如此,不管是哪种情况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都一样就是了。 国立署一行人像这样浩浩荡荡抵达国分寺市,时间还只是上午而已。由于事件发生在清晨,丽子有预感今天一整天似乎会相当漫长。她一边叹气,一边下车。 若叶集合公寓是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公寓。每层楼各两户,合计四户,沿着露天走廊排列,结构相当单纯。菅野由美的房间就在刚上楼梯的头一间。 接获联络的公寓房东已经在那里等待警方的到来。当他被问及关于菅野由美的事情时,白发苍苍的男性一边翻阅手边的资料,一边回答。 「工作地点是『望月制菓』,那是一家位于立川的知名企业。菅野小姐隶属那里的会计课。她在我们公寓住了八年,房租都有按时缴交。」然后那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顶多只有在入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吧。」 菅野由美的相关情报,全都来自于更新契约时房东存留的书面资料,以及房租的入帐纪录,平常双方似乎没有往来的样子。 请房东开门后,调查员们踏进被害者的房间。那是个供单身住户使用的房间,由一点五坪大的厨房、三坪大的卧房、浴厕,以及小阳台所构成。屋内的家具不多,放眼望去,只看得到小电视、朴素的床、电脑桌、以及书架。因为东西不多,整个房间看起来很清爽,只是以单身女性的房间而论,带给人一种欠缺光彩的印象。 警部朝房间瞥了一眼之后,突然间开心地叫道。 「喔喔,你看看,宝生。」警部伸手拿起了装饰在书架上的相框。「这是不是被害者的男朋友啊?」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看了警部递过来的相框后,丽子也只能点头同意。 在照片里,生前的菅野由美与一位大约同年的男性亲密地脸贴着脸。她身穿亮丽的粉红色服装,睑上带着驾照照片所难以比拟的灿烂笑容。另一方面,照片中的男性则是个相当少见的美男子,晒黑的肌肤配上轮廓深邃的脸庞,穿衣品味也不差。不过,他浮现笑容的表情中,却感觉得出些许阴霾,让丽子感到忐忑不安——不,等等,宝生丽子!光凭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断,这可不好啊。严禁臆测! 正当丽子严以律己的同时,一旁的马虎上司却草率地说出了充满臆测的见解—— 「这男人感觉很可疑呢。他和被害者真的交往顺利吗?他们两人真的相爱吗?我看他一定只是玩玩吧?这种重视外貌的做作美男子最不值得信任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宝生。」 「…………」丽子一边仔细端详着活脱脱就站在她眼前的做作美男子,一边心想,既然他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么这话应该是错不了吧。「您说得没错,警部。我也是打从以前开始就觉得这种男人不能信任。」 「喔喔,我们真是投缘啊,宝生。」 不,那倒也未必喔,警部——丽子在心中这么低喃后,又将话题拉回照片中的男性身」」。 「总之,第一要务是查明这男人的身分吧。这房间里一定留有什么线索才对。」 在有点僵化的微妙气氛中,丽子、风祭警部、和其他调查员 们一起,继续搜索房间。他们从电脑里留下的纪录与信件等资料,轻易查出了菅野由美的交往对象。和她关系亲密的男性只有一个人,名叫江崎建夫。 江崎建夫同样在望月制菓上班,是菅野由美的同事,住家位于立川—— 彻底搜查过被害者的房间后,丽子与警部敲了敲被害者隔壁的住户,二〇一号室的房门。据房东先生说,住在这一户的人名叫户田夏希,今年二十一岁,好像是个在附近就读大学的学生。听到敲门声后,开门探出头来的是个圆脸的女孩子。 请问是哪位?她瞪着大眼这么问道。面对这个质问,风祭警部以宛如电影明星般的洗链动作亮出了警察的识别证。为了能潇洒地做出这一连串的动作,风祭警部平常就坚持不懈地持续努力练习,这点丽子非常清楚(不过他并不晓得丽子知道这件事)。 「你是户田夏希小姐吧。关于你的邻居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尽管刑警突然造访,户田夏希却似乎不怎么讶异,似乎事前就有心理准备。她非但不感到困惑,反而还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呜哇,是正牌的刑警耶!」她以近似欢呼的声音这么说道。接着她态度一变,转而压低声音,询问起刑警来。 「欸欸——隔壁的姐姐被杀了是真的假的?看到网路上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我吓了一跳呢。她是在立川的大楼楼梯上遇刺的吧?是吗?果然是真的啊——她人那么好说,真可怜呐——世事难料啊——!」 「…………」这番话之所以听起来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是因为那口聒噪的关西腔使然吗? 风祭警部一瞬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过他马上就打起精神开始询问。 「你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吗?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 面对这么笼统的问题,户田夏希仿佛久候多时似地开口。 「我跟由美姐常一起吃饭。不过由美姐好像很烦恼呢——原因是男人喔——她有个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不过那家伙是个很过分的男人说——……」 简洁地归纳过户田夏希那拉长尾音的关西腔后,她陈述的内容如下。 菅野由美似乎很烦恼的样子,原因是男人。她有个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可是那位男友是个很过分的男人。他最近交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是公司董事的女儿。如果能跟她结婚的话,就等于是鲤鱼跃龙门、少奋斗三十年,在公司里的地位也等同于获得了保障。尽管无情无义,他还是向交往七年的女朋友菅野由美提出了分手的要求。当然,对她来说,那可不是说一句「啊,原来如此」就能善罢甘休的事情。菅野由美对这份感情表现出强烈的执着。结果,分手的事情始终悬而未决,两人的关系就这样逐渐交恶,之后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剪不清理还乱的爱恨剧码了——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之前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是,即使喝得烂醉如泥了,由美姐还是一直说『我绝不会跟他分手』。而且她还说什么『如果要分手的话,我一定要当面跟他的新女友痛快大吵一架』,真是有够吓人的。」 「等、等一下。」丽子取出那张照片,拿给户田夏希看。「菅野由美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是这个人吗?」 户田夏希才轻轻瞥了眼前的照片一眼,就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啊。由美姐有给我看过这张照片,所以绝对错不了的。我记得名字好像叫江崎啥么来着的——」 跟户田夏希打听情报所得到的成果超乎预期。一关上二〇一号室的门,风祭警部立刻握紧拳头大叫。「错不了的。犯人就是江崎啥么来着的!」 「是建夫喔,警部。人家可不叫啥么来着的。」 「没错,是江崎建夫。他想跟董事的女儿结婚,可是交往了七年的菅野由美却不肯轻易放手。所以对他来说,菅野由美的存在就成了阻碍。」 「因此,江崎把菅野由美叫到立川的权藤大楼,并且加以杀害——这样就说得通了。那该怎么办呢?警部。我们现在要直接返回立川,冲进江崎家吗?」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风祭警部拿出菁英刑警会说的话,制止住干劲十足的丽子。 「哎呀,你先等一下嘛,宝生。犯罪搜查可是严禁臆测哟。」 「…………」警部,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警部您哟。 「江崎建夫无疑是最可疑的嫌犯。不过调查才刚开始,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总之,我们先跟一楼的住户打听看看吧。」 于是两人走下楼梯,来到公寓一楼。据房东表示,位于一楼的两间房间之中,有一边是空屋。剩下的一〇一号室里住着松原久子,年纪约五十岁,是个在附近超市兼差的单身女性。 丽子立刻敲了敲一〇一号室的门,不过里头并没有人回应。住户外出了吗?当丽子抱着半放弃的心态,用力地反覆敲着门时,门后方总算传来了人声。 打开门采出头来的是一位略胖的中年女性,脂粉不施的脸、配上让人联想到大佛头部般的卷发,昏昏欲睡的双眼眨个不停,身上穿着的棉布衣裤大概是睡衣吧。看来,这位女性才刚被吵醒,便慌慌张张地跑来玄关应门了。 警部跟刚才一样潇洒地出示警察的识别证,然后重复说出跟刚才几乎相同的话。 「您是松原久子女士吧。关于住在二楼的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喔……」跟方才的户田夏希不同,松原久子似乎无法立刻掌握眼前的状况。不过,等她反覆看了递到眼前的识别证、风祭警部、以及丽子的脸好几次后,她总算清醒了过来。「啊啊,你们是刑警啊。」她大声喊道。 一瞬间倾吐而出的酒气,让丽子忍不住往后倒退半步。对方似乎暍了酒。从玄关望进去,可以看到厨房地板上有一堆一升酒瓶和啤酒罐,宛如保龄球瓶般并排在一起。 风祭警部在问话时也刻意避开她的酒气。「您认识菅野小姐吗?」 「啊啊,二〇二号室那个女的嘛。说是认识嘛,顶多也只有偶尔遇到的程度而已。这么说起来,昨天晚上好像也有看到她——」 松原久子所说的话让丽子吃了一惊。风祭警部也将别开的脸重新转向中年女性。 「真、真的吗?您真的见到了菅野由美小姐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逼近眼前的警部给吓到,松原久子的表情僵硬起来。 「当、当然是真的。对了,那是昨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吧。我下班回家时,那个女人刚好从楼梯上下来。我们可没有打招呼喔,只是擦身而过而已。不过我很清楚看见她的脸,所以绝对错不了的。」 「七点半这个时间点没错吗?」 「啊啊,这也错不了。我回家之后马上看了时钟,而且打开电视时,nhk刚开始播放七点半的本地节目。」 「这样看来似乎是没错了。那么,菅野由美小姐会出门去哪里呢?」 「谁知道啊。大不了就是去便利商店吧?话说回来,刑警先生——」 松原久子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她慢慢把脸凑近警部。「您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欸,那个叫菅野的女人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啊啊,不,不是这样的。」警部露出微妙的表情,并以照本宣科的口吻淡淡地说出事实。「今天清晨在立川的某栋大楼,发现了菅野由美小姐的尸体。我们正朝杀人案的方向进行调查——」 从警部口中得知事实后,松原久子露出不带半点虚假的惊讶表情大叫。「什么!」接着她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道。「被杀了?那个女人吗?」 「是的,很遗憾。」警部简短地这么回答后, 又重复了之前同样问过户田夏希的问题。「您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吗?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 然而松原久子却马上皱起脸来,并且瘪着嘴回答。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就算遇到了,也不会打招呼啦。所以,就算您问我她有没有什么异状,我也……」 尽管如此,为了从她身上探听出更多情报,警部还是试着多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是她始终回以「不知道,不清楚」这种没有用处的答案。我可不想跟闹出人命的大事件扯上关系啊——从她的回应中,隐约透露出这种自我防卫的态度。 结果,在没有更多收获的情况下,刑警们告别了一〇一号室。 尽管如此,他们也得到不少收获。根据验尸报告,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推测为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可是根据松原久子的证词,菅野由美在昨晚七点半的时间点还活着。把这点列入考虑的话—— 「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就是晚间七点半到九点之间的一个半小时了。」 「不,实际上范围还要更小。晚间七点半左右菅野由美人选在国分寺,之后却在立川遭到了杀害。不管她是被谁带走也好,还是自己步行移动也好,在前往立川的这段时间内,被害者应该还活着才对。」 这时警部突然询问丽子。「从国分寺开车到立川要花多久时间?」 「比起汽车,电车要快多了,不是吗?警部。」 丽子一句无心之言,激起了风祭汽车的少爷那无谓的自尊心。 「喂喂喂,别说傻话了,宝生。汽车当然比电车快啊,金哈克曼不也开车追过了电车吗?」 「您说的是『霹雳神探』(the french e)吧?那可是电影呀。在一般道路上拐来拐去的汽车,以及笔直跑在铁轨上的电车,实际上两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您知道吗?警部,国分寺与立川之间的铁路,直的像尺一样喔。」 「你知道吗?宝生。当人们在车站与建筑物之间缓缓步行的时候,汽车还是继续以高速行驶呢。」 坚持己见的两人,毫无意义地持续争论了一会儿。于是丽子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么我们来比比看如何?我坐电车,警部开车。我们同时从若叶集合公寓出发,看谁先一步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 「好啊,正合我意。我就认真地露一手,让你见识见识a级驾照的本事吧。」 「…………」又在自吹自擂了吗?这个b级刑警先生…… 丽子推一推滑落的眼镜,说着「那就这么决定了」。然后,她还仔细叮咛这位为求获胜不择手段的上司。「丑话先说在前头,警部。在公路上行驶时,请务必将车速保持在标准速限之内,还有,绝不能作弊喔。」 「作弊——什么作弊?」 「禁止使用警笛和警示灯。」 「这、我知道啦,谁会用那种东西啊!」尽管嘴巴上这么说,警部却很遗憾地咋舌表达不满。 原本两人绕着从国分寺到立川最快的移动方式打转的争论,就这样发展成丽子与风祭警部的正式对决。只不过,就算丽子再怎么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也记不起来在这场比赛中,他们有打赌过说输家要请客吃最高级义大利料理—— 4 于是事情就发展成一开始的那个局面。比赛结果是丽子先抵达权藤大楼。晚到的风祭警部则是趁机邀请丽子吃晚餐,但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是啊,你说得没错,宝生。这场比赛,其实是解决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一案的必要验证手续,跟义大利料理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知道警部是不是总算想起来当初的目的,还是为了掩饰遭到拒绝的尴尬(丽子觉得八成是后者),警部摆出了刑警认真面对事件的表情。 「从国分寺的若叶集合公寓出发,到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搭电车移动的时间正好是十五分钟。由这次的比赛结果可以得知那是最短时间。不过,松原久子目击到菅野由美是在晚间七点半离开若叶集合公寓,这也就是说——」 风祭警部皱起眉头,装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然后说出了就算不用想也能明白、只有小学生算数等级的结论。 「错不了的。菅野由美最快也要到晚间七点四十五分才会抵达权藤大楼,因此她遭到杀害是在那之后的事情。把这点跟验尸结果一并考虑的话,犯案时间应该是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的这一小时十五分钟。」 原本范围长达两小时的犯案时间一口气缩短了,调查出现了显著的进展。满足于此一成果的风祭警部,总算能够高声宣告,即将要和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对决。 「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去会会那个男的吧。那张照片上故作潇洒的美男子——江崎啥么来着的!」 「警部,您很喜欢用这种口吻说话吗?要是太小看对方的话,小心被他反将一军喔。」 「哎呀,没关系啦。话说回来,江崎建夫的家在富士见町吧。从这边走过去也不远呢,不,还是开车好!」警部抓准机会,打开爱车的车门,邀请丽子入座。「来吧,宝生,坐上我的jaguar副驾驶座——」 「我们用走的吧。」丽子砰一声地关上车门,「刑警靠双腿来办案,这是基本工夫喔。」她面带冰冷的微笑,这么说道。 而手指不慎被车门夹住的警部,则是惨叫着往后跳开。 其实,丽子从来没坐过警部的jaguar。每当警部说要开车送她时,她总是一口回绝。拒绝的理由连她自己也弄不太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强烈感觉到那辆银色jaguar是雄性,而且还是发情中的雄性。当然,丽子很清楚汽车没有分什么雌雄性别,更没有所谓的发情期—— 结果,两人共乘一辆普通的警车前往江崎建夫家。在中央线与青梅线两道电车线路的分歧处,兴建了一栋四层楼高的出租公寓,那里就是江崎建夫的住处。 站在二楼尽头的住户门前,风祭警部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应门了。探出头来的,正是照片上笑容带有些许阴霾的男朋友。 一直到警部照惯例、帅气地亮出示识别证为止,状况都还好,不过才一个不留神,「你是那江崎啥么来着的,不,是江崎建夫先生吧。」他就这样自爆了。「我、我、我们是国立署的——」 「嘘——!」江崎建夫竖起食指抵在嘴前,打断了警部的话。「我知道,请不要喊得那么大声。总之,先进来再说吧。」 难得能够表现一下的场面,就这么泡汤了,警部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进入室内。瑟子也紧随在后。虽然房间不大,但内部装潢却很素雅,充满了高级戚。以三十几岁的单身上班族而言,这个居住空间可说是绰绰有余。江崎建夫请刑警们就座后,便主动开口说:「我知道两位刑警为什么会来我这里,是为了菅野由美的事情对吧?」 中午过后,各家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都大肆报导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一案。所以江崎会预测到警察必定会来造访,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的话,事情就好谈了。方便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吗?」 虽然警部使用请求的语气,但却展露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首先,是你跟菅野由美的关系。江崎先生和她正在交往对吧?」 「嗯嗯。我跟她是同期进公司的同事,从很久以前就顺其自然地开始交往了。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喔。就在大约一个月前。」 「是吗?可是,要跟长年交往的女朋友分手,对彼此来说应该都不容易吧?如何?你们分手还算顺利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 道这算是顺利还是不顺利……不过,我认为她已经释怀了。毕竟彼此都是成年人嘛。」 「喔,那真是太好了。嗯?不过请等一等,江崎先生。」警部像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地,歪着头又说:「交往了七年,结果男友却突然说,我就快要跟董事的女儿结婚了,所以我要跟你分手』——真有哪个三十五岁的单身女性会就此善罢甘休吗?我个人倒是不太相信呢。」 丽子暗中咋舌惊叹。虽然风祭警部是个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上司,然而,就像这次逼问嫌犯时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他那宛如爬虫类般的嫌恶感,是任谁也学不来的。如果自己是嫌犯的话,八成会想要一脚踩在他脸上吧,江崎一定也产生了同样的冲动。不过耐性十足的嫌犯并没有真的动脚。 「您到底想说什么?刑警先生。您是在怀疑我吗?」 「不,怎么会用怀疑这种字眼呢。」警部大概很清楚现在正是决胜的关键时刻吧,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江崎先生,你昨晚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哎呀,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您果然是在怀疑我啊。」 「不不,哪有什么怀疑。这只是例行性的问题,不管对谁,我都会问的。」 警部与嫌犯的视线交会在一起。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江崎建夫缓缓开口了。 「好吧,那我就回答您的问题吧。昨晚是吗?这个嘛,我记得离开公司是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我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可是走出公司时,刚好碰到了认识的人。是以前在公司一起工作的后进,名叫友冈弘树。虽然好一阵子没联络,但我听说他现在在货运公司的仓库上班。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附近租房子住,我就直接去他家叨扰了。他住在自行车竞速场附近的旧公寓二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称应该是叫做『寿公寓』。我在那里让他招待了一顿晚餐。虽然我一直说『不用那么麻烦啦』,但又不想让对方难堪,只好留下来吃晚饭。没想到他很擅长做菜呢,眨眼之间,就用职业级的好功夫做出两人份的炒饭呢。哎呀,真是太好吃了。」 「那、那是几点钟的事情?」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当时卫星电视正在播出甲子园的阪神对广岛战。在四局上半轮到广岛队打击时,我记得东出选手击出一支安打,梵选手则是击出一支牺牲短打。广濑被三振,而栗原是击出了外野高飞——」 「结果没有拿下半分对吧。不了,下半场的详情就不用说了。」警部催促着江崎继续说下去。「你跟那个友冈先生,一直待在一起看晚间棒球转播吗?」 「不,我没有待那么久,而且他还要去上夜班。吃过他做的炒饭之后,我马上就告辞了。离开他家时,大概是七点半左右吧。」 「七点半!你在七点半就跟友冈先生告辞了是吧?」 「不,我们还多聊了一会儿。他说那一带路很难认,怕我迷路,坚持要送我到立川通的马路上。所以我和友冈是在七点三十五分左右告别的。」 「那么,七点三十五分以后,你就是一个人罗!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风祭警部的亢奋情绪似乎到达最高点。他已经不再试图隐瞒自己一心想要调查不在场证明了。的确,江崎所说的话逐渐逼近事件的核心。丽子和警部神色紧张地等待嫌犯继续说下去,然而,江崎却出乎意料、断然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一个人喔。和友冈告别后,我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店名叫『鲁邦』。我大概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进去店里,那里的老板留着满脸大胡子。之后我又续了一杯咖啡,在那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是在九点半左右离开咖啡厅,然后就走路回家了。接下来我都是独自一个人,所以,也拿不出什么不在场证明——」 结束了自己的陈游后,江崎建夫转而询问沉默不语的刑警们。 「话说回来,菅野由美是在什么时候遭到杀害的呢?既然我都回答了问题,刑警们也该回答我吧。」 「……唔。」警部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并且以充满挫败的痛苦语气说:「案发时间推测是昨晚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 这时,江崎脸上流露出「喔喔!」这样的喜悦神情,以及「嗯?」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相较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他反而带着讶异的表情发问。「七点四十五分?那个——刑警先生,这所谓的四十五分是怎么一回事?时间抓的这么准吗?您是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这时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跟菅野由美小姐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大婶,曾在昨晚七点半目击到她生前的最后身影。详细过程就省略不提了。总之,晚间七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是从已知事实合理推测出来的。」 「喔,原来如此——」江崎装出稍微陷入沉思的动作后,才重新流露出喜悦与放心的表情。 「总之,在那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我人一直待在『鲁邦』咖啡厅。毕竟我进『鲁邦』的时候,是七点四十分左右,既然如此,我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很完美了吗?大胡子老板应该能作证那段时间我都待在他店里。」 江崎建夫用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望着刑警们。风祭警部却发挥出不服输的个性。「没确认过还不知道呢。」他逞强着这么说道。 这时的丽子,也只能不悦地注视着嫌犯那夸耀胜利的表情。 5 当天晚上,宝生丽子与风祭警部来到了立川迩上的咖啡厅「鲁邦」。「鲁邦」位于距离立川车站步行约十分钟的地方。两人造访此处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查证江崎建夫所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就某种含意来说,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有点完美过头了。 咖啡厅里的确有个蓄着落腮胡的老板,看上去是位沉着稳重的中年男性。他清楚地记得咋晚有一位身穿西装、坐在角落座位上的客人。 「他点了两杯咖啡,在这里待了大约两个小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 根据前一天发票与收银机的纪录,这位客人确实在昨晚七点四十分点了咖啡,然后在九点半左右结帐,与江崎建夫的证词完全吻合。不仅如此,店里多位客人也都对这位身着西装的男性记忆犹新。打听之下,才知道来「鲁邦」的大都是常客,因此新客人自然会特别引人注意。 「比方说,您看,那位客人就是第一次来。」 其中一位常客,偷偷指了指窗边的位子。 翘着腿坐在那里的黑衣男子,正一边把英文报纸举在面前,一边啜饮着咖啡。 警部只瞥了那位男性一眼,便再度转头面向常客,对他们出示江崎建夫的照片。老板与常客们指着照片上那位笑容诡谲的男性,断言说道「错不了的」、「是啊,就是这个男的」。 完美无缺啊。菅野由美遭到杀害,是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而江崎建夫在这段时间都一直待在这家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上。除非他懂得分身术,否则,他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权藤大楼,并且杀害菅野由美。 这么一来,最有嫌疑杀害菅野由美的嫌犯,江崎建夫的不在场证明就此成立。 「感谢您的协助。」以绅士般的态度向老板道谢之后,风祭警部便推开门走出店外。不过门上的钤铛声还没停歇,他立刻态度丕变。「唉唉,居然有这种事!」风祭警部怒气冲冲地走向路旁的杜鹃花树,大叹着「可恶,经过一整天搜查,又回到原点了吗」,接着又粗暴地乱拔杜鹃花树叶,大骂:「我觉得犯人绝对绝对就是那家伙!」 「警部!请不要对着行道树发脾气啊!大家都在看了,而且——」 要是人家报警的话该怎么办啊?丽子附在他耳边低声这么一说,警部这才惊 觉自己在做傻事。 「那可就麻烦了。」看样子,他似乎是回过神来了。 马上把手上的叶子扔掉的风祭警部,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白色西装的袖子,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算了。仔细一想,搜查也才阳开始嘛。今天大概就暂时告一段落吧。接下来,就看明天的搜查情况了——啊啊,对了对了,这么说起来!」警部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弹了一下手指头,接着用指尖对着丽子说:「我一忙起来就忘了,真不好意思啊,宝生。」 「——什么事?」 「哎呀,你忘了吗?我们约好今晚要请你吃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啊——」 「没这回事!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约定!」 丽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条立川通。仿佛被看不见的魄力推倒一般,风祭警部往后朝行道树的方向仰倒。 「那么,明天现场见罗!」 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风祭警部便乘车离去了。 目送车尾灯远去的同时,丽子感受到漫长一天累积的疲惫,不禁叹了口气。其中一半以上的疲劳,肯定是这位麻烦的上司造成的。事实上,和平常相比,今天的警部对丽子更加死缠烂打。真希望他在追捕犯人时也能有这种精神,不,还是别指望他比较好。任何事只要过上了风祭警部,期待总是会破灭,而不安往往会化为现实。 「唉,不过他也不是坏人就是了。」 一边温柔地为不在场的上司略做缓颊,丽子一边取出手机,照老样子拨打那支电话号码。 「工作结束了,你现在马上过来。」 电话另一头传来『我明白了』的回应。『那么,我三十秒内赶到。』 咦,三十秒?再怎么说,那也未免太——丽子正在讶异时,手机已经挂断了。 就这样等了十秒、二十秒——丽子站在人行道上,环顾着大马路,却丝毫没有看到任何迹象。然后,就在刚好三十秒过后——丽子背后突然响起了铃铛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一面折起英文报纸,一面从咖啡厅「鲁邦」的门后出现了。 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西装,以及在黑暗中闪耀光芒的银框眼镜,这位头发梳理得服服贴贴、相貌端正的男子,走到丽子面前,并且用宛如书写「谦恭有礼」这几个字的流畅动作,优雅地弓身行礼。 「让您久等了,大小姐。」 「…………」丽子顿时说不出话来。你说「让您久等了」?开什么玩笑。什么让我久等啊——「你人不就坐在这家店的窗边吗?影山!」 「正是。」影山脸不红气不喘,彬彬有礼地再次鞠躬。 影山是宝生家的管家兼司机,接送丽子往返位于国立市的自宅与工作地点(也就是国立署或杀人现场)是他的工作。所以,丽子一直以为他会开着车出现。她作梦也没想到,影山会在咖啡厅的收银台付了咖啡钱,单手拿着英文报纸,伴随着铃铛响声打开店门然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真是的,再怎么神出鬼没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在学跟踪狂还是私家侦探,一路尾随着我是吧。这是父亲的指示吗?」 「没这回事,我只是来迎接工作劳累的大小姐而已。」 「还敢说,明明就是坐在窗边,偷偷观察我工作的情形。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 「您会忽略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不会跟在咖啡厅里看英文报纸的人搭讪』——我只是利用了这个众所皆知的法则罢了。」 「这种法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丽子仿佛诉说着「我受够了」似地扭过头去。「话说回来,车子哪里去了?该不会被拖吊了吧?」 「请您放心,车子停放在那边的百元停车场里。」 「百元停车场?你在骗我吗?」 丽子不可置信地往影山所指的方向望去。 影山没有骗人。一辆巨大的豪华礼车正横跨过三辆普通车子的停车位,好端端地停放在那里。面对着目睹异样光景而瞠目结舌的丽子,影山用诚挚的语气严肃地开口。 「大小姐,请问您有带三百元吗——」 6 宝山丽子搭乘着影山驾驶的豪华礼车,返回自己的家——宝生邸。 宝生邸是座落于国立市某处的豪宅。包含有本馆、别馆、独立凉亭等等,建筑物数量多到用双手都数不清。占地面积也很辽阔,在国立市近郊,没有规模足以凌驾其上的建筑物。不对,有一个地方更大,就是位于府中的东京赛马场。不过那不能归类为住宅就是了。 斥资兴建这座乍看之下大而无当的豪宅的犯人(?)——宝生清太郎,是从钢铁、造船、飞机,到电脑通讯、电力瓦斯,甚至连电影戏剧、本格推理小说都一手包办的巨大财团「宝生集团」的创办人兼会长。而这位清太郎的独生女,正是宝生丽子。 所以说,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那种玩意儿,只要丽子本人想吃,随时都能吃得到。根本没有必要特地拿来跟喜爱炫富的公子哥儿打赌。 丽子一回到家便解开束起的头发,摘下装饰用的黑框眼镜,褪去黑色裤装。接着换上华美的粉红色连身洋装,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千金大小姐。接着开始用起了晚餐——并不是最高级的义大利料理,而是极其普通的法式料理。 吃完烤蔬菜沙拉、扁豆汤、香煎鸭肉等平日吃惯了的餐点后,丽子单手拿着高脚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吹着晚风,优雅地享受这悠闲的时光。不过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闪过脑海的还是风祭警部——不,是早上那件令警部尝到无比屈辱的案件。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对正在休息的丽子问道。 「看来,嫌犯似乎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是吧?」 是影山。拿着红酒酒瓶随侍在丽子身旁的这名男子,乍看之下,是个忠实完成服侍工作的仆役。不过他并非如此简单的人物,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从丽子口中套出话来。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最热爱曲折离奇的杀人案,曾屡次插手介入丽子陷入困境的难解案件。 「你说嫌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看了风祭警部在咖啡厅『鲁邦』里的发言与态度,我就察觉到了。那时风祭警部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因为重要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成立,而心有不甘的刑警』——我有说错吗?」 「不,没错。正是如此喔。」 在这件事情上,与其要称赞影山的观察力,倒不如说那可怜的风祭警部,行为举止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那么,嫌犯提出了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呢?」 「给我等一下!有谁说过要告诉你事件详情了?这次的案子才刚开始,搜查要陷入胶着还早得很呢。」 「不管是要等到变成无头悬案后再说给我听,还是趁现在就说,我认为都是一样的。」 「这个嘛,或许真是这样——可是我偏不说!绝对不说!理由你应该很清楚吧!」 丽子顽抗地在沙发上扭过身子。影山轻轻推了推银框眼镜,继续说道。 「莫非大小姐以为,我听了大小姐的说明后,又会一如既往,肆无忌惮地连连口出恶言?好比说『白痴』、『眼睛瞎了』、『水准真低』、『退下』之类的话吗?」 「…………」不不不,什么我以为,你已经说了一大堆啦! 看着蹙起眉头的丽子,影山把手贴在胸前,以极具安定戚的声音开口。 「请您放心,大小姐。敝人影山也服侍了宝生家有半年的时间了,不仅已经熟悉了工作,和老爷与大小姐之间的信赖关系也日益深厚。我可以自负 地说,自己做为一介管家,已有了显著的成长。所以我绝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大小姐心情的事情。」 「……真的吗?你是骗人的吧?骗人骗人!」 难不成这个喜爱愚弄大小姐的管家洗心革面了吗?真叫人难以置信。 可是,如果影山所言不假,丽子也很想确认看看他的改变。只不过,想要确认这点,丽子就不得不说出案情…… 尽管丽子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最后却还是输给了诱惑。 「好吧,我就告诉你案情吧,听清楚了。」 丽子说完菅野由美遭到杀害事件的详情后,影山深深地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唯一而且最可疑的嫌犯江崎建夫,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正是本次事件的重点。那么请容我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您认为犯人是江崎建夫吗?还是说,您认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犯下的案子呢?请务必让我听听大小姐那充满揣测与偏见的见解。」 「你说得那么直接,还让人觉得比较痛快呢。」 丽子赌气似地说起了她那偏颇的见解—— 「老实说,我认为犯人就是江崎建夫。他有强烈的动机,而且大概也隐瞒了些什么。况且,他又是个人品不值得信赖的那种人。不仅充满野心,还工于心计。虽然脸蛋长得帅气,但个性冷酷无情,爱慕虚荣又自恋,朋友看似很多、却没有知心好友,他肯定有恋母情结,加上又喜欢车子跟衣服……」 「请不要再说了,大小姐。再怎么说,心怀揣测与偏见是没资格当刑警的。」 「谁没资格当刑警啊!」丽子气冲冲地这么说完,便恶狠狠地瞪着管家。「总之,我认为江崎建夫就是杀害菅野由美的真凶。不过,他的不在场证明很碍眼就是了。」 「我明白了。所以说,大小姐对我的期望并非『找出犯人』,而是『破除不在场证明』,我可以这么解读吧。」 「是啊。总之,你就朝那个方向去想吧。」 「遵命。那么,我就以『犯人是江崎建夫』为前提,试着解析这次的事件。在这种前提下,问题出在江崎建夫直接对风祭警部供称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大小姐也在当场聆听他的证词,您是否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这个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说话的态度坦坦荡荡,陈述具体又没有时间上的矛盾。证词内容又有咖啡厅老板作证,不可能出错。算是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呢,所以我才会那么伤脑筋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丽子不禁用眼神这么询问影山。于是,影山把睑凑向坐在沙发上的丽子耳边,以真的已经克制过后的用词,道出了他的想法。 「恕我失礼,大小姐您还是老样子,依然是那么白痴呢——就正面的意义而言。」 丽子一口气饮尽了高脚杯里的红酒,暂时让心情冷静一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影山身为管家,确实有了显著的成长。事实上,半年前的影山,就算直呼大小姐为『白痴』,也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丝毫不见反省的模样。真是令人不悦。现在的他,已经懂得分际,知道要顾虑大小姐的心情,所以懂得拘谨客气地缓颊着加上一句『就正面的意义而言』。了不起啊。这般飞跃性的进步,真是值得赞赏。「——开什么玩笑,你这个口无遮拦的管家!」 丽子将空玻璃杯用力的放在桌面、撞出响声,突然站起身来。 「还是老样子的人,是你吧!」 「哎呀,我不是补充了一句『就正面的意义而言』吗?反省过平日的态度后,我以为我已经选择了足够温和的措辞了呢,真是遗憾啊……」 「遗憾你个╳╳啦!再说,『白痴』根本没有什么『正面的意义』啊!」 「您说得是,请原谅我的无礼。」影山用教科书上教的方式,非常标准地鞠了个躬,然后一脸正色回归正题。「不过大小姐,关于江崎建夫供称的不在场证明,大小姐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点,无疑是大小姐缺乏注意力的证明。因为在他的证词里,显然存在着相当不自然又奇怪的疑点。」 「是吗?」收起怒火的矛头,丽子重新在沙发上坐好。「哪里奇怪了?」 「让我们再回顾一下江崎的证词吧。他的证词分为前半与后半两部分。前半部描述江崎于晚间六点左右,在路上遇见了离开公司的友人友冈弘树,并接受友冈之邀,前往他家共进晚餐。然后,两人于七点三十五分在立川通上分手。后半部则说江崎和友冈分别后,立刻进了咖啡厅,在那里一直待到九点半为止。您还是不觉得奇怪吗?」 「不,一点也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不在场证明的前半部。前半部的证词内容偏重和友冈弘树这名男性的交流——不过,这部分真的有必要吗?在我看来,这部分完全没有意义,大小姐觉得呢?」 「是啊,这段证词确实是多余的。犯案时间推测为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江崎和友冈的往来是比这段时间还要更早之前的事情,所以跟事件无关。不过那也没办法啊。因为警部并不是问他从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为止的不在场证明,而是很粗略地问『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因此,江崎只好把跟事件无关的期间内所发生的事情,也全部解释清楚啊。」 「原来如此,您说得有道理。」影山眼镜底下的双眸亮了起来。「不过,他有必要把和事件无关的期间内所发生的事情,说得比事件发生当时还要更加详细吗?」 「嗯?」丽子坐在沙发上,抬头仰望影山的侧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江崎证词的前半段与后半段,在资讯量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根据江崎的证词,友冈弘树这号人物,是以前同公司的晚辈,如今在货运公司的仓库服务,独自一人住在自行车竞速场附近的『寿公寓』。两人一起吃的晚餐是炒饭,一起看的夜间棒球转播是阪神对广岛。此外,江崎甚至还描述了比赛的过程。是这样没错吧?」 「嗯,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 「另一方面,后半段证词又是怎么样呢?这部分就太简略了。只说店名是『鲁邦』,店内有个留着大胡子的老板,他在那里喝着咖啡打发了近两个小时,江崎只说了这么一点点的情报。为什么他不多说一点呢?好比店内的气氛如何、老板的年龄、胡子的类型、续了几杯咖啡、还有哪些客人在场等等,他能拿出来说的事情明明很多啊。」 「这个嘛……江崎会不会不晓得哪段时间的证词才是最重要的呢?所以才会把前半部描述得特别详细。」 「啊啊,您这样不行喔,大小姐。」影山立即摆了摆右手。「犯人就是江崎建夫没错,我们是以此为前提来进行推理的。如果江崎真是犯人的话,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实际犯案时间是几点几分,不是吗?如此一来,江崎应该很清楚哪段时间的证词才具有关键的意义才是。」 「对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尽管如此,关于犯案时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的时间带,江崎只是轻描淡写地草率带过。另一方面,关于跟事件无关的时间带,他却不知为什么,提供了非常详尽的证词。这样的落差,究竟起因是什么呢?」 「…………」丽子默默地等待影山继续说下去。 「这其实无须多做揣测。江崎为什么随便带过了在『鲁邦』喝咖啡时发生的事情呢?那是因为他并不重视这段时间。江崎为什么要一五一十地清楚交代他和友冈的往来呢?那是因为他更重视这段时间。」 「等等。你说重视,莫非——那才是真正的犯案时间?江崎和友冈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晚间 六点过后到七点三十五分之间,这才是真正的犯案时间吗?」 「正是如此。」影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如果把验尸结果也考虑进去的话,可以更进一步将犯案时间缩小到晚间七点到七点三十五分之间。」 「可是,这样就怪了。因为晚间七点半的时候,住在国分寺若叶集合公寓一楼的松原久子大婶,曾在公寓前亲眼见到菅野由美喔。从那里到立川,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就算到了立川之后马上遭到杀害,犯案时间推算起来,还是会落在七点四十五分以后啊。」 「您说得是。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位松原久子的目击证词并非事实。」 「咦!」丽子脑海里浮现出顶着一头大卷发的松原久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松原久子把其他人误认成菅野由美了吗?不,这不可能。因为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清楚看见了菅野由美的脸。」 「是的,那位女士并非误认或看错。说穿了,松原久子明知对方是警察,却还是故意作伪证。不过,她并非犯人,犯人还是江崎建夫。那是我们进行推理的大前提。」 「那么,不是犯人的松原久子,为什么要对警方撒谎呢?」 「问题就在这里。谎言有千百种,不过,从伪证的证词看来,松原久子是想让警方相信,实际上在立川的人,当时还留在国分寺——这种谎言,一般人称之为什么,我想大小姐当然也知道吧。」 听他这么一说,丽子的确很清楚,甚至可说是非常熟悉。 「我是不晓得一般人称之为什么啦,不过,以警方立场,是叫做伪造不在场证明。」 「一般人也是称之为伪造不在场证明喔。而所谓的伪造不在场证明,通常是犯罪者为了摆脱嫌疑而做的事情。」 「的确如此。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松原久子是江崎的共犯吗?」 「不,能够为江崎做出假的不在场证明的共犯是友冈弘树。那么,松原久子是想为谁制造假的不在场证明呢?松原久子的证词,能够让谁获得当时『不在』立川『现场』的『证明』呢——」 影山停顿了一下后,便说出了那个名字。 「就是菅野由美。」 「咦……」这个意外冒出的名字让丽子为之语塞。 「根据松原久子的证词,菅野由美在晚间七点半的时候,她人在国分寺。如果在同一时刻,立川发生了杀人事件的话,菅野由美就可以因为这个不在场证明成立而摆脱嫌疑了。哎,这不过是犯人与共犯想要口径一致地捏造最粗略的不在场证明罢了。虽然有没有效果还令人质疑,但是外行人能想得到的假不在场证明,充其量也就只有这种水准而已。」 「你、你在说什么啊,影山……菅野由美不是犯人,而是被害人呀……」 「不,大小姐。菅野由美不仅是被害人,同时也是犯人。昨天晚上,菅野由美与共犯松原久子巧立名目捏造不在场证明,试图以复仇之刃,偷偷制裁抛弃自己的可恨男子江崎建夫。可是——」 影山吸了一口气,便以怜悯的口吻道出了推理的结果。 「可是,菅野由美却反遭江崎建夫杀害了。」 7 「这次事件乃是『复仇不成反遭杀害』的典型案例。只不过,因为同时发生了几个偶然与误会,事情才会变得有点复杂——」 这么说完,影山便从头开始解释这次的事件。 「昨天晚间七点半左右,也就是松原久子谎称目击到菅野由美的那个时刻,实际上菅野由美可能已经抵达立川的权藤大楼三楼或四楼吧。当时,被手机简讯叫来的江崎建夫也抵达现场。菅野由美手持刀械想要袭击他,但对方却是力气胜过自己的男性。结果,菅野由美的凶器被夺走,并反遭江崎亲手刺杀。意外铸下杀人大错后,江崎便匆忙离开了现场。」 「凶器和手机都是他带走的吧。那么接下来他做了什么?」 「过了大约十分钟,也就是七点四十分,江崎出现在咖啡厅『鲁邦』。然后到九点半之前,他在那里喝着咖啡,度过了近两个小时。这点正如江崎本人与大胡子老板所供称的一样。江崎恐怕是在那家店里思考未来该怎么做吧。他刚刚杀害了菅野由美。然而先拔刀相向的人是对方。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可以被视为正当防卫也说不定。只是,即便法律上无罪,他杀了人仍旧是无法抹灭的事实。对于将来想要跟董事的女儿结婚、从此平步青云的江崎来说,这恐怕会是个致命伤。不,甚至连婚事都很有可能就此告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了不要公开事实。不过,光是保持沉默还不够。江崎与菅野由美的关系终将被警方查出。警方一定会怀疑到江崎身上。于是江崎想出一个方法,企图回避这种情况。」 「那就是建立假的不在场证明,对吧。」 「是的。在『鲁邦』店里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问题。问题是来到『鲁邦』之前,也就是关键的犯案时刻,晚间七点半左右没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江崎离开了『鲁邦』,徒步前往友冈的公寓,向他说明了情况,并提出相当可观的报酬以获取友冈协助。江崎之所以选择友冈做为共犯,主要是因为这位友人就住在『鲁邦』附近的缘故。两人经过讨论后,捏造了不在场证明。那就是『下班途中偶遇友冈,随后拜访他家』这种老掉牙的情节。如此一来,从刚走出公司的晚间六点过后,到离开『鲁邦』的晚间九点半为止,江崎就能提出近乎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了。他大概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演练这杜撰的内容,将之深深记在脑海里了。」 「万事俱备之后,接下来就只要等待警方上门调查了,对吧。」 「然后到了今天。今天一早菅野由美的尸体被发现,调查正式展开。住在若叶集合公寓的女大学生户田夏希的证词,很快就让江崎建夫的名字被列为重要嫌犯。接着大小姐与风祭警部造访了住在同公寓一楼的大婶,松原久子的住处——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这时,双方产生了奇妙的误解,大小姐您发现了吗?」 「什、什么误解啊?」 「大小姐是这么说的,松原久子『感觉像是才刚睡醒,就慌慌张张地跑来玄关应门』,而且『一身酒气』。换言之,她喝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来应该是因为礼拜六不用打工的关系吧。这时有访客上门了,松原久子急忙来到玄关一看,发现来者是刑警。然后刑警开口说出『关于菅野由美小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她想了一下,理解了整个状况。应该说,她自以为理解了。于是,她在刑警还没开口询问之前,就抢先回答『昨天晚上也有看到那个女人喔』——」 「啊,原来是这样啊!松原久子搞错了刑警找上门来的目的啊。」 「正是如此。刑警们是来打听『被某人杀害的被害人』菅野由美的情报。可是松原久子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还不知道菅野由美遇害的事情,所以她认定刑警们是来打听『涉嫌杀害江崎建夫的嫌犯』菅野由美的情报。因此她按照当初约定的计划,说出了足以证明菅野由美清白的、假的不在场证明。」 「既然本人都已经死了,这种假造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是的。然而,松原久子并没有察觉到这点。直到她从风祭警部口中听闻菅野由美已经遇害的事实,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不过一切都为时已晚,她已经供出了假的不在场证明。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改口承认自己说谎了。害怕的她,只好强调自己跟菅野由美绝无关联,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和刑警们的对话。」 「我和警部轻信了她这段假证词,连忙确认从国分寺移动到立川所需的时间,进而推算出犯案时刻为晚间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 「然后舞台换到江崎建夫的公寓。风祭警部向江崎询问昨晚的不在场证明。江崎赶紧说出与友冈弘树一同编造的那段不在场证明。可惜那是多此一举,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的,假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要有江崎昨晚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半之间都待在『鲁邦』这项事实,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成立了。」 「因为我们误以为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之间才是犯案时刻。」 「是的。不过,江崎当时可不知道,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拼命地描述熟记在脑中的虚假不在场证明。他以为假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拜此所赐,他的证词过度侧重于前半部,导致整体内容欠缺平衡。所以他的策略才会露出那一丁点破绽——就是这么一回事。」 影山的说明告一段落了。丽子叹了口气,然后用高脚杯里的红酒润了润喉。 「正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这么说起来,得知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时,江崎露出了又开心又困惑的微妙表情呢。那一定是因为不在场证明成立而感到开心,却又因为成立的方式跟自己想像的不同而感到困惑。」 「正是如此。他那时才发现,自己说了一段多余的假的不在场证明,想必内心感到非常后悔吧——话说回来,大小姐。」 「怎么了?」丽子坐在沙发上望向影山。 「看您似乎想悠闲品尝红酒的样子,这样可以吗?」 「是啊。」丽子单手拿着高脚杯,心情非常愉悦。「好不容易事件的谜团也解开了,干脆痛快地开一瓶香槟王来喝吧。你也想喝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影山冷不防地在丽子身旁弯下腰来,并以极为郑重的语气对她说:「恕我失礼,大小姐——您从刚才,就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还露出了一脸大功告成的表情,这样真的可以吗?」 砰!丽子用力将高脚杯搁在桌上,猛然站起身子,像是要展现身为大小姐的威严似地大喊:「影山,你再说一遍看看!」 「您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 「不用重复第二遍!不,连一遍都不准说!」尽管感到愤怒、困惑、屈辱,以及些许的不安,丽子还是开口追问影山。「你到底想说什么?懒洋洋地喝酒不行吗?事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不,大小姐。在理论上是解决了,但是在实际上,事件在我们交谈时,还在继续进行当中。您还不明白吗?」 「什、什么嘛,我不懂啦。难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请您仔细想想。」影山用比平常还要严肃的语气说道。「是跟松原久子有关的事情。她知道菅野由美企图杀害江崎建夫,毕竟她是串供不在场证明的共犯。可是,她在今天得知这项计划以失败告终,菅野由美遭到了杀害。那么,菅野由美是被谁杀死的呢?松原久子应该一想就知道了吧,就是菅野由美复仇不成反遭杀害。」 「啊!」的确,影山说得一点也没错。只要站在松原久子的立场一想,这个结论就会自然浮出脑海。不需要特别的推理能力与观察力,也不论身分是刑警或管家。「松原久子知道『江崎建夫反过来杀死了菅野由美』——」 「接着再请您想一想。风祭警部在调查江崎的不在场证明之际,曾大略提及,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大婶在昨晚七点半目击到生前的菅野由美,江崎应该一瞬间就看穿了这位大婶在说谎。毕竟昨晚七点半菅野由美绝对不在国分寺这一点,亲手在立川杀害她的江崎比谁都要来得更清楚。那么,他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位向警方作伪证的大婶呢?」 「对了!就像影山推理的一样,江崎发现,那位大婶是替菅野由美做假的不在场证明的共犯。也就是说——啊!」 丽子发出短促的悲鸣,然后叫道。 「也就是说,江崎建夫知道——『那位大婶知道「江崎建夫反过来杀害了菅野由美」』!啊啊,真是有够复杂的!」 「虽然复杂,但这种可能性很高。」 这样一来,对江崎而言,那位大婶就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了。只要她一句证词,这起复仇不成反遭杀害的案件真相,就会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丽子不认为江崎会对这种情况默不吭声。 「嗯?可是,江崎又不知道那位大婶就是松原久子……」 不,就算这样也没关系。现在若叶集合公寓里只住了女大学生与大婶,所以江崎绝不可能搞错目标。丽子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我总算明白你说的意思了。的确,现在不是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昂贵的红酒,还一脸好像大功告成的时候。」 此时此刻,江崎建夫或许正前往国分寺市,打算封住松原久子的嘴也说不定。丽子立即对随侍在旁的忠仆下令。 「影山,去准备最快的车!法拉利就行了,快点!」 这时,桌上丽子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尽管有种讨厌的预感,丽子还是望向液晶萤幕,来电者是风祭警部。丽子以眼神制止影山,并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的是警部不同于以往的急促说话声。 「宝生吗?是我。发生大事了。是跟今天事件有关的事情。」 「是……是……咦,松原久子她……是……受了重伤……在警察医院是吧……这样啊……我马上过去……那么稍后见……」 丽子结束了与警部之间的短暂通话,并阖上了手机。然后,她对一旁待命的影山下达了新的指示。 「不必开法拉利了,把平常的礼车开出来。」 「怎么了吗?」影山露出讶异的表情。「是风祭警部捎来的紧急通知吗?」 「是啊,听说有强盗闯进了松原久子的家。」 「那是江崎建夫吧。那么,松原久子受了重伤、被送到警察医院了吗?」 面对表情阴沉下来的影山,丽子忍着笑,道出了真相。 「不,被送到医院的是江崎建夫。松原久子今晚也喝了酒,她拿起一升酒瓶到处挥舞,打垮了持刀闯进家里的江崎。」 喝醉的大婶是最强的。在一脸难以置信的丽子面前,影山的表情转瞬间变成一抹微笑。 「江崎建夫反而遭到报应了呢——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话 杀人时请勿忘了帽子 1 宛如夏季延长赛般酷热的九月过去,街景总算开始洋溢着秋季风情的十月中旬午后。巨型财团「宝生集团」总裁之女——用四字成语来形容就是「富豪千金」——宝生丽子,来到了国立市的市中心。 身穿红色迷你连身洋装的她,自然吸引住男性们的目光。其中也有人想鼓起勇气上前搭讪。不过,如影随形跟在千金小姐背后的黑色西装男子,却不容许他们任意靠近。 一坐上车就是当司机,一走在路上就是当保镳。买东西时,从提行李到书写宅配收据均一手包办,这样的他,正是宝生家的管家影山。 丽子与影山从大学大道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弄,抵达了某间店铺。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外观看来非常老旧。入口是个厚重的木门,高挂的铜制招牌上铸着「cloche」几个字。 丽子指着那既流利又难以看懂的装饰文字,得意洋洋地加以注解。 「cloche——就是法语中的吊钟喔。」然后她对随侍在侧的管家投以淘气的微笑。「这里是卖吊钟的店,很棒吧。」 影山面不改色地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 「是帽子店吧。cloche也有状似吊钟的帽子之意。再说,大小姐也不可能将久违的假日耗在购买吊钟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失望的丽子指着冷淡的管家抗议道。「我说你啊,听到我在开玩笑,你好歹也回个『超好笑的耶~~』如何?这样感觉好像我开的玩笑很冷耶。」 「不,我绝无此意。只是,要在下说『超好笑的耶~~』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斜眼看着一脸困窘的影山,丽子暗自叹了口闷气。等丽子一站到「cloche」门前,影山立刻以俐落的动作打开厚重的门扉。 一脚踏进店里,那里简是直别有洞天。被间接照明的沉稳灯光照亮的店内,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帽子。 「哇,丽子姐!」一位年轻女子从店里走出来迎接丽子。 女子身穿白色衬衫配上格纹裙,外头还披着一件水蓝色的羊毛衫,打扮得像个少女一样。头顶着针织贝雷帽的她,正是本店女老板的独生女——藤咲美羽。 身为常客的丽子,与该店第二代的美羽,必然有相当长久的交情。 这位藤咲美羽就像看见月亮而兴奋不已的兔子般,在丽子面前扎扎实实地蹦了三下。 「你来了啊!最近完全没看到你,我还很担心呢。工作很忙吗?」 「是啊。最近实在没有空闲可以出来购物。毕竟国立市周边,平均每个月就会发生一起杀人事件啊。」 丽子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可怕的字眼。因为她的职业是国立署的现任刑警。 这并不是千金名媛会从事的职业。不过,隐瞒财团千金的真实身分,丽子担任刑警度过的每一天都很刺激有趣。虽然在职场上不能尽情打扮这点是有些令人不满就是了。 「今天你就慢慢看吧,丽子姐——话说回来,这位是?」 美羽好奇地抬头仰望着影山。这么说起来,美羽和影山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丽子介绍过双方认识后,美羽和影山便在额头差点要撞上的距离下,互相鞠躬行礼。 接着美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点子似地,跑出店门口,把挂在门上的「open」挂牌给翻过来。于是「cloche」瞬间变成「closed」。明明还是白天,却临时歇业了。 「你也犯不着这么做嘛,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呢。」 「没关系没关系。」美羽摆了摆手。「反正妈妈出去采购不在,而且丽子姐毕竟是我们店里最大的肥羊——不,是最大的老主顾啊!」 「嗯?」刚才好像听到了不可能出没在这里的动物名称…… 丽子投以疑惑的视线,帽子店的女儿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总、总之!」美羽试图填补沉默似地连忙开口。「我有好多帽子想让丽子姐看看。那些帽子都很漂亮,很适合在接下来的季节佩戴呢。」 我马上拿过来喔!这么说完,美羽的身影便消失在店内。 「被她给逃了呢,藤咲美羽。」 等她回来,一定要问问刚才的「肥羊」是什么意思。 丽子这么下定了决心,不过她的怒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美羽拿来的各种帽子,一下子就刺激了千金大小姐的购物中枢神经。 位于店内的接待室,古董风貌的台灯照亮了宽阔的桌面。从优雅的经典款、到最新的休闲款,各式各样的帽子一字排开,摆放在那里。坐在沙发上的丽子叹着气说:「啊啊,被人当成肥羊也好啦……」 丽子被眼前的光景夺了魂,甚至没发现自己说了这种冷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从丽子的模样感受到了危机,影山凑在她耳边叮咛着说: 「您没事吧?大小姐。」 「什、什么嘛,不用担心啦。」 丽子坐在沙发上用力摇了摇头。 帽子是丽子的最爱,她甚至认为,没有什么是比帽子更能取悦女性的了。珠宝、皮草、还有包包虽然也都很有魅力,但那些俗物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装饰品罢了。附有白鹭羽毛的宽沿帽、装饰着大红玫瑰的钟型帽、点缀了粉红色缎带的康康帽——这些跳脱日常的格调,只有帽子才能营造得出来,或者,称之为浪费的极致也很合适。毕竟在这个国家里,就算有地方可以买到缀有羽毛装饰的帽子,也几乎没有适合佩戴的场合。若是在国立署里工作,那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如此,丽子还是要买帽子。为什么呢? 台于是这么回答的——因为帽子就在那里啊! 出此,即便知道不能彻底沦为肥羊,思考能力降至肥羊程度的丽子,还是咬住眼前的饵食,朝其中一顶帽子伸出了手。 「这顶好漂亮啊!」把装饰着黑色蕾丝的绒帽戴在头上后,丽子向站在一旁的影山征询意见。「怎么样?适合我吗?」 「太棒了。真是太适合您了,充分衬托出大小姐高贵的气质。」 「这顶也不错呢。」丽子戴上缠绕蓝色缎带的钟型毡帽,再度问了同样的问题。 「真是太适合您了,雅致中还带有华丽的感觉。」 「那么这顶如何?」这次是仿皮制的驼色贝雷帽。 「太适合您了,给人一种既休闲又可爱的强烈印象……」 「这顶呢?」饰有缎带花的宽沿毡帽。 「是,太适合您了。」 「这顶呢?」黑色皮革制的鸭舌帽。 「很适合您喔。」 「这顶呢?」粗格纹的福尔摩斯帽。 「很适合您。」 「那么这顶呢?」用漂白过的麻制成的灯罩。 「是,非常适合您喔。」 「……………………」 「……………………」 经过一段过度漫长的沉默,丽子决定了。「我要这个,多少钱?」 在手拿着灯罩的丽子面前,美羽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 「那个,丽子姐,这不是商品。应该说这不是帽子。」 「我知道。可是,我家的管家说这玩意儿——这个灯罩很适合我。换句话说,我的头就跟灯泡没两样呢。」 「咳!」刻意清了清嗓子后,影山拼命地试图辩解。「不好意思,大小姐,那个……我想说的是……不,没什么……」 看来,这次连影山也想不出什么借口了。 面对低头恳求原谅的管家,丽子落落大方地给予了赦免。「算了。不说这个了——」 丽子把灯罩装回台灯上,然后对美羽投 射认真的视线。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买帽子。关于我现在负责的事件,我想请教一下美羽的意见。你愿意帮我吗?」 「喔,那倒是无所谓啦,可是我真能帮得上忙吗?」 「当然啊。这次的事件跟帽子有很深的关联呢。等等,我马上告诉你详细情况喔。幸好这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 这么说完,丽子表现出一副现在才注意到他的样子。 「啊啊,影山,你不用听也没关系。毕竟我又不是找你商量,不过,自然而然听到的话就没办法了。」 「是,大小姐。」影山像是了然于心般,肃穆地行了个礼。「那么两位请尽情畅谈,我会在这里充耳不闻的。」 斜瞪了管家一眼后,丽子开始仔细描述起这桩奇妙的事件—— 2 那是大约两周前,十月三日礼拜六上午的事情。国立市南方,距离南武线谷保车站步行约数分钟路程的地方,有栋老旧的建筑物,在那里发现了女性离奇死亡的尸体。 接获通报后,宝生丽子立刻赶到现场。 这栋两层楼建筑的一楼已经拉下铁卷门,看起来既像是仓库、也像是车库。不过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车库。损毁的招牌上依稀可见「米山汽车工厂」这几个字,紧闭的铁卷门上则是有点凌乱地漆着「汽车维修」。看来,这栋建筑物似乎是停工的汽车维修工厂。 黑色裤装配上黑框装饰眼镜,以这身朴素打扮武装自己的丽子,在巡警的带领下前往废弃工厂的入口。入口位于拉下的铁卷门旁,是道像是厨房后门一样的小门。开门进去之后,里头是四面围绕着钢筋水泥、空空荡荡又了无生机的空间。能够显示出过去那里曾是个汽车维修工厂的,只有弃置在角落的机械残骸,以及浸透地面的油气而已。 「嗨,早啊,小姑娘。」 听到有人在距离耳朵非常近的地方这样呼唤自己,丽子不禁「呀!」地大叫一声,差点一回头就在对方脸上赏一记右勾拳,好险。「啊,警部,您辛苦了。」丽子将握紧的拳头藏在背后,并且像是掩饰害羞似地笑着行了一个礼。 也不知道风祭警部是怎么解释丽子的微笑,他回以满脸笑意。 「年轻女性横死在车库啊,有种杀人事件的预感呢。」 「警部,这里不是车库喔。听说原本好像是汽车维修工厂。」 「这样啊,是我太贸然断定了。因为这栋建筑物实在是太像是风祭家的车库了,我一不小心就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只不过,我家车库是这里的两倍大,停了三辆jaguar两辆lotus,另外还有宾士、bmw、volvo、雪铁龙……」 风祭警部下意识地自吹自擂了起来。原来,这样的他,是那个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若要以三字谚语来形容,就是「公子哥」。丽子若无其事地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真要比的话,宝生家的车库大概比他吹嘘的要足足大上三倍吧。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车库里连一辆jaguar都没有就是了。这先暂且摆到一旁不提—— 丽子和警部爬上铁制的阶梯前往二楼。在那里,两人目睹了完全想不到会在废弃工厂二楼看到的光景。 地板跟一楼一样,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地,不过放在那里的却有床铺、桌子等家具。房间一角还有个小厨房,天花板上垂吊着一盏不知该用豪华还是肮脏来形容的吊灯。尽管房间不大,姑且还是有扇窗户。由于窗帘是粉红色的,勉强想像得出来,这个无国籍风又没有统一感的房间应该是属于女性所有。 「把废弃工厂的二楼改装成住家啊,这房间挺时髦的嘛。」 不过,这个时髦的空间里却挤满了从事警务的粗人。鉴识课课员拍照的闪光灯明灭闪烁,制服巡警来来往往,室内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丽子他们被带到了厕所窗户旁的另一间小房间,也就是洗澡间。不,或许应该用浴室这个字眼会比较正确。 那是个相当特殊的空间,跟一般家庭看到的洗澡间大异其趣。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剌剌摆放在瓷砖地板中央的椭圆形白色浴缸。那还不是普通的浴缸,而是强调装饰性的西式猫脚浴缸。说得更简单明了一点,就是能够让玛丽莲梦露或碧姬芭杜那些美女在泡泡浴中展露性感的腿部曲线美、那种适合搬上舞台用的浴缸。丽子只有在陈年的好莱坞电影中,或是自家浴室里,看过这种猫脚浴缸。 用来将热水注入浴缸里的水龙头,是花俏至极的金色。虽然堵住浴缸底部排水口的橡皮塞是黑的,但是连着栓塞的链条也是金色。莲蓬头不知道为什么做成眼镜蛇昂首的形状。这种品味实在是有点糟糕。 在这间浴室的浴缸内,一名全裸的年轻女性泡在水中,就这样死了。 「唔,感觉上,死者是在入浴时死亡呢——这名女性的身分是?」 率先抵达的其中一位刑警回答了警部的问题。 「死者名叫神冈美纪,二十六岁,是这房间的住户。发现尸体的是一位同年纪的女性,名叫久保早苗。听说她是神冈美纪的朋友。」 我知道了,警部点点头,转而望向浴缸。不过他的视线只有一瞬间停留在尸体上,随后马上投向天花板。正当视线又再度回到尸体上时,这回却又立刻转向墙壁。第三度望向尸体时则是即刻落到地上——警部的视线就这样在狭窄的空间内不断徘徊游移。 「咦?」丽子坦率地询问举止可疑的上司。「您怎么了?警部。」 「没有啦。」警部搔着鼻头回答。「盯着女性裸体直看的行为实在是……尤其又要在你这样的女性面前这么做,我实在感到抗拒……」 「您在说什么啊,警部!」丽子不可置信地大叫。「请不要想歪了。再说,这样遮遮掩掩地看,怎么能进行搜查啊。没关系,您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什么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说你啊。」丽子的话让警部不禁目瞪口呆,不过他似乎马上就重新振作起精神。「好,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做吧。别把我当怪男人喔,宝生。」 「我才不会呢!」应该说,我从很久以前,就把你当成怪男人了! 有丽子的话撑腰,警部总算放心把脸凑近全裸的尸体。丽子也同样从他背后重新观察起尸体。 神冈美纪的背靠着浴缸边缘,双脚往前挺直,以这样的姿势死去。五官端正的脸孔虽然没有化妆,却给人一种艳丽的印象。及肩的秀发染成了漂亮的茶色,裸露在外的胸部是形状姣好的碗状。不过,在目视可及的范围内,那白皙的肌肤上看不到什么外伤。死者看来并不像遇刺出血,头部也没有遭到殴打的痕迹,看起来更不像是被人勒死的。 「看不太出来这名女性的死因呢,难不成是自然死亡吗?」 的确,从外观看来,神冈美纪就像是正在泡澡时自然死去。 可是,要分析她下半身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是因为乳白色的半透明洗澡水,以及浮在表面的泡沫,掩盖了尸体的下半身。 乳白色洗澡水与泡沫,似乎是放了入浴剂的缘故。事实上,放置肥皂与洗发精的小箱内,有个使用过的入浴剂包装袋。确认了这点后,警部挺直了背脊喃喃说道。 「跟我用的是一样的呢……」 「您说入浴剂吗?」 「不,是这个浴缸喔。我的浴室里有个跟这一模一样的浴缸。」 丽子在脑海中浮现正在白色的猫脚浴缸内摆出性感撩人姿势、洗着泡泡浴的风祭警部,不禁感到作呕。这男人何必释出这种多余的情报啊! 不可能明白部下心情的风祭警部,转身背对白色浴缸。 「总之,先跟第一发现者久保早苗询问看看吧。」 丽子和风祭警部避开二楼的喧嚣,在一楼入口附近和久保早苗见了面。 带着略为紧张的表情,站在刑警们面前的久保早苗,身着灰色大衣配上牛仔裤,是位很适合短发、看起来很活泼外向的女性。听说她和死亡的神冈美纪是就读同一所大学的朋友,毕业后也是在同一家卡拉ok小吃店打工的工作伙伴。 当她一被问及发现尸体的来龙去脉,立刻滔滔不绝地这么回答。 「今天我和美纪两人都不用打工,原本我们要一起去玩的。我答应美纪要来她家接她,所以上午十点就骑着机车来这里了。」 丽子想起这座废弃工厂前停放着一辆机车,那似乎就是久保早苗的爱车。 「入口并没有上锁。我一进入屋内,便大声朝二楼呼喊美纪的名字,可是我叫了好几次都没人回应。我想她可能还在睡吧,于是爬上楼梯来到二楼。不过床上没人,房间里也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四处查看发现浴室的门是半开着,里头透出灯光。我想说她大概在冲澡,便试着往门缝里瞧。然后就看到女人的脚……像这样子直挺挺地伸出浴缸……我原本还以为肯定是美纪那家伙在开玩笑……不过因为情况有点奇怪,我便开门进入浴室。结果发现……美纪沉进了浴缸里……」 「沉进浴缸里?」盘起双臂的风祭警部听到这里,忽然抬起脸来。「请等一等。神冈美纪小姐在浴缸里是什么姿势呢?」 「就是像这样子,上半身完全沉进水中,两腿伸出浴缸外的姿势。我吓了一跳,赶紧用双手拉起美纪的上半身,帮她换成了脸部离开水面的姿势。可是还是不行。美纪已经没气了。」 「那么,我们看到的尸体,是你移动过后的状态罗。刚发现时,神冈美纪小姐的头是浸在水里的——也就是说,她是溺死的吗?」 「啊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洗澡不小心溺死,这种情况不是常有吗?」 「的确,像是饮酒、打瞌睡、身体状况突然变差等等,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关于神冈小姐在浴室溺死的可能性,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美纪那家伙虽然爱喝酒,但应该很擅长游泳才对啊……」 「不,这种情况跟擅不擅长游泳无关吧。」 风祭警部对久保早苗的脱线发言吐槽后,便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 「发现尸体时,你有留意到什么吗?好比说神冈小姐的样子,或是浴室的状况等等,无论什么线索都可以。」 久保早苗沉思一会儿之后,抬起头开口说道。 「我是不晓得跟美纪的死有没有关系啦,不过,我正准备把美纪的身体从水里提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水量好像有点太少了。」 「你说的水量,是指浴缸内剩下的洗澡水吧。」警部带着纳闷的表情向身旁的部下确认。「是这样吗?宝生。」 丽子把手指靠在眼镜边缘,试着回想浴室的情景。 「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剩下的洗澡水水量很少。毕竟水位低到连尸体的胸部都完全裸露在外了,那样泡澡好像会感冒呢。」 「原来如此,不过也有半身浴这种入浴方式。而且就算洗澡水量不多,溺死的危险性依旧存在。虽然挺叫人在意的,但这件事情应该跟案子无关吧。」 看到风祭警部如此爽快做出判断,丽子反而提高了警觉。根据过去的经验,这位警部所重视的现象其实并不重要,而他忽略的现象,才真正握有解决案件的关键——这种状况感觉上还挺多的。不过,如果神冈美纪的死真的纯粹是意外事故的话,那就根本就不需要寻找破案的关键了。 这时,久保早苗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地询问风祭警部。 「美纪的死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是这样吧?刑警先生。」 「不,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喔。实际死因还要等候验尸和解剖的结果。就算结果出炉,确定死因是溺毙,她还是有可能是被某人强行压进浴缸里溺死的。这样一来,就变成杀人案了。」 「杀人案,怎么会……」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举例来说,如果有强盗闯进这个家,对不对?这个居住空间是由废弃工厂改装而成,在防盗措施上似乎不太严密的样子。请看——」 这么说完,警部指向一楼入口的门把处。 「入口的门锁并不特则,而且也没有安装门链。只要透过某种方式做出备份钥匙,就能轻易入侵吧。犯人使用备份钥匙光明正大从门口入侵,趁神冈小姐在二楼入浴时,将她压进浴缸里溺毙,随后抢夺了值钱的东西逃走。这种情况并非毫无可能啊。对了!」 风祭警部突然敲了一下手,然后说出了自己当下想到的意见。 「我想请你再重新看看二楼的房间,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当然,就你知道的范围就可以了。」 小事一桩,久保早苗这么说着,接受了警部的提议。 丽子和警部马上带着久保早苗再度爬上楼梯,前往废弃工厂二楼。 久保早苗一脸严肃地环顾起神冈美纪的房间,一旁丽子也同样仔细观察这个极具特色的住处。 窗户旁有张大床,看似神冈美纪入浴前穿着的衣物散乱地扔在棉被上。房间中央摆放了古董风的桌子及两张椅子,桌上有两本杂志,都是年轻女性喜爱的流行杂志。墙边立着一个木制的旧装饰柜,摆饰着盒玩和布偶之类的东西。电视和音响全都集中起来配置在房间一角,房内没看到电话和传真机,或许只要有手机就够用了吧。这么说起来,手机在哪里呢?她没有电脑吗? 丽子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风祭警部向久保早苗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吗?」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耶。我想原本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么回答之后,久保早苗将视线投向房间角落的厨房。 流理台旁有台瓦斯炉,以及小冰箱。基本的设备都有,要做简单的料理并不成问题。可是,实在很难想像神冈美纪会天天都在这里烹煮三餐。虽说厨房里有单柄锅和烧开水的锅子,但除此之外却看不到其他调理器具,只有冰箱上端坐着一台微波炉。 「美纪并没有什么好厨艺。她自己会煮的,顶多就只有泡面,还有用微波炉加热冷冻食品。」 仿佛印证她所说的话一般,冰箱冷冻库里塞满了冷冻食品。另一方面,把冷藏室的门打开的瞬间,丽子不由得发出了惊呼声。 「警部!里头只有美乃滋跟乳玛琳!」 不过,并不是小偷把其他食材搜括殆尽了。根据久保早苗的解释,这个冷藏室平常就只是个拿来长期存放美乃滋跟乳玛琳的箱子罢了。总之,厨房的样子跟平常一样,没有改变。这是久保早苗的见解。 「再来是厕所跟浴室,还有——嗯?这个门是什么?」 把两扇门往左右两旁打开一看,里头是宽敞的衣橱。这衣橱大得能让人走进去,是那种衣帽间型的衣橱。 丽子一脚踏进衣橱后,风祭警部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喔,衣服挺多的嘛。虽然还是比不上我的衣橱就是了。」 对警部的衣橱毫无兴趣的丽子,置若罔闻地继续观察。 事实上,衣服的数量的确多得非比寻常,套在衣架上的衬衫和裙子,从这一头到另一头,挂满了整条粗实的衣杆。而且还不只是数量多而已,挑出几件看了一下,这些大多是深受年轻女性喜爱的名牌货,其中甚至有价格超过十万元的高级品。看来,神冈美纪似乎是个很舍得在衣服上花钱的人。 这时,某个东西吸引了丽子的注意。那是衣橱边一个纵向的细长架子,形状像是把两个彩色收纳柜垂直绑在一起一般,隔板的数量总计共有八层。奇怪的是,在这个处于饱和状态的衣橱中,只有这八层的架子是空的。 这架子原本是拿来放什么的呢……鞋子和首饰似乎都有专门收纳的架子…… 「哎呀?」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讶异声。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来到丽子背后的久保早苗,她跟丽子一样,愣愣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架子。 「奇怪……这里的帽子怎么……」 帽子?丽子和风祭警都不禁面面相觑,随后,同时将视线转向久保早苗。在两人注目下,久保早苗指着有问题的架子惊呼起来。 「奇怪……好奇怪……这个架上的帽子不见了……美纪很喜欢帽子,所以这个架子上应该摆了很多帽子才对。那些帽子全都不见了!」 3 把神冈美纪的离奇死亡事件,连结到帽子遭窃的奇妙谜团时,丽子暂时中断话题,并注视着帽子店的女儿。你怎么想呢?面对着用视线发问的丽子,藤咲美羽那孩子气的脸上,浮现出充满好奇心的笑容,她这么开口回答。 「那位风祭警部是个很有魅力的男性呢。丽子姐,下次请务必带那位警部先生到我们店里来喔。」 「啊?」美羽的反应令丽子目瞪口呆。「你喜欢警部吗?」 「当然,既爱慕虚荣、又有欠思虑的有钱人家公子哥儿,这种人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他一定会超越丽子姐,成为我们店里最大的肥羊!」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都无所谓啦,不过美羽,你刚才确实说了肥羊——超越丽子姐的肥羊吧!尽管丽子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却也十分佩服热心买卖的美羽。真是败给这个女孩了,这下子真的要跟她脱帽致敬了。 「好啊。我随时都可以把风祭警部介绍给你,你就尽管把他当成肥羊吧。先不提这个了——」丽子像是想起来似地回归正题。「对了,帽子,帽子啊!」 「帽子从往生者的衣橱里消失了对吧。那么,除了帽子以外,都没有其他东西不见吗?」 「好问题,美羽。其实啊,还有其他东西也不见了,就是手机跟笔记型电脑。那肯定是被谁偷走了,为了隐瞒对自己不利的情报。」 「也就是说,她的死不单纯只是入浴时发生的事故,而是杀人事件罗?」 「没错。根据验尸与解剖的结果,神冈美纪好像真的喝下浴缸里的水溺死了,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前后。不过,那并不是意外事故,因为死者的脚,尤其小腿肚上,留下了疑似强力压迫造成的痕迹。恐怕是某人趁着神冈美纪入浴时,抓着她的双脚硬举起来吧。神冈美纪的身体在浴缸内呈现头下脚上的姿势,头部没入了水中。她连抵抗都没办法,就这样溺死了。虽然需要相当程度的体力,但这是谁都办得到的犯行,而且也花不了多少时间。问题是这起杀人案和帽子遭窃,该怎么连结起来,目前还是个谜。」 「不能像警部说的那样,当作强盗杀人案侦办吗?」 「如果遭窃的是现金或珠宝,强盗杀人的方向也不无可能,可是被偷的却是帽子。为了偷帽子而不惜杀人,你认为世界上有这种异常的帽子爱好者吗?」 「这么说也对。丽子姐虽然喜欢帽子,却又是个刑警……」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是刑警的话,就要把我列为嫌犯吗? 被丽子轻轻一瞪,美羽掩饰失言似地嘿嘿一笑。 「顺便问一下,被偷的帽子,具体来说有哪些种类呢?」 「嗯:——这就不清楚了。久保早苗似乎也没有近距离看过那些衣橱架上的帽子。她只有几次拜访神冈美纪的房间时,看到衣橱架上摆了帽子而已,所以并不知道正确数量和种类。不过,从隔板的数目来看,可以确定应该有八顶左右吧。」 「那些帽子真的是杀人犯偷走的吗?会不会跟事件无关,其实是被主人转卖掉了呢?比方说一口气全拿去当铺当掉之类的。」 「也是有这种可能性。事实上,风祭警部一开始也扬言宣称『被偷的帽子正是解开杀人事件之谜的关键!』,可是最近我一问起来,警部却老是用『帽子?喂喂,宝生,你还执着于那种事情啊……』来敷衍我。」 「听你这么说,感觉案子好像就快变成『无头悬案』了呢。」 「所以啦,我才会过来问问帽子专家美羽的意见嘛。」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借口。实际上,丽子这些话全是要讲给影山听的,而非对美羽说的。不过,这位影山却只是一脸闲闲没事的表情,站在丽子身旁。等得不耐烦的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试探影山。 「你刚才应该有意无意间听了我说的话对吧。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有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于是管家毫不犹豫回答「那我就只提出两点」,随后马上开始发问。 「首先第一点,被害人的帽子全都不见了吗?还是只有衣橱架上的帽子不见了呢?」 「不是全部。衣橱最深处还留有其他帽子,都装在瓦楞纸箱里。犯人似乎只拿走了眼前看得到的帽子而已。」 「那么,关于剩下来的帽子,您知道其种类与特征吗?」 「现在我没办法立刻列举出来。」先做了这段开场白,丽子才开始回溯起自己的记忆。「不过,我看大部分都是感觉上很休闲的帽子。酒红色绒帽、茶色仿皮鸭舌帽、黑色皮帽、白色贝雷毡帽,还有单宁材质的蓝色钟型帽,另外……」 「可以了,大小姐。」影山打断丽子的话。 「咦,可以了喔?怎么怎么,你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虽然丽子急着想得到结论,但影山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接下来是第二点,被害人神冈美纪究竟是靠什么维持生计呢?听您的描述,虽然还算不上极尽奢侈的地步,但她生活应该也过得相当宽裕才是。住在改装过的废弃工厂二楼,惯用猫脚浴缸,衣橱中塞满了名牌货,甚至还搜集了一大堆帽子。光靠她在卡拉ok小吃店打工,怎样也不可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想来,神冈美纪身边应该有男性在援助她的生活所需吧?」 原来如此,影山果然敏锐。丽子很干脆的肯定了他的质疑。 「你猜得没错。经过调查,我们得知神冈美纪身边有三名男性,她那略显豪奢的生活,似乎就是靠这三名男性在提供金钱援助。」 「他们都算是重要嫌犯吧。」 听了影山的话,丽子点点头之后,开始说起这三位男性的事情—— 4 从事件当天起的接下来三天,宝生丽子和风祭警部相继拜访了三名重要人物。 首先是事件当天,十月三日礼拜六的下午。刑警们开着警车,抵达了武藏野线新小平车站附近的新兴住宅区。丽子等人下车之后,眼前见到一栋新落成的透天厝。住家旁设有大型车库与宽广的庭院,着实相当气派。 门牌上写着「米山升一」这几个字。 米山升一是承揽汽车整备与维修业务的「米山汽车工厂」社长。简单来说就是那个杀人现场——那栋废弃工厂的登记所有人。据说几年前米山在小平开设了新的汽车维修工厂后,就把国立市的旧工厂给关闭了。 「所以说,米山是利用社长特权,让年轻的情人住在关闭的工厂二楼罗。」 「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神冈美纪是米山的情人喔,警部。而且,您所谓的社长特权又是什么意思?」 但话说回来,两人的关系确实令人在意。丽子这么想着,按下了门柱 上的门铃。 出现在大门玄关的米山升一,是个身材魁梧、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头发稀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晒黑的皮肤上刻划着与年龄相符的皱纹。 刑警们告知来访的用意时,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我已经听说过案子的事,正想着警方差不多也该来了。」 这么说完,米山便领着刑警们来到自家客厅。隔着桌子和嫌犯面对面的警部,虚张声势地自我介绍说「我是国立署的风祭」。 在那一瞬间,米山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风祭是吗?这名字真少见呢。难不成您跟风祭汽车有关吗?」 「哈哈,怎么可能嘛。我常被误认成他们家的少爷呢。」警部轻松地一笑置之。「不过如果我是的话呢?」但他还是姑且这么问了。 「如果是的话,我想奉送您一张感谢状呢。毕竟送来我们维修工厂的故障车中,风祭汽车的数量可说是高居第一呢。」 风祭汽车似乎大量生产了容易故障的车,为维修工厂带来丰厚的收益。 丽子差点忍不住拍着膝盖笑出来,一旁的警部那端正的侧脸眨眼间明显泛起了红潮。不过,就在他的愤怒即将突破极限时,米山又再度开口。 「啊,不过我个人倒是满喜欢风祭汽车的。其实我也有一辆呢,虽然常出问题,但就是这样才好啊——哎呀,刑警先生,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不、不,没什么。」警部用手帕擦拭着冒汗的额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感才好——宝生,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警部。」 丽子手指推了推装饰用眼镜,接连提出问题。「首先,可以请米山先生告诉我们,神冈美纪小姐为什么会住在您位于国立市内的废弃工厂二楼吗?」 「她是以前曾照顾过我的恩人的孙女。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跟公寓房东起争执被赶出公寓,我看她好像陷入困境的样子,所以就先让她住进废弃工厂的二楼,算是在找到新房子之前的紧急避难所吧。结果她好像很喜欢那边的生活,就这样定居下来了。」 「为了让那里更适合人居住,您好像大幅翻修过了。」 「毕竟她是恩人的孙女,我当然得特别关照她啊。哎呀,没花多少钱啦,浴室和厕所都只是用原有的设备改建而成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您的家人没有表示不满吗?比方说您的夫人。」 「她住在那座工厂二楼的事情,全家都知道,房租也都有缴。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米山升一黑框眼镜底下的双眼泛起雾气,声音也哽咽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感到悲伤的表现吗?还是假装悲伤的演技呢?丽子实在难以分辨。 为了慎重起见,丽子又询问了深夜一点前后的不在场证明。 「那时候我在床上睡得很熟。我和妻子是分房睡,所以没有人可以替我作证。难不成,刑警小姐是在怀疑我吗?那您就错了,我跟她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罢了。」 这时,大概是重新整理好心情了吧,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风祭警部突然插话。 「话说回来,米山先生,被害人衣橱里的帽子不见了。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帽子是吗?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犯人会不会是个对帽子有着异常执着的人,不是有这种精神异常的怪人吗?印象中,我倒是很少看过她戴帽子呢。」 听了米山升一那毫无帮助的回答,警部并没有任何反应。 隔天,十月四日礼拜天上午。为了找安田孝彦这名男性问话,丽子和风祭警部驱车来到与国立市毗邻的府中市。 安田孝彦的名字之所以会在搜查中浮出台面,绝大因素是久保早苗提供的证词。据她所说,「安田孝彦这个跟踪狂」紧追着神冈美纪不放,让她「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为什么会这么清楚知道跟踪狂的全名呢,那是因为这个名叫安田孝彦的人物,是神冈美纪的前男友。 「前男友变成跟踪狂,最后终于升格犯下了杀人重罪。这的确是很有可能。这次一定错不了的。」 抵达目的地后,风祭警部干劲十足地下了车。丽子也紧跟在后。 据说安田孝彦是任职于当地印刷公司的三十多岁职员。然而,他的住所却在府中监狱附近,是栋看起来像穷学生住的木造公寓。警部敲了敲薄合板制的门后,里头传来了和朝气蓬勃搭不上边的男性声音。 「来了,请问是哪位——」 开门探出头来的人,也是个外表跟朝气蓬勃相去甚远,满脸胡渣、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男人。虽然很肯定他就是这次要找的人,但警部还是照规矩出示了警察的识别证。 「我们是国立署的人。你是安田孝彦先生吗?」 面对递到眼前的识别证,男人抹抹脸,眨了两、三次眼。然后他说了一句「请稍等一下」便暂时消失在房内。几分钟后,再度出现在玄关前的他,眨着眼睛回答警部的问题。 「是,我是安田孝彦。啊啊,我知道喔,是神冈美纪的事情吧。听说她被杀了,我昨天看到新闻了。哎呀,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料到,那家伙迟早可能遇上这种事情。」 「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在此之前,先从你跟神冈小姐的关系谈起吧。神冈小姐是卡拉ok小吃店的兼职人员,而你则是对她穷追不舍的跟踪狂——没错吧?」 「不对!」安田极力表示抗议。「我是神冈美纪的前男友。一直到今年春天为止,我们交往了两年。我对在卡拉ok小吃店工作的她一见钟情,经过猛烈追求后,她好不容易答应跟我交往。和她交往的这两年来,我为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为了跟她约会,我花费了大半薪水。为了送她礼物,我耗去了大半奖金。为了跟她出国旅行,我散尽了所有存款。最后甚至连车子都卖了——结果我竟然被甩了。我忘不了分手时她对我说过的话:『我讨厌没车的男人』!」 「……是这样啊。」警部对安田投以怜悯的视线。「真是悲惨的遭遇啊。想必你很后悔吧?」 「我当然很后悔,要是没有把车子也卖掉就好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后悔吗?丽子不禁和风祭警部面面相觑,叹了口气。照他这样的个性,安田孝彦肯定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女人欺骗榨干。 「可是请相信我,刑警先生。我并没有杀人,跟踪这件事也是误会。有一段时间,我确实经常跟在她后面,但那是因为想对她提出忠告,我想告诉她,要是她继续这样的行为的话,她最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事实上不正是这样吗?」 的确。不过,会不会就是这男人把神冈美纪给推进地狱了呢?在丽子心中,对安田孝彦的怀疑急违扩大。 于是丽子试着询问犯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结果不出所料,安田没有不在场证明,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公寓的房间里。不过这也难怪。要是一个单身男性能够明确提出自己在凌晨一点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那反而令人感到不自然。 「话说回来。」警部又提起了那个老话题。「被害人的衣橱内有很多帽子不见了,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帽子我也送了她不少,其中甚至有那种稀奇古怪、不晓得要在哪种场合戴的帽子。不过,我想不出犯人要大费周章杀了她、抢走帽子的理由,那一定是用来扰乱调查的掩饰行为啦。」 不说这个了——这么转移话题后,安田孝彦压低声音,告诉警部一则令人振奋的情报。「其实我有些关于重要嫌犯的线索。」 再隔一天的十月五日礼拜一,丽子和风祭警部 造访了位于国立市市郊的某间大学。知名度与录取标准都不高的这所大学,正是神冈美纪过去就读的母校。 安田孝彦口中的重要嫌犯,是一位文学系教授,名叫增渊信二。根据安田孝彦的情报,增渊信二身为有妇之夫,却又跟神冈美纪发生了亲密关系。简单来说,神冈美纪狠狠地剥削了安田,一见他没油水了,便马上把对象换成了大学教授——至少安田本人是这么认定的。 「不过,警部。」丽子坐在停靠中的便衣警车副驾驶座上问道。「安田提供的情报可以相信吗?会不会只是被甩的男人为了一解心头之恨,故意把大学教授给牵扯进来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可是,神冈美纪甩掉安田之后,需要新『钱包』也是事实。大学教授简直无可挑剔,不是吗?噢——」 警部坐在驾驶座上,指着挡风玻璃的另一头。「好像出现了喔。」 警部的指尖前方,有个正走向宾士轿车的男性。年纪约六十多岁,漂亮的白发与银框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他肯定就是增渊信二没错。 丽子与警部同时下了车,火速冲到嫌犯身边。 「您是增渊教授吧?」警部在宾士前出声唤道。「我们是国立署的人。」 增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不掩激愤地斥责刑警们。 「你们突然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学校啊!好歹考虑一下场合吧!」 「真是非常抱歉。」警部恭敬地低下头莞尔一笑。「那么,我们直接拜访有夫人在家的府上,会比较好吗?」 「不!在这里就行了!只能在这里了!就在这里谈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尴尬,显得焦躁的增渊用指尖推了推眼镜的鼻托。 「仔细想想,大学校园是个很适合静下来交谈的好环境。」 然后增渊不给刑警发问的机会,自顾自地开口说起来。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是神冈美纪同学的事情吧,她是我的学生。她被杀害了吧?真是太遗憾了。可是,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因为神冈同学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您说谎。」警部斩钉截铁地说。「从您家到她家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就算毕业以后,你应该多少也有机会在附近见到她才是。」 「当然,我也曾经在路上遇到她好几次。我的意思是,没有机会面对面好好聊过。」 「这也是骗人的。觊觎神冈美纪小姐的跟踪狂,曾目击到你跟她挽着手走在路上。」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摘,增渊教授难掩心中动摇。「跟、跟踪狂跟我,你相信谁说的话呢?」 「我当然相信教授所说的话罗。」风祭警部眉毛不挑一下地断言道,然后突然提出了直逼核心的问题。「十月三日凌晨一点左右,教授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三日凌晨一点,也就是礼拜五深夜对吧?那时我在自己家里,我在书房里写文章,没有什么证人。毕竟,等家人都睡了之后,才能自己一个人专心工作不是吗?」 总之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米山升一跟安田孝彦也是一样。看来,在这次的事件中,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似乎并不是厘清真相的关键。 那么关键会是什么呢?到头来,还是那些帽子吗? 于是丽子照例问了那个关于帽子消失的问题。 「帽子?这我不知道。我不是说过,我跟神冈同学没有关系吗?她衣橱里有什么我哪知道。两位想问的就只有这样吗?那我就此告辞了。」 增渊信二单方面结束了对话。本以为他会直接坐上宾士,没想到却经过车旁,坐进了停在旁边的小型汽车,随后马上发动引擎,一溜烟就开走了。 5 在帽子店的一角,宝生丽子大略说完了与帽子相关的事件概要。 藤咲美羽则是更简化的整理了丽子话中出现的三名男性。 「简单来说,嫌犯是——一、『疑似情人的房东』米山升一。二、『疑似跟踪狂的前男友』安田孝彦。三、『有犯案嫌疑的情人』增渊信二——这三个人对吧?嗯~这三人感觉都很可疑,我实在看不出谁是犯人呢。」 「不,在说出『有犯案嫌疑的情人』这句话的时候,你已经认定答案是了吧!」 丽子用愕然的表情望向美羽。美羽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缓缓开口。 「关于事件的状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那么,我可以说说自己的意见吗?」 「就是说啊——咦,美羽,你想到什么了吗?」 「是啊。话虽如此,我既不是刑警,也不是侦探,更不是名侦探的孙子,所以我不可能说『赌上我爷爷的名誉』这种话!不过,身为帽子店的女儿,我应该多少能够就帽子的谜团,提出一些意见才对。提示就在丽子姐说的话里——请稍等一下喔。」 美羽从座位上起身,穿过店内陈列的帽子之间,消失在店的后方。当她再次回到丽子面前时,美羽手里拿着新的帽子。虽说是新的,却也不是秋天当季的新作品,而是款式已经有两百年以上历史的经典款。 这顶帽子形状很特殊,顶部的侧缘隆起、中间凹陷,宽阔的圆形帽檐,在左右两侧翻转弯曲。那是以强韧的毛毡制成、给粗犷勇猛的开拓者们戴的帽子。 也就是俗称的牛仔帽。 往年的西部片明星约翰韦恩与亨利方达,或是名摔角选手史坦汉森入场时,都常戴这种帽子。 不过为什么现在会冒出牛仔帽呢? 面对一脸讶异的丽子,美羽得意似地轻咳一声。「你知道吗?丽子姐。所谓帽子这种东西呢——」然后突然开始卖弄学识。 「帽子这种东西,功能并非只是为了遮阳、或是保护头部而已。贵妇戴的羽毛帽是用来营造华丽感,警官戴的制帽是权力的象征。而牛仔帽也不是只有戴在头上一种功能,另外还有其他的用途。比方说,宽阔的帽檐,在天气酷热时可以当作扇子使用。生火时拿来扬风也很方便。翻过来之后,用两手拿着,就能一口气搬运许多像是鸡蛋或钱币等零碎又难以运送的东西。不过,牛仔帽最大的优点在于——你知道是什么吗?丽子姐。」 「咦?你突然这么问,我也……」 这时,仿佛是代替困惑的丽子回答,一旁响起了平静的声音。 「还可以用来汲水吧。」 那是影山,本来应该置若罔闻的他,似乎也忍不住想说话了。 「就如大小姐所知道的,牛仔帽的别名叫做十加仑帽。加仑是液体容积计算单位,一加仑约等于三点八公升。而十加仑就是三十八公升。简而言之,牛仔帽是一种既结实、深度又足够的帽子,足以汲取多达十加仑的水。」 「喔,原来牛仔帽有这种妙用啊——借我一下。」 丽子从美羽手中接过帽子,试戴了起来。令人意外的是尺寸刚刚好,戴起来感觉也不差。往墙壁的穿衣镜一照,只见镜中的富豪千金,正散发出一股西部女枪手的气质。得意忘形的丽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忍不住用右手比出手枪的形状,朝镜中的自己摆了个射击的姿势,喊道:「砰!」 于是镜中的帽子店女儿「呜」地呻吟着,按住了左胸。「太、太棒了,丽子姐!你那美丽的英姿,射穿了藤暎美羽的心啊!」 「喔、是吗?这适合我吗?哼、哼哼,出乎意料的好呢……」 看到不自觉绽放出笑容的丽子,影山立即发布了「异常购物警报」。 「大小姐,请冷静一点。这是警长戴的帽子,不是淑女应当拥有的东西。」 「我、我知道啦!只是戴好玩的嘛!」 丽子难为情地脱下警长的帽子,然后重新回归正题。「那么,这个牛仔帽又怎么了?跟浴室里的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嗯,浴室?」 丽子突然发现了问题的症结,牛仔帽用来汲水很方便…… 「对了,犯案现场是浴室。死者溺死在浴缸里,而浴缸里剩下的水量异常地少,难不成有谁把洗澡水从浴缸里舀出来了?这么说起来,那个西洋风格的浴室里,好像也没看到什么脸盆和水桶。」 「就、就是这个意思!」美羽正中下怀似地点了点头。「犯人杀害了神冈美纪后,基于某种理由,被迫得将浴缸里的水舀出来,可是,手边却没有合适的工具。这时犯人看到了衣橱中的帽子。我不晓得那边是不是有牛仔帽,不过,拿质地耐用、深度又够的帽子,也是一样可以用的。」 「是啊,这样就能够拿来舀水了。」 「像这样使用过后,帽子就完全湿透了。犯人不得不将那顶帽子带离现场。可是,只带走摆在架上的其中一顶帽子,反而更容易启人疑窦。所以,犯人才会干脆将那里的所有帽子都带走,不是吗?」 「这样的确说得通。你好厉害啊,美羽。影山,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影山似乎因为愧疚,轻轻垂下眼镜底下的双眸。 「很抱歉,我无法赞同这段推理。因为,就可以汲水的工具而言,我不认为犯人会先想到衣橱里的帽子。厨房里的单柄锅和汤锅,反而更容易联想到,也更为实用。如此一来,犯人就没有必要使用帽子了。」 「对喔,这样做反而比较正常。」丽子只好认同了。「而且,犯人为什么要把浴缸里的水舀出来呢?我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帽子果然还是无法跟浴室里的杀人事件连结起来吗?」 「既然这样的话,帽子又为什么会从杀人现场不翼而飞呢?啊啊,结果事情又绕回原点了。」 美羽遗憾地说,然而影山却用力摇了摇头。 「不,事情并没有回归原点。关于帽子具有出人意表的使用方法这点,美羽小姐的见解的确值得关注。对犯人为什么要带走所有帽子的解释,也相当优秀。」 「——唔。」听到管家和善得令人意外的发言,丽子难掩心中的不快。 「嗯——这样啊,你没有批评美羽的推理『白痴』,而是说『优秀』啊。哦哦——」 「不,在下绝无此意……」面对大小姐尖锐的攻击,管家露出了困扰的神色。 斜眼看着影山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丽子心中暗自窃喜。 「算了,不说这个了。从刚才那番话听来,影山你好像已经看穿了事件的真相。既然如此,也差不多该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了吧。」 「遵命。」影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的侧脸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6 在丽子与美羽面前,影山开始述说自己的见解。 「多顶帽子从衣橱中消失了,帽子的颜色与数量都不清楚,大小姐您是这么说的。不过另一方面,衣橱内有个瓦楞纸箱,里头放了绒帽、仿皮鸭舌帽、皮帽,以及贝雷毡帽等等。这也就是说,收藏在瓦楞纸箱中的帽子,跟摆放在这张桌上的各种帽子,是一样的东西。」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丽子顿时觉得纳闷。「这里的帽子跟在瓦楞纸箱内找到的帽子完全不同喔。神冈美纪收集的帽子没有这么高级,而且,大部分都是更简便休闲的款式喔。」 「不是的,丽子姐。」美羽插嘴说。「管家先生说的是帽子的素材。丝绒、仿皮、皮革、毛毡。放在这桌上的帽子,也都是用这些材料制成的。」 「啊啊,这么说来的确如此。」丽子交互看了看眼前的帽子与身旁的管家。「要不然是什么意思呢?影山。」 「您还不明白吗?提示是事件发生的日期。」 「事件发生在十月三日,大概是个没什么特别的周末吧。」 「的确。那么两天前的十月一日又如何呢?」 「你问我十月一日是什么日子吗?」丽子思考一会儿,马上就想到了。「十月一日是换季——对了,十月上旬是换季的时刻呢。」 「正是如此。不过,像这里摆放的秋冬款帽子,当时可能还沉睡在衣橱深处的瓦楞纸箱里。因此我们可以这么推测,那个八层的架子上,可能还摆放着春夏款的帽子。」 「这么说起来,今年夏天很热呢。直到最近都还是秋老虎天气,所以换季的时间才会稍微延迟了吧。」 「是的。接着我想请教美羽小姐,所谓春夏基本款,是什么素材的帽子呢?」 「咦?」尽管感到疑惑,美羽却还是立刻回答。「如果以素材来说的话,最普通的基本款应该是麦秆草帽吧。尤其是今年夏天,更是再度吹起了一股麦秆康康帽的风潮呢。」 我去拿一顶过来吧——这么说完,美羽又穿过帽子之间,往店内一角走去。再度回来时,美羽手中拿着一顶用麦秆编成、样式简单的康康帽。接下帽子后,影山将它对着照明的灯光,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喔,这个正好。如果是这顶就能派上用场了。」 「你说派上用场是什么意思?」丽子歪着头说。「用麦秆草帽很难把浴缸里的水舀出来吧,水会从网目之间漏光的。」 「您说得没错。不过,正是因为水会漏光,才派得上用场。那并不是要拿来当成舀水的工具,而是当成沥水的工具。」 听了影山意外的发言,丽子一瞬间愣住了。 「沥水?你是说——拿来当筛网吗?」 「正是如此。听您的描述,神冈美纪似乎不是会煮饭的那种人。所以,就算厨房里有单柄锅与汤锅,恐怕找不到沥水用的筛网之类的吧。于是犯人在仓皇中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衣橱中的麦秆草帽当作筛网的替代品。其实,这种想法也没有多么奇特。虽然这顶康康帽是戴在头上的帽子,但只要反过来拿在手上,不就很像竹编的沥水筛网吗?」 「嗯、的确,看起来倒也很像。可是,犯人拿麦秆草帽代替筛纲要做什么呢?难不成他突然想在杀人现场煮荞麦面来吃吗?」 「不,筛网这种工具,并非只是煮面时用来沥水而已,想从液体中取出固态物体时也经常会用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捉泥鳅。」 「…………」虽然把泥鳅定义为固态物体不太妥当,但丽子已经能够理解。「我懂了。意思是,犯人想要从浴缸的水里捞出什么。换句话说,犯人把某样东西遗落在浴缸里了。」 「正是如此。问题在于那个物体是什么——您知道吗?」 「等一下啦,我正在想。」 丽子盘起双臂自言自语。「对犯人来说,那东西应该很重要才对。那东西很小,必须用筛网才能捞得起来……而且,在起泡的乳白色洗澡水中很难看得清楚……颜色是白色,不,还是透明呢……啊!」 这时,丽子脑海里灵光一闪。体积小又透明无色,所以难以发现,而且对犯人来说非常重要,又很可能在杀人过程中遗落。那是—— 「隐形眼镜!没错,犯人在杀害神冈美纪时,不小心把隐形眼镜掉进浴缸里了。为了把隐形眼镜从洗澡水里拿出来,犯人需要筛网。可是屋内却又没有筛网,于是便拿麦秆草帽代替。犯人把架上的帽子全都带走的原因,就跟刚才美羽解释的一样。是这样对吧!」 「哇,太完美了,丽子姐。」美羽也兴奋地向前站出一步。「那么,犯人是隐形眼镜的爱用者罗!」 「看来是这样没错。从三位嫌犯来推断,米山升一戴着黑框眼镜、增渊信二则是银框眼镜的爱用者。那么,剩下的那个男人又如何呢?当风祭警 部在玄关前出示识别证时,他的眼睛得要很贴近识别证,好像看不清楚的样子。然后他暂时退回屋内,等到回来时,他就能正常地看东西了。也就是说,他先回房里戴上隐形眼镜才出来。所以错不了的!」 丽子怀抱着绝对的信心,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杀害神冈美纪的犯人就是『疑似跟踪狂的前男友』安田孝彦!」 接着,丽子满心期待获得热烈的赞同,便向身旁的管家征求感想。 「影山,我的推理怎么样啊?快,说点什么来让我听听吧。要不然,说『真是太优秀了』也可以喔。」 然而影山并没有说出「优秀」二字。相反地 「不好意思,大小姐。」影山直直地注视丽子的眼睛,并认真地发问。「大小姐是在开玩笑吗?」随即,影山以恭谨的语气,对愣住的丽子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的是『超好笑的耶~~』」 几秒钟的沉默降临在帽子店内。打破寂静的是帽子店的女儿。 「那个,是我听错了吗?刚才管家先生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没有听错喔,美羽。我家的管家就是这种男人。」 丽子突然从沙发上起身,并且双手叉腰,开始宣泄满腔怒火。 「影山!你那句『超好笑的耶~~』是什么意思!宝生家的管家,怎么样也不该说出这种话吧!」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大小姐好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所以我才会这么说。莫非您不满意吗——」 「怎么可能满意!况且,我根本没在开玩笑!」 丽子气愤难平,啪沙啪沙地乱抓头发。「真是的,明明人家那么认真在推理,为什么非得让管家说什么『超好笑的耶~~』来羞辱不可啊。」 「丽子姐真可怜。」美羽一边对瘫坐沙发上的友人投以怜悯的视线,一边对管家问道。「丽子姐的推理错了吗?」 「不,并不能说是全错。犯人是隐形眼镜的爱用者,这项推理是正确的。不过,据此断定安田孝彦是犯人,就太过草率了。有很多人同时拥有一般眼镜和隐形眼镜。米山升一和增渊信二平常虽然习惯戴眼镜,但实际上也可能拥有隐形眼镜。在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的情况下,隐形眼镜就不宜作为推理时的决定性依据。」 头发凌乱的丽子不满地抬起头来。 「如果无法成为决定性的依据,为什么又要往这个方向推理呢?之前累积的推理,难道全都白费了吗?」 「并没有白费,隐形眼镜正是解决事件的重要关键。不过,『犯人经常使用隐形眼镜』一事并不重要,『犯人拼了命想找出掉进浴缸里的隐形眼镜』才是重点。您明白了吗?」 「不明白。犯人会想要拿回遗落的隐形眼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因为光从一只隐形眼镜,就能查出犯人的身体特征。换做犯人的立场,我也绝对不会让隐形眼镜落入警察的手中。」 「大小姐说得没错,犯人的确想要避免让警察取得隐形眼镜。可是——」 影山停顿了一下,然后提出了直逼核心的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犯人不干脆把浴缸的栓塞拔掉呢?」 「啊?浴缸的栓塞?」 「是的。把浴缸的栓塞拔掉后,无论洗澡水或泡沫,当然,也包括隐形眼镜,这些全都会流进排水孔里。以湮灭证据的手段来说,这么做就够了,而且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与时间。为什么犯人不选择最轻松的方式呢?总不可能是因为舍不得一只几万元的隐形眼镜费用吧。您想想,在杀人现场得要盯着尸体,做出像是捕泥鳅般的举动,相较之下,几万元的支出实在是太便宜了。」 「的确如此。可是,没有隐形眼镜的话,犯人会很困扰才对吧?毕竟这样一来就看不清楚了啊。」 「但是,遗落隐形眼镜时,很少会有同时两片都掉落的情况发生。犯人恐怕也是这样,只掉了一只隐形眼镜。如此一来,剩下另一边的视力就还是保持正常,应该也不至于会有多困扰,不是吗?」 「这么说也对……」丽子也不得不同意。「反正人都已经杀死了,之后要做的只有拿着电脑和手机离开现场。做这些事情,只要戴着一边的隐形眼镜就能办得到……然而犯人却留在现场,拼了命地想要找出另一只隐形眼镜……所以说,犯人无论如何都需要两只隐形眼镜……啊!」 丽子的脑袋今天第二度灵光一闪。不过,现在高兴还嫌太早,为了不让刚才的丑态再度上演,她慎重地再三斟酌过后,才缓缓开口。 「不凑齐两只隐形眼镜,犯人就无法离开现场,因为犯人是开车前往现场的。是这样对吧?」 「…………」影山静静地听着。 「难、难道不是吗?只戴一只隐形眼镜,在深夜的路上开车,不仅恐怖,而且又危险,万一发生了事故,犯人就真的玩完了。可是,犯人又不能把自己的车停在现场附近,自己走路离开……没错吧?」 丽子战战兢兢地窥探管家的反应。于是影山像是发自内心感到佩服似地把手贴在胸前低下了头。 「不愧是大小姐,您的推理真是太精彩了。」 丽子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头涌现出又喜悦又害臊的感情。尽管对此感到困惑,丽子却还是不由自主逞强着说:「——还好啦,毕竟我也是职业的啊。」 美羽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笑盈盈地注视着装模作样的丽子。 于是,管家开始流畅的叙述起一连串推理的结论。 「就像大小姐所说的,犯人应是开车前往现场。那会是三名嫌犯之中的谁呢?不可能是安田孝彦。他对神冈美纪奉献了一切,但很遗憾,他似乎没有车。那么增渊信二又如何呢?身为大学教授的他,平常以小型汽车代步。不过,他家位于国立市内,而且还在命案现场附近,只要走五分钟就能抵达。要在深夜中偷偷往返这段路,需要特地去开车吗?徒步反而更安静又安全吧。此外,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没有必要拼了命似地寻找隐形眼镜了。因为回家戴上眼镜后再折返回来,那还简单得多了。所以增渊信二不是犯人。如此一来,嫌犯就只剩下一人,就是废弃工厂的登记所有人米山升一。住在小平的他,正是为了杀害神冈美纪,特地开车前往国立市的现场的凶手。恐怕就如同风祭警部所推想的一样,米山升一与神冈美纪是情人关系,两人的感情纠葛引发了这次的事件。」 不过以上终究都是推测罢了——管家保守地这么说完,便结束了话题。 米山升一被捕,是在那天之后过了一星期的事情。犯行并不是杀人——而是因为任意丢弃废弃物而被当成现行犯遭到逮捕。深夜离开自家的米山,来到了文豪太宰治投水自尽之地而闻名的玉川上水,正准备丢弃某件四边形物体时,被刑警们亲手逮捕。 刑警们——其实就是风祭警部与宝生丽子,四边形物体则是神冈美纪的笔记型电脑。 杀害神冈美纪的那天晚上,米山将留有两人通信纪录的电脑带离了现场。可是,当搜查范围扩及米山时,他开始对手边保留着犯案证据的电脑感到不安。所以他趁着深夜,做出了任意丢弃废弃物这种马虎又随便的行为。 于是与帽子相关的事件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如释重负的丽子,瞒着影山偷偷造访了「cloche」。她甩开了藤咲美羽所推荐种种新品的诱惑,只买了一顶最喜欢的帽子。 回到家后,丽子马上解开帽盒的缎带,开心得几乎浑身颤抖。 看到丽子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旁的管家叹着气说道。 「您又买了东西是吧?这次到底是买了什么……」 「有什么关系。这是给我自己的奖励,顺便当作解决事件的纪念。呜呼呼呼……」 从盒内拿出来的帽子是茶色的。丽子立刻将帽子戴在头上,端详起镜中的自己。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又是收下巴。然后,丽子用右手比出手枪的形状,顶起帽檐,以这个姿势询问身旁的管家。 「——怎么样?影山,还适合吗?」 影山一瞬间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然后他注视着宽阔的帽檐与丽子的脸,回答道: 「真是太适合您了,警长大人。」 第三话 欢迎光临杀机派对 1 「欸,影山,你觉得哪顶比较适合?」 坐在礼车后座上的宝生丽子,轮流戴着两顶帽子,同时透过后照镜窥视着驾驶座的反应。「是这顶紫色的宽边帽好?还是这顶缀有蕾丝的粉红色帽子好?」 管家兼司机的影山迅速将视线投向镜中,「无论哪一顶都非常适合您。」给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回答后,他用略带讽刺的语气中透露了真心话。「只不过,无论是哪一顶,都不像是现任警官会戴的帽子就是了。」 「哎呀,才没这回事呢。以前我曾在电视上看过,有个留法归国的女刑警,戴着比这更花俏的黑色帽子,走在飞机跑道上呢。」 「您是说七〇年代中期的g-men吗?那可是连续剧喔。」 是这样吗?歪着头这么说的丽子,是任职于国立署的正牌女刑警。可是她的真面目,是网罗了金融、电机、资讯、不动产,甚至是传播、音乐、以及本格推理小说的超级复合企业——「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 今天是十一月的某个假日,她正准备前往参加朋友的派对。平常丽子在职场上,总是被迫打扮得很不起眼,不过,一到派对上,她就能充分发挥名门千金的「装扮欲」。事实上,今天她的装扮就是完美的大小姐规格。以蕾丝蔷薇点缀的大红色礼服,配上兔毛披肩,脚上穿着饰有缎带的细跟高跟鞋。现在则是为了搭配什么帽子而烦恼着。 「——决定了,就戴这顶吧!」丽子选择了粉红色的帽子。接着又从身旁的小箱内取出数种首饰,带着出神的表情端详起来。 「欸,你觉得哪个珠宝比较好?钻石、翡翠、还是红宝石——」 然而,从驾驶座上传来的,只有影山厌倦似的叹息。 丽子犹豫再三,总算完成了首饰的挑选后,载着两人的礼车终于抵达了高级饭店的激战区,高轮。在这个必须不断的与知名大饭店进行激烈竞争的地区,有一家老字号饭店名为「hotel港区」。这家饭店的新馆大厦,就是今天派对的会场。 影山把轿车停在正面门廊前,随即从驾驶座下车,打开后座的门。丽子以熟练的架势将双脚伸出门外。一瞬间,站在入口附近的几位绅士们,大家视线都紧盯着丽子的一双腿不放。丽子充分意识到这些男人的目光,缓缓地下了车,然后,当套着细跟高跟鞋的右脚,优雅地踏出第一步时—— 喀!右脚踝突然无力地拐了一下!回过神来,丽子已经像被人击出逆转再见全垒打的投手一般,双手贴地跪倒在地了。身为名门千金,不该有这样的失态。丽子一抬起面容僵硬的脸,绅士们马上转头朝向其他地方,装做没看见。丽子见机不可失,只花了零点一秒,俐落地站起身子,然后刻意用带有威严的声音向身旁的管家问道。 「影山,我刚才有跌倒吗?」 影山把脸迅速转回来。 「您在说什么?大小姐现在才刚下车而已。」 「是、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 绅士们的体贴、丽子本身的运动体能,以及影山的装糊涂功力三位一体,完美掩饰了她的失态。为了把车开到停车场去,影山暂时回到了驾驶座上。 落单的丽子,一本正经地踩着慎重的脚步,穿过正面的自动门。 可是,在玻璃门往左右两边打开的瞬间,一阵吵杂的笑声传进了丽子耳中。声音的源头是跟丽子一样身穿华服的三位女性。依序看了她们的脸后,丽子不禁诅咒起自己命薄。 「…………」呜!完了,居然被这些家伙看到了! 指着丽子的脸捧腹大笑的三人,是她大学时代的损友。 在那之后过了一会儿,到了下午一点——在「hotel港区」引以为傲的最高级大型宴会厅「桔梗之间」内,不知目的为何的派对盛大展开了。看到身穿红色短袍站上讲台的桐生院家大当家——桐生院吾郎,丽子心想「啊啊,原来今天的派对是要庆祝绫华爸爸过六十大寿啊」,这才总算明白了派对的宗旨。对丽子而舌,所谓派对,就好像是个能让女性竭尽全力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的借口。所以管他庆生也好、庆祝七五三节也好,还是庆祝某人获得本格推理小说大奖也罢,主旨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 不久,无聊至极的仪式结束,派对进入了自助餐形式的餐叙时间。方才在大厅取笑丽子的三人,立刻围到她的身边。 「大家好久没像这样子聚在一起了呢。自从四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吧?」 身穿酒红色礼服的女性以爽朗的语气说。这位手脚细长,留着一头长发的女性,名叫宫本夏希。她在一流企业的公司职员家庭中出生长大,是个稍微有钱的普通女孩,拿手运动是网球。她此时似乎想起了刚才丽子跌倒的惨状。 「可是,丽子还是老样子呢,依然是冒冒失失的……嘿嘿。」 「夏希姐,你又在笑她了。谁叫丽子姐摔倒的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嘛。」 这么说完,身穿红粉双色渐层礼服的娇小女性笑了。她是森雏子,身为富裕的牙医之女的她,比其他三人小一届,是就像是她们的妹妹一样,拿手运动是滑雪。她改以轻柔的声音问道。 「话说回来,丽子姐,你的脚没事吧?脚踝都折弯成九十度了呢。」 「没事,而且也没到九十度啦。」我的脚踝可没那么灵活。 丽子带着好像一点都不痛的表情回答。不过,实际上脚踝骨的地方仿佛被人踹了一脚似地隐隐作痛。虽然自知可能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但丽子现在可不能喊痛。 因为丽子的自尊心,无论如何也不容许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示弱。 当丽子在心中暗自发誓并故作平静时,眼前的那个女人,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开口。 「呼呼呼,都是因为你爱要帅,故意穿鞋跟那么高的鞋子,才会闹出那么大的笑话啊,丽子。以后你就穿运动鞋来吧——呼呼呼,真是太适合你了!」 宛如好莱坞女明星一般,身穿大红色礼服的女性,手掩着嘴角哈哈大笑。 「呜呼呼呼,礼服配上运动鞋……呵呵呵,真是太滑稽了……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呜,糟糕,喘……喘不过气来了……」 「不、不好了!绫华姐好像换气过度了!」雏子焦急地冲上前来。 「真是的,一般人哪里会笑到喘不过气来啊。」夏希露出傻眼的表情,抚拍着绫华的背部。 丽子冷言冷语地回话说:「干脆让她笑到死如何?」 这位换气过度的女性,名叫桐生院绫华,名字比宝生丽子稍微更像名门大小姐一点点的她,正是旧华族(贵族)桐生院家的千金。拿手运动是游泳。 顺带一提,这个桐生院家,是举凡建设、机械、食品、通讯,甚至电影戏剧、幽默推理文学等,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的复合企业——桐生院财团的本家。简单来说,就是家世跟宝生家不相上下的富豪人家。若是硬要举出两人的差异,顶多就只有「在国立署执勤」与「在家帮忙家务」的不同吧。 如此相似的两人,打从大学时代起,就一直是「恶性竞争的对手」,周遭的人私底下都说,这两人「感情简直就像亲姐妹一样的坏」。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这股微妙的氛围,伫立一旁的影山悄声问丽子。 「大小姐,这么不和睦的气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也没有不和睦,只是没在客气而已啦——」 为了解开影山的误会,丽子重新介绍了三位损友。依序介绍过夏希、雏子、绫华后,丽子揭晓了包含自己在内的四个人的关系。 「我们是大学时代的社团朋友,社团名称叫 『四季运动同好会』。」 「四季运动同好会?」听了丽子所说的怪异名称,影山疑惑地歪着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社团呢?」 四季运动同好会,那是时间、金钱,还有体力多到发慌的女孩子们,依季节不同挑选各种运动来玩的「超运动性」社团。也就是—— 绫华说:「夏天去湘南海边玩水上运动!」 夏希说:「秋天去轻井泽的高原打网球!」 雏子说:「冬天在越后汤泽滑雪!」 丽子说:「春天在井之头公园赏花!」 四人齐声说:「这就是四季运动同好会,人称『ssd』!」 过去曾重复过无数次的这段说明,几乎已经到达宴会表演的高水准领域了。 「这……赏花也是运动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影山用手指推了推银框眼镜。「不过,那个叫做ssd的社团,只有这四位成员吗?」 「不,这个嘛。」丽子窥视了一下其他三人的表情。「其实还有一个叫做木崎麻衣的女孩,不过她发生了些事情。」 「因为一些缘故,她目前正在住院当中。」夏希以郁闷的声音补充说。 「嗯,是因为手代木——」当雏子正准备详细说明时, 「雏子,不要多嘴!」绫华以尖锐的语气打断了雏子的发言。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飘散在四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影山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就这样往后退了一步。 包含丽子在内的四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开始谈论起彼此的服装。 「话说回来,我们大家都穿红色系呢。」夏希环顾着四人的礼服开心似地说。「感觉好像清一色全都是红色战士的秘密战队喔。」 「虽然我有一半是粉红色,但还是红通通的呢。」这么说完,雏子望向站在眼前的两位富豪千金。「可是,像丽子姐和绫华姐,就完全撞衫了。」 「真的耶。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简直就像红色的『wink』嘛。」(※日本双人女子偶像组合。) 「不准说我们撞衫!」「谁是红色的『wink』啊!」 根本就不一样吧,绫华与丽子互瞪着这么说。只不过,身穿大红礼服面对面的两人事实上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仿佛照镜子一般。夏希指着这样的两人笑着说道。 「你们连胸前的宝石颜色都一样耶,该不会事先算计好了吧?」 在开往会场的礼车中,经过再三犹豫,丽子最后选择的宝石是翡翠,如今在丽子大胆敞开的胸前绽放着绿色的光辉。另一方面,往绫华的胸前一看,那里有个大小几乎一样的翡翠。的确,两人的装扮就连细节都重复了。 「真、真要说的话,夏希和雏子也是吧。」绫华开始反击。「你们胸前的宝石不也重复了吗?两人都是戴红宝石吧。嗯,雏子的不是红宝石吗?」 「请不要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的胸部看啦!」 雏子害羞似地按住了胸部,祥和的笑声在她们一群人之间蔓延开来。就在这时—— 丽子的视线不经意地捕捉到一位女性。那位女性穿着样式别致的黑色礼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沉稳的气质,用妖艳来形容恰到好处的侧脸,让人不得不驻足凝视。跟丽子和绫华一样,浑身散发着大小姐光环的她,正是将高级饭店拓展到全国的饭店大王——手代木幸作的女儿手代木瑞穗。这个当作派对会场的「hotel港区」也是由手代木家经营的,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瑞穗和派对的主角桐生院吾郎正有说有笑。 顺带一提,丽子她们的ssd也跟瑞穗关系匪浅。 除了在井之头公园赏花外,ssd办活动时,很理所当然地会在度假胜地投宿,不过,每次挑选住宿地点,往往都选中了手代木家的旅馆。丽子她们大学时代的朋友之中,还有个名叫手代木和也的男性友人,他是饭店大王的侄子,很轻易就能预约到房间。因为这层关系,手代木和也与手代木瑞穗两人,也曾参加过好几次ssd的合宿(假运动之名的优雅度假)。丽子还记得,他们两人都很会打网球。 当丽子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时,瑞穗似乎也注意到丽子她们的存在了。结束了和桐生院吾郎的对话后,瑞穗露出像是见到亲密好友般的笑容,朝丽子她们的小圈圈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丽子。你们非常引人注目喔,简直就像会场里只有这里盛开着花朵似的。」 是红色的花对吧,丽子原本打算这么说,但一旁的绫华却抢先开口了。 「那当然啊。毕竟爸爸是派对的主角,身为女儿,自然也得帮忙增色一番。」这么说完,绫华用指尖揪着宽阔的裙摆,优雅地转了一圈。「不过真可惜呢。这个派对上好像没见到什么帅气的年轻男性。」 「唉,毕竟是庆祝六十大寿嘛。老头子的人数多了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丽子不满地低声说。 「哎呀,这对丽子来说不是正好吗?」 绫华挖苦地这么一说,丽子马上朝绫华逼近到额头互贴的距离。 「什么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可没说你喜欢老头子哟!」「你这不就在说了吗!」「真的就是这样啊!」「住口,你这个╳╳!」「什么,你这个○○!」 瑞穗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人争论的模样。「你们两个还是一样要好呢。」 「看起来像吗?其实这两人感情很差喔。」夏希订正说。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想问问绫华。」这么说完,瑞穗便压低了声音。「听说今天这场派对不光只是庆祝六十大寿,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刚才令尊是这么说的。只是并没有告诉我详情就是了。」 「咦,是这样吗?」绫华停止和丽子争执,重新面对瑞穗。「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我可没听说过。」 「啊,关于那个传闻,我也听人家说过了。」雏子举起手来。「不过详细情况好像没有人知道。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 「该不会是桐生院家的千金宣布要订婚之类的——」瑞穗开玩笑似地这么一说。 「咦——真的吗?绫华姐!」雏子马上当真地追问起来。 「假的、假的啦!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绫华面红耳赤地使劲摇头。 看着这样的绫华,丽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是这种大新闻的话,绫华不可能默不吭声的。」 「原来如此,这倒也是。如果是绫华的话,反而会洋洋得意地主动说出来呢。」 夏希开心的拍了拍手,围成一圈的五位女性之间同时爆出了笑声。结果在不知道会有什么重大宣布的情况下,大家就这样不再深究下去了。这时瑞穗举起单手挥了挥—— 「那么下次见面,再来我家玩吧。我随时欢迎。」 这么说完之后,瑞穗便离开了丽子她们谈天的圈子。 借着话题暂时中断的机会,绫华和雏子说「我们去拿料理」,便走向摆放料理的桌子。这时,夏希轻轻戳了戳丽子的肩膀。 「欸,你看。跟瑞穗在一起的人,那是和也吧。」 丽子朝夏希所指的方向望去。告别了丽子她们的瑞穗,现在正跟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一起。那是大学时代的友人,手代木和也。他似乎也参加了这场派对。 手代木瑞穗与手代木和也。身为堂姐弟的两人,宛如感情很好的姐弟一般,亲密地交谈着。 2 桐生院吾郎所谓的「重大宣布」,发生在派对渐入佳境的时刻。 站上讲台的桐生院家大当家,不疾不徐地取出一个长方形物体,那是dvd的盒子。在众人屏气凝神地 观望中,桐生院吾郎如此说道。 「各位引颈期盼的重大宣布就是这个——不过并不是dvd喔。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请各位仔细看清楚了。看,把这里像这样子……」 说着说着,桐生院吾郎抓住盒子一角,做了个轻拉的动作。于是包覆dvd盒子的透明塑胶膜不一会儿便漂亮地剥落了。 「这是即将发售的划时代新商品——『dvd特殊胶膜』。各位在购买dvd的时候必定会遭遇到这种情况:『好想赶快看dvd,可是透明胶膜却怎么样也无法顺利撕下来』。有了这个发明,人们就能从剥除胶膜的焦躁感之中获得解放了。如何啊?各位!」 一瞬间,会场内的空气完全僵住了,不久,零星的鼓掌声响起。那就像涟漪一般,扩散到整个会场,转眼间,变成了震天价响的热烈喝采。 「告诉我,影山。」丽子向身旁的管家问道。「那真的是划时代的新产品吗?」 「是的,那无疑是划时代的商品。苦难的历史终于在今日宣告终结了。」 这么说完,影山本人也不吝惜的对着讲台送上掌声。对丽子来说,这「重大宣布」实在是难以理解。 派对开始后,经过一个半小时以上,到了差不多快散会的时候,丽子和ssd的伙伴们聚集在会场外的走廊上,话题自然而然地集中在那个不着边际的「重大宣布」。「真扫兴」、「无聊透顶」、「莫名其妙」一片严厉的批判声中,只有桐生院绫华一个人袒护着亲人说「真不愧是爸爸」。 「什么叫做,真不愧是爸爸』啊。」丽子噘起嘴来。「其实你根本就满心期待着宣布订婚嘛。」 「哎呀,什么期待,那是开玩笑的啦。」绫华像是看透丽子心思似地说道。「你才是提心吊胆地,害怕被我抢先一步吧。」 你说谁害怕啊!两人又照例互相贴紧了额头,就在这时候—— 「啊,你们有看到瑞穗姐吗?我找不到她呢。」 这么说完,手代木和也加入了丽子她们谈天的圈子。和也称堂姐瑞穗为「瑞穗姐」,这是因为他们两人关系形同亲姐弟。 「瑞穗姐……?」雏子疑惑地歪着头。 「没看到耶。」丽子与绫华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一直跟和也在一起吗?」反过来这么问他的是夏希。 「嗯,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还一直在一起——呜哇!」 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卫,挤开正在回答问题的和也,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惊慌失措的他们一跑到电梯前,便露出焦躁的表情等候电梯抵达。丽子察觉气氛非比寻常,于是基于职业本能,关心询问他们。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过警卫却紧盯着楼层显示灯,冷淡地回应「跟客人没有关系」。 那就没办法了。虽然有些为时过早,但丽子决定使出大绝招。「——影山,把那个亮出来。」 「是。」影山迅速将右手滑进西装胸前的口袋。 一转眼间,抽出来的右手上握着警察的识别证。影山把它当成了副将军的印监盒般高高举起,原本冷淡的警卫们,态度顿时为之一变。 「警察!这下正好。」警卫们抓住影山握着识别证的手,把他拖进了才刚抵达的电梯内。「请跟我们一起来。」 看来他们似乎把影山误认为警官了。当管家还在发愣的时候,人已经置身电梯内了。 「等等!我才是警官!」丽子也抗议着走进了电梯。 「我们也要去!」绫华、夏希、雏子,还有手代木和也也紧跟在后,根本就是趁乱混了进来。 电梯门随即关上,并开始上升。警卫们的目的地是屋顶上。 其中一位警卫对影山解释现况。 「我们接获联络说,有女性头部受伤倒在屋顶上,通知我们的是个年轻男性。或许这有可能是一起伤害事件也说不定。」 「听、我、说。」丽子跺响了鞋跟。「他不是警官,我才是!」 丽子从影山手中抢回识别证,「我是国立署的宝生丽子!看,上面不是贴了张美女刑警的照片吗!」并将它举到警卫们的面前。就在警卫们终于理解眼前这一身礼服的大小姐,才是货真价实的警官时,电梯总算抵达了屋顶上。 说起大楼的屋顶,照惯例就是水塔与晾衣台。虽然丽子自以为是地这么想,但「hotel港区」新馆的情况却大为不同。那里是个绿意盎然、让人无法联想到大楼屋顶和港区的独特空间。也就是所谓的空中花园。秋季的花卉种满了花圃,各式灌木布置成英伦庭园风。庭园一角有个温室,一小群人聚集在入口附近。 两位警卫与丽子同时拔腿跑了起来。ssd的三人及影山、手代木和也也尾随在后。丽子他们拨开人墙,来到了温室的入口。温室内台阶状的架子上装饰着大量盆栽。在这之中,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年轻女性倒卧在中央的通道上。一旁有个西装打扮的年轻男性,正一脸担心地注视着她的脸。虽然丽子没见过那位男性,但却一眼认出了那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女性。 「瑞穗!」丽子大叫着飞奔进温室里。 警卫们也跟了上去,背后的ssd成员们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叫声。 雏子说:「不会吧!是瑞穗姐吗!」 夏希说:「真的是瑞穗!」 绫华说:「瑞穗死了!」 喂,是哪个家伙说了那么不吉利的话啊! 尽管友人轻率的发言让丽子蹙起眉头,她还是确认起瑞穗头部的伤势。伤口在前额,靠近左边太阳穴一带的位置。幸好伤口很浅,出血量也不多,不过既然是头部受伤,还是必须多加留意。丽子以果断的态度下令。 「快叫救护车,还有警察。」 「我已经叫了。」西装打扮的年轻男子回答。「手代木小姐没事吧?」 「手代木小姐?」警卫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您说这位女性是手代木小姐吗——?」 「是啊。她是手代木瑞穗,手代木幸作的女儿。」 听了丽子所说的话,两位警卫脸色立刻刷一声地变得惨白。 「她说手代木!」「是这里的老板!」「不好了!」「快救她!」「不救她不行啊!」 「…………」你们那种看对象做事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啊?感到傻眼的同时,丽子转头面向身旁的年轻男性。「话说回来,你是谁呢?」 「我叫真山信二。是手代木小姐的,那个——朋友。」 那个——从这一瞬间的犹豫,就可以推测出真山信二和手代木瑞穗不光只是朋友,他们肯定是情侣的关系。虽然丽子并不知道瑞穗有正在交往对象,但瑞穗毕竟拥有那样的美貌,就算有一、两个男朋友,或是三、四个情人,那也一点都不值得讶异。 「宝生!」丽子背后传来呼唤声。回头一看,只见手代木和也站在温室入口处,担心地朝这边窥探。「瑞穗姐没事吧?」 「嗯嗯,没事了,手代木,别担心。不说这个了,你们几个!」丽子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似地,对已经踏进现场的三位ssd成员提出警告。「现在马上离开温室。要是不听从的话,我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嫌逮捕你们喔。」 夏希说:「天底下哪有人会说要逮捕朋友的。」 雏子说:「我们只是担心瑞穗姐啊。」 绫华说:「国立市的警官少在港区强出锋头了。」 丽子把三人的话当耳边风,对身旁的管家下令。 「影山,没关系,把她们轰出去!」 「遵命。」虽然影山行礼遵命,却无法动粗。「请各位照大小姐说的话做吧。」于是他客气地低下头 ,把女性们赶出了温室。 稍微恢复从容的丽子,环顾起温室内。距离倒卧地上的瑞穗约两公尺的通道上,躺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花盆。丽子觉得不对劲,便把脸凑近一看。结果不出所料,那上面沾附着些许疑似血迹的液体。手代木瑞穗是被花盆打到头部吗?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警卫们拼命照料产生了效果,失去意识的瑞穗「嗯——」地呻吟一声之后,睁开了眼睛。 「啊,好像醒过来了呢,真是太好了。」丽子松了口气。 「手代木小姐!」真山信二大叫。「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干的!」 面对男友的提问,瑞穗以嘶哑的微弱声音这么回答。 「我被一个年轻女性攻击了……用我没见过的奇怪物体……」 瑞穗,你误会了喔,你只是没机会看清楚花盆,才会这么认为。 尽管在心中这么低喃,丽子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竖耳倾听瑞穗所说的话。 「……我看到她的脸了……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你说有不认识的女性攻击你!那真是太过分了!」真山气得声色俱厉了起来。 「是啊……可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女人的脸……她穿着红色礼服……是一件开襟礼服……胸口有颗闪闪发光的漂亮宝石……是大颗的绿宝石……对了,就像你今天的打扮……」 瑞穗伸手指向丽子。丽子穿着开襟的礼服,胸口点缀着一颗翡翠。 沐浴在秋天的阳光下,神秘的绿色石头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3 不久,「hotel港区」周边响起了救护车与警车的警笛声。赶到新馆屋顶上的急救队员迅速将受伤的手代木瑞穗移至担架上,眨眼间便从现场消失了。紧接着,由当地警察主导的调查也正式展开。 负责指挥现场的,是个感觉很认真踏实的中年男性,是三浦警部。 警部发现站在现场的丽子,顿时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他像是探索记忆似地盘起手臂,歪着头低声沉吟。「呃——你……我记得是……那个谁……嗯。」经过反覆苦思,最后三浦警部放弃了。「算了。总之,老百姓会妨碍调查,快点走开。」 「别放弃啊,三浦警部!」丽子求救似地叫道。「是我,国立署的宝生。在白金台的事件中,被你当成犯人的宝生丽子啊。」 「啊啊,是你啊。哎呀,我当然记得很清楚罗!」 「…………」你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了。在嘴里低声碎念后,丽子叹了口气。 「没想到居然会再度见到你,我们还真有缘啊,宝生。不过,在这次的事件中,你该不会也是第一发现者吧?」 「很可惜,这次我是第二发现者。」这么说完,丽子指向站在一旁的青年。「这边这位真山信二先生似乎是第一发现者,打一一〇报警的也是他。不过,详细情况我也还没问明白就是了。」 听完丽子的话,三浦警部重新面对真山信二。警部一脸正色地要求他说明从发现到打一一〇报警为止的详细经过。 被警方讯问的真山,毫不畏怯地注视着警部的眼睛,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明。 「我和手代木瑞穗小姐是公司的同事。虽然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我们两人正在交往中。今天的派对也是她邀请我参加的。不过,在派对会场上,因为太在意旁人的眼光,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和她交谈,她好像也一直在跟堂弟和也聊天的样子,于是我把她叫到了屋顶上。因为我知道饭店屋顶上有空中花园,是个没什么人会来的好地方。是的,我是用手机简讯叫她出来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她马上就回信了——『我马上就去屋顶上。』回信的内容就像这样子。所以,她在回信之后,应该马上就抵达屋顶了才对。」 「你没有立刻到屋顶上吗?」 「我当然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运气不好,被公司的上司逮到,根本无法从会场脱身……我想,大概拖延了十分钟左右吧。好不容易找出空档,我连忙赶到屋顶上。我们约定碰面的地点,是空中花园的温室旁,到了那边一看,那里没有任何人在。我心想着她会不会生气回去了,同时不经意地朝温室里望去,结果发现瑞穗小姐倒在通道正中央。我大声惨叫,马上冲到她的身边,仔细一看,发现她头部流血、失去意识。我慌慌张张地用手机叫救护车,顺便报了警。因为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 顺带一提,用温室内墙上的电话通知警卫室的,也是真山本人。 总之,状况已经相当明了了。 在男友约会迟到的短短十分钟内,手代木瑞穗遭到了某人的袭击。凶器是倒在被害人身旁的花盆,犯人恐怕是临时起意,拿起正好在温室内或周遭的东西做为凶器。 这样一来,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谁,又是基于什么原因,才会下手行凶。 可能成为线索的,果然还是被害者本人瑞穗所留下的话。丽子把瑞穗断断续续描述的内容,忠实转告三浦警部,警部似乎对这些话抱持着浓厚的兴趣、与强烈的疑问。 「犯人是『不认识的女人』——被害人是这么说的吧。嗯,不过这就怪了。在高级饭店的空中花园里,不可能会发生随机伤害事件啊。」 「是啊,我认为不太可能是随机行凶。而且,虽然瑞穗说犯人是『不认识的女人』,另一方面却也表示『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那女人的脸』。」 「这就矛盾了。到底是哪边才对呢?是不认识的女人,还是认识的女人?」 「解开矛盾的关键或许是派对吧?」 丽子发表自己的解释。「派对上有很多客人,其中大半都是『不认识的人』。可是,只要在派对举行期间,一直待在同样的空间里相处,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必然会碰上好几次面。瑞穗所谓『不认识的女人』,却又『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对方的脸』,会不会是指桐生院吾郎六十大寿庆生派对的参加者呢?」 「原来如此。被害人说犯人『身穿红色礼服』,这段描述也证明了犯人是派对上的客人,而且礼服敞开的胸口处还挂着闪闪发光的『大颗绿色宝石』——」 三浦警部斜眼看了装饰在丽子胸前的翡翠坠子后,便立刻对几位部下做出指示。 「犯人是年轻女性,身穿红色系礼服。开襟的胸口处戴着绿色宝石。从留置下来的派对来宾中,找出符合条件的人——不,等等。」 三浦警部对已经下达的命令又做出些许修正。 「不必拘泥于绿色宝石这项条件,宝石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把穿着红色系开襟礼服的年轻女性全都聚集起来,动作快。」 4 在那之后,过了一会儿。地点是矗立在「hotel港区」旁,人称旧馆的一栋古色古香的五层楼建筑内。 包含丽子在内的四位ssd成员、还有手代木和也,以及真山信二,这些身为事件关系人,被要求留在这栋旧馆一角的小厅内待命。至于影山,与其说是事件的关系人,倒不如说是丽子的关系人,理所当然地在她身旁待命当中。 小厅感觉上像是一座多功能会馆,是个颇具历史的空间。天花板垂吊着宛如古董般的吊灯,以及设置在墙上的白炽灯间接照明,酝酿出一股肃穆的气氛。柔和的秋日阳光从窗边照射进来。 在丽子他们等待的这段期间内,派对来宾的筛选作业似乎正遵照三浦警部的指示进行。符合条件的人,全都被视为新的嫌犯,被带领到丽子他们所在的小厅。结果,七位身穿红色礼服的年轻女性齐聚一堂。这七人分别是桐生院绫华、宫本夏希、森雏子,以及宝生丽子——也就是四位ssd成员,另外还有丽子不 认识的三名女性,也被过滤出来了。小厅内仿佛正在开着红色礼服品评会一般,展露出华丽光景。 接着,三浦警部就像主角登场那样,也出现在小厅内。除了丽子以外的ssd成员们,立刻一股脑地对警部宣泄心中的不平与不满。 「为什么我们非得被当成嫌犯对待不可呢?」夏希说。 「就是说嘛,我们都是瑞穗姐的朋友耶。」 雏子也生气地鼓起双颊。 桐生院绫华气愤难平地对警部投以攻击性的视线。 「明知我是桐生院家的女儿,却还把我当成嫌犯看待,您真是好大的胆量啊。唉,算了。话说回来,刑警先生,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看来嫌犯似乎是身穿红色洋装的女性,不过,在派对宾客中,不是有很多人这么穿吗?」 「那倒也未必。」三浦警部客气地解释。「庆祝六十大寿的派对来宾年龄层较高,而且以男性占压倒性多数。虽然其中也有年轻女性,但泰半都穿着配色稳重的服饰。像红色开襟礼服这种稍嫌太过招摇的服装,只有在场的七位穿着而已。」 「什么叫做太过招摇啊!」绫华不能把刚听见这番话当作耳边风,她手叉着腰提出强烈抗议。「我一点都不招摇,这种打扮对我来说只是居家服喔。」 「你是开玩笑的吧!」「不可能!」「你家每天都在开派对吗!」 夏希、雏子、丽子等三人毫不留情地、不约而同狠狠吐槽了绫华。 无视于ssd的喧闹,三浦警部将目光转向另外三位嫌犯。 一位是身材苗条,很适合短发的女性,年龄大约二十出头。另一位是体型丰盈的长发女性,年龄应该是三十多岁。 不过就丽子所见,这两位女性并没有吸引三浦警部的注意。因为挂在胸前的宝石不对,一个是紫水晶坠饰,另一个则是珍珠项链,两者色彩都跟绿色相去甚远。 当然,理论上犯人的确有可能在犯案后换上其他宝石坠子,但是实际上却很难办到。因为瑞穗看到绿色宝石的情报,只有三浦警部和丽子等少数人知道,既然如此,犯人应该就不会想到要更换宝石以摆脱嫌疑。再说,犯人也不可能事先就准备好第二颗宝石坠子。所以,这两人没有意外的话,还是得排除在嫌犯之外吧。 然而,在目光移向第三位女性的瞬间,三浦警部表情顿时为之一变。 胸口大胆地开了个v字领的礼服,颜色是趋近紫色的红。时下流行的纵向长卷发染成了亮褐色;那是个气质妖艳,带点特种行业风味的女性。在她的胸前绽放光辉的,无疑是绿色宝石,那是个翡翠坠饰。 警部以事务性的口吻向她询问姓名与职业。她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 「永濑千秋。我在品川车站附近的酒吧『步阿路』工作。」 「你认识被害人手代木瑞穗小姐吗?」 「说到手代木,这家饭店的老板也是姓手代木吧。他有来过我们店里,可是我不认识什么瑞穗。咦,是他女儿吗?喔——这样啊。」 永濑千秋不知为何,用着像是在装傻打混似的态度回答。三浦警部平静地询问。 「你是如何受邀参加桐生院吾郎的派对呢?」 「是吾郎哥亲自邀请我的。吾郎哥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喔。」 「欸!不要随便用『哥』称呼人家的爸爸啦!」 活像桐生院家的荣耀被玷污了一般,绫华面露怒容。 「好了好了,这种称呼在特种行业不是很常见吗——」丽子连忙插进两人之间,并这么安抚绫华。 三浦警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往她胸口投注尖锐的视线。「话说回来,你胸前的宝石真是漂亮啊。那是翡翠吗?」 「嗯,这个吗?当然,这是货真价实的翡翠喔。有什么问题吗?」 被这么一问,三浦警部知道关键时刻终于到了,于是直截了当地对她亮出之前一直隐藏起来的王牌。 「其实呢,我们已经查出,袭击被害人的犯人是位身穿红色开襟礼服的年轻女性,胸前还戴着一颗绿色宝石。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听完警部所说的话,永濑千秋立刻确认起自己礼服的颜色,接着目光落向敞开的胸口,注视着在那里闪闪发光的翡翠。然后她视线游移在其他六位女性胸前。她稍微放心似地叹了口气,再度反驳三浦警部。 「原来是这样啊。的确,我的装扮似乎跟刑警先生描述的犯人条件一致。可是真要说的话,那边那两个人应该也一样吧。您看她们!简直就像在胸前戴了同一副翡翠坠饰的红色『wink』嘛!」 「居然连你也这么说!」「不要用这种比喻!」 绫华和丽子之所以高声怒吼,并不是因为被人当成嫌犯感到不满,而是对被人当成「wink」感到不快。「好了好了,你们冷静一点。」三浦警部这么安抚了暴跳如雷的美女们后,便重新面对永濑千秋。 「她们在外表上确实也符合条件。不过,这位宝生丽子是国立署的现任刑警。另一方面,这位桐生院绫华小姐则是桐生院吾郎的女儿喔。」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刑警和千金小姐就不会犯罪吗?」 「唔,你说得没错。」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后,三浦警部又对她亮出手中的另一张王牌。「其实,被害人手代木瑞穗小姐在过袭前一刻,看见了犯人的脸。听说犯人是被害人所不认识的女性。不过,这两人跟手代木瑞穗小姐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有很深厚的交情。不,不光是这两人,在场四人都是自学生时代起,就跟手代木瑞穗小姐有所往来的社团伙伴。也就是说,这四个人都不在嫌犯之列。另外——」 这么说完,三浦警部指向站在墙边的夏希与雏子。「那边那两个人都戴着红色宝石,从这点也可以排除她们的嫌疑。」 「怎、怎么会……」 「另一方面,就算再怎么搞错,手代木瑞穗小姐也不可能把纯白的珍珠和紫水晶看成是绿色的。因此,这两位女性也不是犯人。所以说!」 三浦警部像是吓唬对方似地,把食指伸向她面前。 「符合犯人条件的人物只有永濑千秋小姐,你一个人而已——」 警部急着想要说出结论,不过有个男人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请等一下!」 一行人的视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集中,是手代木和也。他先望向永濑千秋,「事到如今,我们就别再隐瞒了!」说了这番令一行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他走向三浦警部,并道出了意想不到的事实。 「虽然我还没告诉父亲,不过,既然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我就明说了吧。那边那位永濑千秋小姐,是我的恋人,我跟她正在交往。这件事情瑞穗姐也知道。几天前我和永濑小姐才跟瑞穗姐一起吃过饭。刑警先生,您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你、你说什么!」听了手代木和也出乎意料的告白,警部瞪大眼睛低声说道。「手代木瑞穗认识永濑千秋……那、那么瑞穗说的『不认识的女人』就不是永濑千秋了……」 「是的,正是如此。她并不是犯人。」 从困境中拯救了恋人的手代木和也,用力点了点头。摆脱嫌疑的永濑千秋大概松了口气吧,她也不忌讳旁人的目光,就这样抱住了手代木和也。真是一幅美好的光景。 然而,ssd成员们却对恩爱的两人投以宛如寒冰般冷漠的视线。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这个季节特有的耀眼夕阳,照进嫌犯们聚集的小厅里。 在这之中,三浦警部默默无言地坐在钢管椅上。永濑千秋犯人嫌疑被推翻,大概让他受到相 当大的打击吧,警部身体右半边沐浴在斜阳之中,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三浦警部,之前一直伫立在墙边的森雏子,独自走向窗际,开始放下一扇又一扇的百叶窗。影山见状,大概是本身的职业意识受到驱使吧,也没有谁命令他,他就主动来到窗边帮忙雏子放下百叶窗。雏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便将后续的作业交给管家,一个人回到了墙边。影山把剩下的百叶窗全都放下来后,房内总算恢复了柔和的亮度。 这时,仿佛看准了作业结束的时机一般。 「那个,警部先生。」影山向三浦警部提出请求。「我想去小解一下,方便给我一些时间吗?」 「嗯?」三浦警部一瞬间还以为影山会提出什么重大的要求而紧张起来,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理解了状况。「什么,要上厕所啊。没关系喔,去吧。」 感激不尽,影山深深地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平静的表情开门走出了房间。 不过丽子却直觉不对劲。在这么引人侧目的情况下,那个影山居然要去厕所?这不可能。一定有什么问题,丽子这么心想,连忙向三浦警部提出要求。 「那个,警部——」 「没关系喔,去吧。出了走廊左转,走到底再右转。」 不,谁说要去上厕所了——虽然感到气愤,但丽子转念一想,这样倒也正好,便决定顺势利用警部的误解。「那就不好意思了。」 于是丽子非常自然地走出了房间。一带上门,丽子立刻往走廊左右两侧张望,寻找着影山的身影。这时,丽子背后毫无预警地响起了他的声音。 「您在找什么呢?大小姐。」 丽子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转过身来,神出鬼没的管家在走廊的弧形转角处,现出了修长的身影。「要去厕所的话,出了走廊左转,走到底再右转喔。」 「笨蛋,不是啦!」丽子跑到影山身边,并伸手指着他的胸膛。「我有话要跟你说。」 「哎呀,是这样啊?」用装傻的语气这么说完后,影山迅速地推了推银框眼镜。「其实我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大小姐——请往这边走。」 影山领着丽子来到走廊尽头。打开铁制门扉,在那里有座室外逃生梯,最适合用来讲悄悄话了。丽子立刻问影山。 「影山,这次的事件你怎么看呢?你知道什么对吧?换做是平常的话,你这时候也该口无遮拦地说什么『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吗?这个笨女人!』了吧。」 「您这是偏见,大小姐。即便是我,也不至于会说出那么放肆的话。」 的确,丽子也不记得曾被骂做「笨女人」。这会是所谓的被害妄想症吗? 「可是,你应该察觉到什么了不是吗?」 「是,我确实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情,但现阶段还不能说出来——话说回来,大小姐,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这么说完,影山从眼镜底下投射出机敏的视线。「ssd的第五位成员——我记得名字是木崎麻衣小姐——听说她正在住院当中,原因好像跟手代木和也先生有关。事实上,ssd成员看他的时候,视线感觉相当苛刻。木崎麻衣小姐跟手代木和也先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丽子不禁支支吾吾了起来。「那跟这次事件有关吗?」 「恐怕是的。」影山半是断定地说,促使丽子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那我就说吧,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麻衣会住院,是因为自杀未遂。她从自家公寓的阳台跳楼了。幸好坠落在花圃上,柔软的土壤形成了缓冲,让她保住了一命。不过还是身受重伤就是了。」 「唔。那么,木崎麻衣小姐意图自杀的原因,是手代木和也先生吧。」 「没错。手代木是跟我们同大学的朋友,这段关系在毕业后也一直持续下去。毕竟彼此都是社会人了,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一起打网球,不过每年春天的赏花他也会参加。其中麻衣和手代木感情特别好,于是两人便开始交往。我想应该持续了两年左右吧。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两人分手了。原因是手代木有了新恋人……」 「就是永濑千秋,那个在酒吧工作的妖艳美女吧。」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虽然有听过传闻就是了。手代木品味真差呢。」 「原来如此。被手代木先生甩了之后,麻衣小姐哀痛至极、企图自杀。ssd成员们之所以对手代木先生冷漠以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麻衣太可怜了嘛。」 「原来如此。那么大小姐,最后再请教您一个问题。遇袭的瑞穗小姐,也曾和堂弟和也先生一同参加过春天的赏花吗?」 就收尾来说,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人意表。丽子不禁蹙起眉头。 「啊?你问这要做什么?不,瑞穗没有参加过赏花。瑞穗虽然是朋友,却不是同一所大学的伙伴,况且,年纪又比我们大一些。」 「我就猜想有可能是这样。」影山开心地大大点了点头。「嗯,这样我就大概知道袭击瑞穗小姐的犯人,其真实身分与目的了。」 「咦,你真的知道了吗!那你赶快详细解释给我听啊。」 「若要详细解释起来的话,天都要黑了。」 「案情有那么复杂吗?」 「不。其实有个办法,可以在短短一瞬间解决事件,您意下如何呢?」 「什么意下如何——当然是越快解决越好啊。可是,事件真的可以瞬间解决吗?」 「应该没问题。」影山自信满满地重新面对丽子,以严肃的语气说:「只不过,为此必须仰赖大小姐的帮忙。」 「帮、帮什么忙啊——好啊,无论什么都尽管说吧。」 于是影山在丽子面前深深低下头,并提出了出乎意料的请求。 「我想请大小姐再一次在大家面前表演那个。」 「那个?那个是什么啊?」丽子傻愣愣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影山随即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让丽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5 在那之后,过了几分钟,丽子独自一人站在相关人等聚集的小厅门前。宛如第一次踏上舞台的新人女演员一般,她大大地吁了口气,然后慢慢将手靠上门把,推开门扉。一脚踏进室内的瞬间,桐生院绫华一如预期地抛来挖苦似的讪笑。 「丽子,你到底是上哪儿找厕所去了?难不成是在走廊上遇难了吗?」 「嗯,走廊上刮起暴风雪,害我迷路了。」 丽子一边鬼扯,一边斜眼确认影山的模样。丽子忠实的仆人正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站在窗边,几乎完全抹消了自身的存在感。丽子也装出无视于影山的态度,一直线地朝房间中央走去。然后—— 「呀啊!」 丽子毫无前兆地绊到脚,摔了一跤,在下一个瞬间,丽子就像是个被人击出逆转再见全垒打的败战投手似地四肢着地。身为名门千金,不该有这样的失态,而且今天还发生了第二次。目睹丽子宛如重播数小时前的光景一般的再度跌倒,其他ssd成员们一开始也不禁哑然。不过经过一瞬问的沉默后,小厅内响起了讥讽的笑声,是绫华的声音。 「呵呵呵,怎么啦?丽子。一天居然跌倒了两次,我看脚都要骨折了吧。」 「别说了,绫华。」夏希大概是顾虑到眼前的情况吧,她出声斥责了绫华。「不要紧吧?丽子。」 「你没事吧?丽子姐。」雏子也惊慌地大叫着赶到丽子身边。 虽说是损友,但毕竟是从学生时代以来的老交情了。三位朋友一脸担心地聚集到按着脚踝、 蹲在地上的丽子周围,并弯腰查看丽子的状况——就在这个时候! 伫立窗边的影山,用力拉扯垂落的细绳,其中一扇放下来的百叶窗,一口气被拉了起来。刹那间,小厅内充满了刺眼的光芒。 丽子飞快地抬起头来定睛注视前方。绫华、夏希、雏子——三人胸前闪闪生辉的宝石就在丽子眼前,被斜射进来的夕阳一照,绫华的翡翠益发绽放绿色的光彩。夏希的红宝石也变得更红艳了。 然后在目光转向雏子胸口的瞬间—— 「!」丽子差点忍不住大叫出声。 原本挂在雏子胸前的红宝石已经不在了。如今在她胸口闪烁的,是散发绿色光辉的翡翠——不,不应该是这样,雏子的项链坠子根本就不是红宝石或翡翠。丽子把手伸向雏子的坠饰,以指尖抓起了绿色宝石。雏子的表情僵硬得令人同情。 「对不起,我骗了你,雏子。」 丽子重新在阳光中端详起雏子的宝石,果然没错。 「亚历山大变石——在白炽灯下呈现红色,在阳光下则会透出绿光的变光性宝石。可是,能够变色变得如此彻底的,还真少见呢,没错吧,影山!」 「您说得是,大小姐。」管家钦佩似地鞠躬行礼。 「雏子!」丽子盯着学妹的眼睛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浑身直打哆嗦的森雏子,总算死了心,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嘴里不断冒出忏悔的话语,那正是自白。丽子紧紧抱住雏子,绫华与夏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面面相觑。三浦警部匆匆忙忙跑到雏子身旁。 正如同自己所宣告的,在一瞬间让事件结束后,影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再度放下了百叶窗。 西斜的太阳被挡住后,雏子的宝石又变回了血一般的红色。 不久,当秋天的夕阳完全隐没在大楼之间的时候。 三浦警部带着森雏子离开了现场。桐生院绫华与宫本夏希似乎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面对一直要求解释的她们,丽子贯彻强势的态度说道。 「虽然我全都明白了,但基于现任刑警的立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我现在也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其实丽子自己也不太明白缘由。 丽子好不容易能够亲耳听到影山游说详情,是在乘坐礼车返回国立市的时候。 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影山,开始娓娓道来。 「大小姐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才是。为什么森雏子是真凶呢?袭击手代木瑞穗的犯人应该是她『不认识的女人』,但是森雏子和手代木瑞穗不是打从学生时代以来的老交情了吗——您是这么想的对吧?」 「嗯,是啊,这两人是朋友。为什么瑞穗会说什么犯人是『不认识的女人』呢?难不成是为了包庇雏子而故意说谎?又或者只是单纯看错了呢?」 「不,瑞穗小姐既没有说谎,也不是看错。事实上,瑞穗小姐并不认得雏子小姐。」 「啊?」丽子不由得傻住了。「瑞穗跟雏子从以前开始就是朋友喔。在今天的派对上两人也聊得很热络喔。影山,你眼睛是瞎了才没看到啊?」 听到丽子以带着瞧不起人的口吻这么说,驾驶座上的管家仍旧不改说话音调。 「恕在下斗胆回话,大小姐才是,您把眼珠摆到哪里去了呢?」 他一如往常地以谦卑有礼的语气口出狂言。丽子一个闪神,从后座上摔了下来,臀部重击在轿车坚硬的地板上。 「大小姐,这样太危险了。请您务必系上安全带……」 「就是你害我遇到危险的!」后座的丽子猛然站起身子,这回却一头撞上了车顶。「好痛——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到我的眼珠,你看,两颗都好好地长在脸部正面喔。还是说,你以为我眼睛长在背上吗?」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影山困窘地耸了耸肩。「不过,大小姐的眼里并没有看到真相,这是事实。」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就我所见,雏子小姐与瑞穗小姐连一次都没有交谈过。」 「没这回事喔。你在旁边应该也听到了啊。瑞穗加入我们的小圈子后,大家聊那个『重大宣布』聊得很起劲。不是有这件事吗?当时瑞穗和雏子两人确实有交谈啊——」 「真的是这样吗?瑞穗小姐确实和大小姐有过交谈。『好久不见了,丽子。』瑞穗小姐这么说着,加入了各位的谈话之中。然后她说:『我有件事想问问绫华。』随即对绫华小姐提起了重大宣布的传言。不过,瑞穗小姐在交谈过程中,从未提及夏希小姐与雏子小姐的名字,不是吗?」 「瑞、瑞穗或许没提到两个人的名字吧……可是应该有讲到话才对……」 「不。在那个情况下,瑞穗小姐多半是在跟绫华小姐交谈。她很开心地打趣着说:『该不会是宣布订婚吧?』当时雏子小姐在两人身旁,兴致盎然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并且对绫华小姐说:『那个传闻我也听说了』、『真的吗?绫华姐』等等。这些话绝不是对瑞穗小姐说的。当时瑞穗小姐和绫华小姐相谈甚欢,另一方面,雏子小姐也向绫华小姐攀谈。可是就我印象所及,瑞穗小姐与雏子小姐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恐怕是因为,两个人都不太清楚对方是谁。」 听了影山所说的话,丽子差点再度从后座上滑下来。 「你说谁不清楚啊!开玩笑,那两个人应该对彼此都很熟啊!」 「就是这种成见,辽蔽了大小姐的双眼。大小姐身为ssd成员,与雏子小姐交往密切,每年春天都会相约一起赏花。在此同时,站在宝生家千金的立场上,大小姐也经常有机会在派对等场合,见到手代木家的千金瑞穗小姐。大小姐也很清楚雏子小姐与瑞穗小姐都是您学生时代的朋友,曾一同快乐地享受运动趣。于是,大小姐产生了一个成见。那就是自己熟知的森雏子,以及自己熟知的手代木瑞穗,这两人当然也对彼此很熟悉才对——」 「……可、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啊。」 「实际上,雏子小姐与瑞穗小姐两人都听过对方的名号。不过,两人只有在学生时代度假时共处过。再加上大学毕业后,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在这段期间内,身为牙医之女的雏子小姐,以及饭店大王的女儿瑞穗小姐,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交集吗?当然,她们依然以大小姐与绫华小姐为桥梁,间接维持着联系。雏子小姐从大小姐口中得知瑞穗小姐最近的消息,瑞穗小姐从绫华小姐口中得知雏子小姐的传闻,两人之间存在的关系是这样才对。不过,那终究只是局限于口耳相传的情报。事实上,雏子小姐和瑞穗小姐最近根本没有机会直接碰面,不是吗?而且瑞穗小姐也没有参加过春天的赏花——」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 「如此一来,就算两人把彼此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也没什么令人不可思议的。在聊天的当儿,雏子小姐大概一边看着突然插话进来的瑞穗小姐,一边暗自苦思『这个人是谁?』吧。这方面,瑞穗小姐恐怕也是一样。看了站在旁边的雏子小姐,尽管心中抱着『这家伙是谁?』的疑问,瑞穗小姐却还是与大小姐和绫华小姐相谈甚欢。」 虽然不知道瑞穗会不会在心中称呼雏子为「这家伙」,不过这不是重点,就姑且不提了。影山道出的真相,令丽子大感意外,瑞穗与雏子居然互不相识! 「真不敢相信。那两人看起来,明明聊得很开心啊……」 「哎,这在聚集了许多人的派对上是常有的事。尽情畅谈过后,才绞尽脑汁地心想『刚才那个人是谁』,派对上经 常闹出这种笑话,一点也不足为奇。」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那么夏希又怎么样?夏希知道瑞穗喔。我还记得瑞穗离开聊天的圈子后,夏希曾清楚地说出了瑞穗的名字。」 「您说得没错。夏希小姐大概记忆力特别优异吧。不过另一方面,瑞穗小姐是否还记得夏希小姐,这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事实上,在那个交谈的场面中,夏希小姐也曾亲昵地跟瑞穗小姐搭腔,但瑞穗小姐却没有主动与夏希小姐攀谈。这恐怕是因为瑞穗小姐已经把夏希小姐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就是说,对瑞穗而言,夏希跟雏子两人都是『不认识的女人』吧。」 「正是如此。然后派对开始,经过了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半的时候,事件发生了。在空中花园的温室里,瑞穗小姐遭到某人袭击。根据瑞穗小姐的证词,犯人是她『不认识的女人』,可是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的脸』。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这段微妙的证词,正足以显示出夏希小姐及雏子小姐两人与瑞穗小姐之间的隔阂。您不这么认为吗?」 「的确。对瑞穗来说,夏希与雏子是『不认识的女人』。此外,瑞穗跟我们交谈时,她们两人就在旁边。所以瑞穗确实『在哪里见过她们的脸』。你打从一开始,就怀疑夏希跟雏子了吧。」 「没有的事……我只是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性罢了。」 影山像是在申辩似地说。「而就犯行的可能性来看,很难想像犯人会是夏希小姐。因为记忆力强的夏希小姐记得瑞穗小姐是以前曾经一同出游的伙伴,所以夏希小姐会突然袭击瑞穗小姐的可能性恐怕很低。」 「那当然啊,夏希怎么可能会袭击瑞穗嘛。不过等等,既然如此,雏子应该也没有理由袭击瑞穗才对啊。如果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雏子应该不知道瑞穗是何方神圣。这样的话,她就更没有理由要袭击瑞穗啦。」 「是的,大小姐,这里就是值得深思的地方了。」影山透过后照镜看了丽子的表情一眼。「大小姐应该也看到了吧。瑞穗小姐在派对期间,大多是跟谁在一起呢?」 「瑞穗都跟堂弟手代木和也在一起。那两人就好像感情融洽的姐弟,总是形影不离。那有什么问题吗?」 「在大小姐眼中,之所以会把那两人看成感情融洽的姐弟,是因为大小姐正确认知两人的关系是堂姐弟。不过,同样的光景看在雏子小姐眼里,又是如何呢?雏子小姐只知道瑞穗小姐是『不认识的女人』。换句话说,那幅景象看在雏子小姐眼中,只像是和也先生正在和『不认识的女人』亲昵地交谈着。雏子小姐到底会把这个『不认识的女人』当成什么身分的人呢?」 被这么一问,丽子试着设身处地,站在雏子的立场思考。面露微笑和手代木和也亲密地紧挨着彼此的妖艳美女,看起来绝不可能像是姐姐或堂姐。 「我知道了!雏子误以为瑞穗是手代木的新恋人,对吧!」 「您说得没错。只要朝这个方向想,您应该就能明白雏子小姐有充分的动机犯下这起事件。是的,雏子小姐打算替住院中的友人木崎麻衣小姐报仇,向那个导致手代木和也先生与木崎麻衣小姐感情破裂的可恨女人复仇。也就是说,原本应该遭到袭击的人,是和也先生的新恋人永濑千秋。不过因为雏子小姐产生了误会,使得瑞穗小姐反而错遭袭击。这就是这起事件的真相。」 说完全部的结论后,影山直视前方专心开车。丽子在脑海中反覆思考他所说的推理。手代木瑞穗被错认成永濑千秋遭到了袭击。犯人是森雏子。虽然这结论令人意外,但照他的推理,确实可以解释清楚这次瑞穗突然被』不认识的女人』袭击的怪异事件。他的推理大概是正确的吧。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丽子朝驾驶座丢出一个问题。 「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搞错了?」 「恐怕是大小姐在温室中发现瑞穗小姐之后不久吧。当时,大小姐朝倒在地上的她呼喊『瑞穗』。另一方面,一旁的真山信二则是叫她『手代木小姐』。那时在后面听到这些话的雏子小姐,她喊了些什么,您还记得吗?『不会吧!是瑞穗姐吗!』雏子小姐是这么说的。我们只单纯把她的呼喊声当成惊讶的表现,听过就算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雏子小姐就是在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袭击的人是手代木瑞穗,于是惊讶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如此。听你的解释,犯人的确不可能是雏子以外的人。可是,要断定雏子是犯人,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宝石的颜色。根据瑞穗的证词,在犯人胸口闪烁光芒的是绿色宝石。然而雏子胸前的宝石却是红色的。欸,影山——」 丽子从后座探出身子询问影山。 「看到雏子的红色宝石,你不觉得自己的推理错了吗?」 「不,刚好相反。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颗红色宝石就非得是绿色的不可。这是我的见解。」 「还真是嘴硬啊。你这么想有什么根据吗?」 「有个地方让我有点在意,那就是雏子小姐在那个饭店小厅里的奇怪举动。大小姐有发现吗?」 「雏子的奇怪举动?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接近傍晚的时候,看到夕阳照进房间里,雏子小姐主动想要放下房间的百叶窗。我感佩于这位小姐的贴心,便趋前帮忙。于是在那一瞬间,她将工作交给了我,自己又退回墙边。结果就剩下我独自一人放下剩余的百叶窗——不过我怎么想都觉得很纳闷,为什么雏子小姐会中途停止自己主动开始的工作呢?」 「对啊,因为雏子害怕阳光。」 「是的。正确来说,是害怕照到阳光的自己被人看见,所以雏子小姐才会想要放下百叶窗遮挡夕阳。我一上前帮忙,她便连忙退回太阳照不到的墙边。那么,为什么她会极力想要避开阳光呢?莫非她的宝石会因为阳光而变色——想到这里,我才总算得知了她配戴的宝石是什么来历。」 管家的慧眼让丽子不禁为之赞叹。 「没想到居然是亚历山大变石,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劣质的红宝石呢。」 「雏子小姐本人恐怕也是故意想误导周遭的人这么想,以求摆脱嫌犯之列。所以,一旦这点遭到推翻,雏子小姐应该就会立刻死心才对,我是这么想的。那么,该如何让站在墙边的雏子小姐诱导到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呢?于是我才拜托大小姐设下那样的一个局。」 「原来如此——我是很想这么说啦。」这么说完,丽子这才对管家侦探宣泄心中的不满。「那出戏真的有必要吗?那样不就显得我宝生丽子好像是个『为了解决事件,不惜陷害朋友的冷酷女刑警』吗?」 「大小姐,您会不会把自己说得太帅气了?大小姐只是在众人面前跌倒而已——」 「总之!」丽子硬是打断管家的话。「就算不演那出戏,只要你在大家面前把自己的推理讲清楚,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不过面对表示强烈不满的丽子,影山却一脸毫不相干似地这么回答。 「您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关于这点,当时我应该已经告诉过您了才是——『若要详细解释起来的话,天都要黑了』。」 呜!丽子闷哼一声,那是影山在逃生梯上说过的话。丽子总算明白了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他挂记的是太阳即将下山这件事情。 「一旦太阳下山,亚历山大变石就不会释放出绿色的光芒。因此,必须趁还有太阳的时候做个了结吧。」 事实上,事件也确实在天黑之前解决了。影山的急中生智,与丽子的稀世演技,让事件在一发生没多久,就迅速获得了解决——无论如何,事件能够迅速 解决,真是太好了,丽子心想,虽然被逮捕的是自己的好朋友。 「话说回来,大小姐。雏子小姐会被控以严重的罪名吗?」 「不,别担心。她只是初犯,又没有计划性,瑞穗的伤势也很轻。虽然在法庭免不了会被问罪,但是应该能获判缓刑。而且,现在住院当中的麻衣,身体也渐渐好起来,到时候ssd全体成员再一起——啊,对了!」 「您怎么了,大小姐?」 「影山,虽然早了点,但我现在先说一声。」 丽子突然兴头一起,对管家单方面地下令。 「明年四月的第一个礼拜五,绝对不能安排任何活动,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对慧眼独具的管家而言,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驾驶座上的影山以可靠的语气回答道。 「是要去井之头公园占场地吧。请尽管交给在下,大小姐。」 第四话 平安夜来桩密室杀人案如何? 1 事件发生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餐桌上。当时,宝生家的独生女丽子正在享用温烤小羔羊、嫩炒鸭肉、义式真鲷薄片、扁豆汤,以及特制法式吐司等平凡的早餐。然而,这般司空见惯的光景,却突然间产生一道深深的裂痕。起因是随侍丽子身旁的忠实仆人,管家影山欠缺思虑的一句话。 「——大小姐,您今晚的安排是?」 一瞬间,丽子的双手变得异常僵硬。在她的刀叉之间,小羔羊像是活过来似地弹跳起来,噗咚一声地掉进扁豆汤中。 「…………」目睹了这不该看到的场景后,仿佛想将一切怪罪在眼镜上一般,管家拔下银框眼镜,开始擦拭起镜片。「那个……请您忘了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嘛!」丽子反倒觉得自尊心受创,于是大声叫这。「你以为这点小问题吓得倒我吗?别开玩笑了。早在半年前,就有一堆人抢着想在圣诞夜当天约我出去,为了拒绝他们,我还撒了好多谎呢。」 影山把擦拭完镜片的眼镜再度挂回去。 「不愧是大小姐,想必是因为大家都喜爱您的人品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更重要的是脸。谁叫丽子妹妹那么可爱嘛——只不过!」 仿佛接下来才是重点一般,丽子伸出手指朝向影山,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宝生丽子我是现役刑警,任职于人称关东地区勤务最繁忙的警视厅国立署,所以。事情未必都能顺遂的照着计划走喔。毕竟,凶恶的犯罪者才不管什么圣诞节的安排,想犯案随时都可能犯案。难得快乐的平安夜,最后搞不好一点也不平安,只好自己一个人无奈地回家呢。」 「原来如此。『平安夜不平安』——真是漂亮的回文修辞呢。」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你也不用对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啦! 「所以罗,那又怎么样?我的安排跟你无关吧。无论有没有约会,反正有必要时,我会打一通电话叫你的。」 「是,关于这件事情……」仿佛大企业主管们正在记者会上为公司捅出的纰漏致歉一般,影山制式化的慎重地鞠躬行礼。「其实我今晚有重要的约会——」 还没把影山的话听到最后——砰咚!丽子就自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臀部重击在地板上——呃,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面对一手拿着叉子、吓得目瞪口呆的丽子,影山带着严肃的表情重复说道。 「今晚我有重要的约会,届时将不在宅邸内,还请您见谅。」 丽子咀嚼着他所说的话,缓缓地站起身子。她把叉子放在餐桌上,才吃了几口的法式吐司也搁着不管了,就这样茫然地离开餐桌。然后,她拿起放置一旁的burberry大衣,机械性地穿上,戴好工作用的装饰黑框眼镜后,丽子突然以蕴含着杀气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影山,以丹田之力直指他的脸大叫。 「你这个叛徒——明明只是个管家,明明只是个管家——」 明明只是个管家,居然胆敢丢下我,径自跑去赴什么圣诞夜的重要约会,我绝不允许! 丽子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另一方面,影山依然维持平静的表情。 「请冷静一点,大小姐。我一个晚上不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老爷也已经同意了。」 「哦——是这样啊!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是一晚了,你干脆请假一个礼拜,好好享受吧!在这段期间内,我会善尽刑警的繁忙勤务!再见——」 「请等一下。」当丽子正准备离开餐厅时,影山叫住了她。「您要去上班了吗?请让在下开车送您吧。」 「不、需、要!」丽子断然拒绝了管家的提议。「我走路去。不,搭公车去。」 「您说搭公车吗?」影山不禁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不好意思,大小姐,敢问您有乘坐公车的经验吗?现在这时刻想要上下公车,是需要些技巧的。像大小姐这样一窍不通的外行人,突然想搭公车,只会被挤到通道最尾端,连下车都办不到,最后落得跟着公车绕一大圈、回到原本公车站牌的下场。我不会骗您的,请您坐车去吧。」 「…………」丽子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居然被人鄙视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从一大清早就被这样愚弄,哪有这种事。怒上心头的丽子固执地宣告。「我要搭公车,公车公车!」 于是管家以带着恭敬的口吻、却又冷淡的态度说:「那就请大小姐随意了。」 「我当然会随意。」火大的丽子这么说完后,便转过身子,「绝对不可以追上来喔!」然后丢下了这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的台词。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宅邸的玄关走去,就以这样的气势推开大门——在那一瞬间,跃入丽子视野中的是在朝阳中闪耀光辉的雪、雪、雪。 丽子完全忘了,昨晚的国立市,难得在这个时节下起了大雪。 丽子满怀期待地悄悄回头一望。影山并没有追上来,他似乎忠实地奉行着丽子的吩咐。丽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在逐渐消融的雪地中走到公车站牌,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2 过了一个小时,一辆客满的公车抵达了公车站牌。车门一打开,丽子的身体立刻像柏青哥的小钢珠一样,猛力被弹出车外。 黑色裤装满是皱折,束起来的头发翘得乱七八糟。与其说是正要去上班的打扮,倒不如说像是了结一桩大案子之后的模样。即使如此,她那钢铁的意志却丝毫没有遭受任何打击。 「哼,怎么样,虽然影山口口声声说说什么『绕一大圈回到原本公车站牌』,不过你看看,我这不就在其他站牌下车了吗。」丽子以成功登陆在月球表面般的骄傲态度,环顾着周遭。「不过,这里到底是国立市的哪里啊?」 不是国立署附近,而是随处可见的平凡住宅区。从大马路上不断延伸出一条又一条的小巷,老旧的房屋栉比鳞次。重新望向公车站牌,只见上面写着「西国分寺医院前」这几个令人失望的文字,这下连丽子也不禁垮下屑膀。「居然已经不在国立市了……」 照这样下去到得了国立署吗?丽子不安地心想。 不过算了,上班稍微迟到一下也没关系。毕竟在东京已经有「积雪的早上迟到也ok」这条贴心的不成文规定。 重振精神的丽子放弃公车,转而找起了计程车。大马路上的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但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还积了不少雪。在这种情况下,置身在陌生住宅区的丽子不安地四处张望。突然,一阵女性的惨叫声传进她的耳里。 丽子吓了大一跳,瞬间停下脚步,窥伺着周遭。这时,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脸色惊惶的女性。对方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大概是大学生的年纪吧,体型瘦高,腿也长得不合比例。身穿红色大衣、配上窄管牛仔裤,肩背托特包,脚上的运动鞋则是被雪弄得脏兮兮的。 这样的一个人,冲出巷子便左右张望,发现了站在附近的丽子。尽管差点跌倒,她还是冲到丽子身边,劈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不好了,有人……有人死了……快、快叫警察……」 「咦,警察?我、我知道了,打一一〇是吧。」惊慌失措的丽子下意识地要拿出手机时,不不不,等一等,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职业。她收起手机,改拿出警官的识别证递到女性面前。「我就是警察,国立署的宝生丽子。你说有人死了是真的吗?」 人高马大的她弯下腰确认丽子的识别证。 「这下正好!」大叫着这么说完,女性立刻以惊人的力道抓住丽子的手腕,一个劲地拖着她走。「在这边,女警小姐,这边这边!」 不,我不是女 警,是刑警啊——这么抗议的丽子,被身穿红色大衣的她带往巷子入口,就是她刚才冲出来的那条小巷。巷子两边都是水泥墙,前方十公尺处则见到一栋时髦的三角屋顶住宅。与其说这条巷子是马路,不如说是那个三角屋顶住宅的住户专用的个人通道。 「松冈在那里面……」这么说完,女性硬是把丽子拉往巷子里。 为了安抚情绪激动的她,丽子以具有威严的声音说「先等一下」。然后在巷子前停下脚步,很有警官风范地审慎确认起眼前的景象。 昨晚下的雪覆盖了巷子,积雪厚度约一公分。不过,这条积雪的路上,却只留下两个看似有人通行的痕迹,一个是人的足迹,另一个则是脚踏车的胎痕。除此之外,雪地表面上没有其他显著的痕迹。 「这是你的脚印吧。」 丽子指着的足迹轮廓分明又清晰,而且在巷子里来回绕了一趟。 「是的,这是我刚才在这条巷子里来回时留下的脚印。」 「那么这边的胎痕是?」 丽子把脸凑近雪上,这个胎痕在产生后,似乎经过了一段时间。车轮通过的地方,雪已经融了大半,露出底下棕色的地面。与其说这是胎痕,感觉更像是地面上弯弯曲曲地画着宽度跟胎痕差不多的棕色粗线。当然,胎纹早已经是无法辨识清楚了。 「那大概是松冈骑脚踏车回家时,留下的痕迹吧。」 「你说的松冈,是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吧。话说回来,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慎重起见,丽子一边询问,一边用手机拍下巷子的状况。身穿红色大衣的女性表示自己的名字叫中泽里奈,这个家的住户则是叫松冈弓绘,据说两人是就读同一所大学的朋友。取得这些情报之后,丽子总算踏进了积雪的巷子里。 丽子和中泽里奈靠着巷子的边缘走,穿过巷子后,便抵达了三角屋顶住宅的玄关。脚踏车的胎痕也同样直通到玄关。玄关旁的脚踏车停车场里,停放着应该是松冈弓绘所有的黄色脚踏车。 丽子从包包内取出一副白色手套,套上双手,然后伸手打开玄关大门。 玄关后方笔直地延伸着一条短廊,尽头是看似客厅的房间。隔开走廊与客厅的门完全敞开,所以,就算从玄关这里,也能看到整个客厅的情况。有人倒卧在客厅地板上。丽子亲眼确认了这点。 「你在这里等着。」 把中泽里奈留在玄关,丽子独自进入屋内。她经过走廊,来到了客厅。 那是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比较显眼的东西顶多只有电视、沙发,以及小桌子。在这之中,一位年轻女性以仰卧的姿态倒在客厅地板上。 女性拥有时下大学生的平均体型,细瘦的脸庞,看上去应该算得上是美女,头发也是又长又漂亮。她身穿粉红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针织毛衣,是在房间里放松时的家居打扮。 「这女孩就是松冈弓绘小姐吧。」 面对丽子的询问,中泽里奈从玄关那头回答「是的」。丽子闻言,确认起倒卧地上的她的脉搏。松冈弓绘已经死了,头部可见些微出血,她似乎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或是遭到殴打而死的。 接着丽子打量起尸体周遭,但是却没有找到疑似凶器的物体。相反地,她在客厅里发现了一座几乎垂直立起来的梯子。抬头一看,那里有个活用三角屋顶的空间所建造的阁楼。 丽子交互确认阁楼与尸体的位置。如果一不小心从那个阁楼摔下来,头部重击地面的话,或许就会呈现这样的死状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丽子拿起了手机。无论这是意外事故或杀人事件,都得先打一一〇报警才行。 然后,姑且也联络一下无能的上司吧。撇开这是幸运抑或不幸,丽子率先抵达现场是事实。这么一来,就不会因为迟到而挨骂了。 在那之后,过了几分钟——「好,我知道了,宝生。我一分钟后到,等我一下。」 留下奇怪的话之后,上司结束了通话。不不不,一分钟太勉强了吧。从国立市到西国分寺,这段路程不可能只花一分钟就能赶到。尽管心里这么想,丽子还是觉得有点好奇,于是来到巷子入口等待他的到来。结果过了整整一分钟,一辆公车驶过丽子眼前,停靠在「西国分寺医院前」的公车站牌处。车门一打开,一位男性立刻像是柏青哥的小钢珠一样,猛力被弹了出来。白色西装配上黑色大衣与红色围巾,会打扮得这么招摇的人,要不是统领国分寺市一带的黑道头子,就是风祭警部了。 风祭警部是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平常这位年轻的菁英警官,总是开着银色jaguar四处跑,为杀人现场增色不少。然而今天他却朴实的搭着公车登场。 在目瞪口呆的丽子面前,风祭警部不停地东张西望。不久,总算发现丽子的他高举单手「嗨」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留意着路上的积雪,小心的走到她身边。 「早啊,宝生。哎呀,看你的表情好像充满好奇呢。唉,这也难怪啦。」这么说完,警部立刻开始解释。「这件armani长大衣是从义大利订购的,这条红色围巾是银座老店……」 「不,衣服的事情无所谓。」虽然搭配的品味很糟糕。「话说回来,您为什么搭公车来呢?」 「啊啊,你感兴趣的是这件事啊。」 不,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过,总不好让心里的芥蒂影响到工作,我才想趁现在弄个清楚。就只是这样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啦。要是让路上积雪弄脏了jaguar,不是很讨厌吗?所以呢,我想说,偶尔搭公车上班也不错,可是一上车后却马上被挤到通道最尾端,连下车都办不到,结果跟着公车绕一大圈,回到了原本的公车站牌。就在这时候——」 他接到了来自丽子的电话吧。很遗憾,丽子无法耻笑警部没用。 那还真是辛苦呢,丽子用指尖推着装饰用眼镜这么说完,这才重新进入工作模式,带着警部前往现场。「请往这边走,警部,死者是名叫松冈弓绘的大学生,发现者是就读同一所大学的中泽里奈小姐……」 就在丽子向上司说明状况的时候,警车接连开到了周边道路,现场顿时笼罩在严肃气氛之中,风祭警部的打扮品味也就被人抛在一旁了。 3 在松冈弓绘家的玄关前,中泽里奈对风祭警部重新叙述一次发现尸体的经过。听说她在前往大学的路上,都会经过这个住宅前面的样子。 「那时我不经意想起了包包里有之前跟松冈借的书。刚好有这个机会,我想说干脆就趁现在还给她好了,于是我朝她家的方向望去,发现窗户透出了灯光。啊啊,原来松冈在家啊,我这么想着,走到玄关,按下门铃,可是却没有人应门。无奈之下,我抱着把书放下就走的想法,试着转转看门把,结果门没上锁,很轻易就打开了。松冈果然在家嘛,我这么想着,同时往屋内窥探,却看到有人倒在客厅里……」 察觉异状的中泽里奈连忙进入屋内,在客厅发现了尸体。随后她惨叫着跑出屋外,就在这时遇见了丽子。过程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稍后可能还有什么事情要请教你也说不定。」 这么说完,风祭警部暂时丢下中泽里奈,自顾自地快步走向现场的客厅。在那里,他见到了尸体。 风祭警部观察尸体好一会儿,但是,尸体似乎没什么地方让他特别感兴趣。他很快将注意力转向三角屋顶的阁楼。 「这房子挺别致的嘛.一个大学生居然租了独栋房子自己住,真是奢侈啊。不过我大学的时候也是租了4ldk的楼中楼独立式公寓来住就是了。」 风祭警部这样结束了今天第二次的吹嘘之后 , 「——哎呀哎呀,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该上去阁楼看看嘛。」 宛如想要爬上双层床上层的小孩子一般,警部立刻踏上梯子,一口气爬到一半的位置。在下一个瞬间,他自己踩到了围绕在脖子上、长度过长的围巾,「呜呕」地发出像是青蛙即将窒息般的呻吟声。警部就这样从梯子上跌落地面,砰咚地背部重击地面。「——嗯呜。」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警部。丽子皱起眉头。 斜眼瞪着痛苦的在地上直打滚的上司一眼,丽子自己迅速爬上梯子。 如果用杨榻米来计算的话,阁楼的空间大概有三叠那么大。地毯上铺着寝具,这应该是松冈弓绘的床吧。更里面一点的地方,似乎是当成收纳空间来使用。 书、杂志、dvd等物品塞满了低矮的架子。 各式各样的运动相关用品乱七八糟收放在墙边。 网球拍和高尔夫球杆,大概是她的兴趣吧。哑铃和弹力绳则是用来减肥,滑雪板和雪地滑板像是接下来准备出场似地,保养得相当好。不过,松冈弓绘再也无法度过这个能够使用它们大显身手的冬天了。 突然回过神来,风祭警部已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阁楼。为了防止危险,他已经脱掉了红色围巾。警部从阁楼边低矮的扶手处采出身子,俯瞰着客厅,并伸手指向那边说道。 「宝生,你看这座阁楼跟客厅尸体的位置关系。恐怕松冈弓绘是不小心从这座阁楼上摔了下去,结果头部撞到地板而死了。换句话说,这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说完,警部炫耀似地露出得意的表情望着丽子,仿佛期望能掀起一阵喝采的风暴一般。然而警部不过是说出了任谁都想得到的推理罢了,别说是喝采风暴了,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能吹起。 「抱歉,警部。」丽子慎重地选择用语建议。「虽然不能否定事故的可能性,可是我们也无法否定她有可能是被谁推下去的,不是吗?」 「那么,你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罗?喂喂喂,何必想得那么复杂呢?」 「不,这哪里复杂了!是警部太呆头了吧!」 糟糕,居然不小心真的说出了「呆头」两个字。 不过警部并没有对说错话的丽子生气,反倒盘起双臂,陷入了沉思。不久,警部抬起头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便走到客厅的窗户边。 窗户打开后,外头有个称不上庭院的狭小空间,前方竖立着砖墙,紧邻在隔壁的,是一栋木造两层楼建筑。警部指着眼前的狭小空间。 「你看,宝生。围墙和建筑物之间的小空间也积了这么多雪,砖墙上也有。不过这些雪的上面,别说是人类的脚印了,甚至连猫的足迹都没有。」 「的确是这样。」丽子证实了警部所说的话是事实,她隐约察觉到警部的企图,于是抢先一步说道。「其他窗户也调查看看吧,警部。」 丽子与警部在松冈弓绘的小房子内到处打开窗户,确认外头的雪景。长方形建筑物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看遍了,结果无论哪个方位,都没有发现疑似人类足迹的证据。 调查至此,风祭警部似乎更是抱定了绝对的确信。重新回到客厅后,他在丽子面前再度表现出得意的态度,不,是表演他拿手的推理。 「听好了,宝生。这栋房子四面都被邻家包围。能够通往大马路的,就只有从玄关出去的那条小巷。发现尸体时,除去第一发现者与宝生的脚印,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脚踏车的胎痕了。这条胎痕应该是死去的松冈弓绘返家时所留下来的。换句话说,巷子内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有谁离开过这栋建筑物。我们虽然观察了建筑物周遭,但是每个地方都没有人经过的迹象,积雪依然保持得很完整。要跨越围墙逃到邻家院子里,却又不在积雪上留下痕迹,这种事情恐怕没人能办到吧。话说回来,宝生,昨晚的雪是从几点下到几点呢?」 「我记得是晚上六点左右开始下,大概九点左右停。」 「我也记得是这样。那么,就算雪是在昨晚九点的时候停的。昨晚九点过后,松冈弓绘骑着脚踏车回到了这个家。在那之后,这个房子就没有人进出了,她是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家里。也就是说——」 风祭警部在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道出结论。 「这起事件,是独自在家的松冈弓绘,自己一个人从阁楼上跌下来摔死,不可能是他杀。因此,这是一起事故,没错吧?」 「原来如此,您说得的确有道理。」尽管点头附和,丽子却还是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异样。 风祭警部刚才的推理,一反常态地条理分明,不仅准确,而且尖锐。今天的警部看来像是干劲十足,为什么呢?丽子不经意地心想,难不成—— 「警部,您拼了命想要赶快完成今天的工作,是吧?」 风祭警部顿时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虽然他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说中了」三个字,他却反驳起来。 「没、没这回事。」警部竭尽全力装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白白浪费时间,特地为了这肯定是事故的简单事件东奔西跑罢了——况且今天又是圣诞夜。」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啊。不过,撇开风祭警部不谈,恐怕也没有哪个刑警愿意把圣诞夜耗在调查杀人事件上吧。的确,如果事情能够单纯的以不幸的事故收场,这样或许是最好的。但是,那终究也要真的是意外事故才行。 这么想着的同时,丽子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 隔壁的民宅的二楼映入她的眼帘,玻璃窗的另一头,有个大概七十几岁的老婆婆正俯瞰着这边。丽子偶然和她对上了眼,在下一个瞬间,老婆婆像是要叫她过去似地招着手。咦,找我吗?丽子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玻璃窗后的老婆婆像是说着「没错」一般,深深地点头。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隔壁的老婆婆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警察说的样子。 丽子立刻与警部一同造访邻家,门牌上写着佐佐木时子。才刚按响玄关的门铃,门就迫不及待地开了。探出头来的,是位满头白发、身穿灰色棉袄的女性。您是佐佐木时子女士吧,听丽子这么一问,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欢迎你们。唉唉,别站着说话,进来啦。」 佐佐木时子操着一口冈山一带的方言,带领两位刑警前往客厅,接着她一屁股坐在和室椅上,朝丽子露出好奇的表情。 「那么,刑警专程找上我这老家伙,是想问些什么呢?」 喂喂喂,她没问题吧,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对丽子使了个眼色,丽子也面露不安的神色。 「那个——不是老婆婆叫我们过来的吗?」 于是佐佐木时子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她砰地敲了一下手,「喔喔,对啦。」并且抬起头来说:「我有些值得一听的情报,一定要告诉警察。」 「…………」这老婆婆没问题吧?尽管不安逐渐扩大,丽子还是等她接着说下去。 「其实啊。」这么说完,佐佐木时子开始告诉刑警们她所谓「值得一听的情报」。「昨天晚上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喔。那时候我坐在二楼房间的窗边,眺望着外头的雪景,结果突然传来了砰咚的声响。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不是地震,可是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虽然那时候我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今天早上就闹出这场骚动了,听说住在隔壁的女孩子好像死了。于是我心想,啊啊,昨晚的巨响,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啊?怎么样?刑警小姐,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丽子不由得点了好几次头,的确有关系。佐佐木时子听到的砰咚巨响,肯定就是松冈弓绘从阁楼跌下来的 撞击声没错。 激动的风祭警部抢在丽子前头,追问佐佐木时子。 「老婆婆,您记得听见那声巨响时的正确时间吗?」 「知道啊。因为当时我马上就看了时钟,那是晚上十点发生的事情。」 晚上十点。所以那就是事件发生的正确时间了。就打采情报来说,光是这样就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了。不过,为了进一步得到更多情报,警部又接着问道。 「您只有在那个时候听到怪声吗?其他还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于是老婆婆上下点了点头,仿佛又要告知什么新事实似地压低声音。 「有啊,是声音。我又听到了同样的砰咚声。」 「咦?」风祭警部也神情紧张地采出身子。「那、那是在昨晚几点的时候?」 「不是昨晚,是今天早上,就在刚才啊。那是几点的时候呢……」 不,几点钟都无所谓了。今早的砰咚声,肯定是风祭警部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声音。丽子无言地低下头,警部则是难为情似地用小指搔着头。 「呃——那么宝生,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警部判断已经没有其他该问的事情,便站起身子。不过这时佐佐木时子又说了令人在意的话。 「这么说起来,我看到了一个人喔。不过,我只是隔着窗帘看到人影罢了。」 「人影?」原本已经站起身的警部,再度坐了回去。「是松冈弓绘小姐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只不过我确实看见了人影,那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刚过十点不久的时候吧。」 「喔,原来如此。昨天晚上十点过后啊……晚上十点过后……咦?」总算察觉事有蹊跷的警部,用像是要把眼前的老婆婆揪起来问话般的气势说:「喂,这是真的吗?如果是晚上十点过后的话,那就是听到那个砰咚巨响之后的事情罗。你是不是搞错了啊,老太婆!」 「喂,谁是老太婆啊,你这个死小鬼!」 「对、对不起。」遭到喝斥后,警部缩起身子重新问道。「关于晚上十点过后这点,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大姐。」 警部,我想这时候你只要说「老婆婆」就够了…… 「不,哪有可能搞错。」佐佐木时子强硬地坚持。「我隔着窗帘看到人影,是在听到那声巨响之后不久的事情。错不了的。」 真是令人震惊的证词。如果佐佐木时子听到的巨响是松冈弓绘摔下阁楼造成的声响,那么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这样一来,佐佐木时子在那之后隔着窗帘看到的人影,到底会是谁呢? 犯人,这句话浮现在丽子的脑海里。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吗? 两位刑警随即告辞离开佐佐木时子家,回到了通往松冈弓绘家的小巷。穿越巷子时,风祭警部频频歪着头。 「——可是,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如果这是起杀人事件的话,犯人要如何逃离这个被雪封锁起来的住家呢?要怎么做,才能不在雪的上面留下任何脚印呢?」 这正是最大的谜团,丽子也想不出个好答案。 另一方面,警部却又说道「啊啊,对了对了」,表现出一副好像已经找到新结论的样子。一待警部回到现场的客厅后,便提出了建议。 「再把第一发现者,中泽里奈找来问话吧。」 丽子不太清楚警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松冈弓绘的死不能以单纯的事故了结,讯问就变成必要的程序了。 再度出现在丽子他们面前的中泽里奈,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再被找来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她,警部什么也没多做解释,就开始展开询问。 「听说你跟松冈弓绘小姐念同一所大学。你们是什么关系?社团朋友吗?」 「不,是打工的同事。我们在同一间咖啡厅打工,所以自然就熟识了。」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看来,松冈弓绘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性呢?」 「她是个活泼的人。个性开朗,而且运动全能,不管是谁都很喜欢她。」 中泽里奈如此吹捧着已逝的故人,不过很可惜,以丽子当警官的经验来说,无论是谁都很喜欢的人,这种人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虽然偶尔会有像风祭警部这种,误以为大家都喜欢自己的人出现就是了。(不,这种人根本就很少见吧!) 「话说回来,中泽小姐。」这位风祭警部面露亲昵的笑容这么搭话,便直截了当地丢出直逼核心的问题。「昨天晚上十点前后,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嘎?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中泽里奈脸上浮现狼狈的神色。「松冈不是死于事故吗?」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人说她的死是事故啊。」 当然有人说过,警部自己刚才应该就这么说过了才对。丽子叹了口气,并插嘴催促中泽里奈回答。 「这只是例行性的调查,现在还不知道松冈小姐是不是死于事故。」 仿佛接受了丽子的解释,中泽里奈总算开口。 「昨晚十点,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公寓的房间里,所以拿不出什么不在场证明。」 可是,她又接着对两位刑警诉说:「您该不会真的怀疑是我杀了松冈吧?那我反过来问您,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现场呢?那条巷子里确实留有我的脚印,不过那是我今天早上发现尸体时留下的。如果昨晚十点我在这个屋子里杀死松冈后逃走,这条巷子里却又没有留下另一道足迹,这不是很奇怪吗?」 没错,事情正如同她所解释的一样。接下来,警部会作何回应呢?可是警部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主张一般,立即展开反驳。 「昨晚十点杀害了松冈弓绘后,犯人未必就在当晚逃离了现场。犯人可能耐心等了一个晚上,到了早上的时候,才离开现场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佯装成第一发现者。」 「什么……」中泽里奈露出困惑的表情。「简单来说,刑警先生的想法是这样吧。那条巷子里的脚印中,前往玄关的『去程』脚印其实是昨晚留下的,只有从玄关回来的『回程』脚印是今早留下的。而我则是在坚称那是我今早往返时的脚印,您是这个意思吗?这怎么可能。这种方法,这种方法……」 不过她突然一脸认同地说:「原来如此,的确可行!可行可行!」 「可行对吧。」警部得意地点了点头。「岂止可行,就算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不为过呢。所以说,能够杀害松冈弓绘的人就只有你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哎呀,不愧是刑警先生,真是深谋远虑啊,开什么玩笑啊——!」 中泽里奈终于忍不住爆出一长串吐槽。「什么耐心地和尸体一起在杀人现场度过一晚,世界上有哪个杀人犯会这么做啊!这也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中泽里奈会大发雷霆也不是没道理的。警部所说的做法,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是在现实上太不切实际了,而且也和丽子自己的观察结果不符。丽子向警部强调这点。 「我曾经近距离观察过中泽小姐的脚印。什么其中一道是昨晚留下的,另一道是今早留下的,这种事情绝无可能。过了一晚的脚印,还是才刚印上去的脚印,两者一比对,马上就看得出差别。」 「喔、是吗?那、那就没办法了。」警部流露出内心的动摇,同时撤回自己的假设。「如果是这样的话,杀害松冈弓绘的到底会是谁呢?」 出乎意料地,回应风祭警部碎碎念的是中泽里奈。 「我知道有个男的可能有嫌疑。是在同一间咖啡厅打工,一个名叫大泽正树的男生 。他最近被松冈甩了。」 听说这个名叫大泽正树的男性自尊心很强,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那种人。大泽正树可能恨不得想杀了松冈弓绘吧,中泽里奈悄声说道。 看来,她用「无论是谁都很喜欢」来形容松冈弓绘,只是出于对往生者的顾忌罢了。 4 从国分寺往国立市路上的某个十字路口。在牛排馆与寿司店争夺少数客人的街头一角,有间咖啡厅,名叫「日吉茶房」。宝生丽子与风祭警部一踏进店内,年轻女性立刻喊道「欢迎光临~~」迎接两人。 风祭警部环顾着空空荡荡的店内,和丽子一起坐进了最后方的座位。然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这种规矩,他啪一声地弹响指头,叫来身穿围裙的女服务生,连菜单也没看,劈头就说:「告诉我你们今天推荐什么咖啡。」 长发绑成马尾的娇小女服务生一瞬间「咿」地倒抽了口气。不过打量过警部的特殊打扮后,她马上换回若无其事的表情,「我推荐蓝山日吉特调~~」并且提出了这个有趣的建议。 然而就丽子所见,菜单上的咖啡,只有调和式与蓝山两种。她似乎看出警部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于是想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新发明。 「好。那就来这种咖啡两杯——不,是三杯。」 三杯?面对好奇地这么反问的女服务生,警部微笑着说: 「没错,是三杯。还有,帮我把大泽正树这个工读生叫来。我要点的就这些。」 「好的,蓝山日吉特调三杯跟大泽一人是吧。」 请稍等~~这么说完,绑着马尾的她便消失在厨房那头了。 「嗯,这家店比想像中要来得好呢,女服务生也很讨人喜欢。」 尽管受骗点了高价咖啡,警部却依然满心欢喜。等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男性从厨房里端着托盘和咖啡出现了。男性带着紧张的表情,来到丽子他们桌前。 「让两位久等了,这是调和……不,这是蓝山日吉特调。」 说穿了,就是普通的调和式咖啡吧,丽子一瞬间洞察了新菜单的真面目。这么说来,端着咖啡过来的他,就是另一个点购的品项,大泽正树。 丽子一边用指尖推了推装饰用眼镜,一边观察着他。 身高大概一七〇公分左右吧。肩膀宽阔,体格结实,给人像是运动员的坚韧印象。棱角分明、独具特征的脸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意志。 「你就是大泽正树吧,很好。来,坐下来喝杯咖啡吧。这咖啡是为你而点的。话说回来,我想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我们是谁了吧——叮咚!正确答案!我是国立署的风祭,这位是我的部下宝生。关于被杀害的松冈弓绘小姐,我们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被、被杀害?」大泽正树的表情满是惊讶。「松冈过世的消息,我已经透过朋友的简讯得知了。可是她被杀害,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真的吗?」 「啊啊,这种可能性恐怕很高。」警部盯着坐在对面的大泽正树的脸,冷不防丢出了触及核心的问题。「听说你和松冈小姐在交往,直到最近才被她甩——不,是跟她分手了,没错吧?」 「是、是的,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刑警先生,您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不,怎么会。我看起来像是在怀疑你吗?」虚与委蛇地避开对方的问题后,警部又继续发问。「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这、这是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吧,您果然是在怀疑我。啊啊,可是,说到晚上十点,那时候我已经下班,一个人走在积雪的路上准备回家,所以无法提出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你跟松冈小姐当初是怎么开始交往的呢?」 「只是因为我们是在同一家店打工的同事,自然而然就熟起来了。不过,一开始是她先开口跟我搭讪的。」 「喔——你这是在炫耀吗?」警部忍着呵欠说。 「不是!这是事实,请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打岔。」大泽正树像是被激怒似地瘪着嘴巴,重新拉回正题,接着说:「我们大概从一年前开始交往,然后在上个月分手,所以交往还不满一年。是啊,我们是一对很普通的情侣。夏天会一起去海边玩水,冬天会去山上滑雪——」 「这么说起来,松冈小姐好像是位活泼的女性嘛。」 「是的,尤其冬季运动,她更是样样精通,她甚至热衷到自费买了全套的相关用品。眼看最喜欢的季节即将来临,却在这个时候遭到杀害,真是太可怜了。」 丽子边听他说,边回想着放在现场阁楼里的滑雪板和雪地滑板等用具。等到话题告一段落后,丽子开口问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最喜欢的季节来临前甩了你——不,你们两位为什么会分手呢?」 「没关系的,刑警小姐,您大可直问『她为什么甩了我』。」 「那我问了——她为什么甩了你呢?」风祭警部直截了当地问。 「听你这么一说,真叫人觉得火大!」尽管粗声粗气了起来,大泽正树还是老实回答了问题。「原因出在她那边。简单来说,就是她结识了新的男朋友,是个叫做高野道彦的家伙——啊啊,对了!」 大泽正树突然露出生气勃勃的表情,向两位刑警这么说明。 「两位刑警们可能认为,被甩掉的我为了泄愤,而杀了松冈也说不定,但我可没做出这种事情。真要说的话,高野道彦不是更可疑吗?高野这个男人游手好闲,能够满不在乎地脚踏多条船,听说他和女性之间的纠纷多到数都数不清,所以他跟松冈之间一定也有什么问题……」 丽子一边听着大泽正树的证词,一边把高野道彦的名字记在手册里。 高野道彦是跟松冈弓绘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住处是从日吉町十字路口继续前往国立市方向的路上的公寓。丽子和风祭警部一走出咖啡厅,便马上前往拜访新的嫌犯。 按下三楼一户公寓的门钤后,开门探出头来的是个身材修长的男性。 「褐发」、「耳环」,以及「晒黑的肌肤」。轻浮男子的三大要素齐备,打扮得活像个玩咖的这个男人——不,丽子很确信,这个人实际上一定玩得很凶——正是高野道彦。就像是在观察着玄关前的可疑物品一般,他的视线小心谨慎地投向两位刑警。 「我们是国立署的人。」这么说完,警部帅气地出示了识别证。 不过高野道彦却对警部丝毫不感兴趣,相反地,他冲着丽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感受到他那仿佛来回舔舐般的视线,丽子顿时觉得背上又刺又痒。 「——找我有何贵干?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呢?警部对这位轻浮的大学生问道。 「你认识松冈弓绘小姐吧。没错,就是你女朋友。她过世了喔,好像是被杀害了。」 「…………」听了警部所说的话,就连玩咖男也不禁瞬间为之语塞。「被杀害了?被谁?」 「这个嘛,会是谁呢?」警部以意味深长的视线打量着嫌犯。 「啊,我吗?你说我吗,刑警先生?哈哈,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杀死弓绘啊?我可是发自内心深爱着弓绘耶。你说是吧?刑警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轻浮男居然向丽子征求同意。 ——这我哪知道啊!丽子一边在心中暗自咒骂,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问道。 「听说你最近才刚和松冈弓绘小姐开始交往是吧?」 「嗯,是啊。我们在大学社团联谊时认识,然后就在一起了。不过最先开口搭讪的是她啦, 嘿嘿。」 他百分之百是在炫耀,不过,现在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事实了。 「昨晚十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十点左右吗?啊啊,那就没问题了。因为我昨晚跟小绫一起过夜。换句话说,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呢。」 「…………」为什么呢?在这男人提出完美不在场证明的瞬间,丽子觉得自己心中对他的不信任感攀升到了极限。「跟小绫一起过夜?你不是发自内心深爱着松冈弓绘小姐吗?」 丽子带着错愕的表情这么一问,高野道彦便不舒服似地扭动身体。 「不,那个,昨晚我的心属于弓绘,但身体却跟小绫在一起。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刑警小姐。」 不要什么事都征求我的同意!再说,那个小绫是谁啊! 「那个小绫是谁呢?」 警部仿佛代为说出丽子的心声般问道。高野道彦以辩解的语气回答。 「那、那个,小绫是咖啡厅里的女孩。就是在弓绘打工的『日吉茶房』当女服务生,那个超可爱的马尾女孩——」 啊啊,是那个女孩啊!意外的发展,让丽子不禁蹙起眉头。 为了询问女服务生,丽子与风祭警部再度折返「日吉茶房」。顺带一提,很适合绑马尾的那个女孩名叫神崎绫香,昵称叫小绫。 丽子他们打开咖啡厅的门进入店内。在松懈状态下呆呆站着的大泽正树,似乎吓了一跳,「欢、欢迎光临!」他以僵硬的语气这么迎接两人。 风祭警部就座后,便马上弹响指头点餐。「蓝山日吉特调——」 「警部!」丽子打断了上司的话,然后为了避免无谓的支出,她亲自点餐。「请给我们三杯调和式咖啡。还有,可以帮我们叫神崎绫香小姐过来吗?」 请稍等一会儿,留下这句话后,大泽正树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退回厨房内。 过了几分钟,「让两位久等了~~」手持托盘的娇小女服务生,神崎绫香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出现在丽子他们桌边。她把三杯咖啡端上桌后,便立刻坐下问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嗯,其实我们想跟你确认一些事情。来,坐吧——啊啊,你已经坐下啦。那我就问了。昨晚十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这是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吧。关于松冈弓绘去世的事情,刚才我听大泽说过了。」 这么说完,神崎绫香重新回答警部的问题。 「昨晚十点我人在朋友的公寓。他叫高野道彦。没错,是朋友啦。他是这家店的常客,因为经常碰面,我们自然就熟起来了。」 「你知道他是松冈弓绘小姐的男朋友吗?」 「嗯,这我知道,不过我跟高野只是普通朋友。」 「喔,普通朋友会在他的房间一起过夜吗?」 「咦?啊啊,高野是这么说的吧。」那就没办法了,神崎绫香仿佛这么说似地点了点头。「是的,没错。直到早上为止,我都跟他在一起。」 丽子越来越搞不清楚了。神崎绫香的证词,完美地印证了高野道彦的不在场证明。那么,高野道彦是清白的吗?不,感觉上神崎绫香也可能是故意帮他作伪证,其实他才是真凶。到底哪边才是真相呢? 无视于陷入烦恼的刑警们,神崎绫香又继续说下去。 「两位刑警该不会是在怀疑高野吧?不过不是他喔,这我可以作证。不说这个了,我知道有个人,心底恨不得松冈弓绘去死。两位不想知道是谁吗?」 「咦,你说什么?」风祭警部表示兴趣。「恨不得松冈弓绘去死?有人这么想吗?」 「有啊,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着大泽正树,可是大泽被甩了之后,还是对松冈一往情深。所以对那个人来说,松冈的存在应该很碍事才对。那个人就是——」 神崎绫香像是提防别人偷听似地压低声音说:「是中泽。一起在这间店里打工的中泽里奈,她一定有问题~~」 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丽子和风祭警部不禁面面相觎。中泽里奈。结果绕了一大圈之后,杀人的嫌疑又落到第一发现者头上吗? 3 再度折回西国分寺的现场后,刑警们又花了几个小时,在现场周边打听消息。只是,就算四处奔走到天都黑了,他们还是没能取得新的线索。总之,目前浮上台面的嫌犯是大泽正树、高野道彦、神崎绫香,以及第一发现者中泽里奈这四个人。 「——不过,我认为中泽里奈不可能喜欢大泽正树。毕竟供出大泽有嫌疑的不是别人,就是中泽里奈。」 「的确。可是事关人命,如果主动举发大泽正树,就能够减轻自己的嫌疑,她也很有可能会选择这么做。」 在松冈弓绘家前面的大马路上,原本用严肃的语气诉说着自己意见的警部,突然换成轻松的态度,对丽子耸了耸肩。 「不过啊,第一天的收获,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接下来的调查,等明天再继续吧——不说这个了,宝生,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噗通!果然来啦。丽子绞尽脑汁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蒙混过去,但她也明白假装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是没用的。「今天是圣诞——」 「没错,是圣诞夜!」警部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是恋人们手拿着香槟酒杯与火鸡腿,在饭店的蜜月套房内互诉爱意的特别夜晚。咦,你说我的想法还停留在泡沫经济时期?放心,没问题的。我们『风祭汽车』直到现在也还处于泡沫经济全盛期呢。哎呀,不说这个了,其实今晚我为你订了最高级的法式餐厅,让我们暂时忘却杀人事件那些杀风景的现实,一起享受难得的圣诞夜如何?好,既然这么决定了,那就赶快坐上我的jaguar——嗯,jaguar?」 风祭警部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他双手抱头悔恨地大叫。 「完了——!我今天把jaguar扔在家里了——!」 「啊,请不要在意,警部。我自己搭公车回去。」丽子干脆地这么说完,便搭上了在绝妙时机抵达的公车,然后从阶梯上对警部行礼致意。 「等等,宝生,我也跟你一起走!」在急忙想要上车的警部面前,车门无情地关闭,「噗啊!」一声,将警部弹到了路边。丽子对司机抱着感谢之意。 公车开始行驶。从最后方的窗户回头一看,只见警部正提起脚踹着路旁的砖墙呢。 开车后过了十几分钟,公车抵达了国立车站前。虽然离宝生家最近的公车站还很远,但这里似乎是这班车的终点站了,所以丽子也只能莫可奈何地下车。松开绑起来的头发,拿下装饰用眼镜后,丽子便在人行道上迈开步伐。 令人不快的是,街上充满了圣诞节的气氛。越是认真去看,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不幸缠身,所以丽子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事件。 松冈弓绘的死是他杀吗?还是事故呢?如果是被杀害的话,犯人又会是谁呢?在那种情况下,犯人又要怎么样才能从现场逃走呢? 「而且雪上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做到的……呜!」 丽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思考得太浑然忘我,导致忽略了前方。她正面撞上了一大团红色的东西。「对、对不起。」 丽子脚步踉舱地道歉。迅速以双手扶好她的是红衣圣诞老人——装扮成圣诞老人的高个男子。「您没事吧?大小姐。」 男子手拿看板,似乎正在路上贩卖蛋糕的样子。放心,我没事,摆着手这么说完,丽子再度迈开步伐。「不行不行,走路要小心才行,」丽子做了个轻轻敲头的动作。「 ——不过影山还真是辛苦呢,这种日子还要在蛋糕店打工吗?」 唉,影山光靠管家的那份薪水,大概无法满足生活上的所有开销吧。如果有价码好的打工机会招手,他当然会想要在圣诞夜抛下老爷与大小姐,选择另外一边,这也是可以谅解的——可以谅解个头啦!不,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丽子猛然折回来时路,在钟表行前抓住了圣诞老人。 「影山!你在这种地方——啊,对不起,我搞错了。」丽子向钟表行的圣诞老人道歉后,重新抓住了隔壁蛋糕店的圣诞老人。「——影山!」 「哎呀,大小姐,您要来份圣诞节蛋糕吗?很便宜哟。」 「你在说什么啊。」丽子目瞪口呆地大叫。「现在不是卖什么蛋糕的时候啦!」 过了几分钟之后。在蛋糕专卖店「noel」店内一角的用餐区。 丽子和身穿圣诞老人装的影山正对而坐。尴尬的气氛与冒着热气的咖啡隔开了两人,远远眺望此处的幼稚园孩童指着影山喊着:「啊,圣诞老公公在休息!」 「其实我染上了棒球签赌的恶习……」影山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啜饮了一口咖啡,然后冷不防地做出这番爆炸性的发言。 嗅出犯罪气息的丽子,表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影山却平静地开口。 「我在立川的棒球打击场遇见了某个人,并和对方打了个赌。看谁最先打出全垒打,输的人要听从对方的要求,这是当时打赌的约定。结果,在这重要的圣诞夜当天,我落得必须到『noel』帮忙卖蛋糕的窘境,真是非常抱歉。」 「简单来说,就是蛋糕店老板很擅长打棒球吧。」丽子不禁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发。「嗯——嗯,该怎么说呢?这好像跟我所知道的棒球签赌不一样呢。」 看来,刚才飘散空气中的犯罪气息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您放心了吗?」影山露出微笑。「话说回来,大小姐。您刚才说『现在不是卖什么蛋糕的时候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圣诞夜里,还有比卖蛋糕更重要的事情吗?」 「更重要的事情多的是吧。」的确,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今天的事件。「其实,发生了一桩奇妙的案子。今天早上不是积了雪吗——」 丽子于是详细叙述起上班途中遭遇的事件始末。影山也显露出兴趣,侧耳倾听丽子的话。远远眺望此处的幼稚园孩童指着影山说:「啊,圣诞老公公在瞎扯蛋!」别开玩笑了。提供影山推理的线索绝不是瞎扯蛋。毕竟他过去曾屡次从丽子的话中看透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如此,的确是桩不可思议的案子。」听完丽子的话后,影山啜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没有留下足迹的密室,嫌犯有四个人是吧?」 「没错。或许还有其他嫌犯也说不定,不过,现在你先从这四个人来思考吧。」 「遵命。」影山点了点头,然后劈头就说:「这起事件的重点,看来果然还是出在足迹。犯人要如何才能在巷子里不留下任何脚印,顺利逃走呢?」 「是啊,这点我也很纳闷。」 「不过,只要再往深处想一想的话,事件就真相大白了。大小姐,虽然您已经极为接近事件的真相,却还是没有察觉到呢。」 丽子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于是生起气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小姐应该还记得才对,松冈弓绘家里有些非常有意思的用具,是收纳在阁楼上的滑雪板与雪地滑板等用品。大小姐应该也多少有点在意吧。」 「的确,我对那些用具有点印象。」 丽子重新回想阁楼的景象。 「没错,仔细一想,滑雪板和雪地滑板感觉上一定跟雪中的密室有关。比方说,穿着滑雪板走在雪上如何?这样至少就不会留下脚印了——你觉得呢?影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影山深深地点了好几次头。「就像您所说的一样,只要穿上滑雪板,犯人确实就不会在雪上留下脚印了。不过,巷内的积雪仅有一公分厚,如果要滑雪通过那里的话,巷子里的雪就会被压得乱七八糟。然而,大小姐发现尸体的时候,通往现场的巷子里的雪是平整的。也就是说,尽管雪地滑板与滑雪板等道具确实耐人寻味,最终还是与事件没有任何关联。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懂——」 影山直直注视着眼前的丽子,以极为恭敬有礼的语气断言道。 「很抱歉,大小姐的脑袋实在是太单纯了,根本只有幼稚园孩童的等级。」 喝着咖啡听他讲话的丽子,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一听到影山在此时冷不防说出「幼稚园孩童的等级」的发言,让丽子惊讶得把口中的咖啡喷向管家的脸。 这时,方才的幼稚园孩童跑了过来,敲了一下影山的头说:「别瞧不起人!」接着幼稚园孩童「耶——」地发出胜利的欢呼,随即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 「…………」影山茫然地掏出手帕,擦拭被咖啡泼湿了的脸。「请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呢……」 丽子默默取出手帕,优雅地擦拭着嘴角。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她拿手镜整理好乱掉的妆容。然后她喝了一口杯内的水,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说谁只有幼稚园孩童的等级啊!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以极优秀的成绩、从极优秀的大学毕业呢——!别瞧不起人!」 当丽子想学幼稚园孩童那样作势打人时,影山近乎滑稽地缩起了身子。看在这意想不到的反应上,丽子原谅了影山。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事件本身。 「滑雪板和雪地滑板与事件无关是吧。那不然是怎样?说那些用具很耐人寻味的是你呀。难不成那是骗人的吗?」 「不,很耐人寻味确实是事实。只是,那些道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够直接用在犯案上。不过大小姐,若是在这里停止思考的话,就到不了真相了。更进一步思考才是最重要的。」 「更进一步?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看眼睛能看得到的东西还不够,要想像出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才能看穿事件的真相。您明白了吗?」 「不,我不明白,简直是一头雾水。」丽子像个功课不好的学生似地摇了摇头。 「重点在于大泽正树的证词。他是这么描述松冈弓绘的:『尤其冬季运动,她更是样样精通,她甚至热衷到自费买了全套的相关用品。』没问题吗?大小姐。只有滑雪板和雪地滑板等用具,这样可以算是拥有了冬季运动的全套相关用品吗?您不觉得好像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啊,听你这么一说。」 丽子总算也察觉到了。听到冬季运动,绝大多数人第二个想到的,都是那项运动。而松冈弓绘的阁楼上,却少了这项重要的用具。 「是溜冰吧。阁楼上有滑雪板跟雪地滑板,却没有冰刀鞋。」 「正是如此。可是根据大泽正树的证词,那些用具中应该要有冰刀鞋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冰刀鞋会不见呢——」 「是犯人拿走了吧。也就是说,犯人为了偷走冰刀鞋,而下手杀害了松冈弓绘吗?」 「啊啊,大小姐。」影山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银框眼镜,叹着气说:「世界上有哪个家伙,会为了一双冰刀鞋而不惜犯下杀人大罪吗?请您别说蠢话了。」 「喂!你这个人,真的一心想要被开除是吧!」 丽子放在桌上的拳头不停颤抖。「那我问你,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拿走了冰刀鞋啊?」 「带走冰刀鞋的人,当然就是杀害松冈弓绘的犯人,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被雪地包围的密室中逃脱。」 「嗯,你是说犯人穿着冰刀鞋走在雪地上吗 ?这是行不通的喔。就算不会留下普通的脚印,雪上还是会留下冰刀的痕迹啊。要是有这种痕迹的话,在发现尸体的当下,我就会注意到了。」 「的确,大小姐说得没错。只像平常那样走在雪上,当然没有任何意义。那么,犯人是如何使用冰刀鞋的呢?说起冰刀鞋的特征,自然是鞋底的冰刀部位吧。这让我想到,通往现场的巷子里,除了大小姐与第一发现者中泽里奈的脚印外,应该还留有另一道细长的痕迹才是。那就是松冈弓绘返家时,骑乘脚踏车留下的胎痕。」 「这么说起来,巷子里确实是有一道胎痕……呃,犯人该不会是!」 「正是如此,大小姐。犯人以冰刀鞋的刀刃,巧妙地踩过了细长的胎痕,要领就跟在雪上走钢索一样。」 影山仿佛亲眼目睹了现场情况似地说道。 「巷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从被雪封闭的密室玄关到大马路上,约有十公尺的距离。在这上面,只留下了脚踏车的胎痕。犯人恐怕穿上了冰刀鞋,踩着谨慎的步伐,在胎痕上前进吧。好不容易走出巷子,抵达大马路上后,犯人便在那里迅速换上普通鞋子,并且把冰刀鞋藏在身上,就这样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如此一来,现场的巷子里,乍看之下,自然就见不到疑似犯人留下的足迹了。」 的确如此。脚踏车的胎痕宽度比人穿的鞋子窄,却比冰刀宽,所以冰刀鞋的刀痕混进胎痕里,就很难察觉出来了。这就是犯人的企图。 「可是,只要近距离观察胎痕,应该就会发现上面还重叠着一道冰刀鞋的刀痕才对吧,难道都没有人发现吗?」 「在下雪的寒冷夜晚,谁也不会去注意那么细微的部分的。看在路过行人的眼里,恐怕都只看到巷子里有一道胎痕吧。」 「原来如此,这倒也是。」丽子表示认同。「然后到了隔天早上,当我观察那条巷子的时候,雪已经开始融化,胎痕的部分都露出底下棕色的地面了,所以无法看出冰刀鞋的刀痕。由于找不到犯人的脚印,现场就变成了被雪冰封的密室,是这样没错吧?」 「正是如此——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啊,知道什么?」 「犯人的真实身分。凶手必然是能够穿上被害人冰刀鞋的人物,我们姑且从四位嫌犯当中来想吧,您认为大泽正树与高野道彦两位男性,穿得下女性的冰刀鞋吗?」 「不,穿不下吧。虽然男性之中,也有些人的脚跟女生一样小,但是那两人并非如此。大泽正树体格像运动员一样结实,高野道彦也长得很高。这两人的脚,尺码肯定都比一般人更大。」 「那么两位女性又如何呢?中泽里奈与神崎绫香,穿得下被害人鞋子的会是谁呢?身材高挑的中泽里奈、与个头娇小的神崎绫香,虽然脚的大小不见得与身高成比例,但至少神崎绫香和松冈弓绘体格相近。相反地,中泽里奈不太可能穿得下松冈弓绘的鞋子。」 「的确。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断定吧,只要硬塞的话,说不定连中泽里奈也穿得下去。然后,她又在隔天早上假装第一发现者,这也不无可能啊。」 「不,这不可能。」影山干脆地断言。「如果中泽里奈是犯人,却又假装第一发现者的话,照理来说,她应该会把前晚带走的冰刀鞋放回原位才对。毕竟她有这样的机会,没道理不善加利用吧。但是,冰刀鞋终究没有被放回阁楼上。这证明了中泽里奈并非犯人。」 原来如此,见丽子点着头这么说,影山才道出结论:「从以上这几点看来,杀害松冈弓绘的真凶,应该是神崎绫香。」 不过,那终究只是从这四位嫌犯之中来考虑的结论就是了——补充上这句话之后,影山津津有味地啜饮着咖啡。 犯人是咖啡厅的女服务生神崎绫香,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出现好几处疑点。 所以丽子对影山丢出几个问题。 「事件当晚,高野道彦跟神崎绫香在一起,这是假的不在场证明吧。」 「正是如此,大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打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这个不在场证明了。不过,没想到那个轻浮男人居然会为了包庇神崎绫香的犯行而说谎,这还真叫人意外呢。」 「是啊。事实上昨晚十点左右,神崎绫香应该人在松冈弓绘家吧。」 「神崎绫香是怎么去松冈弓绘家的?巷子里没有留下走进去的脚印,所以她是在大雪还没停之前,就来到松冈弓绘家罗?不过这样感觉上也有点奇怪。」 「大小姐,脚踏车这种东西,是可以双人共乘的喔。」 经影山点醒,丽子才恍然大悟。 「照这样推论,在晚间九点雪停了之后,两人骑乘着同一台脚踏车来到松冈弓绘家。然后在将近十点的时候,两人起了争执。虽然这毕竟只是想像,但既然两人都跟高野道彦有深交,那么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口角,这也不足为奇。而那刚好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接着到了晚上十点,神崎绫香把松冈弓绘从阁楼上推了下去。」 「是的。松冈弓绘刚好撞着头部要害,因此当场死亡。神崎绫香急忙想要逃走,却在这时候突然想到,如果就这样在雪地上留下脚印离去的话,任谁都会怀疑松冈弓绘是遭人杀害的。反过来说,倘若她能在不留下脚印的状况下离去,松冈弓绘的死,看起来就像单纯的意外事故了。对犯人来说,当然是后者最为理想。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呢?这时,她脑海里浮现了利用冰刀鞋的想法——感觉上大概就是这样吧。」 影山就这样穿着圣诞老人装,完成了解谜。光听他的推理,犯人的确很像是神崎绫香,不过结果究竟是如何呢?总之,只要先攻破高野道彦提出的伪造不在场证明,就能以此为切入点,一举揭穿所有的谎言了吧。 无论如何,那都是明天之后的任务了。现在的问题,反而又回到今天这个夜晚。 「话说回来,影山。」丽子接着问他。「你还要继续帮忙卖蛋糕吗?」 「是的。距离达成营业额,还有五十个左右。」 「是吗?我知道了。」这么说完,丽子站起身来.「我也来帮忙吧,就当作是你帮忙推理的回礼。」 「这可不行,大小姐。我会被老爷骂的。」 「那就被骂吧。」丽子爽快地这么说,并露出微笑。「放心啦,我不会告诉爸爸的。再说,比起影山你拿着看板杵在店门口,我穿着圣诞老人装露出微笑,一定可以卖出更多蛋糕的。谁叫丽子妹妹那么可爱嘛。」 丽子双眼发亮,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因为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很想穿穿看圣诞老人装。 影山无奈地大大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国立市的主要街道大学大道上,出现了一对圣诞老人。一位是个子很高,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圣诞老人,另一位是把红色迷你裙装穿得很漂亮的女圣诞老人。因为两人的活跃,「noel」的蛋糕飞快地卖完了—— 第五话 头发是杀人犯的生命 1 说起国立市,那是个给人良好印象的普通城市——在中央线沿线都市中,属于有钱人家居住的城市。在这样的国立市里,花柳家更是名气响亮,是个名符其实的资产家。 毕竟「花柳家电」是西东京声名远播的家电量贩店,和同行的山田家电和小岛家电竞争得相当激烈。花柳家的宅邸座落在一桥大学附近一处清静的住宅区内,散发出的豪气,凌驾在周遭低调的两层楼住宅区之上。高耸的红砖围墙与森严的门扉,仿佛坚决抗拒着外人入侵一般。 在过新年的气氛已然淡去的一月中旬某个早上。 长年服侍花柳家的帮佣,田宫芳江用手背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独自走在朝阳照耀的走廊上,她正准备要去厨房准备早餐。 走廊上空气冷飕飕的,整座宅邸鸦雀无声。这也难怪,虽说出太阳了,但时间也才刚过早上七点。而且花柳家的人们基本上都很晚起。作息健康正常,比帮佣还早起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这时,田宫芳江突然心生奇怪的感觉,在走廊上走到一半,便停下了脚步。 「是什么呢?」她抽动着鼻子,窥探起周遭的情况。帮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恶臭。 「有谁在厨房里烤鱼吗……」 不过臭味的来源并非厨房,而且,一大早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会在厨房烤鱼。想到这里,她更仔细地打量起四周,这时,面向走廊的一扇门顿时跃入了她的视野之中,是会客室的门。那扇厚重的木制门扉开了一道小缝,焦臭味似乎就是从这扇门微开的缝隙中飘出来的。 「是谁在会客室里烤鱼吗……」呃,这怎么可能嘛。帮佣自己吐槽了自己后,便开始思考合乎现实的可能性。「难不成发生了火灾!」 这么说起来,会客室里是有一座用来营造优雅氛围的暖炉。虽然实际上很少用来取暖,但暖炉终究是暖炉,要在里面生火,是绝对没问题的。 田宫芳江心中萌生讨厌的预感,立刻走向有问题的门前,形式上地在门上敲了几下。见里头无人应答,她马上把沉重的门扉完全推开。 拉上窗帘的会客室里,黑得跟深夜一样。往里头踏进一步,焦臭味感觉好像变得更浓烈了。这个房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异状,这么想着,田宫芳江战战兢兢地绕到窗前,一口气拉开了厚实的窗帘。会客室内突然充满了晨光。 一瞬间,田宫芳江目睹了意想不到的光景,不由得「啊!」地发出惊呼声。 放置在会客室中央的接待用桌椅,在那张沙发上,一位身穿纯白色毛衣的女性,以正面朝上的状态静静地横躺着,不过她并非躺着休息,女性的胸前,有片显眼的鲜红污渍。从那里滴落的红色水珠,在厚厚的地毯上蔓延画出红色的地图,那肯定是从女性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 「…………」田宫芳江吓得像根柱子一样伫立不动。 她的视线被女性朝天的脸庞吸引住了。 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孔,清楚显示出女性早已断气。尖尖的下巴、樱桃小口、细长的双眼、短得让人误以为是男生的黑发—— 田宫芳江仿佛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呼唤起某个人的名字。 「……夏、夏希少爷……」 花柳夏希是这个家里的老么,今年十九岁。个性天真烂漫,人见人爱。他那原本应当光明无限的人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落幕了吗? 不敢相信眼前光景的田宫芳江,以颤抖的双手掩住脸,转过身子,然后用飞快的脚步从会客室内飞奔而出。「不、不好了,夏希少爷他——」 就在刚跑到走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呼唤她的声音。「怎么了?芳江阿姨。」 「咿。」帮佣吓得回过头去。「咿咿咿咿。」看了站在眼前的人,她又发出惨叫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夏、夏夏、夏希少爷!为、为什么!」 出乎意料地,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留着黑色短发的人,他无疑是花柳夏希本人。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帮佣,陷入了轻微的错乱状态,「啊哇、啊哇、啊哇哇……」她就这样坐在地上,交互指着会客室的门与夏希。「夏、夏希少爷人在这里……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另一方面,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花柳夏希说道。「你在说什么啊,芳江阿姨。」同时往半开的会客室门内随便瞥了一眼。 「呜。」一瞬间,夏希的侧脸也浮现出紧张的神色,但他毫不畏怯地走到眼前的女性身边,在近距离下,观察起对方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了点头,以冷静的语气准确地道出了事实。「这个人是优子姐啊,优子姐死了。」 「咦?您说优子姐,是寺田优子小姐吗?」 田宫芳江不可置信地重新望向沙发上的女性。 寺田优子是花柳家的亲戚,也是夏希的表姐。由于她经常来花柳家玩,田宫芳江跟她也很熟。不过,田宫芳江过去从未把优子误认成夏希,这是因为寺田优子拥有一头长可及腰的美丽秀发,她跟短发的花柳夏希只消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可是,为什么呢——? 仿佛回答帮佣的疑问一般,夏希发出了满是惊讶的声音。 「错不了的,芳江阿姨,死掉的人是优子姐。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头发被剪掉了?难不成这是杀人事件?头发被剪掉,也是犯人干的好事吗……」 2 宝生丽子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的自己,把早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没有胜算的瞪眼游戏上。左手握着吹风机,右手拿着梳子的丽子,头顶上叛逆地翘起了一撮头发。虽然丽子又梳又压,但它依然不屈不挠地主张自我的存在。尽管是自己的头发,却像正值叛逆期的国中生一样难以应付。不久,当丽子厌倦了与毛发进行无谓的搏斗,把手中的梳子朝镜子扔出去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我是宝生……咦,花柳家……是,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结束手机的通话后,丽子对应该就在房门外待命的忠实仆人下令。 「影山!紧急出动。早餐不吃了,马上备车,然后把外套跟大衣拿来。还有——教我能够把睡乱的头发一瞬间抚平的方法!」 丽子离开镜前,分秒也不敢蹉跎,以机敏的动作走出房间,前往宅邸的玄关大厅。在那里等着她的是身穿笔挺西装的高挑男性。端正的脸庞给人一种知性沉着的印象,很适合脸上戴的银框眼镜——他正是宝生家的管家影山。影山熟练地帮丽子穿上手中的外套,并且将朴素的长大衣递给她。 接着,仿佛进入最后一道程序般,「请用,大小姐。」影山这么说完,便交给她一样跟当下情景格格不入的道具。 是一把大剪刀。 「…………」一瞬间抚平乱发的方法就是这个吧。丽子来回看着递上来的剪刀、与管家的脸。「我说啊,影山,我的头发可不是衣服上多出来的线头耶!」 丽子挖苦着狠狠一瞪,管家立刻惶恐地把剪刀藏在背后。 「真是非常抱歉。」影山若无其事地行了一礼后,便开门护送丽子出门。「——那么请您上车。」 不久,影山驾驶着全长七公尺的礼车,从宝生邸的大门出发了。 尽管在意头顶的乱发,后座上的丽子还是像平常一样把头发束起,戴上装饰用的黑框眼镜。一瞬间,宝生丽子从大小姐身分华丽地——不,是平凡地变身成为新人刑警。虽然内在还是一样的,但外表却给人一种拘谨朴实、还有一点点聪明的形象。 国立署的同事们只认识变身后的丽子。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人发现她就是巨大财团「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千金,对于想要以一介警官的身分克 尽职责的丽子而言,这倒也正好。不过再怎么说,这些人也未免太迟钝了吧,是对美女没兴趣吗?丽子偶尔也会对此感到不满,女人心真是复杂啊。 无论如何,千金刑警的真实身分,在短时间内似乎还不会曝光。 「话说回来,大小姐,花柳家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吗?」 影山一边将轿车开往国立市市中心,一边问道。 「听说宅邸内发现了年轻女性的尸体,看来似乎是起杀人事件呢。」 「啊啊,果然……」影山遗憾似地摇了摇头。「我从很早以前就在担心了。毕竟近年来花柳家老是纠纷不断,尤其是大当家花柳贤治遭遇交通事故过世后,花柳家的乱象更是让人看不下去。有人说花柳家迟早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诸如此类的谣言时有耳闻呢。」 「喔,这种谣言是谁告诉你的?」 「哎呀,您不知道吗?大小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对于其他名流显要的八卦爱得要死,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 「…………」父亲那种低俗的兴趣,让女儿羞愧得要死。「父亲也真是的……」 丽子在后座上缩起身子接着说道。 「不过,最近花柳家确实很混乱。起因是外遇风波,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花柳贤治,迷上了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因为这个缘故,他和妻子花柳雪江的不和,正式浮上台面。就在争执越演越烈的时候,贤治本人突然被卡车撞倒去世了。」 「是的,那是不过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酒醉的贤治不慎跑到路上,引发了交通事故。警方是这么判断的,但实际上又是如何呢?我听过一种说法,贤治对陷入胶着状态的爱恨人生感到厌倦,于是自己冲到了卡车前方。不过更大的问题在于他死后。贤治的外遇对象,伊藤芙美子突然闯进了花柳家。芙美子拿出重新撰写的遗书,主张『我也有权利继承花柳贤治的遗产』,然后,今早花柳家终于发生了杀人事件——啊啊,真是的,接下来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啊!是不是叫人乱在意一把的啊?影山!」 面对寻求同意的丽子,驾驶座上的影山露出一抹刻薄的笑容。 「大小姐好像也很喜欢听名流显要的八卦呢。血缘果然是骗不了人的。」 「我、我才没有呢。」丽子连忙辩解。「我是因为身为警官,基于职业上的关心,才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别把我跟父亲混为一谈。」 「真是非常抱歉。」影山微笑着点了点头。「话说回来,大小姐,花柳家就快到了,怎么办呢?要直接停在警车车阵的——」 「别说傻话了,影山。要是开着凯迪拉克停在事件现场的话,那不就跟风祭警部一样了吗?行了,在这里放我下车吧,接下来我自己走。」 丽子在快要到花柳家的地方下车。影山低下头说「祝您工作顺利」,目送着丽子离去。丽子游刃有余地挥着手说「包在我身上」之后,便意气风发地摇曳着大衣的下摆,朝花柳家迈开步伐。 3 警车接连聚集到花柳家大门口,丽子斜眼确认了那辆厚着脸皮地停在警车车队前的银色jaguar。极端爱好英国车的上司,似乎早一步抵达了现场。丽子小跑步穿过大门,踏进宅邸内。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某人的声音。「早啊,小姑娘!」 不,不是某人。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在杀人现场这么称呼丽子。回头一看,不出所料,眼前那个露出微笑、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正是国立署引以为傲的超级菁英,同时也是丽子的直属上司风祭警部。他其实是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这点不光是国立署的职员知道,连在多摩地区活动的大多数罪犯们也都知之甚详。 「啊,我来晚了,警部。看来又是杀人事件呢。」 「唔。自从我跟你搭档以来,国立署辖区内的杀人事件好像一口气变多了呢。我想这应该纯属偶然啦,不过这数据还真是令人不快——嗯?」 突然间,风祭警部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皱起了眉头把脸凑近丽子。 「怎、怎么了吗?警部。我、我的脸上有什么——」 「不,不是脸。」警部指着丽子的头说:「宝生,你头顶冒出一撮怪毛耶。还是说,这是现在流行的发型?」 「不、不是!这才不是怪毛!不要指啦!」 为了避开警部肆无忌惮的手指,丽子拼了命地按着头。那时候真该心怀感激地使用影山递给自己的剪刀才对,事到如今,丽子才后悔地这么想着。 「不说这个了,警部,关于刚才的事件——被杀害的是谁呢?花柳雪江?还是伊藤芙美子?」 「哎呀,你果然也是这么想啊。其实我也是哟。」 警部在走廊上缓缓迈开脚步。「考虑到最近花柳家里,妻子与爱人的敌对关系,会这么一口断定也不无道理。不过很遗憾,被杀害的似乎不是妻子,也不是爱人呢。」 「警部,从您刚才的口气听来,您好像对于妻子和爱人没有被杀死,感到很扼腕啊。」 「喔,是这样吗?哎呀,那只是措辞上的误会罢了。」警部不以为意地接着说:「被害人是名叫寺田优子的女大学生,她是花柳雪江的外甥女。详细情况还不清楚。总之,先去看看尸体吧。」 不久,两位刑警抵达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会客室。室内配置着皮革沙发、黑檀木桌子、橱柜等家具,给人一种庄重沉稳的印象,尤其是墙边的暖炉,更是营造出格外优雅的气氛。 被害人寺田优子的尸体横躺在沙发上。警部立刻走了过去,从头到脚仔细地观察过尸体后,警部自顾自的开始说起了任谁一眼都能看清的事实。 「你看,宝生。被害人胸口有疑似利器刺杀的伤痕,凶器恐怕是刀子之类的东西,而且是从正面挨了一刀。视线可及之处,不见其他外伤,所以这应该就是致命伤了。尸体周遭没有看似凶器的物体,也就是说,犯人将凶器带走了。嗯——从眼前的情况看来,这无疑是一起杀人事件呢。」 「…………」 废话。连小学生都看的出来吧,身为菁英刑警,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推理,不觉得丢脸吗。不过,即使看到丽子冷淡的反应,风祭警部仍旧毫不畏缩地注视着她的脸这么说。 「宝生,从你的角度观察,你发现了什么对吧?无论再小的事情都没关系。来,不要客气,尽管说吧。」 「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么说完,丽子提及了警部的重大疏漏。「关于被害人头发被剪掉一事,可以就这样置之不理吗?」 「嗯,头发?」警部一瞬间眉毛弯成了八字型,将视线转向尸体头部。「呃,这发型不是原本就长这样吗?」 「并不是!」丽子指尖推着装饰用眼镜断言道。「年轻女性不可能顶着这种剪的像狗啃过的短发走在路上,这一定是犯人胡乱剪掉的,用剪刀还是什么工具,咖喳咖喳剪掉的。」 「原、原来如此,这样啊……怪不得我总觉得发型不太适合她。」 不,问题不在于合不合适,而是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犯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特地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呢?」 面对丽子认真的提问,风祭警部「嗯——」地沉吟起来。然后警部盘起双臂,目不转睛地凝视丽子的头,正颜厉色的低声这么说:「——会不会是想要修掉乱翘的头发呢?」 「…………」警部,下次再提起这件事情的话,我真的会揍你喔。 丽子威胁似地狠狠瞪了警部一眼,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在释放什么讯息了。风祭警部抖动一下背脊,唐突地转换了话题。 「总、总之,先 找第一发现者问话吧。关于剪去尸体头发的杀人魔是谁,说不定能问出一些眉目呢。」 于是,第一发现者——帮佣田宫芳江被叫进了会客室。 身穿围裙的田宫芳江是个白发很明显、已过中年的女性,这样的她,表情丰富地对两位刑警游说了发现尸体的经过,以及她当时有多么震惊。帮佣的证词没有吞吞吐吐,让丽子觉得,她只是很老实地说出了事实。 听完供违之后,风祭警部马上就对感到疑惑的地方,对田宫芳江提出问题。 「寺田优子小姐是雪江夫人的外甥女,换句话说,她不过是花柳家的亲戚罢了。为什么她会在这座宅邸里遭到杀害呢?她昨晚住在这里吗?」 「不,优子小姐并没有住下来。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优子小姐为什么会在这座宅邸里呢?我并没有听说优子小姐要来啊。」 「唔,所以被害人是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潜进了屋里。或是宅邸里的谁,私自带她进来,然后趁着深夜,在会客室里偷偷加以杀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接着警部表示兴趣的是被害人的发型。 「寺田优子小姐留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所以这具尸体的头发,看来是犯人亲手剪掉的,是这样没错吧?」 「是啊,错不了的,刑警先生。」 警部起了个头,田宫芳江立刻接话。 「优子小姐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连我一开始看了也没认出她来。优子小姐的头发是非常美丽的黑色长发,走在路上时,男人们都会忍不住回头欣赏。现在居然被糟蹋成那样子,犯人真是太狠毒了,绝对不可原谅。」 田宫芳江一副愤慨难平的样子。不过她的怒火看来不像是针对寺田优子遭到杀害一事,而是在生气犯人把女性头发剪掉的行为。那一头长发,大概真有这么美丽吧。这样的话,犯人的动机有没有可能出乎意料,是在那方面呢?毕竟,世界上有很多男性对女性的头发表现出异常的执着—— 正当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风祭警部自信满满地开口了。 「犯人是男性。毕竟世界上有很多男性,对女性的头发表现出异常的执着。犯人是有恋发癖的男性,你不这么认为吗?宝生。」 「…………」呃——其实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就在警部征询同意的瞬间,丽子改观了。事情果然不是这样,她会这么想,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虽然没有根据可言,但是丽子从过去的经验学到,跟风祭警部背道而驰的想法,往往才是最快通往真相的捷径。既然警部说犯人是有恋发癖的男性,那么实际上就一定不是这样。犯人不是个有恋发癖的变态。犯案动机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才对。 仿佛支持丽子的想法一般,田宫芳江对警部提出建言。 「我想犯人应该不是想要优子小姐的头发。」 「咦,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男人全都有恋发癖喔。」 不是全部吧,警部的思想还真是充满了偏见。田宫芳江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 「问我为什么,您没有闻到吗?这间会客室里飘散着一股焦臭味。而且臭味似乎是从这座暖炉里冒出来的——」 说着说着,田宫芳江走到墙边气派的暖炉旁,伸手往里头一指,白色灰烬里可以看到漆黑色的灰烬混杂其中。如果只看那些黑色的灰,摸样简直就像是一条黑蛇在暖炉中翻腾一般。丽子马上就联想到那团灰烬的真面目是什么了。 「这是头发!犯人把被害人的头发剪下来,丢进暖炉里烧掉了对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如果犯人是想得到优子小姐头发的男性,那就不可能剪下来当场烧掉才对。」 她说的没错。犯人并不是执着于被害人的头发。事实上刚好相反,犯人剪下美丽的头发后,当场就烧掉了。这种行为,可视为对女性最大的亵渎,犯人会是对寺田优子的美丽长发感到异常忌妒的女性吗?所以,光是杀了她还不满足,甚至做出了损毁尸体头发的行为。这么想就说得通了。 正当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风祭警部又多嘴地插话了。 「犯人是女性。是对寺田优子美丽的头发感到异常忌妒的女性,你不这么认为吗?宝生。」 「…………」是啊,我确实曾这么想过。就在警部开口之前。 可是,和警部朝相反方向思考的作战计划,也就此泡汤了。在通往真相的捷径都被封闭起来的现在,犯人是男是女的机率,变成分占五五波。 4 不一会儿法医赶到了现场,并且开始进行验尸工作。根据法医的观察,寺田优子的死因为失血性休克致死。致命伤是刺在胸口上的一刀,凶器为利器——例如刀子或菜刀之类的东西。从死后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推测为深夜,大约凌晨一点前后。关于被剪掉的头发,法医并没有提出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见解。 「总之,既然现场是花柳家的会客室,怀疑花柳家的人犯案,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风祭警部的调查方针非常简单。虽然不知道这么简单是好是坏,丽子姑且也只能点头了。 「由于贤治过世了,现在还住在这座宅邸里的只剩妻子雪江,还有两个孩子而已。虽说是孩子,但听说那两个人也已经二十岁左右了。怎么办呢?要先找雪江夫人来问话吗?」 「不,从孩子们先开始吧。尤其是帮佣供词中提到名叫夏希的女孩子,我想跟她谈谈。只听帮佣的一面之词,我实在难以下定论……」 于是两个孩子一起被叫到了刑警们面前,地点是贤治曾当作书斋来使用的房间。两人面露紧张的神情,来到这个房间,然后照着被问及的顺序,说出姓名、年龄以及职业。 「花柳春菜,二十三岁。刚出社会一年,在『花柳家电』总公司的总务处上班。」 「花柳夏希,十九岁。在本地就读大学。可是并不是一桥大学,为了慎重起见,先说一声。」 春菜与夏希都拥有白皙的肌肤与端正的五官。春菜留着普通的短发,发尾切齐脖子的发际线一带。另一方面,夏希则是留着男孩子气的短发。撇除发型不同外,两人长得非常神似,一眼就能看出彼此继承了相同的血统。 不过面对眼前的这两人,警部端整的侧脸却浮现困惑之色。 因为他对夏希的应答感到不满吗——不对。警部把自己的脸凑近夏希那张完美无瑕的漂亮脸蛋,不客气地问道。「——你是女孩子吧?」 花柳夏希像是被惹怒了似地,以粗鲁的语气回答:「——我是男的。」 「喔!」警部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是、是这样吗?」 「嗯,是真的。」姐姐春菜回答道。「就我所知,夏希从小时候起,就一直都是男孩子,他从来没有变成女生过。所以夏希不是我的妹妹,而是弟弟。这样您明白了吗?刑警先生。」 居然这么有条有理地解释,看来,这位姐姐似乎也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原、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他的确是个男的……」不过警部依然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帮佣没说是女孩子吗?宝生。」 「不,听您这么一说,帮佣好像没说清楚是男生或女生。不过,我原本也以为小夏一定是个女孩子。」 「不要叫我小夏。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男的吧。瞧,我头发这么短,声音也很粗。朋友都说我拥有迷人的低沉嗓音呢。」 夏希右手抚摸着短发,同时表达强烈的抗议。不过他的声音并没有如他自己说的那么粗犷,以男性来说,反而算是较为尖锐的声调,至于五官则显然很女性化。原来如此,难怪刚发现尸体当时,田宫芳江看到头发被剪 掉的被害人后,会贸然断定死者是夏希了。 丽子点点头,一旁风祭警部也频频用力点头,好像在说「我懂了」一般。 「其实在听帮佣叙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看到尸体后,夏希好像太冷静了。一般而言,年轻女性在那种情况下,不是都会尖叫一下吗?可是,既然知道夏希是念大学的男生,那就说得通了。」 不过,所谓男生看到尸体不会感到惊慌失措,这也仅仅是警部的偏见罢了。夏希之所以能保持冷静,是因为事先就知道那里有尸体了。换言之,她——更正,他才是真凶。这种看法应该可以成立才对。 丽子慎重地检讨着各种可能性。另一方面,警部则是非常随便地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被杀害的寺田优子小姐,跟你们是表亲关系吧?」 「是的,优子的母亲是家母的妹妹。」春菜很懂得掌握要领地解释。「我们从小就经常往来双方的家里。可是,优子的双亲,大概在两年前发生交通事故,双双过世……」 「在那之后,优子姐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夏希接着说:「所以对优子姐来说,现在我们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她经常来我们家一起吃饭,或是相约出去玩。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原来如此。那么寺田优子小姐在深夜时分造访花柳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罗?」 对于警部的问题,姐弟互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不,她没有在深夜的时候来过。」 「啊啊,我也没印象。」 「那么,寺田优子小姐昨晚为什么会来这座宅邸呢?」 「大概是来找谁吧。」「你是指谁啊?」「比方说姐姐。」「不对喔,不是找夏希吗?」「不是我啦。」「也不是我啊。」「那就是找妈妈了。」「是这样吗……」 寺田优子何时出现在这座宅邸里?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春菜与夏希的对话在这方面始终含混不清。警部再度换了个话题。 「那么,方便告诉我寺田优子小姐的为人如何吗?比方说,有没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呢?」 「您别说笑了,优子怎么可能遭人忌恨呢。优子人如其名,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好人,大家都喜欢她,对吧?夏希。」 「嗯嗯,没错。优子姐是个很普通的大学生,不可能会有人恨到想杀了她。」 「喂喂喂。」听了春菜和夏希的话,警部这么开口了,他夸张地耸了耸肩。「因为是很普通的大学生,所以不会招致怨恨?因为是个好人,所以讨人喜欢?那可未必喔。事实上,大学时代的我,也是个很普通的大学生。除了双亲很有钱,长相又帅气之外,就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了。此外,我还是个性无可挑剔的大好人。可是,怨恨我的男人多到连双手都数不清呢,这世界就是这么可怕啊。」 「…………」丽子傻眼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只现在,风祭警部旧事重提时,总会加入个人的吹嘘与谦卑,可以拿来吐槽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听在春菜和夏希耳中,大概会觉得像是在听某种无法理解的空谈吧。 继续让警部说下去,恐怕有损国立署的威信。这么判断的丽子,往前踏出一步,对美人姐弟(?)丢出了制式化的问题,也就是所谓不在场证明的调查。 「凌晨一点左右,你们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只是,就算这是在犯罪调查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但面对这种问题,恐怕没多少人能拿得出像样的答案才对。要是有的话,那家伙肯定是在事前就准备好不在场证明的犯人。结果不出所料,春菜和夏希感情很好似的,同时摇摇头。 「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房间。」 「啊啊,我也睡得很熟。」 他们并没有拿出什么假造的不在场证明,从这个角度看来,两人都是清白的吧。不不不,这么断定也未免太多虑了。丽子不改慎重的态度,继续寻求线索。 「我想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寺田优子小姐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对吧?关于那件行为的意义,你们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两人对这个问题会有什么反应呢?是回答有恋发癖的男性干的?还是回答忌妒亮丽秀发的女性干的?丽子兴致勃勃地等待两人的答案。不过春菜沉思了一会儿后,便像是投降似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完全想不出来。」 「啊。」另一方面,同样陷入思考的夏希大叫着抬起头来,在丽子与风祭警部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 「该不会是实习美发师拿来当做理发的练习台了吧?」 这怎么可能嘛!春菜响亮的吐槽声直冲书斋的天花板。 大致询问过春菜与夏希后,风祭警部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对了,你们有过世的寺田优子小姐生前的照片吗?有的话请借我们一张,毕竟我们没看过头发被剪掉之前的她。」 「没问题,优子姐的照片我有很多。」 夏希回应警部的请求,马上跑出了书斋。再度出现在丽子他们面前时,夏希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大小的相簿,他在桌上摊开那本相簿。 「哪张好呢……这张如何?这是今年过年期间大家一起去湘南海边兜风时拍的照片喔。拍得很好吧。」 仔细一看,照片上是生前的寺田优子。在风和日丽的晴空下,她背对严冬的海洋,微笑着比出胜利姿势。其他还有几张照片,也是在同一个地点拍摄的。每张都是正面向前的照片。不过警部却不知为何,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 「脸部入镜自是当然,不过我想要同时拍到长发的照片,从头顶到发尾全都要拍进去。」 简单来说,警部希望同时看到脸和背部。丽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警部,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凑巧的照片——」 「不,可以找到这种照片。」夏希一边把相簿往回翻,一边说。「瞧,这张怎么样?虽然是去年秋天拍的就是了。」 丽子把脸凑近夏希手指着的照片,地点似乎是大学校园,从背后摆着炒面摊位这点,可以看出这是园游会的一景。寺田优子背对着相机,回头朝镜头这边露出微笑。垂落背部的丰盈黑发,在柔和秋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虽然脸有点偏斜,但考虑到能够将脸与头发同时收进取景框里,这个美女回眸一望的姿势反而才是最自然的。 寺田优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以同样的姿势拍摄的照片还有好几张。 「这就是生前的被害人啊。真的是很漂亮的头发呢……我就借用这张了。」 面对若无其事地将挑选出来的照片收进口袋里的警部, 「请不要拿来做奇怪的事情。」夏希小心谨慎地叮咛说。 「什么奇怪的事情?」春菜疑惑地歪着头。 5 结束了对春菜与夏希的询问后,风祭警部向正在走廊上待命的巡警下令「把花柳雪江带来这里」。在等候夫人抵达的这段期间内,警部像是一只嗅闻着猎物气味的鬣狗一般,烦躁不安地在书斋内走来走去。 「这次寺田优子遭到杀害,是在花柳家发生的事件。说到这个花柳家,总是丑闻不断,如今贤治的遗产纷争,也还闹得如火如茶,这次事件肯定跟一连串的纠纷脱不了干系。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宝生。」 「这个嘛。」其实不太确定的丽子,只好慎选用词。「寺田优子是花柳雪江的外甥女,跟遗产的继承问题没有直接关联吧。杀了她,有谁会得到什么好处吗?」 「应该有吧,能够从中获得好处的家伙。算了,只要问过雪江夫人,一定能知道一些内情。噢,好像来了。哎呀,久候大驾了,来,快请进—— 」 咖锵——不等警部说完,雪江夫人就把门打开,迅速地踏进书斋内。这里是自己家,没必要受到任何人的指挥,雪江夫人仿佛这么主张似地,表现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态度。这样的她,一走到刑警们面前,便突然以强烈的语气断言道。 「犯人是那个女的。刑警先生,请立刻逮捕那个女人。」 雪江夫人瞪着警部的脸。她身穿白色高领针织毛衣,配上米色裙子,虽然装扮简单朴素,但言谈中却有股不容分说的魄力。 「请、请冷静一点,夫人。」警部被夫人的气势逼得节节后退。「您说的那个女人,难不成是伊——」 「伊藤芙美子。」雪江夫人打断警部的话,一口咬定地说。「还会有其他人吗?刑警先生!」 「不,我大概明白夫人想说什么。可是夫人,杀人案发生在深夜的花柳家会客室内。身为外人的伊藤芙美子要犯案,恐怕很困难吧——」 「一点都不难。」雪江夫人又出言打断了警部的发言。 看来,她似乎是个不容他人申辩的那种人,警部脸上明显露出不快的表情。不过夫人却丝毫不以为意,我行我素地说起了自己的意见。 「伊藤芙美子和我老公有一腿喔。这样的话,她或许能轻易拿到了这座宅邸的钥匙。要不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偷偷拿去多打了一把钥匙。只要有了钥匙,想趁夜溜进来是很简单的事情。难道不是吗?刑警先生。」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为什么呢?伊藤芙美子溜进宅邸里,杀害寺田优子的理由是什么?没有动机的话——」 「要动机的话——」 「她有什么动机啊!」这时换成警部出言打断了夫人的发言。 「…………」警部,你干么燃起这无谓的斗争心啊?打听案情可不是「打断对方发言的比赛」呀。傻眼的丽子,于是开口冷静地询问夫人。 「关于伊藤芙美子杀害寺田优子小姐的动机,您有想到什么吗?」 雪江夫人并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和两位刑警拉开了一点距离。这是怎么一回事?丽子与警部面面相觑。在这样的两人眼前,夫人摆出回眸一望的姿势,朝两人投以妖艳的笑容。「——怎么样啊?」 老实说,她这种问法真的让人觉得不知所措。就在刑警们犹豫着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雪江夫人收起微笑,不耐烦地发出尖锐的叫声。 「我是问,看了我的背影后有没有想到什么。你们还不明白吗?我背上这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如果只看背影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五十几岁的人吧,被误认为二十几岁的女孩也不为过,不是吗?」 「咦,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呃——」警部拨弄着浏海,面露困惑之色。「这个嘛,喂、喂,宝生,你怎么想呢?」 「咦?」你太狡猾了吧,警部!居然让部下回答这种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尽管心怀不满,丽子还是拼了命地思索着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最佳解答。 「是、是啊,的确是不会让人不觉得看起来不像是二十几岁的人。」结果,到底看起来像还是不像,连回答的丽子本人都搞不清楚了.「——这又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雪江夫人再度转向刑警们,并作出了冲击性的发言。「伊藤芙美子把寺田优子误认成我,下手杀死了她。」 「什、什么。」风祭警部一瞬间大吃一惊,然后马上点了点头。「唔,所以是误杀吗?原来如此,姑且不说脸,如果只看到背影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刑警先生,您该不会是故意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吧?」 雪江夫人透过眉间皱纹表现女性的自尊心,同时继续自己的推理。 「伊藤芙美子想要杀我,所以使用备份钥匙趁夜溜进了这座宅邸,然后,她大概碰巧遇见了寺田优子吧。宅邸里只有一位长发的女性,这么深信的伊藤芙美子,把寺田优子的背影误认成我了,于是她在会客室里刺杀了寺田优子。虽然把人杀死之后才发现搞错了,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怎么样啊?刑警先生。」 雪江夫人表现出挑衅的态度。另一方面,风祭警部耸着肩膀回答。 「您的意见确实很有趣,但是有几点我无法理解。首先是第一点,为什么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呢?」 「那当然是扰乱侦办的手法啊。」 「原来如此。那么还有另一点,假使这件案子是误杀,那么,伊藤芙美子真正的目标就是雪江夫人您了。不过,我不认为伊藤芙美子杀害您会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如果伊藤芙美子持有的遗书是伪造的,那么终究发挥不了作用。反之,如果具有法律效力的话,不管您是生是死,她都能继承贤治先生的财产。无论如何,她杀害您并不具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警部难得提出了合情合理的意见,不过雪江夫人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杀人不需要什么意义。」她极力坚持己见。「那个女人恨我入骨是事实。难道说,刑警先生您想袒护那个女人吗?」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当然,我们也知道,伊藤芙美子是重要的嫌犯之一。」 等到警部和雪江夫人的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丽子插嘴提出了制式化的问题。 「不好意思,凌晨一点的时候,请问夫人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听了这个问题后,「居然还怀疑起我来了。」雪江夫人表现出大致合乎想像的反应。接着,她气愤地扭曲着表情回答。 「凌晨一点我人在床上。大半夜里,怎么可能会有不在场证明啊。」 「这也难怪。」丽子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寺田优子小姐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呢?不管您察觉了什么,都请尽管说出来。」 「怪事啊。」雪江夫人注视着半空中沉思了一会儿后,便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么说起来,优子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啊?」 「男朋友?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因为她最近发型稍微变了,好像烫成了大波浪的卷法之类的,而且发色好像也变成偏茶色了。虽然那是谁也察觉不出来的微小变化,但可骗不了我的眼睛。那一定是为了配合她男朋友的喜好。」 错不了的,雪江夫人这样擅自下了定论。不过,从未因为男友的喜好而改变过一条眉毛造型的丽子,实在无法理解夫人所说的话。 6 丽子与风祭警部把花柳家的相关人员全都找来问过话了,不过事情并非这样就结束。最后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得询问的人物,那就是伊藤芙美子。 「听说,她一个人住在贤治在中野区买给她的公寓里。要去看看吗?警部。我明白了。那么我们这就坐车……不!不是警部的jaguar,是便衣警车!」 丽子一点都不想坐上象征这位肉食系上司的jaguar。不仅迄今连一次都没有搭乘过,丽子甚至还觉得,只要坐上去就输给他了。 结果就照丽子所主张的,刑警们搭乘一般的便衣警车前往中野区。 说到中野,那是以中野百老汇而名闻遐迩的热闹城镇,与西边的秋叶原并列为人气景点。不过,来自外县市的人很难找到这个中野百老汇的位置。「那究竟是多么热闹的一条大道啊?」只要怀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就绝对找不到。毕竟中野百老汇并不是一条路的名字,而是一栋商业大楼。 很惭愧的是,丽子是在当上警官之后,才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丽子只知道正统的纽约百老汇。东京的中野百老汇居然是个热闹人挤人的大楼,这在千金大小姐的脑海里,根本是难以联想的事 情。 除了热闹的商业大楼外,这样的中野,其实也是个拉面店异常集中的城镇,该说一点也不出所料吗?伊藤芙美子所住的公寓楼房,一楼也是开着拉面店,一面闻着豚骨高汤的浓厚香气,丽子他们来到了可疑嫌犯所居住的三楼一户公寓前。可是按了好几次门钤,都没人回应,看来似乎是不在家的样子。莫可奈何之下,两人顺便晃进了一楼的拉面店收集情报。 警部逮住正在厨房里切葱的老板问道。「你认识伊藤芙美子吗?」 这时老板突然举起菜刀,指向角落的位子。 「喏,坐在那儿的就是芙美子啊。」 坐在那里的,是个撩起长发吸着盐味拉面的苗条女性,她身穿黑色毛衣,配上窄管牛仔裤,虽然打扮朴素,但五官端正,算得上美女。发色是偏金黄的茶色,头发长度则是跟雪江夫人差不多。 「我们是国立署的人,你是伊藤芙美子小姐吧?」 面对风祭警部的提问,她嘶嘶地爽快吸了一口面,然后应了一声「yes」。刑警们在她眼前的位子坐下,隔着一个碗,与嫌犯正面相对。芙美子用汤匙品尝高汤的滋味,对她来说,刑警们的突然造访,似乎并不值得惊讶的样子。 「花柳家发生了杀人事件对吧?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不过那跟我无关。被杀死的女人叫什么来着?反正是我不认识的女人。」 「寺田优子。她是雪江夫人的外甥女——就是这个女孩。」 警部递出跟夏希借来的照片。芙美子瞥了照片上的长发美女一眼后,便沉默下来。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照片好一会儿,不过最后却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虽然好像有在贤治先生的葬礼上看过,但我应该没跟她说过话才对。杀了这个女人,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滔滔不绝地为自身立场辩护的芙美子,再度豪爽地吸了口面,「欸,你说是吧?刑警小姐。」然后她向丽子寻求同意。 丽子当然不能点头回答「是啊,没错」,因为目前雪江夫人所宣称的误杀的可能性依旧存在。所以丽子开门见山地问了。 「昨晚凌晨一点左右,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面对这个问题,花柳家的人都很普通地回答「在床上睡觉」。不过毕竟伊藤芙美子是个做过特种行业的女人,她给了个不太一样的答案。 「昨晚凌晨一点的话,我应该是在中野区的哪里跟谁一起喝酒吧。不过我喝太多、记不得了,等到回过神来,我人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然后我一直睡到刚才,现在正在吃早餐——虽然已经是中午了。」 这么说完,芙美子吸起了分不出是早餐还是中餐的拉面。花柳贤治究竟是觉得她哪里有魅力呢?丽子现在突然好奇了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对吧。」丽子重新确认。 「没有。」芙美子立刻回答。「可是那又怎样?刑警们真的怀疑是我吗?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啊啊,我知道了。刑警们一定是被花柳家那些家伙怂恿了吧。说我坏话的家伙究竟是谁?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出来。一定是雪江老太婆吧?还是春菜呢?」 「嗯?」风祭警部对芙美子的话起了反应。「为什么你会提到春菜小姐的名字呢?」 感觉上的确很唐突,丽子也满怀好奇的等待她解释清楚。芙美子像是在吊刑警们胃口似地,往嘴里塞了一片叉烧肉后,这才道出原委。 「那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春菜突然跑来我家大吵大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在玄关劈头骂我是偷腥的野猫。我不回话,她就自顾自地骂个不停。像是『快和爸爸分手』、『妈妈好可怜』、『你一定是看上我们家的财产吧』、『╳╳!』、『你这个●●!』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唔——又是╳╳又是●●啊,真是太过分了。」 警部仰起身子表示惊讶。 「那么之后怎么样呢?你把她赶回去了吗?还是揍了她一顿呢?」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嘛!」芙美子握拳咚地敲了一下桌子。「我当然是想赶她回去啊,可是她怎么样也不肯离开。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春菜的手机响了。她一接起电话脸色马上变了。然后,在结束通话的同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突然冲出玄关。」 「喔,这还真叫人在意啊。是谁打电话来,通知她什么事情呢?」 「电话好像是从家里打来的。就是通知她贤治先生被卡车辗毙的事啦,所以她才什么都没告诉我就调头跑了。拜她所赐,我直到隔天看了报纸上的讣闻栏,才知道那个人的死讯。不觉得很过分吗……我是真心爱上了那个人啊……」 听了芙美子闷闷不乐的声音,丽子忽然感到同情起来。虽然是外遇的关系,但芙美子确实爱着贤治。她的悲伤是真的,丽子心想。然而在下一个瞬间,芙美子双手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把最后一滴汤也喝光。 「哈~~好饱好饱!」 看到芙美子一脸幸福的吃相,丽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了。 7 这天晚上,即将从今天跳到明天的深夜时分。 被宛如群星般璀璨的吊灯照亮的宝生家餐厅里,结束一天繁忙工作后回到家里的丽子,正享用着迟来的晚餐。今天一整天都被工作追着跑,实在是找不出时间好好吃一餐。因此,饥肠辘辘的丽子,眨眼间解决掉宝生家优秀的厨师准备的超一流晚餐,总算是填饱了肚子。最后丽子双手捧起大碗,咕噜咕噜地想把最后一滴汤也喝光—— 「嗯哼。」突然间,一阵刻意清嗓子的声音传来。声音的来源,是穿着西装站在丽子身旁的管家。「您真是太粗鲁了,大小姐。这不是淑女应有的举止。」 「有什么关系嘛。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啦。这才是绅士应有的举止,不是吗?」 「是。」管家影山伤脑筋似地叹了口气。「不过,为什么您今晚的晚餐是拉面呢?听说是大小姐指定想要吃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呃——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在中野看过了伊藤芙美子的吃相,那景象始终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不重要吧,我偶尔也会想尝尝这种庶民口味啊。算了,把碗撤下去吧。给我绍兴酒。」 结果还没喝完最后一滴汤,宝生家特制的盐味拉面就被收走了。 丽子转而拿着盛有绍兴酒的玻璃杯,走向可以俯瞰夜景的客厅,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下。在繁忙的一天结束后,总算有段轻松的时间了。不过,这时闪过丽子脑海里的还是那起「断发杀人事件」。为什么犯人杀害寺田优子之后,还要剪下她的头发烧掉呢—— 「为什么杀害了寺田优子之后,犯人要剪下她的头发烧掉呢?」 「对,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影山!」丽子反射性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姑且不论寺田优子遇害一案,她头发被剪掉的事,这是只有调查员才知道的机密喔。」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的情报来源是老爷,而老爷则是直接从花柳家的雪江夫人那儿获得了情报。毕竟老爷对于其他名流显要的八卦爱得要死……」 「这句话今天早上就听过了!不用再说第二遍!啊啊,父亲也真是的……」 丽子之所以面泛红光,似乎不光只是因为绍兴酒的缘故。 不过既然情报都已经泄漏出去,丽子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而且这个名叫影山的管家,虽然对名流显要的八卦兴趣缺缺,却对复杂离奇的杀事件异常感兴趣。此外,这个男人拥有非比寻常的眼力,光听丽子的描述,就能看透风祭警部花上一百年也无法识破的真相,丽子在私底下很倚重这样的 影山。 「好吧。我就详细告诉你,等会儿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这么说完,丽子在沙发上重新坐好,按顺序解释起今天一整天的来龙去脉。 影山站在丽子身旁默默倾听她所说的话。等到丽子大致说完后,影山像是已经解开所有谜团似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很清楚了。」 「咦,你已经知道了吗?不愧是影山——那么你知道了什么?」 「是。在下现在才搞清楚大小姐想吃拉面的理由。」 「…………」沙发上的丽子感到浑身无力。「我真是自称赞你了。算了,这也没办法。毕竟调查才刚开始,情报还不够多嘛。」 「是。不过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恭敬有礼地做了一段开场白后,影山开始向丽子发问。「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被害人的头发,确定是用剪刀剪掉的吗?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刀械呢?」 「是剪刀喔。错不了的,法医检视过被剪断的头发的断面后,确定是这样没错。」 「那么第二个问题。在暖炉内烧掉的头发,真的是被害人的吗?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的头发呢?」 「不可能。在暖炉内烧掉的是寺田优子的头发,调查过现场采集到的残渣后,这点也已经获得了确认。」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影山面对丽子,竖起一根手指,并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尽管获得了这么多情报,却还完全看不出真相,大小姐您的尊头脑有毛病吗?」 哎呀,我是怎么了?回过神来,丽子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从手中的玻璃绍兴酒杯中洒落出来。看来,她似乎是过于震惊,才会从沙发上滑落下来。这也难怪,要是她有认真地做好回答管家提问的心理准备,要是有做好心理准备,要是有做好心理——这家伙又口出狂言了!没有做好防范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请问……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不,何止失礼,我说你啊。」丽子把玻璃杯重击似地放在桌上后,便倏地站起身子,对口无辽拦的管家展开反击。「尊头脑有毛病是什么?什么叫做尊头脑啊!就算在『头脑』前加了个『尊』字,那也不会因此就带有正面意义啊!」 「对不起,我向您表达深切的歉意。只是,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却还不明白真相,您果然还是稍嫌驽钝……」 「你还敢说!」丽子中途打断影山的狂妄发言,并且挑衅说道。「既然你敢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应该已经看出真相了吧,那就说来听听啊。犯人是谁?为什么被害人的头发会被剪掉呢?」 被这么一问,影山才转而开始说明。 「我觉得奇怪的是,犯人为什么要拿剪刀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关于这点,大小姐怎么会一点都不觉得怪异呢。」 「是啊,我是不觉得怪异。」丽子气结地回答。「因为说到剪头发的工具,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剪刀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那么我请问您,犯人杀害寺田优子时,是用什么做为凶器呢?」 「是锐利的刀械,大概是尖刀吧。犯人持刀刺了寺田优子胸口一刀,然后再剪掉被害人的头发——」 「用剪刀是吗?即便犯人手中已经有了刀子?」 听了影山的指摘,丽子恍然大悟。的确,犯人刺杀寺田优子之后,抽出刀子带走了,所以犯人手中确实有一把刀。尽管如此,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头发时,却没有用手上的刀子,而另外去拿剪刀。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个……用刀子或许也可以……可是毕竟还是用剪刀比较……嗯——奇怪了。」经过一阵语无伦次后,丽子终于投降了。「影山你说得的确没错,为什么犯人要舍刀子而就剪刀呢?」 「一般来说,如果要把长发绑成一束、一刀剪断的话,使用刀子应该会比较方便吧。用剪刀反而剪不来。另一方面,如果要把短到一定程度的头发再剪得更短的话,则是用剪刀较为方便。」 「没错。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小姐您关心的似乎是『为什么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头发』。不过,真正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为什么犯人要把被害人的头发剪得极短』。如果只是想把头发剪掉的话,只要一把刀子就能搞定了,然而犯人却刻意选用了剪刀,而且还剪得那么短。犯人采取这种行动的理由,恐怕才是这起事件最大的重点。」 「这、也对。那么,那个理由是什么呢?」 「请您稍安勿躁,大小姐。正确的推理,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与程序的。」 影山以从容不迫的动作伸手推了推银框眼镜后,便突然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在大小姐的叙述中,还有另一个让我觉得很奇怪的地方。是关于寺田优子的照片,大小姐,您没有发现什么吗?」 「你说去年秋天园游会上拍的照片啊。这个嘛,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个美女回眸一望的姿势不太自然吧。」 「寺田优子好像很喜欢那个姿势呢。」 「一定是想让人家看看她引以为傲的头发吧,毕竟同一个姿势的照片出现好几张呢。」 「可是,今年过年期间去湘南海边兜风时拍下的照片里,没有一张是以她喜欢的姿势入镜。是这样没错吧?」 「呜!」丽子不禁语塞。「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没有。为什么呢?」 「寺田优子之所以偏好美女回眸一望的姿势,是因为想要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发。那么,为什么她突然不再摆出这种姿势了呢?如果把因果整个倒过来想的话,答案自然就揭晓了。也就是说——」 影山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起结论。 「寺田优子的头发已经不再让她引以为傲了。」 「咦!你说已经不再让她引以为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是的。假发、发片、头套……虽然相关用语五花八门,但这里姑且就用假发这个称呼吧。简单来说,最近寺田优子的长发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真发,而是假发。不过,察觉这种变化的似乎只有雪江夫人而已。」 「这么说起来,雪江夫人曾经提到寺田优子头发的变化,夫人说这种变化是男朋友的喜好。」 「并不是为了男朋友的喜好,而是头发本身从真的变成假的了。」 「原来如此,你的推理很有意思呢,影山。不过听起来却也很牵强……与其说是推理,倒不如说是你单方面的想像,而且也缺乏佐证。」 「是,这点我并不否认。不过,假设寺田优子的头发是假发的话,那么这次犯人的奇妙行为,就能获得合理的解释了。」 「你说犯人的奇妙行为——是指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吧。」 「说得更正确一点,是『把被害人的头发剪得极短』这种行为。您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犯人要把被害人的头发剪得极短呢?那是因为被害人用假发掩盖起来的真发,原本就已经很短了。也就是说,这是犯人巧妙的误导动作。」 「对喔。把原本已经很短的头发,又剪得更短,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看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寺田优子引以为傲的长发是在昨晚才被剪掉的。」 「是的。若是再把剪下的大量头发丢进暖炉里烧毁,那就更能误导他人了。事实上,被丢进暖炉里烧掉的头发,并不是只有昨晚剪下来的。昨晚烧掉的头发,是更早之前就剪下来的头发。」 「一切都是为了让人误以为寺田优子到昨晚为止,头发都还很长的小花招吧。」 「不愧是 大小姐,您的理解力真强。」 说完肉麻的奉承话后,影山继续推理。「恐怕,最近寺田优子真正的发型已经不是过去那样的长发了。话虽如此,却也不是短到会让人误认成男孩子的超短发,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也就是普通程度的短发。那么,为什么寺田优子要剪去引以为傲的长发,换成这种司空见惯的发型呢?还有,为什么她要戴起假发,隐瞒这件事情呢?我想这之中必定有什么更深的含意。」 「这是当然的啊。不过,到底有什么含意呢?」 「请您想像一下,大小姐。寺田优子留短发的样子,您不觉得跟谁很像吗?」 丽子试着照影山说的,在脑海中,将照片上看过的长发寺田优子转换成短发。虽然觉得跟谁很像,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就在丽子歪头沉思时,影山不耐烦似地开口问道。 「怎么样?大小姐。是不是跟花柳春菜一模一样呢?」 「咦,春菜吗?啊啊,听你这么一说,或许是有点像……等等!」 丽子察觉到某个重大事实,不禁大叫起来。「在讨论像不像之前,影山,你并没有看过花柳春菜跟寺田优子的脸呀?为什么你敢断定她们长得很像啊?这太奇怪了吧?」 「不,一点也不奇怪。光听大小姐的描述,就能得到这样的结论。首先是今天早上,帮佣田宫芳江看到头发被剪掉的寺田优子时,把她误认成花柳夏希了。这两人的脸大概长得非常相像吧,毕竟他们是表姐弟,这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而花柳夏希与春菜两人,则是一对性别与发型不同,脸蛋却十分神似的美人姐弟。大小姐您是这么说的。既然如此,寺田优子与花柳春菜应该也长得很像,只是发型不同而已。就算没有见到本人,也能做出这番联想,您说是吗?大小姐。」 「啊啊,没错。这么说起来,如果连发型都一样的话,那两人或许真的很像也说不定。」 丽子歪着头,在脑海内将花柳春菜与寺田优子的脸重叠起来。 「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长相神似的两人,故意把发型也弄成一样?然后寺田优子再戴上假发,隐瞒这件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听了丽子丢出来的诸多问题,影山亮起了眼镜镜片后方的双眸。 「大小姐,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然后管家以冷冽的声音说:「花柳春菜与寺田优子这对表姐妹,密谋两人共饰一角,背后的目的,恐怕是想制造不在场证明——」 「你说制造不在场证明!」丽子失声叫道。「她们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呢?」 影山用冷静的口吻陈述结论。 「当然是为了杀害花柳贤治。」 8 「杀害花柳贤治?」丽子茫然地覆述一次,然后摇了摇头。「别说傻话了,这怎么可能嘛。贤治是死于交通事故。不,搞不好也有可能是自杀,不过绝不可能是他杀。」 「直到今天早上为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如今听了大小姐所说的话后,我就再也不认为贤治的死是单纯的事故或自杀了。伊藤芙美子在话中提到了她和春菜的一段小插曲,大小姐您是怎么看的呢?春菜跑到伊藤芙美子家大吵大闹,凑巧贤治被卡车辗毙,两件事情均发生在同一天的同一段时间,您不觉得这太凑巧了吗?不,更重要的是,当时前去大吵大闹的女性,真的是春菜吗?」 「呜,这么说也对。所以跑到伊藤芙美子家大吵大闹的女性是……」 「是的,自称春菜的女性,正是把头发剪短的寺田优子。」 「可是,不管再怎么样都会露馅吧?就算长得像,实际上还是另外一个人啊。」 「不,绝对不会露馅。」影山自信满满地露出微笑。「这是因为,当时伊藤芙美子是第一次见到花柳春菜。」 「啊,对喔。」正确来说,伊藤芙美子见到的不是春菜,而是寺田优子。所以两人从来都没碰过面,这样的确不用担心身分会被拆穿。「那么,这时候真正的春菜,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她本人恐怕在国立市,尾随着回家途中的贤治,伺机下手想要杀害他。事实上,春菜也真的在暗处袭击了贤治吧。只是,春菜最初的一击却失败了。贤治拼了命的逃出来,然后就在不顾一切冲到大马路上时,不幸被卡车辗死了。到头来,春菜用最自然的手法,成功的将贤治送上西天——事情的原委大致就像这样子吧。」 的确,影山所说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那种情况下,贤治的死只会被视为车祸事故或自杀,但事实真相是杀人未遂后发生的惨剧,要看穿这点可不容易啊。丽子再度为影山的慧眼独具咋舌赞叹。 「是春菜打手机给人在伊藤芙美子家的寺田优子吧,为了通知她说,不在场证明已经准备充足,可以回来了。」 「是的。然后自从事件发生以来,寺田优子就一直戴着假发,隐藏剪短的头发,她大概计划要等到事件余波平息之后,再脱下假发吧。这正是所谓的完美犯罪。不过,世界上可没有这么顺遂的事情。所谓共犯关系,终究不堪一击。」 「就是老掉牙的起内哄对吧。主犯春菜吝于支付报酬给共犯寺田优子,或者是寺田优子过于贪婪,要求春菜支付更多。」 「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最后,终于在昨晚爆发了花柳家的杀人事件。不用说,杀害寺田优子的就是花柳春菜。这恐怕不是计划性犯案。毕竟站在春菜的立场,她应该最不希望自己家里发生杀人命案才对。可是,实际上春菜却不得不在花柳家的会客室里,堵住了共犯的嘴。她因此陷入了窘境,寺田优子的尸体不能就这样交给警察,这是因为头发的秘密会曝光。那么,只要带走假发就行了吗?不,拿掉假发,底下是寺田优子短发的真面目。那张脸酷似春菜,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剪刀出场了。春菜把寺田优子的短发又剪得更短,弄成了会让人误以为是男生的超短发,企图借此掩盖和她头发有关的所有秘密——以上就是这次『断发杀人事件』的真相。」 说完完整的推理内容后,影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由于真相太出乎意料之外,丽子震撼到说不出话来。朝寺田优子之死进行推理,结果浮现出来的,居然是牵涉到花柳贤治之死的意外真相。 恐怕这回影山的推理又说中事实吧。不过为了厘清疑点,丽子对影山提出几个问题。 「动机是什么呢?花柳春菜杀害贤治的动机,还有寺田优子协助她的动机是什么?」 「春菜的情况,应该是贪图财产,或者是对外遇的父亲怀恨在心。」 「可是对方是亲生父亲,她会这么简单就起了杀机吗?」 「正因为是亲生父亲,做女儿的才更难以原谅他的不贞行为。像这样对近亲心怀憎恶,进而下手杀人的例子并不罕见。毕竟在这世界上,并非只有像大小姐与老爷这样和乐融融的父女关系。」 「怎么,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丽子斜眼瞪了管家一眼。「算了。那么,寺田优子的动机又是什么?」 「寺田优子的情况,应该也是为了金钱吧。如果帮忙完成计划,就给她多少遗产——春菜或许就是这样拉拢她来协助犯行也说不定。」 「寺田优子在贤治的事件发生前,就剪掉长发了吧。是春菜帮她剪的吗?」 「恐怕是。而且春菜没有把剪掉的头发丢掉,而是小心收藏起来了。正因为如此,春菜昨晚才能将它丢进暖炉里烧毁,完成掩饰工作的最后一环。」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再一个问题。」 这么说完,丽子对影山投以蕴含着期待的视线。「我想你的推理大概是错不了,不过 ,遗憾的是,似乎没有任何证据佐证。欸,要怎么样才能逮捕犯人呢?你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啊?」 面对丽子过于直接的要求,影山傻眼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一边透过眼镜镜片,对任性的大小姐投以温柔的视线,一边劝告着。「大小姐,那正是警方的工作。凭我是应付不来的。毕竟,我不过是区区一介管家而已——」 第六话 此处并非完全密室 1 仿佛连高挂夜空的明月也结冻了似的,二月份的某天深夜,地点是国立市一隅,此处坐落着一座震慑四方的豪宅。被红砖墙围起来的两层楼宅邸爬满了长春藤,是栋历史悠久的西洋建筑。被称为松下家的这栋宅邪门前,一辆高级外国车顺畅地停了下来,月光将银色车体映照得闪闪发亮。打开驾驶座车门现身的是身穿纯白色西装、仿佛要将黑暗彻底驱逐的男子。 他是国立署引以为傲的年轻菁英刑警,风祭警部。 「哎呀,我居然因为太专注于调查,不小心把重要的手册忘在现场了。幸好及早发现,要是被部下们知道我犯了这么草率的失误,我身为菁英的良好形象就毁了。想必宝生也会感到很悲伤吧……」 风祭警部一边轻声对自己说些自作多情的话,一边走进门内,眼前是负责看守现场的制服员警。「辛苦了。」面对立正敬礼的巡警,警部只轻挥两根手指回礼。然后他忽然以锐利的视线盯着员警,提出了近似恐吓的问题。「我刚才有自言自语些什么吗?」 「不,没有!您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被问到的员警声音颤抖了起来,看来,他似乎是全都听见了。 算了,警部不把员警当一回事,一个人径自向前走。经过老旧的本馆,警部笔直地朝别馆走去。跟本馆不同,这是一栋三年前兴建的朴素平房建筑,这里是住在松下家的西画权威,名画家松下庆山埋首创作的工作室。 但是这里同时也是松下大师突然迎接人生最后一刻的地点。昨天晚上,大师在这栋别馆的其中一间画室里被某人杀害了,而且,现场还形成了令所有调查员百思不得其解的密室状态—— 不过,管他什么密室,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手册。这本随身手册中纪录了风祭警部从工作到私生活的所有情报。若是落到罪犯手中,必定会变成恐吓的把柄。若是落到自己喜欢的女性手里,对方以后就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就是这么一本破坏力宛如炸弹一般可怕的手册,也难怪风祭警部会特地在深夜返回现场。 「嗯?」看到别馆的玄关,警部不禁疑惑地歪着头。「奇怪,这里应该也部署了负责看守的员警才对啊——」 不过玄关前却没有半个员警或刑警,这样的话,事件现场不就是任谁都可以自由进出了吗? 这真是太好了——不,真是太不像话了!风祭警部面露愠色打开别馆的门,往笔直延伸的走廊前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松下庆山的画室,也就是昨晚的杀人现场。风祭警部用力抓住门把,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 「喂,有没有人在啊?」 没有人回答。相反地,映入眼帘的奇妙光景,令警部大吃一惊。 警部不禁指着前方,语气颤抖地大叫。 「——这、这是什么!」 2 当国立署的年轻女刑警宝生丽子接获案发通知,赶往松下庆山家,是在二月二十日晚上的事。松下家周边已然笼罩在喧闹的氛围之中。鸣响警笛赶来的警车与员警们乱成一团。 虽然丽子是巨大财团「宝生集团」总裁的独生女,但表面上却是个新人刑警,前往办案时,总是穿着黑色裤装配上装饰用黑框眼镜。她就穿着这身朴素的打扮,俐落地穿过黄色封锁线。 案发现场据说在松下家本馆后方,是栋被称为别馆的建筑物,丽子立刻在员警的带领下前往别馆。在丽子面前,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出现的是躺着一个矮小老人的担架,以及围绕在旁边的许多急救队员。 喂喂,让开让开!面对猛然冲出来的这群人,丽子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只有在这一瞬间,丽子隐约看见了老人的睑。 斑白的头发,以及既深邃又端正,会让人误以为是西方人的五官。国立市引以为傲的知名画家——松下庆山,肯定就是这个人没错。不过他的脸已经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连有没有意识都值得怀疑。急救队员们宛如风一般,通过不安地在旁观望的丽子面前,眨眼间将老人送上了救护车。不久,救护车发出划破黑衣寂静的警笛声,驶出了松下家。 「啊啊,要是能够保住一命就好了……」丽子打从心底这么祈祷。 「嗯,你说得没错,宝生。」这时,背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应答声。 丽子感受到一股像是湿答答的高级丝绸手帕黏附在背上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令人不太舒服的触感,于是回头一看。 站在那里的,是那位总是以一身白色西装打扮出现在国立市杀人刑案现场的风祭警部。这位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同时也是国立署里最花俏风流的男人。在悄悄接近女性背后,并且若无其事地伸手环抱住对方腰杆这方面,他的技术堪称一流。只要有一丁点的差池,这个人很有可能会被当成罪犯起诉。这样的警部,自以为帅气的向丽子露出与事件现场不搭轧的笑容,接着说道。 「我也打从心底希望松下大师能够获救。因为一旦获救,就能听被害人亲口说出真凶的名字了。」 他抱持的理由,不是人命宝贵、或是为了艺术界的损失感到扼腕,只是想轻松结束这起事件罢了。虽然这非常像是警部会有的安逸思维,不过事情真能如愿吗?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被害人未必一定能够获救。 「不过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被害人未必一定能够获救。」警部把丽子脑海里所想的事,原封不动地说出口后,便重新指向别馆的玄关。「总之,先进去现场看看吧。听说松下大师是在这栋别馆的画室里,被某人刺伤的。」 刑警们立刻一同前往现场。进入玄关后有条走廊,走廊尽头处似乎就是画室,现场可以看见刑警与鉴识课员们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丽子和风祭警部好不容易才踏进了喧嚣不已的画室内。 在同一瞬间,跃入丽子眼帘的是一位高雅的美女,瓜子脸美女,正躺在床上打盹—— 话虽如此,事件现场当然不可能会有女性在安稳的睡觉。如果有这种怪家伙的话,一定马上就会被警察轰出去了。那个美女是睡在墙上。 「——是壁画呢。」丽子推了推装饰用眼镜,端详起眼前的画作。 画室内的墙面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画。当然,作画者无疑就是松下庆山大师,主题是睡美人。没有一丝光线的昏暗房间里,右上角有扇紧闭的老旧窗户,在正中央的床上,睡美人正露出作梦一般的表情打着盹。周围画着几位(几只?)北欧神话里才看得到的妖精。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或许该归类为妖精画的范畴吧。 老实说,丽子不太清楚这幅画作的艺术价值。松下庆山是个以画风多变而闻名的画家,从以细腻的笔法绘制而成的幻想画,到充满生命力的写实人物画,甚至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抽象画,涉猎的风格十分广泛。这幅壁画应该也是承袭他幻想画风格的作品。不过,从这幅画上,却感觉不出松下庆山应有的纤细笔触。 难不成是失败作品?丽子内心萌生出这个直接的感想。不不不,要是随便乱说的话,很有可能会暴露出自己的艺术涵养不足,宝生丽子!丽子这么告诫自己,谨慎地闭上嘴巴。 不过在她身旁,有个人正企图把不可能具备的艺术涵养,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感动至极的张开双臂叫道。 「啊啊,你看看,宝生!这幅壁画正是松下庆山传说中的大作,『睡美人与妖精』喔。是只有在这个地方才看得到的梦幻作品。怎么样?是不是跟风评所说的一样美呢?这大胆的构图、充满魄力的笔触、鲜艳的色彩,无一不是松下艺术的极致。正可谓究极的珍品啊!」 「…………」为什么呢?他越是称赞,松下庆山的艺术就越感觉像是卫生纸一样浅薄 。「那个……警部对松下庆山的画很熟呢。」 「也没有很熟啦。」警部难得谦逊地说。「只是风祭家收藏了五、六帧松下庆山的绘画,所以我多少知道他画作的优异之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以为警部难得谦虚而好奇发问的自己,真是太笨了。简单来说,他只不过是在找机会吹嘘嘛。「这样啊,您家中有五、六帧松下大师的作品啊——哦!那么,您该不会也拥有他的代表作『庭院里的自画像』吧?」 「怎么可能。『庭院里的自画像』听说是阿拉伯的石油大王收藏着,那个等级的东西,就连我家也不可能买的下手啦。」 「这样啊,松下庆山的代表作,想必相当昂贵吧。」 「没错。这幅壁画也是,就算硬要标价的话,应该也是天文数字。你最好不要随便乱碰喔,一不小心弄伤了,可是要赔好几千万元呢。」 听到几千万元,丽子丝毫不为所动。不过相反的,周围的制服员警与便服刑警却同时与壁画拉开了距离。对于只有微薄月薪的他们来说,警部的恐吓似乎十分见效。 在现场笼罩的异样紧张感之中,丽子重新观察起画室。大小跟学校教室差不多,收纳画材的架子、画架、圆椅、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以及创作中的绘画等等,诸多物品拥挤地堆放在一起,果然还是让人联想起学校的美术教室。不过天花板却异常地高,约有四、五公尺左右,为了画一幅巨大壁画,有必要把天花板弄得这么高吗? 而在距离壁画稍远的地上,则有白色胶带贴着呈大字形的人型轮廓,那是松下大师遇刺的地方,该处与画着壁画的墙壁之间,倒放着一个不符场合的物体。 是一个铝制梯子,长度几乎可以构到异常高耸的天花板。 「画室里居然有梯子?啊啊,对了,一定是制作壁画时需要用到的。」 「不过,倒在这种地方很奇怪呢,会不会跟事件有关呢?」 「这个嘛,有没有关联还不清楚吧。」风祭警部采取慎重的态度。 这时,他背后突然传来了年轻女性清亮的声音。 「是的,当然有关。就时机来看,这个梯子显然在事件中具有重大的意义。」 「唔?」警部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两位年轻女性。「你们是?」 其中一位,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女强人气质、身穿套装的女性,年纪大概是三十几岁。她拥有细长且知性的双眸,以及高耸的鼻梁。短发染成漂亮的栗子色,强调女性线条的紧身裙底下,展露出充满魅力的膝盖与腿部曲线美。 「敝姓中里,中里真纪。我是帮杂志撰写美术相关报导的自由记者,曾和庆山大师一起工作过好几次。」 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女性则是感觉很客气,与中里真纪恰恰相反。眼角下垂的柔和眼眸、与一头黑色的长直发,令人印象深刻,盖到脚踝的花长裙非常适合她。她深深地弯腰鞠躬。 「我叫相原美咲。家母和松下家是远房亲戚,所以让我借住这个家里,从这里去美术大学上课。」 这样做了自我介绍后,便衣刑警站在从两位女性背后,大声补充说明。 「警部,这两位是这次事件的第一发现者。」 「是吗?」轻轻点了点头,警部重新面对两位女性。「方便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话吗?从时机来看显然具有重大的意义,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被这么一问,开口说话的是中里真纪。 「今天晚上八点,我跟庆山大师约好了要见面,为了请他帮忙撰写美术专刊的专访报导。我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抵达,就先前往本馆。出来招呼我的是相原小姐。据她所说,庆山大师人好像是在别馆的样子。于是我和相原小姐相偕前往别馆。不过在相原小姐正准备打开别馆玄关大门的那一瞬间,门后传来了男人的惨叫声。」 「你确定是男人的惨叫声没错吗?」 「没错,是很大声的『呀啊』。」 「原来如此,那就真的是惨叫声了。然后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马上开门大声地呼唤大师,可是却没有听到回音。感到担心的我们,踏上走廊,笔直地朝画室入口前进。」 丽子忽然对某个地方很在意,于是插嘴发问。 「为什么你们会直接前往画室呢?这栋建筑物里,应该还有其他房间啊。」 「是的,您说得没错。」回答的是相原美咲。「除了画室以外,这栋建筑物里还有叔叔的书斋、收藏作品的仓库等等。不过叔叔平常大多都待在画室,所以我们直觉认为叔叔会在那里。然后,当我们正打算打开画室入口的门时,里头又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什么巨大的声响?」风祭警部向前倾身。 「是梯子倒下来的声音。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只听到好像有什么很大的东西倒了下来,发出砰咚一声。我跟中里小姐吓了一跳,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连忙打开画室的门,一起冲了进去。」 紧接在相原美咲后头,中里真纪再度开口说道。 「踏进画室的瞬间,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庆山大师脸部朝下,倒卧在画室里。我马上跑到大师身边。老实说,我原本以为大师是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因为梯子就倒在大师旁边,不过,实际上却不是这样。靠近一看,我才发现大师的背上被刺了一刀。在那一瞬间,相原小姐尖声惨叫了起来。」 「是的,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就……」相原美咲像是又回想起了恐惧的体验,身体直打哆嗦。「不过中里小姐比我坚强多了,她慎重地抱起了叔叔的身体。那时候叔叔好像还有意识,眼睛微微睁开,但他似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中里小姐一问『发生什么事了?大师』,叔叔便默默地用指尖直比着画。」 「画?你说的画是这幅壁画吗?」 「是的。叔叔指着这幅壁画的中央一带,正好是睡美人的脸的部分。但是过了不久,他就好像耗尽力气似地失去了意识。是这样对吧?中里小姐。」 「是啊,是这样没错。」中里真纪附和相原美咲的发言。「不久之后,本馆里的家人们也察觉异状,赶到了画室来,好像是因为听到了那个梯子倒下的声音、和相原小姐的惨叫声才赶来的。」 「松下庆山的家人,具体来说有哪些人呢?」 「有庆山大师的妻子松下友江夫人,还有大师的独生子雕刻家广明先生,就这两人。我简单向两人说明了情况,听我说完后,广明先生马上叫了救护车,接着又打电话报警。毕竟,情况显然一看就知道是犯罪事件。」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犯罪没错。松下庆山大师在这个画室里遭到某人袭击,背上被刺了一刀,于是『呀啊』地大声惨叫——嗯?」 风祭警部好像觉得很纳闷似地皱起眉头。他那张端正的脸,转头看向画室的窗户,然后才重新回到第一发现者的两人身上。 「听到松下大师的惨叫声后,你们就把别馆玄关的门打开了对吧。当时在玄关和走廊上,有看到谁吗?」 「不,谁也没看见。玄关和走廊上都空无一人。」中里真纪回答。 「梯子翻倒的声音响起时,你们人在画室的入口前。那么开门的时候,画室里除了遇刺的松下大师外,还有谁在吗?」 「不。里面只有叔叔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在。」这回换相原美咲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风祭警部谨慎地开口。「刺伤松下大师的犯人到底消失到哪儿去了呢?听你们的描述,犯人似乎没有踏出过这个画室入口一步。那么,会是从窗户逃走吗?不,不对。看也知道,画室的窗户外都加装了铁窗做为防盗措施 ,所以犯人并非从窗户逃走。可是,如果想经由走廊逃往玄关的话,又一定会碰到你们两位。这样一来——」 「——那个,警部,」丽子忍不住插嘴说。「两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犯人会不会还在画室里呢?这里有足以让犯人躲藏的空间。像是柜子阴影处、艺术品背后,或是门后面都行。犯人暂时藏身在这些地方,避开两人。然后趁两人注意力放在被害人身上的空档,偷偷离开画室。我想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嗯,就是这个!」风祭警部帅气地弹响指头,然后用那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部下。「我刚好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真有你的啊,宝生。」 「不、不会,您过奖了……」丽子谦虚似地摇了摇头。 老实说,就算被人称赞思考能力跟风祭警部是同一等级,丽子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倒应该说觉得丢脸,不,甚至叫人火大。 各种情感让丽子表情黯淡下来。这时,中里真纪激烈地摇了摇头。 「不,我认为刑警小姐所说的状况是不可能的。这间画室的门会因为弹簧的力量而自动关闭,如果想要逃出画室的话,犯人就必须把自动关上的门重新打开才能出得去。您不认为这种行为会引人注目吗?刑警小姐。」 「那是因为你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害人身上,没有留意到入口处的动静,所以才会……」 「不。当我抱着大师的时候,相原小姐的确是背对着入口,可是相反地,我却是面对着入口的方向。如果有任何人开门离开的话,我应该会看到才对。对吧?相原小姐。」 「是的。开关门时会发出声响,而且一有动静就能感觉得出来。我认为,当时不太可能有谁能够偷偷离开这间画室。」 「是啊,绝对不可能。」中里真纪获得更多的自信,如此坚称。 被斩钉截铁地这么断言,丽子也无从反驳了。的确,犯人想要在两位第一发现者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偷偷逃出来,这种想法或许太天真了也说不定。不过「偷偷逃离说」被否定后,那又该如何解释呢?犯人已经没有任何逃离的路径了。 也就是说,这间画室就是所谓的密室吗? 一直以来,丽子都很抗拒密室这个词汇。当它浮现在丽子脑海里的瞬间,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心有灵犀,风祭警部像是早有准备似地宣告。 「是密室。这起事件正是密室杀人事件!」 警部的发言,让现场的空气为之冻结。中里真纪「呃」地瞪大眼睛,相原美咲「呜」地掩住嘴角。在现场进行作业的鉴识课课员「呀」地摔倒、头部重击地板。紧接着降临的是一阵难堪的沉默。丽子刻意用手指靠着镜框,「嗯哼」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以公务性的口吻订正上司的错误。 「警部,现场或许是密室没错,但这可不是杀人事件。毕竟被害人还没死啊——」 可是,风祭警部的轻率发言并没有说错。送进医院急救的松下庆山,结果未能再恢复意识,在事件发生几小时后的隔天清晨便过世了。换句话说,画室的事件正如警部的失言,变成了密室杀人事件。 3 事件发生之后过了一晚,二月二十一日。在车内假寐片刻后,宝生丽子与风祭警部就这样以缺乏准备的状态,面对隔天早上的搜查。不过所谓缺乏准备,纯粹只是在精神层面。因为在重新展开调查之前,原本就很注重外表的两人,都用镜子仔细整理仪容,成功维持住年轻刑警面对难解事件时,依然能够神采奕奕的好形象。 「好,外表ok。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会见遗族了。」 「是,警部。您是说妻子松下友江与独生子广明吧。」 友江和广明两人都在医院里守着松下庆山,直到天亮。因此,昨晚丽子等人并没有机会直接跟他们问话。 两人的侦调在松下家本馆的客厅内进行。原本以为,突然失去家中栋梁的友江与广明,会带着憔悴的表情出现在刑警们面前,没想到却不是这样,两人意外地都很有精神。不,或许他们都是强打起精神罢了,因为,至少外表上看起来,两人都不像是因为松下庆山过世而受到强烈打击的模样。话说回来,也有可能是在接受警方讯问前,先用镜子仔细整理过仪容了。 「让您久等了。不管是什么事,都请您尽管问,只要能够逮捕杀害外子的犯人,我会知无不言。」 说完低下头来致意的松下友江,今年五十五岁,长度及膝的裙子,配上米白色衬衫,打扮十分时髦。不过她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应该还是拜那夸张的化妆所赐。黑色长发烫成了大波浪,给人一种妖艳的印象。与其说是母亲,更有几分酒店妈妈桑的气质。 「母亲说得没错。我也会尽全力帮忙逮捕犯人的,刑警先生。」 松下广明以充满活力的声音干劲十足地说。广明今年三十岁,身穿棕色工作裤,配上黑色毛衣,长相有点娃娃脸,说他还像个大学生也并无不可。虽然个资上写的职业是雕刻家,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就职经验,才姑且挂上这样的称呼吧。至少,丽子就从未亲眼见过雕刻家松下广明的作品,况且,那种作品究竟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还令人怀疑。 「呃——这次的事情还请您节哀顺变……」 风祭警部形式上含糊地说了些哀悼的话后,便马上将话题转移到事件上。「话说回来,方便请教昨晚事件发生时的情况吗?两位是如何察觉到画室里出事了呢?」 面对警部的发问,回答的是友江夫人。 「一开始,是听到那声梯子倒下来的声音,当时我跟广明人在客厅里。突然间,不知道从远处的哪里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广明好奇地打开窗户一看,结果在这时,听到别馆那边响起了女性的惨叫声……事后我们才知道,这是相原小姐的惨叫声,不过当时我们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的确如此。」儿子广明接着说。「然后我跟母亲连忙赶到了别馆。进画室里一看,在那里的是相原小姐与中里真纪小姐,还有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父亲……从中里小姐口中,听过了大致情况后,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跟警察,接下来就陷入一片混乱了。我跟母亲一起坐上救护车,前往医院……事情就是这样。」 友江夫人与广明的证词,跟昨晚中里真纪与相原美咲供称的一致,既然事件发生时两人身在本馆,那就表示他们与杀人事件无关。不过这两人毕竟是母子,无法否定两人私底下套好说词的可能性。 丽子以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两人,「关于有没有人可能对松下庆山先生怀恨在心,两位是否有什么头绪呢?」她这样提出了犯罪调查中常见的问题。 「不不不,外子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是啊,父亲是人人爱戴的伟大艺术家……」 但是母亲与儿子却异口同声称赞故人的人品,追思其伟大的成就。丽子对内容极为空洞的回答感到厌烦,于是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警察没有义务配合他们,去扮演善良的遗族。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都围绕在有关于松下大师的几个问题。经过一阵无关紧要的对答之后,风祭警部仿佛早就算准似地,丢出了重大的问题。 「话说回来,犯案现场里的大作『睡美人与妖精』真是杰作啊,尤其睡美人的表情更是美极了。那是不是以哪位女性做为模特儿——」 「是我!」问题还没说完,友江夫人便直直地举起右手。「那幅壁画是外子以我为模特儿绘制的。不是别人。」 「咦,是夫人吗?」警部好像很意外似地,语气支支吾吾了起来。 「您有什么不满吗?」友江夫人目光锐利地瞪着警部。「 丈夫以妻子为模特儿画图,这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刑警先生应该也看到了,睡在那张床上的女性,拥有美丽的长发、强调女人味的身材,还有梦幻的表情,这些肯定都是以我为蓝本画出来的。是这样没错吧?广明。」 「当、当然啊,母亲。那个睡美人不、不、不可能是母亲以外的人。」 广明的反应,明显是迫于母亲的压力才这么说的,这两人果然有共犯关系吗?丽子的疑惑越来越深。母亲是主犯.儿子是从犯,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吗?模特儿是夫人啊。的确,夫人的头发是很长啦。」 可是共通点也仅止于此而已吧,警部露出好像很想这么说的表情,摩挲着下巴。「对了,夫人您知道吗?根据第一发现者们的证词,松下大师失去意识前,好像曾伸手指向壁画。就是壁画中睡美人的脸。我认为这是被害人最后留下的某种死前讯息,也就是说,讯息透露了这个睡美人正是真凶。所以……」 「是中里真纪!」 友江夫人的态度瞬间丕变。俗话说翻脸如翻书,恐怕就是这模样吧。友江夫人大概以为这么快的转变态度,就能闪过警方的怀疑。 「其实那个睡美人的模特儿,是中里真纪。」 「咦——?」儿子广明也惊讶地大叫。「到底是哪边啊?妈咪!」 「不要叫我妈咪!」喝斥了儿子后,友江夫人重新面对刑警们。「我就老实说了。其实那幅壁画里画的睡美人,是以美术记者中里真纪为模特儿。外子从三年前开始,跟那小女孩越走越近,经常背着我偷偷见面。是啊,没错,虽然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却瞒不过身为妻子的我的眼睛。刚好就在三年前,两人正开始交往时,外子就在画室里着手进行壁画的绘制。所以从时间上来看,那个睡美人的模特儿一定就是中里真纪。是这样没错吧?广明。」 「嗯,的确,那个睡美人怎么看都是年轻女孩,不像母亲是个老太——不,是熟女。真要说的话,或许还比较像中里真纪呢。不仅肤色不像母亲那么暗沉,体态也不像母亲那样松弛——」 「广明!」友江夫人吊起眼尾大叫。「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哎呀哎呀,共犯关系破裂了呢。丽子在心中冷笑着,观望事情的发展。 另一方面,风祭警部则像是无法认同似地低吟着。 「嗯——中里真纪小姐啊。的确,和壁画中的睡美人对照起来,她的年龄是比较接近。不过我并不认为两者相似,而且,中里小姐的发型是一头短发……」 「不,那上面画的睡美人是中里真纪,而外子指着睡美人只代表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刺杀外子的真凶是中里真纪。」 友江夫人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化为恶鬼般的神情,仿佛中里真纪就站在她眼前似地,如此断言道。丽子嘴角浮现出讥讽的笑容,试着丢出恶作剧般的问题。 「不过夫人,从您刚才的说法看来,松下大师应该是个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不管是谁都爱戴他的伟大艺术家才对……」 于是友江夫人对丽子表露出失落的表情,并再度表演她擅长的翻书绝活。 「那是骗人的。受到人人爱戴的人,是无法成为伟大的艺术家的。」 原来如此,真是至理名言。松下庆山肯定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没错。 4 这天下午,丽子与风祭警部把相原美咲叫来画室。面对带着一脸讶异前来事发现场的相原美咲,风祭警部照例又露出了要帅的笑容。 「相原小姐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吧。既然如此,你应该比我们更熟悉美术方面的事情才对。」 即便不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品味也比风祭警部要来得强吧。在丽子的感觉中,警部对美术就是这么的生疏。当然,他本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所以呢,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其实是关于这幅壁画的事情。」 「是,这幅『fresco』湿壁画有什么问题吗?」 「咦,啊啊,没、没错!我想问的就是这幅湿壁画的事情!」 「…………」警部,你到现在这一瞬间才知道这幅壁画是所谓的湿壁画吧。 话虽如此,丽子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她不能取笑警部的无知。原来如此?这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湿壁画啊,丽子满怀着新鲜感,眺望着眼前的壁画。 另一方面,警部则是尽全力彻底装出很内行的样子发问。 「呃,听说这幅湿壁画是三年前画的,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是三年前画的。这栋别馆刚建好不久,画室里的壁画也创作完成了。不过,我想叔叔大概是为了画这幅湿壁画,才特意兴建了这栋别馆,毕竟要画大型湿壁画,就需要宽阔的墙壁。」 「这么说起来,这栋别馆好像比本馆要新的多了。原来如此,这栋别馆的画室本身,就是松下大师的巨大画布啊。大师以心爱的女性为蓝本,在这面巨大画布上画下了巨幅的湿壁画。顺便请教一个问题,你认为这个睡美人的模特儿,是友江夫人,还是中里真纪小姐呢?」 「咦,叔母跟中里小姐?」相原美咲愣愣地歪着头。「您要问这是那两人之中的谁吗?嗯——不管是哪一方,都不像啊。再说,我根本没听说过画这幅画时真的有用到模特儿这件事情。有模特儿吗?我还以为这个睡美人是凭空想像出来的理想女性呢。」 「咦,啊啊,是这样啊……唔。」 期望落空的警部安静了下来。不久,丽子开口打破了笼罩现场的沉默。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很想问个问题。 「相原小姐,所谓湿壁画,简单来说是什么样的画呢?不,我当然听过名称。一提起壁画,自然就会联想到湿壁画。对吧,警部!」 「啊、嗯嗯,是啊。像是米开朗基罗在西斯汀大教堂画的湿壁画尤其有名。我也曾旅经当地,亲眼欣赏过好几次呢。」 到了这个时候,警部口中冒出来的还是吹嘘。「不过,关于湿壁画,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画呢,我确实不太清楚,可以请你简单地告诉我们吗?」 「当然。」这么说完,相原美咲便开始解释。「『fresco』是义大利文,意思是『新鲜的』。用英文来说就是fresh。换言之,就是趁抹在墙上的灰泥还是新鲜状态时,用溶于水中的颜料直接涂在半干的灰泥上作画。灰泥之后会慢慢干燥硬化,颜料便渗进墙壁表层固定住了。这样您明白了吗?刑警先生。」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点着头这么说,但警部显然还是无法理解。 「简单来说,就是一边把灰泥涂在墙上,一边在上面作画吧。」丽子说。 「正是如此。首先拿金属铲刀把灰泥涂在墙上,涂完了之后,接着拿起画笔,在上面作画。然后再涂上灰泥、继续作画——这样的作业重复好几次后,一幅壁画就完成了,这便是湿壁画的特色。因此,要完成一幅大型壁画,往往伴随着惊人的劳力。毕竟,那同时要具备像泥水匠那样把灰泥涂上墙壁的功夫,以及趁着灰泥半干时迅速作画的艺术家功力——话虽如此,我并没有实际参与过这类创作,所以也不知道真正的困难之处就是了。」 相原美咲轻轻耸了耸肩,露出害羞的笑容。 以花花公子闻名的松下庆山,像泥水匠那样单手拿着金属铲刀面对墙壁施工的模样,丽子怎么样也无法想像。 「相原小姐,你曾经亲眼看过松下大师创作这幅湿壁画吗?比方说大师拿铲刀在墙上涂抹灰泥的场面。」 「有的,只有一次。不过那时创作才刚刚开始。叔叔站在梯子上,着手制作壁画的右上角——画着那扇老旧窗户的地方 ,当时睡美人跟妖精都还没有画出来。对了,我曾经问叔叔说:『这是什么画呢?』结果叔叔神秘兮兮地回答:『这个嘛,要画什么好呢?』后来看了完成的作品,我才知道原来是睡美人与妖精的画。叔叔就是喜欢这样子捉弄人,简直就跟小孩子一样……」 相原美咲重新将视线投向壁画右上角,像是缅怀当时似地,眯起了眼睛。 在相原美暎离去后,警部伫立在「睡美人与妖精」的壁画前,他端正的侧脸,浮现出装模作样的苦恼神情。 「结果还是查不出这个睡美人的模特儿,究竟是友江夫人还是中里真纪,不过,不管是谁都一样啦,她们两人不可能是犯人,因为密室的问题悬而未决。松下庆山独自一人,在无处可逃的画室内被刺死了,而当时可疑的嫌犯却都在密室之外,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是的,从关系人的供词听来,确实是如此。」 「可是,这样一来,这次的杀人事件就没有犯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其中果然还是潜藏着什么诡计吗——嗯?」 假装陷入沉思的警部,视线停留在某一点,是横躺在壁画前的那个梯子。警部再度走向梯子,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个梯子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功用呢?为什么在被害人的叫声传来后,紧接着又响起了梯子倒地的声音呢?等等,既然传出倒下来的声音,那就表示在那之前,梯子是靠着墙竖起来的,毕竟梯子原本就是这种用途的工具嘛——嗯!没错,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警部啪一声地弹响了指头。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抓住梯子,将它举起来,靠在画着壁画的墙上。 梯子顶端触及了大约四公尺高的壁画更上方的墙面,已经是伸手可以碰到天花板的高度了。确认了这个事实后,警部像是确信取得胜利似地,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立刻把手靠上梯子,一阶一阶小心地往上爬。 「您不会有事吧?警部。请小心啊。」 丽子一方面饰演着关心上司安危的温柔部下,另一方面则刻意与梯子保持距离,以防风祭警部不小心酿成坠落事故(这是十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久,爬到梯子最顶端的警部,一脸认真地观察起天花板,然后他像是确信发现了什么似地大叫了一声「就是这里——」然后由下往上挥拳打击天花板。 可是,举起的拳头却轻易被天花板给弹了回来,只发出一阵像是打鼓般的闷响。 「…………」一瞬间的寂静与些许尘埃,丧气的掉落在警部周围。 「…………」丽子用指尖扶着装饰用眼镜的边框,假惺惺地望向天花板。 「警部,您刚才说『就是这里——』那到底是在哪里呢?哪里哪里?」 「不、不,似乎不是这里的样子。」警部一边对着隐隐作痛的拳头呵气,一边恨恨地瞪着天花板。「不过,一定有哪里藏着秘密通道才对。好,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采取地毯式搜索了。」 英勇地这么宣告后,警部一点点地移动梯子的位置,逐一确认每一片天花板。丽子只能叹着气,注视着奋斗中的上司。 总之,警部心里似乎是这么推理的。真凶爬上了梯子,并且把天花板推开,逃进屋顶内部。原来如此,以梯子的用途来说,是很合理的。不过,该说这项推理很有风祭警部的风格吗,这种伎俩实在是太简单了。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解开密室之谜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名侦探了。 不出丽子所料,风祭警部的推理彻底落空了。画室的天花板,每个部位都被固定得牢牢的,完全找不出任何犯人得以逃走的空隙。结果密室之谜依然回到原点,毫无进展。 「啊,可恶!」梯子上的风祭警部气得一拳揍向墙壁。这时,不晓得是不是没控制好力道,他站立的梯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果然发生了!就在丽子摆好架式的时候,梯子失去平衡,一下子翻倒了。 「警、警部——」虽然她一点也不担心,但是基于自己的立场,丽子还是呼唤了上司的名字。 丽子眼睁睁看着警部从天花板附近的高度倒栽蒽似地,重重摔到了地上。那一瞬间,丽子脑海里确实闪现了一丝灵光,不过那乍现的灵光,却被警部摔倒在地的声音打消了。 尽管没被摔死,警部却像是死了一般,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不久,他以虚弱却又怨气十足的声音问着丽子。 「宝、宝生……为什么、不帮我、扶着梯子、呢……?」 「对、对不起,警部。」 因为我不想被波及啊,所以我才——可是这种话丽子实在是说不出口。 5 这天深夜,回到宝生家的丽子,脱去黑色裤装,换成了颇有大小姐风范的粉红色洋装。晚餐享用了羔羊铁板烧、闷烧合鸭、煎白肉鱼佐香草等宝生家世代相传的原创菜色「炙烧三连发」。吃饱喝足之后,丽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前往宅邸一角的某个房间。 丽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充分发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力,不分青红皂白的搜购了古今中外的美术品、工艺品、古董等等,这些珍品全都收藏在这个房间里。丽子私底下将这个地方称之为「艺术的坟场」。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件,一旦物品被收进了这个房间里,不管艺术价值有多高,都不会再拿出来看第二次了。 丽子从这些可怜的宝物中找到一幅画后,便站在前面端详了好一会儿。 小小的画里,以纤细的笔触画着右手拿画笔、左手持调色盘的男性,背景中那栋爬满长春藤的房子,外型有点眼熟。 大概是觉得丽子的举动有点反常吧,戴着银框眼镜的高大男性站在一旁,屈身对她说: 「您怎么了?大小姐,看您欣赏得那么认真的样子。」 「欸,你知道吗?影山。」丽子一边注视着画中的男性,一边询问她的管家。「听说这幅画是由阿拉伯的石油大王在收藏着喔。」 「是谁在散布这种不实的谣言?松下庆山的代表作『庭院里的自画像』一直都小心地搁置在宝生家的这个房间里啊。」 「是啊。不过影山,不可以在父亲面前说『搁置』这两个字,父亲会伤心的。」 「我明白了。」影山惶恐的行礼致歉。「话说回来,听说松下庆山大师昨晚遭到某人杀害,如今搜查陷入了胶着状态。午间的脱口秀——不,七点的新闻是这么说的。」 「…………」原来这男人的情报来源是午间的脱口秀啊。丽子不禁叹了口气。「是啊,搜查的确遇到了瓶颈。最大的问题在于现场是个完全的密室。」 为了勾起影山的好奇心,丽子故意丢出「密室」这个诱饵。这个名叫影山的男人虽然是个管家,但是却拥有特殊的推理能力,光听丽子的描述,就破解许多离奇事件,成果斐然。不过丽子为了顾及为刑警的自尊心与身为大小姐的颜面,不能那么直截了当地寻求他的协助。 「怎么样?影山,有兴趣吗?想听的话,要我说给你听也行啦……」 「哦,您说密室吗?」影山出乎意外的,显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老实说,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况且,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完全密室杀人事件。一定是在哪里有秘密通道吧。您有搜过天花板上面吗?」 「当然搜过啦。」丽子对影山投以轻蔑的冰冷视线。「呵——没想到影山的想法也只有这种程度啊,跟风祭警部同一个等级呢。」 最后一句话似乎确确实实惹恼了影山,就连丽子也看得出来,平日总是面无表情的影山的脸颊,瞬间抽动了一下,看来,他感觉到自己被污辱了。这 也难怪啦,被人说成跟风祭警部是同一个等级,大概谁都无法保持冷静吧。 不出所料,影山往丽子面前踏出一步,把手贴在自己的胸前。 「请您告诉在下这次事件的详情吧,大小姐。」 丽子在身旁的古董摇椅坐下后,便详细地讲述起事件。一旁影山站得直挺挺的听她说话。等到事情经过大致说完,丽子便立刻征求影山的意见。 「——怎么样?影山,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仿佛要把亢奋的丽子推回去一般,影山往前伸出了双手手掌。 「在我表示自己的意见之前,请先告诉我,大小姐您是怎么想的。从刚才的话里听来,大小姐看到风祭警部从梯子上摔下来时,脑海里似乎突然萌生了什么灵感的样子。您那聪明的头脑,究竟闪现了什么样的灵光,这点还请您务必告诉我。」 「咦?哎呀,哪有啦,我的灵感什么的,不值一提啦……」 尽管害臊地这么说,丽子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模样。说穿了,丽子正是希望有谁能听她说真心话。 「这样啊,你这么想听吗?那我就只告诉影山喔。我突然想到的事情啊,简单来说就是松下庆山会不会是意外身亡。」 「意外身亡是吗?那到底是在什么状况下——」 「重点在于松下大师『呀啊』这声惨叫声,以及不久之后传来的梯子翻覆声。接着,大师就被人发现背上被刺了一刀,所以,我们无意中认定大师的惨叫声,是被谁刺杀时发出来的惨叫声。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那难道不是大师快要摔下梯子时,因为害怕而发出的惨叫声吗?我突然想到的就是这个。事实上,风祭警部摔下梯子前,也大声发出惨叫了。虽然他那时候发出了像是『哇——』这样的惨叫声,不过惨叫的方式因人而异嘛。松下大师的情况则是『呀啊』。」 「原来如此。惨叫声未必等于被刺杀时发出的叫声,您真有见地,大小姐。那么,松下大师又是为什么会遇刺呢?」 「那不是遇刺,而是被自己刺伤的。大师手持铲刀爬上了梯子,面对着那幅湿壁画,大概是在进行修复作业吧。可是大师却不小心在梯子上失去平衡,发出了惨叫声。最终他还是无法躲过危机,就这样摔了下来。梯子翻覆发出了巨响,然后大师手上拿的铲刀则是——」 「原来如此!大师一不小心刺伤了自己吧!」 「没错!」丽子开心拍手表示同意。「换句话说,这不是什么杀人案,只是在密室状态的画室内发生的不幸事故。影山,我的推理怎么样啊!」 「啊啊,大小姐!」影山对丽子露出非常感动似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小姐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大小姐平庸的灵感确实不值得一提,光听都嫌浪费时间。」 眼前的影山突然脱口爆出狂妄言论,丽子震惊得连人带椅往后倾倒,接连推倒砸坏了满满堆在房间内的美术品。虽然金钱损失难以估计,但丽子受到的精神创伤却来得更大。 「…………」丽子从飞扬的尘埃中缓缓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口出狂言的管家。「我说你啊……把人家哄得这么开心……结果却说什么平庸来着,什么叫做平庸的灵感啊!害我得意地说个不停,你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呢!」 「对、对不起,我说得太过火了。我应该说平凡才对……」 「意思还不是一样!」丽子的尖叫声在艺术的坟场里回响。「反正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愚弄我,才要我说出自己的推理吧!这个该死的恶毒管家——!」 「不,在下绝无此意。」 影山慎重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对丽子投以想要申辩的视线。「大小姐的推理,直到中间为止都相当精彩。不过结论却大错特错。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刀子是刺在松下大师背上,到底要用什么姿势从梯子上摔下来,才能自己刺中自己的背部呢?大小姐,您当真认为,这世界上有这么厉害的坠落事故吗?」 「呃?不,那个……你这么说也对啦……」 的确,丽子也明白这正是她推理结果的缺陷。「要不然是怎么样嘛,影山。如果不是事故的话,那么果然还是他杀吗?不过现场可是密室喔。」 「但是,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完全密室杀人案。我是这么坚信的。话说回来,我想拜托大小姐一件事情——」 影山望进丽子眼底,并提出了意外的要求。「等会儿可以请您带我到松下大师的画室吗?」 「咦,带你去杀人现场?可、可是这么做违反规定……」 在困惑的丽子面前,影山露出严峻的表情,用手拄着下巴。 「的确,侦探不必接观察现场,只要听描述就能进行推理,这是所谓『安乐椅侦探』的规定。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我的要求,或许违反了这项规定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丽子纠正影山的误解。「我是说带平民身分的你前往杀人现场,就警官的立场而言,是违反警方规定的。」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哎,违反这种程度的规定,也不会有问题的。要是有个万一,大小姐背后还有伟大的父亲大人,以及庞大的『宝生集团』撑腰。大小姐在国立署内的地位,绝不会因此有丝毫的动摇。」 「…………」管家毫不避讳的说法,让丽子不禁目瞪口呆,不过她却能够认同。「的确,或许就像影山你所说的吧。我知道了。要我偷偷带你进去也行。不过既然都要特地跑现场一趟了,你心里想必已经有了什么看法了吧。」 听了丽子挑衅的发言,她忠实的仆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这是当然,在下保证结果一定不辜负大小姐的期望。」 6 于是,就在不到三十分钟之后,丽子和影山乘着礼车抵达了松下家的别馆。丽子凭着花言巧语和一个抛媚眼的动作,将站岗的制服巡警支开现场后,两人终于踏进了画室里。在「睡美人与妖精」的壁画前,丽子催促着要影山快点解释。 「好了,这里就是杀人现场。除了被害人被搬出去之外,环境都还维持事件发生当时的模样。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 影山由右而左仔细看过壁画后,便提出了一个过于唐突的问题。 「如果大小姐要在这面墙上涂抹灰泥的话,您会怎么做呢?不,我要的不是『花钱请技术高超的泥水匠来施工』这种答案——」 「那么『命令影山去做』也不行罗?嗯——可是,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非得做泥水匠的工作不可呢?你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嘛。」 「那么,换成在墙上漆上油漆的作业也可以。在墙上漆油漆时,大小姐会先从墙壁下方开始漆吗?」 「这怎么可能。我会先漆完上面再漆下面,因为油漆这种东西会由上往下流,这样做起来会比较简单。」 「您说得没错。那么左右两侧又是如何呢?您会从墙壁右侧开始漆吗?还是从左侧开始漆呢?」 「从哪边开始还不都一样?」 不过丽子试着比了一下刷子的动作后,便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答案。「不对,是由左至右。因为我是右撇子,刷子要由左往右移动,所以我想,从墙壁左边往右边漆会比较容易作业。」 「也就是说,如果是右撇子的人,要在墙上漆油漆的话,由上而下、由左至右依序油漆,才是最合理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影山。」 「在墙上涂抹灰泥,是绘制湿壁画不可或缺的作业,而以金属铲刀涂抹灰泥的作业,跟用刷子漆油漆的作业很相似。换句话说,从墙壁左上角开始涂起,在右下角结束,这对右撇子的人来说是最顺手的做法 。话说回来,松下大师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呢?」 「咦——这我怎么知道啊。」 丽子没有多想的这么说完,影山不满似地眯起了眼镜底下的双眼。 「是右撇子。大小姐应该也看过他的自画像才对,画中松下大师是用右手来握画笔。」 「啊,对喔。的确,松下大师好像是右撇子呢。这也就是说——」 「这也就是说,如果松下大师要绘制湿壁画的话,一般来说也会从墙壁左上角开始画。只要没有特殊理由,应该都是如此。不过根据相原美咲的证词,实际上松下大师似乎不是从左上角开始动手,而是从右上角开始制作这幅湿壁画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这幅壁画右上角,有什么充满魅力的主题,刺激了大师的画兴吗?您觉得呢?大小姐。」 「你问我啊……」不等影山问,丽子已经凝视着壁画右上角了。 不过,那里并不像影山所言,画着充满魅力的主题。 「……那是窗户吧,壁画右上角画着一扇感觉很古老的窗户。」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一扇紧闭的窗户——」影山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对丽子露出严肃的表情。「这问画室的门、窗、甚至是天花板,大小姐和风祭警部应该都彻底搜查过了才对。那么那扇单面窗,当然也调查过了吧。咦,没有调查吗?为什么呢?明明那么显眼的地方,就有一扇大窗户啊!」 「…………」丽子不禁感到错愕。「这、因为那是画啊……」 「那的确是画没错,但同时也是涂了灰泥的墙壁,墙上开了窗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影山已经拿起倒在壁画前的梯子,靠着壁画右侧立了起来。影山像猫一样灵敏地爬上梯子。到达那扇窗户的高度后,他先观察确认了画中窗户的样子。接着伸出左手对湿壁画表面又摸又敲。之前风祭警部曾说这幅壁画「一不小心弄伤了要赔好几千万元」,不过影山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伸出来的左手放在画中的窗框上,对梯子底下的丽子叫道。 「请看,大小姐。这样密室之谜就揭晓了。」 影山的左手轻轻往胸前一拉,画中的单面窗悄然无声地顺利打开了。 「打、打开了——画中的窗户打开了!骗人的吧!」 丽子难以遏止惊讶与好奇心,自己爬上了梯子。她把影山挤开,朝开启的窗户内望去。那里有个昏暗的空间,不过并非屋外。狭小的空间内依稀可见一座向下的窄梯,阶梯前方则是融入深邃的黑暗之中,无法看清。 「既然有楼梯的话,应该就会通往哪里才对。」丽子从套装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笔灯。「去、去、去看看吧,影山。」 「您的声音在发抖喔,大小姐。」 这么说完,影山也将右手伸进西装胸口,取出了一根小小的黑色棒子。不过那并非笔灯。影山握着它甩了一下,黑色棒子瞬间延伸到五十公分长、是伸缩警棍。过去革命家曾拿在手中挥舞,现在则深受武器迷喜爱,是种不太寻常的武器。想当然耳,那都不是一介管家该拿的东西,但是影山却总是随身携带,用以防身。 影山用警棍前端指着窗子后方,像是鼓励丽子似地开口。 「来吧,大小姐,请您尽情地大显身手吧。我也会在一步后方跟随您的!」 「笨蛋!当然是你先走啊!这还用的着说吗!」 折腾了几分钟后,两人穿过开启的窗户,以影山在前、丽子在后的顺序纵身钻进画里。在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陡峭楼梯上,两人只能仰赖影山手持的笔灯灯光慢慢往下走。这对丽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现在我们在画的里面吧……」 「是的,大概是在睡美人的肚子一带……」 不过,陡峭的阶梯还在继续往下延伸,丽子渐渐不安了起来,她看不到影山的表情,这又进一步扩大了她的不安。如今我们大概已经穿过壁画后方,到达地底下了吧,就在丽子直觉地这么想的时候,楼梯转了九十度的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接着,又沿着楼梯往下走了几公尺后,走在前头的影山停下了脚步。 「是门。看来这里似乎是地下室的样子,该怎么办呢?」 「什、什、什么怎么办,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当、当、当然要打开看看啊。」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时候的丽子,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去,找十几名的武装警官过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影山面前,就变得特别爱逞强。尽管心中告诉自己要更冷静一点才行,行动却偏偏与理智反其道而行。丽子比平常还要大胆地下令。 「——好了,把门打开,影山!」 「可以吗?」黑暗中响起影山低沉的声音。「那么——」 木制的门扉打开,发出了「叽」的摩擦声。室内跟楼梯上一样昏暗。丽子从影山手中抢下笔灯,照向前方,那是个大小只有画室一半的空间,里头有床、桌子、两张小椅子,角落摆着略大的衣橱。除此之外,就没有像样的家具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在——丽子才想到这里,在下一个瞬间!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打破了沉静,衣橱的门猛然打开来。丽子立刻将灯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门后跳出来的是个女人。在灯光的照射下,她右手拿着的东西闪闪发亮,是刀子! 影山挡在丽子前方,以伸缩警棍挡住了眼前挥下的刀子。金属互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黑暗中瞬间迸出火花。这太过于突然的发展,让丽子难掩动摇,笔灯滑出她的手中,滚动着掉在地上。 「请您快逃啊,大小姐!」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临阵脱逃。虽然站在大小姐的立场是可以这么做,但这样可就不配当个刑警了,不,恐怕连当个大小姐都不够格吧。丽子下定决心,奋不顾身地朝着和影山交战中的神秘女子飞扑过去。 丽子的攻击同时撞开了女人和影山两人。影山重重撞上墙壁,「呜」地发出了短促的呻吟声。伸缩警棍掉落地上,敲出响亮的金属声。 另一方面,被撞到反方向的神秘女子背部朝下摔在床上,毫发无伤。 丽子不禁咒骂自己这么没用。「什、什么……我居然拖垮伙伴……我真是……我真是!」 不过现在不是责备自己的时候了。毫发无伤的女人,似乎把目标从影山换成了丽子,宛如礓尸般从床上起身后,她便将手中的刀子举至与脸同高,以充满怒气的眼神瞪着丽子。「……咿咿咿。」 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声音里,蕴含着狂暴之气,让丽子害怕得蹲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咿咿咿咿咿咿咿——」昏暗的地下室里再度高高响起了像是怪鸟的呜叫声。 神秘女子踩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丽子,丽子往后退到了墙边,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在丽子万念俱灰的时候! 一道影子像风一样,不知从哪里出现了。男人挺身挡在丽子面前,打算拿自己当作盾牌。在下一瞬间,神秘女子挥下刀子,刀锋斜斜劈中了男人的身体。女人发出怪叫声,男人膝盖一软,便默默倒在地上。 「影山——」 没有回答。倒卧地面的男人身体已经动也不动了。持刀的神秘女子,激动地不断喘着大气。 这时,甸甸在地的丽子右手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是影山的伸缩警棍。 硬质的触感令丽子回过神来。没错,事件还没有结束。先让这个凶暴的女人闭嘴之后,再来哀痛欲绝也不迟。丽子将恐惧随着泪水一起甩开,心中缓缓升起了怒火。她回想起高中时代 很崇拜的学姐,仿效那种大姐头气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用丹田的力量发出声音。 「喂,你这家伙!」丽子将伸缩警棍前端指向眼前的敌人,一股脑地说出心中的恋慕之情。 「你胆敢对我最重要的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我要加十倍奉还,让你后悔十倍!」 握着伸缩警棍的丽子凝聚起勇气,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发出萨摩藩传统的吆喝声,一边朝对方飞扑过去。「耶咿——!」 「咿咿咿咿咿——!」 两道身影与两股气息,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交会了。挥下的刀子与扬起的伸缩警棍,两种武器掠过了彼此的身体。不过丽子却间不容发地转身又是一击,警棍前端命中了对方的脖子,传来扎实的手感。 女人呜咽的发出呻吟声,一瞬间,还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力气耗尽似地重重倒在地上。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不过丽子完全顾不得神秘女子的真面目,立刻跑到最重要的人身边。挺身保护丽子的救命恩人依然躺在地上。在黑暗中,丽子双手扶起了对方受伤的身体,呼唤他的名字。「——影山,影山。」 这时,她呼唤著名字的仆人从背后传来回应。 「是,怎么了吗?大小姐。」 「呀!」刹那间,尖叫声响彻了昏暗的地下室。「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丽子差点被自己发出的惨叫声给吓晕。回头一看,在那里俯视着丽子的高大男性轮廓,确实是影山没错。丽子完全摸不着头绪。 「请您不要那么惊讶,我不是幽灵。我只是受大小姐的飞扑攻击波及,暂时昏迷了一会儿罢了。」 「咦、咦?所以说,既然影山人在这里,那么……这个是谁?」 丽子下意识地称救命恩人为「这个」。这时,影山已经找到了地下室的照明,打开了电灯开关,室内总算明亮了起来。丽子这才看清楚倒在自己怀中的男人,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男人身穿着白色西装。 「——风风风风、风祭警部!」 西装胸前被斜砍了一刀,变得破破烂烂的。不过风祭警部身上却看不到什么严重伤口,虽然乍看之下好像流了很多血,但那是因为他的西装太白了,才显得血渍更醒目,实际上,顶多只有微微渗血的擦伤罢了。 丽子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判断现在这情况,还不至于要双手搂住对方的身体哀伤痛哭,便先把警部的身体暂时放回地上。警部依然昏迷当中。应该说,他只是睡着了,甚至还发出阵阵鼾声。 另一方面,影山则是来到倒在地上的神秘女子身边确认情况,丽子也从影山背后观察女人的脸。松下友江夫人?中里真纪?不,都不是。那是个瓜子脸的长发美女,年龄大约三十几岁,深蓝色的连身洋装下,可以看出丰腴的曲线。 「大小姐,您认得这位女性吗?」 「不,不认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是谁呢?」 「名字还不清楚,在大小姐的叙述中,也不曾出现过。毕竟,这位女性自从事件发生之后,就一直关在这个地下室里。只不过,大小姐已经看过这位女性好几次了,虽然现在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但您应该在画里看了好几次才对——」 「啊!」被这么一说,丽子才恍然大悟。「对啊,她是睡美人。」 因为对方持刀袭击而来的印象过于强烈,丽子并没有发现。不过看到对方失去意识静静躺着的模样,她的真实身分就毫无疑问了,她正是睡美人的模特儿,也就是说—— 「这个人是杀害松下大师的真凶吗?」 「正是如此。」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友江夫人怀疑松下大师三年前和中里真纪发生外遇,并以她为模特儿绘制了这幅壁画。她的怀疑有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和大师交往的是这位女性。因为名字还不清楚,就先以『犯人』来称呼她吧。」 这么说完,影山又继续说明—— 「松下大师与犯人从三年前就开始暗中交往,幽会的地点是盖在画室正下方的秘密地下室。入口就是画中的窗户。这幽会场所挺别致的,不是吗?恐怕大师是为了创造这个理想的环境,才兴建了别馆的画室,并在那面墙上绘制了巨大的湿壁画。」 「这么说来,松下大师创作的原点,是强烈的色欲罗。」 「是的。松下大师创作的原点就是强烈的色欲。」 「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真的可以吗?死去的大师会生气耶。」 无视丽子的担心,影山淡淡地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历时三年的外过关系终究还是破灭了。是分手谈不拢?还是另外牵扯到金钱上的问题?这点并不清楚。总之,两人之间发生争执,犯人用刀子刺杀了大师。这就是昨晚画室内发生的事件。」 「犯人理所当然会想要逃离画室吧。」 「是的。不过她运气不好,这时中里真纪与相原美咲人已经到了别馆的玄关。听到松下大师的惨叫声后,两人马上就赶到了画室。形同瓮中之鳖的犯人,只有一处可逃,犯人连忙把梯子靠着壁画爬了上去,并且打开画中的单面窗逃进里头。把梯子推倒的,恐怕也是犯人自己吧。如果把梯子留在壁画右侧的话,或许会有哪个刑警会察觉到画中窗户别有机关也说不定,所以犯人才采取了那种行动。」 「原来如此。然后两位第一发现者冲进画室里时,画中的窗户已经紧紧关上,现场看起来就形同完全密室了。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另一方面,藏身地下室的犯人却真正陷入了无法离开密室的状态。犯人应该也很为此苦恼才对。您看到了我们刚踏进这里时,犯人那种异常激动的样子吗?如果再晚一点发现她的话,犯人肯定要动手自残了。」 「的确……」想起发出怪叫声的犯人,丽子打了个哆嗦。 所有刑警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密室杀人事件之谜,就这样透过影山高深的洞察力,顺利的解决了。虽说包含犯人的身分在内,还有很多不清楚的细节,但是这些就要由犯人自己来说了。只不过,要从精神耗弱的她口中问出真相,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先姑且不提—— 「话说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是说昏倒的犯人跟昏倒的风祭警部。」 影山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的鼻架,冷静地回答。 「首先,请大小姐亲手为犯人戴上手铐。」 「也对,这姑且也算是我立下的功劳嘛——那么风祭警部呢?」 「找认为大小姐应该亲自送他去医院。考虑到警部今晚的活跃表现,这点程度的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风祭警部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 「不要说出来啊,影山!」丽子捂住耳朵打断管家的话。「就算那是事实,我现在也不想承认!」 「您别这么说嘛——来,请拿着这个。」 影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是车钥匙。 「这是什么?礼车的钥匙吗?」丽子一脸诧异地问。 「不,不是的。」影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难不成是jaguar的钥匙吗?」丽子害怕地确认。 「夜深了,请小心开车。」管家影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丽子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这次是例外喔。」这么说完,丽子干脆地接过jaguar的钥匙。「唉唉——到头来,还是得坐上那辆车啊!」 就在日期即将从今天跳到明天的午夜—— 国立市的公路上,有辆jagua r朝着府中医院一路疾驶,银色涂装的车体,反射满月的光辉,显得绚烂耀眼。丽子坐在驾驶座上,与不习惯的左驾方向盘艰苦奋斗。一旁的副驾驶座上,身受轻伤不省人事(?)的风祭警部好像很幸福似地睡得香甜。为了不节外生枝,丽子谨慎地操控着方向盘。尽管如此,副驾驶座上还是突然响起了风祭警部的说话声。 「……宝生……坐我的jaguar一起去兜风……」 「您、您在说什么啊!现在已经在兜风了喔,警部——什么嘛,在说梦话啊。」 丽子在驾驶座上放心地呼了口气,她重新望向副驾驶座的上司。 风祭警部,本名不详,丽子也不想知道。孩子气的三十岁男性,单身,警界菁英,「风祭汽车」的少爷,从今天起,还变成了救命恩人—— 为了甩开讨厌的预感,丽子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将视线转向前方。 全长七公尺的礼车不知不觉间逼近后方,并从容不迫的态度逐渐超越过两人的jaguar。眼前仿佛浮现出礼车驾驶座上影山那不怀好意的笑脸。 「那个可恶又口出狂言的管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嘛——」 丽子加快车速,试图追上礼车。驾驶座上依然持续传来警部的梦话,梦中的警部,似乎放弃了约丽子兜风的点子。 「……那么宝生……跟我一起共进最高级的晚餐……」 丽子下意识地将油门一踩到底。 英国车爆出轰隆声,彻底盖过了风祭警部所说的话。 载着两人的jaguar,以猛兽一般的气势,在国立市的夜晚之中全力奔驰。 第一话 请勿给予犯人毒药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路过的汤 录入frente 1 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但是还是得不厌其烦的再说一次。「宝生集团」是一个从钢铁、电力、精密机械,到食品、药品、钓鱼用品,甚至是报章杂志及本格推理小说等等,各种产业无不涉猎的巨型复合企业。而财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城池·宝生邸,则是坐落东京西边的国立市一隅,以占地广大到几乎让附近人家感到困扰而闻名。 被高耸围墙所包围的宽广建地里,矗立着风格独具的西洋建筑,有时髦的别馆、诡异的仓库、无用的喷水池;庭院里还有两只鸡、还有狗有马有鹿,还有大象与长颈鹿悠然地吃草,还有狮子恣意地来回奔跑——种种谣言不断的在国立市市民之间流传。不过,这些当然都只是都会传奇罢了。任谁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有什么是插科打谭的闲话。对于大多数市民而言,宝生邸内部一直是个无法窥探的秘境。 三月下旬的某个早晨,宝生邸庭院内的樱花正开始绽放的时候。 在挂着帐幔且缀饰着华丽蕾丝的床——也就是所谓的「公主床」上醒来后,宝生丽子突然「哈啾!」地打了一个很没有大小姐风范的夸张喷嚏。 嘶嘶——丽子才吸了几下鼻子,随即又补上锦上添花的一发。「嘿啾!」 丽子把羽绒被子拉到睡衣的胸口前,「呜呜,好冷。」肩膀不禁颤抖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刚才的喷嚏也太不可爱了。」 身为富豪千金之人,即便是突然打个喷嚏,也得讲究气质。可不能跟那些口沫横飞噪音惊人的中年男子等同而论。再说—— 若是被那男人看见自己失态的一面,到时候又免不了会招来一阵嘲弄了。 「只有这点绝对不能容许……我得小心才行。」 这么告诫自己后,丽子摇响床边的摇铃,唤来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其实指的是侍奉宝生家的年轻管家·影山。摇铃才响不到五秒,身材高瘦、戴着知性的银框眼镜、搭配西装打扮的管家,已经来到丽子寝室的门口,敲了敲门。 「早安,大小姐。」一踏进寝室内,管家首先对床上的丽子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他面露警戒的环顾床铺周遭。「…………」 「怎么了?影山。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什么。」影山以沉稳的语气说:「只是,刚才走在走廊上时,我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仿佛中年大叔般的嘶吼声,为了慎重起见,我必须提高警觉。」 「喔、喔喔……」讨厌啦,那个「大叔般的嘶吼声」难不成是在说我吗?我打喷嚏很像大叔吗?丽子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这、这里可没有什么老头子或大叔喔。一定是爸爸在他房里打喷嚏的声音啦。」 「原来如此。的确,老爷是不折不扣的大叔了……」 影山对雇主做出了略嫌欠缺敬意的发言:「话说回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大小姐。」 「当然,就是有事才会叫你啊。」丽子故意可爱地轻咳几声。「我好像感冒了,早餐就吃粥好了。还有,把体温计拿来。我一定发烧了……咳,今天工作要不要请假呢……」 这么说道,丽子斜眼确认一下管家的反应。可是影山的侧脸只看得到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 过了一会儿,在宝生家的餐厅里— 「若是大小姐真的如您所想的感冒了,那恐怕是因为今天早上气温骤降的关系吧。这正是人家常说的花冷(※日本气象用语,意指樱花绽放的初春天气多变,冷气团会突然南下导致气温骤降。)。昨天之前,还是带有春意的宜人气候,到了今天突然变得像是回到隆冬一般的寒冷。」 影山这么说着,同时以优雅的动作将盛在托盘上的早餐摆放到丽子桌前。 丽子注视着冒出蒸气的中式咸粥,表情依旧无精打采。听到「哔」一声的电子音后,丽子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体温计,随即口气平板地念出液晶荧幕上的数字。 「三十七点……哇,三十七点二度!」丽子睁大眼睛,得意似地将体温计拿给身旁的管家看。「你看,影山。我猜得没错,果然发高烧了。这下子,今天是不可能去上班了。毕竟,烧到三十七点二度了呢!」 不过影山却对丽子投以冷静——应该说是冷淡的视线。 「恕我冒昧,大小姐。只因为三十七度出头的发烧就想请假,这简直跟讨厌上学的国中生没什么两样。再怎么说,大小姐也是身为公仆的警察。若是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就请假的话,市民们会在背地里指责您为『税金小偷』喔。这样好吗?」 「这、这样当然是不行啊……」不过,你说「跟国中生没什么两样」是什么意思啊! 丽子不满地鼓起脸颊。这样的她,职业正是警察。而且还是任职于警视厅国立市警署、货真价实的现任刑警。的确,只因为低烧就旷职,这不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可是,你也不用说成是『税金小偷』吧?毕竟国立市缴最多税的,就是宝生家呢……」 丽子说出乍听之下似乎很有说服力,但实际上却又狗屁不通的辩驳,「我知道啦,我去上班总行了吧。」然后怨叹了一声,拿起汤匙。「哼!今天一整天我要勤奋工作,如果回家之后突然因为高烧而倒下的话,那全都是你害的!」 强词夺理的同时,丽子机械式地把早餐的粥吞进肚子里。 影山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这个模样的丽子。 于是,丽子忍受着「高烧」,今天也照常到国立市警署上班去了。 丽子身穿黑色裤装,配上黑框的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打扮得十分朴素。外观活脱脱就是个平凡的新人女刑警。谁也猜不到她会是宝生家的千金大小姐。况且,聚集在国立市警署办公室内的男刑警们个个粗枝大叶,完全缺乏观察力与服装品味,所以谁也没有察觉到丽子的真面目。在他们眼里看来,burberry的裤装与armani的眼镜,看起来全都像是在「丸井国分寺店一带买来的东西」。 ——现在才放马后炮批评是不太厚道啦,但是,这些人居然还能当上刑警啊。 丽子对这些过于平庸的同僚们感到愕然。 在这些人的围绕下,丽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不过很理所当然地,她脑袋昏沉,身体佣懒,喉咙干渴,双眼仿佛弃犬般水汪汪的。等到午休时间,她重新测量体温,竟然高达三十七点三度!丽子开始认真地考虑请假早退事宜。 看来今天顶多只能适度地假装整理文件(意思是不必认真的整理文件),然后赶快回家了。丽子一心等待着傍晚的到来。 然而,倒霉的事,总会在倒霉的时刻来临。 国分寺发生事件的第一手通报传到国立市警署,是下午两点的时候。 丽子只好鞭策着热烘烘的身体,冲出办公室。 2 丽子前往的地方是国分寺西区。被称为恋濩的这一带,是保留着武藏野风貌的宁静住宅区。附近有座被取了「山」这种神秘昵称的杂树林,而且到处还残存着以前的菜田。 事件现场为一栋日式住宅,巨大的瓦片屋顶令人印象深刻。几名制服巡警正在保存迹证时,丽子与同僚们乘着巡逻车赶到了现场。确认过写着「桐山」的门牌,丽子便穿过气派的桧木大门进入玄关,在巡警的带领下,往宅邸深处前进。 「就是这里。」巡警指向半开的门。 丽子很有气势地打开那扇门进入房内,结果眼前出现的并非浑身是血的尸体—— 「嗨,早啊,小姑娘。今天 特别冷呢。」 是风祭警部。见到讨厌的上司出现,丽子差点忍不住想掉头就走。 警部照例一身刺眼的白色西装,此外还套着黑色大衣,系上红色围巾。这正是他今年冬季的典型穿着。 说不定会被误认戍黑道老大,因而成为火拼子弹下的牺牲品喔——差点脱口提出多余的忠告的丽子,还是恭敬的低头行礼说:「您、您辛苦了,警部。」 风祭警部乃是国立市警署中首屈一指的精英刑警,年纪轻轻才三十几岁就拥有警部的头衔。他的真实身分其实是「速度快,但缺点却是容易坏」的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创业家的少爷。简而言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当上了精英警官。俗话说不知人间疾苦,就是像他那样子吧?丽子这么心想,完全无视于自己的出身。 顺带一提,在仅仅一个月前的事件中,将丽子从穷途末路的大危机之中拯救出来的就是这位风祭警部。就这层意义上而言,他无疑是丽子的「救命恩人」。然而在丽子心中,这个事实却是充满耻辱的记忆。那正是她想要抹消的过去——也就是所谓的「黑历史」。 只不过令丽子庆幸的是(另一方面也是警部的不幸),他的大脑似乎彻底遗漏了那段决定性场面的记忆。有些被害者遭受到强烈冲击而陷入记忆障碍,这种情况屡见不鲜。警部大概也是其中一例吧。 拜此所赐,丽子与风祭警部的关系至今始终没有丝毫的改变。 「话说回来,警部,您今天不是轮休吗?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看到您,我觉得好清静——不,是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呢。」 「这样啊。对不起,让你感到寂寞了。」 「…………」这是风祭警部特有的自恋风格。这男人真的丝毫没有改变。 「今天我不是轮休,而是请了有薪假。其实我一早就发了高烧。以这种状况实在是禁不起繁重的勤务。咦?你问几度——三十七点二度喔。怎么样?确实是高烧对吧?」 「……三十七点二度。」丽子皱起眉头,然后露出得意的微笑。「——嘿嘿。」 哇——我赢了!这次绝对是我赢!毕竟我没有请假嘛! 丽子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 「不过,既然有重大事件发生,当然就不能继续请假了。所以我才取消了有薪假,赶来现场。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如何?宝生。今晚下班后,要不要跟我在能欣赏夜景的高级餐厅共进道地的法式料理……」 「警部,闲聊就到此为止,可以赶快进行事件的调查吗?」 「这、这个嘛,你这么说的确也是。」 晚餐的邀请被回绝后,警部脸颊微微抽动着望向室内。丽子也从警部背后定睛凝视现场。 那是男性的寝室。木质地板上摆放了一张结实的木床。旁边有张小桌子。房间角落有台薄型小电视。显眼的家具就只有这些,房间整体给人一种简陋的印象。在这之中—— 床与桌子之间横躺着一位身穿睡衣的男性。头发全部花白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是个年龄大约七十几岁的老人。乍看之下没有外伤。既没有被刀械所刺,脖子上也没有缠着绳子。不过从那化为苍白的脸色看来,他显然已经断气了。 「唔,我听说是杀人事件才赶过来的,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死因是什么呢?」 警部歪头思索。丽子也谨慎地将视线扫过尸体及其周围。 老人死时消瘦的身躯弯成了「く」字型。在半开的嘴角周边,遍布着他的呕吐物。老人可能是在剧烈呕吐之后才死亡的。 将目光移向床上时,可以看到枕边有手电筒与收音机。被子凌乱地掀起了一半。黄色毛巾随意放置在垫被上。床边的桌上有一支五百毫升的宝特瓶及茶杯。宝特瓶内装了八分满的透明液体。虽然标签被撕掉了,但内容物看起来好像是水。往茶杯内一看,里头也残留着少许透明液体。 然后丽子与警部稍微蹙着眉头,凑近一点端详老人的尸体。 在那一瞬间,杏仁味窜进了丽子的鼻腔。氰酸性毒物会散发独特的杏仁味,这点法医学的教科书上一定都会教。照这么看,难道这是氰酸—— 「是氰酸钾!」风祭警部大叫一声,马上往后跳开,并且对丽子提出警告。「小心啊,宝生!最好不要随便把脸凑过去。那个茶杯跟宝特瓶也不能碰。毕竟有误触氰酸钾的危险性啊——嗯嗯,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知道了,这个老人是被氰酸钾毒杀的!」 「…………」什么氰酸钾氰酸钾的,也不用像个笨蛋似的,老是同一句话一直说个不停吧…: 丽子怀着败兴的心情反驳说:「警部,氰酸性毒物不等于氰酸钾喔。再说,就算真的是氰酸钾致死的,那也未必是他杀吧?老人也很有可能是服毒自杀呢。」 「自杀?」警部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当、当然。我是考量过这种可能性之后,才又提出了他杀的推论喔。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虽然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如此,但丽子还是说:「原来如此,警部说得是,这起事件似乎有必要朝自杀及他杀两个方向进行调查呢。」 她完美地为警部打圆场。像这样克尽部下的职责是很累人的。 撇下叹了一口气的丽子,警部自顾自地询问站在一旁的本地巡警。 「对了,这位老人的身分是?」 「是。这位老人名叫桐山健作,是这个桐山家的当家——」 根据中年巡警的说明,桐山家是家世悠久的农家,祖先代代都在恋洼从事农业。听说他们在宅邸周边持有耕地,桐山健作本人也从事农耕。顺带一提,农业是国分寺不为人知的地方产业。特产是土当归,丽子没有吃过。 「不过——」巡警接着解释。「健作先生也不敌岁月的摧残,在去年就已经不再务农的样子。毕竟儿子夫妻无意继承农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桐山家的家庭成员是?」 「住在宅邸里的有健作先生与其妻信子女士、儿子夫妻,还有就读大学的孙女,是个五人家庭。此外,还有一名通勤的帮佣与一只家猫。」 听说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妻子信子。既然如此,应该先找她来问话吧。于是丽子与警部把桐山信子叫到了其他房间。 桐山信子今年六十九岁,是个身材消瘦的老妇人。面临丈夫的骤逝,她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是带着僵硬的表情出现在刑警们面前。 无论什么都请尽管问,信子夫人摆出毅然决然的态度说。风祭警部以多疑的眼神注视着这样的她。凡事都很单纯的他,是那种会老实相信「第一发现者就是头号嫌犯」的人。 「可以请您先说明一下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听完警部的发问,信子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以压抑情感的语气回答: 「因为外子有点感冒,今天吃完早餐后不久,又窝回了自己的寝室里。他好像吃过药就睡了。为免打扰他的安眠,我刻意不接近寝室。可是过了下午一点之后,外子还是没有起床。我担心他中餐要怎么解决,便在下午一点半过后去敲外子寝室的门。不过外子并没有回答。我打开门往房里看时,寝室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 说到这里,信子夫人突然为之语塞,同时以有些做作的动作掩住了嘴。 警部带着冷漠的表情,向信子夫人进一步地询问详情。 「健作先生进入寝室的正确时间是几点呢?」 「我想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外子隔着起居室的窗子说『我感冒了,要在寝室里休息。 不要吵我喔』。我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这样在院子里继续做事。所以外子应该是在那之后就马上回寝室了。」 「健作先生进寝室后,您都没有去看过情况吗?」 「是的。我想说反正他只是在睡觉,而且外子也吩咐过『不要吵他』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拖到下午才发现啊。那么,你发现健作先生过世时做了什么呢?」 「当然是冲向倒卧地上的外子,然后摇晃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外子却毫无反应。而且外子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所以我忍不住大声惨叫……听到我的叫声后,帮佣的相川小姐也来到了寝室。相川小姐代我检查外子的脉搏。不过依旧是回天乏术。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我走出寝室。帮忙报警的也是相川小姐。」 「寝室的状况跟您发现尸体时一样吗?您没有碰过那张桌子上的宝特瓶或茶杯吧?」 「是的。宝特瓶跟茶杯,还有垫被上的黄色毛巾、枕边的收音机和手电筒一直放在原来的位置,我全都没有碰过。」 「这样啊。哎呀,那真是太好了。」风祭警部郑重地低下头,随即转向后方,在丽子的耳边悄声说:「那个现场有什么黄色毛巾跟手电筒吗?咦?有喔?这样啊,不,那就好。」 「…………」欠缺观察力的刑警,这里就有一位…… 丽子瞥了警部一个白眼后,便主动开口询问夫人。 「方便告诉我,您看过现场后的印象吗?看了健作先生那个样子,您是怎么想的?是他杀,还是自杀?」 面对丽子过于直爽的问题,信子夫人吓一跳似地瞪大眼睛。 「您说他杀?这是不可能的。难道您的意思是谁杀了外子吗?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根本无法想像。」 然后信子夫人以说服自己般的语气接着说: 「我想,外子会不会是自杀的呢?不,我也想不到什么导致外子自杀的线索,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觉得……」 3 丽子与风祭警部回到现场的寝室时,桐山健作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鉴识人员似乎把遍布尸体旁的呕吐物全都带走了,地板变得十分干净。宝特瓶跟茶杯也正在鉴识当中。 风祭警部在床缘坐下,摆出一副好像非常认真思考的姿势。 「今天早上健作先生说有点感冒,于是进了寝室。不过,其实他心里正考虑要自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他把宝特瓶的水倒进茶杯。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毒物放入嘴里,配着茶杯的水服下,终于如愿以偿地死了——」 警部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假设般用力点了一下头。 「唔。这么一想,原来如此,健作先生自杀也并非毫无可能。虽然没发现遗书,但是自杀时没留下遗书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你说是吧?宝生。」 「是,确实如此。」丽子姑且表示赞成,但同时却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容器不见了。装有毒物的容器消失到哪里去了呢?「那个,警部……」 当丽子正准备提出问题时, 「问题是容器!」警部打断她的话大叫道:「氰酸钾不是那种可以随手拿来拿去的东西。假使健作先生在这问寝室内服下了自己准备的氰酸钾,尸体旁边没留下容器就说不过去了。怎么样,宝生!」 「…………」虽然警部面露得意地这么问她,但由于丽子的想法也完全相同,她并不觉得特别钦佩。丽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您说得是,警部。」 接着警部慢吞吞地下了床,摆出匍匐姿势,开始仔细地搜索地面及床底下。他大概是在寻找消失的容器吧。莫可奈何之下,丽子也效法起上司的动作。 可是不管再怎么窥视,床底下还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相反地,丽子在墙边的地板上找到一条细长的棕色橡皮筋。「——警部,我找到了这个。」 「嗯?」警部把脸凑近丽子手指捏着的物体,并将眼见的事实如实地说出来。「什么啊,这不是断掉的橡皮筋吗?这种东西跟事件有什么关系吗?只是区区的垃圾吧。」 这个嘛,要说垃圾确实也只是垃圾啦。丽子把捡到的橡皮筋放在桌上,视线再度落向地面。 过了几分钟后,刑警们不惜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的执著,终于有了成果。 「我找到了,宝生!」 警部看着放在床边的薄型小电视的电视柜底下大叫。 被他当成战利品高高举起的东西,是个细长透明的筒状容器。是药盒。那原本是装药剂的容器,但也可以用来保管毒药。里头是空的,不过盒子底部可以看到残留有些许微粒。 警部以指尖弹开扣在本体上的盖子,将鼻头凑近盒子。 「错不了的,这就是氰酸钾的容器。健作先生自行服用了放在这个容器里的氰酸钾,然后丢掉盒子,喝下茶杯内的水。被丢弃的盒子滑过地板,藏进了这个电视柜底下。这样就说得通了。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是说得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丽子突然不安起来。 仔细一想,过去只要风祭警部发表合理的假设,到最后多半会证明那是错的。如果依据这个经验法则的话,桐山健作的死就不是自杀了。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杀人事件……不,是我想太多了吗……警部偶尔也会有猜中的时候吧……可是,之前都连续惨败,这次八成也…… 丽子越想越觉得桐山健作的死令人费解。 过了不久之后—— 丽子与风祭警部从微微打开的拉门后方窥探着桐山家大厅的情况。五名男女各自以不拘小节的姿势坐在宽敞的榻榻米房间内。丽子轻声对警部说明之前收集到的情报。 「健作之妻信子您知道吧。在她身边的中年男性是儿子和明。他在国分寺开了一家使用无农药蔬菜的有机餐厅,简单来说就是餐饮业者。顺带一提,和明是信子的拖油瓶,跟健作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喔,这情报可不能置之不理呢。」 「在和明身边,妆化得很夸张的女性是他的妻子,名叫贵子。她虽然是专业主妇,但家事大多丢给信子夫人处理,自己日复一日沉迷于个人嗜好与才艺练习。后面那个无聊的拨弄着头发的年轻女孩是独生女美穗。听说她今年才刚进女子大学,现在每天都忙着参加社团活动跟联谊的样子。」 「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吗?」警部把脸贴近拉门的缝隙问。 「您是说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吧。她叫相川早苗,如您所见是个帮佣。」 「原来如此,我清楚了。」警部将脸抽离拉门的缝隙,无聊似地喃喃自语,,「可是啊,健作先生十之八九肯定是服用氰酸钾自杀。就算对关系人进行讯问,感觉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喔,警部。而且,警部应该很喜欢这种情况不是吗?」 听了丽子带有嘲讽意味的一番话,风祭警部露出了美男子式的微笑。 「当然,我最喜欢了——那么要上罗,宝生。」 警部双手置于成对的门把上,啪一声地将两扇拉门迅速往左右拉开。丽子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如此招摇地强调自己的登场。 不过,在所有关系人的注目下走向大厅中央的风祭警部,无疑的心情很好。他宛如歌舞伎演员般瞪视着一千人等,然后开口这么说: 「桐山健作先生过世了,可能是服用氰酸性毒物而死——」 对警部这段发书迅速反应过来的是和明。 「是氰酸钾吧。爸爸服用了氰酸钾自杀对吧。」 「哎呀,请等一下。」警部装模作样地歪着头反问。「我 从来都没有说过健作先生是自己服毒喔。他杀也是极有可能的。另外,虽然这是枝微末节的小事,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得言明在先,氰酸性毒物可不等于氰酸钾。」 喔喔,不愧是专业刑警!真有两把刷子!这种与现实不符的错误氛围一口气在大厅里蔓延开来。刚才那个在拉门后头断言「十之八九肯定是服用氰酸钾自杀」的是哪一位啊?丽子暗自叹了口气。 「这、顺便请教一下。」和明语带颤抖地说:「家父大概是几点过世的呢?」 「关于推测死亡时间,据法医的看法是上午十点前后。由于信子夫人正好于上午十点与生前的健作先生交谈过,健作先生的实际死亡时间应该在十点过后不久……」 「上午十点!」还没听完警部所有的话,和明便放心地大叫:「太好了。这样的话,事情就跟我无关了。我在上午九点离开国分寺的店,外出采买。在那之后我也一直留在店里。员工们应该可以替我作证才对。」 「等一下,老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发出不满叫声的是妻子贵子。「只顾着主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想借此摆脱嫌疑不成?真是太狡猾了。这样的话,上午刚过十点的时候,隔壁家的太太也来接我,一起出门练习茶道去了喔。之后我就一直跟大家还有茶道老师在一起了。」 「妈妈,那能够算是不在场证明吗?」女儿美穗指摘说。「爷爷就是在上午刚过十点的时候死掉的喔。就算妈妈先喂爷爷吃下毒药,然后再出门练习茶道,那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听了这番毫无忌讳的言论,贵子吊起眼角尖声叫道: 「美穗,你说那什么话!妈妈怎么可能喂爷爷吃毒药呢?」 「就是说啊,美穗。不要随便怀疑家人。」和明也告诫女儿。「话说回来,上午十点的时候,美穗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你倒是很开心的在四处怀疑他人嘛!」美穗以完全符合时下女大学生的语气咒骂父亲。「我才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呢。上午十点的时候,我一直待在家中自己房间里。没记错的话,搭朋友的车一起去学校应该是十点半的事。之后我就一直跟别人一起待在大学里了。」 然后美穗一改粗鲁的口吻,转而面向警部。 「不过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并没有杀害爷爷。」 「唉,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啊……」 风祭警部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和明、贵子及美穗三人的睑。 「各位似乎误会了什么的样子。在本次事件中,就算再怎么主张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也毫无意义喔。毕竟健作先生是服毒而死的。假使是他杀的话,犯人只消事先在健作先生可能食用的东西里下毒就行了,并不需要在推测死亡时间的上午十点多出现在现场。下毒的时间可以是早上七点或八点,也可以是前一天晚上。不,搞不好在一周前就已经下毒了呢。比方说掺在健作先生平时服用的药物、维他命,或者是感冒药里……」 听了风祭警部所说的话,桐山家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另一方面,警部舍弃了刚才的「自杀说」,改口断定这是一起毒杀事件。他大概是认定这样会比较有趣吧。 于是之前还十分重视不在场证明的三人,态度突然急转直下。 「仔、仔细一想,不在场证明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因为爸爸是自杀死的啊。」 「就、就是说嘛,爸爸最近老是碎碎念说身体不好。」 「这么说起来,高龄者自杀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报纸上也常看到呢。」 面对这名为杀人嫌疑的惊涛骇浪,原本四分五裂的家族突然提升了凝聚力。 默默看着一连串闹剧的信子夫人,摇了摇头说:「真是可悲啊……」 这时,站在信子夫人背后的帮佣——相川早苗小姐轻声叫道: 「哎呀,这不是小白吗!你跑到哪里去了!」 相川早苗的视线投向刚才警部打开的拉门后方。丽子转头往那边一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里出现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猫。 大概因为是只白猫,才取名为小白吧。对了,桐山家的家庭成员之中,还包含了一只猫,丽子回想起来了。不过之前都没看到半点踪影…… 「嗨,你回来啦,小白。」和明抱起白猫向刑警们说明。「其实小白这家伙大概从一个礼拜前就失踪了。爸爸找了它好久,可是却哪儿都找不到——你说是吧?贵子。」 「是啊。爸爸很疼爱小白,每晚都抱着它睡觉。所以它不见之后,爸爸好像很落寞的样子。是这样没错吧?美穗。」 「嗯,爷爷曾说小自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好像已经放弃的样子——啊,说不定小白失踪也是爷爷自杀的原因之一呢。」 「嗯,这是有可能的。」和明一边点头,一边抚摸着猫的头。「高龄者失去宠物后失魂落魄,突然走上自杀一途——这种事情常发生吧?刑警先生。」 「唔——自杀的原因是走失的宠物吗?」 风祭警部右手拨起头发,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 「的确,这也并非毫无可能……」 4 结束大厅的讯问后,两名刑警坦诚地交换起彼此得到的印象。 「老人因为家猫走失而自杀,这的确是有可能的事情。难道真是自杀吗……」 「警部原本就说是自杀了。而且现场还遗留着毒物用的容器。」 「不过和明与贵子夫妻,还有女儿美穗,这三人的反应又该怎么解释呢?他们非但不为桐山健作的死感到哀痛,还拼了命地强调自己是无辜的。这样反而可疑啊。」 「的确,我们连问都还没问,他们就主动提出了不在场证明。所以说,真凶就在他们之中吗?」 面对丽子无心的提问,风祭警部就这样顺势借题发挥。 「嗯,是啊。就像你所说的,对健作先生下毒的真凶就在他们之中。十之八九绝对是这样没错。我的看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喔,宝生。」 「…………」丽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搭霸王车的计程车司机。可是这个国家没有法条可以取缔窃占部下发言的上司。丽子只能苦笑了。 顺带一提,丽子自己也难以判断桐山健作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儿子夫妻对死者的冷漠态度实在不值得赞赏,可是那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要自我保护而已。话虽如此,要断定是自杀感觉也太单纯了…… 不过经过讯问之后,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风祭警部针对本次事件,内心并没有明确的见解,只是一味地见风转舵罢了。不过,要说他一如往常,也确实是一如往常。 或许又是临时起意也说不定,这样的风祭警部带着丽子前往桐山邸的厨房。这时帮佣相川早苗正好在喂白猫吃猫食罐头。小白专心地大口吞咽着罐头饲料,看来是饿得饥肠辘辘的样子。 「啊啊,相川小姐,这下正好——哎呀,小白也在啊。」 警部大概是受内心的冲动驱使,而意图扮演「爱好动物又和蔼可亲的刑警」吧。明明也没多喜欢,他却一边说「嗨,可爱的小猫咪」,一边蹲在白猫面前逗弄似地伸出手指。 白猫喵地叫了一声——然后喀吱地咬了警部一口。看来它似乎把警部的手指误认成小热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似的。警部瞬间涨红了脸。 「不行喔,小白。」相川早苗斥责白猫。「那种东西就算吃了也不好吃喔。」 实际上好像也真的不怎么好吃的样子。小白呕呜地吐出警部的手指。 确认过自己的指头没有少掉一截,「……这、这猫真不可爱呢,哈哈哈。」警部露出僵硬的笑容瞪着小猫。 「是,刑警先生说得没错 ,小白这只猫实在不太可爱。」 嘴巴上这么说的相川早苗,似乎也是个不怎么可爱的帮佣。她的用字遣辞太辛辣了。 「喔,是这样啊。不过,从刚才在大厅里的对话听来,感觉健作先生非常疼爱这只白猫。甚至到了每天晚上要一起睡的地步。」 「这个嘛,谁知道呢?」出乎意料地,相川早苗一脸难以认同的表情。「我是每天通勤上班的帮佣,所以对晚上的情况不太清楚。可是就我所见,老爷感觉起来并没有那么疼爱小白。毕竟是共同生活的猫,老爷对小白是有一定程度的关爱,不过看越来并不像是特别喜欢的样子。」 「唔。也就是说,健作先生对猫的爱只有普通程度。他不爱猫是吧?」 「这个嘛,老爷还算是关心猫。」「所以是溺爱罗?」「不,只是关心的程度。」「意思就是溺爱嘛。」「不,老爷对猫并没有特别溺爱。」「健作先生不爱猫吗?」「不,老爷是关心猫的。」「你看,这不就是溺爱。」「不,老爷只是还算……」(※溺爱的日文为猫可爱がり,也可以解释为爱猫。) 「警部!」丽子不耐烦地插嘴说。「『溺爱』这个字眼可以用在猫以外的话题吗?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已。」 然后丽子代替警部向眼前的帮佣发问。 「健作先生对小白并没有投注太多的关爱。所以说,小白一个礼拜前行踪不明的事,跟健作先生的死无关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和明少爷他们都说是自杀,但小白失踪这点事情不可能对老爷的精神上带来多大打击。就算多少有些失落,也不可能走上自杀一途。」 「那么你是说本次事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罗?」 「这个嘛……」相川早苗一瞬间答不上话。「不,这我也不晓得。」 她摇了摇头。丽子研判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意义,于是结束了问话。 另一方面,警部尝试从不同的方向刺探。 「你最后一次看到生前的健作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呢?」 「就在老爷回到寝室前不久,我曾在这个厨房里见过他,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老爷是来吃药的。」 「药?」警部双眼闪闪发光。「那是什么药呢?是感冒药?还是其他常备药品?又或者是氰酸钾呢?」 「…………」吃下那种东西的话,人可是会当场死亡喔,警部。 丽子在心中吐槽着上司的发言——不,等等。我记得好像有方法可以让人服下氰酸钾却不会当场死亡,丽子转念一想。 「老爷吃的是感冒药跟降血压药。感冒药是市售的药粉,降血压药则是医生开的胶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警部显得异常兴奋,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帮佣。 「胶胶胶、胶囊!那那那、那个药放放放、放在哪里?」 面对咄咄逼人的警部,相川早苗僵住了脸,脚边的猫则是白毛倒竖。 「降血压药在那个冰箱里。是的,老爷习惯把每天要吃的药放在冰箱里保存。您要看吗?」 这么说完,她打开置于厨房角落的冰箱的门,取出塑胶制的药盒。收放在半透明容器内的是黄色胶囊。 「健作先生把医生开的胶囊以这种形式保存,并每天固定服用。可是这种保存方式太草率了,反而可说是让犯人更好下手……」 风祭警部沉思似地将手按在下巴上,「宝生!」然后劈头询问身旁的丽子:「你明白这个胶囊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吗?」 胶囊具有让药效延迟发挥的功能。即便是吃下一个挖耳杓大小的分量就会即刻死亡的氰酸钾,一旦包裹在胶囊里,吃下去也不会马上致死。就算健作先生于上午十点前在厨房吃下的药,等到十点过后才在寝室床上发挥药效,那也没有什么好感到不可思议的。只要利用这个胶囊,犯人便能轻易让健作先生服下剧毒。面临这意想不到的发展,丽子也不禁兴奋地开口。 「警部!犯人把毒药装进这个胶——」 「如果你不懂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宝生!犯人把毒药装进了这个胶囊里。不知情的健作先生以为是平常的降血压药,就直接吃了下去,然后回到寝室里。不久,胶囊在胃中溶解,毒药便蔓延健作先生全身——就是这么一回事。怎么样啊?宝生。我的推理之中有任何疑点吗?」 「……不,警部所言甚是。」 丽子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表示赞同。把任谁都想得到的经过,当成好像自己专属的独特推理,还洋洋得意的宣告,此乃风祭警部惯用的绝技。 警部看了丽子的反应之后心情大悦,重新转头面向相川早苗。 「健作先生吃完药后做了什么呢?」 「嗯……对了,老爷拿着宝特瓶离开了厨房。」 「你说的宝特瓶是放在寝室桌上的那瓶吧。」 「是,我想应该是同一瓶。老爷先拿着宝特瓶往起居室走去,然后好像隔着窗户对院子里的夫人说了两、三句话的样子。」 「『我感冒了,要在寝室里休息。不要吵我喔』,是这段对话吧。信子夫人之前作证过了。健作先生是在这之后回寝室的吧?」 「是的——」帮佣先点了点头,随即又像取消似地左右摇了摇头。「不,在回到寝室之前,老爷又一次来到了厨房。」 「喔,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这个……我想大概跟事件无关吧……」 「有没有关系交由我们来判断。无论什么事情都请尽管说。」 「是,那么。」相川早苗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老爷问我说『有没有橡皮筋?』,于是我把围裙口袋里的橡皮筋抽出一条交给老爷。老爷应声说『嗯,这个好』,就这样带着橡皮筋和宝特瓶往寝室去了。」 「什、什么,你说橡皮筋!」警部拉高嗓门叫道。「说到这个,现场的地板上确实遗留着一条断掉的橡皮筋……可是,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装水的宝特瓶可以猜到是要喝水用的,可是为什么要把橡皮筋带进寝室里呢?」 「这个嘛,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又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刻意过问……」 结果相川早苗并没有问起橡皮筋的用途,就这样目送着健作先生离去了。那就是她跟生前的健作先生最后一次见面的状况。 最新浮现出来的神秘证物是「橡皮筋」。丽子与风祭警部无法确实掌握个中意涵,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 在那之后,丽子也跟着风祭警部继续进行搜查。她不怕惹人嫌地一再讯问关系人,同时执拗地观察现场,几乎到了快要将现场状况烙印在脑海里的程度。此外,还跟警部没完没了地反复讨论。桐山健作是遭到杀害?还是自杀?他在临死之际要了一条橡皮筋的用意何在?在找不出答案的情况下,调查持续到了深夜。结果—— 今天一整天奋力工作的丽子一回到宝生邸,就因为高烧而昏倒了。 5 「你看,影山~~这全都是你害的~~」 丽子躺在「公主床」上把羽绒被拉到下巴处,发出软弱无力的呻吟。 这样的她,今晚以感冒药取代豪华晚餐,并以葛根汤代酒佐餐。舍弃布偶改抱着热水袋钻进被窝后,丽子将发高烧的责任强推给身旁的管家。 「都是因为你说什么税金小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啊?您是说体温从三十七点二度变成三十七点四度是我害的吗?」 影山神情自若地看着手上体温计的刻度,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 然后影山轻轻以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仿佛怂恿丽子似地开口。 「大小姐的 身体之所以会恶化,我想恐怕是今天的事件所致吧。既然如此,您不妨跟敝人影山谈谈如何?对大小姐而言,事件获得解决应该是最好的特效药才对。」 「才没这回事呢。就算事件解决了,我的感冒也不会痊愈。感冒跟事件又没有关系。毕竟我人在国立,事件却发生在国分寺嘛。」 「喔,舞台是在国分寺吗?那是在国分寺的哪里——」 「在恋洼住宅区的一角喔。没错,还有农田呢。被害者以前也从事农业。不过,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说是被害者。毕竟也有可能是自杀……」 嗯嗯,原来如此,影山适时地附和。 在管家这般诱导之下,最后丽子道出了今天事件的详情。影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听她说话。 不过现阶段丽子还无法解释事件的全貌。毕竟桐山健作的死还不能确定是杀人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影山再怎么以卓越的推理实力为傲,也不可能厘清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既然如此,至少听听看他对于自杀或他杀的判断也好。这是丽子最真实的心里话。 「——那么,你认为如何?影山。」丽子把事件从头到尾说完后,坐在床上询问影山的见解。「桐山健作是自杀?还是被杀的呢?」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教几点。」 影山不改沉着本色,开始发问。 「从大小姐的描述听来,健作先生跟儿子夫妻之间似乎处得不好的样子。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和明先生是信子夫人的拖油瓶吗?」 「这也有关系吧。不过主因好像是和明不肯继承桐山家的农业的关系。健作强烈希望和明能承袭自己的衣钵,为桐山家守住代代相传的田地。可是,和明却跑去经营餐厅。和明跟贵子之间并没有生下儿子,至于女儿美穗似乎也无意继承的样子。」 「所以健作先生最后终于放弃了代代相传的田地……」 「不对。的确,健作引退不再务农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打算卖掉田地的样子。听说健作的远亲之中,有个今年刚从农业大学毕业的男性,健作似乎考虑让那个人继承自己的田产喔。比方说,透过收为养子之类的方法。」 「这对儿子夫妻来说相当不利呢。分得的遗产可能因此大幅减少。原来如此……顺便请教一下,和明先生餐厅的经营状况如何?」 面对影山的问题,丽子压低声音回答:「听说已经火烧屁股了。」 简而言之,现在这个时间点,和明与贵子杀害健作的可能性相当高。听完丽子的回答,影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容我再问下去。关于毒物的种类,确实是氰酸钾没错吗?氰酸性毒物还有其他种类呢。」 「嗯,是氰酸钾喔。就结果来说,这点倒是和风祭警部的臆测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接着是下一个问题。现场的桌上放了宝特瓶跟茶杯,里头装的确实是水没错吗?就算外观是透明的,那也未必会是纯水吧。」 「当然,这点鉴识组已经调查过了。宝特瓶的内容物和茶杯里剩下的透明液体,全都是纯水,错不了的。」 「那我继续问了。宝特瓶的种类是什么呢?」 「啊?什么宝特瓶的种类,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宝特瓶的标签似乎被撕掉了的样子。这样的话,就算里头装的是水,宝特瓶也有可能本来是装其他饮料的容器。比方说,把喝完的乌龙茶宝特瓶拿来装自来水,重复利用,有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吧。桐山健作先生也有可能是这种人。」 「啊啊,你是说这个啊。的确,那个宝特瓶原本好像不是拿来装水的。瓶装水的宝特瓶多半是用柔软的材质做的,可是现场的瓶子不一样,是强度更高的硬质宝特瓶。那原本大概是装茶的宝特瓶吧——我说啊,你这是什么问题?宝特瓶的种类跟桐山健作的死无关吧。」 「不,这可大有关系了。哎呀,您还不明白吗?既然如此,请容我再问大小姐一个问题。」 这么说完,影山面对着躺在床上的丽子,以恭敬的口吻提出重大的问题: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起重大事件之后,大小姐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呢?难不成,您是故意的吗?」 「…………」 丽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她闭着嘴巴从被窝中起身,「影山,把睡袍给我。」这样干咳着对管家下令。丽子套上递过来的粉红色睡袍,摇晃着身体在床边坐下,缓缓地抓着枕头高高举起。 「影山——!」 然后呼唤着叛徒管家的名字,同时将枕头随着怒火一同扔出。 「呜!」以脸接下枕头的影山,伸手扶正被打歪的眼镜,说道:「请、请您冷静一点,大小姐。若是感冒继续恶化下去的话,恐怕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 「才不会影响呢!区区三十七度出头的热度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激动到连感冒病毒都会逃走的状态下,丽子一步步逼近影山。 「你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开什么玩笑。别看我这样子,跟以前相比,好歹我也进步了五公厘或是十公厘吧!」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大小姐。」 「你·少·罗·唆。」丽子面对着影山噘起嘴唇说:「啊啊,是喔。看来你已经知道这起事件是自杀或他杀了吧。这下正好,说来听听啊。」 然后丽子扑通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翘起脚来,向管家挑衅说道。 「好了,快说。要是你的推理说服不了我,我可饶不了你。」 影山无奈似地叹了口气,「遵命。」就这样站着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他缓缓地开口说了。 「虽然当着大小姐的面这么说,犹如关公面前要大刀,不过,毒杀事件其实非常棘手。有别于刺杀或绞杀,毒杀这种情况,犯人无须于事件发生的那一刻出现在现场。犯人可以事先在食物或食器上下毒,或是将毒物交给想杀害的人,谎称是药物。像这样自己吞下毒物而死,警方很难在事后判断被害者是自行服毒、还是被他人下毒。」 「没错。所以我才会伤脑筋啊。」 「那么,厘清事件的关键是什么呢?」影山微微勾起嘴角露出笑容,然后突然提出了奇怪的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您知道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是什么吗?」 「啊?你问我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两者都是『pet』吗?」 听了丽子简洁的回答,「原来如此。」影山好像被杀得措手不及似地,发出赞叹的呼声。 「很棒的回答。大小姐丰富的想像力,令敝人影山钦佩之至。」 「咦,所以我说中了吗?」 「不,您的答案跟我预想的不同。啊,还有装水的宝特瓶可以用来驱赶电线杆旁的猫等等——这些也不是我想听到的正确答案。慎重起见,请容我先声明。」 「啊啊,我正想说这个呢!」 丽子当真懊恼不已。她是个讨厌认输,玩猜谜时无论如何都想答对的女孩子。 「等一下喔,影山。先不要讲出正确答案……我一定要答对给你看!呃,猫跟宝特瓶,猫跟宝特瓶……」 「大小姐,很遗憾,时间到了。」 影山无情地这么说完,便暂时打断这个话题,转而提出其他疑点。 「让我们换个话题吧。关系人的证词有两派,包括健作先生最喜欢家猫小白,还有不怎么喜欢小白。您知道这部分证词的分歧,代表什么意义吗?大小姐。」 「那只不过是每个人的体会不同吧?」 「不,不光是这样而已。重点在于健作先生『每 晚都抱着小白睡觉』这一部分。因为每晚都抱着睡觉,家人才会觉得健作先生十分溺爱家猫。相对地,在每天通勤上班而不知此事的帮佣眼里,健作先生却不像是有多么爱猫的样子。是这样没错吧?」 「的确,或许真是你所说的这样——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影山。」 「每晚抱着猫睡觉的理由,这才是重点。以健作先生的情况来说,理由不是对猫抱有深厚的爱情。他对猫并不怎么眷恋。然而这样的健作先生却刻意每晚抱着猫睡觉。此举最合理且最现实的理由,我几乎只想得到一个。也就是说——」 影山竖起一根手指,堂堂正正地道出结论。 「抱着猫睡觉很暖和很舒服。既不用花电费,而且把身体弄暖入睡又不会感冒。健作先生抱着猫睡觉的理由恐怕就是这个。」 「咦,理由是这个吗?」丽子一时之间愣住了,不过她越想越觉得影山说的没错。「的确,猫咪的身体很温暖。尤其在冬天,或许更是方便。」 「不过遗憾的是,桐山家的小白大约一周前失踪了。」 「也就是说,这一个礼拜以来,桐山健作并没有抱着猫睡觉罗。」 「正是如此。此外,今早突然变冷,气温降到了这一阵子的最低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健作先生好像有点感冒的样子。所以用过早餐后,健作先生便吃了感冒药独自窝进寝室里。不过,总是与他共寝的小白依旧下落不明。这时,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某个东西,于是付诸实行了。」 「你说的某个东西是什么啊?」 影山仿佛摊开最后王牌般道出了那句话。「是宝特瓶。」 「在现场的那支吧。可是,装了水的宝特瓶要怎么用呢?」 听了丽子的问题,影山露出深感失望的表情。「啊啊,大小姐直到现在都还是误会了呢。健作先生在宝特瓶内装的并不是普通的水。」 「啊?影山,你在说什么啊?宝特瓶里面装的是水喔。鉴识组调查过了,所以错不了的。刚才我不是这么说过了吗?」 「不,无论鉴识组的调查结果为何,健作先生带进寝室的宝特瓶,里面装的并不是普通的水。」 「不要胡说八道了。如果不是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 面对丽子的提问,影山十分明快地回答:「是热水。」 「热水?」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丽子一瞬间目瞪口呆。 不是水,而是热水。虽然两者在科学上是同一种物质,但热水确实跟水不同。「不过,为什么桐山健作要在宝特瓶里装热水带进寝室呢?是要喝吗?」 「如果要饮用的话,应该会选冷水或温茶吧?」 「说得也是。那么为什么会是热水呢?」 「装了热水的宝特瓶,有个相当知名的使用方法。」 影山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出答案。 「就是热水袋的代用品。」 「热水袋?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丽子总算明白了。「桐山健作为了取暖而抱着猫睡觉。那只猫失踪后,这回他打算拿装了热水的宝特瓶代替猫抱着睡觉。这下我终于懂了。『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是什么?』,刚才那道谜题的答案是『两者都可以当成热水袋的替代品』吧。」 「正确答案,大小姐。」 影山郑重地行了一礼,向丽子表示敬意。 「不过,虽然我是有听过基本原理,但宝特瓶真的能拿来代替热水袋吗?」 「是的。我听说,实际上还满多人拿装有热水的宝特瓶代替热水袋,抱着睡觉。以柔软的材质做成的宝特瓶装入热水时会受热变形,导致热水溢出。不过装茶饮的宝特瓶耐热性佳,就算装进热水也不易变形——只是!」 影山在丽子眼前竖起一根手指,恐吓似地提出重大将告。 「慎重起见,请容我提醒您,宝特瓶终究不是暖气设备。宝特瓶热水袋并非原本的使用方式,所以绝不推荐您这么做。如果大小姐执意要试的话,后果请自行负责。」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为什么我非得抱着宝特瓶睡觉不可啊!」 丽子抱着自己的热水袋大叫。顺带一提,丽子怀里的是宝生家祖先代代相传的白铁制热水龟。外头被套上了布套,还加上了头、脚及尾巴,整体造型看来就像只小绿龟。看着这个热水袋,丽子总算发现了。 「这么说来,现场的床上有条黄色毛巾。那会不会是拿来包裹宝特瓶热水袋的套子呢?」 「我认为事情就像您所猜测的一样。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大小姐应该已经想像出神秘橡皮筋的用途了吧?」 「这、当然,那还用说。」 这么说完,丽子连忙思考起来。橡皮筋嘛,嗯——……「对了!橡皮筋是拿来绑住包裹着宝特瓶的毛巾。只是把毛巾包起来的话,毛巾会在睡觉的时候松脱,所以必须用橡皮筋固定住。」 「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慧眼独具。」 影山说着肉麻的奉承话,脸上露出微笑。 「那么,根据刚才的解释,健作先生把宝特瓶带进寝室代替热水袋使用就相当合理了。」 「是啊。如此一来,毛巾跟橡皮筋的用意也就很明白了。不过等一下,宝特瓶热水袋要怎么跟桐山健作的死亡之谜串起来呢?」 「是,这正是接下来才要进行的推理。」 银框眼镜底下,影山的眼眸变得更闪亮了。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假设健作先生窝回寝室之后,才突然决定自杀好了。自杀用的氰酸钾也已经拿到手了。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子,那么,为什么健作先生要用热水袋的里的热水来吞下毒药呢?」 「这……这个……」 「自我了断的行为,对本人来说应该是神圣无比的仪式才对。相较之下,热水袋里的热水,最普遍的用途,充其量是在隔天早上顺便拿来洗脸。虽说这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是健作先生却把热水袋的热水倒入茶杯里,用来吞服毒药!以自杀者的心理来说,这是极不合理的事情。」 影山缓慢地摇摇头,然后以平静的语气道出结论。 「因此健作先生并不是自杀,而是被某个人下毒杀害了。」 6 面对屏住呼吸的丽子,影山接着解释: 「如同风祭警部所猜想的,犯人恐怕在胶囊上动过手脚,掺进了氰酸钾吧。健作先生在厨房里将那个胶囊当成感冒药吞服下去。然后他带着装有热水的宝特瓶与橡皮筋回到寝室。寝室里大概原本就有毛巾吧。他拿毛巾包裹宝特瓶,并以橡皮筋固定住,就这样完成了一个宝特瓶热水袋。接着,他抱着宝特瓶热水袋钻进被窝里。可是在那之后不久,胶囊在胃中溶解,毒素蔓延全身,杀死了他。在临死前的痛苦挣扎中,他很可能抓着宝特瓶、用力拉扯着包覆在外的毛巾吧。所以橡皮筋才会断掉飞到墙边,毛巾与宝特瓶也才会散落分开——」 「那是上午十点过后发生的事情吧。然后犯人怎么了?」 「健作先生死亡后,犯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并试图将之伪装成自杀。不过说的好像很难,其实也只是动点小手脚而已。犯人把装氰酸钾用的容器扔在现场,然后拾起掉在床边的宝特瓶,将水倒进茶杯里。只要这么做,就能让现场变成像是健作先生在寝室内自行服毒的样子——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犯人的行动之中有个大失误。」 听完影山的问题,丽子马上回答: 「犯人误以为掉在现场的宝特瓶是拿来装饮用水的,所以才会将水倒进茶杯里。这就是犯人的失误。」 「您说得是。」影山用力点了点头, 「而从这点便能找出杀害健作先生的真凶身分。」他随即大胆地宣告:「此时应当注意的是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丽子带着讶异的表情反问。 「等一下,毒杀事件跟不在场证明无关吧。因为犯人可以事先在胶囊里下毒……」 「不,我说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关于毒杀的不在场证明。而是犯人将宝特瓶里的水倒进茶杯时的不在场证明。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在现场拾起宝特瓶之际,如果里头是很烫的热水,犯人会误以为那是饮用水吗?」 「原来如此。撇开很烫的茶不谈,很烫的热水绝不会被人当成饮用水。不过,会不会因此察觉那是热水袋就很难说了。」 「您说得是。可是犯人却错以为那是饮用水。换言之,犯人触碰宝特瓶时,里面的水已经不是热水了。想必已经彻底冷却,变成常温的冷水了吧。」 丽子默默点了点头。影山的推理总算渐入佳境。 「那么,做出这种误判的犯人是谁呢?这时就要看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了。首先,桐山和明在上午九点前往国分寺的餐厅上工,然后外出采买。如果他在那之后也一直待在店里的话,要对现场动手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是犯人。」 「没错。那么妻子贵子呢?」 「桐山贵子于上午十点跟邻居太太一起出门练习茶道。如果她要对现场动手脚的话,那就是在健作先生死亡后不久,也就是在十点过后邻居太太过来接人之前动手。可是,那时候宝特瓶里应该还是热水才对。贵子并不是犯人。」 「那么女儿美穗也一样罗。她在上午十点半跟朋友一起去学校。因为之前都待在屋里,这段期间内她是有办法对现场动手脚。不过在十点半的时间点上,宝特瓶内的水不可能冷却至常温。」 「我也有同感。这么一想,有可能产生这样的误会的人物,只有健作先生死亡后数小时,仍旧留在桐山邸内的两名女性。也就是桐山信子夫人或帮佣相川早苗两者之一。」 「嫌犯缩小至两人了呢。那么真凶是谁呢?」 「辨别真凶的关键在于消失的白猫。这次事件是他杀,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了。这样的话,大约一周前下落不明的白猫,应该就是犯人预先准备好的『自杀的借口』。失去重要的家猫而意志消沉的老人突然寻死——为了让众人相信这种平凡无奇的故事,犯人把猫藏了起来。然后在事件爆发后,犯人立刻放走藏起来的猫。也就是说,大家以为行踪不明的猫,其实还躲在桐山邸的某个地方。照这样说的话,把猫藏在宅邸里的会是谁呢?」 「通勤的帮佣办不到吧。」 「如果是通勤的帮佣,她应该会把猫带回自己家里,再把它丢得远远的才对。可是犯人却没有这么做。说不定,她自己对小白也相当依依不舍,所以才会只把它藏匿起来大约一个礼拜——」 「是啊。的确,事情似乎跟影山说的一样呢。」 有了信心的丽子自行道出最后的结论:「犯人是信子夫人。」 「恐怕就是如此。信子夫人杀害了不肯脱手农地的丈夫,试图用这笔遗产重振儿子的餐厅。」 像这样结束了事件的解谜后,影山静静行了一礼。 丽子暗自赞叹影山如常的敏锐。她心想,明天早上得要以关系人的身分重新审讯桐山信子了。 面对这样的丽子,影山用讨好的语调询问: 「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希望这番推理有助于您的安眠。」 「你说安眠?哪里的话。」 披着睡袍的丽子,气势汹汹地从床边起身,对管家下令:「影山,去准备宵夜。我今晚没吃晚餐,肚子都饿扁了。对了,就吃宝生家特制的芡汁炒饭好了。」 「时间都这么晚了……那个,您身体还好吧?我记得您不是感冒了吗?」 「感冒?」丽子突然想起来似地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额头上。「这么说起来,好像好了呢!」 原来如此,影山说得对,事件获得解决似乎真的是最好的特效药。 面对这样的丽子,影山露出挖苦的笑容,行了一个礼。 「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大小姐——」 第一话 请勿给予犯人毒药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路过的汤 录入frente 1 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但是还是得不厌其烦的再说一次。「宝生集团」是一个从钢铁、电力、精密机械,到食品、药品、钓鱼用品,甚至是报章杂志及本格推理小说等等,各种产业无不涉猎的巨型复合企业。而财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城池·宝生邸,则是坐落东京西边的国立市一隅,以占地广大到几乎让附近人家感到困扰而闻名。 被高耸围墙所包围的宽广建地里,矗立着风格独具的西洋建筑,有时髦的别馆、诡异的仓库、无用的喷水池;庭院里还有两只鸡、还有狗有马有鹿,还有大象与长颈鹿悠然地吃草,还有狮子恣意地来回奔跑——种种谣言不断的在国立市市民之间流传。不过,这些当然都只是都会传奇罢了。任谁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有什么是插科打谭的闲话。对于大多数市民而言,宝生邸内部一直是个无法窥探的秘境。 三月下旬的某个早晨,宝生邸庭院内的樱花正开始绽放的时候。 在挂着帐幔且缀饰着华丽蕾丝的床——也就是所谓的「公主床」上醒来后,宝生丽子突然「哈啾!」地打了一个很没有大小姐风范的夸张喷嚏。 嘶嘶——丽子才吸了几下鼻子,随即又补上锦上添花的一发。「嘿啾!」 丽子把羽绒被子拉到睡衣的胸口前,「呜呜,好冷。」肩膀不禁颤抖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刚才的喷嚏也太不可爱了。」 身为富豪千金之人,即便是突然打个喷嚏,也得讲究气质。可不能跟那些口沫横飞噪音惊人的中年男子等同而论。再说—— 若是被那男人看见自己失态的一面,到时候又免不了会招来一阵嘲弄了。 「只有这点绝对不能容许……我得小心才行。」 这么告诫自己后,丽子摇响床边的摇铃,唤来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其实指的是侍奉宝生家的年轻管家·影山。摇铃才响不到五秒,身材高瘦、戴着知性的银框眼镜、搭配西装打扮的管家,已经来到丽子寝室的门口,敲了敲门。 「早安,大小姐。」一踏进寝室内,管家首先对床上的丽子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他面露警戒的环顾床铺周遭。「…………」 「怎么了?影山。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什么。」影山以沉稳的语气说:「只是,刚才走在走廊上时,我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仿佛中年大叔般的嘶吼声,为了慎重起见,我必须提高警觉。」 「喔、喔喔……」讨厌啦,那个「大叔般的嘶吼声」难不成是在说我吗?我打喷嚏很像大叔吗?丽子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这、这里可没有什么老头子或大叔喔。一定是爸爸在他房里打喷嚏的声音啦。」 「原来如此。的确,老爷是不折不扣的大叔了……」 影山对雇主做出了略嫌欠缺敬意的发言:「话说回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大小姐。」 「当然,就是有事才会叫你啊。」丽子故意可爱地轻咳几声。「我好像感冒了,早餐就吃粥好了。还有,把体温计拿来。我一定发烧了……咳,今天工作要不要请假呢……」 这么说道,丽子斜眼确认一下管家的反应。可是影山的侧脸只看得到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 过了一会儿,在宝生家的餐厅里— 「若是大小姐真的如您所想的感冒了,那恐怕是因为今天早上气温骤降的关系吧。这正是人家常说的花冷(※日本气象用语,意指樱花绽放的初春天气多变,冷气团会突然南下导致气温骤降。)。昨天之前,还是带有春意的宜人气候,到了今天突然变得像是回到隆冬一般的寒冷。」 影山这么说着,同时以优雅的动作将盛在托盘上的早餐摆放到丽子桌前。 丽子注视着冒出蒸气的中式咸粥,表情依旧无精打采。听到「哔」一声的电子音后,丽子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体温计,随即口气平板地念出液晶荧幕上的数字。 「三十七点……哇,三十七点二度!」丽子睁大眼睛,得意似地将体温计拿给身旁的管家看。「你看,影山。我猜得没错,果然发高烧了。这下子,今天是不可能去上班了。毕竟,烧到三十七点二度了呢!」 不过影山却对丽子投以冷静——应该说是冷淡的视线。 「恕我冒昧,大小姐。只因为三十七度出头的发烧就想请假,这简直跟讨厌上学的国中生没什么两样。再怎么说,大小姐也是身为公仆的警察。若是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就请假的话,市民们会在背地里指责您为『税金小偷』喔。这样好吗?」 「这、这样当然是不行啊……」不过,你说「跟国中生没什么两样」是什么意思啊! 丽子不满地鼓起脸颊。这样的她,职业正是警察。而且还是任职于警视厅国立市警署、货真价实的现任刑警。的确,只因为低烧就旷职,这不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可是,你也不用说成是『税金小偷』吧?毕竟国立市缴最多税的,就是宝生家呢……」 丽子说出乍听之下似乎很有说服力,但实际上却又狗屁不通的辩驳,「我知道啦,我去上班总行了吧。」然后怨叹了一声,拿起汤匙。「哼!今天一整天我要勤奋工作,如果回家之后突然因为高烧而倒下的话,那全都是你害的!」 强词夺理的同时,丽子机械式地把早餐的粥吞进肚子里。 影山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这个模样的丽子。 于是,丽子忍受着「高烧」,今天也照常到国立市警署上班去了。 丽子身穿黑色裤装,配上黑框的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打扮得十分朴素。外观活脱脱就是个平凡的新人女刑警。谁也猜不到她会是宝生家的千金大小姐。况且,聚集在国立市警署办公室内的男刑警们个个粗枝大叶,完全缺乏观察力与服装品味,所以谁也没有察觉到丽子的真面目。在他们眼里看来,burberry的裤装与armani的眼镜,看起来全都像是在「丸井国分寺店一带买来的东西」。 ——现在才放马后炮批评是不太厚道啦,但是,这些人居然还能当上刑警啊。 丽子对这些过于平庸的同僚们感到愕然。 在这些人的围绕下,丽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不过很理所当然地,她脑袋昏沉,身体佣懒,喉咙干渴,双眼仿佛弃犬般水汪汪的。等到午休时间,她重新测量体温,竟然高达三十七点三度!丽子开始认真地考虑请假早退事宜。 看来今天顶多只能适度地假装整理文件(意思是不必认真的整理文件),然后赶快回家了。丽子一心等待着傍晚的到来。 然而,倒霉的事,总会在倒霉的时刻来临。 国分寺发生事件的第一手通报传到国立市警署,是下午两点的时候。 丽子只好鞭策着热烘烘的身体,冲出办公室。 2 丽子前往的地方是国分寺西区。被称为恋濩的这一带,是保留着武藏野风貌的宁静住宅区。附近有座被取了「山」这种神秘昵称的杂树林,而且到处还残存着以前的菜田。 事件现场为一栋日式住宅,巨大的瓦片屋顶令人印象深刻。几名制服巡警正在保存迹证时,丽子与同僚们乘着巡逻车赶到了现场。确认过写着「桐山」的门牌,丽子便穿过气派的桧木大门进入玄关,在巡警的带领下,往宅邸深处前进。 「就是这里。」巡警指向半开的门。 丽子很有气势地打开那扇门进入房内,结果眼前出现的并非浑身是血的尸体—— 「嗨,早啊,小姑娘。今天 特别冷呢。」 是风祭警部。见到讨厌的上司出现,丽子差点忍不住想掉头就走。 警部照例一身刺眼的白色西装,此外还套着黑色大衣,系上红色围巾。这正是他今年冬季的典型穿着。 说不定会被误认戍黑道老大,因而成为火拼子弹下的牺牲品喔——差点脱口提出多余的忠告的丽子,还是恭敬的低头行礼说:「您、您辛苦了,警部。」 风祭警部乃是国立市警署中首屈一指的精英刑警,年纪轻轻才三十几岁就拥有警部的头衔。他的真实身分其实是「速度快,但缺点却是容易坏」的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创业家的少爷。简而言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当上了精英警官。俗话说不知人间疾苦,就是像他那样子吧?丽子这么心想,完全无视于自己的出身。 顺带一提,在仅仅一个月前的事件中,将丽子从穷途末路的大危机之中拯救出来的就是这位风祭警部。就这层意义上而言,他无疑是丽子的「救命恩人」。然而在丽子心中,这个事实却是充满耻辱的记忆。那正是她想要抹消的过去——也就是所谓的「黑历史」。 只不过令丽子庆幸的是(另一方面也是警部的不幸),他的大脑似乎彻底遗漏了那段决定性场面的记忆。有些被害者遭受到强烈冲击而陷入记忆障碍,这种情况屡见不鲜。警部大概也是其中一例吧。 拜此所赐,丽子与风祭警部的关系至今始终没有丝毫的改变。 「话说回来,警部,您今天不是轮休吗?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看到您,我觉得好清静——不,是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呢。」 「这样啊。对不起,让你感到寂寞了。」 「…………」这是风祭警部特有的自恋风格。这男人真的丝毫没有改变。 「今天我不是轮休,而是请了有薪假。其实我一早就发了高烧。以这种状况实在是禁不起繁重的勤务。咦?你问几度——三十七点二度喔。怎么样?确实是高烧对吧?」 「……三十七点二度。」丽子皱起眉头,然后露出得意的微笑。「——嘿嘿。」 哇——我赢了!这次绝对是我赢!毕竟我没有请假嘛! 丽子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 「不过,既然有重大事件发生,当然就不能继续请假了。所以我才取消了有薪假,赶来现场。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如何?宝生。今晚下班后,要不要跟我在能欣赏夜景的高级餐厅共进道地的法式料理……」 「警部,闲聊就到此为止,可以赶快进行事件的调查吗?」 「这、这个嘛,你这么说的确也是。」 晚餐的邀请被回绝后,警部脸颊微微抽动着望向室内。丽子也从警部背后定睛凝视现场。 那是男性的寝室。木质地板上摆放了一张结实的木床。旁边有张小桌子。房间角落有台薄型小电视。显眼的家具就只有这些,房间整体给人一种简陋的印象。在这之中—— 床与桌子之间横躺着一位身穿睡衣的男性。头发全部花白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是个年龄大约七十几岁的老人。乍看之下没有外伤。既没有被刀械所刺,脖子上也没有缠着绳子。不过从那化为苍白的脸色看来,他显然已经断气了。 「唔,我听说是杀人事件才赶过来的,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死因是什么呢?」 警部歪头思索。丽子也谨慎地将视线扫过尸体及其周围。 老人死时消瘦的身躯弯成了「く」字型。在半开的嘴角周边,遍布着他的呕吐物。老人可能是在剧烈呕吐之后才死亡的。 将目光移向床上时,可以看到枕边有手电筒与收音机。被子凌乱地掀起了一半。黄色毛巾随意放置在垫被上。床边的桌上有一支五百毫升的宝特瓶及茶杯。宝特瓶内装了八分满的透明液体。虽然标签被撕掉了,但内容物看起来好像是水。往茶杯内一看,里头也残留着少许透明液体。 然后丽子与警部稍微蹙着眉头,凑近一点端详老人的尸体。 在那一瞬间,杏仁味窜进了丽子的鼻腔。氰酸性毒物会散发独特的杏仁味,这点法医学的教科书上一定都会教。照这么看,难道这是氰酸—— 「是氰酸钾!」风祭警部大叫一声,马上往后跳开,并且对丽子提出警告。「小心啊,宝生!最好不要随便把脸凑过去。那个茶杯跟宝特瓶也不能碰。毕竟有误触氰酸钾的危险性啊——嗯嗯,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知道了,这个老人是被氰酸钾毒杀的!」 「…………」什么氰酸钾氰酸钾的,也不用像个笨蛋似的,老是同一句话一直说个不停吧…: 丽子怀着败兴的心情反驳说:「警部,氰酸性毒物不等于氰酸钾喔。再说,就算真的是氰酸钾致死的,那也未必是他杀吧?老人也很有可能是服毒自杀呢。」 「自杀?」警部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当、当然。我是考量过这种可能性之后,才又提出了他杀的推论喔。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虽然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如此,但丽子还是说:「原来如此,警部说得是,这起事件似乎有必要朝自杀及他杀两个方向进行调查呢。」 她完美地为警部打圆场。像这样克尽部下的职责是很累人的。 撇下叹了一口气的丽子,警部自顾自地询问站在一旁的本地巡警。 「对了,这位老人的身分是?」 「是。这位老人名叫桐山健作,是这个桐山家的当家——」 根据中年巡警的说明,桐山家是家世悠久的农家,祖先代代都在恋洼从事农业。听说他们在宅邸周边持有耕地,桐山健作本人也从事农耕。顺带一提,农业是国分寺不为人知的地方产业。特产是土当归,丽子没有吃过。 「不过——」巡警接着解释。「健作先生也不敌岁月的摧残,在去年就已经不再务农的样子。毕竟儿子夫妻无意继承农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桐山家的家庭成员是?」 「住在宅邸里的有健作先生与其妻信子女士、儿子夫妻,还有就读大学的孙女,是个五人家庭。此外,还有一名通勤的帮佣与一只家猫。」 听说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妻子信子。既然如此,应该先找她来问话吧。于是丽子与警部把桐山信子叫到了其他房间。 桐山信子今年六十九岁,是个身材消瘦的老妇人。面临丈夫的骤逝,她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是带着僵硬的表情出现在刑警们面前。 无论什么都请尽管问,信子夫人摆出毅然决然的态度说。风祭警部以多疑的眼神注视着这样的她。凡事都很单纯的他,是那种会老实相信「第一发现者就是头号嫌犯」的人。 「可以请您先说明一下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听完警部的发问,信子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以压抑情感的语气回答: 「因为外子有点感冒,今天吃完早餐后不久,又窝回了自己的寝室里。他好像吃过药就睡了。为免打扰他的安眠,我刻意不接近寝室。可是过了下午一点之后,外子还是没有起床。我担心他中餐要怎么解决,便在下午一点半过后去敲外子寝室的门。不过外子并没有回答。我打开门往房里看时,寝室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 说到这里,信子夫人突然为之语塞,同时以有些做作的动作掩住了嘴。 警部带着冷漠的表情,向信子夫人进一步地询问详情。 「健作先生进入寝室的正确时间是几点呢?」 「我想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外子隔着起居室的窗子说『我感冒了,要在寝室里休息。 不要吵我喔』。我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这样在院子里继续做事。所以外子应该是在那之后就马上回寝室了。」 「健作先生进寝室后,您都没有去看过情况吗?」 「是的。我想说反正他只是在睡觉,而且外子也吩咐过『不要吵他』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拖到下午才发现啊。那么,你发现健作先生过世时做了什么呢?」 「当然是冲向倒卧地上的外子,然后摇晃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外子却毫无反应。而且外子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所以我忍不住大声惨叫……听到我的叫声后,帮佣的相川小姐也来到了寝室。相川小姐代我检查外子的脉搏。不过依旧是回天乏术。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我走出寝室。帮忙报警的也是相川小姐。」 「寝室的状况跟您发现尸体时一样吗?您没有碰过那张桌子上的宝特瓶或茶杯吧?」 「是的。宝特瓶跟茶杯,还有垫被上的黄色毛巾、枕边的收音机和手电筒一直放在原来的位置,我全都没有碰过。」 「这样啊。哎呀,那真是太好了。」风祭警部郑重地低下头,随即转向后方,在丽子的耳边悄声说:「那个现场有什么黄色毛巾跟手电筒吗?咦?有喔?这样啊,不,那就好。」 「…………」欠缺观察力的刑警,这里就有一位…… 丽子瞥了警部一个白眼后,便主动开口询问夫人。 「方便告诉我,您看过现场后的印象吗?看了健作先生那个样子,您是怎么想的?是他杀,还是自杀?」 面对丽子过于直爽的问题,信子夫人吓一跳似地瞪大眼睛。 「您说他杀?这是不可能的。难道您的意思是谁杀了外子吗?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根本无法想像。」 然后信子夫人以说服自己般的语气接着说: 「我想,外子会不会是自杀的呢?不,我也想不到什么导致外子自杀的线索,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觉得……」 3 丽子与风祭警部回到现场的寝室时,桐山健作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鉴识人员似乎把遍布尸体旁的呕吐物全都带走了,地板变得十分干净。宝特瓶跟茶杯也正在鉴识当中。 风祭警部在床缘坐下,摆出一副好像非常认真思考的姿势。 「今天早上健作先生说有点感冒,于是进了寝室。不过,其实他心里正考虑要自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他把宝特瓶的水倒进茶杯。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毒物放入嘴里,配着茶杯的水服下,终于如愿以偿地死了——」 警部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假设般用力点了一下头。 「唔。这么一想,原来如此,健作先生自杀也并非毫无可能。虽然没发现遗书,但是自杀时没留下遗书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你说是吧?宝生。」 「是,确实如此。」丽子姑且表示赞成,但同时却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容器不见了。装有毒物的容器消失到哪里去了呢?「那个,警部……」 当丽子正准备提出问题时, 「问题是容器!」警部打断她的话大叫道:「氰酸钾不是那种可以随手拿来拿去的东西。假使健作先生在这问寝室内服下了自己准备的氰酸钾,尸体旁边没留下容器就说不过去了。怎么样,宝生!」 「…………」虽然警部面露得意地这么问她,但由于丽子的想法也完全相同,她并不觉得特别钦佩。丽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您说得是,警部。」 接着警部慢吞吞地下了床,摆出匍匐姿势,开始仔细地搜索地面及床底下。他大概是在寻找消失的容器吧。莫可奈何之下,丽子也效法起上司的动作。 可是不管再怎么窥视,床底下还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相反地,丽子在墙边的地板上找到一条细长的棕色橡皮筋。「——警部,我找到了这个。」 「嗯?」警部把脸凑近丽子手指捏着的物体,并将眼见的事实如实地说出来。「什么啊,这不是断掉的橡皮筋吗?这种东西跟事件有什么关系吗?只是区区的垃圾吧。」 这个嘛,要说垃圾确实也只是垃圾啦。丽子把捡到的橡皮筋放在桌上,视线再度落向地面。 过了几分钟后,刑警们不惜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的执著,终于有了成果。 「我找到了,宝生!」 警部看着放在床边的薄型小电视的电视柜底下大叫。 被他当成战利品高高举起的东西,是个细长透明的筒状容器。是药盒。那原本是装药剂的容器,但也可以用来保管毒药。里头是空的,不过盒子底部可以看到残留有些许微粒。 警部以指尖弹开扣在本体上的盖子,将鼻头凑近盒子。 「错不了的,这就是氰酸钾的容器。健作先生自行服用了放在这个容器里的氰酸钾,然后丢掉盒子,喝下茶杯内的水。被丢弃的盒子滑过地板,藏进了这个电视柜底下。这样就说得通了。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是说得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丽子突然不安起来。 仔细一想,过去只要风祭警部发表合理的假设,到最后多半会证明那是错的。如果依据这个经验法则的话,桐山健作的死就不是自杀了。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杀人事件……不,是我想太多了吗……警部偶尔也会有猜中的时候吧……可是,之前都连续惨败,这次八成也…… 丽子越想越觉得桐山健作的死令人费解。 过了不久之后—— 丽子与风祭警部从微微打开的拉门后方窥探着桐山家大厅的情况。五名男女各自以不拘小节的姿势坐在宽敞的榻榻米房间内。丽子轻声对警部说明之前收集到的情报。 「健作之妻信子您知道吧。在她身边的中年男性是儿子和明。他在国分寺开了一家使用无农药蔬菜的有机餐厅,简单来说就是餐饮业者。顺带一提,和明是信子的拖油瓶,跟健作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喔,这情报可不能置之不理呢。」 「在和明身边,妆化得很夸张的女性是他的妻子,名叫贵子。她虽然是专业主妇,但家事大多丢给信子夫人处理,自己日复一日沉迷于个人嗜好与才艺练习。后面那个无聊的拨弄着头发的年轻女孩是独生女美穗。听说她今年才刚进女子大学,现在每天都忙着参加社团活动跟联谊的样子。」 「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吗?」警部把脸贴近拉门的缝隙问。 「您是说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吧。她叫相川早苗,如您所见是个帮佣。」 「原来如此,我清楚了。」警部将脸抽离拉门的缝隙,无聊似地喃喃自语,,「可是啊,健作先生十之八九肯定是服用氰酸钾自杀。就算对关系人进行讯问,感觉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喔,警部。而且,警部应该很喜欢这种情况不是吗?」 听了丽子带有嘲讽意味的一番话,风祭警部露出了美男子式的微笑。 「当然,我最喜欢了——那么要上罗,宝生。」 警部双手置于成对的门把上,啪一声地将两扇拉门迅速往左右拉开。丽子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如此招摇地强调自己的登场。 不过,在所有关系人的注目下走向大厅中央的风祭警部,无疑的心情很好。他宛如歌舞伎演员般瞪视着一千人等,然后开口这么说: 「桐山健作先生过世了,可能是服用氰酸性毒物而死——」 对警部这段发书迅速反应过来的是和明。 「是氰酸钾吧。爸爸服用了氰酸钾自杀对吧。」 「哎呀,请等一下。」警部装模作样地歪着头反问。「我 从来都没有说过健作先生是自己服毒喔。他杀也是极有可能的。另外,虽然这是枝微末节的小事,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得言明在先,氰酸性毒物可不等于氰酸钾。」 喔喔,不愧是专业刑警!真有两把刷子!这种与现实不符的错误氛围一口气在大厅里蔓延开来。刚才那个在拉门后头断言「十之八九肯定是服用氰酸钾自杀」的是哪一位啊?丽子暗自叹了口气。 「这、顺便请教一下。」和明语带颤抖地说:「家父大概是几点过世的呢?」 「关于推测死亡时间,据法医的看法是上午十点前后。由于信子夫人正好于上午十点与生前的健作先生交谈过,健作先生的实际死亡时间应该在十点过后不久……」 「上午十点!」还没听完警部所有的话,和明便放心地大叫:「太好了。这样的话,事情就跟我无关了。我在上午九点离开国分寺的店,外出采买。在那之后我也一直留在店里。员工们应该可以替我作证才对。」 「等一下,老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发出不满叫声的是妻子贵子。「只顾着主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想借此摆脱嫌疑不成?真是太狡猾了。这样的话,上午刚过十点的时候,隔壁家的太太也来接我,一起出门练习茶道去了喔。之后我就一直跟大家还有茶道老师在一起了。」 「妈妈,那能够算是不在场证明吗?」女儿美穗指摘说。「爷爷就是在上午刚过十点的时候死掉的喔。就算妈妈先喂爷爷吃下毒药,然后再出门练习茶道,那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听了这番毫无忌讳的言论,贵子吊起眼角尖声叫道: 「美穗,你说那什么话!妈妈怎么可能喂爷爷吃毒药呢?」 「就是说啊,美穗。不要随便怀疑家人。」和明也告诫女儿。「话说回来,上午十点的时候,美穗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你倒是很开心的在四处怀疑他人嘛!」美穗以完全符合时下女大学生的语气咒骂父亲。「我才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呢。上午十点的时候,我一直待在家中自己房间里。没记错的话,搭朋友的车一起去学校应该是十点半的事。之后我就一直跟别人一起待在大学里了。」 然后美穗一改粗鲁的口吻,转而面向警部。 「不过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并没有杀害爷爷。」 「唉,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啊……」 风祭警部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和明、贵子及美穗三人的睑。 「各位似乎误会了什么的样子。在本次事件中,就算再怎么主张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也毫无意义喔。毕竟健作先生是服毒而死的。假使是他杀的话,犯人只消事先在健作先生可能食用的东西里下毒就行了,并不需要在推测死亡时间的上午十点多出现在现场。下毒的时间可以是早上七点或八点,也可以是前一天晚上。不,搞不好在一周前就已经下毒了呢。比方说掺在健作先生平时服用的药物、维他命,或者是感冒药里……」 听了风祭警部所说的话,桐山家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另一方面,警部舍弃了刚才的「自杀说」,改口断定这是一起毒杀事件。他大概是认定这样会比较有趣吧。 于是之前还十分重视不在场证明的三人,态度突然急转直下。 「仔、仔细一想,不在场证明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因为爸爸是自杀死的啊。」 「就、就是说嘛,爸爸最近老是碎碎念说身体不好。」 「这么说起来,高龄者自杀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报纸上也常看到呢。」 面对这名为杀人嫌疑的惊涛骇浪,原本四分五裂的家族突然提升了凝聚力。 默默看着一连串闹剧的信子夫人,摇了摇头说:「真是可悲啊……」 这时,站在信子夫人背后的帮佣——相川早苗小姐轻声叫道: 「哎呀,这不是小白吗!你跑到哪里去了!」 相川早苗的视线投向刚才警部打开的拉门后方。丽子转头往那边一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里出现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猫。 大概因为是只白猫,才取名为小白吧。对了,桐山家的家庭成员之中,还包含了一只猫,丽子回想起来了。不过之前都没看到半点踪影…… 「嗨,你回来啦,小白。」和明抱起白猫向刑警们说明。「其实小白这家伙大概从一个礼拜前就失踪了。爸爸找了它好久,可是却哪儿都找不到——你说是吧?贵子。」 「是啊。爸爸很疼爱小白,每晚都抱着它睡觉。所以它不见之后,爸爸好像很落寞的样子。是这样没错吧?美穗。」 「嗯,爷爷曾说小自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好像已经放弃的样子——啊,说不定小白失踪也是爷爷自杀的原因之一呢。」 「嗯,这是有可能的。」和明一边点头,一边抚摸着猫的头。「高龄者失去宠物后失魂落魄,突然走上自杀一途——这种事情常发生吧?刑警先生。」 「唔——自杀的原因是走失的宠物吗?」 风祭警部右手拨起头发,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 「的确,这也并非毫无可能……」 4 结束大厅的讯问后,两名刑警坦诚地交换起彼此得到的印象。 「老人因为家猫走失而自杀,这的确是有可能的事情。难道真是自杀吗……」 「警部原本就说是自杀了。而且现场还遗留着毒物用的容器。」 「不过和明与贵子夫妻,还有女儿美穗,这三人的反应又该怎么解释呢?他们非但不为桐山健作的死感到哀痛,还拼了命地强调自己是无辜的。这样反而可疑啊。」 「的确,我们连问都还没问,他们就主动提出了不在场证明。所以说,真凶就在他们之中吗?」 面对丽子无心的提问,风祭警部就这样顺势借题发挥。 「嗯,是啊。就像你所说的,对健作先生下毒的真凶就在他们之中。十之八九绝对是这样没错。我的看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喔,宝生。」 「…………」丽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搭霸王车的计程车司机。可是这个国家没有法条可以取缔窃占部下发言的上司。丽子只能苦笑了。 顺带一提,丽子自己也难以判断桐山健作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儿子夫妻对死者的冷漠态度实在不值得赞赏,可是那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要自我保护而已。话虽如此,要断定是自杀感觉也太单纯了…… 不过经过讯问之后,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风祭警部针对本次事件,内心并没有明确的见解,只是一味地见风转舵罢了。不过,要说他一如往常,也确实是一如往常。 或许又是临时起意也说不定,这样的风祭警部带着丽子前往桐山邸的厨房。这时帮佣相川早苗正好在喂白猫吃猫食罐头。小白专心地大口吞咽着罐头饲料,看来是饿得饥肠辘辘的样子。 「啊啊,相川小姐,这下正好——哎呀,小白也在啊。」 警部大概是受内心的冲动驱使,而意图扮演「爱好动物又和蔼可亲的刑警」吧。明明也没多喜欢,他却一边说「嗨,可爱的小猫咪」,一边蹲在白猫面前逗弄似地伸出手指。 白猫喵地叫了一声——然后喀吱地咬了警部一口。看来它似乎把警部的手指误认成小热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似的。警部瞬间涨红了脸。 「不行喔,小白。」相川早苗斥责白猫。「那种东西就算吃了也不好吃喔。」 实际上好像也真的不怎么好吃的样子。小白呕呜地吐出警部的手指。 确认过自己的指头没有少掉一截,「……这、这猫真不可爱呢,哈哈哈。」警部露出僵硬的笑容瞪着小猫。 「是,刑警先生说得没错 ,小白这只猫实在不太可爱。」 嘴巴上这么说的相川早苗,似乎也是个不怎么可爱的帮佣。她的用字遣辞太辛辣了。 「喔,是这样啊。不过,从刚才在大厅里的对话听来,感觉健作先生非常疼爱这只白猫。甚至到了每天晚上要一起睡的地步。」 「这个嘛,谁知道呢?」出乎意料地,相川早苗一脸难以认同的表情。「我是每天通勤上班的帮佣,所以对晚上的情况不太清楚。可是就我所见,老爷感觉起来并没有那么疼爱小白。毕竟是共同生活的猫,老爷对小白是有一定程度的关爱,不过看越来并不像是特别喜欢的样子。」 「唔。也就是说,健作先生对猫的爱只有普通程度。他不爱猫是吧?」 「这个嘛,老爷还算是关心猫。」「所以是溺爱罗?」「不,只是关心的程度。」「意思就是溺爱嘛。」「不,老爷对猫并没有特别溺爱。」「健作先生不爱猫吗?」「不,老爷是关心猫的。」「你看,这不就是溺爱。」「不,老爷只是还算……」(※溺爱的日文为猫可爱がり,也可以解释为爱猫。) 「警部!」丽子不耐烦地插嘴说。「『溺爱』这个字眼可以用在猫以外的话题吗?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已。」 然后丽子代替警部向眼前的帮佣发问。 「健作先生对小白并没有投注太多的关爱。所以说,小白一个礼拜前行踪不明的事,跟健作先生的死无关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和明少爷他们都说是自杀,但小白失踪这点事情不可能对老爷的精神上带来多大打击。就算多少有些失落,也不可能走上自杀一途。」 「那么你是说本次事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罗?」 「这个嘛……」相川早苗一瞬间答不上话。「不,这我也不晓得。」 她摇了摇头。丽子研判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意义,于是结束了问话。 另一方面,警部尝试从不同的方向刺探。 「你最后一次看到生前的健作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呢?」 「就在老爷回到寝室前不久,我曾在这个厨房里见过他,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老爷是来吃药的。」 「药?」警部双眼闪闪发光。「那是什么药呢?是感冒药?还是其他常备药品?又或者是氰酸钾呢?」 「…………」吃下那种东西的话,人可是会当场死亡喔,警部。 丽子在心中吐槽着上司的发言——不,等等。我记得好像有方法可以让人服下氰酸钾却不会当场死亡,丽子转念一想。 「老爷吃的是感冒药跟降血压药。感冒药是市售的药粉,降血压药则是医生开的胶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警部显得异常兴奋,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帮佣。 「胶胶胶、胶囊!那那那、那个药放放放、放在哪里?」 面对咄咄逼人的警部,相川早苗僵住了脸,脚边的猫则是白毛倒竖。 「降血压药在那个冰箱里。是的,老爷习惯把每天要吃的药放在冰箱里保存。您要看吗?」 这么说完,她打开置于厨房角落的冰箱的门,取出塑胶制的药盒。收放在半透明容器内的是黄色胶囊。 「健作先生把医生开的胶囊以这种形式保存,并每天固定服用。可是这种保存方式太草率了,反而可说是让犯人更好下手……」 风祭警部沉思似地将手按在下巴上,「宝生!」然后劈头询问身旁的丽子:「你明白这个胶囊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吗?」 胶囊具有让药效延迟发挥的功能。即便是吃下一个挖耳杓大小的分量就会即刻死亡的氰酸钾,一旦包裹在胶囊里,吃下去也不会马上致死。就算健作先生于上午十点前在厨房吃下的药,等到十点过后才在寝室床上发挥药效,那也没有什么好感到不可思议的。只要利用这个胶囊,犯人便能轻易让健作先生服下剧毒。面临这意想不到的发展,丽子也不禁兴奋地开口。 「警部!犯人把毒药装进这个胶——」 「如果你不懂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宝生!犯人把毒药装进了这个胶囊里。不知情的健作先生以为是平常的降血压药,就直接吃了下去,然后回到寝室里。不久,胶囊在胃中溶解,毒药便蔓延健作先生全身——就是这么一回事。怎么样啊?宝生。我的推理之中有任何疑点吗?」 「……不,警部所言甚是。」 丽子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表示赞同。把任谁都想得到的经过,当成好像自己专属的独特推理,还洋洋得意的宣告,此乃风祭警部惯用的绝技。 警部看了丽子的反应之后心情大悦,重新转头面向相川早苗。 「健作先生吃完药后做了什么呢?」 「嗯……对了,老爷拿着宝特瓶离开了厨房。」 「你说的宝特瓶是放在寝室桌上的那瓶吧。」 「是,我想应该是同一瓶。老爷先拿着宝特瓶往起居室走去,然后好像隔着窗户对院子里的夫人说了两、三句话的样子。」 「『我感冒了,要在寝室里休息。不要吵我喔』,是这段对话吧。信子夫人之前作证过了。健作先生是在这之后回寝室的吧?」 「是的——」帮佣先点了点头,随即又像取消似地左右摇了摇头。「不,在回到寝室之前,老爷又一次来到了厨房。」 「喔,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这个……我想大概跟事件无关吧……」 「有没有关系交由我们来判断。无论什么事情都请尽管说。」 「是,那么。」相川早苗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老爷问我说『有没有橡皮筋?』,于是我把围裙口袋里的橡皮筋抽出一条交给老爷。老爷应声说『嗯,这个好』,就这样带着橡皮筋和宝特瓶往寝室去了。」 「什、什么,你说橡皮筋!」警部拉高嗓门叫道。「说到这个,现场的地板上确实遗留着一条断掉的橡皮筋……可是,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装水的宝特瓶可以猜到是要喝水用的,可是为什么要把橡皮筋带进寝室里呢?」 「这个嘛,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又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刻意过问……」 结果相川早苗并没有问起橡皮筋的用途,就这样目送着健作先生离去了。那就是她跟生前的健作先生最后一次见面的状况。 最新浮现出来的神秘证物是「橡皮筋」。丽子与风祭警部无法确实掌握个中意涵,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 在那之后,丽子也跟着风祭警部继续进行搜查。她不怕惹人嫌地一再讯问关系人,同时执拗地观察现场,几乎到了快要将现场状况烙印在脑海里的程度。此外,还跟警部没完没了地反复讨论。桐山健作是遭到杀害?还是自杀?他在临死之际要了一条橡皮筋的用意何在?在找不出答案的情况下,调查持续到了深夜。结果—— 今天一整天奋力工作的丽子一回到宝生邸,就因为高烧而昏倒了。 5 「你看,影山~~这全都是你害的~~」 丽子躺在「公主床」上把羽绒被拉到下巴处,发出软弱无力的呻吟。 这样的她,今晚以感冒药取代豪华晚餐,并以葛根汤代酒佐餐。舍弃布偶改抱着热水袋钻进被窝后,丽子将发高烧的责任强推给身旁的管家。 「都是因为你说什么税金小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啊?您是说体温从三十七点二度变成三十七点四度是我害的吗?」 影山神情自若地看着手上体温计的刻度,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 然后影山轻轻以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仿佛怂恿丽子似地开口。 「大小姐的 身体之所以会恶化,我想恐怕是今天的事件所致吧。既然如此,您不妨跟敝人影山谈谈如何?对大小姐而言,事件获得解决应该是最好的特效药才对。」 「才没这回事呢。就算事件解决了,我的感冒也不会痊愈。感冒跟事件又没有关系。毕竟我人在国立,事件却发生在国分寺嘛。」 「喔,舞台是在国分寺吗?那是在国分寺的哪里——」 「在恋洼住宅区的一角喔。没错,还有农田呢。被害者以前也从事农业。不过,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说是被害者。毕竟也有可能是自杀……」 嗯嗯,原来如此,影山适时地附和。 在管家这般诱导之下,最后丽子道出了今天事件的详情。影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听她说话。 不过现阶段丽子还无法解释事件的全貌。毕竟桐山健作的死还不能确定是杀人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影山再怎么以卓越的推理实力为傲,也不可能厘清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既然如此,至少听听看他对于自杀或他杀的判断也好。这是丽子最真实的心里话。 「——那么,你认为如何?影山。」丽子把事件从头到尾说完后,坐在床上询问影山的见解。「桐山健作是自杀?还是被杀的呢?」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教几点。」 影山不改沉着本色,开始发问。 「从大小姐的描述听来,健作先生跟儿子夫妻之间似乎处得不好的样子。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和明先生是信子夫人的拖油瓶吗?」 「这也有关系吧。不过主因好像是和明不肯继承桐山家的农业的关系。健作强烈希望和明能承袭自己的衣钵,为桐山家守住代代相传的田地。可是,和明却跑去经营餐厅。和明跟贵子之间并没有生下儿子,至于女儿美穗似乎也无意继承的样子。」 「所以健作先生最后终于放弃了代代相传的田地……」 「不对。的确,健作引退不再务农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打算卖掉田地的样子。听说健作的远亲之中,有个今年刚从农业大学毕业的男性,健作似乎考虑让那个人继承自己的田产喔。比方说,透过收为养子之类的方法。」 「这对儿子夫妻来说相当不利呢。分得的遗产可能因此大幅减少。原来如此……顺便请教一下,和明先生餐厅的经营状况如何?」 面对影山的问题,丽子压低声音回答:「听说已经火烧屁股了。」 简而言之,现在这个时间点,和明与贵子杀害健作的可能性相当高。听完丽子的回答,影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容我再问下去。关于毒物的种类,确实是氰酸钾没错吗?氰酸性毒物还有其他种类呢。」 「嗯,是氰酸钾喔。就结果来说,这点倒是和风祭警部的臆测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接着是下一个问题。现场的桌上放了宝特瓶跟茶杯,里头装的确实是水没错吗?就算外观是透明的,那也未必会是纯水吧。」 「当然,这点鉴识组已经调查过了。宝特瓶的内容物和茶杯里剩下的透明液体,全都是纯水,错不了的。」 「那我继续问了。宝特瓶的种类是什么呢?」 「啊?什么宝特瓶的种类,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宝特瓶的标签似乎被撕掉了的样子。这样的话,就算里头装的是水,宝特瓶也有可能本来是装其他饮料的容器。比方说,把喝完的乌龙茶宝特瓶拿来装自来水,重复利用,有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吧。桐山健作先生也有可能是这种人。」 「啊啊,你是说这个啊。的确,那个宝特瓶原本好像不是拿来装水的。瓶装水的宝特瓶多半是用柔软的材质做的,可是现场的瓶子不一样,是强度更高的硬质宝特瓶。那原本大概是装茶的宝特瓶吧——我说啊,你这是什么问题?宝特瓶的种类跟桐山健作的死无关吧。」 「不,这可大有关系了。哎呀,您还不明白吗?既然如此,请容我再问大小姐一个问题。」 这么说完,影山面对着躺在床上的丽子,以恭敬的口吻提出重大的问题: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起重大事件之后,大小姐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呢?难不成,您是故意的吗?」 「…………」 丽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她闭着嘴巴从被窝中起身,「影山,把睡袍给我。」这样干咳着对管家下令。丽子套上递过来的粉红色睡袍,摇晃着身体在床边坐下,缓缓地抓着枕头高高举起。 「影山——!」 然后呼唤着叛徒管家的名字,同时将枕头随着怒火一同扔出。 「呜!」以脸接下枕头的影山,伸手扶正被打歪的眼镜,说道:「请、请您冷静一点,大小姐。若是感冒继续恶化下去的话,恐怕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 「才不会影响呢!区区三十七度出头的热度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激动到连感冒病毒都会逃走的状态下,丽子一步步逼近影山。 「你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开什么玩笑。别看我这样子,跟以前相比,好歹我也进步了五公厘或是十公厘吧!」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大小姐。」 「你·少·罗·唆。」丽子面对着影山噘起嘴唇说:「啊啊,是喔。看来你已经知道这起事件是自杀或他杀了吧。这下正好,说来听听啊。」 然后丽子扑通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翘起脚来,向管家挑衅说道。 「好了,快说。要是你的推理说服不了我,我可饶不了你。」 影山无奈似地叹了口气,「遵命。」就这样站着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他缓缓地开口说了。 「虽然当着大小姐的面这么说,犹如关公面前要大刀,不过,毒杀事件其实非常棘手。有别于刺杀或绞杀,毒杀这种情况,犯人无须于事件发生的那一刻出现在现场。犯人可以事先在食物或食器上下毒,或是将毒物交给想杀害的人,谎称是药物。像这样自己吞下毒物而死,警方很难在事后判断被害者是自行服毒、还是被他人下毒。」 「没错。所以我才会伤脑筋啊。」 「那么,厘清事件的关键是什么呢?」影山微微勾起嘴角露出笑容,然后突然提出了奇怪的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您知道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是什么吗?」 「啊?你问我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两者都是『pet』吗?」 听了丽子简洁的回答,「原来如此。」影山好像被杀得措手不及似地,发出赞叹的呼声。 「很棒的回答。大小姐丰富的想像力,令敝人影山钦佩之至。」 「咦,所以我说中了吗?」 「不,您的答案跟我预想的不同。啊,还有装水的宝特瓶可以用来驱赶电线杆旁的猫等等——这些也不是我想听到的正确答案。慎重起见,请容我先声明。」 「啊啊,我正想说这个呢!」 丽子当真懊恼不已。她是个讨厌认输,玩猜谜时无论如何都想答对的女孩子。 「等一下喔,影山。先不要讲出正确答案……我一定要答对给你看!呃,猫跟宝特瓶,猫跟宝特瓶……」 「大小姐,很遗憾,时间到了。」 影山无情地这么说完,便暂时打断这个话题,转而提出其他疑点。 「让我们换个话题吧。关系人的证词有两派,包括健作先生最喜欢家猫小白,还有不怎么喜欢小白。您知道这部分证词的分歧,代表什么意义吗?大小姐。」 「那只不过是每个人的体会不同吧?」 「不,不光是这样而已。重点在于健作先生『每 晚都抱着小白睡觉』这一部分。因为每晚都抱着睡觉,家人才会觉得健作先生十分溺爱家猫。相对地,在每天通勤上班而不知此事的帮佣眼里,健作先生却不像是有多么爱猫的样子。是这样没错吧?」 「的确,或许真是你所说的这样——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影山。」 「每晚抱着猫睡觉的理由,这才是重点。以健作先生的情况来说,理由不是对猫抱有深厚的爱情。他对猫并不怎么眷恋。然而这样的健作先生却刻意每晚抱着猫睡觉。此举最合理且最现实的理由,我几乎只想得到一个。也就是说——」 影山竖起一根手指,堂堂正正地道出结论。 「抱着猫睡觉很暖和很舒服。既不用花电费,而且把身体弄暖入睡又不会感冒。健作先生抱着猫睡觉的理由恐怕就是这个。」 「咦,理由是这个吗?」丽子一时之间愣住了,不过她越想越觉得影山说的没错。「的确,猫咪的身体很温暖。尤其在冬天,或许更是方便。」 「不过遗憾的是,桐山家的小白大约一周前失踪了。」 「也就是说,这一个礼拜以来,桐山健作并没有抱着猫睡觉罗。」 「正是如此。此外,今早突然变冷,气温降到了这一阵子的最低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健作先生好像有点感冒的样子。所以用过早餐后,健作先生便吃了感冒药独自窝进寝室里。不过,总是与他共寝的小白依旧下落不明。这时,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某个东西,于是付诸实行了。」 「你说的某个东西是什么啊?」 影山仿佛摊开最后王牌般道出了那句话。「是宝特瓶。」 「在现场的那支吧。可是,装了水的宝特瓶要怎么用呢?」 听了丽子的问题,影山露出深感失望的表情。「啊啊,大小姐直到现在都还是误会了呢。健作先生在宝特瓶内装的并不是普通的水。」 「啊?影山,你在说什么啊?宝特瓶里面装的是水喔。鉴识组调查过了,所以错不了的。刚才我不是这么说过了吗?」 「不,无论鉴识组的调查结果为何,健作先生带进寝室的宝特瓶,里面装的并不是普通的水。」 「不要胡说八道了。如果不是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 面对丽子的提问,影山十分明快地回答:「是热水。」 「热水?」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丽子一瞬间目瞪口呆。 不是水,而是热水。虽然两者在科学上是同一种物质,但热水确实跟水不同。「不过,为什么桐山健作要在宝特瓶里装热水带进寝室呢?是要喝吗?」 「如果要饮用的话,应该会选冷水或温茶吧?」 「说得也是。那么为什么会是热水呢?」 「装了热水的宝特瓶,有个相当知名的使用方法。」 影山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出答案。 「就是热水袋的代用品。」 「热水袋?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丽子总算明白了。「桐山健作为了取暖而抱着猫睡觉。那只猫失踪后,这回他打算拿装了热水的宝特瓶代替猫抱着睡觉。这下我终于懂了。『猫跟宝特瓶的共通点是什么?』,刚才那道谜题的答案是『两者都可以当成热水袋的替代品』吧。」 「正确答案,大小姐。」 影山郑重地行了一礼,向丽子表示敬意。 「不过,虽然我是有听过基本原理,但宝特瓶真的能拿来代替热水袋吗?」 「是的。我听说,实际上还满多人拿装有热水的宝特瓶代替热水袋,抱着睡觉。以柔软的材质做成的宝特瓶装入热水时会受热变形,导致热水溢出。不过装茶饮的宝特瓶耐热性佳,就算装进热水也不易变形——只是!」 影山在丽子眼前竖起一根手指,恐吓似地提出重大将告。 「慎重起见,请容我提醒您,宝特瓶终究不是暖气设备。宝特瓶热水袋并非原本的使用方式,所以绝不推荐您这么做。如果大小姐执意要试的话,后果请自行负责。」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为什么我非得抱着宝特瓶睡觉不可啊!」 丽子抱着自己的热水袋大叫。顺带一提,丽子怀里的是宝生家祖先代代相传的白铁制热水龟。外头被套上了布套,还加上了头、脚及尾巴,整体造型看来就像只小绿龟。看着这个热水袋,丽子总算发现了。 「这么说来,现场的床上有条黄色毛巾。那会不会是拿来包裹宝特瓶热水袋的套子呢?」 「我认为事情就像您所猜测的一样。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大小姐应该已经想像出神秘橡皮筋的用途了吧?」 「这、当然,那还用说。」 这么说完,丽子连忙思考起来。橡皮筋嘛,嗯——……「对了!橡皮筋是拿来绑住包裹着宝特瓶的毛巾。只是把毛巾包起来的话,毛巾会在睡觉的时候松脱,所以必须用橡皮筋固定住。」 「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慧眼独具。」 影山说着肉麻的奉承话,脸上露出微笑。 「那么,根据刚才的解释,健作先生把宝特瓶带进寝室代替热水袋使用就相当合理了。」 「是啊。如此一来,毛巾跟橡皮筋的用意也就很明白了。不过等一下,宝特瓶热水袋要怎么跟桐山健作的死亡之谜串起来呢?」 「是,这正是接下来才要进行的推理。」 银框眼镜底下,影山的眼眸变得更闪亮了。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假设健作先生窝回寝室之后,才突然决定自杀好了。自杀用的氰酸钾也已经拿到手了。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子,那么,为什么健作先生要用热水袋的里的热水来吞下毒药呢?」 「这……这个……」 「自我了断的行为,对本人来说应该是神圣无比的仪式才对。相较之下,热水袋里的热水,最普遍的用途,充其量是在隔天早上顺便拿来洗脸。虽说这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是健作先生却把热水袋的热水倒入茶杯里,用来吞服毒药!以自杀者的心理来说,这是极不合理的事情。」 影山缓慢地摇摇头,然后以平静的语气道出结论。 「因此健作先生并不是自杀,而是被某个人下毒杀害了。」 6 面对屏住呼吸的丽子,影山接着解释: 「如同风祭警部所猜想的,犯人恐怕在胶囊上动过手脚,掺进了氰酸钾吧。健作先生在厨房里将那个胶囊当成感冒药吞服下去。然后他带着装有热水的宝特瓶与橡皮筋回到寝室。寝室里大概原本就有毛巾吧。他拿毛巾包裹宝特瓶,并以橡皮筋固定住,就这样完成了一个宝特瓶热水袋。接着,他抱着宝特瓶热水袋钻进被窝里。可是在那之后不久,胶囊在胃中溶解,毒素蔓延全身,杀死了他。在临死前的痛苦挣扎中,他很可能抓着宝特瓶、用力拉扯着包覆在外的毛巾吧。所以橡皮筋才会断掉飞到墙边,毛巾与宝特瓶也才会散落分开——」 「那是上午十点过后发生的事情吧。然后犯人怎么了?」 「健作先生死亡后,犯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并试图将之伪装成自杀。不过说的好像很难,其实也只是动点小手脚而已。犯人把装氰酸钾用的容器扔在现场,然后拾起掉在床边的宝特瓶,将水倒进茶杯里。只要这么做,就能让现场变成像是健作先生在寝室内自行服毒的样子——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犯人的行动之中有个大失误。」 听完影山的问题,丽子马上回答: 「犯人误以为掉在现场的宝特瓶是拿来装饮用水的,所以才会将水倒进茶杯里。这就是犯人的失误。」 「您说得是。」影山用力点了点头, 「而从这点便能找出杀害健作先生的真凶身分。」他随即大胆地宣告:「此时应当注意的是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丽子带着讶异的表情反问。 「等一下,毒杀事件跟不在场证明无关吧。因为犯人可以事先在胶囊里下毒……」 「不,我说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关于毒杀的不在场证明。而是犯人将宝特瓶里的水倒进茶杯时的不在场证明。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在现场拾起宝特瓶之际,如果里头是很烫的热水,犯人会误以为那是饮用水吗?」 「原来如此。撇开很烫的茶不谈,很烫的热水绝不会被人当成饮用水。不过,会不会因此察觉那是热水袋就很难说了。」 「您说得是。可是犯人却错以为那是饮用水。换言之,犯人触碰宝特瓶时,里面的水已经不是热水了。想必已经彻底冷却,变成常温的冷水了吧。」 丽子默默点了点头。影山的推理总算渐入佳境。 「那么,做出这种误判的犯人是谁呢?这时就要看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了。首先,桐山和明在上午九点前往国分寺的餐厅上工,然后外出采买。如果他在那之后也一直待在店里的话,要对现场动手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是犯人。」 「没错。那么妻子贵子呢?」 「桐山贵子于上午十点跟邻居太太一起出门练习茶道。如果她要对现场动手脚的话,那就是在健作先生死亡后不久,也就是在十点过后邻居太太过来接人之前动手。可是,那时候宝特瓶里应该还是热水才对。贵子并不是犯人。」 「那么女儿美穗也一样罗。她在上午十点半跟朋友一起去学校。因为之前都待在屋里,这段期间内她是有办法对现场动手脚。不过在十点半的时间点上,宝特瓶内的水不可能冷却至常温。」 「我也有同感。这么一想,有可能产生这样的误会的人物,只有健作先生死亡后数小时,仍旧留在桐山邸内的两名女性。也就是桐山信子夫人或帮佣相川早苗两者之一。」 「嫌犯缩小至两人了呢。那么真凶是谁呢?」 「辨别真凶的关键在于消失的白猫。这次事件是他杀,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了。这样的话,大约一周前下落不明的白猫,应该就是犯人预先准备好的『自杀的借口』。失去重要的家猫而意志消沉的老人突然寻死——为了让众人相信这种平凡无奇的故事,犯人把猫藏了起来。然后在事件爆发后,犯人立刻放走藏起来的猫。也就是说,大家以为行踪不明的猫,其实还躲在桐山邸的某个地方。照这样说的话,把猫藏在宅邸里的会是谁呢?」 「通勤的帮佣办不到吧。」 「如果是通勤的帮佣,她应该会把猫带回自己家里,再把它丢得远远的才对。可是犯人却没有这么做。说不定,她自己对小白也相当依依不舍,所以才会只把它藏匿起来大约一个礼拜——」 「是啊。的确,事情似乎跟影山说的一样呢。」 有了信心的丽子自行道出最后的结论:「犯人是信子夫人。」 「恐怕就是如此。信子夫人杀害了不肯脱手农地的丈夫,试图用这笔遗产重振儿子的餐厅。」 像这样结束了事件的解谜后,影山静静行了一礼。 丽子暗自赞叹影山如常的敏锐。她心想,明天早上得要以关系人的身分重新审讯桐山信子了。 面对这样的丽子,影山用讨好的语调询问: 「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希望这番推理有助于您的安眠。」 「你说安眠?哪里的话。」 披着睡袍的丽子,气势汹汹地从床边起身,对管家下令:「影山,去准备宵夜。我今晚没吃晚餐,肚子都饿扁了。对了,就吃宝生家特制的芡汁炒饭好了。」 「时间都这么晚了……那个,您身体还好吧?我记得您不是感冒了吗?」 「感冒?」丽子突然想起来似地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额头上。「这么说起来,好像好了呢!」 原来如此,影山说得对,事件获得解决似乎真的是最好的特效药。 面对这样的丽子,影山露出挖苦的笑容,行了一个礼。 「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大小姐——」 第二话 请勿在这条河川内溺水 1 那是大学大道上的樱花已过盛开期的时序。随风飘舞的花瓣,宛如雪片一般洒落地上,连黑漆漆的柏油路面都被染成了可爱的粉红色。在这般雅致的景象中—— 有辆车蹂躏着可爱的花瓣,在国立市的街道上疾驰。一辆全长七公尺的豪华礼车。这八成是这个城市里格调最高,最华丽优雅,同时也是最细长的自用车了。那是住在国立市内的世界级大富豪·宝生家所拥有的凯迪拉克。如果在国立市遇见了凯迪拉克豪华礼车,最先联想到的总是宝生家。 在这辆豪华礼车的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是侍奉宝生家的司机兼管家·影山。他斜眼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樱花树,同时以一本正经的语气朝着身后说道。 「大小姐,您看看,好漂亮的樱吹雪啊。」 可是后头却无人回应。影山透过后照镜窥探车厢的情况。坐在后座上的宝生家独生女·宝生丽子,手指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就这样低着头,简短地回答:「——不用了。我再也不想看什么樱花了。」 丽子使性子似地左右甩甩头。她身穿黑色裤装、配上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打扮得非常朴素。这是丽子工作时的固定装扮。丽子的职业是警官。尽管身为富豪千金,她却是在国立市警署上班的现任刑警。也就是公仆。 「啊啊,可是……我也真是的。」 丽子在后座抱头回想昨晚的失态。 地点是在吉祥寺的井之头公园。在这个季节里,相较于东边的上野公园,位于西边的井之头公园更受人青睐,那是许多学生、上班族、工人、公务员、乱七八糟的鬼魅魍魉都集中在此,龙蛇杂处举杯畅饮的赏花圣地。 不可免俗地,丽子也跟大学时代的社团朋友一起来到了这充斥着赏花客的公园。 在盛开的樱花下,丽子与老友们围坐成一圈以啤酒「干杯!」,接着又就着烧酒「干杯~~!」。等到拿起日本酒「干杯~~!」时,丽子已经口齿不清了。在心情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时代的同时,她也忘了自己现今所从事的职业。 不过另一方面,满是赏花客的公园内,也是醉汉与失控的年轻人们大发酒疯的混沌空间。对年轻女性做出喻矩行为的男性多如过江之鲫。 出现在丽子面前的,是个看起来像学生,浑身散发酒气的轻浮男。 一起来喝嘛,大姐——那男人厚着脸皮地逼近过来。丽子三番两次地挥开他的脏手,到了第四次时,丽子紧抓住他伸来的右手,宛如拧抹布般猛力一扭,「嘿!」地大声吆喝,同时将男人朝后方抛掷。轻浮男一瞬间飞上半空中,画出漂亮的抛物线,一头栽进了井之头池塘里。 瞬间周围一片死寂,不久涌现出欢呼声与掌声。丽子则是回以胜利手势,不知是否误会了现场的情况。而那些惊慌失措的朋友们,连忙抱着她离开公园。 之后的事情,丽子全都不记得了。醒来时丽子已经躺在宝生家的床上。掉进池子里的轻浮男在那之后怎么了,这点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因为这个缘故,今早丽子很怕打开电视看新闻…… 所幸,并没有任何电视台在报导「井之头公园发现浮尸!」的新闻。昨夜的遭遇,似乎在丽子与伙伴们的通力合作下,成了一场「完全犯罪」。不过—— 「那可不是现任警官应有的行为呢……」 讨厌的记忆与宿醉让丽子揪起脸来。仿佛要安慰她似的,「请您放心,大小姐。」驾驶座上的管家郑重地开口。 「就算那名被害者出面指控,要求追究大小姐的责任,令尊清太郎老爷也会竭尽全力,把大小姐寡廉鲜耻的行为像是搓丸子一样搓掉。大小姐根本无须担心大难临头。」 「啊,对喔。」丽子放心地抬起头来。「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没必要烦恼嘛。因为我爸爸是有钱人——你是白痴吗!」 丽子痛骂管家,「问题不在这里!」然后不耐烦地在座位上翘起了脚。「影山,你好像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安慰失落的我嘛。明明可怜的大小姐正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之中……」 「这也没什么,任谁都难免会在酒会上做出一、两件寡廉鲜耻的行为啊?」 「我说啊,你不要老是把『寡廉鲜耻的行为』挂在嘴巴上啦!这样反而更让人受伤!」 遵命,影山带着表面殷勤但实则无礼的态度回答。本应是忠仆管家的这个男人,竟然毒舌痛批身为大小姐的丽子,如今已成了宝生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话说回来,大小姐,已经能看到多摩川了。现场差不多快到了。」 「不用你说,我看也知道是多摩川。找个适当的地方停车吧。」 丽子从窗户望向晨光下闪闪发光的多摩川河面。这是一幅令人心情平静的祥和光景,不过根据今天早上接获的通报,这条河沿岸附近似乎发现了离奇死亡的男性尸体。 影山把豪华礼车停在离现场有段距离的河岸道路上。如果搭乘这辆车直接抵达现场的话,那群为低薪所苦的调查员们将会萌生惊讶与嫉妒之心,导致现场警方士气低落。 影山下了驾驶座,为丽子打开后座的车门。丽子仅在此时对他展露符合富豪千金风范的优雅微笑。「——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期待您大显身手。」影山也恭敬地低下头。「请您事后再沉浸在自我厌恶之中。当您注意到在现场以平常的大小姐之姿,光明正大摆出旁若无人的态度是否恰当之后。」 「也对,我会这么做的——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无视目瞪口呆的丽子,影山带着清爽的表情回到了驾驶座上。一瞬间之后,豪华礼车大肆散播着废气与尘埃,飞也似地逃离丽子身边。 独自被留下的丽子后知后觉地挥舞着拳头,对远离的豪华礼车大叫: 「谁旁若无人啊!你知道我在现场有多么客气吗!」 抚过河面的春风,抹去了丽子悲痛的叫声—— 2 事件现场位于国立市与立川的交界一带。大批巡逻车与警官涌进了分隔河岸与住宅区的一条堤道。周边围绕着两、三层从附近跑来看热闹的民众。丽子拨开人墙抵达了现场。 丽子一穿过印有「keep out」字样的黄色封锁线,眼前马上出现制服巡警。丽子套上白色手套,同时警戒似地环顾着周围。 「——风祭警部呢?」 在这边。这么说道,巡警便把丽子带到堤道旁的小草丛。大约三块榻榻米大小的空间里,高及成人腰际的草木繁茂生长。草丛后方似乎是陡峭的斜坡,前方可以看得到宽广的河岸。 丽子往草丛内窥探。老实说,除了拿来丢弃坏掉的电视以外,这个空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结果不出所料,她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台非法弃置的电视。旁边则是一名遭到非法弃置的年轻男子。男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已经死了。 丽子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看到尸体的关系。在这方面丽子可说是累积了身经百战的经验。她惊讶的是那具尸体穿着刺眼的白色西装。就丽子所知,国立市周边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异常的衣着品味。 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的精英刑警。同时也是丽子直属上司的他。 「风风风风、风祭警部!」丽子瞬间理解了一切。「啊啊,终于……」 「什么『终于』啊?小姑娘。」 听到背后传来呼唤,丽子忍不住「哇啊!」地发出没形象的叫声。然后她再度瞬间理解了一切。仔细一想,风祭警部才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 丽子若无其事地转身,带着最完美的假笑向 上司打招呼。 「您在这里啊,警部。总觉得有点失望——不,是松了口气。」 「唔,我姑且就不过问你是误会了什么吧。」 对于警部贴心的关怀,丽子感激地行了一礼。然后她重新观察起尸体。 年纪大概二十五岁以上。五官端正,肌肤晒得黝黑。不知道是不是朝露的关系,染成棕色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体格不胖不瘦,缺乏特征。不过,独特的衣着品味倒是为这个男人增添了不少特色。西装的颜色如同之前所说明的,搭配上紫色衬衫,以及红色的袜子。腰带跟鞋子不晓得是蛇皮还是鳄鱼皮制的,总之就是散发着爬虫类的色彩。 比较过自己的白色西装与尸体的装扮后,警部突然揪起脸来。 「你该不会把这个被杀害的男人误认成我了吧?」 「…………」您的推理真是一针见血啊,警部。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尽管这么心想,丽子还是顾虑着上司的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名男性可以视为他杀吗?乍看之下并没有显著的外伤呢。」 「这倒也是。好像也不是被勒死的,难道又是毒杀吗?」 受到警部的发言刺激,丽子将脸凑近尸体。刹那间,微微的酒精味窜进她的鼻腔里。看来这名男性死亡前似乎喝了相当多的酒。如果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那就不是他杀,而是单纯的病逝了。 「也罢。总之,要查明死因不是我们,那是医生的工作。」 风祭警部停止追究死因,接着检查尸体的口袋。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搜出了皮革制的黑色长皮夹。不过里头的现金全都不翼而飞,卡片之类的也被搜括一空。只有医院的挂号证还留在钱包里。 警部像是炫耀唯一的功劳似地高声念出写在上头的名字。 「石黑亮太啊……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此时,仿佛呼应警部的自言自语般,丽子等人背后传来声音。 「如果是石黑亮太的话,那我知道。如您所见,那家伙是个小混混。」 回头一看,在那里站着一名制服巡警。他年纪还很轻,大概跟丽子差不多大吧。锐利视线带有强烈的正义感,粗大的眉毛给人一种认真的印象。 「你说小混混——这是什么意思?」警部向巡警问道。 「是,其实石黑这个男人,打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大家都拿他没辙的恶棍,在地方上小有名气……」 「不,等一下,我不是在问这个。」警部将自己的脸凑近年轻巡警,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说『如您所见,那家伙是个小混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说我这身armani西装打扮,看起来很像小混混吗?」 警部会生气也不是没道理的。的确,被说成小混混也太悲哀了。至少该说黑道角头大哥吧。不过不管怎么称呼,看起来肯定不像警官就是了。 触怒了警部的年轻巡警吓得当场直打哆嗦。 「我我我、我绝无此意……如如如、如您所见,石黑打扮得非常风流倜傥,可是这男人却十分游手好闲,时常出没在立川车站周边。我还在想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他,结果居然是像这样死于非命……」 「唔,这样啊。」警部暂时收起怒气的矛头,重新询问巡警:「话说回来,在这草丛中发现尸体的是谁呢?」 巡警背脊挺得笔直,回答道:「是个姓芝山的年轻男性。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这个男人跟石黑也是半斤八两……」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豹纹运动服配上紫色外套,以及灰色——干脆说老鼠色还比较适合的工作裤的男人,出现在丽子他们面前。原来如此,这个人确实拥有跟石黑亮太不相上下的怪异品味。 在傻眼的丽子等一行人的面前,那男人突然把下巴往前一挺。他似乎是想以此代替打招呼的样子。 「我是芝山悟。找我有什么事啊?刑警先生。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喔。」 开口说话的芝山悟有张方脸,还剃了个小平头。外表看起来给人一种孩子王原封不动直接长大成人的感觉。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起双盾,一副想找刑警们吵架的样子。不过他越是虚张声势,就越是藏不住他内心的恐惧。 「喔,你就是芝山啊。」警部以鄙夷的视线瞥了男人一眼。「那就先请你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吧。你是几点左右发现的呢?」 「这个嘛,好像是上午六点半的时候吧。」 「喔,你起得还真早啊。」警部纳闷地皱起眉头。 「反啦,反过来啦。」芝山悟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刚结束深夜道路工程的打工,正准备要回公寓睡觉,当我独自走在这条堤道上时,刚好看到那边的草丛——」 「弃置着一具尸体是吧。」 「不,是弃置着一台电视。不过啊,现在这个年代捡电视回去也没意义了。想着想着,我突然看到有个打扮得爆帅的男人倒在旁边。没错,就像刑警先生一样超时髦的——奇怪,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算了。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被身穿紫色外套的芝山悟称赞自己的打扮,警部似乎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之中一。接替意外受到过度盛赞而藏不住心中动摇的上司,丽子继续发问: 「看到倒在草丛里的男人时,你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个醉鬼在睡觉。毕竟这季节常发生这种事情。我心想这真是太幸运——不对,这真是太危险了,于是试着靠近男人观察情况,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男人一动也不动,而且还听不到呼吸声。仔细端详那男人的脸后,我吓了一跳!这不是石黑大哥吗!」 「咦?你认识石黑亮太先生吗?」 「岂止认识,他是我交心的大哥啊。我受了大哥很多照顾,他好几次带我去喝酒,还给我零用钱,对了!这件豹纹运动服跟紫色外套也是大哥给我的喔。」 「啊、啊啊,是这样啊……」看来怪异的品味似乎是小弟从大哥身上承袭而来的。 「顺带一提,这件灰色裤子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是喔。」这种情报不重要啦。「那么发现石黑先生死了之后,你做了什么呢?」 「当然是用手机打一一〇报警啊。就只有这样而已。」 「真的吗?」风祭警部从旁插嘴说:「你没有把钱从钱包里抽走吗?」 「才没有呢!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会被大哥宰掉的!」 「放心吧。死掉的大哥不会来追杀你的。」警部提出精准的建言。「话说回来,你知道石黑先生有得罪过谁,或是跟谁起过争执吗?」 「这个嘛,或许有吧,可是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大哥手头好像突然变得很宽裕。」 「喔,是中了彩券吗?」 「不是啦。听说有个远房亲戚的叔叔,那个人很照顾他的样子。那个叔叔八成是好野人吧。对了,那人好像家住在成城。我记得大哥曾经说过,那人住在很好的地方。」 说到成城,那是时髦奢华的宅邸栉比鳞次,上流社会的居民们熙来攘往的高级住宅区。以立川车站周边为地盘的小混混,鲜少会去那种地方。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石黑大哥为什么会死呢?是被谁杀死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风祭警部只能简短地回答:「这点还不清楚。」 于是芝山悟也同样淡淡地应了声:「是吗?」 结果,他究竟对大哥的死抱有多少哀悼之意?丽子也无法肯定。 不久,验尸开始,关于石黑亮太之死的详细原因逐一揭晓。负责验尸的山羊胡法医首先针对死亡时刻自信满 满地这么说: 「从死后僵直与体温降低的情况等等看来,推测死亡时间应为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这点几乎是错不了的。」 不过提及死因时,法医突然含糊其词起来。 「死因是吗?这个嘛,虽然还没解剖之前无法确定,但是从压迫尸体的胸部时可以看到鼻孔冒出细微泡沫这点看来,这男人的死因……八成是溺死吧。」 「……溺死?」丽子忍不住尖声怪叫。 「在陆地上?」警部也瞪大双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两名刑警面面相䝼,然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堤道另一边。展现在眼前的是杂草繁生的广大河岸。更远处就是多摩川。 虽然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多摩川里溺水,可是,在陆地上却鲜少有机会见到溺死的尸体—— 3 当天下午,丽子跟风祭警部乘着巡逻车,一路疾驶往东京世田谷区的成城。 负责驾驶的是丽子。从国立市的现场开车到成城,利用一般道路的话,单程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目的当然是为了找芝山悟所供称的「石黑亮太的叔叔」问话。不过,这号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他们也还没找到足以证实的证据就是了。 副驾驶座上的警部斜眼看着高雅的街景,同时叹着气轻声说: 「接下来,重点是该如何找到目标人物吧。我可不喜欢枯燥无味的打采工作啊……」 讲究排场的风祭警部,基本上不喜欢这类靠着双腿走访的朴实搜查。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对于能够堂堂正正说出这种话的警部,丽子有时感到很羡慕。她自己也不是个喜好单调作业的人。就在这时,丽子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啊,那里有警署,警部。到那里问问看吧。」 丽子把车停在成城警署前。「啊,警部可以站在车子旁边吗?」 啊?警部疑惑地歪着头。丽子把这样的警部留在车子旁,独自往戒备森严的建筑物走去。她向手持木刀、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前的中年警官搭腔。表明自己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后,丽子便悄悄指一指巡逻车问道: 「您看,那里有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小混混对吧。您认得他吗?」 「嗯?不,我不认识。」中年警官摇了摇头。「不过,这条街上最近倒是常看到做那种奇怪打扮的小混混。他们是兄弟吗?」 「没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兄弟啦,丽子在心中偷偷的吐舌头。「您知道那个小混混常在哪边的住宅出入吗?」 「确切位置我不清楚,不过好像常在五丁目附近看到他。」 丽子道过谢后,便带着满脸笑容回到车旁。「警部,我查到了!」 「是吗?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问的,但似乎是有所收获的样子。干得好,宝生!」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丽子心怀愧疚地搔着头,钻进了驾驶座。「总之在成城五丁目,去看看吧。」 丽子单调无味(?)的打探奏效了,两名刑警总算查出了目的地的住宅。 挂在门柱上的门牌写着「神崎」二字。根据方才向路上行人打听的结果,神崎家似乎是个资产家家族,代代都在当地从事不动产买卖的样子。原来如此,的确很有资产家的味道。这个家被厚重的门扉与高耸的红砖围墙保护着,是一栋两层楼的豪宅。 「好气派的家啊。」风祭警部抬头仰望着建筑物轻声说。「虽然还比不上我家就是了。」 「房间数量似乎也很多呢。」丽子也赞叹着说,同时在心中低语:可是还比不上我家啦! 警部透过对讲机传达来意。过了不久,一名中年妇人走出宅邸,为两人开门。妇人自称神崎佐和子。虽然神崎佐和子以周到的礼数接待两名刑警,却唯独不能容许停放在门口的巡逻车。因为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可以麻烦您把车停到这里吗?」 在佐和子的催促下,丽子把巡逻车开进了建地内的停车场。 那里矗立着三棵已过盛开期的高大樱花树,底下停放了两辆车子。其中一辆是全黑的宾士,另一辆则是国产的黄色小型汽车。散落的樱花花瓣在两辆车的车顶与引擎盖上积了厚厚一层,几乎已经到了难以辨识出车体颜色是黄色或黑色,还是原本就是粉红色的程度了。 丽子把巡逻车并排在两辆车的旁边。 佐和子带着两名刑警前往宅邸的接待室。等了一会儿,一位中老年的男性接替佐和子出现了。那男人体格魁梧,看起来很适合坐在董事的椅子上。 「在下是神崎正臣。」男人发出浑厚的低音,并且低头致意。「听说两位来自国立市警署是吗?两位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其实我们是想请教您关于石黑亮太这个男人的事情。」 「…………」听了警部所说的话,神崎正臣脸上瞬间闪过动摇的神色。「石黑亮太是我的远亲,他做了什么吗?啊,难道是犯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黑亮太似乎在这个家里也被当成害群之马的样子。警部立刻摇了摇手。 「不是的。请您冷静下来听我说。今早石黑亮太被人发现陈尸在国立市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据推测,他可能是被人杀害了。」 警部淡淡地陈违事实。神崎正臣表情愕然地听他说。 「石黑死了……您说是被杀死的?为什么……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真相。」 「是吗?那么,已经确定是他杀没错吗?」 「是的,从现场情况看来,死者不像是自然死亡,更不可能是意外或自杀身亡。我想应该是可以视为一起杀人事件。请您务必协助调查。」 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完,警部立刻开始进行讯问:「听说您最近经常给予石黑先生多方照顾。这是为什么呢?」 「不、不为什么,毕竟他是亲戚啊。如果只是来玩的话,我当然欢迎。我会请他吃饭,也会留他过夜。这种事情很平常吧。」 「的确,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风祭警部露出了仿佛想要敲诈动摇的对手一般的笑容。「那么,给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没、没有啦,说给钱也只是零用钱的程度。金额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且不论金额的多寡,神崎给石黑钱似乎是不争的事实。承认此事的神崎后悔似地稍微揪起了脸。 「我明白了。」警部满意地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您可曾去过国立市一带呢?」 「没有。我也没去过多摩川喔。去了也没意义。」 「是吗?那么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呢?——唔,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当然没错,这就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 风祭警部仿佛摔出挑战书一般,故意直言宣告。不过听了他这句话之后,神崎正臣却咧嘴一笑。 「如果是昨晚七点到九点的话,当时我找了朋友来开家庭派对呢。虽说是派对,但也只是在院子的樱花树下办一场烤肉大会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在自家赏花。昨天是妻子五十岁生日,所以也算是顺便庆生。是的,我找了五、六个好友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不是只有我喔,我们家四个人全都参加了。要不然,需要我把昨晚招待的客人叫什么住哪里全都告诉您吗?刑警先生。」 形势逆转了,神崎正臣骄傲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面,风祭警部面露不快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那家伙表现出内心动摇的样子,我还以为能够一举攻陷呢……」 神崎正臣离开后,风祭警部在接待室内心有不甘地嘟哝着。「可 恶,我猜错了吗!」 警部的手中,握着昨晚派对的参加者名单。列在名单上的来者头衔有公司经营者、公务员、医生,律师,以及推理作家等等,个个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有必要逐一清查,不过基本上这份名单不可能是瞎编的。 「可是警部。」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说道:「即便神崎正臣是清白的,我认为他还是有点可疑。石黑只是他的远亲,他却还是给他钱,想必这其中有什么理由。」 「嗯,我的想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呢,宝生。」 「…………」警部,说谎的小孩长大会作贼喔,您在警察学校里没学过吗? 承受冰冷视线的风祭警部掩饰什么似地端正姿势。 「这么说来,神崎正臣或许被石黑抓住了什么把柄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是充分的杀人动机了。不过关于杀害方式,还真叫人想不透啊……」 「您是说在陆地上溺死是吧……」 这时传来敲门声,接待室的门随之开启,一对年轻男女采出头来。 男的名叫神崎佑次,二十五岁。女的名叫神崎诗织,二十一岁。两人是神崎正臣与佐和子生下的子女。神崎家是父母及两名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四人家庭。 据说神崎佑次在父亲经营的公司担任社长助理。另一方面,诗织则是今年四月刚升上大学四年级的在学女大生。对于突然跟素昧平生的刑警会面,两人都藏不住心中的困惑。两人战战兢兢地在刑警们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两位或许已经听说了,石黑亮太先生遭到杀害了。」 说完这段开场白后,丽子便开始提问。「方便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吗?在你们眼里看来,石黑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呢?」 「什么怎么样,就是远亲啊。毕竟爸爸是这么说的。应该就只有这样吧。」 佑次冷淡地回答,仿佛没有把石黑这个人放在眼里。他似乎不会为石黑的死感到惋惜的样子。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之子,彼此水火不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黑先生总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眼神也很凶恶,感觉好讨厌。」 诗织比佑次更坦率地说出她对石黑的厌恶感。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千金彼此水火不容也同样是很自然的事情—— 话虽如此,单单只有厌恶感,也不可能酿成杀人事件。他们能否视为嫌犯还无法判断。总之,丽子姑且先询问他们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说昨晚府上开了家庭派对,两位都有参加吗?」 于是佑次与诗织兄妹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 「您是说赏花的事吧。一开始我跟诗织都在场喔。不过毕竟受邀的客人是爸妈的朋友。我和诗织跟他们的年纪相差太多,根本谈不来。我们很快就觉得无聊,所以看准时机就偷偷从派对上溜走了。之后我们回到屋内,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喔,也就是说。」风祭警部从旁插嘴,提出多余——不,是更精确的问题。「你们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是这样没错吧。」 「不在场证明?」诗织突然面露怯色,转头望向身旁的哥哥。「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所以说,我们被怀疑了吗?」 「看来似乎是这样。」佑次表现出戒备的态度。 「不,我们绝不是在怀疑两位……」警部这时再解释已经太迟了。 「没关系,您大可以怀疑。」 佑次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刑警先生,事件是发生在国立市对吧。既然如此,我是不可能杀人的。的确,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我不是一直都待在客人面前。派对开到一半我就窝进房里了。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中间我跟赏花的人们打过好几次照面。偶尔我会回烤肉区拿东西吃,去上厕所的途中也碰到过一位客人——事情就是这样。」 「换句话说,你一直都待在这个家里罗。」 「没错,这样的我不可能前往多摩川的堤道上杀人。」 犯行并不是在多摩川的堤道上发生的。没有人能够让石黑亮太溺死在陆地的堤道上,犯案现场另有他处,不过丽子也很难判断警部是否察觉到了这点。 「唔,原来如此。」警部简短地点了点头后,便将视线转向诗织。「那你呢?」 「我跟哥哥不同,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就这么睡着了。我想我应该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我跟事件无关。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不可能杀害石黑先生的。」 虽然从诗织的主张中,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拼命与认真,可是要证明清白,还欠缺具体关键。还不能把她从嫌犯之列中剔除,丽子心想。 风祭警部盘起双臂,「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结束了对两人的讯问。不晓得警部到底是明白了什么。 总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故意装懂,他就是这种男人—— 丽子跟风祭警部结束对关系人的讯问后,便踏出了神崎家的玄关。为了替两人送行,神崎佐和子也尾随在后。警部一边走向停车的后院,一边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询问佐和子。 「话说回来,后院里停了两辆车呢。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谁开着那些车出门吗?」 警部发问的意图很明显。如果神崎家的某人涉入本次犯行的话,问题就是那个人要如何前往多摩川发现尸体的现场了。当然,自行开车前往多摩川的可能性最高。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吗?」听了警部的问题,佐和子歪头思索。「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天早上我曾经开车外出。」 「夫人吗?到多摩川?去做什么?」警部犯了显而易见的误解。 「那个……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去多摩川啊……」 「哎呀,对喔。」糟糕,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搔着头。 这么粗心的人,为什么能够拿得到警部的头衔呢?这点对丽子来说也是个谜。 「我是去便利商店。」佐和子神情自若地接着说:「今天早上准备早餐时,我突然发现酱油用完了。我忘记昨天烤肉的时候就用完了。」 「所以夫人才会驱车前往便利商店吧。顺便请教一下,这个家里除了夫人以外,还有谁有汽车驾照呢?」 「驾照的话全家都有。所以今天早上我本来是想拜托外子或诗织去,可是因为看晨间脱口秀节目看得入迷了,两人都回答『不想去』。最后我只好自己去便利商店了。」 「嗯?」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问。「您没有拜托令郎吗?」 「您说佑次是吗?不,那孩子今天早上赖床,那时候还在被窝里睡呢。」 听完佐和子所说的话,丽子心中瞬间对神崎佑次产生些许疑念。 佑次会不会趁着深夜全家入睡后万籁俱寂之时,自己驱车前往多摩川沿岸的现场呢?所以今天早上才会只有他起床起得晚了。这种想法难道太天马行空了吗? 正当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电子音效的「my way」突然响彻四方。停顿了一瞬间后,警部掏出手机。居然将法兰克·辛纳屈的歌曲用在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上,不愧是我行我素的风祭警部。他炫耀着将手机贴在耳上。 「我是风祭……嗯、嗯……什么!好,我知道了!现在马上过去!」 警部收起手机,对眼前的佐和子行了一礼,「那么夫人,我们还有急事,就此告辞了。」径自向她道别。然后他臭屁地命令丽子:「走罗,宝生!」 话一说完,警部马上朝着后院拔腿狂奔。无视铺满樱花花瓣的两辆车,警部迅速坐进巡逻车里。丽子 也连忙尾随在上司身后。钻进副驾驶座的丽子边系安全带边问: 「怎么了?警部。事件有什么新发展吗?」 「啊啊,没错。石黑亮太的住处好像找到了,是离发现尸体的堤道有点距离的公寓。要冲罗,宝生!」 这么说完,驾驶座上的风祭警部用力踩下油门。轮胎嘎吱作响的同时,车子急遽启动。落在引擎盖上的花瓣猛烈地随风飘舞。载着两人的巡逻车在险些撞上佐和子的情况下,冲出了神崎家的大门。 4 国立市南部,和泉住宅区旁的两层楼木造建筑。挂着「泉庄」看板的公寓前方,聚集了许多警官与几辆巡逻车。在这之中,载着丽子与风祭警部的车以甩尾姿势停进了巡逻车之列。两人飞奔下车后,随即在制服巡警的带领下踏进其中一室。 那里是一楼的一号室。入口处有面写着「石黑」的名牌。 套房格局是三坪大小的一房以及厕所、浴室和小厨房,除此之外,还有个大约四分之一坪大的壁橱,空间非常狭小。榻榻米上铺着略脏且从未折过的被褥,很有独居单身男性的味道。周围散落着男性周刊杂志与脱了不收的衣服。厨房里有单身男性用以维持不健全饮食习惯的杯面,及其吃光的面碗。整体来说,就是个充满单身男性生活气息的空间。真不想在这里呼吸,丽子认真地心想。 「看来石黑似乎没有把神崎正臣给他的钱拿来打造舒适的居住空间呢,想必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吧——哎呀?您怎么了?警部。」 「…………」风祭警部做出掩嘴的动作。他的脸眨眼间染成了红色。 不久,仿佛已经忍耐到极限一般,警部冲向窗户一口气把它打开,「呼啊——」往窗外吐出憋住的气。看来他似乎受不了充满房间的男人味,当真停止了呼吸的样子。虽然能体会他的心情,但这行为实在是太乱来了。 「停止呼吸可是会死人的喔,警部。」丽子道出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实。 「我明白。」警部重重吁了口气。「可是,纤细的我似乎不适合呼吸这房间的空气。硬要说的话,我是属于那种在美女的发丝中深呼吸的人。」 「请不要说那么思心的话!这个……」 这个爱好女色的变态警部!丽子拼命憋住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总、总之,石黑亮太遭到杀害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房间里也说不定。来找找看吧,警部。」 于是丽子与风祭警部仔细地巡视石黑亮太的房间。三坪大小的房间里,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只有电视、小桌子,以及彩色置物柜而已。 丽子把头探进去彩色置物柜内部调查。 「哎呀?」丽子在柜子里发现奇怪的东西,于是伸出了右手。不过看了拿出来的物体后,丽子以失望的语气说:「什么嘛,是谷保天满宫的御守啊。这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东西……」 话说谷保天满宫的御守,据说普遍到约半数国立市民都拥有一个,号称是提升能力值的最强道具。就算是小混混,应该也会去拜拜求神保佑,顺便拿个御守吧。这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就在丽子这么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上司的声音。 「喂,宝生,过来一下!我有重大发现!」 丽子吓了一跳,抓着御守挺直了背脊。不过丽子不是警部说什么都照单全收的人。因为以他的情况来说,只要是自己亲手发现的蛛丝马迹全是「重大发现」。在心中打个对折后,丽子便冲向上司呼唤的方向。 那里是浴室。警部蹲在浴缸旁专心地注视着排水孔,指着加装在排水孔上的网状盖子,警部对丽子露出骄傲的表情。 「你看看,宝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丽子仔细端详着警部的指头前方。网状盖子上缠绕着许多毛发。在这之中,有个特别显眼的绿色物体卡在上面。 「好像是植物呢……这是什么呢……会是杂草吗?」 「不是。」警部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这是水藻,在水中繁殖的水藻。」 「听您这么一说,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水藻呢?」 「哎,答案很简单啊。说到这类水中植物大量生长的地方,这一带就首推多摩川的水边吧。毕竟国立市附近没有海湾与湖泊嘛。也就是说,有大量多摩川的河水,被搬进了这间浴室。这些水中植物证明了这点。那么,为什么要把河水搬过来呢?当然是为了让石黑亮太溺死了。」 警部站起身子,然后皱着眉头继续自己的推理。 「石黑亮太在多摩川的堤道上溺死了。虽然乍看之下好像是谁把河里溺死的尸体搬到了堤道上,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石黑亮太根本不是在河川里溺水,他是在自家浴室,也就是这个地方溺死的。当然,是犯人亲手将他溺毙在此处。」 「也就是说,犯人企图捏造案发现场罗。」 「没错,恐怕目的是想将事件伪装成自杀或意外吧。犯人八成是被害者的熟人。犯人向被害者劝酒,让他喝得酪酊大醉。然后犯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多摩川河水带进这间浴室,在这个浴缸里……不,浴缸太费工了。不是浴缸也行,只要有一桶水就够了。对了,比方说把那边的塑胶水桶装满多摩川的水,接着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石黑亮太的头压进水桶里加以杀害。之后再用车子把尸体运到多摩川,弃置在堤道旁的草丛里——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弃置在堤道旁的草丛里,就无法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啊……」 「唔——这个嘛,途中大概发生了很多超乎犯人预期的事情吧。」 警部是一旦遇到症结点就自动转弯的人。话虽如此,警部的推理大致上还是有很多地方说得通。这次的风祭警部,或许会跟往常不太一样也说不定。 「总之,实际犯案现场,十之八九就是这间浴室没错——喂,把这个塑胶水桶送交鉴识。要调查沾附桶内的水的成分。」 警部对调查员下完指示离开浴室后,这才注意到丽子手里的东西。 「对了,宝生。你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宝贝地紧握着什么?」 「咦?啊啊,您说这个啊。」听他这么一说,丽子总算才察觉到自己握着那个御守。「这是在彩色置物柜里发现的东西。」 「谷保天满宫的御守啊。这东西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丽子大声地随口念出写在御守袋上的文字:「这是十分常见的『祈求安产』御守……呃,祈求安产!」 「什么,祈求安产?」警部也兴致盎然地把脸凑近御守。 「好像是呢。这御守到底是要保佑谁安产呢?」 「唔,至少不会是保佑石黑亮太吧。」 「那当然。警部,请您不要开玩笑好吗?」丽子隔着装饰眼镜稍微瞪了警部一眼。 「我又没在开玩笑。」警部摆出擅长的耸肩姿势。然后他抓起问题的御守。「——哎呀,里头好像放了什么喔。」 风祭警部满怀期待地将手指伸进御守袋里。不久,他的指尖抽出了一张小纸片。纸片表面泛黄,感觉得出有段时日。摊开一看,上头用蓝色墨水写了些小字。警部仿佛朗读定食餐厅的菜单似地念出纸条内容。 「父亲,神崎正臣……母亲,石黑明子……长男,亮太……什、什么!」 「咦咦?」丽子也忍不住望向警部手中。「父亲,神崎……长男,亮太……」 「嗯嗯。」风祭警部呻吟似地说。「石黑亮太是神崎正臣的私生子啊!」 御守袋中突然冒出了意外的事实。不,是不是事实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不过假使真是这样的话,神崎正臣给予石黑亮太金钱上的 援助一事,也能充分获得解释了。留在纸片上的亲子关系可信度应该相当高。 丽子跟风祭警部只是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 5 当天晚上,结束一天的繁忙业务后,平安回到宝生邸的丽子一味发着牢骚, 「啊——真受不了,我不想再做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打扮了——」 同时将拘束的成套裤装脱掉。 等她摘下装饰眼镜,松开绑起来的头发,穿上粉红色连身洋装后,这副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个富豪千金。跟数小时前还为了调查河岸上的尸体,东跑西跑四处奔走调查的丽子,简直判若两人,这点连丽子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丽子,在宽敞的餐厅里享用迟来的晚餐。以生腌沙丁鱼片、扁豆番茄汤、烤龙虾等平凡无奇的菜肴填饱肚子后,丽子忽然心血来潮地对守在身边的管家下令。 「今晚天气好像很温暖,我要去院子里晃晃。影山,拿饮料过来。」 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回答:「遵命。我马上准备——」 过了一会儿,丽子坐在宝生邸庭院一角的躺椅上,啜饮着白酒。 宝生邸的庭院很大,植物种类也很丰富。有高大的松树和枫木、杜鹃花丛、季节花卉盛开的花圃及玫瑰园。葫芦池里漂浮着大片荷叶。温室里也种了亚热带的稀有植物。听说不久前庭院一角还发现了茄科的新品种—— 不过在这个季节里,为宝生邸的庭院增添最多光彩的当然就属樱花了。如今樱花已过了盛开期,正逐步凋零当中。为了休养疲于工作的脑袋与身体,丽子让全身浸浴在翩翩飞舞的樱花花瓣之中。手里的酒杯也飘落了一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 「太棒了。」丽子看着高脚杯中的樱花说。「在自己家赏樱感觉特别美呢。」 丽子这么说完,守在一旁的影山也露出沉稳的笑容点了点头。 「的确,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醉汉缠上,也不会因为过度反击而将对方推落水池。可以在不受任何打扰的情况下尽情赏樱。」 「……呜!」丽子心中瞬间激起涟漪,握着高脚杯的手更加用力了。 打扰人家赏花的是你吧!不要再提起昨晚讨厌的记忆了! 丽子并未出口咒骂,而是轻睨了管家一眼。影山仿佛洞悉一切似的,颤抖着绷紧身体,马上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大小姐,今早的事件怎么样了呢?在多摩川发现的尸体是自杀,还是意外身亡?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他杀吧……」 「是他杀喔。」丽子这么断言后,便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高脚杯内的酒。「多摩川的堤道上发现了溺死尸体。反正你已经知道了吧?透过脱口秀节目还是什么的。」 「!」影山惊讶地推了推银框眼镜。「不愧是大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什么明察秋毫啊——丽子露出傻眼的表情看着自己忠实的仆人。 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虽然身为管家,却对警方遭遇的离奇事件异常感兴趣。他拥有优异的推理能力,多次凭借着本身的聪明才智引导丽子等人解决手上的事件。在这方面,这男人确实相当有帮助,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丽子希望可以不借助他的力量解决事件。那是丽子身为警官的坚持,也是身为大小姐的自尊使然。 「不过这次的调查很顺利喔。的确,案情是很怪异没错,可是慢慢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朗了。所以别担心,没有必要借助你的力量。而且这次风祭警部的推理好像也还满顺的……」 「您说风祭警部很顺?」影山面露狐疑。「那该不会是危险的征兆吧?」 「这么说太失礼罗。警部偶尔也会……」不,等等。风祭警部的推理一路顺遂,他的话接连说中了真相——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例子吗?(不,一次都没有!)「的、的确,影山说得或许没错。」 案子极可能成为无头悬案的危险气息瞬间飘散出来。被挑起不安的丽子,以缺乏端庄的动作一口气喝光高脚杯内的酒。影山立刻将酒瓶内的酒倒进高脚杯中。然后他以带来安心感的低沉嗓音在丽子耳边悄声说: 「大小姐,您不妨跟我谈谈这起怪异的事件如何?只要是为了大小姐,敝人影山自当不吝予以协助。」 「我、我知道了。」丽子干脆地点头答应。因为她认为与其让事件成为无头悬案,向管家低头请托要来得好多了。「那我就从头一一说起,你仔细听了。被害者名叫石黑亮太。尸体是在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被人发现……」 丽子开始对影山解说事件的详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种被一流诈欺师给欺骗了的感觉——丽子不经意地这么想到。 过了一段时间后—— 讲完风祭警部在石黑亮太的公寓中发表那番推理,然后从御守袋里发现了意外的人际关系时,丽子的说明总算告一段落了。在丽子说话的期间,影山一直站在她身旁,几乎不发一语地专心聆听。 「怎么样?影山。刚才的部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影山缓缓点了点头,对丽子提出了几个问题。 「送交鉴识的塑胶水桶中验出了什么吗?」 「不,水桶好像洗得很干净,什么都没有验出来。所以我们采集了勾在排水孔的水藻、湿头发,还有积水等等,现在正送交化验当中。如果从中发现了栖息河川中的微生物尸骸的话,案发现场就能确定是那栋公寓的浴室了。」 「原来如此。」影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提出其他问题。「话说回来,关于那个祈求安产的御守,那可以视为被害者母亲持有的东西吗?」 「嗯,错不了的。听说石黑明子从事特种行业维生,凭着一介女子之力把亮太扶养长大。这位明子女士大约半年前生病过世了。以下纯属想像啦,石黑亮太大概在整理过世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那个御守吧。然后他看到了藏在袋中的字条。」 「原来如此。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名叫神崎正臣的人物。他查出亲生父亲现在的住处,开始进出那座宅邸。被抓住弱点的神崎正臣,只能任凭石黑亮太予取予求,不断掏钱给他——这是极有可能的情况。」 「石黑亮太手头突然变宽裕,原因也就在这里吧。」 「可是,一定有人觉得这样的他很碍眼吧。不,对神崎家所有人来说,他的存在应该很累赘才对。就连亲生父亲正臣也包含在内。」 「是啊。虽说是亲生儿子,但正臣应该觉得石黑亮太的存在很棘手才是。不过话虽如此,他也不至于杀人吧。」 「很遗憾,在这个人心惶惶的社会里,杀孩子杀父母绝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影山带着难过的表情叹了口气。「比方说大小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老爷也暗中提防着大小姐,担心自己没有明天呢——呵呵。」 「『呵呵』你个头啦,不要胡说八道!」 丽子迅速从椅子上起身,提出强烈抗议。不过仔细一想,父亲清太郎和丽子的确很少见面了。虽然表面上看来,没机会碰面是因为彼此都很忙的缘故,但是,说不定两人的感情正不知不觉朝着亲子关系恶化的方向发展当中…… 不过也罢。宝生家亲子关系的危机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丽子把父亲的事情搁在一边,再度将话题拉回事件上。 「可是不对喔,影山。就算神崎正臣视石黑亮太为恼人的大麻烦,他也不可能是犯人。因为他在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啊。」 「原来如此。」影山伫立在高耸的樱花树旁冷静地点了点头。「案发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神崎正臣找了朋友到自家开烤肉大会,所以他不可能杀害石黑亮太。您的意思是这样吧?大 小姐。」 「没错,你很清楚嘛,影山。」丽子走到管家身边。 「恕我冒昧,大小姐。」于是影山以如常的口吻做了这段开场白后,便从眼镜底下对丽子投以怜悯的眼神。「看来大小姐似乎看不清事实的样子。」 啊?丽子疑惑地歪着头。面对这样的丽子,管家用手指扶着镜框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大小姐就只有眼睛比我好,看来似乎是我误会了。居然连摆在眼前的提示都没有发现……我真是打从心底对大小姐感到心灰意冷。」 咚!一瞬间高大的樱花树发出巨响,丽子的额头传来剧痛。樱花花瓣纷飞飘落。过了几秒钟后,丽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正面撞上了樱花树。 我怎么会——?不,原因很清楚了。是影山冷不防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所致。过于震惊的丽子一个站不稳,才会一头撞上樱花树的树干。管家必须恪忠职守。然而这位问题管家却抬头仰望散落的樱花花瓣, 「哎呀,好漂亮的樱吹雪呢。大小姐也请看看。」 摆出一脸没事人的表情说。仿佛没看到蹲在樱花树底下的大小姐一般。 「影山~~」火冒三丈的丽子站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恶言管家。「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啊,最重要的大小姐头撞到樱花树树干痛得不得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赏花。你才让我感到心灰意冷呢。」 「不、不,我只是……」影山面露畏惧之色。 「不用解释了!」丽子把脸逼近影山的脸。「话说回来,什么叫做『只有眼睛比你好』啊!不光只有眼睛,我的脸蛋、脑袋,还有纯洁的心都还算不错啦!」 「原来如此,您说得是。既然如此,我应该说只有眼睛比我差才对。」 「眼睛也不差!在五官之中,我对眼睛最有自信了!」 「是这样吗?」影山带着惶恐的表情低下了头。「可是大小姐自豪的双眼似乎没看到真相的样子。明明提示就近在眼前了。」 「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啊?」丽子机械性地指向眼前。「——是指影山吗?」 「不,很遗憾,我并不是提示。」 「我才不觉得遗憾呢。」 丽子猛力扭过头去,看着矗立在旁边的巨大樱花树。她的头槌引发的樱吹雪已然平息,周围重新恢复平静。 然后丽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前是樱花树。这么说起来,神崎家也有樱花树—— 「提示是樱花树?的确,案发当晚神崎家举办了烤肉兼赏花大会。不过,这件事跟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跟事件有关的不是那边的樱花树,而是神崎家后院里,也就是大小姐您两位停放巡逻车的停车场旁的樱花树。」 「听你这么一说,后院里的确也有樱花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倒觉得跟事件更没关系了。」 「不,有很重要的关系。」 影山自信满满地断言:「听完大小姐的描述后,我对一件事感到很纳闷。那就是大小姐将巡逻车停到后院时的情况。那里有三棵大樱花树,底下停放着黑色宾士与黄色小型汽车。是这样没错吧?」 「嗯,是啊。」 「而两辆车的车顶跟引擎盖都积了厚厚一层樱花花瓣。」 「没错,那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这点非常奇怪。」 会吗?丽子疑惑地歪着头。影山对这样的丽子投以严肃的视线。 「大小姐,请您仔细想想神崎佐和子的证词。今早她发现酱油用完了,于是连忙驱车前往便利商店购物。这时她使用的是全黑的宾士?还是黄色小型汽车?这点连我也难以辨别……」 「当然辨别得出来啊!肯定是黄色小型汽车嘛。家庭主妇才不会开着全黑的宾士到便利商店呢!」 「这个嘛,我想大概也是这样。」 影山依旧一副把人当傻瓜看的态度。「那么,就以驾驶的是黄色小型汽车来进行推理吧。神崎佐和子今早坐上小型汽车,前往便利商店购物。此时堆积车上的樱花花瓣应该会全部被风刮走,所以车顶与引擎盖应该呈现干净的状态才对。」 「这、这个嘛,的确,应该是会变成这样才对……」 「可是同一天下午,当大小姐您两位前往神崎家后院时,在那里的却是覆盖着粉红色樱花花瓣的小型汽车了。这不是很不自然吗?虽说现在是樱花凋零的季节,但樱花花瓣会在不过短短几小时内就堆积的那么厚一层吗?」 「这、说不定真的会喔。比方说有谁像我一样头撞到樱花树树干,导致大量樱花花瓣瞬间散落……」 「原来如此,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影山这么说着咧嘴一笑。 「不过,如果短时间内有大量樱花飘落的话,在同一地点停放更久——恐怕从前天晚上就一直停在那里的黑色宾士应该会堆积更多樱花花瓣才对。可是从大小姐的描述看来,我不认为两辆车有那么大的差距。」 「的确如此。黄色小型汽车跟黑色宾士上堆积的樱花花瓣数量大同小异——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丽子盘起双手思考。其中一个可能性是「佐和子说谎」。她嘴巴上说开车去了便利商店,实际上却没有开车吗?这样的话,小型汽车上的花瓣就不会被风刮走了。因为跟旁边的宾士条件相同,樱花花瓣的堆积程度应该也会一样才对。可是—— 「佐和子说谎的可能性无须去考虑。」 影山抢先一步全盘否定丽子的想法。「这是因为佐和子是否驾车去购物可以透过便利商店店员的证词,或是监视摄影机的影像加以确认。佐和子不可能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而且她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是啊。我也是正准备这么说呢。」 嗯?这种剽窃他人推理的感觉跟某人好像……该不会是风祭警部吧?讨厌,我做了跟风祭警部同样的事情吗?尽管对自己无意之间的行动感到羞愧,丽子好歹还是装出平静的样子接着说: 「如果佐和子没有说谎的话,那又是怎样?这样无法解决两辆车上花瓣堆积数量的矛盾喔。」 「不,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说法可以解决这项矛盾。」 影山在丽子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也就是在佐和子用完车后,有谁偷偷接近车子,然后故意把樱花花瓣洒在干净的车顶跟引擎盖上——也有可能会要这种小伎俩。」 「故意洒上樱花花瓣?究竟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啊?」 「您不明白吗?这是一种掩饰工作。」 「这、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原来如此,是掩饰工作啊。面对着管家,丽子下意识地不懂装懂。「我是问要掩饰什么。」 「我失礼了。」影山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后,便莞尔一笑。 「一旦车子开动,车体上的花瓣就会全部吹散。相反地,若是车子继续停在那个地方的话,花瓣便会越积越多。按照这种逻辑,这个伪装应是为了营造出『车子并未开过』的错觉。」 「营造出车子并未开过的错觉……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看到车顶上堆积大量花瓣的车子时,大多数人通常都会想到『啊啊,这辆车从很久之前就停在樱花树下了』。相反地,如果车顶上没有花瓣的话,就会心想『最近有谁乘着这辆车去哪里了』。不过这对犯人很不利。犯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偷偷开着那辆小型汽车出门的事实。尤其绝不能让警察知道。所以在警察找上门之前,犯人才会故意亲手将花瓣洒在小型汽车的车顶上——」 「等、等一下!」丽子忍不住打断影山的推理。「总觉得… …听得一头雾水……你说的犯人是什么犯人啊?」 「当然就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犯人。」 「对啊,就是说嘛。这我知道。犯人很有可能是神崎家的人,而这个犯人想要隐匿偷偷用过车的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不懂。这个犯人为什么会觉得需要做这种伪装呢?就算车上没有花瓣也不成问题啊。因为今早佐和子用过车子了——啊,对了!」 丽子不由得大叫。影山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您终于明白了,大小姐。的确,如同大小姐所言,这个伪装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车上没有花瓣,那也可以用『因为佐和子今天早上开过车』来解释。可是犯人却想不到这个解释。因为,这位犯人不知道今天早上佐和子曾经临时开车去便利商店的事实。而这样的人,在神崎家中只有一个——」 这么说完,影山以平静的语气道出了那毫无疑问的名字。 「那就是长男佑次。只有早上睡过头的他,无法得知今天早上佐和子的行动。是的,他正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真凶——」 犯人是神崎佑次——影山这么说了。的确,最有可能拿樱花花瓣洒在车身上的人就是他。不过,可以就此断书洒花瓣的人就一定是杀害石黑亮太的犯人吗?总觉得这样有点不合逻辑。 「神崎佑次根本不可能杀害石黑亮太喔。就算佑次再怎么开快车疾驶,要在国立市的公寓杀了他,将尸体弃置在多摩川的堤道上,然后再回到成城的宅邸,都得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可是当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在成城的宅邸里,佑次曾屡次在受邀参加烤肉大会的客人面前现身。也就是说,佑次有不在场证明——这点要怎么解释呢?」 「啊啊,大小姐,这正是犯人的企图。」 影山遗憾似地摇了摇头。「如同风祭警部也说过的,只要有一桶水就能让人溺死。即便那个水桶不在石黑的公寓,而是在成城的神崎家,那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咦!」丽子不由得为之语塞。「——这么说来,实际的犯案现场是神崎家罗?那么出现在石黑公寓里的水藻是?」 「那也是犯人神崎佑次做的掩饰工作。」 意料外的指摘让丽子沉默下来。面对这样的她,影山开始依序说明: 「昨天晚上,在神崎家的院子里举办烤肉大会时,神崎佑次人在那间宅邸里。可是同一时间,石黑亮太也在那里。佑次大概用灌酒的方式,让石黑喝得酪酊大醉吧。然后他将石黑的脸浸到水桶里将他溺毙。也就是说,实际的犯案现场应该在神崎家,恐怕,就是佑次的房间。」 「那是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发生的事情吧。那么,把溺死的尸体丢到多摩川的堤道上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神崎家的人都熟睡之后的深夜时分吧。当然,要搬运尸体的话,一定得要用到车子。这时使用的就是那辆黄色小型汽车。佑次将尸体搬上车后,便悄悄从神崎家出发。不久,他抵达了多摩川的堤道,然后将尸体弃置在那里。」 「等一下。为什么佑次要做出将尸体弃置堤道上这种不上不下的行为呢?既然都大费周章把尸体搬到那里了,丢进河里不就好了吗?如此一来,或许就能伪装成自杀或意外落水了呢。」 「佑次一开始恐怕真是这么计划的吧。不过,最后佑次却放弃了这个计划。为什么呢?毕竟大小姐也是警官,您应该知道吧。尸体这种东西,远比想像中要来得笨重,不易搬运。」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丽子瞬间理解了犯人的心情。 的确,尸体很重又不易搬运。电视剧里杀人犯,总是轻而易举地抱着尸体移动,可是现实世界中,没有相当大的力气的人,是办不到的。 「神崎佑次大概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把尸体搬进车里吧。可是见到多摩川宽广的河岸时,他不得不放弃了当初的计划。因为实在不可能把尸体搬那么远到河边去。这时,他执行了b计划。」 「b计划?」 「是的。这方法极为简单。佑次用宝特瓶或是什么容器汲取多摩川的河水,带着它到石黑位于国立市的公寓。然后佑次将宝特瓶内的水洒在浴室里,借此将那个浴室伪装成好像真正的杀人现场一样。」 「原来如此。一切犯行都发生在国立市的公寓与多摩川附近——只要能够让警察这么想,佑次就不会被列为搜查的目标。因为对他来说,案发当时他在相隔遥远的成城家里,这个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佑次是这么想的吧。」 「正是如此。」影山沉稳地行了一礼。「尽管计划多少有些更动,神崎佑次还是勉强完成了犯行。他开车回到神崎邸,爬上自己的床睡着了。由于深夜从事重度劳动的关系,隔天早上他会睡过头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讽刺的是,这点却导致他意外的失策。」 「你是说他睡觉的时候,佐和子开小型汽车外出购物吧。」 「是的。当佑次看到车顶跟引擎盖都干干净净的小型汽车,不知情的他八成大吃一惊吧。他贸然推论,都是因为自己深夜开了那辆车,堆积的樱花才会被扫得一干二净。在这种状态下,绝不能让警察从这辆车上看出端倪。他这么思考,于是做出了故意亲手将樱花花瓣洒在车上这种多此一举的伪装。」 「所以宾士跟小型汽车的状态才会产生奇怪的矛盾——对佑次来说,这无疑是自找麻烦呢。」 「您说得是,大小姐。」 说完事件的真相后,影山在丽子面前恭敬地低下了头。 虽然丽子很有大小姐风范地表现出冷静的态度,心中却再度为管家的慧眼独具咂舌赞叹。 当然,事件不是这样就完全解决了。要逮捕神崎佑次,还需要不动如山的铁证。不,在那之前,得要先面对那个欠缺理解力又难以说服的上司这道难关。身为新人刑警,丽子接下来的工作还会更加繁重。 话虽如此,那也都是明天的事情了。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尽情观赏今宵凋零的樱花。于是丽子再度在椅子上坐下,并将高脚杯放到桌上。 「可以再帮我倒一杯吗?」 面对语气装模作样的丽子,影山以流畅的动作倒着瓶装白酒。 「请您不要假借着酒意,把我推进池子里喔——」 这么说完,忠诚的管家对丽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第三话 来自怪盗的挑战书 1 那是宝生丽子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平安返回宝生邸的晚上的事情。 脱下工作用裤装的丽子,换上轻柔飘逸、大小姐味十足的连身洋装后,随即坐上晚餐的餐桌。今晚点缀餐桌的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顶级法式料理。负责伺候用餐的管家影山一身西装打扮,从银框眼镜底下对丽子投以充满期待的视线,同时将红酒倒入高脚杯内。 「大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件……」 不过丽子却冷漠地回答「没有」,泼了影山一头冷水。 「五月没有发生什么像样的事件。这么说起来,虽然最近国立市警署辖区内平均每个月会发生一起离奇事件,可是很遗憾,这个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呢。」 用「很遗憾」来形容好像不太适切喔?简直就像是期待着事件发生的样子。丽子一边心想,一边喝着高脚杯内的红酒,然后丢下这么一句话:「——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小的岂敢。没有事件发生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虽然影山嘴巴上回答得无懈可击,表情却显得有些不太满足。因为这个名叫影山的男人,其实最喜欢打探警察应付不来的离奇事件了。过去他屡次透过丽子取得这方面的情报,并以自豪的推理能力引导事件顺利解决,让大小姐颜面扫地,成绩斐然。虽然他真的是个恶质管家,但若是没有了最重要的事件,就算拥有令人自豪的推理力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影山会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 「对了,有几封寄给大小姐的信件。不过,其中大半是把大小姐当肥羊的名牌店广告传单或请款单之类的。」 「是吗?那些就由你随便处理一下吧。」 这么说完,丽子停下用餐的手,斜眼轻睨了管家一下。「话说回来,刚才有动物跑过去吗?比方说羊之类的。」 「不,大小姐,今晚的主餐不是羊肉,而是烤鹿肉佐罗勒酱汁。」 主餐的盘子随即送到桌上。丽子被烤得恰到好处的肉香夺去心神,有好一会儿都忘了肥羊的事情,专心地大口享用鹿肉料理。不久,等到甜点送上桌时,影山才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再度提起信件的话题。 「话说回来,寄给大小姐的信件中,有两封寄件人不明。您要看吗?」 「咦,寄件人不明?真令人好奇。给我看看。」 影山将两个信封放到丽子伸出的右手上。那是薄薄的蓝色西式信封。两封信的收件人都写着「宝生丽子小姐」,可是上头确实没有注明寄件人的姓名。邮票都有贴足,还盖上了立川邮局的邮戳。 「喔——这信封挺漂亮的嘛。难不成是寄给丽子妹妹的粉丝信吗?」 「大小姐,您是从哪里冒出这种想法的?」 「少罗唆!」丽子面露不悦之色。「反正我只不过是巨大复合企业『宝生集团』里担任总裁的富豪的千金罢了。」 「请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大小姐。大小姐绝非只是区区的富豪千金。您不是任职于国立市警署刑事课的杰出地方公务员吗?」 「说得也是。」丽子接受影山奇妙的说词,恢复了自信。 「总之,既然收件人是我,那应该可以打开吧——影山,拆开来看看。」 「遵命。」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慎重地打开递过来的其中一个信封。 里头只出现了一张白色信纸。影山将空信封倒过来晃动几下,然后对丽子露出温柔的笑容。「请您放心,大小姐。看来里头似乎没有放剃刀呢。」 「怎么可能会放那种东西啊!算了,把那张信纸拿来!」 丽子从管家手中抢过信纸,大声念出印在上头的简短文章。 「嗯,这是什么——『明天凌晨零点,我将前往领受沉睡在宝生家的珍宝「金之猪」,还请多加小心。怪盗l敬上。』——什么玩意儿啊!」 丽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然后随即站起身子,将信纸用力摔到桌面。 「喂,影山!这是哪门子的粉丝信啊!」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那是粉丝信喔……」 影山面无表情地拾起信纸,视线快速扫过文章。 「唔,这好像是犯罪预告书。看来怪盗l先生似乎打算下手行窃的样子。」 「不用对小偷那么必恭必敬啦!」 严厉训斥过影山后,丽子才因为耻辱与恐惧而颤抖着嘴唇。 「怪……怪盗l……」 「您知道这个人吗?大小姐。」 「不,我是第一次听到!」丽子用力摇了摇头。「虽然名字很有那种风格,但仔细一想,我根本就没听过这个名字。如果是鲁邦啦、露比啦、基德之类的我倒是知道——可是怪盗l是谁啊?」 「这个嘛,您这么问我,我也……」 影山耸了耸肩。「一定是最近才开始活动的新人怪盗吧。只要盗取了宝生家的珍宝,在小偷界里肯定会闯出名声。所以怪盗才盯上了『金之猪』——会不会是这样呢?」 「原来如此。说到『金之猪』,爸爸拥有的收藏品中是有这项东西。我记得那是名叫高森铁斋的知名雕刻家的作品。高森铁斋的作品,在他死后评价好像突然水涨船高,听说现在『金之猪』价值高达数百万元呢。」 「数百万元是吗?」影山意外似地歪着头。「这确实是笔相当庞大的金额,可是如果要对宝生家下挑战书的话,总觉得这目标也太小了。难不成是假冒怪盗之名的恶作剧?」 「不可否认,也是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们总不能视若无睹吧。毕竟对方已经预告说明天凌晨零点要来行窃了——嗯?等一下。」 丽子突然抬头仰望墙壁上的时钟。时间是晚上八点。丽子开口提出了单纯的问题。 「明天凌晨零点是指从现在起四小时之后吗?因为四小时后的凌晨零点就已经是明天了吧。」 「不,再怎么说,四个小时后也太……这种情况通常是指隔了一晚的明天凌晨零点。也就是从现在起二十八小时之后吧。」 「不过严格说来,你指的那个凌晨零点,已经是后天了吧?」 「是这样没错。」影山困惑地皱起眉头看着预告书。然后他说出了差点被遗忘的事实。 「这么说来,还有另一封信呢。」 影山打开桌上的另一封信,自行摊开了信纸。 「我要念了——『慎重起见,我先声明,刚才预告书里写的「明天凌晨零点」不是指令天深夜,而是明天深夜零点的意思。也就是严格说来的后天,不过就常识来想,一般都不会搞错吧。怪盗l敬上。』——」 影山将念完的信纸交给丽子。「这位怪盗相当细心周到呢。」 「与其说细心周到,倒不如说脑袋不太好吧。一开始订在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就不会搞混了……」 「哎呀,所谓怪盗大多都是在凌晨零点现身的喔。」 影山这么断言后,便将指尖贴在银框眼镜上。「无论如何,既然他都这样不厌其烦地再三预告了,想来应该不可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明天凌晨零点怪盗l势必会现身这座宅邸。您意下如何?大小姐。」 「意下如何——什么意下如何?」 「要报警吗?」 「报警!」丽子尖声怪叫。「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要是报警的话,我是宝生家独生女的事情就会曝光了。到时候我会很难在国立市警署待下去的。」 「唔,今后也想像过去一样,以风祭警部的部下的身分继续工作——我很明白大小姐的这种心情。」 「你根本就不明白,白痴!」丽子把手中的信纸摔向管家的脸。「总之,不可以拜托警 察。尤其是国立市警署,叫来根本是浪费税金。」 影山用双手剥下黏在脸上的信纸, 「既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这样没错。」 然后他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点了点头。「可是大小姐,如果不报警的话,您打算怎么对付怪盗l呢?」 「这个嘛,总之先问问看爸爸的想法吧。现在他人应该去巴黎出差了才对。」 影山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国际电话到巴黎。不久,电话另一头传来丽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呼唤女儿的声音。丽子接过影山的手机,战战兢兢地将它贴在耳上。 「啊,爸爸,其实我打电话给您是因为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不,不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话说回来,世界上有哪个女儿会特地打国际电话跟地球另一头的父亲商量恋爱烦恼啊……不是这样的,其实是家里收到了小偷的犯罪预告……对,目标好像是『金之猪』……咦?想要就给他?不,这怎么可以……咦,什么?您说谁……咦?我们家的专属……不,我不认识……嗯,好的,我会这么做的……」 丽子一结束通话,影山立刻发问。「老爷怎么说呢?」 「爸爸说『这种时候就找那个男人过来』。」 「那个男人?」影山讶异地歪着头。「所谓『那个男人』,是指风——」 「不对!」丽子迅速纠正管家的误会。「不是风祭警部,是个名叫御神本光一的人。这种时候最适合找那个人过来了,爸爸是这么说的。」 「御神本光一?没听过的名字呢,那个人是谁呢?」 「我也不晓得。」做了这段开场白后,丽子便原原本本地转述刚才父亲说过的话:「听说御神本光一这个人是宝生家的『专属私家侦探』。」 2 如同有钱人家必定会有专属医生和律师顾问,宝生家似乎还有个「专属私家侦探」的样子。这个事实,就连丽子也是到现在才首次得知。 这位私家侦探带着一位年轻女性现身宝生邸,是在隔天中午,也就是距离预告犯案的凌晨零点还有十二小时的时候。 在丽子与影山的迎接下,出现在玄关大厅的御神本,是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年轻男性。身穿窄管长裤配上黑白点状图案的外套。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底下露出棕色长发。晒黑的脸庞十分端正,可是却散发出游手好闲之人的气质。虽然还不至于戴着耳环登场,但仔细一看,耳垂上确实开着两个洞。 这样的御神本将手贴在胸前,优雅地对宝生家千金低下了头。 「哎呀,这不是大小姐吗?劳烦您特地出来迎接,真是惶恐之至。您好,我是『御神本侦探事务所』第三代所长,御神本光一。敬请多多指教。」 这么说完,侦探仿佛西方绅士般单膝跪在丽子面前,冷不防地端起她的右手准备亲吻。可是丽子却毫不犹疑的紧握右手,往前一挥,做为初次见面的招呼。结果,侦探的鼻头就和千金大小姐的拳头交换了个火热的亲吻。 「啊啊,大小姐……」在丽子的背后,管家叹着气垂下了眼帘。 侦探嘶嘶地吸着流出的鼻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站起身子。 「事不宜迟,大小姐,听说自称怪盗l的人送来了犯罪预告是吗?哎呀,这真是令人不快。胆敢觊觎举世闻名的宝生家的宝贝,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不自量力之人。不过,怪盗l恐怕不晓得吧。对宝生家下挑战书,就等于是对三代都侍奉宝生家的『御神本侦探事务所』下挑战书。请您放心,大小姐。只要敝人御神本光一出马,不管是怪盗还是怪兽,都碰不了宝生家的宝贝一根指头……那个,大小姐,怎么了吗?我的外套有那么稀奇吗?居然还用手机拍照。」 「…………」奇怪,我搞错了吗?丽子单手握着手机,歪头望向影山。 管家仿佛诉说着「不对喔」似地缓缓摇了摇头。这时,站在侦探背后的年轻女性轻咳一声,然后委婉地指出丽子的误解。 「那个,丽子小姐,御神本所长的这个只是有点奇怪的点状花纹,不是qr码(qrcode)。所以,就算再怎么用手机拍照,也连不上哪里的网站喔。」 「什么嘛,原来不是啊。」丽子恍然大悟地收起手机。虽然不能连上网站,但应该可以挖苦侦探外套的品味吧。「话说回来,你是?」 被这么一问,女性摆动着亮丽的黑发向丽子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是『御神本侦探事务所』的朝仓美和。」 请多指教,朝仓美和这么说着低下了头。她身穿朴素的灰色裤装配上低跟皮鞋,可是却还是充分散发女性的魅力。这样的她,完全就是一副侦探秘书,或者该说是情妇的样子。不过,或许只是因为御神本明显是个轻浮的人,自己才会对她产生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不说这个了,大小姐。」侦探将话题拉回来。「我想马上拜见怪盗l盯上的小『金猪』,小『金猪』在哪里呢?」 「…………」我想你也知道,是不是该正名为「金之猪」呢? 丽子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对守在旁边的管家下令。 「影山,带两人去摆放『金之猪』的书房。」 广大的宝生邸内,有着多到甚至让人谣传「数量每次数都不一样」的房间。 在这之中,宝生清太郎的书房位于三楼一角。以书房来说是间相当大的房间。进去后可以看到中央有张大桌子,墙边有柜子跟书架。空间内到处摆设着抽象画、精心设计的花瓶、意义不明的雕塑品等等。整体感觉就好像不懂艺术的校长硬是逞能拼命装点的校长室吧。从中可以窥见居民的低劣嗜好,是间令人相当不舒服的书房。 「哎呀,这房间没有窗户呢。」看过房间后,朝仓美和意外似地叫道。 「是啊,爸爸故意选择没有窗户的房间做为自己的书房。大概是不希望书架上的书晒黄吧。」 「不,大小姐,不是这样的。」 影山立即订正丽子的臆测。「身为大富豪的老爷总是时时提高警戒,以防被谁从窗外狙击。老爷的书房没有窗户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窥见父亲清太郎意外的一面,丽子不禁脸红起来。「爸爸也看太多『哥尔哥13』了吧!」 「这点我也有同感——对了,『金之猪』就在那里。」 影山指向从中央桌子看过去右手边的墙壁。那里有个高及腰际的台座,「金之猪」伸着四只脚站在台座上的玻璃箱里。「金之猪」全长三十公分,高度二十公分,十八k金制。说起来就是真实的小猪的尺寸。 「喔喔,这只猪真是太棒了。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跑起来呢。」 御神本注视着玻璃箱大力表示赞赏。 「不愧是出自日本代表性的雕刻家,高森铁斋之手的杰作,很适合装饰在宝生清太郎先生的书房里。」 「…………」这世界上存在着适合用来装饰书房的猪吗?丽子心想。 「哎呀,所长,那边也有猪的雕像。」朝仓美和指向反方向的墙边。 受助手的话所引导,御神本走近那边的墙壁。隔着桌子正好和「金之猪」相对的位置,那里也有同样的台座与玻璃箱,箱里有个猪的雕像。是闪烁着银色光辉的猪。如果那边是「金之猪」的话,这边当然要叫「银之猪」吧。 「喔,这只『银之猪』也是高森铁斋的作品吗?」御神本探头注视着玻璃箱轻声说。「不过看起来做得不太好呢。造型感觉好像蚊香猪——用来挂蚊香的陶制小猪啊。」 御神本下了一个被高森铁斋听到会勃然大怒的辛辣评价。不过丽子也有同感。跟「金之猪」 比起来,「银之猪」显得逊色不少。这不是素材问题,而是做工的问题。「银之猪」表面光滑,确实也很美。可是猪的细节却表现不佳。「金之猪」带有仿佛随时都要跑起来般的跃动感,相较之下,「银之猪」却只给人一种不过是银色摆设的印象。不过,比喻成挂蚊香的容器也太失礼了。 御神本离开「银之猪」的箱子,再度往「金之猪」走去。 「总之,现在『银之猪』怎么样都无所谓。怪盗l盯上的只有『金之猪』而已。我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这边才对——对了,大小姐,可以请您打开这个玻璃箱吗?慎重起见,我想确认一下内容物。」 「难道已经被替换成赝品了吗?」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我认为有必要进行确认。」 「我知道了。」丽子同意后,便对身旁的管家下令。「影山,把箱子打开。」 「遵命。」这么说完,影山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箱子的锁。箱子一打开,御神本立刻大剌剌地伸出双手取出「金之猪」。御神本以抱着宠物迷你猪般的姿势抱着黄金的小猪雕像。 「喔,不愧是十八k金。就算是小猪尺寸也很沉重。怪盗l抱着这种东西要怎么逃跑呢——」 歪着头思索一会儿后,御神本将黄金的小猪雕像再度收进箱中。影山随即为箱子上锁。等动作都完成后,丽子重新询问侦探。 「话说回来,御神本先生,你打算用什么方式阻止怪盗l入侵呢?」 「没什么,我不打算做出大张旗鼓的事情。」 御神本在房间中央大大展开双手。「总之,今天一整个晚上我们只会镇守这问书房,一味地监视『金之猪』而已。」 「就这样?」丽子露出不满的表情问道。「不在宅邸里部署警卫吗?好比开直升机从上空进行监视,或是在庭院里放几十只警犬——这些都不做吗?或者,在这间书房设下红外线警报装置,一旦侦测到入侵者,机关枪就会自动将敌人打成蜂窝之类的……」 影山轻咳一声,打断了丽子过火的妄想。「大小姐,只为了保护不过数百万的艺术作品,您就想让这座宅邸闹出人命吗?」 原来如此,这方法的确不实际。价格效能比也不合乎效益。 「管家先生说得没错,大小姐。在这类案例中,很多人都太过度提防小偷,以至于在屋里到处部署了警卫。这么做大概是可以放心啦。不过,那却是天大的误会,正好称了小偷的意。散布屋内的人员对小偷来说是绝佳的隐蔽。小偷可以轻易混进人群之中,轻松将宝物拿到手,然后悠悠哉哉地离去——这是很典型的发展。」 「喔——的确,你说的或许也有道理。」 「嗯,就是说啊。我们要做的不是在宅邸内配置大量人力,而是将有限的人员聚集在一处。当然,那必须是绝对可以信任的精锐。没错,如果是这间宽敞的房间,大概只要五个人就够了。」 「五个人……」丽子用眼睛点起书房内的人头。「所以是我、侦探、助手、管家,还有另外一个人吧。」 「请等一下,大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这么说完,侦探笔直地指向丽子背后。「那个男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御神本指着的人,那是随侍在丽子身旁的管家。当然,丽子马上反驳。 「你是在怀疑影山吗?别傻了,影山没问题的……他是我绝对可以信任的管家……不,虽然不是绝对,但也还勉勉强强……这个嘛,他也不是没有可疑的地方啦……应该说可疑的不得了……总、总之,我们要相信他啊……对吧?影山。」 看着面露僵硬微笑的丽子,管家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 「我太失望了,大小姐。敝人影山明明诚心诚意地侍奉着宝生家……没想到评价却如此之低。」 「没、没办法啊!谁叫你三不五时就背叛我。而且还时常欺骗我,老是把我当白痴要——说起来都是平常不够忠诚的你不好。」 听了丽子跟影山无意义的争论后,御神本做出了决定。 「我明白了。这次就请身为管家的他退出吧。我会再另外安排两名绝对可以信赖的部下。我跟朝仓以及两名部下,还有大小姐,今晚就由这五人来监视『金之猪』。这样可以吧?」 丽子坦率地点头赞同侦探的提议。「嗯,就这样吧。」 尽管面露不满的表情,影山还是回答:「没办法,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今晚我就一直待在后方支援大小姐吧。」 然后管家将玻璃箱的钥匙串递给丽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么大小姐,请您尽情地大显身手,千万别扯了大家的后腿。」 「…………」你说谁会扯大家的后腿啊! 3 御神本侦探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把两名西装打扮的男人找来宝生邸。 其中一位叫做大松,他是个肌肉发达,看起来臂力很强的彪形大汉。另一位则是身材中等,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男人,名叫中园。大松跟中园是「御神本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之中成绩特别优秀的两人,所长御神本骄傲地挺起胸膛担保。因为不晓得私家侦探的优劣是用什么来判断,丽子只能点头附和。 用过晚餐后,丽子与御神本侦探事务所的四人在晚间九点前往书房。 「与其五个人都窝在书房里,让哪个人站在门外不是更好吗?」 听了丽子的提议,御神本夸张地展开双手。 「这点子很棒。不过,如果我是怪盗l的话,应该会先解决在门外站哨的人吧。然后抢走他的衣服,乔装成那个人这么大叫:『怪盗l出现了!』。房内的我们连忙把门打开,在走廊上四下张望着说:『怪盗l在哪里?』。这时,敌人已经打破书房的玻璃箱,伸手拿走了宝物——呼,这是很常见的情况喔,大小姐。」 「…………」总觉得这家伙真是让人超不爽的!丽子内心涌现接近杀意的怒火,不过由于侦探的想法本身是合理的,她也无法当面反驳。 于是决定,五个人都留在书房里看守。 他们首先打开玻璃箱,重新确认收纳在里面的「金之猪」一切正常。然后从书房内把门锁上,接着又挂上大大的门闩。 就这样,书房化为密室,五名精锐跟「金之猪」成了封装罐头。罐头的保存期限——不,隔绝状态的时间设定至隔天日出为止。根据怪盗l的预告书,犯案时间应为凌晨零点。不过,御神本对这点抱持怀疑的态度。 「姑且不论十九世纪的巴黎如何,这里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国立市。『怪盗』未必都有『绅士』风度。legend很有可能是个会任意毁约的非绅士型小偷。在天还没亮之前,我们不该怠忽戒备。」 的确,这点御神本说得没错。怪盗l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间书房。五人各自以不同的姿态等待令人有疑问的凌晨零点到来。 大松跟中园两人身着西装靠在墙壁上。朝仓美和坐在拿进来的椅子上。御神本晃动着点状花纹的外套下摆,在书房里悠悠地转来转去。丽子看了觉得十分刺眼。 然后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门后突然出现人的动静。是怪盗l吗!五人紧张起来。可是,隔着门传来的却是影山那耳熟的声音。 「大小姐,我想您大概差不多觉得困了,所以送了咖啡过来。」 哎呀,挺机伶的嘛,丽子这么心想,把手伸向门闩。不过就在那一瞬间, 「不可以,大小姐!」御神本猛烈斥责着,打断了丽子的行动。「在门后的未必是正牌管家,也有可能是怪盗l乔装的。」 「咦?啊,对喔。」丽子暂时停下了伸 出去的手。「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御神本把脸凑向房门,唐突地开口询问走廊上的男人。「——暗号是?」 「…………」眼前仿佛浮现出影山愣住的表情。隔了几秒钟后,影山这么回答御神本的问题。「暗号什么的打一开始就不存在。」 御神本仿佛品味着这个答案般深深点了点头。「很好,正确答案!」 经过令人无力的对答后,御神本似乎总算承认了门后的人是货真价实的管家。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开门。 「你可别怪我喔。趁着所有人准备喝下送来的咖啡时掺进安眠药,结果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呼呼大睡——这也是常有的发展。」 「原来如此,您真是考虑周详。」门后传来影山毫无感情的声音。「不过,没有饮料不会很难捱吗?夜晚还很漫长呢。」 「当然,我并没有疏忽这点。就算没有你帮忙,我们也早就已经准备好咖啡了。而且是绝对安全无虞的咖啡。既然明白了,可以请你离开吗?你在那里的话,怪盗l就不会潜入书房吧。」 「……?」不来不是再好也不过了吗?丽子老实地心想。 影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对,「那么我先退下了。」不过他却对御神本表现出顺从 「我好担心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然后露出了发自心底感到安心的表情。以管家来说,这反应姑且算是合格了。 「因为已经到了问题的凌晨零点,我想过来看看情况……」 瞥了书房内的情况一眼后,影山似乎就已经掌握形势了。「唔,咖啡里被掺了安眠药啊。喝下咖啡的五人全都陷入昏睡——那么『金之猪』怎么了呢?」 「啊,对了。」重点是这个。丽子慌慌张张地冲向玻璃箱。 不过箱子没有任何问题。玻璃表面毫发无伤,收纳其中的「金之猪」也跟以前一样原封不动。丽子放心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金之猪。好像平安无事呢。」 「是。的确,『金之猪』或许平安无事吧……」 这么说完,影山往对面墙边投以锐利的视线。在那里的是另一个玻璃箱。望向那边的瞬间,丽子也察觉了异状。玻璃箱是打开的。而且,透明的玻璃箱应有的东西不见了。丽子忍不住大叫: 「啊啊,『银之猪』不见了!怪盗l那个骗子!」 看着空无一物的玻璃箱,丽子因屈辱与愤怒而猛跺脚。 另一方面,影山把倒在地上的四名男女都叫了起来。药效似乎已经退了。以御神本为首的四人倏地爬起来,带着睡迷糊的表情面面相觑。 「奇怪……」「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睡着了吗……」「总觉得头好晕……」 不久,四人意识恢复正常,总算掌握了现在的状况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由无数个「哈」所构成的可怕笑声响彻书房。到底是谁在哪里笑呢?那奇妙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深幽的洞穴底部。 (「银之猪」就由我怪盗l收下了。真是遗憾啊,各位。) 「这毛贼是在胡说什么啊?」御神本对着看不见的敌人叫道:「应该觉得遗憾的是你吧。你盯上的『金之猪』还好端端地在这里呢。活该!」 当御神本毫不怀疑地夸耀胜利时,朝仓美和委婉地低声说: 「不对喔,所长。怪盗l的目标恐怕打一开始就是『银之猪』吧。我们着了他的道了。」 「咦,是这样吗?可恶!」御神本仿佛现在才察觉到似地屈辱大喊:「喂,怪盗l!你做的事情跟预告书不一样啊。说谎的小孩长大会作贼喔。」 听了侦探宛如小学生般的发言,怪盗认真予以驳斥。 (那不是该对小偷说的话吧。小偷本来就会说谎了。) 「原来如此,你果然没有绅士风度啊。」御神本带着莫名赞同的表情点了点头。 丽子轻声告诉身旁的管家自己感受到的诡异。「奇怪,为什么这两人之间能够对话呢?为什么呢?」 「是通风口。两人正透过设置在天花板后方的管路进行对话。」 「那么管路另一端又是通往哪里呢?」 「恐怕是屋顶上吧——」 还没听完影山所说的话,「走罗,影山。」丽子就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怪盗l在屋顶上!」 丽子与影山同时跑出书房。侦探事务所的四个人也赶紧追上两人。总计六名男女奔上阶梯,朝前方的屋顶前进—— 宝生邸屋顶上是平坦的长方形,面积大到容得下好几座网球场,可是平常却都没有利用。虽然姑且建造成紧急时用的直升机停机坪,但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需要把直升机叫来这座宅邸的紧急事态。 六名男女接连抵达这样的屋顶上。首先是丽子和影山、御神本侦探和助手朝仓美和,最后是侦探寄予信任的部下,大松和中园。他们借助满月的月光和手电筒的灯光,寻找怪盗l的身影。只听到御神本尖叫一声,将灯光照向屋顶一角。 「——找到了,就是他!」 侦探手指着的远处有个人影。漆黑的身影,手叉着腰伫立在屋顶边缘。虽然脸上戴着白色面具,无法看出表情为何,但从体格可以看得出对方是男性。男人背上背着某个奇怪的东西。在丽子凝神注视下,男人发出了独特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与之前在书房里相同的笑声,丽子不禁紧张起来。二芳影山也摆出戒备的姿势。这时,面具男傲然地高高举起右手。他紧抓在手中的是小猪摆饰。表面因为反射月光而绽放银辉。男人以嘲弄般的语气再度宣告: 「如同各位所见,『银之猪』由我怪盗l接收了。『金之猪』等下次有机会再来领受。在那之前,暂时交给你们保管吧。」 「别傻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下次机会。」 御神本强硬地断言。「怪盗l,你已经无处可逃了。乖乖降伏在名侦探御神本光一的脚下吧。」 「哼,居然自称名侦探,还真是不要脸啊。既然如此,你就试着亲手逮捕我好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侦探对着在他背后待命的两人叫道:「大松、中园,准备好了吧。」 两名部下已经脱去西装外套,以衬衫打扮准备迎战。 「要上罗!」御神本率领两名部下猛地拔腿狂奔。「呜喔喔喔喔喔喔——」 穿着外套的御神本与衬衫打扮的两名部下,三个男人成正三角形队伍朝位于远方的敌人猛冲。 这时,一阵马达声突然响起,盖过了侦探的叫声。紧接着,头戴面具的敌人也大叫着开始朝御神本跑过去。「呀啊啊啊啊——」 两者的距离眨眼问拉近。此时,巨大的白色物体宛如墙壁一般在男人背后延展开来。难道「妖怪水泥墙」在这种情况下登场了吗?丽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过,丽子误以为是妖怪的白色巨墙,真面目其实是以黑夜为背景展开的巨大降落伞。马达声似乎是男人背上的大型螺旋桨发出的运转声。所以那是动力飞行伞罗!丽子察觉到这点时,男人双脚已经蹬离了地面。 对这个采用意外手段逃走的敌人,侦探像是在做无谓的抵抗股大叫: 「可恶,你逃不掉的,怪盗l。」 同时拼了命地上下跳跃。「把『银之猪』还来!」 然而,面具男却像是玩弄着侦探似地,轻轻挥动右脚。那男人的鞋尖宛如事先算计好的一般,命中了侦探的脸。「咿耶!」侦探口出怪声,整个人背部朝下地重重跌 在屋顶上。「呜喔!」御神本大声哀号。看了那难堪至极的模样,「啊啊,大师……」助手朝仓美和失望地叹着气垂下眼帘。 大松与中园两人追赶着敌人,看都不看御神本一眼。不过仿佛嘲笑着他们的努力般,男人背上的马达拉高运转速度。「——那就再会了,各位!」 道别之后的下一个瞬间,男人的身体一鼓作气高高飞上了挂着月亮的夜空。 丽子对守候在身旁的忠实仆人下令。「影山,去追那家伙!」 面对丽子鲁莽的要求,就连影山也不禁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大小姐。」 仿佛愚弄着屋顶上无计可施的两人一般,面具男在宝生邸上空绕行了两、三次。不久,他背对在夜空中绽放光芒的满月,朝黑暗的彼端飞走了。 丽子只能咬牙目送着怪盗的身影消失。 影山跑到倒地的侦探身边,「您没事吧?御神本先生。」并且摩娑着他的背,观察他的脸色。 重重摔着背部的御神本猛咳了两、三下,「别担心。」便甩开影山的手,按着鼻头站起身子。 「可恶,那个浑蛋!居然把我的脸当足球踢。」 然后他高举拳头,对着黑暗怒吼:「我绝对饶不了你,怪盗l!我一定要把你找出来,再度夺回『银之猪』!」 御神本竭尽所能地摆出侦探最大的架子。丽子见状,脑海里浮现出「丧家之犬最会叫」这句熟悉的话。 4 屋顶上的逮捕行动失败后,丽子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书房。不过,一脚踏进书房的瞬间,丽子心中涌现出一个单纯的疑问。 「怪盗l是怎么偷走『银之猪』的呢?」 「这很简单啊,大小姐。」御神本立刻回答。「那家伙在咖啡里下药让我们睡着,然后趁机入侵书房。接着他从熟睡的大小姐身上抢走钥匙串,用它打开玻璃箱后,便带着『银之猪』离开了书房——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书房的门锁应该会是开着的才对。可是我醒来的时候,门还从里面上了门闩喔。对吧?影山。」 「是的。如同大小姐所说的,门确实从里面上了锁。直到大小姐卸下门闩后,我才能进入房里。」 咦,是这样吗?御神本仿佛这么说似地瞪大眼睛。他似乎以为怪盗是破坏门锁后入侵书房的样子。御神本连忙检查书房的门。见门闩确实毫无异状,御神本疑惑地歪着头。面对这样的他,朝仓美和开口询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师。怪盗l逃离书房时,是先从房里把门锁上之后再逃走吗?可是,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啊,绝对不可能。如果有备份钥匙的话,倒是还打得开弹簧锁。不过从门外是无法操作门闩的。怪盗l应该无法进出这间门上挂了门闩的书房才对。这么说来——啊啊,原来如此!」 御神本啪地弹响指头。「从这个情况可以导出一个结论。」这么说完,他用手指依序指过眼前的助手、两名部下,以及丽子的脸。 「也就是说,在书房里的四个人之中,有人协助怪盗l入侵及逃亡。大家睡着之后,那个人从里头把门打开,将小偷引进房内。等到小偷带走『银之猪』后再从里头把门锁上,假装自己也服下安眠药睡着——事情就是这样。错不了的,共犯就在这四个人之中!」 原来如此,的确,情况或许真如御神本所解释的那样也说不定,丽子也这么认为。不过他指出了「四个人」,却不包含御神本自己,这点就叫人无法接受了。就算侦探是小偷的共犯,这也绝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正当丽子这么想的时候,一旁的影山正面反驳了侦探的推理。 「不,您错了,御神本先生。怪盗l从未接近这间书房。那是因为这扇门外一直都有目击者在。」 「你说目击者?是谁?」 「正是敝人我。」管家手贴在胸前恭敬地低下了头。「晚上十一点端来咖啡却被御神本先生拒绝之后,我就这样一直站在走廊上看守着书房的门。可是别说怪盗l了,连只猫都没有走近这扇门前。您觉得如何呢?御神本先生。」 「什、什么觉得如何……真叫人不敢相信。如果你所言属实,怪盗l就是在没有进出过这间书房的情况下拿到『银之猪』了。」 丽子也摇着头插嘴说:「这种事情绝对办不到。不可能喔。」 「是的。如此完美的犯行正可谓奇迹之举,应当永久流传后世。哎呀,真不愧是怪盗l先生。令敝人影山敬佩不已。」 「敬佩个头啦!还有,不准用『先生』称呼小偷!」 丽子斥责过管家后,便在书房内四处乱窜发泄心中烦躁。 「没有人进出这间书房?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只要没有人进出,那么大的摆设就绝对拿不出去。应该还有哪里疏忽了才对——影山,你没有打瞌睡吧?」 「我并没有厉害到能够在走廊上站着打瞌睡。」 「我想也是。」丽子不悦地盘起双手。「不然还有什么状况?」 丽子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玻璃箱思考起来。「银之猪」确实被人从箱子里取走了。这是事实。可是,就算再怎么神奇的魔术技法,怪盗l也不可能不踏进书房就把它抢走。结果,御神本一开始提出的见解才是对的吗?也就是说—— 「从玻璃箱中抢走『银之猪』的人,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间书房里。只不过,那个人应该没有机会把『银之猪』交给门外的怪盗l才对。尽管如此,怪盗l却还是在我们面前炫耀似地高举着『银之猪』——嗯,炫耀?」 一瞬间,丽子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银之猪』该不会没被带走,还留在这间书房的哪里吧?」 「没被带走?」御神本受到刺激皱起眉头。「那么怪盗l手中的银色小猪究竟是——啊,对了!那个小猪雕像其实是事先准备好的赝品。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原来如此。」仿佛支持侦探的发言般,朝仓美和点了点头。 「故意让人以为已经偷走了,其实只是改变了书房内的放置处。怪盗l使用的就是这种技法吧?大师。」 「没错,朝仓。好,既然如此,大家就分头找找看吧。这问书房里应该没有太多可以藏起一个小猪摆设的空间才对。」 侦探们擅自开始进行搜索。不过,丽子以尖锐的语气制止了他们的行动。 「等一下!要是重要的现场让嫌犯给破坏了,那还得了。」 「嫌犯?啊啊,这倒也是。」 御神本带着完全理解一切的表情对自己的部下下令。「那么大松跟中园,还有朝仓,可以请你们先到走廊上待命吗?毕竟你们姑且也算是嫌犯。」 「你也是啦,侦探先生!」严词厉色地这么断言后,丽子瞪着御神本,手指向门外。「你也离开这间房间。书房由我来进行搜索。」 喂喂,我也是嫌犯之一吗——侦探仿佛这么说似地耸耸肩膀。丽子重重点了点头,同时对唯一不包含在嫌犯之列的男人下令。 「影山来帮我,听到没?」 遵命,这么说完,管家恭敬地低下了头。 5 不过,丽子与影山的搜索很快就陷入了僵局。如同御神本说过的,书房里可以藏起一个小猪摆设的空间原本就不多。桌子的抽屉跟柜子里当然是率先搜索的目标,可是里头却不见『银之猪』的影子。电脑、印表机、影印机后面也都找不到。最后剩下的地方顶多只有墙边的书架了。 「难不成书架里有什么秘密空间……」 抱着淡淡的期待,丽子把好几本书同时自书架取下。然后丽子将脸采进书架,确 认里面的状况。一旁影山也重复着同样的作业。 「话说回来,大小姐。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影山没有停下作业的手,就这样径行发问。「大小姐对『银之猪』了解多少呢?」 「虽然你这么问我,但除了是高森铁斋的作品外,我几乎都不清楚。当我注意到时,『金之猪』跟『银之猪』就都已经陈列在我家书房的玻璃箱里了。听说爸爸好像在高森铁斋晚年罹患重病的时候代垫了他的医药费,所以……」 「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了什么?我才说到一半耶。」 「高森铁斋的作品,是在他死后评价才上升的。生前的高森铁斋恐怕无法偿还老爷代垫的医疗费用吧。这时,老爷大概对他这么说了:『如果还不出借款的话,我就拿走这个「金之猪」跟「银之猪」了!要恨就恨你自己没出息吧!』——」 「不要把别人的父亲说得好像放高利贷的恶棍——!」 话虽如此,事实八成跟影山的想像相去不远。高森铁斋肯定是把两只小猪雕像交给宝生清太郎做为借款的抵押品了。不过。当时清太郎有没有用黑道分子的语气臭骂艺术家?则是不得而知。 「——那么,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影山含糊其词地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 「不过大小姐,书架里也不像是藏了小猪摆设的样子。排在架上的都是书籍呢。」 「是啊。这样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结果「银之猪」并不存在于书房的任何角落。看来,两人的搜索也只确认了这点就结束了。丽子忍不住在书房正中央抱住了头。 「虽然不敢相信,但似乎只能承认了。『银之猪』的确从书房里消失了。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书房的门从里头挂上了门闩,而且影山还站在门外。换言之,书房这环境是双重的密室。在这种状况下,怪盗l要怎么偷走『银之猪』呢?就算侦探或部下之一是怪盗的共犯,也绝不可能把小猪摆设带出书房。因为这么做的话,走廊上的影山一定会发现才对。」 「您说得是。」 「这样的话……」丽子面露挫败感呻吟似地说:「看来怪盗l果真名副其实,是个足以在传说中留名的奇迹大盗呢。他宛若透明人一般躲过监视的目光,漂亮地从密室中窃走了宝物。」 羞愧过度的丽子紧咬嘴唇。面对这样的她,管家仿佛谆谆告诫似地开口了。 「不,大小姐,透明人跟奇迹大盗都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与其急着下这种暧昧的结论——」 这么说完,影山笔直注视着丽子的眼睛,面带严肃的表情说: 「大小姐,您不妨再稍微使用一下自己的大脑如何?」 使用大脑?丽子瞬间无法理解自己被说了些什么。原本还心想影山说不定是在鼓励自己,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使用大脑……使用,大脑,动脑……呵啊,原来如此!」 丽子砰地敲了一下掌心,好不容易正确理解了管家发言的真意。「简单来说,你的意思是『再给我多动动脑』对吧,影山。」 「正是——」这样起了个头之后,影山清了一下嗓子。然后他连忙改正态度,「不不,小的绝不敢对大小姐使用如此高姿态的口气。」做出这番为时已晚的辩解。可是管家敷衍的态度,反而让丽子的怒气一口气抵达沸点。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努力运用自己的脑袋吗!」 「可是看起来并不像那样……」 「看得到还得了啊!就算看不出来,我的大脑还是在头壳里全速运转啦!」 丽子指着自己的头强烈表示其高速转动的程度。不过,高傲的管家却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低头看着这样的丽子。 「原来如此。那么,可以请大小姐也用一下那全速运转的大脑,一起想想看吗?」 「想什么啦。如果是指密室之谜的话,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了。」 「不,不是密室的事情。应该思考的是那个预告书。」 「你是说写着前来领受『金之猪』的预告书吧。那又怎么了?」 「您不觉得奇怪吗?怪盗l为什么要做出前来领受『金之猪』的假预告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转移警备的目标啊。怪盗l真正盯上的是『银之猪』,可是却故意在预告书上写着『金之猪』,企图让我们将注意力从『银之猪』转移他处。这种手段很常见啦。」 「是这样吗?如果怪盗l的目的是转移警备目标的话,在预告书上写着『前来领受客厅的油画』才是最好的办法吧。故意写上同样陈列在书房里的『金之猪』根本无法混淆视听。结果书房依然加强了警备。」 「呜……」感觉到症结点被揪出来,丽子突然陷入沉思。「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为什么怪盗l要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呢?」 「绝不是毫无意义,在这之中应该存在着有利于他犯案的什么企图才对。」 「你说——企图?」丽子逼近影山,打算听听他的想法。 不过这时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御神本带着担心的表情探头进来。 「那个,大小姐,书房的搜索还没结束吗?还有,刚才我好像听到大小姐像是惨叫似地大声呐喊,那是怎么一回事呢?什么头脑还是头壳的……」 「不,没有人在说任何有关脑袋的事情喔。」丽子红着脸佯装不知。 在这样的丽子身旁,「书房的搜索已经结束了。」影山擅自这么断言。「书房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银之猪』。」 「什么嘛,居然是白忙一场啊。」侦探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如此一来,这起事件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怪盗l到底使用了什么魔术呢?」 「关于这点,我已经猜出一定程度了。要我为各位说明吗?」 侦探似乎对影山意外的提议感到很怀疑的样子。他不快似地盘起双臂,从头到脚打量着影山修长的身躯。 「什么?你说自己能解释怪盗l的犯行?区区宝生家佣人的你吗?喂喂,你脑袋还正常吧?这可不是外行人解决得了的事件啊。」 看到御神本一副鄙视影山的态度,丽子不知为何火大起来。总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要叫影山出马,让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侦探跌破眼镜。这么想的丽子首先对侦探下令。 「御神本先生,请叫其他走廊上待命的人回到书房。」 然后转身面向影山,对他下了其他命令。 「影山,解释一下怪盗l的手法——要说得让这位侦探先生也能听懂喔。」 于是六名男女再度聚集在书房内。有御神本侦探跟助手朝仓美和、侦探的部下大松及中国,还有丽子与影山。在这之中,最不可能犯罪的一介管家,当着职业刑警与侦探们的面谈论事件。虽然这是幅奇妙的光景,但影山却毫不畏惧地环顾众人,然后开口说道。 「首先,重新回顾一下御神本先生今天的行动吧。御神本先生认为『金之猪』被盯上了,于是命令大小姐打开『金之猪』的玻璃箱,自己亲手确认里头的物体。不过,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要打开『银之猪』的玻璃箱。」 「那当然。因为预告书上连一个字都没提到『银之猪』啊。」 听了御神本所说的话,影山默默点了点头,接着转身面向丽子。 「另一方面,根据大小姐的说法,两个小猪摆设是高森铁斋送给老爷做为借款的抵押品,『等到注意到时,两者就都已经陈列在书房的玻璃箱里了』。也就是说,大 小姐自己从未把『银之猪』拿在手上,确认那是什么样的作品。是这样没错吧?」 「我的确是没有拿起来过,可是这种事情看了就知道吧。『银之猪』是银制雕像喔。虽然以高森铁斋来说是做得有点差啦。」 「为什么您会认为那是银制雕像呢?」 「你问为什么……」丽子不禁结巴起来。 「大小姐之所以会认为『银之猪』是银制雕像,难道不是因为『金之猪』确实是用金制成的雕像吗?」 「听你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 「可是,就算『金之猪』是黄金雕像,『银之猪』也未必就一定是银制雕像吧?」 「喂,你在说什么啊。」御神本插嘴说:「如果『银之猪』不是银制雕像的话,那到底是什么?白金吗?还是镀银的铁?再说,那个小猪摆设是银是铁都没关系吧。小猪大小的摆设从密室状态的书房内消失,仍旧是不变的事实啊。」 「不,御神本先生,这时候我们反倒应该逆向思考。如果那真的是小猪大小的银制摆设——那就绝不可能从密室中一溜烟地消失。」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懂你想说些什么。」 侦探夸张地歪着头。影山仿佛懒得口头解释般将右手滑进西装胸前的衬衣里。 「那么为了让御神本先生也能明白,我就让您看看证据吧。」 这么说完,他从内口袋取出一个物体。那是绽放黯淡光芒的黑色棒子,丽子过去曾经见过。在一行人的注目之中,影山挥动了一下右手。于是棒子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五十公分左右的钢铁武器。是伸缩警棍。不知道为什么,影山当真把这个危险的武器视为管家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工具。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御神本畏缩似地倒退了一步。 「你、你干什么!居然拿出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你是想干架吗!」 御神本在眼前撩起拳头,宛如小混混恐吓黑道般虚张声势。「要打就放马过来!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有珠算一级、英检三级的功力呢!」 这实在是太蠢了,根本连恐吓都称不上。要解决这种程度的对手根本用不着警棍,丽子这么确信。可是,影山却将警棍前端笔直地指向御神本。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以快到双眼无法捕捉的动作正面袭向侦探。 「咿咿咿咿咿——」 御神本吓了一跳,连忙翻身闪躲。影山挥落的警棍前端掠过了侦探的身体。见影山认真地攻击过来,御神本吓得直打哆嗉。影山从挥空的最初一击中瞬间重整姿势,将警棍换到左手上,片刻不停地从侧面挥出下一击。于是警棍前端非常漂亮地命中了对方的背部。 「呜呃——」书房内响起呻吟声。 可是那并非御神本,而是女性的声音。影山以警棍痛殴的是侦探助手朝仓美和的背。她僵硬地挺直背脊,端正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不可置信的光景令丽子瞪大眼睛,连忙插进朝仓美和与影山之间。 「你这是在干什么,影山!居然用警棍殴打柔弱女性的背,这可不是绅士应有的行为!我还以为你的重度sm喜好仅限于言语上,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嗯?」 这时,丽子察觉到了。朝仓美和正站在自己背后——站着? 这不可能。影山尽全力挥下的警棍确实直接命中了她的背。受到那么强烈的打击,大部分女性都会痛得跪倒在地,绝不可能还能若无其事地站着。 「朝、朝仓小姐,你没事吗?」 朝仓美和并没有回答丽子的问题,反而倒退几步拉开距离。然后她戒备似地环顾众人,嘴里突然发出哄笑声。 「呵、呵呵、喔呵呵、喔呵呵呵、喔呵呵呵呵……」 「啊。」丽子瞬间理解了一切。「你、你是怪盗l的同伙吧!」 「同伙?不,不是的。」朝仓美和从容不迫地摇了摇头,将手贴在自己胸前。「刚才从屋顶上飞走的是所谓的替身,我才是怪盗l喔。证据是你们正在找的『银之猪』就在这里——看!」 她将右手绕至背后,掀起裤装背上的部分,从那里取出了一个奇妙的物体。她右手高举着一片板子。在书房灯光的照射下,那东西闪烁着银色光辉。 在那一瞬间,丽子总算明白了。朝仓美和之所以受了影山一击却还是泰然自若,是因为藏在背后的这片银板发挥了护具的功效。不过丽子还是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你、你说这片薄板是『银之猪』?别说傻话了!」 「不,这是事实,大小姐。」影山冷静地说明。「大小姐深信是银制雕像的『银之猪。其实不是雕像,而是锻件。」 「锻件?那是什么?」 「所谓的锻件就是指金属锻造物。」 「金属锻造物?啊啊,金属锻造物啊。」丽子点了点头,然后大叫:「我越听越迷糊了!」 「所谓锻造,是以铁鎚或木槌敲打金属胚料,使其延展立体化,进而塑形成物体,是金属工艺的技法之一。工匠利用此一技法,将块状的金属敲打成板金,做成筒状或袋状,然后制造出水壶或香炉等器具。艺术家也会利用同样的技法制作佛像及动物塑像。我想您已经明白了吧,大小姐。」 「也就是说,『银之猪』是高森铁斋以锻造法制作而成的小猪塑像吧。那个作品虽然有小猪那么大,里头却跟水壶一样都是中空的吗?」 「正是如此。它的表面恐怕远比水壶等等要来得轻薄纤细才是。一旦拿在手上,大小姐应该会为其重量之轻而感到惊讶不已吧,可是,外表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厚重的银制摆设。而且,旁边的『金之猪』又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雕像,所以任谁都会深信『银之猪』就是一尊银制雕像。朝仓美和,不,怪盗l就是利用了我们这种错觉。」 「原来如此。我逐渐了解了。」丽子重新面对眼前的敌人。「朝仓小姐,在壶里的咖啡下安眠药的也是你吧。泡咖啡的是我跟你,所以你有机会下手。你按计划让我们睡着后,从玻璃箱内取出『银之猪』,接着将它……」 「是啊,没错。我用脚把『银之猪』踩成一片薄板,然后藏在裤装背后。你们对此浑然不察,只是一个劲寻找小猪摆设,真是太好笑了。不过最后还是被那位聪明的管家先生识破就是了。」 「敝人并不聪明……」影山掩饰害羞似地用手指推了推银框眼镜。「只不过,假使『银之猪』是锻件的话,我认为要将它偷偷带走,最好是打扁后藏在衣服背部底下。而能够办到这件事情的,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大松先生跟中园先生在屋顶上时都脱掉了西装外套,刚才摩娑御神本先生的背部时,我也亲自确认过他的外套底下并没有藏任何东西。」 于是影山猜想朝仓美和背后藏着银板,才出手痛殴她的背部。那一击绝非出自于他sm的喜好。明白这点后,丽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过那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丽子心中很快涌现出新的疑问。 「朝仓小姐,你把『银之猪』压扁了没关系吗?这样的话,以艺术作品来说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罗。」 「嗯,没关系。」朝仓美和右手高举着银板。「因为『银之猪』本来就不是艺术作品。这只是爷爷留下的失败作,所以压扁了也无所谓。」 「咦,『银之猪』是失败作!」丽子不由得大叫。的确,「银之猪」感觉做工并不怎么样,御神本甚至还称之为「蚊香猪」——「不过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说了『爷爷』?你说的爷爷是谁啊?呃,难不成——」 「没错。我是高森铁斋的孙女,所以我要来取回『银之猪』。爷爷不满意『银之猪』这件作品,坚决不肯发表 。可是你的父亲,宝生清太郎却以抵债为名,硬是带走了那个被爷爷视为毕生污点的失败作。『要恨就恨你自己没出息吧』——临走前还丢下这种没人性的话。」 「……呃,真的假的?」丽子羞愧得红了耳根,在怪盗l面前低下了头。「如、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不起。我、我向你道歉。爸爸完全不懂艺术,所以才会随便挑个显眼的东西带走。他没有恶意,只是嗜钱如命而已。而、而且你爷爷还不出钱也有不对。话说回来,不管理由是什么,当小偷总是不太好吧——对吧,影山。」 「您说得是。就算老爷过去曾经做出宛如魔鬼般的行径,那也不能为怪盗l的犯行正当化。」 虽然影山说话时是以父亲过去曾有过宛如魔鬼般的行径为前提,但现在不是确认这点的时候了。丽子把尴尬的话题丢到旁边,往前踏出一步。 「总之,窃盗行为是不能容许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怪盗l!」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么说完,怪盗l朝仓美和注视着丽子。「那么这就还给你吧!」 这么大叫之后,她立刻将手里的「银之猪」残骸扔向丽子。 银板仿佛唱片般飞过空中。丽子害怕得全身僵硬。不过,眼看着银色凶器就要袭击丽子的喉咙时,影山手中的警棍一闪。丽子眼前迸发激烈的火花,下一个瞬间,银板插进了地面。 「——请小心,大小姐!」 「影影、影山!」丽子全身脱力,忍不住攀住了管家的袖口。 这时,朝仓美和忽然对着御神本猛冲。侦探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冲撞撞飞,连带的,他身后的两名部下也背部着地乒乒乓乓地跟着倒下。趁着场面混乱,女贼穿过书房的门逃向走廊。 「喂,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快追,别让那家伙逃了!」 御神本在地上挣扎着对两名部下发号施令。大松及中园,还有最后站起来的御神本同时奔出房间。丽子跟影山也紧跟在他们后头。 「去屋顶!我觉得那家伙又会从屋顶上逃走!」 走廊上响起御神本的声音与众多人马的脚步声。丽子跟影山一起跑上通往屋顶的阶梯。不久,当丽子再度抵达屋顶时,朝仓美和人已经在屋顶的最边缘了。御神本等人包围着女贼缩短距离。不过,站在建筑物边缘的她,尖声恐吓众人: 「不要再靠过来了!要是靠过来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你说什么。」御神本不屑地说。「你想跳尽管跳啊。」 「不行!」丽子连忙制止。「别做傻事!要是你死掉的话,风祭警部就会跑来这里了。那对我来说很困扰啊!」 「大小姐,现在不是担心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可是真的会很困扰嘛,正当丽子这么碎碎念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急速接近。 马达的运转声响彻上空。丽子吓了一跳,抬头仰望天空。视线前方可见刚才在夜空中飞舞的动力飞行伞,以及操作着它的面具男。 是怪盗l,不,是替身。也就是朝仓美和的共犯。 一道绳梯从飞行伞上垂落下来。丽子瞬间理解了她企图采取什么行动。怎么可以让你逃走,丽子这么心想着往她直冲。飞行伞的黑影掠过丽子,抢先飞去。这时,站在建筑物边缘的朝仓美和突然往空中纵身一跃。啊,丽子嘴里不自觉发出惨叫声。不过下一个瞬间,暂时消失的她却抓着绳梯高高飞到了丽子头上。 「怎么样啊?宝生丽子小姐!你抓得到就尽管来抓吧!」 怪盗l朝仓美和,临走时朝丽子头顶丢下这句挑衅的话语。宝生家并没有什么东西遭窃,只是失败的艺术品被破坏罢了。不过即使如此,丽子心中还是充满了挫败感。 怪盗l,多么可怕又可憎的家伙啊! 「呵、呵呵、喔呵呵呵、喔呵呵呵呵、喔——呵呵呵呵!」 怪盗l发出熟悉的哄笑声,同时乘着飞行伞悠然地在宝生邸上空绕行。丽子只能在屋顶上咬着手指干瞪眼。「喂!放马过来啊,你这个叛徒!」御神本仿佛不堪一击的不良少年般挑衅着过去的助手,不过怪盗l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吧。把这个侦探找来宝生家根本就是个错误,丽子为此深深反省——我再也不拜托这个废物了! 不久,充分享受过胜利者的绕场游行后,怪盗l与共犯便将飞行伞的行进方向转往满月。沐浴在月光之下,怪盗l的剪影逐渐远去。看着女贼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影山开口询问丽子。 「该怎么办呢?大小姐。要报警吗?」 「这个不用问也知道吧。」 丽子毫不犹豫地断言。「——绝对不行!」 以怪盗l为中心的离奇事件就这样自黑暗来,又葬送在黑暗之中。 第四话 杀人时请利用脚踏车 1 说起兴建于国立市某处的宝生邸,那是从钢铁、化学,到铁路、流通、出版,甚至是本格推理小说,各行各业肆意涉足经营,并且超乎必要的死命吸金的巨大复合企业——「宝生集团」的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宅邸。在宽敞得浪费的餐厅里,清太郎的独生女丽子一如往常地享用着晚餐。 虽说一如往常,这晚餐好歹是出自于举世闻名的世家餐桌。包括以烤得恰到好处的红椒渍为首,然后是南瓜冷汤、奶油煎鲑鱼、香草烤羔羊,餐点味道与豪华的程度,远远凌驾在这一带的高级餐厅之上。另一方面,接连不断将端上的料理送进嘴里的丽子,胃袋容量也远远凌驾一般ol。 「甜点方面,准备了覆盆子慕斯及义式芒果冰淇淋两种。」 您需要哪一种呢?面对向自己请示意见的管家,丽子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做出选择:「谢谢,我两个都要。」 尽管摄取了如此大量的食物,丽子却依然保持苗条体态,从未发胖。原因出在她的职业。她工作的地方不是什么「宝生集团」东京总公司的社长室——而是警视厅国立市警署的办公室。而且,身为一介新人刑警的她,每天都被讨厌的上司颐指气使。因此她的劳动量恐怕远远凌驾一般ol。这也就是她怎么吃都不会胖的原因。丽子反而很认真的担心,不知自己会不会因为过度压力而消瘦。 这样的她,眨眼问将端上餐桌的两种甜点扫进强韧的胃袋里,然后啜饮着高脚杯内的红酒,唐突地对身旁服侍的管家发问。 「欸,影山,这个家里有脚踏车吗?」 在管家耳里听来,她的问题应该很莫名其妙吧。不过影山却以指尖轻轻推了推银框眼镜,带着沉稳的表情回答她的问题。 「大小姐,宝生家中从家用喷射机到电动轮椅,各种交通工具应有尽有。区区脚踏车当然也有。而且多到可以拿出来叫卖了。」 「这么多?」听了影山所说的话,丽子毫不掩饰惊讶。在这座奢华的宅邸中,丽子从未见过脚踏车这种平民化的交通工具。「在哪里啊?给我看看!」 那么,我来为您带路——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便带着丽子前往夜晚的庭院。 在辽阔到据说连园丁都会失踪的宝生邸庭院中,影山漫步穿越,引领丽子来到某座建筑物。铁卷门紧闭的森严外观,犹如恐怖分子的指挥所,或者是秘密结社的基地。「——这栋建筑物是什么啊?」 影山在入口处的键盘上敲打着像是密码的数字。 「是老爷的秘密车库,而且是脚踏车专用的。」 影山这么回答的同时,车库的铁卷门开始上升。出现在门后的空间简直就像脚踏车博物馆。擦得光亮的各种脚踏车拥挤地并排在一起。 「居然有这种地方。想必这也是爸爸乱花钱所成就的结果吧。」 「是的。写做『成就的结果』,念做『成果』。此处正是大量放置了老爷短暂热中于收集脚踏车的成果。您还满意吗?」 「嗯,非常满意。」丽子只能叹着气点了点头。「话说回来,虽然这里有很多种脚踏车,但其中最……」 「是,其中最推荐的是这台。」影山走向陈列在车库一隅,造型十分罕见的黑色脚踏车。「这是七〇年代风靡一时,附有小型悬垂把手的少年用脚踏车。大小姐,请看看这个设置在后方台座上的巨大方向指示器!当时的少年们个个都为如此崭新的造型而痴狂。如今已经很难看到保存状态这么好的东西了。您觉得如何呢?」 丽子仔细端详着影山介绍的脚踏车。 「喔,昭和时代的男孩子都骑这种花俏的脚踏车啊——欸,影山!为什么我非得特地来看这种怀旧的脚踏车不可啊!」 「您不喜欢吗?」影山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么大小姐,您到底是在找什么呢?最贵的脚踏车?最漂亮的脚踏车?还是金脚踏车?又或者是银脚踏车?」 「不,我正在找的是非常普通的铁脚踏车——不对!」 丽子忍不住跺着脚谴责影山:「这是哪出闹剧啊。你以为在演『金斧头,银斧头』吗?就算是这样,我当然是扮演池中女神,而你才是扮演樵夫的角色吧!」 「您生气的点是这个吗?大小姐。」 「不,不对。呃,是什么来着?」得冷静下来才行。丽子恢复原本的自我大叫。「对了!我在找最快的脚踏车。金的也好银的也好,只要够快就行了。好了,快点把最快的脚踏车拿来吧。」 影山听从丽子的命令,暂时消失在车库深处,然后抱了一台脚踏车回来。脚踏车构造单纯,就算说仅由车架、轮胎、把手、坐垫,还有踏板与链条所构成也不为过。丽子看着那极简而散发独特机能美的车体,呢喃着说: 「没有附煞车呢。难不成这是竞赛用脚踏车吗?」 「正是如此。平常看到的脚踏车中,没有速度比它更快的车种了。老爷到底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买下了这台脚踏车呢?老实说,这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有同感。」爸爸是想成为自行车赛车选手吗?丽子难以推测父亲真正的用意,不过这先姑且不提——「这台脚踏车不能骑上马路呢。不行吧,就算再怎么快,没煞车也太危险了。」 「哎呀,只要躲着警察偷偷骑就行了,大小姐。」 「这是该对现任刑警说的话吗?」 丽子狠狠瞪着影山装模作样的脸。「我说影山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这个嘛,别说误会了,我完全不明白大小姐想做什么。速度快的脚踏车有什么问题吗?话说回来——」 一瞬间,影山眼镜底下的眼眸射出明亮的知性光辉。「前不久在立川发生了一起事件。那起事件的搜查触礁了吗——?」 虽然影山表面上是个侍奉宝生家的忠诚管家,但是另一方面,这男人也在犯罪搜查上发挥出卓越的能力。这点对丽子来说难能可贵,同时也令她大为恼火。 「这个嘛,要说触礁也的确是触礁了。」 丽子暧昧地点了点头,不过她随即在眼前挥了挥双手。「可是你别误会了。犯人几乎已经确定了,解决事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只不过还有些矛盾的地方就是了……」 「是。您说的矛盾点是?」 不敌影山那仿佛要穿透自己眼里的视线,丽子对他丢出了触及事件核心的问题。 「如果有个脚力很强的人,骑着这台脚踏车全力疾驶的话——」 「是——全力疾驶的话?」 「你觉得能够在十五分钟内往返五公里的距离吗?」 「在十五分钟内往返五公里?」 影山仅是轻轻点了点头,瞬间就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本质。「也就是时速四十公里吧。嗯,听说公路自行车赛的颠峰『环法自行车大赛』的平均速度,差不多就是那么快,可是,一般人不太可能骑出这种速度吧。不过,假使是自行车赛的职业选手,或许就能办到也说不定。」 才刚听完影山尖锐的指摘,丽子便不禁为之赞叹。看来这次事件也只能仰赖这男人的推理了。认命了的丽子,开始对影山述说事件的详情—— 2 立川市发现了死于非命的女性尸体。宝生丽子接获第一手消息前往现场,是在即将进入梅雨季的六月上旬平日。在立川市砂川町的住宅区一角,从五日市干道市区转进小巷子的一栋透天厝,有人发现了尸体。 丽子穿着黑色裤装,配上黑框装饰眼镜,长发绑在后脑杓,以这一身工作打扮抵达了现场。她在屋子门前发现了沐浴在灿烂阳光下,闪烁银光的银色涂装jaguar。丽子忍不住想掉头离开,提前去享用午餐— —虽然内心受到这种冲动所驱使,但毕竟这是工作。丽子下定决心,心不甘情不愿地穿过屋子的大门。 挂在门柱上的厚实名牌,以金色的古风字体写着「佐佐木」的姓氏。 竖立在眼前的是两层楼的老旧日式房屋。稳重的瓦片屋顶与门面加宽的玄关别具风格。丽子在制服巡警的带领下进入屋内。 经过木地板的走廊后,可以看到宽敞的餐厅。又黑又亮的木地板上摆着餐桌跟椅子,墙边有低矮的厨柜及小型电视。跟英文的「dinning room」相比,这个充满怀旧味道的空间更适合用「食堂」两个汉字来称呼。不过,这间食堂中央的奇妙光景,却让人不得不萌生诡异的感受。 「这、这是什么……」 看到的那一瞬间,丽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食堂里的长方形餐桌旁放着四张椅子,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张椅子。那是在家庭餐厅经常看到的儿童座椅。状似梯子的台座上设有小小的椅面与靠背,是为了让矮个子的幼儿能够跟大人同桌吃饭的椅子。可是如今那张椅子上——却坐着一位老妇人。不,应该说被放在上面吧。 年长的女性好像很局促地坐在狭窄的椅子上。上半身穿着蓝色羊毛衫,底下是深棕色长裤。说实话,老妇人的衣着实在很不起眼。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娇小的她,在身体紧紧塞进儿童座椅里的状态下,身体已经变得冰冷了。 「为、为什么要对被害者做出这种事情……」 丽子看着老妇人的尸体,声音颤抖了起来。「对死者的亵渎」,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句常见的话。 当然,丽子并不认为将尸体放进儿童座椅里的行为可以用这么单纯的一句话来解释,可是—— 「这无疑是对死者的亵渎啊。你不觉得吗?宝生!」 此时,喜欢用常见的话语解释一切的人物正好在食堂里出现了。不用说,这个人就是风祭警部。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的年轻精英刑警,他的真实身分是以「牺牲省油率也要讲究帅气」而为人所熟知的著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创业家的少爷。曾被谣传会不会是花钱买下警部头衔的他,正是丽子的直属上司,也是导致她压力过大的元凶。 「啊,警部,早安。」丽子以指尖推了推装饰眼镜后,先以问题代替寒暄问候上司。「您刚才说了对死者的亵渎是吗?」 「啊啊,没错。因为真的就是这样啊。死后将人放进儿童座椅里,让这副模样暴露在众多调查员面前,甚至还被拍下照片。对死者而言,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了。」 这么说的风祭警部,身穿着醒目到让人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准备要参加婚礼的纯白西装。这种不合时宜的打扮,不也是一种对死者的亵渎吗?尽管在心中这么低声挖苦,丽子姑且还是做个称职的部下,赞同了警部的主张, 「的确,警部说得或许没错。那么,这是起仇杀事件吗?」 「不,要断定是仇杀还太早了。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喔,宝生。」 啧啧啧,风祭警部咂着舌,在丽子眼前摇动食指。看了他那已经超越装腔作势、到达滑稽程度的举动——你以为自己是宍户锭(※日本的演员,常扮演刑警。)吗?丽子忍不住在心中这么疯狂吐槽。 当然,警部完全解读不出丽子的心理,所以脸色一点都没变。他是那种会发自内心误以为自己很帅气的人。 在这样的风祭警部指挥下,丽子等人开始正式进行调查。 被害者的身分,证实为住在这个家的佐佐木澄子。澄子今年七十二岁,靠年金度日。丈夫过世后,她独自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从尸体脖子上留有像是被绳子勒过的痕迹看来,澄子应该是被人勒毙的。食堂跟其他房间都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被害者钱包内的财物也没被动过。 「看来这似乎不是单纯的强盗杀人案呢——会是仇杀吗?」 「…………」刚才我已经这么说过啦。结果警部不是回答我说「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吗?您忘了吗?丽子以冷冰冰的视线瞪着上司。 仿佛肌肤感受到丽子投来的冰冷视线,风祭警部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不,暂且先不论断是不是仇杀,总之,先找第一发现者问话吧。」 丽子与风祭警部前往其他房间,跟事件的第一发现者见面。 发现佐佐木澄子尸体的是一位名叫丸山美铃的年轻女性。丸山美铃每天上午都会到佐佐木家帮助澄子处理家事,是所谓通勤的帮佣。听说今早她也一如往常地来到这个家,在玄关处按下门铃。 「——不过只有今天没人回应。我心想,太太是不是外出了,于是拿起手机打电话找太太,可是电话也打不通。觉得忐忑不安的我绕到后门一看,后门的锁是开着的。我打开门窥探屋内,厨房没有异状。不过,当时我稍微看到了厨房旁边餐厅的景象,我忍不住大声尖叫。因为我看到坐在儿童座椅上的太太。」 「你立刻知道她已经死了吗?」风祭警部问。 「我无法正确判断太太是不是死了。可是因为那景象显然很奇怪,我很肯定这情况不对劲。我立刻冲进厨房,近距离观察太太的样子。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太太已经过世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马上打了一一〇报警吧。」风祭警部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转换话题。「话说回来,澄子女士平常的生活情况怎样呢?她既然雇得起帮佣,可以想见,以靠年金过活的人来说,她的生活还算得上宽裕。」 「是的,您说得没错。听说已故的先生从事不动产方面的生意,是个很厉害的资产家。继承了遗产的太太,生活上感觉好像到死都不用为钱所苦的样子。」 「嗯。的确,她在到死都不用为钱所苦的情况下过世了——」警部言词上稍微展现了一点黑色幽默。「顺便请教一下,在你眼里看来,澄子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了警部的问题,丸山美铃面露沉痛的表情,双手贴在胸前。 「太太是个生性温柔,人见人爱的人。不仅受附近邻居欢迎,对身为帮佣的我也很好。」 「原来如此,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警部感慨地点了点头,然后温柔地将手放在她肩上,对着她耳边低诉恶魔的耳语。「——那么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 于是丸山美铃仿佛听到魔法的咒文般,态度为之一变。 「是。太太本性恶劣,人人都敬而远之。不仅被附近邻居疏远,每天还把身为帮佣的我当奴隶使唤。好像有钱最大一样,不管对谁都摆出一副臭架子。除此之外又顽固小气、爱刁难人,而且还爱慕虚荣!喜欢自吹自擂和讲别人坏话,更胜过对他人感恩!明明自己借了书都不还,借出去的钱却连一百元铜板都要讨回来!啊啊——真受不了,有钱人就是……」 「住口——!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风祭警部突然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大声疾呼。 「——?」丽子歪着头,向喘着粗气的上司问道:「您怎么了?警部。」 「没、没什么,我不知怎的火大了起来,感觉好像自己被批评了一样……」 原来如此,的确,丸山美铃激进的发言,大概有一半也适用于警部。话虽如此,帮佣不可能看出警部是个本性顽劣的公子哥儿,所以这无疑只是偶然。总之,代替心理受创的风祭警部,这回换丽子继续询问帮佣。 「被害者的人品我们大致了解了。这样的话,她周遭一定有讨厌或痛恨她的人才对。关于这点,你有头绪会是谁吗?」 「想杀害太太的人是吗?不不不,我根本无法想像太太身边会有人抱持如此可怕的想法……」 「是 吗?大家都是好人呢。」丽子深深点了点头,然后效法刚才警部做过的,将手放在帮佣肩上。「——那么实际上呢?」 「是。其实我大概知道一个人,是个名叫平泽健二的男人。他是太太的外甥,没有留下子嗣的太太,现在唯一一个亲戚只有他。」 「唯一的亲戚?这么说来,该不会只要澄子女士一死,那个平泽健二就能得到她的遗产吧?」 「是,应该是这样没错。正确说来,虽然太太对外甥平泽健二没太多感情,却打心里喜欢平泽的独生女美奈。对太太而言,美奈大概是近似孙女的存在吧。所以太太似乎不反对让平泽健二继承自己的财产。没记错的话,遗书上应该也是这么写着的。」 「是这样啊。」丽子盘起双手,然后忽然意识到。「那么,死者坐着的那张儿童座椅原本是给美奈坐的椅子罗?」 「是的。平泽健二偶尔会带着妻子江里子跟女儿美奈到这个家里来玩。当时美奈坐的椅子就是那张儿童座椅。」 「喔喔,真可疑啊。」从创伤中复活的风祭警部从旁插嘴。「那个叫平泽健二的男人极度可疑呢——顺便请教一下,那个叫平泽的男人最近生活状况如何?是否为钱所苦?说起来如此可疑的他,平常到底是干什么的?」 「目前无业。所以他十分有可能为钱所苦。」 听到无业这个字眼,警部跟丽子忍不住面面相觑。虽然有了妻子女儿,丈夫却无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丽子对丸山美铃提出单纯的问题。 「那个叫平泽健二的人失业前是做什么的?」 于是丸山美铃对丽子他们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职业。 「其实他曾经是自行车赛车选手,不过现在已经引退就是了。」 3 「那个帮佣说得没错,平泽健二过去曾经是自行车赛的职业选手。」 行驶于五月市市区的便衣警车内,风祭警部轻快地操控着方向盘,同时得意洋洋地对副驾驶座上的丽子说:「虽然实力不到顶级,但平泽似乎拥有还算不错的人气与高额收入。不过,平泽大约四年前发生摔车意外伤到了腰,自此之后成绩始终低迷。结果在无法恢复过往荣景的情况下,两年前他就这么从第一线上退隐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固定职业——以上是某位在立川自行车赛车场打滚了约三十年的消息灵通人士所提供的情报。」 「您的情报来源还真多呢,警部。」丽子发自内心感到佩服。 「还好啦。」警部露出欣喜的表情。「对了对了,说到情报,我还有另一个宝贵的情报喔。」 「是什么情报呢?」 「其实国立市最近开了一家道地义式料理的店呢。下次我想带你一起去……」 「啊,警部,好像就是那边了。」 丽子打断上司的邀请指向前方。 警部轻轻咂舌,把车停了下来。 从被害者自家所在的立川市砂川町出发,沿着五日市干道往东行驶五公里。那里是交杂着全新住宅与从前遗留下来的田地,被称为国分寺市北町的地区。嫌犯平泽健二的家就坐落该区域一隅。白色外墙的两层楼建筑,还有铺着草皮的美丽庭院。单就外观来看,感觉平泽家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但不难想像实际情况已经火烧屁股了。 丽子与风祭警部下了车,来到平泽家的玄关,按下门铃。出现的是个身穿运动服,身高体重都远远超越日本人平均体格的青年男子。他就是平泽健二没错。警部掏出警察手册表明来意后,平泽吓了一跳似地瞪大了原本细小的眼睛。 「——您说阿姨被杀了?这是真的吗?刑警先生。」 总觉得平泽的反应有点矫情,是错觉吗?丽子以疑惑的眼神打量嫌犯。平泽健二带着狐疑的丽子与风祭警部前往自家客厅。 「内人去幼稚园接女儿了。不好意思,请两位将就一下。」 平泽将宝特瓶茶饮送到刑警们的面前,然后在正对着丽子他们的沙发上坐下。 「话说回来,两位到底想问我什么事情呢?」 「没什么,只是例行的问题罢了。不会花你太多时间。」 风祭警部翻着手册发问。 「你跟澄子女士是什么关系?」「澄子女士的为人?」「澄子女士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话说回来,你现役时代的年收入是?」「赌自行车赛的必胜法是?」——等等。 的确,无论哪个都是很常见的问题。 面对这样的警部,平泽滔滔不绝地道出了中规中矩的答案。看样子他好像事先就料到会被讯问了。只不过,说到现役时代的年收入时,他只回答一句「秘密」便闭口不提,关于必胜法则是断言「没有」。 过了一会儿,客厅充满了和缓的气氛。平泽脸上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就在这时,风祭警部仿佛将此刻视为决一胜负的关键般,瞪着平泽单刀直入地问道: 「话说回来,平泽先生,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昨天晚上九点,这是经过验尸之后推测出来的被害者死亡时间。正确一点说,佐佐木澄子应该是在以晚间九点为中心的前后一小时之间遭到杀害。 简而言之,警部发问的用意在于调查不在场证明。平泽似乎也马上感觉到他的企图了。游刃有余的神色自他脸上消失,转而浮现不高兴的表情。 「刑警先生,难不成您是怀疑我杀了阿姨吗?要瞎猜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才不可能杀害阿姨。」 「喔。所以你昨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罗。」警部那挑衅似的态度,在部下丽子看来也是可憎到令人想痛打他一顿。如果是嫌犯的话,应该更是这么想吧。 平泽仿佛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怒火般用力握紧拳头,这么回答了警部的问题。 「是啊,要说不在场证明当然有。因为昨晚我家来了客人。」 「——呜。」警部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故作镇静的说:「喔,是什么样的客人呢?」 「是我从学生时代开始的朋友,叫做福田跟松下的两名男性。我邀请他们来家里玩。他们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到我家拜访。然后我们闲聊一会儿,吃吃内人亲手做的料理,接着喝酒——最后他们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回去了。」 「喔,是这样啊。所以说,七点到十一点之间,你一直跟那两人在一起罗?」 「当然。我和内人江里子都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这么说完,平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马上补充说:「啊啊,不过我中途曾经短暂离席喔。大概离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吧。」 「十五分钟?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呢?」 警部言下之意是「这段时间你杀了人吗?」。不过平泽却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什么,只是去抽烟罢了。福田跟松下两人都不抽烟,而且我也规定自己不能在内人面前抽烟。所以我独自离开客厅,到二楼的阳台抽了两根烟,然后才又回到客厅。」 「期间大概是十五分钟是吧。顺便请教一下,那大概是几点的事呢?」 「这个嘛,没记错的话,那是在吃完饭正准备开始喝酒的时候……差不多九点左右吧。」 「九点!」这时间跟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完全一致。风祭警部从沙发上向前挺身。「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你从客人们面前消失了十五分钟。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没错。可是刑警先生,您该不会是想说——我在短短十五分钟内去杀死阿姨,然后又跑回来吧?这是不可能的。阿姨家在立川市砂川町,跟位于国分寺市北町的我家距离有五公里之远。来回的话就有十公里喔。」 「可、可是十五分钟跑 完十公里就是时速……时速……」警部额头冒汗呻吟似地说。「总、总之,那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警部。」坐在旁边的丽子轻咳一声,「是时远四十公里喔。」对不擅计算的上司悄声耳语。警部恍然大悟似地表情一亮,再度转头面向嫌犯。 「以时速四十公里移动的话,就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往返两家。只要开车就能犯案了。」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很不巧,我不能开车。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驾照。您可能会觉得我在说谎,可是这是真的。我可以若无其事地骑着脚踏车在赛车场的倾斜坡道上疾速奔驰,却很怕在一般道路上开车。要是撞到了人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你真的没有汽车驾照吗?」 「是的。不光是我,其实连内人也没有驾照。所以院子里并没有停放自用轿车不是吗?我家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啊。」 没有车跟驾照,所以不可能以时速四十公里往返现场与自家,平泽是这么主张的。不过,也常常有高中生无照驾驶,没车的话,想办法弄来就是了。再说,他又是个前自行车赛车选手…… 「如果是时速四十公里的话,脚踏车好像也办得到呢。」 听了丽子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平泽不悦地瘪着嘴。 「您说得倒简单,时速四十公里可是一流公路竞赛选手才跑得出来的速度喔。我是自行车赛车选手,不是公路竞赛的专家,没有接受过以这种速度骑十公里的训练。这样你懂了吗?刑警小姐。简单来说,自行车赛车选手是短跑选手,公路竞赛选手则是长跑选手。而且——」 平泽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自嘲的微笑。 「从第一线退隐下来都已经过了两年,体能当然也会衰退。如果是活力充沛的现役时期也就算了,现在的我绝不可能以时速四十公里跑完十公里的距离。」 是这样吗?对脚踏车不了解的丽子沉默不语。警部接着发问。 「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骑脚踏车了吗?」 「没有不骑,只是当作兴趣偶尔骑骑而已。」 「所以你有脚踏车罗。」 既然如此,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从沙发上起身。「可以让我们看看你的脚踏车吗?」 嗯,没问题——平泽健二带着两名刑警走出客厅。 脚踏车是停放在家门前或仓库旁的东西,丽子心中存在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过,脚踏车似乎也是形形色色。平泽健二带着刑警们来到了一楼的某个房间。铺着木地板的雅致空间似乎是他的私人房间,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奖杯,脚踏车相关书籍则塞满了书架。 这个房间的墙边停着一台脚踏车。不,应该说是刻意展示吧。在丽子眼里看来,擦得光亮的脚踏车仿佛精致的工艺品或美术品。 「喔,好棒的公路竞赛车啊。」警部仿佛用眼神舔过一递似的打量车体。「跟我在骑的很像。也就是说,这一台大概一百二十万左右吧。」 「不、不,没有贵得那么夸张啦。」出自警部口中的离谱金额令平泽目瞪口呆。「不过,我的也要三十万左右就是了。」 「哎呀,三十万的车也很不错喔。」 「…………」怎么?警部。刚才您是在假装不经意地自吹自擂吗?您只是想吹嘘自己的脚踏车要价一百二十万吧?丽子对警部的厚颜无耻感到瞠目结舌。 在这样的丽子面前,警部蹲下来仔细观察公路竞赛车的各个部分。 「怎么样?刑警先生。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 面对语带挑衅的平泽,警部霍地起身,带着满脸笑容这么回答。 「不,什么都没有。无论是积在胎纹沟槽里的泥沙,还是脚踏板的污垢,甚至连把手的指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留。保养得真是无微不至呢。」 「湮灭证据」一词差点就要从警部嘴里窜出来了。 「哈、哈哈。」平泽以干笑声回应警部的冷嘲热讽。「就是说啊。别看我这样子,毕竟我也是前职业选手,对脚踏车的保养自然相当讲究——好了,已经可以了吧?刑警先生。差不多快到内人女儿回来的时间了。」 平泽拐弯抹角地下达逐客令。两名刑警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往玄关。风祭警部恭敬有礼地向平泽道别。 「那我们就此告辞。不过,近期之内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还请多多指教。」 「是吗?请务必再度光临寒舍。」 跟说出口的话相反,他的口吻强烈透出了「不要再来」的意思。 不过就在踏出平泽家玄关的时候,两位刑警正好迎面碰上了一名浓妆艳抹的女性。女性右手提着超市的塑胶袋,左手牵着身穿幼稚园制服的可爱女孩。 化浓妆的女性肯定是平泽健二的妻子江里子,幼稚园小朋友则是女儿美奈。 「哎呀,你好你好。」风祭警部对眼前的女性露出拿手的笑容。「你就是夫人吧。不好意思,你不在的时候还来叨扰。刚从幼稚园回来吗?每天接送真是辛苦呢。顺便请教一下,令媛几岁了呢?喔,五岁啊。幼稚园念哪间呢?」 「呃,那个,小女是上『海鸥幼稚园』……在立川市那边……」 江里子含糊地回答,同时以视线询问丈夫——这个装模作样的男人是谁啊? 江里子无言的发问似乎正确传达给丈夫健二了。「这两位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平泽健二指着警部与丽子解释。然后健二简洁地告知江里子佐佐木澄子被杀害的事。 「咦,真的吗!」江里子惊讶地大叫,不过跟健二那时候一样,她的反应感觉也有些矫情。丽子开始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对这对夫妻来说,佐佐木澄子的死恐怕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我刚回答完刑警们所有问题,现在他们正准备要回去了。这下正好,你送他们到门口吧。」 「好的。那么刑警先生,请往这边走。」 平泽夫妻凭借着完美的默契,合作无间地送走警部与丽子。 「那我们告辞了。」莫可奈何之下,丽子只好向江里子打招呼道别。另一方面,风祭警部拍拍戴着黄色帽子的美奈的头,面露假笑说:「再见啦,小姑娘。」 于是美奈对着身穿白色西装的警部挥动小手,说出没有任何虚假,很像是五岁小孩会说的话。 「——掰掰,穿着白色西装的怪叔叔!」 4 「在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眼里看来,我像是个大叔吗?」 风祭警部一面不满地碎碎念,一面坐进便衣警车的驾驶座后,马上用后照镜确认自豪的笑容。「嗯,怎么看都只像个帅气的大哥哥啊……那孩子视力不好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不,视力非但没有不好,甚至还称得上眼光卓越呢,丽子敬佩地心想。居然在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看出警部是个怪人,不愧是五岁的女孩子。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将来大概不会遭受虚有其表的有钱人茶毒吧。不过这先姑且不提—— 「平泽健二主张的不在场证明,有必要进一步查证呢,警部。」 「当然。他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太不自然了。福田、松下这两名友人也有点可疑。简直就像是犯人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事先准备好的证人一样。」 警部一边道出这些疑惑,一边驾驶着便衣警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到这天傍晚为止,刑警们依序拜访福田与松下,并取得了他们的证词。 两人的证词与平泽健二供称的证词几乎一致。他们跟健二共同度过了昨晚七点到十一点的四个小时。不过晚间九点左右,健二为了抽烟 而消失在他们面前。这段期间,两人与健二的妻子江里子谈天说笑。过了约十五分钟后,健二再度回到他们面前。健二从两人面前离席总共就只有这十五分钟的时间而已— 到这里为止,两人的证词都跟平泽健二供称的分毫不差。不过,福田跟松下的证词之中也包含了平泽健二没有提及的部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这段内容: 「抽完烟回来的健二不知道为什么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而且他还故作镇静,好像不想让我们发现一样。」 不用说,一得到这个情报,丽子与警部顿时喜形于色。结束对证人们的讯问后,刑警们再度回到警车内。风祭警部露出高兴的表情开动车子,随即询问副驾驶座上的丽子。 「你知道抽完烟回来的健二为什么气喘吁吁吗?宝生。」 「…………」知道是知道,不过您终究是想自己说吧?警部。 「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一如丽子的想像,警部得意洋洋地说出答案。「这十五分钟他并不是悠悠哉哉地抽烟去了,而是拼了命地踩着脚踏车啊。当然,是为了杀害佐佐木澄子!」 推理的内容极其普通,很有风祭警部的风格。虽然没有特别出色的部分,却也让人无法反驳。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该做的就是在五日市市区沿街打听吧。正当丽子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该做的就是在五日市市区沿街打听。」 警部也说了完全相同的话:「昨晚九点左右,平泽健二骑着公路竞赛车往返五日市干道。当时肯定有人目击他的行踪——好,我们走罗,宝生!」 目标是五日市干道。宣告似地这么大叫后,风祭警部用力踩下了警车的油门。载着两名刑警的车甩尾开始疾速奔驰。 当天晚上,五日市市区的街道上出现了两名拼命打听的刑警。 当然,这两人正是丽子与风祭警部。他们一个接一个拦下返家途中的上班族与学生,烦人地反复同样的问题。 「昨晚你可曾在这条路上看过骑着公路竞赛车疾驰的可疑人物?」 可是,两人的打探却没得到什么成果。面对出示警察手册搭腔的刑警,赶着回家的人们只是明显地露出嫌麻烦的表情。于是风祭警部索性隐瞒警察的身分。「——啊啊,等一下,那位小姐。」 听到有人冷不防地从暗处出声叫住自己,年轻女性不晓得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一边大喊「警察先生!」一边飞奔离去。看来她似乎是去找警察的样子。 警部深受打击,「真、真没礼貌,我就是警察耶!」面红耳赤地猛跺着脚。「我这个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前途一片看好的精英看起来像变态吗!」 「不,并没有这回事……」 与其说变态,被当成黑道分子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丽子心想。警部身穿的白色西装,是帮派电影里被子弹打死的黑道老大常有的打扮。当然,丽子不可能对上司说出这种话。 「啊—不说这个了,警部,您看。」丽子转移话题指向前方。 夜晚的街道旁有间大放光明的便利商店。这一带从地图上来看应该是偏离国分寺市,再往西前进一点就会进入立川市的地方。有三名男子正单手拿着罐装啤酒蹲在便利商店昏暗的停车场一角。 其中一人穿着红色无袖背心,另一个是印有骷髅图案的t恤,最后一个则是肩上披着有点脏的牛仔外套。乍看之下,这三人感觉像是学生或打工族。 不只是国分寺,全日本的便利商店外头,都看得到这种稀松平常的光景。不过这些闲得发慌的年轻人拥有一项特殊技能。不管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只要有朋友跟罐装啤酒,他们就能在什么都没有的停车场内轻松打发时间。因此,他们看到道路上行人的机会也多,可以期待有力的证词。 警部似乎也瞬间理解了丽子的雷下之意。他马上踏进停车场向蹲着的三人搭腔。 「啊啊,不好意思,方便跟你们打听一下吗?」 「啥?」看似三人老大的红色无袖背心男,以怀疑的眼神仰望警部。「什么,你要干么?穿着白衣服的怪大叔。」 「——!」年轻人的发言似乎激怒了警部。只见警部突然从胸前口袋内掏出警察手册,然后将它举到距离对方的脸只有几公分的地方,露出有如爬虫类般的笑容。「喂,你可以再说一次吗?你说谁是大叔?五岁小孩倒还可以原谅,不过如果对象是你们的话,我可是绝对不会轻饶!」 啊啊,警部,您果然还是对美奈那番发言感到耿耿于怀啊——丽子偷偷在心中轻声这么说,然后以冷冽的语气劝谏上司。 「请您住手,警部。恐吓一般市民也太不像样了。」 「是吗?这么说也有道理。」警部游刃有余地收起警察手册。「嗯——话说回来,宝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说『恐吓一般市民也太不像样了』。」 「不对不对,是前一句,前一句。」 「前一句?」丽子彻底理解了他这么说的意图。「——『请您住手,警部』。」 没错,就是这个,风祭警部点了点头,带着得意的微笑低头看着三人。看来他似乎只是想让眼前的三人知道自己正式的头衔。实际上也是效果立见。三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同时站起身来。 「警、警部?」「真的是警部先生?」「这个怪大……这个帅气的大哥吗?」 我说啊,你们也夸过头了吧。擅于逢迎拍马的三人让丽子不禁傻眼。另一方面,风祭警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总算进入了正题。所谓正题就是打听消息。 「昨晚差不多现在这个时间,你们该不会也在这里吧?」 三名男子仿佛三只并列的鸽子般上下地摆动脖子。 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警部轻声叫道「宾果!」。「好,那真是太好了。那我问你们,昨晚你们有看到骑着脚踏车在这条路上奔驰的可疑男子吗?」 「是,脚踏车是有好几台骑过去啦——不,我们有看到脚踏车经过,警部先生。」 红色无袖背心男连忙订正语气,警部仿佛诉说着「很好」似地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找的不是满街跑的淑女车,而是自行车迷会骑着兜风的竞赛脚踏车。大概可以用跟汽车相同,或是更快的速度奔驰在马路上,怎么样?你们有印象吗?」 听完警部所说的话,三人的表情瞬间同时产生变化。 「啊啊,这么说起来。」「有看到呢。竞赛脚踏车。」「嗯,还骑得很快喔。」 「就是那个。」警部耍帅的弹响指头。「那台脚踏车往哪个方向骑呢?」 于是穿着骷髅t恤的青年代表大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东方。 「那台竞赛脚踏车从这边骑来——」这么说完,这回青年又将指尖朝向西方。「然后往那边骑去了。」 由东往西——也就是从国分寺前往立川一带。换言之,那台脚踏车以猛烈的速度从嫌犯家骑往被害者家。 「骑脚踏车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虽然您这么问,可是对方戴着安全帽,而且又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连脸都看得一清二楚。体格好像很壮的样子,大腿也粗得吓人,那绝对是职业的啦,身上穿的也是职业自行车赛车选手会穿的贴身运动衣和五分裤。不会错啦——不,错不了的,警部先生。」 「不用客气,被问到什么老实回答就是了。」警部依序看着三人的脸,然后提出了重大的问题。「你们是在昨晚几点看到那台竞赛用脚踏车的?」 三人把脸凑在一起密谈了一会儿。然后他们自信满满地回答: 「刚好就是现在。」「晚上九点左右。」「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这样啊。」警部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向丽子,「听到了吗?宝生。」发出难以压抑的笑声。「错不了的,他们目击到的脚踏车正是平泽健二的竞赛脚踏车。昨晚九点他果然去了佐佐木澄子家。什么在自家阳台抽烟根本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不过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把花在杀人等等的时间也考虑进去的话,实际上用来移动的时间就比十五分钟还短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泽健二真的有办法在平泽家与佐佐木家之间来回吗?丽子抱着些许疑问主动询问三名男子。 「竞赛脚踏车经过你们面前只有那么一次吗?还是说……」 于是三人之中个子最矮,披着牛仔外套的青年战战兢兢地举起一只手说: 「不,我还看到了一次。竞赛脚踏车从对向车道骑过去。因为速度跟第一次看到时一样快,我想大概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次跟之前方向相反,是从那边骑向这边。」 这么说完,披着牛仔外套的他的手指从西边移向东边。也就是从立川到国分寺一带。这样的话,他目击到的竞赛脚踏车很有可能就是从佐佐木家折回平泽家的平泽健二。丽子向披着牛仔外套的他问道。 「那是你第一次看到竞速脚踏车后过了大约几分钟的事情呢?」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后过了五分钟的时候。」 「什么,五分钟!」吊起嗓子反问的是风祭警部。「你是说平泽健二只过了短短五分钟就回来了吗?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面对难掩惊讶的警部,三名男子理所当然似地歪着头问: 「平泽?」「健二?」「那家伙是谁啊?」 啊啊,警部,这样不行啊。怎么可以泄漏嫌犯的名字…… 「呜——不,不管是谁都无所谓!那跟你们无关!」 警部惊慌失措地对三人暍斥一声,借此掩饰自己的失言。然后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在普通百姓面前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就奇怪了……这间便利商店距离平泽家大约一公里……从这里到佐佐木家就当作还有四公里好了。所以来回就是八公里……十五分钟往返十公里的话是时速四十公里……这样也已经相当困难了,可是五分钟往返八公里的话就是……时速……时速……」 警部额头冒汗呻吟似地说:「总、总之非常困难!」 丽子呜咳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小声对他说:「是九十六公里,警部。时速九十六公里。」 也就是逼近时速一百公里。不用这么快的速度,就无法在五分钟之内往返这间位于国分寺的便利商店与位于立川的佐佐木家之间。那已经是脚踏车绝对无法实现的速度了。 平泽健二是如何成功地杀害佐佐木澄子的呢—— 5 ——丽子说到一个段落后,便偷窥似地斜眼观察影山的表情。 在摆放着许多脚踏车的车库内,身穿西装的管家坐在大小适中的登山车坐垫上,盘起双手一动也不动。他那倾垂的侧脸仿佛沉溺于思索的哲学家。看样子他很认真倾听丽子诉说事件概要。就在丽子这么想的时候—— 影山伸得直挺挺的膝盖突然咖啦地弯曲,同时他跨坐在坐垫上的臀部咻地滑了一下。影山连忙用力踏稳双脚,重新调整姿势。 「嗯?」丽子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她对眼前的管家投以疑惑的视线。「影山,你刚才在打瞌睡吧。不行喔,别想掩饰过去。」 「打瞌睡?您说我吗?」影山深感意外似地大大摇了摇头。「不,没有的事。我并没有机灵到可以边睡边听大小姐讲话。」 「这跟机不机灵没有关系!」丽子正颜厉色地断言。「你刚才不就是睡着了?老实承认吧,不干不脆的家伙!」 面对双手叉腰穷追不舍的丽子,影山手指推着眼镜拼了命地辩解: 「不,我并没有睡着。只不过因为大小姐说的话太无聊了,我的注意力才会瞬间涣散。就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叫做『就只是这样而已』啊!我说的话很无聊,还真是对不起喔——呃。」丽子下意识露出正经的表情反问。「你说无聊是哪里无聊?世界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啊。依照计算,平泽健二可是骑着时速一百公里的脚踏车杀了人喔。这简直就是奇迹嘛。」 「唔,所以大小姐才想要寻找最快的脚踏车啊。」 「嗯,是这样没错啦……」 面对含糊其词着回答的丽子,影山莞尔一笑。「大小姐,您这是白费工夫。」 「什么!」丽子气得忍不住吊起眼角。「你说白费工夫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影山却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对丽子丢出问题:「话说回来,大小姐。平泽健二及江里子夫妻没有驾照,而且也不会开车没错吧。」 「嗯,这点似乎是错不了。什么跟谁借车啦,偷偷练习开车之类的,他们也完全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迹象喔。」 「虽然我认为是不太可能,但搭计程车往返两家的可能性也可以剔除吧。」 「当然,这点也已经跟计程车公司确认过了。再说,你觉得有哪个杀人犯会光明正大地搭计程车去杀人现场吗?平泽健二不是那么愚蠢的男人。他利用更狡猾的诡计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后终于杀死了佐佐木澄子。透过我跟风祭警部想像不到的方式,他成功达成了乍看之下不可能的杀人计划。」 当着挥舞拳头极力主张的丽子面前,「原来是这样啊。」影山大大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无奈似地缓缓摇头,对丽子投以怜悯的视线。「——恕我冒昧,大小姐。」 「嗯——什么啦?」丽子一脸愣住的表情反问。 面对这样的她,管家影山冷不防地说出辛辣言论: 「警部一味的沉迷于破除这无谓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很糟糕,但跟着起哄的大小姐,也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呢。」 影山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脚踏车专用车库中。出自他口中的狂妄发言,宛如山中回声般,不断反复的响彻她耳中。旗鼓相当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丽子仿佛为了甩去讨厌的回声般左右摇头,用双手捂着耳朵大叫。「你、你说什么!竟、竟敢说我是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的笨蛋!别、别开玩笑了,谁、谁是笨蛋啊,是谁!」 「大小姐,我从来都没有说过『笨蛋』两个字……」 「就算没说也等于是说了!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一定是指这个意思啊!我说得没错吧,影山!」 「是、是……这个嘛,您说得是,意思的确是很类似。」 面对怒气冲天的丽子,影山也只能毕恭毕敬地点头。就结果来看,受到最大侮辱的或许是风祭警部也说不定,但丽子才没在管这种事情。她逐步逼近眼前的管家,一心想知道他这番狂妄发言的真意。 「你说『破除无谓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破除平泽健二的不在场证明哪里『无谓』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不过被问到的影山,却用手按着镜框说:「很遗憾,那并不是重点。」断然地摇了摇头。不服气的丽子瘪起了嘴。 「我完全不懂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请问大小姐,您当真认为,案发当晚平泽健二确实以近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踩着脚踏车吗?」 「——咦?」被影山郑重其事地这么一问,丽子不禁结巴起来。「不、不,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啦……」 「就是说啊。 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影山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嗯——你说放心我也会觉得很为难的。」 这男人到底有多么瞧不起我啊?丽子这么心想,忍不住生起气来。 「要不然影山是怎么看待这起事件的?平泽健二应该确实的往返了自家与被害者家。可是,如果用脚踏车移动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来不及吧。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利用私家车或计程车。这样的话,难道还有其他移动方式吗?」 听了丽子的问题,影山露出严肃的表情这么回答。「——当然是用脚踏车。」 「所以说,竞赛脚踏车骑不了那么快啦……」 「不,不是竞赛脚踏车。」影山打断丽子这么说完,便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平泽家应该还有另一台特殊的脚踏车。」 「另、另一台特殊的脚踏车——那是什么?比竞赛脚踏车还快吗?」 丽子被挑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催促影山继续说下去。影山站在车库中央,对着丽子悠然地开始诉说自己的推理。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平泽家有个上幼稚园的美奈。那个美奈就读的『海鸥幼稚园』是在立川市吧。」 「是啊,江里子在玄关前是这么说的。」 「另一方面,您询问那三人的便利商店,位于偏离国分寺市的地方,距离平泽家约一公里远。幼稚园则是从那边更往西去的立川市内,所以距离平泽家就更远了。也就是说,平泽家和幼稚园应该相隔有一公里以上。是这样吧?大小姐。」 「是、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欸,现在是在说什么啊?」 「是在说脚踏车的事情。」影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平泽家和幼稚园相隔一公里以上。如果距离这么远的话,母亲应该很难每天用步行的方式接送小孩吧。在这种情况下,母亲通常都会拥有一台用来接送小孩的脚踏车。」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呃,等一下,影山!你说平泽家还有另一台脚踏车,难不成是。」 「是,就是您说的难不成。」影山以认真的口吻说。「大小姐跟风祭警部太关注健二的竞赛脚踏车,以至于忽略江里子拥有的淑女车了。」 「…………」听了影山意想不到的发言,连丽子也哑口无言了。 淑女车——那是价格低廉、缺乏设计感的通勤脚踏车统称,多半提供家庭主妇平常外出购物等等使用。实际上不只是妈妈,单身女性、上班族、学生,或是居住当地的不良少年也经常骑乘,可说是大众化的交通工具。 「淑、淑女车!」丽子忍不住大叫。「你、你在说什么啊,影山。怎么可能会有淑女车跑得比竞赛脚踏车还快嘛!」 「是。的确,世界上不存在如此高性能的淑女车。」 影山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江里子的淑女车应该具备了一项竞赛脚踏车所没有的特殊机能。犯人在本次事件中正是活用了这项机能。」 「特殊机能?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江里子的脚踏车搭载了涡轮引擎吗?」 「您的想法非常有趣,可是却错得离谱。」影山干脆地驳斥丽子的发雷后,便道出了自己的推理:「江里子的淑女车是用来载送幼稚园儿童。既然如此,那台淑女车应该备有脚踏车专用的儿童座椅才是。」 「脚踏车专用的儿童座椅……」听影山这么一说,丽子也恍然大悟了。「这么说来,路上经常看到把儿童用的小椅子固定在后座货架上的脚踏车呢。」 「是,就是那个。」影山满意似地深深点了点头。「不过大小姐,被害者佐佐木澄子是个身材娇小的老妇人。这样的话,犯人能不能先杀害她之后,再将尸体放进脚踏车的儿童座椅里运送呢?」 丽子在心中描绘着老妇人坐在脚踏车儿童座椅上的模样。费不了多大工夫,丽子就很自然地想像出那幅景象。 「不是不行。脚踏车专用的儿童座椅上设有椅背,也有固定孩童身体的安全带。说不定很适合用来搬运娇小的女性尸体……咦?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佐佐木澄子不是在她家,而是在平泽家遭到杀害吗?她在平泽家遭到杀害,然后被放上了儿童座椅,这样运送到佐佐木家吗?」 「正是如此。」管家语气从容镇静地点了点头。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犯人下手行凶应该是在死亡推测时间的晚上九点,不过,用淑女车搬运尸体却是更晚之后的事情。恐怕是在路上不见行人往来的深夜时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三人的证词又怎么说呢?案发当晚九点左右,他们目击在五日市干道上猛冲的竞赛脚踏车。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啊,大小姐!」管家懊恼似地缓缓摇了摇头。「骑乘那台竞赛脚踏车的确实是平泽健二,可是那只不过是所谓的『掩人耳目』罢了。因此,不管他的脚踏车在几分钟内跑了几公里,那都跟事件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因为只关心如何破除这种不在场证明,我才会说大小姐跟风祭警部旗鼓相当——」 你还敢说!虽然丽子感到相当火大,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反驳。 「——这次佐佐木澄子遭杀害一案,应是平泽夫妻所为。丈夫平泽健二大概是主犯,而妻子江里子则是共犯吧。不用说,动机当然是觊觎遗产。健二从自行车赛车界引退后找不到固定工作,于是企图杀害阿姨佐佐木澄子,借此一攫千金。」 在摆放着各种新奇脚踏车的车库中央,影山以平静的语气说明事件的概要。 「案发当晚,稻田、松下这两名客人被请到平泽家。此二人必定是健二为了确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准备的。这点就跟风祭警部推测的一样。只不过,什么骑乘竞赛脚踏车奔驰在五日市的街道上,等到杀害佐佐木澄子后再全速折返自己家里,平泽健二所想的并非这种高风险的犯罪计划。」 「犯行是在平泽家中悄悄发生的吧。在客人没注意到的情况下。」 「正是如此。那天晚上,平泽夫妻大概找了佐佐木澄子到自己家吧。又或者,是把人强行绑走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案发当时,被害者就在平泽家中,没必要特地跑到立川杀人。晚上九点左右,平泽健二借口抽烟,暂时消失在客人面前。接着在江里子应付客人的这段期间内,健二前往平泽家中的某个房间,杀害了佐佐木澄子。然后把尸体放进事先搬入屋内的江里子淑女车上的儿童座椅上——您明白这是什么用意吗?大小姐。」 「是死后僵直吧。」丽子马上回答。 毕竟,她好歹也是名现任刑警,还算具备了某种程度的知识。「平泽健二杀了人之后,要等到几个小时之后的深夜,才会将尸体运送至佐佐木家。可是如果是夏天的话,尸体死后三、四个小时就会开始僵硬。如此一来,就很难把僵硬的尸体放进儿童座椅了。所以平泽健二才会在杀了人后马上进行这项作业。身为前自行车赛车选手的他体格壮硕,就算靠自己一个人,也能将矮小老妇人的尸体放进儿童座椅。」 「不愧是大小姐,您回答得真是完美无缺。」 管家给予肉麻的赞美。把奉承话当真的丽子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 「结束这项作业后,平泽健二故意骑脚踏车往来五日市干道一趟。为了影山所谓的『掩人耳目』。」 「正是如此。平泽健二骑着脚踏车疾驰,假装是要前往杀人现场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抵达佐佐木家,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就折返了。实际上,不管脚力有多强,他也不可能办到十五分钟内往返十公里、而且还要花时间杀人这种超人般的犯行。犯人的目的,正是要营造出这种不可能的犯行好像 真正发生的错觉。事实上,风祭警部就被平泽健二的异常行动所惑,断定这起事件是利用竞赛脚踏车犯案。结果完全忽略了江里子的淑女车。」 就连丽子自己也没留意到江里子的淑女车。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被揶揄成跟警部同一个等级,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 「——那么,放在淑女车上的尸体是在深夜偷偷运送的吧。」 「是的。儿童座椅上的尸体身穿蓝色羊毛衫及深棕色长裤,此外,头上大概还戴着小孩用的安全帽。虽然矮小的老妇人尸体实在不像幼稚园孩童,但看起来应该也和个头较大的小学生相去不远。至少,路上行人谁也想不到有人会用淑女车载着老妇人的尸体吧。骑乘淑女车的,应该是体力较好的平泽健二。当然,他不需要猛踩脚踏车,只要不疾不徐地确实将尸体送到佐佐木家就行了。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限度,他大概选择了交通量最少的凌晨三点运送尸体吧。」 「的确,这种可能性很高——嗯?」 这时,丽子突然察觉到某件事情。「等一下,说到凌晨三点,那距离晚间九点的案发时刻已经过了大约六个小时。这样的话,放在儿童座椅上的尸体应该变得相当僵硬了才对——啊,原来如此。」 这时,丽子心中保留到现在的一个疑问突然问得到了解答。 「我知道了!所以在食堂里的时候,佐佐木澄子的尸体才会被放在儿童座椅上啊。」 「正如您所想的,大小姐。」 正确答案——影山仿佛这么说似地对丽子展露微笑。「佐佐木澄子的尸体在置于脚踏车儿童座椅内的状态下逐渐僵硬。这个尸体恐怕是以很不自然蜷缩的姿势硬化吧。如果就这样把尸体放在地板或一般椅子上的话,看起来一定会相当不自然。因此,放在儿童座椅上才是最好的掩饰方式。所以平泽健二才会这么做吧。」 「也就是把尸体从脚踏车的儿童座椅上换到食堂的儿童座椅上——犯人的行动确实合乎逻辑,并不是『对死者的亵渎』之类的暧昧行为。」 「是的。一切都是出自于犯人的私利。」 这么说完,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结束了全部的推理。 当然,没有人能保证影山的推理全是正确无误的。不过的确有方法可以验证。最后影山指出了那点。 「重点在于寻找目击证人。之前大小姐与风祭警部似乎都倾注精力寻找晚间九点目击到竞赛脚踏车的人,不过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真正应该寻找的,是在案发当晚、而且还是在深夜时分目击到可疑淑女车的证人。」 「看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找得到吗?」 「当然,就算是交通量再少的时间带,路上也不可能半个行人都没有。午夜才回家的上班族、熬夜的大学生、每天固定在深夜散步的推理作家……诸如此类,应当寻找的对象多得是。其中一定有人曾在深夜中目击到淑女车才对。找到这些证人,就能成为解决事件的关键不是吗?」 「是啊。的确,你说得没错。」 丽子用力点了点头,「这样下去可不行。」然后轻声这么说。人的记忆只要过了一晚就会变得暧昧模糊。而且今晚路过的人未必明天还能碰到。寻找目击者是跟时间的竞赛。今天晚上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丽子走向车库的出入口宣告似地说: 「影山,我现在要去五日市干道。」 「呃,现在吗——难不成是骑脚踏车?」 「怎么可能嘛!」丽子斩钉截铁地断言。「不用管脚踏车了,快去准备四轮的车子。今晚我要找出目击者。啊——当然,影山也会帮我的忙吧?你总不会让柔弱的大小姐独自站在深夜街头吧?毕竟你是我忠诚的管家啊。」 丽子在车库出入口停下脚步,以试探的眼神看着影山。在丽子的视线前方,她忠诚的管家面无表情,就这么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当然,请让我同行,大小姐。」 然后影山露出了仿佛打工小弟突然被命令要加班的表情,「唉」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第五话 她被夺走了什么呢? 1 立川车站北口。沿着充满开放感的空中回廊往伊势丹方向前进,那里有一家咖啡厅。采自助式经营的这家店面呈狭窄的细长形。而且窗户几乎都是整面玻璃。因此,走在回廊上的行人可以将店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细长的吧台边坐着一排喝着饮料开心聊天的客人。这幅景象,看来确有几分像是电线上排成一列吱吱喳喳的麻雀。 不过现在是七月。漫长的梅雨季已经结束了,如今是盛夏阳光宛如尖枪般投射而下的季节。玻璃窗后方的客人都用吸管啜饮着冰凉的饮料。 「与其说是麻雀,倒不如说是喝水的鸟群吧。」 这么轻声呢喃的她,名叫水野水鸟——不对,是叫做水野理沙。她住在立川市旁的国立市,是个闭月羞花的女大学生。因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理沙在星期日白天来到立川。处理完几件事情后,她已经呈现极为疲惫的状态了。然而仿佛追打着这样的她一般,日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过来。结果她彻底输给了暑气与口渴,决定加入玻璃窗后排成一列喝水的鸟群。 理沙推开咖啡厅的门进入店内。冷气开得很强的空间舒适得宛如另一个世界。 在收银台接过冰咖啡后,理沙在狭长的店内四处张望,寻找着空出来的座位。这时,她跟坐在吧台边一位戴着眼镜的女性偶然对上了眼。 黑色长发上戴着白色发箍。长及脚踝的连身洋装。红色皮带强调出纤细的腰身。胸前挂着银色坠饰,脚踩红色高跟鞋。清纯的模样散发一股独特的气质。 「…………」理沙缓步走向这位似曾相识的女性。「什么嘛,果然是木户学姐啊。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这还真是稀奇呢。」 「哎呀,水野同学。」女性手指轻轻贴在无框眼镜上,抬起双眼注视着理沙。「真的好巧喔。今天怎么会来立川呢?是来买东西吗?」 「哇,答对了。你怎么知道!」理沙发自内心高声惊呼。 「怎么知道……因为你看,购物袋有一个、两个、三个……」 「啊,对喔。」理沙双手提着总计四个购物袋。 简单来说,这个让她在大热天的立川四处徘徊,直到疲惫不堪的「不得已的理由」,只是从这个礼拜开始的夏季出清大拍卖而已。 「可是可是,夏装最多打四折喔,学姐!明明夏天从现在才要开始,价格却已经掉到半价以下了!啊——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嗯,当然。」学姐这么回答的时候,理沙已经准备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了。 被称为学姐的女性无奈地苦笑着啜饮眼前的冰红茶。她名叫木户静香,是跟水野理沙同大学同系所的女大学生。而且跟理沙同样都隶属于电影研究会,大理沙一届。 木户静香是个拥有白皙肌肤与亮丽黑发的美女。眼镜底下的一双大眼充满知性光彩,小巧的鼻子与拘谨的双唇给人一种温驯的印象。比起午后明亮的校园,感觉她更适合日暮时分的图书馆。带着这种梦幻氛围的她,却是总在不自觉问会破坏梦幻氛围的理沙所憧憬的对象。这也难怪。人总是会向往那个跟自己魅力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人。 可是这只是理沙单方面怀抱的情感。木户静香是否对理沙怀有这类的憧憬就很难说了。应该说,八成连一丁点都没有向往过吧… 「学姐,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啊,难道是跟杉原学长约好了要碰面?」 所谓的杉原学长是指同属电影研究会的一员,杉原俊树。他跟木户静香是社团公认的一对。然而静香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杉原同学?不对不对,不是那个啦。」 杉原学长,你被重要的女朋友说成「那个」喔,这样可以吗? 理沙代替不在场的杉原俊树逼问静香。 「要不然是什么?果然是来购物吗?是要抢四折大拍卖吗?」 「思——不是那样的,该怎么说才好呢……」 静香犹疑不定地将手指贴在眼镜上。然后她再度抬起眼来注视着理沙。 刹那间,理沙大为震撼。那是因为静香对理沙投来从未见过的娇媚视线。镜片底下的眼眸看起来好像带有水气的光辉。被这种眼神盯着瞧的话,大部分男性都会失守沦陷。不,就连姑且算是女性的理沙也不敌妖媚眼神的魅力,忍不住想要大喊着「姐姐~~」扑进那对丰满的胸脯。 我有这么欲求不满吗?理沙对自己邪恶的愿望感到有些不安。就算平常再怎么没有男人缘好了,我竟然会被同性的学姐吸引。不过,如果能够让大家赞赏最近突然变漂亮的木户学姐,不,是让静香姐姐治愈内心孤独的话,来一段禁忌的关系或许也不坏……以现阶段来说或许反而更好…… 无视恣意妄为地沉缅于妄想之中的理沙,静香视线瞬间扫过缠绕在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我先走了。」 静香突然拿着粉红色包包从座位上起身。冷不防被打断妄想的理沙连忙抬起头来。 「咦?姐姐……不对,木户学姐已经要走了吗?」 「嗯,对不起。那么下次电影研究会的社团教室见。」 这么说完,憧憬的学姐木户静香轻轻挥了挥右手后,便将那只手伸向喝完的红茶玻璃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试图抓住玻璃杯的右手却抓空了。第二次才抓到玻璃杯的她害臊似地露出微笑。然后她说了声「再见罗」,便转身离开吧台的位子。 「唉。」理沙轻轻叹了口气,用吸管搅动眼前的冰咖啡。 ——啊啊,结果还是没问出学姐来立川做什么。 这时,垂头丧气的理沙背后突然传来猛烈撞击地板的声音。理沙连忙回过头去。结果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意外的光景—— 憧憬的学姐以有失体统的姿势倒在咖啡店的通道上。 「…………」你在干什么啊?学姐。 不过理沙不可能当面这么问静香。仿佛这时候才需要发挥武士的慈悲(?)一般,理沙假装视而不见。坐在吧台座的众多客人也几乎都采取了同样的行动。店内莫名其妙地变得鸦雀无声。在这之中,木户静香缓缓起身,然后慌慌张张地拾起掉落的包包,步履蹒跚地开门踏出店外。 理沙将视线移向玻璃窗外的风景。 「——嗯?」理沙不自觉地被突然映入眼帘的奇妙光景所吸引。 玻璃窗另一头有个身穿红色夏季礼服的美女。脚踏细跟高跟鞋的她,踩着优美的步伐,坦荡荡地在人潮中前进。她身后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双手抱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物品。这样的两人,仿佛大富豪的千金小姐与奉命陪同购物的管家一般。 不过理沙马上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就算立川这里有千金小姐,也绝不可能有什么管家。」 ——不管这个了,学姐呢?理沙重新在回廊的人潮中寻找静香的身影。 好不容易发现时,木户静香已经走远了。在空中回廊的另一头,学姐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相对于刚才红色礼服的美女,她的脚步显得有点软弱无力—— 2 国立市青柳发现了年轻女性的横死尸体,是在礼拜一上午的事情。 前几天趁着夏季出清大拍卖做了规模惊人的采买之后,宝生丽子果断地决定,东西买了就是要用,立即穿上全新的夏季裤装,精神抖擞地现身现场。这套黑色裤装凝聚了最棒的素材、熟练的技术,以及绝妙地表现朴实感的设计,应该能彻底融入这群粗枝大叶的男性调查员之中才对。 这里是甲州街道旁的公寓兴建现场。四周围绕着铁皮的建地内搭起了铁管鹰架。四层楼的建筑物眼看着就快要完工了。 丽子在黄色封锁线前停下脚步,然后用 指尖推了推黑框装饰眼镜,东张西望着巡视四周。 「太好了,警部好像还没来呢。」 ——干脆就这样,永远别来最好! 丽子在心中低声诉说真心话。这时,旁边传来熟悉的爆裂声,撼动着周围的空气。一辆银色涂装的jaguar反射着洒落下来的灿烂阳光,直朝着这边猛冲。那辆车发出震耳欲聋的煞车声,同时在丽子眼前「——叽!」地甩尾停车。车门打开后,出现的当然是风祭警部。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现在这一瞬间肯定会因为违反道路交通法而遭到逮捕了。不过很遗憾,这里没有敢对乱开车的警部上手铐的调查员。 「嗨,让你久等了,小姑娘。」 「…………」不,没有人在等您喔。丽子在心中默默的说。 风祭警部是有名却非一流的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创业家的少爷,也是盛传靠着金钱与人脉得到警部头衔的精英刑警。 「——不过。」丽子边叹气边注视着眼前警部的打扮。警部身穿比平常还要雪白的西装,光是看都觉得刺眼。「那个,可以请教一下吗?警部。那套全新的西装是?」 「啊啊,不愧是宝生。居然被你发现啦。」 警部用手指摩娑着白色的领口,「其实我昨天趁着夏季出清大拍卖做了大规模的采买呢。毕竟我的卡是白金卡啊。」开始了本日首次的自吹自擂。 「啊啊,是这样啊……」 不过跟警部的采买比起来,我昨天采买的规模还要更大喔。毕竟我的卡是最高级的黑卡呢! 丽子在无谓的地方对警部燃起了对抗意识。这样的她,是名震天下的大财阀——「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不过丽子向风祭警部这个反面教材学习,一直以来极力避免做出炫耀家世的行为。国立市警署之中只有几个人知道丽子的来历。当然,最毫无所觉的就是风祭警部了。 这样的两人穿过黄色封锁线,火速踏进了现场。 在兴建中的建筑物旁,死于非命的年轻女性尸体随意被弃置地上。丽子从装饰眼镜底下投以锐利的视线,仔细地观察起尸体的样子。 女性身穿白色连身洋装。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吧。美丽的黑色长发在棕色的地面上摊开成扇形。白皙的脖子上不见坠饰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疑似遭绳状物勒过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被害者是被勒死的。这无疑是起杀人案,犯人为男性,动机是感情纠葛……」 「…………」 偏颇得可怕的偏见。就算被害者是年轻女性,犯人也未必会是男性。 「您太武断了,警部。话说回来,您不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吗?」 「啊啊,我知道。」 警部盘起双手,就这样用下巴比了比死者的脚边。「被害者没有穿鞋,尸体旁也不见脱落的鞋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位美丽的女性总不可能打一开始就光着脚丫子吧。」 「是。而且我想应该不只是鞋子喔。」 「——这话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腰带。虽然也可以当成一开始就没系,但我总觉得不是这样。这种设计的连身洋装,通常会在腰际系上皮带。那样整体比例才会好看。」 「原来如此。的确,腰部的地方看起来特别奇怪。犯人抢走被害者的鞋子后,又从腰际抽走了皮带吗?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喜好呢?」 「…………」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是喜好啊?警部。丽子轻轻吁了口气。「不是只有这样喔,警部。请看看被害者的脸。鼻子两侧可以看到些许凹痕。长年佩戴眼镜的人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喔。」 「所以说,犯人抢走了被害者的鞋子、皮带,还有眼镜罗……?」 「而且脖子周围感觉也有点冷清。犯人或许从被害者脖子上拿走了坠饰或项链也说不定。另外,也看不到装饰在头发上的发箍或发圈之类的。手上既没有手表、也没有戒指。被害者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佩戴这些东西吗?我觉得不可能就是了。」 「也就是说,以这个年龄的女性来看,死者身上的东西太少了——我看看。」 风祭警部在尸体旁蹲下,然后来回抚摸被害者的衣服,确认身上携带的物品。不过,结果一如想像。警部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个被害者什么都没有。钱包、执照、手机通通没有。唯一有的是口袋里的手帕。看来错不了了。犯人把被害者佩戴在身上的东西全都拿光了。」 「犯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丽子无意中露出严肃的表情询问风祭警部。 于是警部仿佛就等这一刻似地咧嘴一笑。「呵呵,你不懂吗?宝生。」 「不,大概是掩饰——」 「不懂的话,我就告诉你吧!这是掩饰工作啊,宝生。」 「…………」就是说啊。嗯,我之前已经想到罗,警部。 「犯人必须从被害者的尸体身上抢走什么。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什么。说不定犯人就是为了夺取那重要的什么才杀害了这名女性。总之,犯人杀害了这名女性。不过,如果只从尸体身上抢走一个目标物的话,犯人的行为反而会引起注意。所以除了目标物之外,犯人还连带的从尸体身上抢走了其他不是特别必要的东西——宝生,我的推理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那本来是我要讲的推理啊! 丽子心怀不满地询问警部: 「所以简单来说,那个对犯人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鞋子、皮带、眼镜、坠饰,还是戒指?」 「要是知道就不用辛苦了。」警部避免明舌,把困难的问题往后推延。「对了对了,说到辛苦,还有另一个好像很棘手的难题呢。」 「是,这我知道。是被害者的身分吧。」 「没错,毕竟这名被害者身上像样的东西只有这条手帕而已。线索这么少的话,要查出被害者的身分自然也不容易……嗯?」 警部把脸凑近手中被害者的手帕,仔细地端详着布面。 「怎么了?警部。」 「你看,宝生!」警部像是炫耀战利品似地在丽子眼前摊开手中的手帕。「这条手帕不是普通的手帕。你看,这里绣着像是校徽的东西吧。你觉得这到底会是什么呢?」 「真的耶,上头的确有刺绣。警部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这是校徽喔。」 还不是一样!既然如此,您就别问我啊!丽子扫兴之余,甚至对眼前的上司萌生杀意。当然,警部根本无从得知部下的心情。 「这个校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千金就读的名校,私立嘉德利亚大学的校徽。八成只有在嘉德利亚大学的校内,才拿得到这项产品吧。」 「那么,带着这个的被害者是嘉德利亚大学的学生,或者是毕业生罗?」 「嗯,这可能性很高。」 深深点了点头后,为了将搜查推进到下一阶段,风祭警部这么提议: 「看来我们似乎有必要走访嘉德利亚大学一趟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宝生。」 3 「——私立嘉德利亚大学一如其名,原本是间女子大学。虽然在几年前变成男女合校,但现在学生还是以女生占大半。女大学生率居然高达九成呢。」 前往嘉德利亚大学的巡逻车内。风祭警部一边轻快地操控方向盘,一边告诉丽子关于学校的小情报。不过,虽然「出生率」或「体脂率」很常听到,但「女大学生率」这个词汇丽子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说。 「您真清楚啊。」副驾驶座上的丽子挖苦着说。 「还好啦。不是我自夸,我对女 子大学还满熟的呢。」 警部若无其事地说出其实不值得夸耀的事情。把这只自恋的色狼放到「九成是女生」的集团里,真的没问题吗?丽子感到有点不安。 不一会儿,丽子他们的巡逻车抵达了嘉德利亚大学。在停车场一停好车,两人立刻造访大学的办公室。表明自己的身分并解释来意后,接待的女性职员明显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本校学生可能是杀人事件的被害者,所以两位想看学生的照片是吗?可是学生的照片是个人情报,不能轻易给别人看……」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看来我们只能让学生们看尸体脸部的照片,询问『是否认识这位女性?』了。这样可以吧?真的可以吧!」 警部巧妙地口出威胁后,女性职员突然态度一变说「请千万不要这么做」,随即在两人面前拿出四本册子。封面写着「私立嘉德利亚大学·入学纪念相簿」几个字。翻开书页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学生的大头照及就读科系。 「这是『入学纪念相簿』,内容收录了学生入学时拍摄的照片。过去四年的都有,我想这样就能知道大部分学生的脸了。」 「哎呀,那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警部道过谢后,马上跟丽子翻开相簿。 在那之后,朴实的作业持续了好一会儿。比对尸体的照片与相簿内的照片,确认像或不像,是美女或长得马马虎虎,经过这般极为「朴实的作业」后,两人总算找出了一张大头照。 那是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性。脸上戴着仿佛教务主任般土里土气的眼镜,不过仔细一看,五官都很端正。也就是所谓「摘下眼镜时意外是个美女」的类型。 「喔喔,你瞧瞧,宝生!这女性跟死者长得一模一样。嗯,错不了的。不管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好,马上去找这个学生问话吧。」 「那个,如果跟尸体的照片是同一人的话,应该是没办法问话才对……」 「嗯?这么说也对——那就去找这名学生的关系人问话吧。」 警部以指尖敲着相簿上的照片。丽子念出标注在相片下的名字。 木户静香。从入学年度计算,她现在应该是就读文学系的大三学生—— 说到学生在大学内的关系人,首当其冲的就属老师吧。因此,丽子跟风祭警部造访了文学系的研究室。目的是为了见木户静香的专题指导教授。 这个名叫今西的教授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蓬松凌乱,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十多岁男性。听说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近代日本文学,不过刑警们并不想问关于漱石或鸥外的事情。警部将身分不明的尸体照片递向教授面前,单刀直入地问: 「请您确认一下,这名女性是不是您的专题生木户静香呢?」 今西教授接过照片瞥了一眼,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不敢相信……这的确是木户同学没错。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呢?」 「昨晚九点左右,她被某人勒毙了。尸体被人发现陈尸在兴建当中的公寓工地现场,不过实际的案发现场恐怕另有他处吧。」 「木户同学被杀了……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这个嘛,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杀害了她,这点我们目前正在调查当中。首先必须查明死者的身分才能继续调查下去——话说回来,您对木户静香这名学生印象如何?」 「您这么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私底下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喔。她是个优秀的学生。虽然在专题讨论时很安静,鲜少发言,不过从聊天中我知道她很爱看书。」 「她的交友关系如何?例如是否有跟特定男性交往?」 「这我不太清楚。这方面她的朋友应该比较了解吧。听说她加入了电影研究会,去问问那里的社员如何?」 感谢您宝贵的意见。这么说完,风祭警部马上离开研究室。丽子也紧跟在后。 两人随即前往电影研究会的社团办公室。社团办公室似乎全都集中在被称为社团大楼的独立建筑物里。刑警们立刻踏进社团大楼。建筑物内回荡着学生们活力过剩的声音,气氛相当热闹。 来来往往的学生果然大半都是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大概没有识人的眼光吧。证据就是她们之中似乎有许多人都被风祭警部端正的容貌给吸引了。其中甚至还有女孩子直接「——呀!」地尖叫出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警部的侧脸总是浮现藏不住的喜色。 「您笑嘻嘻的是在开心什么呢?警部。」 她们根本不了解警部的本质呀!丽子忍不住在心中大叫。 在这之中,一名男生跑到丽子旁边,然后也不晓得是哪里有了误会,「嗨,没见过你呢,你是什么社的?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团啊?我们是昭和职业摔角研究会的——」开口就是热烈的劝说。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惊讶的丽子郑重回绝邀请,同时偷偷握紧拳头做了个胜利姿势——太好了,我被人当成女大学生了!不愧是丽子妹妹,看起来还很年轻呢! 「你笑嘻嘻的是在开心什么呢?宝生。」 「…………」不,什么也没有。而且我哪有开心…… 不知不觉间,两人总算抵达了挂有电影研究会门牌的房间。丽子一敲门,里头便传来女性回应「请进」的声音。丽子打开房门。 正面墙壁上是f·楚浮(francois rnd truffaut)导演的知名电影,「四百击」的海报。墙边摆放着塞满电影杂志的书架。而房间中央有三名学生。两女一男,女大学生率是百分之六十六点又多一点点。 丽子等人先表明自己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然后淡淡地告知学生们木户静香遭某人杀害的事实。不过,听完刑警们所说的话,他们似乎还是缺乏实感的样子。得知朋友的死讯后,三名学生都有点呆愣愣的。这样对刑警们来说反倒正好。风祭警部马上开始发问: 「我们正在调查木户静香同学的交友关系。她有跟谁特别熟吗?」 「最熟的是我吧。」唯一的男学生举起了右手。「我是文学系三年级的杉原俊树,跟静香是从国中时代就开始的孽缘——她真的死了吗?」 「啊啊,很遗憾——那我问你。木户同学身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是否遭人怨恨,或是卷入纠纷之中呢?」 「这个嘛,我最后一次见到静香是在上个礼拜的礼拜五。那时候她看起来很正常。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会得罪人的女孩——对吧?社长。」 电影研究社的社长留着一头棕色短发,是个给人活泼印象的女大学生。「我是西田真弓,经济系大四生。」报上姓名后,她开始诉说起自己对木户静香的印象。 「的确,木户同学生性温和认真,不是会跟别人起争执的那种人。拿电影来比喻的话,应该就是新浪潮派之前的古典派法国电影吧。」 尽管她本人似乎以为自己形容得很好,但丽子并没有足以理解这种比喻的电影素养。这点风祭警部恐怕也一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他却仿佛彻底理解这种比喻般连点了两次头。「——简而言之,木户静香同学是个气质高雅的女性吧。」 「嗯,是的。」西田真弓对着警部点了点头。「不过新学期开始后,她好像有点变了。虽然我说不上来,但她最近感觉变漂亮了。或许是有了喜欢的人也说不定。」 「咦——怎么会,骗人的吧!」杉原俊树抗议似地大叫。 「那个,这么说起来,关于昨天的事情……」 这时,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另一名女学生突然开口了。一行人同时将视线转向个头娇小的她身上。 风祭警部问道:「——你是?」 「水野理沙,文学系大二生。其实昨天白天我在立川车站前碰巧遇见了木户学姐。可是当时学姐的样子有点奇怪……」 「什么,你昨天白天见到她了?喂,同学,快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们。」 在警部的催促下,水野理沙道出了昨天在立川车站前的咖啡厅内发生的事情。刑警们专心地听她说。单就内容听来,木户静香在咖啡厅内的行为举止确实有几个奇怪的地方。成年女性不会毫无缘由的在咖啡厅通道上突然跌倒。木户静香为什么会那么匆忙呢? 无视于困惑到歪着头的丽子,警部关注的似乎是其他地方的样子。 「我确认一下,昨天木户同学的打扮是头上别着发箍,脸上戴着眼镜,脖子挂着坠饰,左手腕戴着手表,腰间系着皮带,然后脚上穿着高跟鞋。此外,她还带了粉红色的包包——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确是这种打扮,那有什么问题吗?」 听了水野理沙的发问,丽子回答:「其实被害者的尸体身上完全没有这些东西。刚才说的饰品或小配件之类的全都被犯人抢走了。水野同学,你对犯人的目的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面对丽子的问题,水野理沙沉默了。掩饰工作,她的脑海里似乎也浮现出这种想法。只是,恐怕她也不知道该从何去厘清吧。 为了舒缓水野理沙僵硬的思路,丽子对她展露温柔的微笑。 「不管是什么都行喔,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说来听听看吧。」 「就算您这么说……啊,这么说起来!」 水野理沙啪地拍了一下手,丽子也跟着往前挺出身子。 「什么什么?你想起什么了吗?」 「是的,当时有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女人经过咖啡厅前,还有个像是管家的黑衣人抱着一堆东西追在后头。该不会这也跟事件有关——」 「没有关系。那只是普通的行人罢了。」丽子很不自然地干脆断言。 「……喔、是这样吗?」仿佛被丽子的气势给震慑住一般,水野理沙噤口不语。 就在奇妙的沉默降临众人之间的时候,风祭警部呜咳地稍微清了一下嗓子。 「言归正传吧。我们想知道的是木户静香同学的交友关系。除了在场的人以外,你们知道还有谁跟木户同学关系匪浅吗?」 「不是这所大学的人也可以吗?」 社长西田真弓竖起食指说。「那我知道一个——就是寺冈浩次。」 「喔,那个寺冈是何许人物呢?」 「是这个电影研究会的前社长。他今天春天毕业,目前在银行上班。」 木户静香应该暗恋着寺冈浩次才对,西田真弓以充满信心的语气对刑警们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面对郑重询问的丽子,西田真弓只回答了一句「这是女人的直觉」。 4 丽子跟风祭警部去找寺冈浩次见面,是隔天礼拜二的事情。地点在正对着国立市引以为傲的主要干道,大学大道的咖啡厅。丽子与风祭警部堂堂正正地坐在个性保守的人都会敬而远之的露天平台正中央,等待寺冈的到来。 银行员寺冈利用午休时间,跟两人约好了在这里碰面。虽然双方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已经告知过我方是「坐在露天平台上的白西装男与黑色裤装美女」,对方认错人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一名青年才走向两名刑警的桌子。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两位是国立市警署的人吗?」 这么说完,寺冈浩次客气地点头致意。明明时值盛夏,他却一身深蓝色西装打扮,而且领带还系得扎扎实实,看起来十足像个稳健的银行员。身高算高,体格结实。精悍的脸庞晒得黝黑,头发剪得很短。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时,唇缘可以看到白得不自然的牙齿。 就座后点好咖啡的他,重新在刑警面前报上姓名。 「我是寺冈浩次。听说两位想问关于过世的木户静香小姐的事情。听闻她的死讯,我也感到相当震惊。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情,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帮忙。请您尽管发问。」 看着应对进退完美无缺的寺冈,丽子突然毫无根据地心想「这男人该不会是真凶吧?」。自己的想法会变得如此扭曲,究竟是受到风祭警部的影响,还是被管家影山害的呢?无论如何,在丽子眼里看来,寺冈浩次这个男人是绝不能轻怱大意的角色。 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对坐在眼前的寺冈投以疑惑的视线。像这样被刑警直盯着瞧,大多数人就算没做亏心事也会忍不住别开目光。可是寺冈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太大条,他反而正面回看丽子的眼睛。别开目光就输了,这么心想的丽子也赌气瞪回去,不过对方却怎么样也不肯移开视线。结果两人的互瞪游戏持续到点好的咖啡送来为止。 丽子对寺冈这个人的戒心越来越强了。 在紧张感的笼罩之中,风祭警部率先开口发问。 「寺冈先生跟已故的木户静香同学好像很亲近的样子。」 「这个嘛,我是不晓得能不能算得上亲近。不过我们是大学时代电影研究会的学长学妹关系。」 「哎呀,是这样啊。可是我听说两位正在交往呢。」 「还不到交往的程度——不过毕业之后,我们有好几次机会单独见面。比方说,我们曾在假日一起去看电影。」 「喔。单身男女假日去看电影,大多数人不是都称之为约会吗?」 风祭警部发表个人见解。寺冈浩次勉强赞同他的想法。 「这个嘛,如果您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无法否定就是了。」 这么说来,昨天白天水野理沙是在立川车站前的咖啡厅遇见了木户静香。那间店附近有一间立川市和周边居民都很熟悉的复合式电影院。急忙离开咖啡厅后,木户静香会不会是赶着去跟寺冈浩次约好要碰面的地方呢? 警部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吧,只见他拐弯抹角地提出问题: 「最近一次你跟木户静香碰面是什么时候?」 「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碰面应该是在大约半个月前。同样是一起去看电影。」 「昨天没碰面吧?」警部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寺冈斩钉截铁地否认。 「慎重起见,我想请教一下,昨晚你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这该不会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刑警先生。不过因为我过着单身的独居生活,假日晚上大多是一个人在家。是啊,昨天也是这样。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不在场证明的事证。只是,您会怀疑我还真是令人遗憾啊。」 「不不,我们绝不是在怀疑你。」 这么说完,警部对眼前的男人投以强烈怀疑的视线。「话说回来,被害者身上的鞋子、皮带、眼镜、坠饰,还有发箍等等小配件全被拿走了。犯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呢?关于这点,寺冈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这个嘛,虽然不太清楚,但小配件之中大概有什么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吧。比方说特别值钱,或是特别罕见的物品。对了,说不定她身上戴着犯人赠与的礼物呢。如果把那项物品留在尸体身上就离开的话,警察或许会怀疑起赠与者也说不定。担心这点的犯人想把那样东西从尸体上拿走。可是,如果只把要拿的东西拿走,反而会更引人注意,所以犯人才把其他无关的小配件也全都带走。这种事情不是很有可能吗?」 「原来如此,犯人送给被害人的礼物啊。嗯,果然大家想的都一样呢。我们也正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 警部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窃占了寺冈的见解。只要是有可能的想法,无论那是来自于部下还是嫌犯,警部都会贪婪地占为己有。这样的风祭警部虽然称不上优秀,但或许是最强的刑警也说不定。 不久,大致结束讯问之后,风祭警部转头面向邻座的丽子。 「宝生,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问题?」 丽子心想机不可失,对寺冈丢出了盘据心头的疑惑: 「那个,冒昧请教一下,我脸上沾了什么吗?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不停看着我的脸,是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吗?」 听到这话,寺冈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将视线从丽子脸上移开。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好漂亮啊……真是对不起。」 这样回答后,寺冈歉疚似地默默低下了头。 5 这天晚上,在矗立于国立市某处的宝生邸内大而无当的客厅里。 宝生丽子单手拿着玻璃酒杯,优雅地度过用完晚餐后的休憩时刻。丽子轻松地靠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跟白天的黑色服装截然不同的粉红色连身洋装。绑在后脑杓的头发如今也都垂放下来,十足千金小姐的气势。 这样的丽子啜饮了一口高脚杯内的红酒,不经意地环顾着客厅。这时,一件陌生的物体突然跃入丽子的视线一隅,那是几乎可以容纳一个小学生的巨大陶壶,表面描绘着不知是伊万里还是唐津的蓝色花纹。丽子从沙发上起身,一边走向那个陌生的陶壶,一边询问身旁的管家。 「欸,影山,这个奇怪的陶壶是怎么回事?是谁送的吗?」 听了丽子所说的话,「啊啊,大小姐……」西装打扮的影山露出好像很遗憾的表情左右摇了摇头。 「您果然忘了呢。」 影山别有深意的一番话,让丽子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难、难不成。」 「就是那个『难不成』。大小姐昨天在立川进行了异于寻常的采购。当时您在古董商店购买了黑檀木制的桌子吧。」 「嗯,我记得确实是这样没错。」 「准备付帐之前,大小姐指着突然看到的巨大陶壶说『这个也要』,当下就决定买下了。感觉就像是顺手买下放在便利商店收银机旁的草莓大福一样随便——您不记得了吗?」 「不、不会吧……」丽子抱住了头。「我完全不记得了……这真的是我买的吗?」 虽然丽子的兴趣是购物,但当购物欲异常高涨时,有时连她都不记得自己买过了什么东西。平常在演变成这种情况之前,随侍在侧的影山都会发出「异常购物警报」,借此遏止丽子的购物欲,不过昨天似乎连他的警报也没效的样子。 丽子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恐惧。 「真是不敢相信。再说,这种没品味的陶壶到底要装饰在哪里啊?」 「那正是我想问的问题。说老实话,大小姐究竟是中意这个没品味的陶壶哪一点而买下了它呢……」 「喂,影山,你说『没品味的陶壶』是什么意思啊!」 「是,这不是大小姐您自己说的吗?」 「我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说!」 丽子怀着复杂的心情重新打量起那个陶壶。 「嗯,仔细一看,这壶还挺漂亮的嘛。釉药的光泽等等都处理得不错。将来或许会值钱也说不定——影山,慎重地把它装饰起来,别打破了。放在我的寝室还是哪里都行。」 「遵命。那我就摆到某个大小姐看不到的远处吧。」 「也好,就这么做吧。」仿佛想要甩开讨厌的记忆般,丽子别开脸不看陶壶。「对了,昨天我们在立川车站前购物的时候好像被嘉德利亚大学的女学生看到了,害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在警部面前暴露真实身分。不过最后还是没被发现就是了。」 「嘉德利亚大学……」影山这么轻声低喃,银框眼镜底下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那所大学的女学生好像遭人勒毙了是吗?印象中,我曾在午间的名嘴脱口秀节目上看过这则新闻。」 「没错,就是那起事件。」这男人今天又看了名嘴脱口秀节目啊。尽管感到傻眼,丽子内心还是希望借助影山的力量。为了激起他的兴趣,丽子故意用严肃的语气说道:「那是起非常奇怪的事件。被害者佩戴在身上的各种物品全被犯人抢走了,所以无法判别犯人真正想要拿走什么。她究竟被抢走了什么呢……」 讲到一半,丽子装模作样地中断话语,望向管家。于是影山把手贴在自己胸前,表现出管家应有的谦恭态度向丽子提议。 「大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事件的详情吗?这样敝人影山也能为大小姐略尽棉薄之力。」 「好吧。我就告诉你,仔细听了。」 丽子仿佛特别施舍管家似地,开始诉说事件详情。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 站着听完丽子所说的话后,影山轻轻吐了口气,不疾不徐地开口。 「如同风祭警部所推测的,犯人奇怪的行动确实是掩饰工作。犯人将被害者身上佩戴的小配件全部抢走,让人难以看出原本的目标物是什么。」 「果然是这样。那么影山,你怎么想呢?犯人真正想抢走的究竟是什么?鞋子、皮带、眼镜、发箍、手表,还是……」 「不,犯人想夺走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另有其他。」 「另有其他是什么啊?你该不会要说——犯人夺走了被害者的『性命』吧?不好意思,我不指望这种诙谐的答案。」 「不,这种无聊的答案我也想不到。」 你说无聊的答案是什么意思啊!丽子不禁火大起来。无视这样的丽子,影山自顾自地接着说: 「被害者被抢走的是更为具体的东西。从大小姐陈述的内容看来,那东西的真面目已经很清楚了——恕我失礼,大小姐。」 影山窥探着丽子的脸,冷不防地对她说: 「居然为这种程度的谜题而苦恼,大小姐还真是派不上用场呢。」 「!」宛如空手道高手击破十枚瓦片般的冲击声响彻客厅——咖啦! 猛然回过神来,昨天刚买的巨大陶壶,已经在丽子眼前凄惨地碎裂了。是丽子听完影山狂妄的发言后气得挥拳打破的。即使如此,丽子还是怒火难消。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管家,尽可能地大声叫道: 「派不上用场是什么意思!别看我这样子,我有时候也是会派上用场的!」 「举例来说是什么时候呢?」 「不要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啦,笨蛋——!」 丽子没东西可打,只好用脚踹飞破裂的陶壶碎片,借此表达心中的怒气。 「那好,影山。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说来听听啊。犯人抢走的东西是什么?好了,快说。那已经清楚地摆在我眼前了对吧。」 「好了好了,大小姐。别那么激动,请冷静想想。」 「所以说,到底是要想什么啊?」 「大小姐的描述中,最值得注意的还是案发当日的白天,水野理沙在咖啡厅里遇见木户静香这段插曲。」 「你是说木户静香在咖啡厅时样子有点奇怪的事情吧。的确,这点是很让人在意,其中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木户静香在咖啡厅内的怪异举止以离去时尤其显著。当时她抓空了眼前的空玻璃杯,还在什么都没有的通道上摔倒了。离开店里时脚步也颤颤巍巍不太稳定。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一个事实,您知道是什么吗?大小姐。」 「木 户静香看不清楚前面——是这样没错吧?」 「哎呀。」影山意外似地眨着眼。「您发现了呢,大小姐。」 「少瞧不起人了。这点小事我也知道。照常理来想的话,只有可能是这样了。不过问题是在那之后。的确,木户静香似乎近视度数很深的样子,可是在咖啡厅里的时候,她眼睛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喔。因为她一如往常地戴着眼镜。说她眼睛看不清楚就太奇怪了。」 「好了,这里正是要思考的地方。她确实戴着眼镜,不过那真的跟平常一样吗?」 「啊,原来如此。」 丽子砰地敲了一下掌心。「木户静香戴着跟平常不同的眼镜——也就是度数不合的眼镜,所以她看不清楚前方。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啊啊,可是不对喔,影山。水野理沙曾经近距离看过戴着眼镜的木户静香。木户静香戴着的眼镜是她平时惯用的无框眼镜,从她的证词可以清楚得知这点。况且,故意戴着跟平常不同、度数不合的眼镜也没意义啊。」 「您说得是,在咖啡厅里时,木户静香佩戴的无框眼镜是她平时惯用的东西。镜片度数应该也是合的才对。尽管如此,戴着眼镜的木户静香视力却异于平常——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丽子只能沉默地左右摇头。 影山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从其他角度继续发表演说。 「话说回来,水野理沙供称的咖啡厅小插曲中,还提及了木户静香另一项特别的举动。」 「特别的举动?那是什么?」 「就是木户静香经常抬起眼来注视着水野理沙。而且她的双眼看起来有点湿润。这些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嘛。」丽子手抵着下巴思索起来。说到「往上看的湿润眼眸」,那是恋爱中的女孩为了瞬间掳获心仪男子的心而使用的高度技巧。在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丽子也曾对着固定在高处的镜子,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完美抬眼」的特训。不过女大学生抬起眼来看学妹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点丽子也相当怀疑。「嗯——我不太清楚。影山怎么想呢?」 「一般来说,所谓『往上看的湿润眼眸』是女性对男性卖弄风骚的低俗技巧。我想大小姐这么高贵的人大概是与之无缘吧。」 「是是、是啊。我的确不可能抬起眼来对男性卖弄风骚。」 「就是说啊。如果知道大小姐做出了那么轻浮的举动,老爷一定会难过得唉声叹气吧。」 影山勾起嘴角露出笑容。「言归正传,身为同所大学的学姐,木户静香没有必要抬起眼来对学妹水野理沙卖弄风骚。更不用说木户静香还戴着眼镜了。」 「嗯?眼镜怎么了?那跟抬起眼看人又没关系。」 「不,那可大有关系了。虽然大小姐在工作中戴着眼镜,但那是装饰眼镜。所以您不明白自是情有可原。可是,木户静香的眼镜是用来矫正近视的眼镜。如果戴着它抬起眼来看对方的话,那会怎么样呢?她的视线会通过镜框之上的空间。这样就不能透过镜片看对方了。」 影山弯下腰,把手指贴在自己的银框眼镜镜框上。然后他把眼镜稍微往下拉,抬起眼来注视着丽子。的确,他的视线通过镜框之上,投射在丽子身上。 「如此一来,镜片就失去意义了。当然,视力也无法获得矫正。近视的双眼依然维持着近视的状态。现在我只能很模糊地看到大小姐。」 「我想也是。嗯,我很明白了。」 「尽管如此,木户静香却刻意用这种方式看学妹的脸。为什么木户静香要故意用看不清楚的方式看对方呢?而且在这同时,虽然戴着照理来说看得很清楚的眼镜,但她却仿佛看不见前方似地抓空玻璃杯,在通道上跌倒,最后还踩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离去。您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不,我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木户静香的眼镜有什么异状吗?」 「不,眼镜本身并无任何异状。那是她平常惯用的眼镜。」 「那么为什么——」 「这很简单。」这么说完,影山道出了出乎意料的论点:「问题是在咖啡厅里时,木户静香正戴着隐形眼镜。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清楚看见原本看不清楚的东西。另一方面,原本看得清楚的东西就变得难以看清了。」 「呃,什么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隐形眼镜?骗人的吧。因为木户静香可是戴着眼镜喔。而且从她尸体的双眼中也没发现什么隐形眼镜——啊,原来如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丽子才总算觉得蒙蔽自己的东西掉出眼睛——不,应该说隐形眼镜掉出眼睛吧——总之,她看见了真相。看着惊讶得瞠目结舌的丽子,影山以沉稳的语气道出了同样的真相。 「您已经明白了呢,大小姐。犯人真正想从木户静香尸体身上抢走的东西,那既不是鞋子、皮带,也不是眼镜,而是她眼中的两片隐形眼镜。」 「——也就是说。」丽子坐在沙发上这么说完,便跟眼前的管家确认。 「在咖啡厅里的时候,木户静香在两眼戴着隐形眼镜的状态下又戴上了眼镜,就这样跟水野理沙交谈。是这样没错吧?影山。」 「您说得是。对于佩戴着眼镜与隐形眼镜两种镜片的她而言,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应该很扭曲吧。所以她才会抓空眼前的玻璃杯,在通道上跌倒,踩着颤颤巍巍的脚步迅速离去。」 「她之所以抬起眼来看水野理沙的脸,是因为那样看得比较清楚吧。对于戴着隐形眼镜的她来说,其实无须透过眼镜镜片,就能看清楚对方。」 「是的。另外,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则是因为戴着两层镜片,导致眼睛负担加重的关系。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的确,如同影山所言,若是想成木户静香佩戴着隐形眼镜的话,她一些不自然的举动就都能解释得通了。错不了的。案发当天跟水野理沙在咖啡厅里巧过时,木户静香正佩戴着隐形眼镜。如果是这样的话,丽子也隐约猜出她在隐形眼镜外又戴着眼镜的理由了。 「木户静香不想让熟人看到自己戴着隐形眼镜——也就是形象有别于往常的自己吧。可是她运气不好,在咖啡厅里碰到了学妹水野理沙。于是她从包包里取出惯用的眼镜戴上,乔装成平常的自己。就算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多少有些扭曲,那也比被人发现自己戴着隐形眼镜要好得多了。她是这么判断的吧。」 「您说得是。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简单了。木户静香为什么要戴上平时不用的隐形眼镜来到立川车站前呢?而她又是为什么拼了命地想对学妹隐瞒这件事情呢?」 「是因为男人吧。」丽子满怀确信地断言。「听电影研究会的人说,木户静香这位女性长得还算漂亮,但却给人一种有点朴素保守的印象。对这样的她来说,眼镜就像是象征性的道具。可是跟喜欢的男人见面时,这样的她也会摘掉惯用的眼镜,转而佩戴隐形眼镜吧。礼拜天在立川车站前的她正是准备要跟喜欢的男人碰面。是这样没错吧。」 「是,虽然不像大小姐那么有把握,但我也持相同意见。说到年轻女性戴着平常不用的隐形眼镜偷偷见面的对象,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恋人吧。如此一来,若是平常总是戴着惯用眼镜的女性,却在佩戴着隐形眼镜时遭到杀害的话,警察会如何判断呢——」 「女性是跟恋人见面后才遇害的,警察一定会这么研判。所以,下手行凶的嫌疑,第一个就会落在被害者恋人的头上。」 「恐怕这名犯人也很担心这点吧。所以犯人从尸体身上抢走了隐形眼镜,使得被害者成为裸视状态。一旦调查开始,警方马上就会查出被害者是眼镜的爱用者。于是警方理所当然 会这么想:犯人抢走了被害者的眼镜。结果反而远离了犯人抢走了隐形眼镜的真相。这点正是犯人的企图。」 「原来如此。而且犯人选从被害者身上拿走了鞋子、皮带、包包等无关的物品。这种种行为,就是为了避免警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被害者的眼睛。总之,这肯定是掩饰工作没错。」 「是,正是如此。事实上,警方对于犯人抢走了被害者什么东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犯人的掩饰工作可说是相当成功。」 「不过,与其搞得这么麻烦,犯人抢走隐形眼镜后再为尸体戴上眼镜不是更好吗?被害者一定在包包里放了眼镜。就是木户静香在咖啡厅里戴着的那副时髦的眼镜。」 「您说得是。可是犯人并没有想到这个点子。恐怕这名犯人是个视力良好,从未用过眼镜跟隐形眼镜的人吧。所以,犯人并没有想到佩戴隐形眼镜者会在包包内随身携带眼镜以防万一这种司空见惯的可能性。因此,犯人才会没发现包包内的眼镜。」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犯人是木户静香的恋人,而且视力八成不差——」 丽子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切中这些条件的人物姓名。 「犯人是寺冈浩次。他偷偷跟木户静香交往,视力大概也不错。」 「电影研究会的杉原俊树不用考虑吗?」 「那个男生?不,他不是犯人。他跟戴着眼镜的木户静香应该在社团教室里碰过好几次面才对。这样的话,木户静香跟杉原俊树约会时特意戴上隐形眼镜就没意义了。而且她应该也会干脆地告诉水野理沙『接下来要跟杉原同学约会』。毕竟两人是社团里公认的一对嘛。因此,杉原俊树不是犯人。犯人跟被害者的关系应该更不为人知才对,只有寺冈浩次才符合犯人的条件。影山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面对单方面征询同意的丽子,影山以慎重的态度开口。 「是,的确,我不否认寺冈浩次是涉嫌重大的嫌犯。不过老实说,在本次事件中,只有两件事情我可以有把握地推理出来。即犯人抢走了被害者的隐形眼镜,以及犯人是被害者的交往对象,只有这两件事情而已。犯人是寺冈浩次的可能性的确很高,可是也不能就此断言杉原俊树犯案的可能性为零。而且还没浮出台面的其他交往对象也未必就真的没有。」 「欸,照你这么说的话,犯人永远都抓不到了嘛。我觉得杀害木户静香的真凶应该就是寺冈浩次没错!」 「大小姐,如果只有『觉得——应该』程度的证据,我觉得应该是无法逮捕犯人的喔。」 「我、我知道啦。不准酸我!」 丽子在沙发上盘起双手,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有没有能够证明寺冈浩次是真凶的铁证呢?还是他的证词里有没有决定性的矛盾点呢?就在丽子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仿佛天启降临般灵光一闪。 丽子张开眼睛,对着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似地笑得一脸得意的管家说: 「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他是不是犯人,就让他自己说出来好了。」 「原来如此。您是说将寺冈浩次强行押进国立市警署的侦讯室,用近乎拷问的粗暴手段进行讯问逼供的做法吧。可是大小姐,这种做法可是冤狱的肇因喔。而且还可能招来各界抨击……」 「谁会做出那种蠢事啊!」 丽子大喝一声后,管家宛如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头般吁了口气。「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么大小姐,您打算怎么做呢?」 「没什么,只是问他一些问题而已。一分钟内就可以结束了。」 这么说完,丽子视线扫过客厅的时钟。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了晚上十一点。丽子从沙发上起身,伸着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她对身旁的管家说: 「今天已经很晚了,接下来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到时候影山也一起来。我要把事件解决掉,绝不让你再说我『派不上用场』!」 「那真是叫人期待啊。那么,推理就留待早餐后——」 「嗯,这次的确是这样呢!」丽子点了点头,对影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仿佛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一般,丽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客厅。 6 因此,隔天早上过了八点的时候,在宝生邸内用完早餐的丽子,乘着影山驾驶的轿车出现在国立市某处的住宅区。最重要的嫌犯,寺冈浩次居住的公寓就在弯进前方窄巷的地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丽子穿着黑色裤装配上黑色装饰眼镜,也就是所谓的宝生刑警装。她定睛凝视着那栋公寓的三楼走廊。 「如果是认真踏实的银行员,现在也差不多该出门上班了。」 面对这么低声呢喃的丽子,「那么大小姐,请您带上这个。」驾驶座上的影山这么说着递出了两样道具。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样东西,同时疑惑地歪起了头。 「坠饰跟助听器?」要我挑一个吗?「我就只拿走坠饰罗。」 「不是的,大小姐。请您仔细看清楚。这条项链的坠饰是高性能收音麦克风,水滴状的坠饰头可以接收周围的声音。看起来像是助听器的东西则是高性能耳机,请戴在耳朵上使用。我的声音将会直接传到大小姐耳里。」 「喔,使用这个的话,我就能和影山说悄悄话了吧。」丽子仔细端详水滴状的坠饰头,「虽然没有必要,但我姑且收下了!」然后这样对着麦克风大叫道。驾驶座上的影山赶忙捂着耳朵,足足弹起有十公分高。 「请、请您正常说话,大小姐。小声说就听得很清楚了……」 「果真性能不错呢!」丽子佩服地这么说完,便开心地将坠饰挂在脖子上。 这时,三楼的走廊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名男子出现在走廊上。 「是寺冈!」丽子语带紧张地叫道,随即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我走了。」 请小心,在影山的送行声中,丽子冲出了轿车。进入眼前的窄巷后,在那里是公寓的公共玄关。丽子快步跑到玄关前,一边将高性能耳机戴在左耳上,一边等待嫌犯登场。 不久,玄关的自动门打开,里头出现一位身穿西装,手提公事包的年轻男性。是寺冈浩次。看到眼前站着黑色裤装打扮的女性,他一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他立刻换上掩饰用的谄媚笑容迎向丽子。 「啊、嗨,这不是昨天的刑警小姐吗?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情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喔,刑警小姐有问题要问我?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为了缩短跟寺冈浩次之间的距离,丽子走向他开口。 「昨天跟你会谈的时候,你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这点我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所以我才想就这件事情重新来请教你——」 「啊啊,是这样啊。老实说,那是因为刑警小姐美得惊为天人,我一不小心就看得入迷了。不过昨天还有男性刑警在场,所以我不方便说出口。」 「咦?是这样啊。讨厌,我哪有那么漂亮……呜呼呼。」 对着被称赞漂亮而欢欣雀跃的丽子,影山透过耳机提出警告。 『大小姐,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了。居然被对方言不由衷的恭维所惑,这可是自掘坟墓的行为喔。』 我知道啦!轻声这么说完——嗯,言不由衷的恭维?丽子疑惑地歪起了头。 不过,现在不是在影山的遣辞用字中挑毛病的时候。丽子重新打起精神。 「的确,我或许是国立市警署最漂亮的刑警也说不定。可是,你盯着我瞧的理由真的只有这样吗?寺冈先生。」 「您、您究竟想说什么呢?刑警小姐。」 「 我总觉得昨天你不是看我的脸,而是我的眼睛,尤其是这副黑框眼镜。于是我突然想到,我的眼镜该不会跟遇害的木户静香同学很像吧?所以你才会不由自主地被我的眼镜吸引了目光,不是吗?」 「不是的。为什么我会被刑警小姐的眼镜吸引了目光呢?我会盯着女性的眼睛瞧就好像一种癖好。我喜欢眼睛漂亮的女性,就只是这样而已。我才没有注意眼镜呢。」 「哎呀,你讨厌戴眼镜的女性吗?」 「咦?不,也没有说特别喜欢或讨厌。况且刑警小姐的眼镜跟木户小姐一点都不像。她的眼镜不像刑警小姐戴的那么时髦,而是像教务主任会戴的那种土里土气的眼镜——」 「!」这一瞬间,丽子在心中大声叫好。然后她用谁都听不见的微弱音量偷偷询问远处的伙伴。「——怎么样啊?影山。」 『真是太令人佩服了,大小姐。现在这一瞬间,他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耳机里传来管家赞赏的声音。丽子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说像教务主任会戴的那种土里土气的眼镜,这是真的吗?你们半个月前碰面时,她也是戴着这副眼镜?」 「那当然——」话回到一半,寺冈脸上浮现狼狈的神色。「不——不是吗?」 「没错,不是喔。」丽子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你所谓土里土气的眼镜,是你今年春天大学毕业时木户同学戴的眼镜。不过跟你交往之后,木户同学开始变得注重打扮,所以最近常戴时髦的无框眼镜。寺冈先生,为什么你没发现她换了眼镜呢?你跟她不是毕业以后还会常常一起去看电影的交情吗?」 「为、为什么……这个……」 「那是因为木户同学跟你见面时没戴平常的眼镜。你喜欢眼睛漂亮的女性,所以一定偏好不戴眼镜的女孩子吧。因此,木户同学配合你的喜好,只在跟你见面时使用隐形眼镜。以至于你没发现她平常戴的眼镜最近换成时髦的款式了。我有说错吗?寺冈先生。」 「…………」寺冈惊愕得说不出话。 「寺冈先生,礼拜天晚上你杀害了木户静香对吧。动机我不清楚。有可能是分手谈不拢,或只是单纯的情侣吵架衍生成杀人之类的吧。你杀害了木户同学,将尸体弃置在国立市的建筑工地现场。而在那个时候,你从被害者双眼中拿走了隐形眼镜。因为你认为若是留下隐形眼镜,身为被害者交往对象的自己,就会遭到怀疑——如何?寺冈先生。这就是我的推理!」 『大小姐,那是我的推理。』 丽子爽快地忽视管家举发推理小偷的控诉。「少罗唆,不要计较这种小事啦!反正推理又没有什么著作权!」 丽子忍不住对着坠饰大叫。「啊啊,可恶!」这时,眼前的男人突然奋不顾身向她冲撞上来。被撞飞好几公尺的丽子,一屁股跌坐地上。趁着这个机会,寺冈浩次宛如脱兔般冲出了巷子。丽子重新站起来,对着坠饰大声说:「影山!寺冈往你那边逃了!」 『是——您要我怎么做呢?』 「随便怎样都行,快想想办法啊!」 尽管觉得自己下了一道荒唐的命令,丽子还是往逃跑中的寺冈背后追了过去。不过两者的距离却没有缩短。如果让这不顾死活的杀人犯就这么逃了,究竟会有什么处罚在等着自己呢?那恐怕是宝生财阀的力量也无法随便搓丸子的重大失误吧。 在心情灰暗的丽子面前,寺冈的背影逐渐远去。可是,就在那背影准备冲出狭窄的巷口时!突然出现的豪华礼车以全长七公尺的车体彻底堵住了巷口。冷不防遭逢路障的寺冈,就这样以全力奔驰的速度——咚!令人不忍卒睹地猛烈撞上了豪华礼车侧面。 可怜的杀人犯寺冈浩次,以大字形晕倒在地上,结束了这出短暂的逃亡剧。 丽子耳边响起了影山沉稳的声音。『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丽子对着坠饰出声称赞。「做得好,影山。真是太漂亮了。」 『能派上用场是我的荣幸。』 听着耳边影山的声音,丽子缓缓地踏步朝真凶走去。 第六话 道别要在晚餐后 1 国立市西三丁目的某座宅邸内疑似发生了凶杀案—— 国立市警署接获第一时间通报,是在八月下旬的周六下午。 当时宝生丽子正在国立市警署的侦讯室内就伤害事件对两名小混混展开讯问。不过一听说有杀人事件发生,她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丽子丢下眼前的事件,火速冲出了侦讯室。虽然对小混混很过意不去,但比起在自行车赛车场互殴这种低水准的事件,杀人事件的优先顺位必然要高得多了。 丽子立刻和其他调查员一起乘着巡逻车前往现场。 黑色裤装配上黑框装饰眼镜,一头长发绑在后脑杓的朴素打扮。虽然乍看之下丽子只是个普通的新人刑警,但她的真实身分却是名震天下的巨大复合企业——「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独生女。这样的丽子抵达现场一看,那里已经被警官和巡逻车挤得水泄不通了。 巡逻车的行列之中停放着一辆银色jaguar。斜眼仔细确认过后,丽子便穿过宅邸大门。门柱上挂着写有「清川」两个字的名牌。 进入门内,可以看到虽然无法跟宝生邸相提并论、却也还算宽敞的庭院。庭院后方则矗立着同样无法跟宝生邸相提并论、却也还算气派的两层楼住宅。 就丽子个人的感觉看来,那是一栋极其普通的民宅。不过,丽子早已认知到自己是层次不同的千金小姐,自己的感觉则是偏离了世上一般标准的这件事实了。以一般人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清川邸大概是座足以称之为豪宅的建筑物吧。丽子这么修正自己的判断。这种平衡感是丽子以公务员的身分开始工作后逐渐学会的。 这时,邪恶的气息从她背后悄悄逼近。 「嗨,你现在才到吗?小姑娘。」 熟悉的声音,对吓得挺直背脊的丽子说出熟悉的台词。虽然不用回头也知道,但由于置身于不得不回头的立场,丽子只好莫可奈何地转过身去。 不出所料,站在眼前的是风祭警部。年纪轻轻才三十几岁就拥有警部头衔的他,正是国立市警署引以为傲的精英刑警。他的真实身分为以「低性能·高价格·高耗油率」而广为人知的「风祭汽车」创业家公子。在丽子的「讨厌的上司排行榜」中,这男人以压倒性的差距遥遥领先、名列第一。 这位风祭警部一如往常,身穿纯白色西装。端正的侧脸同样一如往常,露出美男子式的笑容。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来晚了,警部——不过,警部还是跟平常一样没变呢。」 「你说没变?喂喂,没这回事喔,宝生。比方说,你看,我这套西装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吧。」 「嗯,是看腻的——不,是看惯的白色西装。」 「不过实际上可不是这样喔。其实啊,这套西装是我为了对抗今年的酷暑而重新订做的。素材是南美产的珍贵麻纤维,由英国王室御用师傅负责缝制。不仅质地轻薄,透气性良好,而且便于活动又不容易破。就算说是专为刑警量身订做的西装也不为过——不过价格也相对高了点就是了。」 「啊——是这样啊。」我是说您那完全暴露炫富嗜好的自吹自擂完全没变! 丽子拼命忍住了想要大声叫出来的冲动,把话题转移到事件上。「话说回来,被害者呢?」 「嗯,在这里,宝生。瞧,尸体在这种极其普通的民宅被人发现……」 「才不是普通的民宅喔,警部!是豪宅啊,豪宅!」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尽管经历了远比丽子还要更漫长的公务员生涯,风祭警部到现在却还是没认知到平凡人跟自己的差距。 丽子跟着风祭警部进入了清川邸的玄关。眼前出现了一名仰躺倒在走廊上的男性。男性身穿棕色polo衫配上灰色长裤,年纪大约五十几岁,是个花白发丝全都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绅士。他的后脑杓可以看到绽裂的红色伤口,伤口流出的血液在走廊的铺木地板上描绘出陌生的红色地图。除了后脑杓的伤口外,不见其他明显的外伤。 面对仔细观察尸体的丽子等人,年轻的制服巡警神情紧张地加以说明。 「被害者名叫清川隆文,是这个家的家长。清川家是在国立市周边拥有好几栋公寓的资产家,换句话说,隆文先生是个公寓经营者。」 「喔,居然经营公寓啊,这可真是优雅呢。不过我在中央线沿线上也有几栋公寓就是了。」 警部透露了自身的优雅情报。然后他的视线落向掉落尸体旁的一根棒子。「如果后脑杓的伤口是致命伤的话,凶器应该是这个没错吧。」 警部戴上手套,从地板上拾起了那根棒状物体。那是一把木刀。在全国知名运动用品店、或是观光胜地的土产店,都能轻易取得这项物品。 「前端沾有血迹呢。」丽子把脸凑近染红的前端部分,然后歪着头说:「这把木刀是清川家的吗?还是犯人带来的呢?」 「这把木刀——」巡警再度从旁插嘴说道:「恐怕是隆文先生的东西。隆文先生熟悉剑道,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在庭院前挥舞木刀的样子。」 这样说来的话,清川隆文是被自己的木刀击中自己的头,因而丧命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丽子完全拼凑不出事件的轮廓。 在这样的丽子身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情越来越清楚了……」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煞有其事地皱起眉头说。丽子瞬间不安起来。 ——这男人该不会,不,他绝对什么都不懂! 然而风祭警部不是那种因为部下投以冰冷视线就会有所动摇的男人。他将手中的木刀交给其中一名调查员,「把这个送交鉴识。」然后煞有其事地下达了指示。 「不过,现在很少会有蠢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的犯人吧——嗯?」 这时,警部的视线在面对走廊的一扇门上戛然而止。外观是很常见的夹板门,在面对走廊的几道门之中,只有那扇门稍微打开了一些。 「这问房间里有什么呢——?」 风祭警部一副不抱太大期待的样子随意拉动门把。不过他的表情忽然间充满了像是偶然摸彩抽中头奖般的喜色,然后他把握机会挺起胸膛,得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看看,宝生,果然如我所料!」 「…………」不不,不是「如我所料」,而是「出乎意料」啊,警部! 不过姑且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警部发现了什么呢?这点丽子也很有兴趣。丽子从警部背后往门的方向窥探。 原来如此,里面呈现的光景带有非常重要的含意。 那显然是女性的房间。房间的主人并不是年轻女性,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中年以上年纪的女性。房里有大型衣橱、旧式梳妆台与凳子、木纹电脑桌。旁边是三层的抽屉。墙边书架上的女性杂志也很醒目。当然,只有这样是不会特别引人注意的—— 「这间房间被人翻过了呢。」 「嗯,有被人翻箱倒柜的痕迹。」 衣橱的门敞开,里头的洋装连同衣架散落在地上。三层抽屉的底下两层被拉出来。连梳妆台用来收放化妆品的小抽屉也被拉开一半。书架上的书有好几本杂乱地扔在地上。显然这房间曾被谁四处翻动过。 「唔,是窃贼干的好事吗?」 仿佛呼应警部的自言自语般,「——有!」制服巡警抬起头来大叫。 「嗯?怎么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是,警部。其实近一个月以来,这附近连续发生了三起窃盗案件。这三起窃案都是犯人趁家中无人之际,利用开锁技术打开玄关大门,入侵建筑物内行窃。犯人翻遍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抢走现金、贵金属、存折及卡片等等后逃逸。」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警部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闯空门的窃贼被住户目击犯罪,于是临时起意下手杀人。这种情节很有可能上演呢。你说是吧?宝生。」 「是。这种情况确实相当有可能……」 「不,还不行!现在就这么断定还太早了。妄下结论是侦办的大忌啊,宝生。」 「…………」是你自己在征询人家的同意吧! 丽子咬紧牙关,恨恨地瞪着任性的上司。 于是警部再度向巡警发问:「话说回来,除了隆文先生以外,清川家还住了谁呢?夫人应该有几位吧?」 「当然只有一位。」巡警一本正经地回答。「夫人名叫芳江。夫妻俩育有已成年的两个女儿,长女智美与次女雅美。另外,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食客,还有一位隆文先生的亲戚。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名叫新岛喜和子。听说她跟丈夫离婚后无家可归,隆文先生看不下去,于是对她伸出了援手——总之,包含隆文先生在内,这个家里总共住了五人。顺带一提,发现尸体的是次女雅美小姐。」 好,我知道了,警部深深点了点头,然后闭起单眼对丽子说: 「那就先找那个叫雅美的女孩问话吧。」 2 丽子等人暂时离开室内,到庭院的树荫处躲太阳,并且跟第一发现者见面。 清川雅美就读私立嘉德利亚大学,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大学生。粉红色t恤底下露出纤细的手臂。修长的双腿自格纹迷你裙中直直伸出。从两者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看来,今年夏天她肯定去海边游泳超过两次以上——虽然这终究只是丽子的想像,但事实八成也相去不远吧。 「不好意思,在你正深受打击的时候冒昧打扰,不过方便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 这时,中央线的电车轰轰作响地驶过,掩盖了警部的语尾。清川家的建地旁有铁路经过,似乎经常为噪音所扰。 雅美轻轻吸了几下鼻子,缓缓地开口。 「我有想要买的洋装,所以今天早上出门去了吉祥寺。是,就我自己一个人。买完东西吃过午餐,在街上闲晃一阵子之后,我就回到了国立市。我想,我应该是在下午雨点半左右到家。正准备打开玄关的门锁时,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因为玄关的门锁已经开了。」 「唔,为什么你会觉得门锁开着很奇怪……」 电车再度通过,打断了警部所说的话。 「今天家人碰巧都有事,白天家里应该没人在才对。我预计是最早回家的,所以才会觉得有点意外。当然,我只是认为『有人比预计还早回家』,就这样很正常地开门进了玄关。」 「当时屋内的情况如何?你马上就发现异状……啧,又来了!」 听到电车第三次经过的声音,警部忍不住咂舌。雅美等待声音停止后才回答问题。 「是的,从玄关踏进屋内的瞬间我就察觉了异状。爸爸倒在走廊上。当然,我马上就发现那是爸爸。因为我家只有爸爸是男性,除了他以外不作他想。不过,一开始我以为爸爸是因为急病还是什么的昏了过去。可是冲过去一看,爸爸头上正在流血……我试着触摸爸爸的身体,这才发现爸爸已经变得浑身冰冷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回想起冲击的景象,雅美打起了哆嗦。 面对这样的她,这回换丽子开口询问: 「你父亲今天预计去哪里,又预计几点回家呢?」 「爸爸的兴趣是打高尔夫球,所以今天去了高尔夫球练习场。预计傍晚才会回家。」 「是吗?那么他就是比预计时间提早很多到家罗。关于令尊中断行程、早早返家的理由,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听完这个问题,「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雅美只是一味地摇着头。于是丽子换了个问题。 「话说回来,打一一〇报警的是你吧?」 「是的,沾血的木刀掉在倒地的爸爸身旁。看到那把木刀,我心想爸爸肯定是被谁杀害了,所以毫不犹豫地马上就打电话报警。」 「那把木刀是这个家里平常就有的东西,没错吗?」 「是的,那确实是爸爸的木刀。为了在庭院里练习挥剑,爸爸将那把木刀插在玄关的伞架里。另外,在小偷闯入时,也可以拿来当作防身工具。」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你有注意到面向走廊的其中一扇门稍微开着吗?那似乎是女性的房间。」 「是,那是妈妈从事个人嗜好或看书时使用的房间。那间房间怎么了吗?」 「其实那里有疑似小偷翻动过的迹象,隔壁的书房也一样。」 听完丽子所说的话,雅美的表情瞬间充满了惊慌的神色。 「那、那该不会是最近在这一带到处行窃的小偷干的吧?所以说,爸爸是被那个小偷杀死的吗?」 「不,现在还不能肯定——是这样吧?风祭警部。」 「啊啊,没错。」警部点了点头,然后脸色不悦地对丽子说悄悄话:「虽然这种事情是无关痛痒啦,可是为什么电车老是挑我发问的时候经过呢?你发问时就完全没有经过。难道是中央线故意跟我作对?」 「不是的,那只是凑巧,警部。」 丽子安抚着不满的上司,然后对雅美问道:「话说回来,你跟外出的家人取得联络了吗?除了你以外,我听说清川家还有姐姐、母亲,以及食客——不,是同住的亲戚。」 「是,刚才我已经用手机联络过了。再过不久,所有的人应该就会回来了……」 雅美露出担心的表情,将视线投向门的后方。这时,一辆计程车刚好在门前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后,里头冲出一位时下少见的和服打扮中年女性。雅美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刑警们呼喊: 「啊,回来了!那是我妈!」 身穿和服的女性是被害者的妻子,芳江。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包包。 此时,从反方向驶来的另一辆计程车,也在门前紧急停车。自后座现身的是穿着红色无袖背心及牛仔短裤的年轻女性。 「啊,姐姐也回来了!」 身穿红色无袖背心的女性是被害者长女,智美。 芳江与智美母女相继穿过门前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后,随即奔向雅美身边。两人一脸激动地逼问雅美。 「这是怎么一回事?雅美。你说那个人死了是真的吗?」 「骗人的吧。爸爸居然死了,真叫人不敢相信!」 可是雅美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时,又有一位女性穿过黄色封锁线出现了。女性推着脚踏车,身穿米色短袖衬衫配上深蓝色牛仔裤。体态丰盈,肌肤白皙。握着把手的双手饱满肉感。年纪大约四十几岁。 「雅美,发生什么事了!隆文先生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警部迎向四位女性。然后警部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严肃地开口。 「嗯,清川隆文先生过世了。他是遭到某人杀害的。各位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不过还请各位协助我们警方进行调……啧!」 中央线电车又再度通过,完全无视咂舌的警部—— 3 丽子跟风祭警部请妻子芳江确认隆文的尸体,然后带她到那间被翻箱倒柜过的女性房间。一踏进房间,芳江脸上立刻流露动摇的神色。 「这里是夫人的房间吧?」 面对警部的问题,「——是。」芳江点了点头,随即走向留有翻弄痕迹的衣橱。 「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该不会是最近这一带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小偷……」 不过警部并没有回答芳江的问题,只是径自提问: 「怎么样?夫人。您有发现什么东西不见了吗?贵重物品之类的有被偷走吗?」 「贵重物品?不,那是不可能的。」芳江都还没确认过抽屉及柜子的内容物就马上回答。「因为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您的意思是清川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钱,实际上已经经济拮据了是吗?」 「请不要说那么没礼貌的话,刑警先生!我是说这房间原本就没放贵重物品。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现金,贵金属跟首饰之类真正重要的东西也都收在二楼房间的金库里——该不会连那里也被翻动过了吧?」 「不,小偷翻动过的似乎只有这个房间跟隔壁书房而已。顺便请教一下,隆文先生是否在书房里放了贵重物品呢?」 「这个嘛,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外子书房的情况,但应该没放什么小偷想要的东西才对。」 「是这样啊。不过,小偷想要的,不一定都是现金及贵金属。潜入他人家中窃取个人情报及机密文件的不法之徒也并不罕见。」 警部走向置于电脑桌旁的三层抽屉。「比方说,这个最上层的抽屉怎么样呢?」这么说完,警部抓着抽屉把手往自己的方向拉。 然而抽屉只是发出咖嗒一声,并没有打开。警部惊讶似地歪着头。「这个抽屉上了锁呢。」 「是的。不过那个抽屉没放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只有日记、笔记本、信件之类的,全都是私人物品。」 「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啊?」芳江以蕴含敌意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警部。「为什么?为了解决事件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是、是的……为了解决事件,请您务必让我们看看。」警部战战兢兢地请求。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芳江勉强点头同意。 然后她从手中的包包里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那个抽屉。里头整齐地摆放着芳江说明过的东西。芳江在丽子他们面前出示日记和笔记本等等物品,「——如何?刑警先生。这样您满意了吗?」同时板起面孔生气似地问。 即便风祭警部也不敢要求看别人的日记内容。他只简短地说一句「可以了」,便放芳江离开。 等芳江离开房间后,「呼。」风祭警部夸张地叹了口气。 「那位夫人虽然是个美女,但总觉得有点恐怖呢。她瞪着我的眼神好凶狠啊。」 「的确,感觉上是个个性刚强的人呢。不晓得她跟隆文先生夫妻之间的感情怎么样。」 「原来如此,看来有必要先确认一下了。不过看夫人那样子,我猜夫妻关系八成已经降到冰点了吧。」 「警部,您太武断偏颇了……」 丽子与风祭警部边谈论着这种事情边走出芳江房间。 不久,验尸作业开始,清川隆文的尸体经由法医之手仔细地进行调查。根据法医的看法,隆文的推测死亡时间为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的一个小时。死因为后脑杓遭强烈撞击,导致头盖骨凹陷及脑出血,据推测死者几乎是当场死亡。凶器也已经确认是掉落尸体旁的木刀了。 获得这些情报后,丽子与风祭警部把清川家的人集合在宅邸的客厅里。 空间内弥漫着悲叹与紧张感。警部走到客厅中央,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开口。 「今天集合各位到这里来不为别的。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各位,过程可能会眈误各位一些时间,烦请见谅。」 「有需要问什么吗?」芳江对警部发泄不满。「犯人是小偷吧?既然如此,请您不要继续在这里发愣了,赶快抓住那个小偷吧。」 芳江毫不畏惧地逼问警部。那模样在丽子眼里看来也是有点恐怖。 「好了好了,您别那么着急,夫人。」尽管招架不住,警部还是接着说:「的确,现场状况看来很像是窃贼强盗杀人的样貌,但是,也有可能是伪装成窃贼犯行的凶杀案。所以慎重起见,我们想请教各位——」 警部依序打量一行人的脸。「今天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各位在哪里做些什么呢?请告诉我们。」 警部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些许动摇在齐聚客厅的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长女智美从鸦雀无声的众人之中往前踏出一步。清川智美比雅美大四岁,今年二十四。听说是在知名保险公司国立市分公司上班的ol。亮丽的黑色长发充满魅力。露出无袖背心的手臂虽然不及妹妹雅美,但也晒得有点黑。这样的智美对着警部坚决抗议着说: 「这该不会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刑警先生。」 「是的,这正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喔,智美小姐。」警部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一改之前的态度反问:「——那有什么问题吗?」 「咦?」面对警部意想不到的反问,智美无法回答。「不、不,没什么。请您继续,刑警先生……」 很好,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点了点头,然后先将身体转向芳江。 「那么夫人,您怎么样呢?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可有不在场证明?」 在警部的试探之下,芳江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似地左右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我身陷新宿的人潮之中。目的是为了帮最近要结婚的朋友挑选贺礼。不过我是自己一个人逛了好几家店,所以肯定没有人能为我作证。」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警部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智美小姐如何呢?」 被问到的智美,用不带丝毫迷惘的语气流利地这么回答。 「我今天跟公司同事一起去了立川的电影院,所以跟我一起看电影的大塚先生可以为我作证。是,我一直跟大塚先生在一起,所以我不可能是犯人。」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那位大塚先生是你的交往对象吗?」 「不,不是的,是朋友,不是交往对象,您不要擅自认定,我会很困扰的。」 智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激烈地否认。不过,那不自然的态度比什么都要清楚地说明了事实。大塚八成就是智美的交往对象没错。如此一来,大塚的证词就无法证明智美的清白。因为恋人的证词缺乏客观性,无法做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紧接着,警部转身面对站在智美旁边的妹妹。「雅美小姐怎么样呢?」 「咦?我吗?可是,是我发现爸爸死掉了喔。」 「是的。不过第一发现者是真凶的情况也不罕见,慎重起见,我还是得请教你。」 雅美无力地垂下双肩,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皙丰盈的中年女性。 「您怎么样呢?您好像骑着脚踏车外出的样子,请问您是去了哪里呢?」 「那个,对了,我到隔壁的国分寺稍微打发时间……」 「喔,您所谓的打发时间是?」 听完警部的问题,喜和子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 仿佛代替这样的她发言一般,芳江恶意地从旁插嘴说:「去打柏青哥喔。」 「不对,是玩吃角子老虎。」喜和子更正着说。 「…………」两者都差不多吧,丽子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芳江与喜和子在可怕的气氛之中互相瞪着彼此。可是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看来芳江跟喜和子的个性似乎合不来的样子。不过,芳江会厌恶喜和子这个食客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而且现在丈夫隆文又过世了,芳江自然不用再对毫无关系的喜和子客气。两人的不和浮出台面,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风祭警部轻咳一声,然后接着说: 「总之,喜和子女士人在游乐场吧。」 「是啊,可是我马上就玩输离开店里了。之后因为没钱,我就在街上闲晃。」 「所以说,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您没有不在场证明罗?」 「当、当然没有啊。不过,这点其他人也一样,没道理只怀疑我一个人吧。再说,我又没有动机。我跟丈夫离婚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隆文先生让我住进这个家的。我怎么可能杀死隆文先生。要是这么做的话,我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新岛喜和子像这样为自己辩护完,接着转而开始攻击。矛头指向了芳江。喜和子笔直地指着芳江的脸说: 「与其怀疑我,倒不如先怀疑那个女人怎么样啊?刑警先生。」 「你说什么!」芳江立刻吊起眼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背着隆文先生跟年轻男人偷偷搞外遇,这点小事我是知道的喔。不,不只是我,隆文先生应该也发现了。所以你们夫妻关系紧张,感情早就淡了。你和隆文先生离婚,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不是吗?不过这样你就亏大了。因为这座宅邸跟财产全都是隆文先生的东西,所以你才会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杀了隆文先生。如此一来,身为妻子的你就能分到一半的遗产……」 「给、给我住口,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哼,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客厅内紧张感急遽攀升。仿佛在摔角场中央互瞪的摔角选手般,新岛喜和子和清川芳江逐渐缩短彼此的距离,视线激烈地撞击在一起。此时,不晓得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萌生职业意识,明明大可以置之不理,风祭警部却硬是介入了两人的争执之中。 「好了好了,请住手吧,两位大婶。都一把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警部,您那么做别说是调停了,反而更像是在导火线上点火啊…… 丽子不禁抱住了头。 结果不出所料,「少罗唆!」「你说谁是大婶啊!」警部惨遭两人痛骂,接着还挨了两人份的巴掌,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飞到了墙边。 咚,风祭警部背部重重撞上了墙壁。仿佛把这声音当成了摔角比赛开始的钟声般—— 两名熟女终于开始扭打起来。 4 于是,在客厅的讯问演变成大混战。这场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的无谓之争持续到最后,杀人事件的真相就这样被马马虎虎地搁置一旁了。 丽子跟风祭警部暂时离开宅邸前往庭院,开始讨论起这次事件给人的印象。 「虽然乍看之下像是窃贼所为,但事实恐怕不是这样。」 风祭警部以有把握的语气断言。「看过刚才的情况后,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才对。笼罩着这座清川邸的险恶气息,生疏不快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下,隆文先生遭到杀害了。这不是偶然。没错,隆文先生不是运气不好被小偷临时起意杀死的。他是被住在清川家的某个人杀害的。」 「听您的口气,警部心中已经想到人选了吗?」 丽子这么试探,「是啊。」于是警部得意似地露出笑容。 「首先,最可疑的人物,不用说,就是芳江夫人。一如我的想像,她跟隆文之间夫妻关系险恶。就像新岛喜和子也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杀害丈夫将为妻子芳江夫人带来庞大的利益。不过另一方面——」 警部像是顾忌旁人似地压低声音。「我觉得新岛喜和子也很可疑。的确,她没有动机。如果隆文先生死了的话,最倒霉的应该是她吧。可是,她的举动充满了诸多疑点。才刚主张自己是清白的,她突然又揭露清川夫妻的不和,跟芳江夫人开始大吵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爱惹事生非的人啊。真是太可疑了。」 「警部说得是,芳江夫人跟新岛喜和子都十分可疑呢。」 照这么说来,这两名熟女都不是真凶罗——丽子暗自心想。 因为从过去的经验法则之中,可以清楚看出「风祭警部锁定的嫌犯大多不是真凶」的趋势。换言之,抵达真相最短的捷径,就是跟风祭警部的推理背道而驰。这是丽子跟无能的上司搭档之后,创造出来的必胜法则,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本人的面前说就是了。 于是为了不损及警部的自尊心,丽子委婉地指摘说: 「智美跟雅美姐妹,也是隆文先生死后可以继承遗产的人。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能将她们排除在嫌犯之外吧。」 「那当然。好巧啊,我也正想着跟你一样的事情呢。」 巧个头啦,这个大骗子!丽子在心中吐舌扮鬼脸。就在这个时候—— 「欸,你们是刑警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对丽子他们搭腔。刑警们惊讶地回头一看,在他们视线前方的是隔开清川邸与邻家的水泥围墙。声音的主人从围墙另一头好奇地看着这边,看来对方似乎是住在隔壁的老人。老人身穿白色开襟衬衫,皮肤晒得黝黑。逐渐减少的珍贵毛发集中在一个地方,勉强缓和了头顶的冷清感。面对这位老人的提问,警部回答: 「是,我们正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看起来只有可能是这样了吧?」 「会吗?老夫倒觉得要说是刑警还挺牵强的……算了,不说这个,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老夫啊?」 「想问的问题?您是说关于那神秘的发型吗?」 笨蛋!一丽子猛力撞开失礼的上司,然后转头面向老人。 「老爷爷,关于清川家的杀人案,您知道些什么吗?」 「嗯,老夫名叫野崎亮吉,住在这个家里。其实今天下午,老夫目击了令人在意的奇妙景象。当时老夫没有多想,但一听说清川家的先生被杀害,老夫觉得还是跟警察说一下好了——你们想听吗?」 「请务必告诉我们,您到底目击了什么呢?」 「嗯,那是今天白天的事情。当时老夫正走在自家二楼的走廊上。从二楼的走廊望出去,可以看见这道围墙后的清川家,芳江女士的房间几乎就在正对面——」 察觉到野崎亮吉的言下之意,丽子紧张起来。「难不成……」 当丽子正准备开口发问时,这回换风祭警部把她推开,将头探出围墙后方。 所谓有体无礼,就是像这样吧,丽子傻眼地这么心想。不过老人姑且还是平息了怒气, 「嗯,老夫的确看到了。」并且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说看到,也还是隔着一扇玻璃窗。房间里很暗,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不过那不是芳江女士。应该说根本不是女性。隔着玻璃窗看到的人影,像是身穿黑衣的男性。」 「芳江夫人房间出现了可疑男性的身影!那是几点左右的事呢?老……呃,老前辈。」 「这个嘛,正确时间老夫不清楚,不过大概是下午一点过后吧。」 下午一点过后。那跟隆文先生的推测死亡时间一致。获得重要证词而兴奋不已的警部,接着又向眼前的老人发问。 「您知道那个男人在芳江夫人房里做什么吗?比方说翻动芳江夫人的衣橱或抽屉之类的……」 这算是诱导讯问喔,警部!在轻声这么说的丽子面前,野崎亮吉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呢。那男人在桌子旁边弓起背部,一副像是在检视某种东西的样子。不过,老夫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走廊上从窗户观察隔壁的情况。老夫马上就离开那里了。可是啊,老夫看到的人影,有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在附近到处行窃的臭小偷吧。」 「除了那个人以外,您还有看到什么吗?」 「这么说起来,那大概是老夫到一楼之后不久的事吧。当时老夫前往起居室打开窗户,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看起书来,可是,这时邻居家突然传来『呀』一声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好像还听到了像是重物掉到地板上的声音。那时候老夫也没有特别留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是隆文先生!那是隆文先生被木刀殴打时的惨叫声,还有倒在地上的声音!」 获得新证词而难掩兴奋的警部摸着下巴故作沉思一会儿。「好,我知道了。」然后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在丽子等人面前发表了新的推理: 「这起事件果然是那个小偷干的没错。小偷潜入没有人在的清川家,在芳江夫人的房间内翻箱倒柜。不过隆文先生却在此时返家,于是小偷跟隆文先生起了争执。拿出木刀的应该是隆文先生吧。可是小偷却抢下那把木刀,赏了隆文先生一击。隆文先生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当场死亡。成了杀人犯的小偷连忙逃离现场。总之,这起事件就是这么单纯——好,这样事情就简单了。」 话才刚说完,风祭警部立刻对站在一旁的丽子做出指示: 「宝生,把小偷找出来。动员人力收集可疑人物的情报。当然,重新调查过去这附近发生的窃盗事件也很重要——啊?芳江夫人跟新岛喜和子?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啦。她们是犯人的可能性已经无止境的趋近于零了。犯人是小偷,是男人啊——就跟我一开始推测的一样!」 警部似乎很干脆地舍弃了先前的见解,转而支持「窃贼犯人说」了。 ——那么,跟警部的推理背道而驰的捷径又在哪儿呢? 丽子不自觉地这么心想。 5 「——原来如此。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很清楚了。」 清川家发生杀人事件的那天晚上。放在宝生家客厅里的瑞士时钟,显示时间已过了午夜。把鸡肝沙拉、蘑菇浓汤、法式奶油烤牛舌鱼等等平凡的菜肴塞进胃袋后,丽子单手拿着红酒酒杯,坐在沙发上享受放松的时刻。 在这期间,丽子一如既往,毫不隐瞒地对随侍身旁的管家影山道出今天事件的详情,甚至连调查上的机密事项也都滔滔不绝地说完了。仿佛完全没有保密义务这回事一般。 听完事件详情后,管家往丽子的高脚杯内倒进新的红酒。 「总之,大小姐无法赞同风祭警部的推理对吧?」 「不要说赞同了,那个人的想法三不五时就变来变去。只要跟那个人交谈,就会越来越搞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原来如此,您说的确实有道理。」西装打扮的影山眯起银框眼镜底下的眼眸。「那么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真凶究竟是小偷?还是清川家的人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会询问你的意见啊。」 丽子说话的口气好像彻底放弃思考了。影山无奈地耸耸肩,「这倒也是——」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这么问的我真是太愚蠢了。」随即若无其事地做出失礼的发言。不过影山就是这种男人。 这样的影山,面对坐在沙发上的丽子,以具有安定感的低沉嗓音说: 「在陈述我的想法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关于凶器的木刀。木刀送交鉴识后应该进行了指纹采样才对,结果怎么样呢?」 「啊啊,你说这个啊。很遗憾,木刀上没有验出可疑的指纹。当然,隆文先生的指纹倒是验出不少。」 「您说不少——意思是木刀从头到尾都布满了隆文先生的指纹吗?」 「是啊。不过隆文先生每天都拿着那把木刀练习挥剑,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反地,除了隆文先生的指纹外,没有发现半枚清晰的指纹。」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影山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所以呢?」 然后这么反问丽子。丽子倏地停下手中即将碰到嘴唇的玻璃酒杯,以锐利的目光斜眼看着站在身旁的管家。「所以呢——所以什么?」 被问到的影山,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段询问丽子。 「所以,大小姐,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烦、烦恼什么,不就是谁杀了隆文先生……」 「啊啊,大小姐。」 影山打从心里感到失望似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他稍微弯下腰来把脸凑近丽子耳边,以毕恭毕敬的语气这么说: 「恕我冒昧,大小姐真是白吃晚餐了。」 一瞬间的沉默,降临在只有两人的客厅里。根据过去的经验,丽子很快就明白了。的确,影山刚才正对自己口出狂言。不过老实说,这回丽子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要生气也无从生气起。 「白吃晚餐?」丽子傻愣愣地反问。「抱歉,那是什么意思?」 「哎呀,您不明白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影山轻轻耸了耸肩,然后对丽子翻译自己的话。「简单来说,我的意思是大小姐饭都白吃了——」 还没把管家的话听完,丽子就滑下沙发,险些把高脚杯内的红酒洒在地上。不过千钧一发逃过一劫后,为了避免心中的动摇被看穿,丽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子,先将手中的高脚杯慎重地摆到桌上。 「——嘶。」然后丽子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接着忽然伸出食指,指向狂妄管家的脸,暴跳如雷地宣泄自己的情感。 「别、别、别开玩笑了!我、我、我吃下的晚餐全都化为我的血肉,为世界为人类为国立市市民所用!连一丁点都没有浪费过!」 被指责的影山很没管家模样地冷笑着说:「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什么叫做『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笑个屁啊——!」 丽子在怒气的驱使下踹开了桌脚。桌上的高脚杯翻倒,使得红酒洒落地上。啊哇哇,我在干什么啊?丽子陷入轻微的恐慌状态。 因为那个抽屉锁起来了嘛。」 「所以您的意思是,小偷先生打不开那个抽屉的锁,所以就这样放着没去碰它吗?可是大小姐,我没记错的话,出没在清川邸附近的小偷先生应该是个开锁高手吧?」 「是、是啊,你说得没错——不过,你这样对小偷使用敬语是不对的!」 「对不起,老习惯忍不住就跑出来了……」影山轻轻低下头,然后回归正题。「这个小偷能够以高明的技术打开清川家玄关的门锁,却开不了抽屉上像是玩具的小锁吗?」 「嗯——这种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可是,反正那个抽屉里又没有小偷喜欢的贵重物品,所以根本没必要打开——之类的。」 「大小姐,有没有贵重物品要打开抽屉看才知道。上了锁的抽屉反而可能存放着珍宝——如果是小偷的话,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这倒也是。那么,为什么那个小偷没有打开抽屉呢?」 「答案很简单。那个小偷不会开抽屉的锁。也就是说,那个小偷不具备开锁的技术与工具。」 「所以说,潜入清川家的小偷、跟在附近行窃的小偷是不同的人罗?」 「应该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小偷,也不是什么开锁高手。」 「可是,这样就奇怪了。如果不会开锁的话,那家伙是怎么潜入清川家的?」 「当然是因为持有钥匙。清川家玄关大门的钥匙。」 「呃!你该不会是说——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其实是清川家的人吗?」 在丽子的视线前方,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丽子察觉了重大的事实。 「等一下。如果事情像你说的一样,那么符合的人物就只有一人了。因为根据邻居老爷爷的目击证词,小偷是男性啊。」 「是的,就是大小姐想像的那个人喔。」 「骗人!」丽子尖起嗓子大叫。「小偷其实是清川隆文吗?」 6 正是如此,面对满怀自信点头这么说的影山,丽子马上反驳。 「真不敢相信。为什么隆文先生要在自己家里鬼鬼祟祟地做出窃贼般的行径啊?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嘛。」 「不,这可大有必要了,大小姐。根据您的描述,隆文先生跟芳江夫人感情已经淡了,两人处于快要离婚的状态。既然如此,就算隆文先生会想要私下取得离婚谈判时有利于自身立场的情报,比方说芳江夫人外遇的证据等等,而且真的付诸行动去找,那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所以隆文先生才会提早结束高尔夫球的练习,比计划还早回到家里吧。」 「是的。在其他家人回来之前,隆文先生可以在芳江夫人的房间内任意搜索。而住在隔壁的老人凑巧目击了这样做的隆文先生。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那么用木刀痛殴隆文先生的人是谁呢……啊,我知道了!是芳江夫人吧。」 仿佛亲眼目击到那个场面般,丽子得意洋洋地说:「其实芳江夫人也提早结束购物,比计划还早回到自己家里。这时,她刚好撞见了正在自己房内东翻西找的丈夫。芳江夫人勃然大怒,于是拿起放在玄关的木刀痛打丈夫的头。结果隆文先生不幸被打中要害而死——怎么样啊?影山。」 「不愧是大小姐。您的推理听来十分合理,感觉很像是正确答案。」 影山以很像是赞美的方式嘲讽丽子。听了管家一席话,丽子火大起来。 「什么啦,影山。你的意思是,犯人不是芳江夫人吗?要不然是谁?新岛喜和子?她没有动机喔。还是智美和雅美姐妹?的确,她们有谋夺遗产这个充分的动机,可是那两人会做到这个份上吗?」 「不,隆文先生并不是因为那种可怕的动机而遭到杀害。不如说他的死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幸的意外?隆文先生是被人杀害的喔。才不可能是什么意外呢。」 「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使用木刀做为凶器。根据风祭警部的推理,这把木刀是隆文先生为了击退小偷而自己拿出来的。小偷抢下那把木刀,反过来杀害了隆文先生,警部是这么推理的。可是,实际上做出窃贼般行径的人却是隆文先生。这样的话,这名凶手拿着木刀的目的会是什么呢?最高的可能性,就是要用木刀击退小偷吧——您不这么认为吗?大小姐。」 听了影山意外的见解,丽子忍不住「啊」地叫出声。 「那、那是怎样?做出小偷般行径的隆文先生被误认成真正的小偷,因而遭到木刀击毙吗?你说不幸的意外是这个意思吧。」 「这我无法断言。只不过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当然,芳江夫人一怒之下拿起木刀猛挥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否定。」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啦。」管家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丽子烦躁起来。 不过,影山却从容不迫地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哎呀,不管怎样都是一样的喔,大小姐。」 「你说一样是什么意思?」 「问题在于指纹。」影山在丽子面前摊开右掌,展示自己的指纹。「如果事情就像大小姐所说的,芳江夫人一怒之下拿起木刀的话,木刀上必然会沾满了夫人的指纹。相反地,清川家的哪个人误以为隆文先生是小偷而抓起木刀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的指纹也会留在木刀上。可是,实际上木刀上却只留下了隆文先生的指纹。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是因为犯人事后把指纹擦干净了……不,不对。」 「是的。如果犯人事后用手帕拭去指纹的话,别说犯人的指纹了,就连隆文先生的指纹也完全不会留下,至少在擦拭范围内,什么指纹都不会留下。可是听大小姐的描违,木刀上却布满了隆文先生的指纹。换言之,这名犯人并没有擦拭木刀。即使如此,木刀上依然没留下犯人的指纹。从这件事情可以导出一个结论——您已经明白了吧?大小姐。」 「呃——所以犯人戴了手套吗?」 尽管自己这么回答,丽子还是半信半疑。「的确,戴上手套就不会留下自己的指纹,隆文先生的指纹也能完好地保留大半。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因为,为了击退小偷而拿起木刀的人,不会特地戴上手套吧。当然,就算犯人是勃然大怒的芳江夫人也一样。临时才不会想到要戴手套什么的呢。」 想到这里,丽子抱住了头。如果情况是像风祭警部所推理的窃贼临时起意杀人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毕竟小偷一开始就会戴着手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如果像影山所推理的,小偷就是隆文先生的话,用木刀痛殴他的人就不可能戴手套了。可是留在木刀上的指纹却直指犯人在犯案时戴了手套。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您在烦恼什么呢?大小姐。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名犯人没有必要特地戴上手套痛殴隆文先生。既然如此,我们只能这么想了。也就是说,这名犯人拿起木刀时,手上碰巧戴着手套——」 「啊,你说碰巧戴着手套?」 丽子忍不住歪着头。不是「特地」,而是「碰巧」。其中的差距意外地大。 重视外观的装饰性手套,丽子拥有的数量都多到可以开店了。甚至还有只在日照强烈的夏天才能大显身手的手套,如今也已经是这个季节的必需品了。丽子下意识弹了一下指头。 「——我懂了,是uv手套!犯人用戴了uv手套的手握着木刀。」 uv手套。在众人高呼地球暖化、天气酷热已成常态的最近,使用它的人正急遽增加。其中多数是视日晒为最大敌人、希望能够延缓肌肤老化、年纪到了一定程度的女性(丽子还没有使用过)。 「不愧是大小姐,真是慧眼独具。」说完肉麻的恭维话后,影山催促着丽子继续推理。「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您应该已经察觉到犯人是谁了吧?」 「咦,察觉?」丽子思考了一瞬间,然后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我完全不懂!」 「啊啊,大小姐,您果然白吃了晚餐……」 「不用一直说个不停啦!」丽子打断影山的狂妄发言叫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你已经看穿了犯人的真面目吧。那你就说来听听啊。」 「遵命。」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开始陈迤自己的推理。「首先芳江夫人不可能是犯人。鲜少有人会穿着和服还戴上uv手套。况且,就算不使用那种手套,只要穿上和服,便能用袖子遮掩整条手臂。」 「的确如此。那么其他嫌犯怎么样?」 「长女智美并不是犯人。基本上没有哪个女性会戴着uv手套去跟恋人约会看电影。而且她穿着无袖背心。身穿连肩膀都完全裸露在外的衣服,却只在手上戴着uv手套防晒,这光看就觉得可笑。」 「那么次女雅美呢?」 「雅美手脚都晒得黝黑。不在意紫外线的她,却只在今天使用了uv手套,这种情况有点难以想像。而且,女大学生不太爱用uv手套这种东西。所以雅美应该不是犯人。」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清川家的惹事生非之徒了。」 「是的,就是新岛喜和子。她拥有如年糕般白皙的肌肤。为了保持肌肤白皙,她恐怕是煞费苦心吧。就年龄上来说,她也是爱用uv手套的那一辈。而且,她骑着脚踏车外出。据我观察,最积极使用uv手套的通常是骑乘脚踏车的女性——根据上述理由,我认为杀害清川隆文的真凶应为新岛喜和子。」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推测罢了——这么叮咛一句之后,影山又接着解释: 「新岛喜和子在立川的吃角子老虎店玩输后,便踩着脚踏车早早回到了清川家。她戴着uv手套,打开玄关大门进入屋内。这时,隆文先生正在芳江夫人房里翻箱倒柜。从打开的房门偷窥隆文先生鬼鬼祟祟的背影时,她突然想到了传言最近在这附近到处行窃的小偷。」 「新岛喜和子把搜索夫人房间的隆文先生误认成那个小偷了吧。」 「是的,于是她拿起放在玄关的木刀摆出架势。与其说她是想用来攻击,倒不如说是用来防身。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的隆文先生离开了房间。想必她一定很惊慌吧。就在过于紧张恐惧的情况下,她也没仔细确认对方的脸,不顾一切就挥下了木刀。」 「木刀刀锋不幸命中了隆文先生的后脑杓,夺走了他的性命。」 「是的。新岛喜和子应该是在那之后才发现该名男性的真实身分。她感到错愕不已,然后想办法想要掩盖事实。那么,该怎么做才能掩饰过去呢?伪装成那个小偷干的才是最迅速确实的做法,她恐怕只有想到这个方法吧。」 「不过从情况来看,她会想到要这么做,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新岛喜和子重新弄乱芳江夫人的房间,然后同样弄乱了隆文先生的书房,以便伪装成小偷行窃的样子。结束作业后,她再度骑着脚踏车暂时离开宅邸。」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新岛喜和子从雅美那儿接获『隆文死了』的消息,这才再度踩着脚踏车回到清川家。这时她已经把手套摘下了。接着,调查就此展开,谁也没留意到她的手套……」 「在杀人现场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会没人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的确,那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没错。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决定性地重要。丽子再度对影山的推理力感到赞叹。就连远处发生的事件中看不到的部分,都能清晰看穿的能力。自己到底被这男人优秀的能力拯救了几次呢?(——这已经是第十八次了!) 丽子寄望着影山的力量,最后提出了剩下的一个小疑问。 「新岛喜和子最初回到清川家时,隆文先生正在芳江夫人房内翻箱倒柜。正因为如此,新岛喜和子才会将他误认成小偷。也就是说,隆文先生完全没发现喜和子回家了。这又是为什么呢?明明芳江夫人的房间,就位在一进玄关的地方……」 面对这个问题,「哎呀,大小姐,您不明白吗?」影山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歪着头,然后自信满满地接着说:「隆文先生之所以没发现新岛喜和子回家了,应该是因为中央线电车的关系。她打开玄关大门的时候,中央线的电车刚好经过,发出嘈杂的声响掩盖了开门声。」 啊啊,对喔。一定是这样没错。不愧是我的管家影山。 丽子不由得萌生心服口服的感觉—— 7 隔天,清川家的接待室内,出现了刑警们及新岛喜和子的身影。 丽子装作好像全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样子,滔滔不绝地道出影山昨天的推理。一脸老实地听丽子说话的新岛喜和子浑身颤抖,最后默默地低下了头。她的态度比什么都更能证明影山的推理是事实。此时,在旁边听着的风祭警部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隆文先生为什么没发现喜和子回家了呢——?」 「所以说,那是因为中央线电车刚好经过——」 啊啊,真麻烦。丽子无视昨天自己的无知,在心中这么碎碎念。另一方面,听完丽子的回答后,警部不住地点头,露出喜悦的表情说:「不愧是我的部下宝生。」 「…………」不,就算听您这么说,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喔。 丽子轻轻叹了口气,「谢谢您,警部。」对上司表示形式上的感谢。于是风祭警部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哎呀,这都是你的功劳喔,宝生。」对丽子投以拿手的笑容。丽子只能一如往常地面露苦笑。 就这样,清川家杀人事件姑且以逮捕新岛喜和子告一段落了。 不过丽子并不知道。事件解决之后,还有真正的大事件在等着自己—— 那是盛夏的艳阳已然西斜,国立市的街道上开始亮起晚灯的事情。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正准备返家的丽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风祭警部一起走出国立市警署正面的玄关。虽然丽子想赶快告别烦人的上司,打电话叫车子来接自己,可是风祭警部却异常多话。 「新岛喜和子似乎死心了。听说她已经乖乖认罪并开始招供,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事件全貌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了吧。原本还以为是起棘手的事件,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迅速解决了。不,这样是当然很好啦——」 然后警部自言自语似地说: 「这样我也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国立市警署了——」 「喔,警部,您要去哪里出差吗?啊,该不会是国外吧?好好喔。」 瞬间,复杂的情感支配了丽子的内心。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啊啊!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宝生!」 「…………」自己有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吗?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啊。 在困惑的丽子面前,风祭警部依然继续演他的独角戏。 「我也不好受啊。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国立市警署,这里有照顾过我的上司与前辈,还有我信任的伙伴。更重要的是有我可爱的部下……」 「警部……」丽子第一次被这个讨厌的上司所说的话深深打动。 「不过没办法啊,宝生。这是上头的命令。而且啊,警视厅高层有个年纪轻轻就获得警视正头衔的人。听说,这人是未来就算成为警视总监也不是梦想的超级精英,他非常欣赏我的活跃表现呢。」 「——啊?」这该不会是在自吹自擂吧?呃,在这个节骨眼上吗? 「毕竟,国立市内每个月发生的离奇事件全都被我悉数解决了嘛。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自然地引起注目了。所以那位精英警视正,硬是拜托我务必要到本厅一展长才。这个嘛,既然上头的人都低头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再扭扭捏捏的了。而且你看,这个国立市实在是太小了,不足以让我这么大器的人大显身手啊,哈哈哈!」 「…………」警部,就在刚才这一瞬间,您与国立市全体市民为敌了喔。 丽子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为短短一瞬间被他所说的话「深深打动」的自己感到羞耻。然后丽子偷偷在心中对着警视厅高层那位留意到他活跃表现的某人大叫。 ——居然会对这种男人寄予期望,你们眼睛是瞎了吗! 不过也罢。就算风祭警部想要把警视厅搞得一片混乱,那也不关我的事了。丽子做出结论,选择直到最后一刻都要扮演理想部下的角色。 「恭喜您荣升,警部。祝您今后顺心如意。」 「谢谢你,我很开心喔。」这么说完,警部笔直地注视着丽子的眼睛。「不过啊,其实我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个遗憾未了。你愿意实现我最后的心愿吗?」 「是,什么事情呢?只要我办得到的话……」 当然办得到!只有你才办得到!这么说完,警部便对丽子说出隐藏在心中的愿望。 「宝生,今晚跟我到看得见夜景的顶级餐厅共进最棒的晚餐——」 「!」最后的心愿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拒绝!」 还没把警部的话听完,丽子就不容分说地干脆回绝。 仿佛被这句话的威力击中一般,警部手按着胸膛呆立原地不动。 「不、不行吗?无论如何还是不行啊……」 当然不行啊。因为若是和这个人共进晚餐的话,感觉不是只有吃个饭就算了。 不过话虽如此,对方毕竟也是照顾过自己的上司。老是拒绝他也很过意不去。 「那个,警部,虽然不能跟您去顶级餐厅——」 丽子带着可爱部下的表情对低着头的上司露出微笑。「不过我倒是可以陪您去吃串烧喔。怎么样?警部。而且事件也解决了,身为警察,这种时候不都是要去吃串烧吗!」 「喔喔,宝生。」警部抬头竖起大拇指,总算露出笑容了。「你说得确实有道理。现在不该吃什么义大利料理或法式料理,配着串烧小酌一杯,才是正确的抉择!毕竟我们是警察嘛。好,我知道有家串烧很好吃的店。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话一说完,风祭警部立刻用力推着丽子的背。 「好,今晚要大喝特喝,喝到吐为止。你也要喝喔,知道吗?宝生!」 「是是是,我会喝的,警部。毕竟我是警部的部下嘛!」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国立市内,街道开始呈现夜晚的繁华景象—— 丽子与风祭警部并肩迈开脚步,准备前去共进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串烧晚餐。 之后过了几个小时,时针已经指向隔天了。在深夜的国立市一隅。 丽子把一如之前宣言喝到吐的风祭警部塞进计程车里,「要把他送到家门口喔。」对司机抛了个媚眼。不过司机还是明显的露出嫌麻烦似的表情。于是丽子稍微拿出多一点的现金,「我想您看也知道,这个人是某个组织的老大,所以最好还是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喔。」然后突然郑重嘱咐着说。 司机一脸惊恐地收下了钱,在驾驶座上把帽子重新戴正。这样的话,喝得酩酊大醉的警部应该就没有被人丢在路边的危险了。 待计程车发动,目送着车子尾灯离去后,丽子便摘下黑框眼镜,松开绑起来的头发。夏天舒适的晚风吹来,抚过她的头发。 「呼,这样事情就解决了——接下来,我也该回去了。」 丽子掏出手机。不过抢在她拨号之前,一辆豪华礼车突然自道路彼端出现,滑行似地停在她面前。她的管家安静地下了驾驶座,「我来接您了,大小姐。」以俐落的动作打开后座车门。 「不愧是影山,工作上毫无缺失可言。你一直在等我吗?」 「是的。从大小姐离开国立市警署的时候开始,我就随时保持待命状态了。」 简直就是跟踪狂嘛。不过影山平时就神出鬼没,事到如今丽子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丽子默默地坐进后座里,然后命令影山开车。影山熟稔地操纵着方向盘,启动全长七公尺的豪华礼车。 「风祭警部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呢。」 「听说是荣升了。能够去本厅想必一定很高兴吧。」 「是这样啊。」影山在驾驶座上点了点头。「不过那个人开心的理由应该不是荣升,而是感动于大小姐的温柔吧……」 「笨、笨蛋!谁对他温柔了啊。我只是克尽部下的职责而已。」 丽子透过后照镜瞪着驾驶座上的管家。映照在镜子里的管家嘴角浮现笑容。 「不过,对这个城市而言,好男儿风祭警部的异动将会是莫大的损失。就算称之为一个时代的终结也不为过。」 「太超过了、太超过了!那个人重要性才没有那么高呢!」 听了影山所说的话,丽子大大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这番话或许出乎意料地正确也说不定。 丽子回想着之前经历过的许多日子。首先出现的是丽子担任刑警的日常生活……每天都穿着裤装赶赴现场,被风祭警部颐指气使,听着他错误的推理,忙到精疲力竭才回家。接着画面为之一变,开始了丽子做为富豪千金的日常生活。丽子换上漂亮的洋装,享用豪华晚餐,对身旁聪明却又坏心眼的管家说明事件详情,喝着红酒进行晚餐后的推理—— 这种一再重复上演的寻常光景,也绝非永久不变。 丽子的每一天,肯定会因为风祭警部的调动而变得跟以往不同吧。风祭警部过去始终支配着丽子身为刑警的日常生活,他的存在果然具有重要意义。 这时丽子突然担心起来,轻声地询问驾驶座上的管家。 「欸,影山该不会突然跑到哪里去吧……」 「——啊?」影山大概难得心生动摇吧,他操控方向盘的动作瞬间乱掉,车子在路上蛇行了一下。 有我一个人而已。」 「…………」 影山默不吭声地继续开车。丽子意识到自己胸口剧烈的鼓动。自己刚才大叫着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啊?丽子心中满是羞怯与不安,就这样默默望向窗外。已过深夜的大学大道上,不见任何对向行车。仿佛只有载着两人的这辆豪华礼车行驶在夜晚的跑道上一般。 车内充满了寂静。影山依然沉默不语。再过不久,车子大概就要抵达宝生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