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嫡女宅斗记》 第一回穿越 “我今天就要出去,你开是不开?”锦衣华服的小姑娘,一脸怒气的斥责看门的婆子。 婆子却毫无畏惧,梗着脖子说道:“九小姐,容奴婢说句话,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了,就别摆什么小姐派头了,不让您出去是姨娘的意思,为的也是家宅平安。” “怎么着?我出去了整个林家就家破人亡了是吗?”九小姐咬得牙根咯吱咯吱的,小拳头挥舞着,身后两个丫鬟也是怒目圆睁。 婆子翻着白眼,说:“那可不一定!” 九小姐觉得,跟她废话是没什么用处的,早知道就直接上手了,浪费时间。回头说:“跟我出去!”说着就往外冲,那婆子也不敢阻拦,只是在后面大喊大叫:“不许出去!” 九小姐回头道:“若我非要出去呢?” 婆子伸着脖子看了看左右,说道:“小姐,求你别为难我老婆子了,被谢姨娘知道了……” 九小姐呵呵一笑,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了是吧,道:“怎么着,谢姨娘还能杀了你还是宰了你?不过就是罚些个银子钱米,罚多少我补给你就是了。谢姨娘问起来,你就一句话,不知道,内急如厕,九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不就完了吗?” 那婆子低头想了想,还想说什么,九小姐又道:“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谁愿意在这守着我啊,婆婆是嘴硬心好,便是常日里吃喝,也并没少了我的,我都记在心里的。婆婆可知道,若是有一日我出去了,老夫人又会如何?” 婆子立刻明白了,林府里做主的人并不是谢姨娘,也就老老实实的走了。 丫鬟紫苏和素梅看着这几日一直不言不语的的九小姐,九小姐却潇洒的整整衣服,大摇大摆的说:“愣着干什么?跟我出去啊。” 九小姐一出院门,就伸懒腰道:“我总算出来了!” 身后紫苏却停住了脚步,前头不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男一女。 “小姐,那是……” 九小姐压根就没听见紫苏的话,好不容易跑出来,她正打算好好溜达溜达,这一溜达,就溜达到了那一男一女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穿着鹅黄衣服的小姐很惊讶。 “我为什么不能出来?”九小姐下意识的就反问道。 鹅黄衣服的小姐伸手拦住她:“不许出去。” 旁边的少爷道:“七表妹……” 九小姐推开她的胳膊:“我只是出来走走。” “我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九小姐干脆从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道:“一个两个的都管我!” 七小姐拉住她的胳膊,用力的往后扯,九小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已经是掉到水里了。 ****************** 紫苏掀开帘子进了门,去了里间,九小姐林明玥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只脚露在外面,白嫩的脚上,却有几道浅浅的伤痕。 “你回来了。”素梅轻声说。 “嗯。”紫苏走过去把九小姐的脚轻轻推回被窝里,又掖了掖被角。 素梅见了,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是我疏忽了,光顾着在这……”手里正补着一件中衣,针脚细密。 紫苏是个爽利的人,拍拍她的肩膀:“小姐又无碍,你哭什么哭。” “咱们小姐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素梅拿帕子擦着眼泪。 “老爷这一两年总得回来吧,小姐被老夫人和夫人宠着,才养成了今天的性子,咱们的当务之急,不是盼着日子到头,而是要想着怎么让小姐改改性子,否则,就是老爷回来了,也不好说。”紫苏是个明白人。 按林府的规矩,哪个小姐身边不得十几二十个丫鬟,可如今这九小姐身边,通共就剩了她们几个贴心的人。九小姐的奶娘袁妈妈,却也病着,倒还得分出一个丫鬟萱草去照顾她。 说起萱草,紫苏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姑娘应名是老夫人赐给九小姐的大丫头,好吃懒做整日悠哉不说,不知何时起,竟成了谢姨娘的眼线,把九小姐这有的没的全都给谢姨娘说,偏生还是老夫人临走留下的,她们俩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九小姐就更是个可怜人,母亲去世,留下个幼弟,被谢姨娘养着。父亲和祖母在京城,她就被拘在这个小院里,轻易不得出去。也不知为何,九小姐自幼是一副顽劣性子,万分不像个大家小姐,厉害非常,对谢姨娘从未有过好脸,家里的几个小姐都不敢来和她亲近,就像今日病了,连她的亲弟弟都不曾来看过一眼,也就是三房的八小姐还和她说过几句话。 不过九小姐对丫头们都很好,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丫鬟们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也就是袁妈妈的话,她还愿意听一听。 素梅和紫苏见天色已晚,便收拾着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玲珑便大包小包的回来了。一进屋就问,萱草在不在。紫苏和素梅连说不在,玲珑神神秘秘拉过两个小姐妹,说:“我刚从偏门进来的时候,可听到那位屋里的俩妈妈说了几句,说是老夫人和老爷要回来了。” 这一句话,把素梅喜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紫苏直说:“我说什么来着。” 玲珑接着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回来…”话音未落,就听见里间九小姐的声音。 “小姐醒了!” 九小姐是醒了,可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就只是躺在床上,因为她压根就不是林明玥,她是岳铭,一个自称饱读诗书,实则年过二五,又宅又腐的大学老师。她刚刚博士毕业成了大学老师,参加学校的体检,年纪大的老师们还说,小姑娘体检也就是走个过场,结果,本该走过场的小姑娘被发现脑袋里有个不明生物。 开刀吧,岳铭做手术之前,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自小把她带大的奶奶哭得喘不过气来,说什么我早说了别念那么些书,眼见就三十了还嫁不出去,活生生读出个瘤子来,她爷爷就是念书念多了,wen革时候就被打断了腿。一贯乐天知命的母亲一改平日的安逸,也哭着说:“等你好了,咱们好好地玩好好地过,可不能再苦了自个儿了。”只有父亲一言不发,却一直握着她的手。 这下好了,她穿过来差不多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整日里醒着的时候就是发呆,不然就是睡觉,她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叫做逃避现实,可现在也实在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每天倒是好吃好喝的送来,她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两口就算了,反正是天天躺着,也不怎么饿。 岳铭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这日子一天天的过,身子是越养越好,总算是有一天,看着外边天儿不错,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却被门口看门的婆子拦着不让。她威逼利诱了半天,才跑出来了,还没走两步,就瞅见一对少年男女,男的俊女的俏。 俏妹子见了她就跟斗鸡一样,浑身的羽毛都立起来了,她还纳闷呢,我又没招你没惹你,后来被她一把推到水里才明白,她是没惹俏妹子,这具身躯的主人想必是惹了好多回了。 岳铭不会游泳,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自小体育就不是很出色,只在读书写字上有些天分。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条命活得真不容易,又是大瘤子又是被水淹,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就在她以为老天爷准备收了她,带她去见马克思的时候,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脖子,用力的把她往上拉,骤然间她呼吸到了氧气,肺生疼生疼,可那是她还活着的象征,她又活了一次。 岳铭总算翻身起来,看着眼前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嘴里嘟囔着,我还真是祸害活千年! 玲珑问:“小姐这是?” 素梅大惊失色:“小姐不会昨儿个掉到水里傻了吧。”说着就要上前去摸九小姐的头。 “你才傻了呢。”岳铭说,这三个丫头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对她关怀备至,好多次她略略清醒的时候,看到一个丫头在垂泪,另一个丫头帮她擦头上的汗。岳铭心说,我不死不活的也就罢了,这几个丫头可不能连累了。 岳铭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精神的,指着紫苏:“你说,我是谁?” “您是林府的九小姐啊。” “我叫什么?” 紫苏犹豫了一下,岳铭说:“没什么忌讳,说。” “林明玥。” 岳铭,现在应该叫林明玥了,坐起来一脸正色的问道:“那现在是哪朝哪代?” “现如今是大周。” “皇帝姓武?”岳铭一下子又觉得不对劲,这丫鬟身上穿得,明明不是唐代的衣服。 “皇帝姓高。”紫苏的声音低下去了。 “姓高,那不是北齐么,这怎么这么乱。”林明玥又问:“你知道明朝吗?皇帝姓朱你那个!” 紫苏又说道:“明朝?是前朝吧,咱们高祖皇帝本就是明朝的大将军,后来黄袍加身……”林明玥对紫苏说自己不识字的话本就怀疑,见她对答如流,无论如何这些事这些话不会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小丫鬟说出来的话。 “那我爹……”林明月在心里呸了一句。 “老爷原是台州知府,现在都察院任御史。”紫苏说起这些名词来一个磕巴都不打。 “那就是说是四品的了。”岳铭继续自言自语,又问道:“那我爹今年多大了?” “这我们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大老爷五十多了了,二老爷比他要小个十来岁。”四十岁的四品官,也算不错,想必也是个读书的能手,林明月正想着,紫苏又接着说:“二老爷当年可是探花郎,我进府晚,玲珑是家生子,小姐问她便是。” “老夫人给他娶了谢家的三小姐,哦,就是小姐您的娘亲。”玲珑说。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素梅接着说:“后来,二夫人的妹妹进了府,成了老爷的姨娘,我们都叫她谢姨娘,我娘是夫人的陪房。” 林明玥打量着这三个丫鬟,素梅细眉细眼,身材窈窕,眉间似乎总有些抹不去的忧愁。紫苏长得大气端庄,神采飞扬,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丫鬟。玲珑则一脸天真,刚才进来的时候还不忘了偷吃两口手里的点心,不折不扣的吃货。 袁妈妈进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心肝宝贝小九正和三个丫鬟大眼瞪小眼,连忙过去,连声说:“九儿身子可爽利了?头还晕不晕?” 林明玥见她一身仆妇衣服,口里又叫着自己的小名,断定了她是自己那个近日里生病的奶母,便柔声说:“妈妈怎么也过来了,我这不是好多了吗,妈妈快坐。” 袁妈妈坐在床边,摸着明玥的头说:“往后可不许再调皮捣蛋了,妈妈好不容易看你长了这么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有脸去见你去了的亲娘啊……”说着眼泪就往下掉。明月看了一眼丫鬟们,素梅果然是最懂事的,上去安抚袁妈妈。 正说着,萱草也从外面进来了,身边还跟着那只白色的小哈巴狗,萱草说:“九小姐,我看蓉蓉饿了,就喂了它点剩饭。” 紫苏瞥了她一眼,说:“谁知道又上哪偷懒去了。” 萱草也没说什么,抱起狗过去给明玥看,明玥想着,这肯定是自己的狗,可狗狗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这小东西竟然也知道身体里的人不是它原来的主人。明玥招手,蓉蓉从萱草手里跳下来,还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看萱草,慢慢悠悠的走到明月身边。明玥看了萱草一眼,觉得这丫头还不错,知道关心狗狗。 第二回樊笼 素梅说:“小姐,咱们该洗漱吃东西了,吃完了早饭,还得喝药。”看得出来,素梅是这群丫头里的老大,总领事务。 林明玥看着桌上的早饭,金银馒头,葱油小花卷,山楂糕,红枣小米粥,就是八宝酱菜林林总总也有七八样之多,这都是给她一个人吃的,唉,封建主义就是奢华。刚想伸手去拿小巧可爱的金银馒头,转而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又拿起筷子,优雅的夹了一个。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拉着袁妈妈才问了一会,素梅就端过来一碗药汁,浓郁的味道让明玥很是抗拒,让素梅先放着,晾一会再喝。紫苏才不管她,好说歹说喂了她大半碗,剩下的,是怎么着也不肯喝下去了。 药喝了没一刻钟,明玥就觉得头重脚轻,直嚷着要睡觉,一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袁妈妈还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睡。萱草没说什么,奔着熬药的小厨房去了。 明玥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袁妈妈直说小姐还真能睡,多少日子没睡得这么踏实了。明月头还是昏昏的,强打着精神听着袁妈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事。 先是说她的娘亲,谢家三小姐,闺名沛仪,在家的时候是多么的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家家称赞的闺中典范,明月点着头,心说,对,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 谢家和林家也算是至交,两家本就有议亲的意思,二老爷考进士,一下子就中了探花,两家欢欢喜喜的准备婚事。 谢沛仪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就怀了孕,可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突然就没了。之后谢沛仪的身体就非常不好,眼见着大房三房的孩子慢慢的出生,二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夫人就为这事跟二夫人有了嫌隙,没过半年,谢家庶出的八小姐谢沛蓉就嫁了进来,不过是妾室。 姨娘进了林家就很得宠,接着生了两个女儿,二夫人好不容易生下了九小姐,元气大伤,本是不想再生了,可谁知没过多久又怀孕了,孕期自然是各种不适,生下了五少爷没几日就去了。二老爷却不肯将谢姨娘扶正,和谢家也闹了老大的不快。 二老爷从翰林院庶吉士任期满了出来放外任,在台州任职期间居然还带着兵打了几场仗,得到朝廷的嘉奖。 林明玥总算是对家里的状况有了个了解,她的爹是个很牛逼的读书人,会读书,还会打仗,只是她的母亲,那么一个模糊的印象,她一定不会是袁妈妈口中贤良淑德的大小姐,不然也不会和父亲关系搞那么僵,至于这谢姨娘,就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家宅不宁,多半都是因为她。老夫人不就是为了她才一气之下去了京城三儿子那。三老爷虽不是老夫人亲生的,自小就养在老夫人身边,看着感情比二老爷和夫人都好。 林明玥也知道,现在她的处境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的亲弟弟,被谢姨娘养着,她自己,就被谢姨娘扔在这院里,衣食供应虽然不缺,可坚决不许出院门,十岁的小姑娘,不找人开蒙读书写字,也不找人教绣花弹琴之类的技艺。 这谢姨娘胆子也够大的,就不怕老夫人回来之后找她的麻烦?或者是她仗着二老爷对她的喜欢完全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林明月心里盘算着,想要以后过得好,离开这小院子是第一步,可怎么离开这小院子,恐怕老夫人那才是关键。 老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明玥也从袁妈妈嘴里挖出些许。老夫人是侯门千金,自幼习武,深受太后的喜欢,却是以填房的身份嫁入林家。在林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可在袁妈妈嘴里,老夫人却是最慈祥不过的,对下人不错,对孩子们宠爱。 林明玥想,老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先头的嫡子,后来的庶子,都是自己教养长大的,想必早年的手段也是不差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怕是也也打算时不时给谢姨娘添堵。老夫人年纪大了无所谓,谢姨娘还年轻,总之就是大家耗着,二老爷再喜欢谢姨娘,三五年不见,耗到她年华老去,又没有儿子傍身,也就达到目的了。 *********************** 夜幕沉沉的压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金陵初春的夜,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凉风拂过。 林府后花园曲曲折折的小径上,忽明忽暗的一盏灯越来越近,一个身着竹青色衣衫的丫鬟款步走来,只见她在门上轻叩几下,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谢姨娘,也就是先前去了二夫人的庶妹,至于为何没能成为填房却成了妾室,各种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谢姨娘本就不是寻常女子,一肚子的雄才大略却只得屈就在个妾室的位子,如何能不委屈? 谢姨娘正在自己房里写信,林二老爷在京城都察院任职,自己却被留在金陵打理家中庶务,前几年,时时处处还要受到掣肘,这两年总算是好点。都要怪林老夫人,打从自己进门就没给过好脸色,大约是因为前头那个谢氏,姐姐做正妻,妹妹却不得不屈居妾室,谢姨娘真是恨得日夜不得安睡,更可恶的是,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姐姐竟然还留下了一儿一女,而她,只有两个女儿。 “姨娘,她来了。”门外赵妈妈来通传。 “让她进来说话。”谢姨娘收起了信,走到软榻上微微侧身,靠在一个大红万字不到头的软枕上,小丫头进门,跪下磕头。 “给姨奶奶请安。”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略有些冷意。 “起来说话。” “是,回姨奶奶的话,九小姐前几日病了之后,日日都不得安睡,今儿早上才吃了饭,又闹着要出去,咱们几个拦不住,在外头碰上了七小姐,就不知道怎么的掉进了水池里,现如今正睡着。” “请了大夫没?”本来请大夫这事白天就是回禀了她才能出去的,可谢姨娘竟似全不知。 小丫头低眉顺眼的继续说:“请了,大夫说九小姐不碍事,开了服药,说是身子本就没好利落,今儿个又受了惊吓,倒添了些安神的药,说明儿个要是好些了就不加了。” “你下去吧。”谢姨娘揉了揉眼睛,眼见就是老了,搁年轻时候,熬夜绣花都不见得有这么酸。丫鬟才后退了两步,正准备离开,谢姨娘又说:“慢着,我怎么听说是谢家少爷救了她?” 小丫头眼珠一转,便说道:“谢家少爷要拉小姐,被带下水去,是婆子们救了上来。” 谢姨娘沉思一会,让人把丫鬟带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到:“月娥。”赵妈妈突然被点到名,说:“姨娘有什么吩咐?” “去跟拿药的说,安神的药每日照常加进去。”谢姨娘轻轻咬了咬下唇,“再去寻个大夫,多开些安神的药,送到后院去。” 赵妈妈先是一惊,说道:“姨娘,这……” “让她安生几天,省的日日闹,烦都烦死了。”谢姨娘不耐烦的说。 赵妈妈斟酌着用词:“姨娘,九小姐才十……” “越是现在,越好办事。”谢姨娘一贯笑靥如花的脸上竟难得露出狰狞之状,“我英明一世,竟让那贱人生下了儿子。” 谢姨娘闭上了眼睛,她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偌大的一个家族,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主持中馈的夫人,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老夫人一句:“家里不能没人管事。”特意提点她出来理事,当时她还觉得老夫人这是在抬举她,给她脸面,便越发的起早贪黑,整顿府里的大事小情,日久天长下来,便没有了精力去应付二老爷,俩人着实冷了一阵。她自幼疏于保养,平日里又劳心劳力,身子又亏,一两年,竟添了好些病症。 二老爷调任京城,老夫人又是一句:“姨娘还是留下管家吧,我看她着实是个材料。”把她圈在家里,不许跟着老爷去京城。谢姨娘多少次梦里惊醒,暗地里不知是诅咒了多少回。 林明月,哼,和她那个娘是一路货色,你娘都斗不过我,何况你一个小小女儿家,等我收拾了你,再去对付那老虔婆,时日还长,谢姨娘心里说。 丫鬟出了尚德堂,被婆子带着走出天华院,一路穿过后花园,终于走到林府后院的一个小跨院里。比起林府里的灯火通明,这里也别有一番情趣,院里种着两颗大槐树,树中间架着个秋千,旁边更是几株桃花,落得一地花瓣,正房屋门口趴着一只雪白的哈巴狗,听见有人来,立刻站起身来,一见是熟人,哼哼两声,便又趴下了。 第三回许诺 这顿晚饭吃得很是愉快,林明玥睡了那么多时候,本来就不怎么饿,随便吃了两口菜,便看着站在旁边的玲珑在努力的吞口水。 林明玥问道:“你饿了啊?” 玲珑连忙摇头说:“不饿不饿。”肚子却不听话的咕噜了一声。 林明玥摆摆手,招呼他们几个:“你们几个过来。” 三个大丫鬟面面相觑,玲珑刚要坐下就被紫苏拉住,直说:“小姐,这不合规矩。” 林明玥说:“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一块吃饭,我这天天都是自己吃,这么多也吃不完,索性分出一盘子,剩下的你们吃了吧。” 素梅心肠最软,听得这话就忍不住要掉眼泪,就着林明玥坐下,说:“小姐也别伤心了,我们不是陪着您呢吗。” 紫苏说:“小姐既然说了,吃就吃了,不过萱草那边。”萱草隔三差五的在晚饭时候不知去向,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她是去谢姨娘那。 林明玥看了看她们三个的表情,小哲说:“那又何妨,萱草来了,一块吃便是。” 玲珑早已经动手了,林明玥指挥着她把几样菜拨到一个盘子里,剩下的菜再挨个放进食盒里,里,还不忘了偷吃一口:“我觉得,小姐你自打病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林明玥笑道:“怎么我原来还苛待你吗?” “那倒不是,小姐原来对我们几个也挺好的,就是不曾让我们一块吃饭,也没这么和善的说过话。”玲珑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笑。 林明玥放下筷子,说:“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了。”一股小大人的语气,几个丫鬟都哑然失笑,其实几个丫鬟年岁也不大,最大的素梅才13岁,最小的玲珑也就9岁。在现代,都还是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的年纪,可在这旧社会,就得伺候人讨生活了。 紫苏似乎很动容的说:“小姐,我们不会走的。” “对,我们一直陪着小姐。”素梅说道。 玲珑也说:“跟着小姐有好吃好喝的。” 林明玥说:“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的。”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被关在这院子里三年,这几个丫鬟不离不弃,还处处为了她着想,她是个大家小姐,好歹还有些自主的能力,可这几个丫鬟,不过就是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她要为她们打算以后的出路。 三个丫鬟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般看着林明玥,明玥意识到了,又接着说:“昨儿个那事,我算是想通了,再闹,谢姨娘也不会掉块肉,我得自个要强。” 丫鬟们总算是觉得小姐回心转意,要好好的重新做人。 吃完了饭,萱草才回来,素梅端过来林明玥要喝的药,萱草却接了过来,说要给小姐喝,可还没到里间,这碗药就被萱草给洒了。 素梅气得直跳脚:“我辛辛苦苦熬的药,你这就给砸了,小姐可怎么办!” 萱草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人又没病,天天喝药再喝出病来。” 林明玥突然想起个事,只叫来了紫苏一个人,让她准备笔墨纸砚,紫苏心里一惊,不知道这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去预备了。 林明玥看着紫苏磨墨的样子,就知道她绝不是普通人家的丫头,通常大户人家府里的丫头虽然也会上岗培训一下,但这种磨墨的样子,风雅非常,她正在一步一步的证实自己的想法。幸亏今天早上袁妈妈说了一句,原来的林明玥是认识一些字的,也会写两笔字,还是当初老夫人教的,这就好办了。明玥拿起一根细细的狼毫笔,问紫苏:“昨个大夫给我开方子的时候你可在场?” “在的。”紫苏说。 “大夫说过什么”林明玥蘸了些墨,在纸上写起了字:莫听穿林打叶声。 “大夫说小姐落水受惊,怕晚上不安睡,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放了安神的药,只让吃一晚上……”紫苏也似乎明白了,“难不成,小姐早上吃的药有蹊跷。” 林明玥点点头,手里一直没停了写字:“我平日里可是贪睡的人?” 紫苏摇头:“当然不是,小姐自小就睡得很少。” 林明玥说:“你素日是机灵的,这事不要告诉别人,生的打草惊蛇,至于萱草……”林明玥犹豫了一下说:“她从前似乎不是这样。” “她啊,整日好吃懒做,经常不见人影,她老妈子是老夫人的丫鬟,又陪着老夫人去了京城,府里大半人都认得她,不过她也是聪明人。”紫苏想了想说道。 林明玥细细的思索了一番,说道:“往后这药,还是照常煎,照常端给我,你寻个地方倒了就是。” 紫苏说:“嗯,我会小心的。” 林明玥问:“你也喜欢苏轼的词?” 紫苏说顺了口:“也就是那几首……” 林明玥收了笔,看着紫苏,紫苏也明白自己是说漏了嘴,二话不说就要跪下,被林明玥拉住。 “这一阙最后一句是什么,念给我听听。” 紫苏咬了咬下唇,说:“一蓑烟雨任平生。” “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识字?我看你不仅识字,怕是学问还不小呢。”林明玥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她,紫苏心里一阵打鼓。 “小姐,我……我错了,不该骗你,我……”紫苏欲言又止。 林明玥说:“你有什么苦衷尽管说,这屋里就咱们俩人,我可是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可你却不跟我说实话。” 紫苏豁出去了,小心翼翼的说:“小姐你久居深宅大院,恐怕不知道外边的民生疾苦,有一种人,叫做扬州瘦马。” “我知道。”林明玥说,紫苏一脸的不可思议,林明玥连忙解释:“我有一次听得祖母她们说起。” “我本姓吴,父亲是个举人,家就在金陵,家里也有些家底,我娘在我四岁那年去世了,我爹又娶了一房妻子,他去京城赶考,我那后母与别人有私,被我撞见,她便把我买与了人牙子。”紫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人牙子见我生得不错,又懂些文墨,便把我卖给那专门j□j扬州瘦马的地方,我到了那边,学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倒也过得不错,就是饿得慌。”林明月知道,为了保持女孩子的身材,从小就不让她们吃饱饭,养到十三四岁,便要卖给大户人家做妾。 “我八岁那年,一块学琴的女孩儿竟然得了痘疮,一屋子几个女孩被卖的卖,扔的扔,我趁乱自己跑了出来。躲在山里好多日子,老天有眼,我没事,没得痘疮,我一路乞讨,终于找到了自己原来的家,可人家告诉我,这家人中了进士,到京城去了……”紫苏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林明玥抱着她,轻轻的安慰她,紫苏顺了顺气,又接着说:“我不信我爹不要我了,定是那毒妇使了诡计,我就想,我得到京城去,可我一个人,可能都活不到京城。我去找人牙子,我知道她们都在哪,我找了一个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她听了我说的话,跟我说,让我找一户官宦人家,去伺候家里的小姐,等有了脸面,到时候找人就自然方便多了,顶不济,年纪到了,寻一房牢靠的夫家,也算是下半辈子有了倚靠。我便听了她的话,跟她来了林府,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我,让我来伺候小姐,这都是我的福分……” 林明玥拿帕子帮她擦眼泪,说道:“我都知道了,你是怕谢姨娘也像对别的丫鬟一样把你从我身边弄走,才装作不识字的样子,好了,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受欺负的,等我出了这院子,就帮你去找你父亲,咱们也能到京城去的。” 紫苏猛的点点头,林明玥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既然老夫人要回来,那就得抓紧布置,谢姨娘把她圈在这个园子里,自以为可以把她将死,她却可以绝地逢生。 萱草抱着狗进屋的时候,紫苏立刻就把桌上的茶水泼在纸上,看着紫苏眼圈红红的,笑着问:“小姐,紫苏姐这是犯了什么错,哭成这样。” 紫苏就是聪明,说:“小姐写得好好地字,被我把水打翻了,小姐好一顿骂。” 萱草只看到桌上被水打湿的纸上模模糊糊的字,紫苏接着说:“小姐,萱草是识字的,还会写两笔。” 林明玥说:“萱草,你来写几个字我看看,我写了几笔,总觉得不好看,我可听说,三叔叔家的八姐姐,字写得可好了。” 萱草也不推辞,把怀里的柔柔放下,走到桌子前便拿起笔,林明玥一招手,胖胖的蓉蓉便跑了过来,林明玥人小,抱不动狗狗,只是蹲在地上抚摸她。这之前的九小姐也是个可爱的姑娘,谢姨娘闺名谢沛柔蓉,她就给狗狗起名蓉蓉,想想这谢姨娘每次看到狗时候的心情,林明玥就笑了起来。 萱草写了几个字,一笔小楷,略有些稚嫩,但笔画间架结构都很整齐,看得出是受过很好的教育,林明月开始装傻:“家,和,万,这个字是什么?” 萱草说:“这个字念事,这几个字是家和万事兴。”林明玥抬头看了一眼萱草,这个丫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向下,颇有些倔强,或许,萱草也并不像她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四回长辈 第四回 与此同时,京城的林府也不消停,说是林府,其实就是个小院子,林三老爷和老夫人住在这里,林二老爷虽是御史,却负责监察江南,一年只回一次。 林老夫人本姓孙,父亲是威武大将军,真正的将门虎女,自幼也是习过武艺的,五十上下的年纪,身体十分的好。 “娘。”林三老爷林振威脱去了外衣,给母亲请安,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他亲娘去世后,一直被养在夫人身边,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快起来,冬青,给三郎看茶。”老夫人见到这个儿子很是高兴。 “娘,儿子今日已定好船,半月后就可出发了。”林振威说。 林夫人满脸笑意:“好好,我这里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明个问下秦王妃,咱们一道出发也好。” “母亲说的是,只可惜儿子不能随行左右。”林振威一脸惋惜。 “瞧你说的,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我看你是多日不见,想了你家蕙英吧。”老夫人很爱开玩笑。 林振威脸上竟然难得露出了一丝红晕,他们夫妻俩已经相伴了十多年,感情确是越来越好,妻子罗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竟是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庶子庶女就更不用说了。林家家规一向很严,是以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愿意与之结亲。 林老夫人叹口气:“你和你大哥都是省事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二哥,还有聪哥儿和九儿。” 林老夫人一提起自己的嫡亲的儿子和孙子孙女,就有诉不完的苦。“也不知道聪哥儿和九儿是不是过得好,我本是想把他俩带过来,可是聪哥还那么小,九儿又……” 三老爷也知道九儿的脾气不大好,才三四岁的年纪,就能和大人处处顶着干,骂也没用,打也没用,记得有一次她把谢姨娘的裙子剪了,被她爹打了一顿屁股,哭得满脸泪痕,硬是一声不吭。当时怀着孕的二夫人也哭得梨花带雨,丫头就是倔强得不肯认错,最后二老爷也没办法,拂袖而去。“娘,九儿这就十岁了,该懂事了,我想这次您回去,她也会明白您把她留在家里的苦心。” “我们孙家的姑娘,自小都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其实,也怕以后嫁了人,夫家对姑娘不好,就连我们身边的丫鬟,也都是有武艺的。”老夫人却说起了她娘家的事,“虽说是武将出身,对姑娘的教养从未懈怠,姑娘有的贪玩,有的爱吃,却知道听大人的话,九儿,就是不肯听我的话。”老夫人眼里依稀有晶莹的泪:“连她娘,也不肯听我的话,才……唉!” “二嫂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娘也不必自责,儿子是读圣贤书的,可也知道,人都得信命。儿子就信您是我命中的贵人,儿子出生的时候,老爷不在,满天大雨,大夫不肯来,是娘带着人去请稳婆和大夫,才救了我和我亲娘的命,可娘您从此那腿就落下了病根……” 老夫人破涕为笑:“还是你们孝顺,我记得那时候你和你二哥才那么一丁点大,就知道天冷的时候来给我暖腿,就是后来你的媳妇,也不忘了年年入冬就亲手做护腿给我老婆子。” “那是娘对我们好,我们自然得感恩知足。” “你虽不是我生的,可咱们娘俩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嫌隙,反倒是你二哥。”说起二老爷,林老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三老爷说:“娘,二哥也送信来说过些日子就回金陵老家看看,话虽这么说,其实不就是想等您回去好好伺候您吗,二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再说了,亲母子俩,能有多大的仇呢。” 老夫人拿帕子擦泪:“幸亏有你在这,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你大哥一直是个省事的,你又懂事,罢了罢了,这也是我的命,指望不上老二,还有你们呢。” “瞧母亲说的,我们兄弟三个都得在您膝下尽孝,到时候给您办百岁大寿。”三老爷又笑着说:“其实儿子觉得,二哥的性子就是随了娘,九姑娘的性子又随了二哥。” 老夫人也被逗笑了:“我爹就是那个脾气,唉,哪辈儿都得有一个随的。” “就是,不然怎么能是一家人呢。”三老爷见逗笑了老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接着说:“四姑姑早在二月时候就求了旨意,要告老还乡,我听着是前几日太后终于允了,估摸着四姑姑这几日就会送信出来,如果赶得上,就能和娘您一块回金陵。” 林家的四姑奶奶林锦英是去了的林老爷的嫡妹,自幼有才名,嫁人不到两年,夫君去世,她便守节不嫁,开了女私塾,在京城颇负盛名,许多大户人家都把女儿送去读书。后来被太后一道懿旨招进宫里,专门教公主嫔妃读书,这一进宫就是二十年,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这一次终于可以荣归故里,也是好事。 “四妹妹这些年也是不容易,宫里那是一般人能呆下去的地儿吗,就她年轻时那个脾气,也难得了她竟能周全而退,这也是她的福气。”老夫人感叹道,“明儿个我去孙家辞行,这几日定是要忙了。” 第二日,林老夫人一进孙府,就被个小姑娘抱住了腿。侄孙女孙东婷一脸的稚气,气鼓鼓的说:“姑奶奶带我去金陵吧,我爷爷说您要走了,我也想去金陵玩!”孙东婷是孙家唯一的姑娘,自幼就被家里宠着,又长得明艳秀美,也养成了个大小姐的脾气。不似一般大家小姐喜欢穿红戴绿,一身墨兰洒金的胡装,衬得她肌肤如雪,腰间的白玉带上还挂着一副小鞭子。 “哎呀,这可得问过你爹爹和娘亲啊。” 孙东婷继续咬牙切齿的说:“他们不许我去,说会给姑奶奶添麻烦!” 老夫人爱怜的摸着她的秀发,拉着她的手说:“走,咱们先去见你爹爹好不好,到时候姑奶奶给你求个情。” 孙东婷看看林老夫人,又回头看看跟着一大帮子丫鬟仆妇,想了想说:“我不去,他一定不让的,哼!”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林老夫人也很宠这个孩子,想着她要是想去金陵玩一玩也无所谓的事,三五月的功夫便又回京城了,林老夫人此行回去,也是想和大儿子商量搬家到京城来的事。孙毓谦是林老夫人弟弟的儿子,十五岁便带兵打仗,去了的孙老太爷临去世,皇上下旨封了安国侯,孙毓谦后来也就袭了爵位,孙家都是以军功起家,世代行伍,府中便不如林府富丽堂皇。 “姑母这次回去,要多少日子?”孙毓谦问道,他的继妻张氏聊了几句就被婷儿叫去了。 “长则半年,短则三月,怎么着也得在入冬前回来。”林老夫人说着,轻轻抿一口手里的茶,身上墨绿绣金四喜如意的袄在阳光下闪出细细的光芒,头上的福寿吉庆如意镶红珊瑚珠子白玉钗随着动作微微有些颤。 孙毓谦笑道:“打从昨个儿告诉婷儿,她就没消停过,非要跟着您老人家去不可。” “怎么,你们不许啊。” “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吗,不然,我可想让姑母帮着j□jj□j这个不省事的小祖宗。”孙毓谦说,“她娘去的早,张氏又是个极喜欢女孩的,把她宠得比亲娘是有过之无不及,但凡我说两句,张氏就跟我说,侯爷,咱们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又得太后的喜欢,往后要是真许了人家,您想宠还宠不着呢。”话语里却满是骄傲。 林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说:“谦儿,这一套紫砂茶具,怕是不便宜吧。我们孙家勤俭持家,如此奢华之物,往后还是少用,没得落人口实。” 孙毓谦连连称是:“姑母教训的是,这不是姑母来了才用这,平日里您见过我用吗,在外头惯了,随便个物件能盛水便是。就算是婷儿,身边的丫鬟仆妇也不及个普通京官家的。”话音刚落,只见孙毓谦的妻子张氏慌慌张张的进来:“侯爷,姑母,不好了婷儿找不见了。” 张氏被婷儿缠着闹了半天,才得空去后堂布置中午的菜品,刚打算过来陪姑母说说话,还没走到正堂,就被丫鬟们拦住,说是大小姐不见了,更要命的是,少了几件她最喜欢衣服和收拾,丫鬟说,平日盒子里的金裸子也少了。 这还了得,林老夫人也和孙毓谦一起满院子的找,几乎翻了个个也找不到,张氏急的摔了个大跟头,边哭边说:“要是婷儿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对得起去了的姐姐啊。” 林老夫人难得的冷静,既然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那就得出门去找,可大门二门的小厮婆子都说没见着小姐。林老夫人抬眼一看,便是门口自己来时候的马车,车夫正在旁边的树底下打瞌睡。孙毓谦是急脾气,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掀开帘子,就看到婷儿靠在车里也睡着了,还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真是哭笑不得。 结果,婷儿终于被父亲应允随姑奶奶一块去金陵,条件是张氏也陪着一起去。林老夫人笑着拍她的手:“你这个小猢狲,和我那九儿倒是一路的,回头你们俩肯定能玩到一块去。”婷儿被父亲好一顿教训,哭得抽抽噎噎的,一听到九儿的丰功伟绩,早忘了哭。 第五回姨娘 林明玥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想她岳铭,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也是多有涉及,从小学就是尖子生,一路读到博士,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还没等教书育人,诲人不倦呢,就查出脑子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瘤子。 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做手术,她只记得麻醉师跟她说,睡一觉就好了。对,这睡一觉就睡到大周朝来了。她突然觉得这大周朝肯定不止她一个穿来的,在某时某刻,时空发生了扭曲,她的三魂七魄就被带到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想想林明玥也够不容易的,亲娘说去世就去世,亲爹对自己不管不问,又摊上那么一个亲姨兼后妈,哦,还不是后妈,顶多是个临时管理自己的。对于林老夫人,她这两天多番打听,觉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太太,但是为什么又会因为和谢姨娘不睦就巴巴的跑到京城去,金陵离京城可不近啊,搁现代,坐飞机都要三四个小时呢,在这时代,就算是坐船,也得半月吧,舟车劳顿的老人家也真熬得住。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林明玥摇摇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老夫人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得想个法子,要一箭双雕的那种,既能让老夫人和谢姨娘发火,又能让老夫人相信自己。林明玥看看自己的小手小脚,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真作出什么大动作,怕是老夫人都会怀疑,可自己红口白牙的说,大人又不一定会相信。 思来想去,还是得见见谢姨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可是熟读孙子兵法的,不过,这件事,也不容易。装病肯定不成,上次都掉水里了,谢姨娘连差人来问问都没有。闹一场?想必之前的九小姐早就闹了天翻地覆了,谢姨娘也早就习惯了。 好愁人啊,林明玥想着,自己爬下了床,往外走,紫苏跟在她身后。小院外负责看守的老婆子早不知道去哪吃酒赌钱去了,林明玥一招手,紫苏和她就偷偷的溜出了小院。 才走了两步,林明玥就看到后花园的凉亭里有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正在摇头晃脑袋读书,听得她在读《论语》:“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小姑娘的脸被书挡住,身上穿的是玫瑰红百蝶穿花的对襟小袄,底下是湖水蓝的八幅湘裙,一只脚翘在石凳上,露出同样百蝶穿花的绣花鞋,。 “三房的八小姐。”紫苏说,“没有家学的时候,她便来后花园读书。” 林明玥一下子就对她有了好感,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女才子啊,快步走过去,张口就和着她背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八小姐回头看了一眼她,莞尔一笑:“九儿,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过年的时候。” 林明玥不由得惊叹,好一张漂亮的脸蛋,她上辈子活了快30岁,自诩见多识广,都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一双杏眼顾盼有情,睫毛浓密得跟自带眼线似的,尖尖的小鼻子,粉嫩的嘴唇,微微翘着,一笑还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有点混血儿的感觉。衣服穿得华贵,八小姐却没带什么首饰,只是梳了个双丫髻,垂上珍珠流苏,脖子上缠着七彩璎珞的长命锁之外,其他首饰,一概全无。 “你个呆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篇了?我可听说,谢姨娘不让你读书的。”八小姐也真是口没遮拦,连一向快人快语的紫苏都要甘败旗下。 林明玥这才想起来说话,叫了一声:“八姐姐。” “行了行了,咱们俩还弄那些个繁文缛节干什么,你又偷着跑出来了。”八小姐这股子直爽劲儿很对林明玥的味儿。连紫苏都不知道林明玥什么时候和八小姐这么好了,八小姐林明璇一贯是目下无尘,对其他几房的几个女儿都是爱理不理的,也难怪,只有她和林明玥是嫡出的小姐。 “我听说八姐姐字写得好,书读得好,我也想学。”林明玥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祖母倒也是教过你一阵子写字的,先写两个字给我瞧瞧。看看你是不是可造之材。”八小姐这才站起来,合上手里的书。 林明玥拿起笔,思虑了一下,要写成什么样子才能不功不过呢,一咬牙,写了自己的名字。八小姐看了看,拍着手说:“难为你这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儿,还算凑合。”叫着自己的丫鬟:“大雅,小雅。”闻声而来的竟是一对双胞胎,十岁上下,长得一模一样。 八小姐吩咐着:“去我的书房,拿那个七贤图的笔筒,粉彩的那个,取几只湖笔,砚台就拿那个松花石的,还有那个黄杨木的镇纸,并几本描红册子。”旋即又问到:“你那还缺什么?” “回八姐姐的话,九儿那的书不多。” “你给我列个单子,我让林安给你出去置备。”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你家姨娘要是问起,就说是我让送的。” “明玥不知道怎么谢谢八姐姐。” “你把字写好了,书读好了,就是谢我了。”八小姐颇有大家风范,这会子倒像是林明玥的授业恩师。 这一番下来,林明玥算是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的派头,自己装模做样了几日,终究是不如这位正经八百的大小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行云流水。 八小姐自言自语到:“不在颛臾,在萧墙之内。” 林明玥和她聊了半日,这位八小姐确实是书读得不错,才八岁岁,就一副小大人的的模样评论起书里的事,某些评论让林明玥都耳目一新,要是在现代,八小姐说不定就能成个女政治家,可惜了可惜了,林明玥摇头惋惜。 看门的老婆子终于发现了林明玥偷跑出去的事实,拉着她非要送回小院,八小姐也没阻拦,只说自己乏了要回去进晚饭,就让丫鬟收拾东西去了,临走还不忘了说一句,明天我的丫鬟来给你送东西。 林明玥这一晚上做了好多梦,一会是自己在医院里醒过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自己脑袋上被开了个大口子,又缝上,被剃了个大光头,一会又是八小姐漂亮的脸蛋,说我要嫁人了,咱们以后怕是见不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素梅紫苏都在跟前候着。 看着她们脸上严肃的表情,林明玥问:“出了什么事?” 紫苏说:“谢姨娘刚派人来了,说小姐醒了她就要来瞧小姐呢!” 林明玥心里呵呵一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让丫鬟帮她洗漱,心里早已经是转了十七八个弯弯绕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依次捧着水,益母草灰,帕子,清洁牙齿专用的类似牙膏的东西,林明玥不是历史系的,并不清楚这玩意儿的配方是什么,可实际效果跟牙膏差不多,还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用过之后,唇齿留香。 素梅迟疑着问道:“小姐,咱们还叫不叫早食,谢姨娘眼看就来了,还是,和她一起……” “叫吧,她来了就让她等着。”林明玥说道。 果不其然,林明玥才喝了三口粥,谢姨娘就带着几个丫鬟仆妇杀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谢姨娘的声音:“这院子也太素净了些,九小姐爱热闹,回头去库房挑点东西来给九小姐装潢装潢。”声音不高不低,语调婉转柔美,一听便知此人不俗。 萱草通报:“小姐,谢姨娘到了。” 林明玥使个眼色,紫苏立刻站起来到正房,大声呵斥:“没见小姐正在进早食呢吗,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时候来。” 早有丫鬟掀了帘子,把谢姨娘让进来,谢姨娘笑着说:“是我的不是,扰了小姐。”说着就往里间走,自己找了个绣墩坐下,林明玥头也不抬,跟素梅和玲珑坐在那不紧不慢的吃饭。谢姨娘一见就皱眉,赵妈妈心领神会,开口便道:“九小姐,恕奴婢僭越,这丫鬟和小姐一桌吃饭,可不合规矩。” 林明玥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漱了口,又拿帕子擦了擦嘴,笑着说:“妈妈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还有脸面来说我的丫头?”这才拿正眼看了谢姨娘,果然是美人,尖尖的小脸,自有一种风流婉转的韵味,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身材还是保持得不错。一件白底绣石青竹叶的对襟褙子,绣着淡红梅花的领,同样石青色的素缎长裙,腰间是长穗的玉环和一个绣金线的荷包,衬得整个人清丽脱俗。头上一套点翠镶珍珠的头面,一抬手,右手上两个镯子,羊脂白玉的洁白透亮,赤金龙须镯金光闪闪。 谢姨娘双手叠在腿上,抬头说:“九儿,赵妈妈也是我身边的老妈妈了,你这么说……” “谢姨娘,我且问你,妾字是怎么写的?”林明玥问。 谢姨娘听得她的话,还是赔笑道:“上立下女。” “你既然知道,还敢坐在这?”林明玥横眉立目。 赵妈妈刚想说话,林明玥有接着说:“当奴婢的有你奴婢该做的事儿,主子还没开口你就说话,这就合规矩?主子没让你坐下你就坐下,这就合规矩?” “九小姐,谢姨娘好歹也是长辈。” “长辈?我的长辈上有在京城的祖母,下有在隔壁的大伯三叔,我倒想问问了,谢姨娘是正经的二房奶奶吗?还是写进了族谱的?要说你是我亲姨,打从我娘去世那天起,我就没有这个姨姨!”林明玥昨天已经从八小姐那套了不少的话,本以为谢姨娘算是媵妾,按规矩是妾里最尊贵的,扶正也好,做二房奶奶也好,都是合情合理的。谁知道她竟然是许过人家的,只不过许了人家,还没下聘礼未婚夫就去世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送进林府成了姨娘,这尴尬的身份自然不好写进族谱,更不用说扶正了。林明玥继续火上浇油:“还是说谢姨娘得祖母的喜欢,这就扶正了?” “你……”谢姨娘这是第一次被林明玥堵得说不出来话,从前这丫头也是处处和她作对,只不过都是胡闹,摔杯子砸碗,怎么今日如此牙尖嘴利,偏说得还句句在理。谢姨娘只得站起身来,说:“再怎么样,丫鬟也不能和小姐坐在一张桌子上。”算是不那刚才的那番话当回事。 紫苏不等林明玥说话,自己就开口道:“这都是小姐的恩典,姨娘也想跟小姐一块吃饭,去求了小姐便是。” “这丫头好伶俐的口齿,我怎么从前没发觉。”谢姨娘冷笑着盯着紫苏。 “那是,我就是那伶牙俐齿的主人,我的丫鬟自然是铁齿铜牙,不光会骂人,还会教唆主子呢,今儿个教唆我不尊长辈,明儿个教唆我姐妹不和,保不齐,往后还得教我怎么去抢姐姐的夫君呢!”林明玥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谢姨娘。 “九小姐,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说的出来的?”谢姨娘一双美目里全是怨恨。 “我有伶牙俐齿的丫鬟教唆啊,怎么着,姨娘又打算着把我的丫鬟发卖出去?我娘的几个陪房丫鬟至今不知去向,不就是姨娘的杰作吗?”林明玥毫不在意。 谢姨娘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拂袖而去,走的时候还差点被门口的狗绊住,林明玥还不忘了在后头说风凉话:“哎呀,蓉~~蓉~~,你要是伤了谢姨娘,回头你就得变成狗肉锅!”还故意把狗的名字拖长了音,林明玥听到小院门被重重的摔上。 第六回新生 素梅一脸的担忧:“小姐,刚才那番话要是传了出去……” “放心,她是要脸的人。”林明玥说。她不怕与谢姨娘闹翻,反正这三年里,每次俩人见面都是电光火石,她各种撒泼胡闹,谢姨娘一副逆来顺受的劲儿,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不好她的不对,是谢姨娘大度才不当回事。转回头来就折腾她身边的人,三四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不知被打发到哪里,至于谢沛仪的丫鬟陪房更是凄惨,有个叫青黛的丫头,就因为生得美,又替她出了两次头,就被配给马房一个驼背的半瞎,活活比她大了二十岁。林明玥不由得为身边的几个丫头担心起来。 “你们几个,没事不要出院子,就算出去也是俩人一块去,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人来通报我,尤其是紫苏。”林明玥不由得苦笑,她才八岁大的孩子,就得考虑其保护身边的人,真是烂好心。她上辈子就是因为一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也被人坑过几次,慢慢的才学聪明。素梅连忙点头,出去吩咐小丫头们。 “咱们姑娘这个泼辣性子,老夫人肯定喜欢的。”萱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了屋子,真是神出鬼没,走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林明玥都怀疑她是个武林高手。 “你原来是在老夫人那服侍的?”林明玥问。 萱草慢悠悠的说:“回九小姐的话,奴婢的娘原是老夫人一个三等丫鬟,后来前边的姐姐们走的走,配人的配人,就成了老夫人的总管事,我从小就跟在我娘身边,老夫人见我还算不笨,就叫进来做些粗活,我爹跟着二老爷在任上。” 话虽说得谦虚,林明玥知道,她娘绝对不是个普通人物,从个三等小丫鬟一步一步成了总管丫鬟,何等的心机手段,嫁的人还在二老爷身边。林明玥又问:“你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姐姐和弟弟,姐姐跟大小姐嫁到京城去了,弟弟是四少爷的陪读。”萱草小心翼翼的说。 林明玥刚要说话,玲珑又掀帘子进来,原来是八小姐差人送东西来了。四个丫鬟并四个仆妇,送过来的东西整个桌子都放不下了。昨天说好的笔筒砚台不算,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描红册子放在一个朱漆木盒子里,另有一个小盒子,等人走了打开看,里头竟是碎银子,素梅估摸了一下,至少有五十两。 “没想到,八姐姐颇有侠义心肠。”知道她虽然月例银子不少,身边却没有靠谱的长辈,没有额外银钱的进项。 “八小姐是三老爷唯一的女儿,我听着三房人的话,竟照着个养少爷的法子养着。”一贯八卦的玲珑说:“三老爷的夫人姓马,据说原来家里祖先是从天方来的!”(天方是明代对阿拉伯的称呼) 林明玥明白了,怪不得这姑娘生得那么好看,原来是有阿拉伯那边的血统,八小姐倒是个林黛玉和史湘云的结合体,说不定还得结合一下探春。再看看自己,只占了个泼辣的名声,怕是将来也被叫做x辣子。让丫鬟们把东西收拾一下,几本书就堆在桌子上,随意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竟然是前朝的史书。 一看就上瘾了,和她读过的明史一样,这里的明朝也是朱元璋揭竿而起反抗元朝开始的,朱重八的和尚身份,农民出身也没避讳,看到朱元璋称帝,封朱标为太子。历史在这里就发生了改变,在她读的史书里,本是老实人的太子朱标,和朱元璋在一起争吵之后感染风寒,抑郁而终,可在这本书里,朱标也同样大病一场,然后奇迹般的好了,是被一个叫高进的人治好的,这个人居然还不是御医,只是詹事府的一个詹事,年纪不大,此后,这个人的记录在太宗本纪里越来越多,朱标也像是换了一个人,说话办事越来越有朱元璋当年的风范。 朱元璋去世之后,朱标继位,高进也鸟枪换炮,跑去兵部,成了兵部尚书,朱标开始收拾那几个不省心的藩王弟弟,有的老老实实的削藩,有的就起了别的念头,朱标那个著名的弟弟燕王朱棣不负众望的造反了,高进把他扼杀在了摇篮里,外在联合宁王朱权,把蒙古骑兵的朵颜三卫牢牢地抓在手中,内里派了死士把燕王身边最牛逼的造反派姚广孝暗杀,连朱棣都被射了一箭。读到这里,林明玥不由得拍案叫绝,真真是好计谋,这高进也被人形容“多谋似妖,当世诸葛”,林明玥想,这货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后边的故事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当年耿炳文带兵伐燕,这回高进压根就没让他去,直接自己带兵,让他守住金陵,带李景隆为副将,攻打北平,又是在攻打之前就把燕王世子朱高炽给弄死了,原来高进培养了一只专业暗杀队伍,不仅配备冷兵器的弓箭和弩,居然还配备了早起的火枪,经过不断改良,效果拔群。北平攻下了,朱棣也就没多少日子蹦跶了,也活该是他运气好,这边搞定了朱棣,那边朱标就不行了,他带兵回金陵,扎营城外,自己只带三千精兵入城,朱标前脚咽气,他后脚就拿出朱标亲笔的圣旨,把皇位禅让于他,高进黄袍加身,成了皇帝,立刻改国号为大周,号称要恢复周朝的礼仪教化。太宗本纪在这里就算完了,后面还有八小姐写下的后续,一笔小楷很是整齐。 之后的故事,借着削藩,收拾了朱家的龙子龙孙,高进又趁机收拾了一众武将,老实的交了兵权封侯,不老实的直接暗杀,那些个遗老遗少见风头不对立马就归顺了。高进称帝后第一件事就是开恩科,读书人都跑去科考做官了,哪有时间瞎闹腾。更不用说高进还是手续齐全的继任皇帝,老皇帝的遗诏,不止一份,林明玥都怀疑,这遗诏真的有可能是朱标写的,在朱标眼里,高进就是再世诸葛,再有,他娶了朱标的女儿,还是两个,这尼玛不就是效仿尧舜典故,凑个新时代的娥皇女英吗。 高进也改革吏治,建了一只新型的队伍,名为麒麟卫,很好,朱棣人虽死了,思想还在,锦衣卫总算是有后继有人。开海禁,修建战船出使西洋南洋,又筹建海军,大量进口洋枪。高进穿越前的形象在林明玥心里有了底,是个学医的,保不齐是学心理学的,史书读得非常好,铁血军事迷,高瞻远瞩,工于心计,够聪明也够狠,她几乎可以肯定,连朱标的死,都是高进安排好的。 林明玥合上书,感叹道,这特么才是穿越人士的前辈高人啊,人家活活改变了历史,建立了自己的王朝,从此这天下就姓了高了。再往下看,却没有了,林明玥懂的,本朝史是不能随便写随便印的,八小姐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或许,可以等那个在宫中做女官的姑奶奶衣锦还乡的时候来讲一讲。 八小姐说了,那位姑姑也不是普通的姑娘,说起林锦英,八小姐一脸的心向往之,仿佛那才是女人的典范,能开坛讲学,被皇上封了学士的头衔,是本朝第一位女学士,诗书礼乐,天文地理都有涉及。八小姐还说:“我这辈子是不能够与姑奶奶相较了,但求能在诗文上不给林家丢人就好。” 可是,我的理想是什么,林明玥想着。上辈子,她就想着好好读书,以后博士毕业,好好找个大学再干两年博士后,发几篇文章,然后回老家找个大学当老师,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她没啥大理想,什么经世济民,教书育人,完全没想过,只想着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就算是知道了自己脑袋里长了肿瘤,也没有多害怕,她总觉得自己是能逢凶化吉的。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事,她才活了不到三十岁,这小半辈子做过错事,做过后悔的事,却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为的是一句话,问心无愧。 她生性豁达,多亏了她父母从小的教育,她虽喜欢佛经,父亲却不信任何宗教,经常告诉她,人只能活一辈子,什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都是人类拿来自我安慰的,多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的,所以,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活得舒服,就能多活几年。林明玥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是多么的心酸痛苦。早知道这样,就早早的成家立业,留下一个两个孩子,好让父母有个念想。 萱草和紫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林明玥泪流满面的趴在桌子上,紫苏连忙问怎么了,林明玥只是哭,却不说话,萱草看到桌上摆着一本《孝经》,轻声说:“想是念起了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吧。” 紫苏也随口说着:“子欲养而亲不待,唉……” 林明玥哭了半晌,总算是好受了些,哭没没什么大用,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才是关键,只是不知道,今后她办事还能不能做到问心无愧。 在书堆里翻了翻,果然有几本佛经,《华严经》,《心经》,《楞严经》等等,林明玥想了想,翻出一本《地藏经》,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林明玥记得她去听大师讲座的时候,说起的地藏经,这本是超度亡魂,苦度众生的经典。林明玥想着,这本是最合适的,她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佛陀为报摩耶夫人的生身之恩,到忉利天为母亲讲经说法,地藏王菩萨为救母生生世世化身为。念佛法门,可以令累世一切姻亲都可以脱离生死之苦,无论是她今世去了的母亲,还是上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就当我是为你们而写。 林明玥让丫鬟们取来八小姐送的笔墨纸砚,磨好墨,提笔便写起来,紫苏一直在旁边伺候,看着林明玥慢慢的写着: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汝今欲研无上菩提,真发明性,应当直心……小小的身子几乎够不到案几,脚下要垫一个小凳,手中的笔却握得牢牢的,紫苏知道,这位小姐,从此不一样了。 第七回表哥 林明玥抄了一天的经书,到了晚饭时候才略歇一歇,才只抄了几章。如今这身子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如何能像她从前似的熬夜看书,第二天还能神清气爽的上课。不过她也能感觉到,原本的林明玥身体不错,能整天闹腾的姑娘肯定是精力旺盛,听紫苏说,原来的林明玥一天只需要睡三个时辰,把丫鬟奶妈搞得苦不堪言。在林老夫人那教养的时候,生生把老夫人折腾出了好几场病。 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却被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林明玥忽然明白了康熙的十三阿哥,是如何从一个拼命十三郎变成了后来那个圆滑世故的怡亲王,尽管这段不一定是真实的历史。林明玥对历史有自己的一番看法,真实当然是历史的首要任务,可是一旦真实的历史不遂人愿的时候,人们便会在口口相传中选择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那个版本。就像人人都说,胡适说过,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胡大师压根儿就没说过。林明玥很想写一句话在纸上,然后流传后世:不要随便把别人说的话安在老子头上——培根,不要曲解老子的话——胡适。 想着想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发现几个来送饭的丫鬟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她,只得收起笑容,坐下准备吃饭。林家的晚饭都比较简单,只有四个菜一个汤,但就这四个菜也够她屋里的丫鬟们一块吃的了,林明玥早就说了,如果没外人的话,就让她们四个大丫鬟一起吃饭,若有一天出去了,便不能这样了。 食不言寝不语,五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饭,丫鬟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桌子,端茶的端茶,擦手的擦手,掌灯的掌灯。林明玥还想再抄经书却被素梅阻止了,说对眼睛不好,林明玥心说,那我还能干什么?你一句对眼睛不好我就不能写字了吗? 素梅说:“原来在老夫人处便是这样,小姐大可以自己练字,那佛经子又小又密,当心坏了眼睛。” 林明玥只能表示同意,拿着笔蘸着墨汁却不知写些什么好。为什么别的穿越女都能穿到个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地方!唐诗宋词随便自己用,一首将进酒就能迷倒一大片,她还能拿什么来糊弄人,难不成要拿mao主/席诗词来凑数吗?想着想着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紫苏过去看,只见小姐写着: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小姐好诗!”紫苏拍手道。 林明玥呵呵一笑,心想对不住了于忠肃公,我偷了您一首诗,要是您知道几百年以后有个跟您同名同姓的人是因为说相声出名,甚至比您还有名气的时候,偷首诗也就算不得大事了。 “不过,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作诗了?”紫苏问。 林明玥叹口气说:“昨日见了八小姐,自惭形秽,总觉得低人一等,是以今天想着看看自己会不会写诗,绞尽脑汁也就这么一首了。”想了想,又说道:“还是撕了吧,这种诗句,被人看见了总是不好的。” “姑娘是怕谢姨娘拿这个做文章吗?”紫苏笑着说:“小姐放心,只要不让萱草看见即可。” 林明玥却开始嘀咕,照谢姨娘这个脾气,怎么会只在明面上收买一个萱草,怎么着也得在她身边安插五六个奸细才对,每日事无巨细的向她汇报,说不定还得没事下个毒放个火之类的。她不会真的给我下毒吧,林明玥想着,又不是没有先例,那安神药就是例子,最可怕的是,她再去找药的时候,全都找不见了,问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拿去的。她的院子并不像紫苏想象的那么干净。 二老爷与谢夫人,谢姨娘之间的关系看似简单,说不定里头也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要说二老爷不喜欢谢姨娘,也不会为她和夫人吵架,又让她打理家里的事务,要说喜欢,五小姐七小姐生了之后,谢姨娘就再没所出,难道是关系不好了?唉,困在这小院里就是不好,要是在外头,随随便便找几个人聊聊八卦,不就知道了。 萱草进来给林明玥预备洗漱的东西,随口说了一句:“明儿个谢家要来人,表少爷也来,小姐虽人出不去,要不要预备点东西谢谢表少爷。” “表少爷?”林明玥一时没搞明白。 “小姐的记性啊,谢家的表少爷,那天您掉水里还是他救上来的呢!”萱草笑着说:“谢姨娘虽是那个样,可她的亲侄子却是不错的。” “谢家,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林明玥问。 “谢姨娘的胞弟在金陵做官,就全家过来了,也难怪小姐不知道,咱们家这几年都很少和谢家来往了,要不是谢家七爷来金陵也不会走这么近。”萱草解释道。 “做的什么官?” “好像是管盐的。”萱草不是紫苏,虽认识几个字,却对政治并无兴趣。 管盐的,盐政?巡盐御史?怎么着都是个肥缺,想必也是沾了林家不少的光,林二老爷外放两任,现虽在都察院,可谁都知道,成为阁臣只是时间问题。二老爷根正苗红,少有神童美誉,读书科举,一甲进士,当朝探花,翰林院,庶吉士,放外任这个任务也完成了,就差去六部当个侍郎或者尚书,照二老爷的本事,兵部侍郎是妥妥的了,京里再熬个几年,也就入阁了,不过明代阁臣多出自吏部和礼部。想到这,林明玥又开始憧憬自己的未来,既然二老爷要入六部,这家是肯定要搬的。京城的官太太们之间的交际也是京官们的重要消息来源和互相结交的方式之一。 林明玥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巳时,想是昨天抄经书累着了。林明玥洗漱完毕,又吃了早点,就又打算继续抄经书。 萱草昨儿个得了她的回话,准备了几样东西给表少爷谢勤送去,算是答谢。林明玥想想,自己这个大小姐当得真是没意思,也算病了一场,都没有人来看她,只有大伯母三婶婶派人送了些滋补的东西,想是原来那位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 忽的就想起了那个应该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林明琮,小名聪哥儿。这名字起的,一听就知道是想让他继承林二老爷的衣钵,可是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更不用说他还是养在谢姨娘跟前的,以谢姨娘的聪明,断断不会用养自己的方式养着他,想必也是教养极其严格的。谢姨娘也有两个女儿,自然想让聪哥儿跟她们俩更亲近些。 七小姐其实比她只大了两个月不到,听着丫鬟们说起,都说七小姐是个极好的人,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不过紫苏却说,这位七小姐是个笑面虎,她院子里的丫鬟,莫名其妙没了的就有俩。谢姨娘教出来的,能是一般人么? 不一会,好打听的玲珑就带来了最新消息,原来昨天谢姨娘一会去就说自己病了,请了两三个大夫,五小姐七小姐并聪哥儿都守在旁边,闹腾到天都黑了,还是说不舒服。这不今儿个又打算去找道士还是和尚什么的来做法事,明显就是为了九小姐的那个“八字克家人”的诊断提供了最好的注解。谢家一听说谢姨娘病了,谢夫人和表少爷谢勤就来探病了。 林明玥最近几乎不让丫鬟出院子,就算出去,也都是让萱草去,生怕谢姨娘没事找事,发落了她身边的丫鬟们。萱草好歹是老夫人留下的,谢姨娘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她。一切就得等老夫人回来才能有转机。 “小姐,小姐,有人来咱们院子!”素梅说。 林明玥放下笔,问道:“谁啊?” “是谢家的表少爷,说要来看看您。” 林明玥想了想,谢勤也够厉害的,说过来就过来,这是完全不把他姑母当回事啊。大周虽礼教治国,十岁以下的男女是没必要有什么忌讳的,更何况谢勤还是她亲表哥。唉,这个古代就是事多,一夫一妻多好,省得那么多事。 “请他进来吧,素梅,预备茶。”林明玥说。 谢勤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谢姨娘不放心,赵妈妈跟着,还有谢勤的两个小丫鬟,并谢姨娘的丫鬟。林明玥抬头看,谢勤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一般,一件竹青色的云纹团花湖绸直裰,腰间只挂着一块白玉佩,一色玩物全无,想来是个不喜繁复的人。 谢勤生得不错,肤色略黑,眉目俊朗,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白牙,是个很开朗的人。 林明玥站起身来福了福:“勤表哥好。” 谢勤也回礼道:“九表妹好。”环顾了一下正厅,继续说道:“闺阁小姐的地方,非要来,是我唐突了,今儿个来探姑母的病,正巧赶上姑母让赵妈妈来给表妹送东西,我就跟着过来了,想看看表妹是否大好了。” 林明玥继续笑了笑,说:“谢表哥关心。” “那就好,那我就告辞了,让赵妈妈跟你回话吧。”谢勤这就站起身来,桌上的茶一口都没动。 谢勤说走就走,赵妈妈一脸装出来的恭敬,把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送来,还有几件新做的衣服,一个朱漆盒子,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对赤金镯子和几只宫花,倒也别致。正看着,赵妈妈又叫丫头端上来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个荷包。 赵妈妈赔笑道:“这是姨娘专门叫人做的荷包,听说小姐今日晚上睡得不安稳,说是为小姐驱鬼祈福的。”说完就直勾勾盯着林明玥,竟是要看着她把个荷包挂上了才罢休。 林明玥刚打算拿起来挂上,又意识到她身上所有的物件,没有一样是谢姨娘送来的,听着丫鬟们的意思,从前谢姨娘送东西来,她都是连人带东西的摔出去。可今日不比往常,谢勤还没走远,自己要是发作了起来,他必然会听到。 林明玥微微一笑:“那正好,萱草也跟我说她上夜的时候不安睡呢,萱草,这个荷包你拿去挂吧。”说着就把荷包递给了萱草。 赵妈妈看了一眼萱草,又看了一眼九小姐,终究还是没什么,怏怏的走了。临走,紫苏还不忘了羞辱她一番,递给她三个铜板,赵妈妈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飞快的接过铜板,出门就扔在院子里,蓉蓉看着骨碌碌转的铜板,欢快的跑过去。 第八回往事 京城那边,在宫里服役二十多年的林家四姑奶奶林锦英终于得到恩典,顺利出宫。 林锦英才出了皇宫的门,林家的黑漆马车就已经等在了宫门口,林老夫人竟然亲自来接她。林锦英表示很惶恐,妯娌俩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说。 “回来,还得林家养我。”林锦英却是个好打趣的性子,“我夫家人都死绝了。”林锦英夫家人确实一个都没来,自打她开坛讲学开始,夫家温家就几乎和她决裂。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往车里走:“走,回家,我让家里预备了你最喜欢的鲜蒸鲥鱼,香酥鸭子,再配上姜汁白菜,龙井虾仁。” “我记得小时候,你就跟我一块去我们家后院的玫瑰园子去摘花,大早上的,那露珠还在,我专喜欢嫩白色的,你就偏喜欢那大红的。” 几个来送人的宫女太监早就把她的行李细软并皇上太后赐的东西装上了后边一辆车,老周李俩坐在一辆马车上亲亲热热的说话。 “这回我是一定要回金陵老家的,祭祖,看看我那些个小辈们。”林锦英说。 “都好都好。”林老夫人笑着说。 林锦英不屑道:“你惯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要是都好,你又为何会躲到京城来?” “二小子他家的事,你也晓得的。” “我自然晓得,你堂堂一个侯门千金,竟然斗不过一个姨娘?”林锦英略带挑衅的说,却从老夫人眼里看出心灰意冷。“说句实话,老二闹成今天这样真的不是你的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喜欢谢家三小姐就不该答应娶人家,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谢三小姐多好的姑娘,嫁过来不过三五年,说没就没了,还给他留下一儿一女。就算她也有些许错处,可他这个当爹的把孩子说扔下就扔下,我要是你,早就一顿家法了!” “他也是怕触景生情,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小九儿像她爹,偏生聪哥儿和他娘,活活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也知道对不起三小姐!”林锦英说,“我算是想明白了,管他是谁!我自己活得痛快就好,我算是有福的,男人死便死了,我还能教书,现在人人唤我一声先生,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你看看你,亲生的儿子跟自己那么生分,要我说,这儿子生还不如不生!” “你就呈口舌之快吧你!”老夫人也不生气,就听着林锦英瞎掰。 “不过,那到底是你亲身的孩儿,这次回去,我定要劝劝他,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的家宅不宁的。对了,我听说咱们家又出了个女才子?” “那是你三侄子的嫡亲女儿,排行第八,叫思儿的,模样生得漂亮不说,读书真是过目不忘,跟着哥儿们一道去家学读书,先生直说,可惜了你身为女儿身,不然林家又要出一位探花了。”林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九儿呢?”林锦英问。 “那孩子是很聪明的,可惜生就一副泼辣的性子,须得好好磨练,不然,以后到了夫家,可怎生是好。” “大可以交给我,宫里什么样的姐儿我没见过,就说太后身边的安宁郡主,那么个泼皮破落户,不照样被我管教得服服帖帖的,现正说婆家呢!”林锦英掩嘴笑道。 马车不久就到了京城林府,林老夫人和四姑奶奶携手走进去。先吃了饭,歇息片刻,又喝了茶之后,带她到处转。 林老夫人给她看预备好的房间,布置的都是她之前最喜欢的东西,林锦英一见,不由得又掉下泪来,老夫人又是一番劝慰。 接下来的几天,妯娌俩忙着收拾东西,核对箱笼,倒也开心,老夫人身边总算是有个说话的人,林锦英也觉得舒坦,不用像在宫里一样如履薄冰,说句话都要斟酌良久,瞻前顾后。 **************************** 林家九小姐难得有安生的时候,这一安生,竟然就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谢姨娘感到很满足,因为林老夫人要回来了,她得把林老夫人之前住的院子重新修缮一下,家里每个丫鬟仆妇都要好好敲打一番,省得到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自己手里的私房钱也要找地方存放好,外头偷偷置办的铺子田产也要小心再小心。 最要紧的,是家里的账册,这两三年里都是自己在理家,大夫人戴氏身体不好,三夫人马氏一边要照顾子女,一边又要琢磨着去京城陪三老爷,三老爷的信,每个月跟纸片似的往家送,知道的是老夫妻俩关系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三老爷有多不放心家里的事呢。 谢姨娘也很难办,这么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大老爷常年在外经商,每年银钱虽不少上交公中,却很少过问家里的情况,这种放马的态度让她很不安。要知道,大老爷是林老太爷的第一位妻子生的,那位妻子就是个商贾出身,最是七窍玲珑心的,把个大老爷也教得是滑不溜的。后来前头夫人去世,老太爷娶了林老夫人,大老爷一边为生母守孝,一边又来讨好新夫人,竟没出过任何纰漏。林老夫人自然也是投桃报李,大老爷不走经济仕途要去经商时,都是她多番劝慰老太爷,总算是合家欢乐。 大老爷常年在外,身边自然也少不了人伺候,是以林家三房里,他的子女最多,除去已经嫁了人的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都是他庶出的,幸好大夫人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况且年纪也大了,不怎么管自己夫君。里里外外的姨娘,竟有七八个。想到这里,谢姨娘鄙夷的哼了一声。 这些个小姐少爷以后婚配的时候都是得花银子的,大房的孩子他们自己管,可自己两个女儿却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嫁人。谢姨娘只生了两个女儿,五小姐林明静和七小姐林明珠。 五小姐生得不好看,小时候也不怎么受重视,当然了,那是谢姨娘正和二夫人斗得如火如荼呢,所以就有些默默无闻,她想着,为小五找个殷实人家就好。七小姐生得很像她,又聪明又好看,还爱笑,当年也是很得老夫人和二老爷喜欢的,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必须是天潢贵胄的那种,谢姨娘暗自发誓。 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自然是姐姐留下的那个儿子,聪哥儿生下来之后,老夫人本来是想自己教养的,当时九小姐正闹得欢,不得已就让她养着了。其实老夫人这招也挺狠的,她但凡是个聪明人也会明白,如果不好好养着这个孩子,自己的未来也不会有多好。只可惜她再也没有生孩子,前些年请了多少大夫,都说她身体无碍,没过些日子老爷又调去京里,生生错过了她最好的生育年龄,谢姨娘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蛋还是一样的好看,肤如凝脂,她才三十岁,如果在二老爷身边,现在怕是两三个儿子都有了。 “姨娘,码头那边送信的来了,说老夫人三日后便到。”赵妈妈的话打断了她的自怜自哀。 “老夫人还吩咐了什么?” “说是到家之后歇息几日,再让家里人去请安吃茶。”赵妈妈说。 这老不死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谢姨娘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些年明里暗里被她算计了多少次,不就是仗着自己辈分高,是二老爷的生母吗?当年刚进府的时候,她很是伏低做小了一阵子,老夫人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眼见着老夫人和二夫人时不时的拌嘴吵架,她心里明白,老夫人最看重的还是谢沛仪,那是上心才会发火,对她这样的,是死是活又有什么相干。 居然还逼着自己喝避子汤药,谢沛仪都没几天好活了,老夫人还不让她有自己的孩子,也活该是谢沛仪命不好,最后生儿子把命都生没了。按照一般家里的规矩,她就该抬了房,成为正室夫人,谁知道那老婆子居然死都不同意。她一个名门出身的黄花大闺女,给人做妾就已经够委屈的了,又被老夫人拿捏,她和二老爷很是哭哭啼啼的了一阵子。二老爷却一反常态,说没有老太太发话这事决不许再提。被老夫人知道了后,干脆把她留下,让二老爷直接去了京城。 眼见她就要回来了,又有一场硬仗要打,谢姨娘又想起了后院那个小的,这一老一少到时候还不得把她生吃了。 谢姨娘问道:“老爷的回信还没到吗?” 赵妈妈说:“许也就是这一两天,姨娘别急,老爷哪次回信不是直接交到您手上的。要说起来,老爷最看重的,还不是您吗?” 谢姨娘这才略定一定神,想着如何去处理林明玥那个小祸害。 第九回祖母 这边厢,林明月她们也早就得知了老夫人回来的音讯,林明月早就想好了,要利用这次机会扳倒谢姨娘,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林明月让紫苏从那几本经书里挑出写得最好的一本,又让素梅找出几件陈年的衣服,最好是老夫人在的时候给她做的。素梅专管她的衣服首饰,很快就挑出了几件衣服。 林明月拿出一件白绸竹叶滚边的中衣,左看右看,拿起剪刀把袖口剪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使劲一撕,成了一个大口子。素梅见了吓了一跳:“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你去拿针线来把这个扣子补一补。”林明月吩咐道,“一会再帮我补条裙子。”又问道:“我之前的裙子,有没有补过的?”林明月知道,让老夫人知道自己惦念她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把她给的东西好好地用着,这中衣上补过的针脚可以是新的,可如果连裙子的针脚也是新的,不免会让老夫人怀疑。 素梅手脚麻利的穿针引线,说:“有是有,不过那条裙子不是您自己说不要的吗,还说跟七小姐的那条一模一样的。” 林明月问:“那条裙子不是祖母给我做的吗?” “是啊,可是老夫人也给每个小姐都做了那样一条啊。” 紫苏也说,“我记得是条鹅黄色的宫裙,绣着大朵牡丹花的,裙子底下的流苏可好看了,不过,小姐,你只穿了一次,看到七小姐也穿了,回来便把裙子脱了,扔在蜡烛上,被烧了一小块。” 林明月点点头:“就那条吧,取出来给我预备着。”想了一下又说:“再找出几条其他的裙子,都放在一起。”如果只有那两件衣服,未免会被人怀疑,多找出几件,对外只说是有些旧衣服想丢了。 几个丫鬟不知道她的意思,也只能照办,翻箱倒柜的找出许多衣服,并许多首饰。老夫人给她置办过不少的首饰,听着丫鬟们说起,老夫人对几个孙女很是喜欢,其实并不分什么嫡出庶出的,衣服鞋袜皆是一样的做,首饰有她的就有五小姐七小姐的。老夫人真是个厚道人,林明月感叹道。 袁妈妈进来的时候看着几个小姑娘正在忙活,笑着坐在绣墩上说:“哎呦,我的姑娘们,这是在干什么。” 紫苏刚要说话就被林明月拦住,说:“我觉得自个儿的东西太多了,就都翻出来盘一盘,有哪些个旧的就收一收,送出去吧。” 袁妈妈说:“我的九儿倒是个善心的,你都挑好了,妈妈替你送出去便是。”说着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佛经,拿过来看了看:“咱们九小姐的字是越写越好看了,这是什么,我竟不知道。” “小姐练字抄的佛经,妈妈又不识字,自然不知道的。”紫苏说。 袁妈妈笑笑:“是啊,妈妈不识字,一个女儿家,又不是要去考状元,识那么多字干什么,难不成咱们九儿也想跟四姑奶奶似的要进宫不成。”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倒也和睦,只是一个萱草坐在门口逗狗,不言不语的。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里,林明月强迫着自己不睡觉,又在外头淋了一场雨,直到身体快吃不消了,才算罢休。 老夫人和姑奶奶果然在下午到了家,谢姨娘并大夫人三夫人带着家里的管事仆妇在门口迎接。从早上就开始洒扫街道,派人一里一里的通传。 老夫人和姑奶奶相互搀扶的下了马车,也没说什么就进去休息了,老夫人的乐天斋顿时热闹了起来。姑奶奶本来是有自己的院子,老夫人想着多和她聊聊,又怕她自己一个人闷,就让她一起住在了乐天斋。 谢姨娘足足忙了三天,安置完人口就得安置行李,老夫人这次回来带来不少东西,进了乐天斋竟然就撒手不管,只丢给谢姨娘一份单子,上面写着给家里人带的东西,给金陵亲朋好友的礼品,谢姨娘领着人好一阵折腾。 这天早上,谢姨娘正在梳洗,赵妈妈一脸惊慌的跑进来:“姨娘,不好了,二老爷回来了!” 谢姨娘也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二老爷一点音讯都没透露,竟然自己就跑回来了。仔细问了才知道,二老爷得知老夫人回来,便日夜兼程,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赶着回来了。一回来就去了乐天斋,谢姨娘赶紧梳洗干净,拉着聪哥儿也过去。 大房三房陆陆续续的都来了,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孙满堂,很是开心。老夫人和姑奶奶坐在上首,二老爷和大夫人二夫人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孙子孙女按照排行依次向自己行礼,老夫人挨个拉过来看,又送镯子,又送荷包的。 老夫人见谢姨娘带着聪哥儿来了,问道:“九儿呢?” 谢姨娘跪下叩头说:“我这就去叫她。” 老夫人只是垂着眼皮,说:“这九儿也太贪睡了。” 林明月被人叫起来的时候,头就昏昏沉沉的,就跟那天喝多了安神药是一个感觉,由着丫鬟们梳洗打扮。林明月忍着头疼指挥素梅:“别忘了那两件衣服!” 素梅连忙拿出裙子给她套上,又问:“经书也要一起拿过去吗?” 林明月点点头,就跟着赵妈妈她们往乐天斋走。 老夫人这边已经是喝了三遍茶了,二老爷很是不安,说着:“是儿子不孝,没能教出好女儿来,让娘这么等着。” 老夫人笑着说:“我记得这九儿原本住得并不远,怎的需要这些时候?”说完就瞪着谢姨娘。 谢姨娘还跪在地上,老夫人没叫起来,她头也不敢抬,这下老夫人问她,她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当时家里聪哥儿也病了,七小姐也病了,药石无灵,我便去求了那龙云冠的一尘道长,她算了全家的八字,说九小姐八字太旺,会于家宅不利,尤其是亲生父母,兄弟姐妹。” “所以你就把她丢在个小院里?!”老夫人的语调陡然高了起来。 二老爷一脸的不可置信,老夫人看着他说:“你不知道吧,你这位心爱的姨娘,把你的宝贝闺女她的亲外甥女扔在林府后花园的那个小院里,身边除了奶妈,就剩下四个丫头!” 谢姨娘辩解道:“不是奴婢妄言,自从九小姐去了之后家里就再没人生病了。奴婢也不是不管,奴婢两三天就会去看望小姐,可每次去了回来都会病一场……” “荒唐!”二老爷终于说话了。 “禀老夫人,九小姐来了。”歪头婆子来通报。 林明月被袁妈妈扶着进来,跪在地上口齿不清的说:“给祖母请安。”又转了身,给二老爷跪下,说:“给父亲请安。” 二老爷连忙走过去扶住自己的女儿,眼见她原来白白胖胖的小脸都瘦得尖尖的,眼神也是黯淡无光。 林明月让身边的丫鬟把抄好的佛经给老夫人送过去,说:“孙女也不知道该预备些什么,就把前几日抄好的地藏经呈给祖母,祖母要是觉得好,孙女再去抄便是。” 林老夫人翻看着手里的经书,几年不见,这孩子的字写得是越来越好了,才翻了几页,里头夹着一张纸,林老夫人看得不是很清楚,让二老爷来看,二老爷一看,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上头是几句恶毒的诅咒,而被诅咒的对象,正是老夫人。 二老爷一把拽住林明月,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林明月强忍着不适,看到纸上的字之后,也吓了一跳。谢姨娘突然一个劲儿的磕头:“老夫人,老爷,奴婢实在是没办法啊,九小姐她像是魔怔了一般,镇日辱骂奴婢,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甚至还涉及老夫人和老爷,奴婢不知道怎么办了,又怕别人笑话。”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流得哗哗的,额头上已经是磕出红印子来了。 林明月不由得感叹她的演技,还没等她开口,老夫人指着袁妈妈问道:“谢姨娘说的可属实?” 袁妈妈普通一声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都是老奴的错!老夫人,二老爷,九小姐打从老夫人走了之后,就日日怨恨,经常诅咒辱骂老夫人和老爷,对谢姨娘和丫鬟们更是非打即骂,每日不肯读书写字,只想着如何与五小姐七小姐争风吃醋,动辄就把衣服剪坏。前几日,小姐知道了老夫人要回来的消息,便给了老奴五两银子,让我出门去寻几个人给她抄经书,好来送给老夫人……” 林明月这才明白了谢姨娘的奸细是谁,光谢姨娘的一面之词肯定是不会有人信的,可是袁妈妈是她的乳母,谁不会相信她会污蔑自己。二老爷就差甩她一个嘴巴了,倒是老夫人和姑奶奶一句话都没说。 林明月只得跪下,头晕的厉害,差点摔了,磕头说:“祖母,父亲,能不能容我问袁妈妈几句话?” 第十回奸细 老夫人点点头,林明玥站起身来,拿起那本经书,很好,连经书都掉包了,袁妈妈果然是个称职的奸细。林明玥指着经书的一个字,问袁妈妈:“袁妈妈,你来告诉我,这个字念什么?” 袁妈妈抬头看了许久,摇摇头。林明玥冷笑着说:“你连死字都不认识,果然是个不怕死的。” “老奴不敢,只是不想看着小姐欺骗老夫人和老爷……” “我再问你,我当初让你出去找人,抄的是什么经书?” “是地藏经。”袁妈妈小声说。 “九儿想问祖母和父亲,如果是您想找人去抄经书,会不会找一个不识字的?袁妈妈既然不识字,又怎么会知道这经书里抄的是什么?万一抄经书的人偷工减料或是写些其他的东西,她又怎么能得知?再有,我屋里还有之前我写过的许多字纸,祖母叫人去拿来,一对笔迹便知。”林明玥说,又说道:“想是以谢姨娘这般心机,我屋里所有的字都应被她拿走了吧。”老夫人赞许的看了一眼林明玥,几年过去,她果然学会考虑人心了。 林明玥继续说:“说我打骂下人?把她们找来一验便知她们身上有没有伤痕。” 老夫人动了动身体,叫到:“萱草!”林明玥心里咯噔一下,忘了还有这尊神。 萱草一贯的神出鬼没,手上拿着几样东西,不知道从哪就走出来了,跪在地上磕头,老夫人问道:“萱草,你来说。” “是,老爷,奴婢是老夫人临走的时候留下来照顾九小姐的,这几年里九小姐虽爱玩爱闹,却从未对下人有过打骂之事。奴婢这有些东西,请老夫人和老爷过目。” 林明玥看过去,萱草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九小姐在半月前落水,是被七小姐推下去的,请邹大夫诊病,开了药,说是安神的只吃一天,可谢姨娘的药里不仅没有把安神的药去掉,而是加了双份,九小姐喝完之后睡了很久,奴婢怕小姐吃多了对身体有碍,便把药藏起来了。” “一个丫头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谢姨娘说,心想,我还真是看错了你,你竟是个忠心的。 萱草一笑,继续说:“老夫人一走,谢姨娘就来找奴婢,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子,还许了奴婢以后放奴婢出去,找一门好亲事。银子奴婢从未动过,都在这里。九小姐抄经书,奴婢也是亲眼所见,九小姐不仅抄了地藏经,还有金刚经,心经,奴婢怕有人拿走,也都放好了。今儿早上小姐刚走,谢姨娘就派人来搜寻,想要拿走小姐所有写过的字。” 林明玥点点头,没想到啊没想到,萱草你个丫头居然还是个无间道!袁妈妈早就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一样。 老夫人说:“萱草,你继续说。” 萱草道:“是,老夫人,二老爷,九小姐身边四个丫鬟,您大可以问一问她们,九小姐平日里是什么样的。萱草是老夫人的丫鬟,当初我弟弟的命就是老夫人救回来的,萱草断不敢背叛老夫人。” 素梅、紫苏和玲珑本就跪在一边,这下都往前几步,素梅先说:“老夫人,小姐从未说过老夫人和老爷的不好啊,她们这样冤枉九小姐,真是……” 紫苏也说:“小姐待人是再好不过了,每日吃不完的饭食,都让我们喂给柔柔,她对狗尚且如此,又怎么会虐待我们,辱骂父亲祖母!”紫苏说得情真意切,被比作狗狗的二老爷却面色愈加凝重。 玲珑继续说道:“就是就是,您看九小姐瘦成那样,我们几个却白胖白胖的,就知道了。” 正说着,林明玥终于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二老爷手脚很快,连忙扶住了她。 林振坤抱住自己的女儿,三年没见,分量居然就没怎么长,想着走的时候,那个白胖的小丫头,到今天身量虽是长了,可眼见的羸弱,憔悴是瞒不住人的。屋里丫鬟婆子乱成一团,早有婆子去寻大夫,老夫人让把林明玥先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谢姨娘,依旧跪在地上。 大夫过来号了脉,说道:“二老爷,您家的这个丫头并无大碍,怕只是累着了。”二老爷不可置信,大夫笑了笑接着说:“大半月前我就给九小姐诊过脉,那时她意外落水,幸而没有感染风寒,我怕姑娘还小,受惊之后夜不能眠,就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添了些安神之物,想着孩子虽小,偶尔喝一次两次是没事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尊我的医嘱。看今日的状况,她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您的意思是……” “她呀,就是走了困,短了精神,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大夫捋着自己的胡子,“才j□j岁的丫头,满肚子的心事,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林大人为官清廉奉公守法,可是自己家的闺女,还是要多在意一些的啊。”林二老爷难得的低下头。 老夫人和姑奶奶也在后头坐着,老妇人身边最得力的孙妈妈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林明玥衣袖上修补的针线,忍不住哽咽起来,老夫人也过来看,衣袖上是新缝的,裙子上却是缝了又缝。 “夫人,我记得,这条裙子还是您给九儿做的,那时候,咱家的丫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这条裙子。”孙妈妈说,她就是萱草的亲娘。 “可苦了我的孙女儿了……”老夫人叹口气,拉着儿子的手说:“你随我来。” 姑奶奶留在里头照看林明玥,老夫人又回到正厅,谢姨娘依旧跪在那,低眉顺眼,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看到他们出来,刚想说话,可二老爷面色不善,她也只能装哑巴。二老爷扶着老夫人坐下,又自己回到座位上。 老夫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初我让你进门,你姐姐是十分的不愿意,可我为了二爷,也只能对不起她了。我想着,你们是亲生的姐妹俩,纵使当初有什么误会,慢慢的也会解开,你也可以帮着照看你姐姐。结果呢,你姐姐前脚去世,你后脚就让二爷把你扶正,你姐姐还尸骨未寒!”老夫人拍了一下桌子,继续说:“那时候我还不相信你姐姐说你的话,现而今,我也不得不信了。九儿才多大,你就起了这么龌龊的心思,非要害死她不可!姑娘念着我的好,到现在宁可补,也要穿着我给她做的衣服,这样的孩子你还敢污蔑她不孝?” 二老爷冷冷的说:“娘,都是孩儿的错,错信了她这个毒妇!”话虽这样说,可看向谢姨娘的眼神,却还是带着满满的温柔。 “不,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我本想着,把你留在家里好好历练几年,如果你的性子改了,能当得起一家主母了,我便跟二爷商量,把你扶正,这些年让你屈居一个侧室,还真是委屈你了。谁承想你竟如此行事!” “太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太夫人饶恕。” “我本来不想管家里的事,可你看看,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让她管家?管到最后,是不是只要不是她生的孩儿,都要被发送出去?我那嫡亲的孙女早就香消玉殒了!”老夫人对着二老爷说,二老爷头上的汗早就冒了出来,也被气得够呛。 “我们林家欠了你们谢家的,我也不好把你怎么样,从今天开始,你回自己院子里闭门思过,家里的事你一概不许管了。聪哥和九儿都接到我这来养着,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许来见聪哥儿。”老夫人说。 “可,可是,聪哥儿他一直是跟着我……” “你想见聪哥儿也成,什么时候二爷续弦,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老夫人的话一出,二老爷和谢姨娘都不言语了。续弦这件事,一直是压在他们俩头上的乌云,二老爷拖着,躲着,到今天已经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二爷也是在京里不短的时候了,咱们家用不了多久也会搬到京城去,难道让我老婆子替你管一辈子家吗?” 聪明如谢姨娘,在这种时候是不能对老夫人的话有任何非议的,她只是没想到,算计的过小的,算计不过老的,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老爷的心还是向着她的,搬到京城去,就能时时处处和老爷在一起,等她有了自己的儿子,那老太婆也快去了,到时候还不是她的天下。 谢姨娘剑走偏锋,又开始掉眼泪,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一边哭一边说:“老夫人,奴婢从未怨过谁,今天这样,是我命不好,我从小就不是太太生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也没人教过我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是我愚笨,是我蠢,偏信了那袁妈妈的谎话。老爷,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您的儿女啊。老夫人教训我,教训的对,可是我这些年帮着理家,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本来生了珠儿后身子就不好,老爷老夫人都不在家,我要管着这三大家子的事,事无巨细的,我,我也真真的病过好几回,大夫都说我,不该逞强……” 谢姨娘抽涕着,又接着说:“老爷,老夫人,我虽也有娘家,可是哪个娘家会把未婚的女儿送到别人屋里去做妾室啊,当初我也哭过闹过,可是家里人说,三姐姐以后不好了,须得有人去替她尽孝,服侍相公,要是有了孩子还得帮她照看孩儿。九儿可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当初是怎么对她的,老爷老夫人你们都看得见的。”说着又往二老爷那边凑了凑,磕头说着:“我也常劝着老爷续弦,可是老爷不肯,只求老爷和老夫人可怜可怜我,自小我便没有爹娘的照看,我不想让我的孩儿也如此啊……” 二老爷几乎就被她说动了,老夫人也没说话,倒是四姑奶奶悠闲的溜达出来,说:“谁也没说要把你逐出府去啊,我老嫂子更没说不许你见自己的孩儿,不过就是闭门思过,被你闹得活像我们要逼死你一样,真真可笑。”四姑奶奶是经历过多少事的人,对这样转移话题自怜身世的哭诉恐怕也是听了不下百十来遍了,早就成了铁石心肠。 二老爷终于发话:“娘和姑姑说得对,我这就让人带她回自己院子。只是,这家里的事。”二老爷拖长了尾音, “我和我老嫂子先替你们管着,等你的新夫人进了门,给我们敬了茶,我们便把这家务都交与她便是了,大侄子,你可信得过我?”四姑奶奶总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 “瞧姑姑说的,当然信得过,姑姑乃是名满天下的林先生,侄子还想着孝顺您知道百岁呢!”二老爷也开始说笑,谢姨娘的怨恨不打一处来,一个老太太就够受的了,又来另一个,比那个还厉害,她谢沛柔真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第十一回转变 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二老爷说要把谢姨娘带回院子,老夫人就由得他们去,自己喝四姑奶奶一块去照看林明月。直到掌灯时分,林明月才算是睡醒,她揉揉迷糊的眼睛,看到她的几个丫头都在床边候着,素梅是喜极而泣,紫苏跑出去告诉老夫人。 “我这是在哪?” “当然是在我屋里。”老夫人快步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林明月抱在怀里,说:“往后你就跟着我,我看谁再欺负你!” 林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老太太,自己之前的种种做作都是为了讨好她,好让自己离开小院子,可真的来到老太太身边,又觉得自己骗了她。不过,很快她的这种感觉就被饥饿代替了,肚子咕噜的叫了一声。 老夫人和姑奶奶都笑了,连忙让上晚饭,三个人坐在桌边,倒也其乐融融,还没动筷子,外边就说二老爷来了,老夫人又让加了双筷子。 林明月这才明明白白的看清楚自己的爹,好帅!虽然她不想发花痴,可是这二老爷确实长得极好,剑眉星目,眼神带着几许温柔,那些用来形容男人英俊的词全都给他都不为过,也难怪谢夫人和谢姨娘都对他死心塌地。 二老爷对着她一笑,林明月顿时觉得花都开了,正在发愣,姑奶奶问道:“九儿怎么了,还没睡醒?” 林明月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今天才发现爹爹竟然这么好看……” 几个丫鬟仆妇都笑了,老夫人和姑奶奶也笑了,二老爷打趣道:“合着之前你都没拿睁眼瞧过我啊。” “女儿不敢,只是爹爹几年未见,女儿真的觉得爹爹好看!”,林明月继续说:“都是祖母生的好,父亲才能这么好看。” 姑奶奶也说:“你放心,你小时候人人都说你像你爹,往后啊肯定也是个小美人!” 林明月好似当真了:“那倘若我以后长得不好看,姑奶奶可不能嫌弃我。” 大家又笑作一团,林明月也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在男女关系方面这么谨慎,家里除了谢姨娘就没有其他的妾室通房了,想是因为小时候就生得好看,被林老太爷管教得极其严格。谁说女人长得好看是祸水,男人长得好看也是,你瞧瞧,二老爷不就是引得谢夫人和谢姨娘斗了个你死我活。 老夫人又说:“明儿个早上请安的时候,就把聪哥儿带来吧,九儿你今天就睡在我这,明天再去收拾你的小院。” “孙女怕给祖母添麻烦。” “你个碳爆性子今日也学会这般做作了,想来是这几年学聪明了,可惜啊,动不动就露出马脚。” 林明月嘿嘿的笑着:“那往后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不给祖母添乱,哦,对,还有姑奶奶。” “好了好了,快吃饭把,待会菜都凉了。”姑奶奶说。 林明月看着盆里的素烩三鲜丸子,拿着小勺子先舀了一勺,放在老夫人碗里,接着是姑奶奶,然后是父亲,最后才是自,才吃了两口,又去给家人舀豆腐,整张桌子上,就看到她忙忙碌碌的,旁边的丫鬟和孙妈妈也很识趣的没有凑份子。 二老爷赞许的看着林明月,她从小就不是个会撒娇耍赖的女孩子,兴许是被她亲娘灌输了不少对谢姨娘的不满,那时候,她看着谢姨娘都是满眼的不屑和鄙夷。性子又倔又泼辣,却是个实诚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也从不掩饰。老夫人当初喜欢她,也是因为她的性子和自己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老夫人已经磨成了现在这个标准的京城贵妇。 一顿饭下来,大家吃得都挺开心,四个人吃完饭,还坐在桌边,喝茶聊天。 “本来婷儿也是要和我们一起来的,可是不巧,她外祖家有个不大不小的丧事儿,她母亲自然不能缺席,就让她们母女俩晚个几日。凑巧秦王妃要会金陵省亲,就拜托秦王妃带他们一路。”林明月挨着老夫人坐,听着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着:“那也是个小猢狲,来了和你准能玩到一块去。” 四姑奶奶也说:“等她来了我可得好好教导教导,没得让别人说我林大家的侄孙女,格格都是小猢狲!” 二老爷也陪笑道:“咱们家这几个男孩子本都随着蒋先生读书,每日舟车劳顿的,怕也辛苦,姑姑既然都发话了,不如就把那几个小子也带上,咱们也开个家学吧。” 老夫人拍手道:“这可倒好,我来算算,咱们家的孩子,老大家的三姑娘已经订了亲了,四姑娘也该及笄了,这俩就不用了,锦英你只要抽空教教她们俩礼仪就好。六姑娘算一个,五姑娘七姑娘,三房的八姑娘,再加上咱们小九和婷儿,六个姑娘。” 二老爷接着说:“老三家的瑜哥儿过些日子就该去考童生了,咱们这边的小子也就剩下三弟家的琪哥儿,大哥家的瑾哥儿,还有聪哥儿了。” 老夫人摸着林明月乌黑的头发,说:“可怜见的,这几年九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见不着,瞧这小身板,老三家的璇姐儿,就比你大几天吧,比你高半头呢!”林明月心想,哪能一样吗,八小姐的亲娘可是个混血儿,往那一站,那就是鹤立鸡群,她自然随她妈妈,以后也会长得高,嗯,还长得漂亮。 “那就这么办了,总共九个孩子,不过我可得挨个考考这几个孩子,孔圣人说听其言而观其行,才能知道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 林明月柔声说:“我知道!子路问孔子说,闻斯行诸,孔子说,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二老爷眼前一亮:“九儿也开始读四书了么?” “只是那日看八姐姐读论语,觉得甚好,所以也跟八姐姐借了书来看。”林明月柔柔地说。 “我早就说了,咱们九儿是极聪明的,就是欠缺点磨练。”老夫人十分得意。 “自然是老夫人教养得好!”二老爷也不忘了奉承。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了半个时辰,二老爷就告辞了,林明月知道,那边还有个不省事的谢姨娘,二老爷能没事人似的跟她们在这聊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林二老爷早年也是被老夫人教养大的,当时林太老爷身体就不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老夫人在打理,她一个人教养了两个儿子长大,看来老夫人确实是个不错的家长。 老夫人当晚就把林明月留下了,乐天斋有三间正房,两边还有次间,前院有抱厦,后院也有几件房子,是丫鬟仆妇住的。姑奶奶来的时候,就和老夫人一起住在右间,现今也因为要预备家学事宜,准备迁出去。老夫人便让林明月住在了左次间,让四个大丫鬟轮流伺候,袁妈妈已经被处理了,老夫人正在思考找哪位妈妈来伺候她。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玉兰提醒道:“老夫人,明天聪哥儿也要过来的。” “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事,这样吧,聪哥儿好歹是个男孩子,就让他住在右边的抱厦吧,离我这也近,左不过两三步路。”老夫人吩咐道。又让素梅等几个丫鬟去后院把明月的东西先拿过来一些,够今明两天用的就好。 素梅她们高高兴兴的去了,萱草被老夫人留下,负责给林明月讲一讲今天发生的事情。萱草一向都是慢条斯理的,给林明月讲,一会还模仿一下谢姨娘说话那个楚楚可怜的劲儿,一会儿又模仿一下老夫人的话,逗得林明月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林明月才不由得感叹老夫人的好手段。欲擒故纵,你不是惯于装可怜装柔弱吗,那我给你机会,三年的时间,我就不怕你不露出马脚。不过,她也真是够狠的,把孙子孙女直接就扔在这,也是瞅准了谢姨娘的心性还没有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她还是要估计二老爷的。 讲完之后,萱草一本正经的说:“老夫人说了,让九小姐自个儿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办。” 林明月白天睡了半晌,老夫人怕她晚上睡不好,又叫熬了碗安神汤,林明月本不想喝,可看着孙妈妈满头大汗,老夫人一脸慈爱的样,只能喝下去,没过一会,困意袭来。 老夫人坐在她的床边轻轻的拍着她,林明月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父母工作虽然忙,但总会在她闹着要睡觉的时候一起陪着她,妈妈轻声细语的给她讲故事,父亲轻轻的拍着她入睡。当然,和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样,她小时候听的故事不是童话,而是各种历史典故和白话版的四书五经。 上了大学的林明月经常被人夸奖读书过目不忘,其实她心里清楚,都是妈妈小时候给她讲的故事,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很好的。林明月一直认为自己读的那些书最多也就是在以后成为老师之后,给学生们传到授业解惑,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扭曲的时空里,还能给自己挣个才女之名。 第十二回弟弟 林明月答应老夫人晌午后见大夫,正巧三夫人和八小姐也正要打发人去请大夫,就一并来了老夫人的乐天斋。因着老夫人午睡刚起,在净房洗漱,林明月就去迎接她们,给三夫人和八小姐行了礼,三夫人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进正房。 八小姐一见林明月,便笑着打趣道:“如今可还记得读书么?” “八姐姐又笑话我,这几日收拾屋子,哪有功夫读书,不过,姑奶奶可是要开家学了,往后咱们就能在一处读书了。”林明月说。 八小姐高兴得拍了拍手:“我说上次姑奶奶怎么那么细细查问我读了什么书,真好!” 三夫人也满脸笑意:“我们这边只一个女孩,九儿也是自个儿,正好做个伴,以后有什么要吃的,要玩的,不好跟老太太开口的,就尽管来找我。” 林明月看向她,真真是一张绝美的脸,把屋子里所有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八小姐和她妈妈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还未长开,不如三夫人的明艳美丽。也不怪她当初对自己冷淡,长着这样一张脸,谁见了都会怀疑血统,马家在泉州也是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马老爷却从科举出身,和马家很少有联系,为的就是他娶了个外族女子。 三夫人虽年少就有美貌的名声,马老爷官声也不错,可谁家也不敢娶这么个血统不明的女孩子,就生生耽误到了十九岁。那时候三老爷刚刚中了进士,回金陵来,在码头上遇到了马家的船,三小姐正巧下船,三老爷一见倾心。后来便来求老夫人,老夫人也是多番打探,知道这马家姑娘本是不错,又怕以后影响三老爷的仕途。 三老爷跟老夫人关起门来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老夫人便应允了,找相好的去马家提亲,马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活活把大半家产都陪嫁了来。婚后三老爷和三夫人鹣鲽情深,竟没有一个通房妾室,三夫人的肚子也争气,连着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便是八小姐,却也是读书极好,三夫人嫁到林府之后,孝敬长辈,从不多言语,三老爷很满意,老夫人也很开心。 三夫人几次提出要给三老爷纳通房妾室,都被三老爷拒绝了,老夫人就由着他们俩去做戏,本就是自己屋里商量好的,又怕老夫人责备,便演了这么一出。老夫人觉得这样也挺好,俩人和和美美的,何必再来个外人插一杠子。难怪三老爷虽是不是老夫人生的,却和老夫人感情最好。 正聊着,老夫人梳洗完毕,到了正厅,大家连忙起身行礼,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林明月扶着她坐好,便问道:“聪哥儿呢?” 苏妈妈回答道:“这就叫乳母抱来。” “邹大夫快到了吧。” “是,到了就请到正厅来。”大周礼教虽严,但这屋里除了已经出嫁的妇人,便是没到十岁的小姑娘,也就不必避嫌,更何况邹大夫已经是知天命之年,惯常在林家走动。 只听得聪哥儿的哭闹声,从门外传进来,老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眉头。林明月见了,和八小姐使个眼色,八小姐会意,便不再说话。 乳母满头大汗的抱着聪哥儿进来,教他给老夫人行礼,可聪哥儿却完全不理,只顾哭闹,老夫人才刚刚有些笑意的脸又冷了下来,厉声问:“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就这么由着哥儿闹?” 乳母不敢说话,只是看着林明月,林明月只得开口:“想是五弟弟陡然离了天华院,不习惯闹的,让丫鬟乳娘多带他四处逛逛就好。” 林明月又接着问:“平日里哥儿哭闹,你们都是怎么办的?” 乳母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平日都是谢姨娘,我们只管喂奶……” 老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就不信,没了他哥儿还就不活了?去告诉谢姨娘,她要是再打着聪哥儿的主意,我一纸休书让她从哪来的回哪去!” 屋里人面面相觑,倒是三夫人摆手让大家散了,走过去扶着老夫人说:“娘又何苦跟她置气,倒显得咱们不会哄孩子一般。” 老夫人连连道:“是,是,是我气糊涂了。” 林明月站起来说:“祖母,还是派个丫头去天华院吧,不是去传话,去吧谢姨娘贴身的丫头叫两个来便是了。” “叫她们做什么?” “祖母可真是气糊涂了,谢姨娘平日不管怎么养聪哥儿,贴身的丫头总是知道的。”八小姐接着说。 老夫人想了想,这两个姑娘想得确实周到,便叫孙妈妈去谢姨娘的天华院叫人,叫了谢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清心,清婉。清心个子高,容长脸,肤色很白,清婉身材丰腴,一双大眼睛,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聪哥儿一件她俩,立刻就闹着让清婉抱,老夫人也似换了张脸,让清婉抱着聪哥儿玩了一会,这边便和清心说了起来。 清心说话柔柔弱弱的:“我们姨娘听说老夫人叫,还以为聪哥儿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嘴角抽动一下,这个谢姨娘,手下的丫鬟也不是省心的,上来就敢拿话噎老夫人。林明月见了,便笑盈盈的问道:“谢姨娘今日可还好?” 清心说:“二老爷日日在天华院,姨娘没有不好的。” 清婉又接着说:“只是每日没了聪哥儿,很是寂寥。”老夫人刚要说话,清婉又接着说:“姨娘日日担心聪哥儿,又怕聪哥儿闹扰了老夫人,本就想派奴婢们来问话,又怕没得应允,反倒招老夫人的不待见。”这更是倒打一耙,既然你们更会哄孩子,为什么不跟着一块来?反倒来怪老夫人不近人情。 林明月继续问:“那今日来了,又有什么说头?” 清婉拿过一个荷包,说:“聪哥儿自从断奶之后,也很是哭闹了一阵,谢姨娘便制了这牛乳丸,聪哥儿一闹,吃了这个便好了。”有好东西不早拿出来!林明月也开始咬牙切齿,没想到,谢姨娘居然很懂条件反射,保不齐就是她早早的用这招训好了聪哥儿,就等着来老夫人院里好好地闹一通。闹大了聪哥儿还得回去天华院,闹小了,也可以让老夫人不安生些日子,在二老爷那也有话可说,当然,她这两天跟二老爷肯定是没少说。 老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说道:“牛乳丸又是什么稀罕物,聪哥儿喜欢吃我们便也去制了,只是这谢姨娘也太由着他的性子了,今日为了吃牛乳丸哭闹,明日是不是又会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哭闹?荒唐!到底不是正经娘亲。” 老夫人又训斥了几句丫鬟们,便让她们回去了,林明月却觉得此事有莫名其妙的不安。 邹大夫已经是等了一会子了,老夫人忙让人请进来,给林明月和八小姐扶脉。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林明月今日吃得有点多,不克化,白粥静养一日就好了,至于八小姐,早晨非要起来读书,染了点风寒,并不严重,也没开什么药,只说姜汤喝了,养养便好了。 林明月不由的感叹,富家小姐就是身子弱,自己那几天又淋雨又熬夜不睡,为的是露出一副憔悴样,也不过就是睡了半天就好了。 老夫人差人送走了邹大夫,三夫人也带着八小姐回去了,屋里只剩下聪哥儿,林明月和老夫人并几个丫鬟。 林明月正给聪哥儿讲故事,聪哥儿却不乐意了,说林明月不喜欢他,这几年都不来看他。林明月不由得气结,那是我不想来看你吗?你亲爱的姨娘把我关在后院三年,就差把我弄死了。想到这,便跟老夫人说,要带聪哥儿出去逛逛。 林明月拉着聪哥儿一路走,乳母本想抱着他,却被林明月制止,而且,让丫鬟乳母都跟在后头,她一边走一边跟聪哥儿说话。 “聪哥儿,咱们家院子大不大?” “大,娘,姨娘总带我出来玩。” “那姐姐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 “是我从前住的院子。” 聪哥儿跟着林明月,小短腿费劲巴拉的总算是到了后院,身上已经是一阵汗,林明月不让丫鬟们进来,自己开了后院的门。 聪哥儿进去便说:“这儿好小!” “我就在这里住了三年。” “姐姐你为什么不出去?” “姨娘不让我出去,不让我见你,怕我见了你,你就不愿和她在一块了。”林明月说。 聪哥儿歪头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可可是,她,她坏,她不让姐姐出去。” “不,她不坏,她只是不喜欢我。”林明月喃喃自语。 “姐姐,你会把我关在这儿吗?”聪哥儿一脸忧郁,生怕自己也被关起来。 “当然不会,以后你想去哪玩,姐姐都带你去,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买,好不好?” “好!” “那聪哥儿咱们说好了,你以后不许再哭了。你是男孩子,男孩子不能哭,你看三叔叔家的哥哥们,每天读书写字,还习武,他们什么时候哭过?” 聪哥儿努力的回想,也点头表示同意。林明月又教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老夫人很是纳闷,怎么聪哥儿跟林明月玩了半个时辰,回来之后就乖多了,想要什么,也不会再哭闹,而是乖乖的说:“聪哥儿想吃牛丸。”他还不太会说牛乳丸,三四岁的孩子,也不太会有“我”的概念,总是以为自己就是聪哥儿。 第十三回王妃 这时外院来人通报,说秦王妃和孙夫人并孙东婷,三五日后便会到金陵,老夫人命人日日去查看着,提前来报,好招呼家人去迎接。 又有二老爷来说,该启程进京,和老夫人说了会话,老夫人嘱咐了他几句为官之道,二老爷一一应允,只字未提谢姨娘的事。 老夫人又提起前两日说的搬家之事,二老爷只说让老夫人做主,他负责带信去给几天前才到在京城做生意的林家大老爷,让他看着置备。家里就得拜托老夫人和姑奶奶,还说让林明玥好生孝敬老夫人,照顾弟弟。 林明玥和老夫人吃了晚饭,漱了口,端着茶聊家常。 林明玥问道:“祖母,您可知我娘之前的陪嫁丫头都在哪?” 老夫人说:“我也不清楚呢,叫孙妈妈取来花名册子看便是了,你要找他们?” “我是想找了来给聪哥儿,想着那些丫鬟也差不多都嫁了人,生了孩子,照顾个小孩子也比现在的丫鬟精心些。” 孙妈妈拿了册子来看,二夫人陪嫁来的四个大丫鬟,三年里,死了俩,一个被卖出去,还有一个叫青黛的被配了个足足大她二十岁的男人,林明玥起了心要去看看她。四个小丫鬟也都是发卖的发卖,配人的配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老夫人便又不高兴了:“好歹这也是陪嫁来的丫鬟,就让她这么作践?” 是啊,二夫人死了,活着的时候不能把她怎么样,死了就更不能了,只能作践她身边的丫鬟来出气,谢姨娘的怨恨,是有多深刻? 老夫人发话,让明天去看看青黛,把她叫来问话。 正说着,玲珑掀了帘子进来,笑着说:“给小姐道喜了。” 林明玥说:“有什么可道喜的?” 玲珑说:“您看谁来了?”说着,从门外蹦进来一只白色的小狗。 林明玥高兴的说:“柔柔!” 老夫人听得这个名字,也促狭的笑了:“你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作甚么给个畜生起这样的名字。” 林明玥把柔柔抱过来给祖母看,说:“祖母不知道,我这狗可聪明了。”略一伸手,柔柔就站起来给老夫人作揖,把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 老夫人说:“你这丫头机灵,养的狗也机灵,往后就养在院子里吧。” 林明玥赶紧拉着柔柔行礼:“九儿替柔柔谢过老祖宗了。” “还学会了给我起外号!”老夫人笑。 “您不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吗!” 一旁的玲珑也不住的点头:“对啊,我们都跟供祖宗是供着您呢!” 林明玥拧了她一把,玲珑也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倒是老夫人说:“可怜见的孩子,说话怪实诚的,有你在你主子旁边,我也放心!” 林明玥想着明天便拉着柔柔去跟聪哥儿玩,从前在小院里可以不计,须得找人做个项圈,把柔柔拴上,才算安全。 老夫人和林明玥只等了三日,便传来了秦王妃和孙府人马到来的消息,老夫人从早上就梳洗打扮好。叫上家里所有的女眷,一起在林府正厅等。听得时辰快到了,便领着女眷们去街上等。整条街早就屏蔽了人群,挂好幔帐。林家的男人们在二老爷的带领下在前边等候。孙家女眷不随王妃仪仗走,由林二爷和林府管家等王妃进府之后再行接进来。另外知会了杨府,杨府只管下午来林府接人。 高进活了将近八十岁,就在八十岁前的几天,无疾而终,总算结束了他那传奇的一生,当年朱标的两个女儿先后被立为皇后,但都没有生下儿子,也很有可能是高进不让她们生。之后即位的是高进的第三个儿子太宗,当然,即位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只当了三年皇帝就去世了,太宗皇帝和他父亲不同,出了名的心慈手软,仁孝治国,底下七个儿子成年的有六个,争斗了很久。 老秦王本是文宗一母同胞的幼弟,当年那场夺嫡之战中,只有老秦王站在先皇这一边,任何人都没想到,会是文宗继承了皇位,之后,文宗几乎是灭掉了除秦王以外的所有皇子,褫夺封号,收回封地,抄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只有秦王,一门心思的当自己的平安王爷,文宗给的赏赐是流水似的到秦王府,秦王毫不在意,三天两头的跟先皇要钱要地,跟皇后要美女,为的就是让先皇放心,自己绝无二心。 文宗去世后,皇帝也一样的善待老秦王,老秦王的儿子也和皇帝一起长大,被老秦王培养得风流倜傥,声色犬马,据说动不动的还还经常去著名红灯区逛逛。秦王妃是皇后,也就是现在太后胞弟杨侃的女儿,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和秦王青梅竹马。 秦王妃今年还不到四十,嫁给秦王之后有几年没有生育,后来好不容易怀孕了,结果一生就是一对双胞胎,秦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秦王妃更是觉得此生无憾,双胞胎儿子生得玉雪可爱,连太后都喜欢,亲自给孩子赐名,哥哥叫元成,弟弟叫元和。 因为皇上只有一个儿子,并没有其他的兄弟,所以秦王家的两个孩子从小就被接进宫,和太子一起生活,后来因为元和身体不大好,就让元成一直陪着太子高元睿。这次来,是把两个儿子都带来了,难得皇上允许省亲。 其实太后也是布衣出身,父亲只是一个多年未中举的秀才,选进宫之后因为识字,被派到太宗皇帝跟前伺候笔墨,太宗见此女服侍很是妥帖,便赐给了文宗做侍妾。文宗对她很是宠爱,一直封到侧妃,生了儿子,正妃又去世,她便被扶正了。太后的弟弟比她小很多,和老秦王倒是臭味相投,两家后来成了儿女亲家。 秦王妃成亲后,太后一家也被御史参过,为了息事宁人,太后便把杨侃打发回金陵了,老爷子自然也明白太后的苦心,在金陵并没置办什么房产,一家五口也就住在老房子里。这次秦王妃之所以能够得到省亲的机会,也是因为杨侃的儿子,秦王妃的弟弟要结婚。 杨家房子很小,又加上要办婚事,秦王与林家大爷一向交好,便应允了让秦王妃并一众随从住在林家,林府在金陵整个占了半条街,原是老王爷的府邸,自然又大房子又多,后花园在金陵也是一景,满园的花木,流觞曲水,争奇斗艳,外人常说,林府后花园的花,一年四季都不断。杨府就在林府后面一条街,穿过一条小巷,便是杨府。 林家女眷以老夫人为首,旁边是四姑奶奶林锦英,她是有品级的人,把好不容易脱了的宫装又穿上,右边是身体不大好,很久没有露面的大夫人冯氏,面有倦容,左边是明艳照人的三夫人马氏,两旁站着林家的女儿们,按年龄排列。三小姐林明玫,四小姐林明珊,五小姐林明珞,六小姐林明珑,七小姐林明珠,八小姐林明璇,九小姐林明玥。 林明玥站在最后,抬眼望去,都是一色淡粉的背影,老夫人对林家的姑娘向来一视同仁,做衣服都是一起的。尤其前头站的还是八小姐,本就个子高,林明玥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叹口气。 “那么多心事儿。”八小姐听得她叹气,回头小声说。 “站了许久,舒口气。”林明玥回答到。 七小姐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里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丝诧异。林明玥觉得七小姐长得也挺好看的,和谢姨娘尤其的像,八小姐是明艳照人的牡丹,七小姐就是清丽脱俗的白兰,一颦一笑都带着楚楚动人,仿佛古代画卷上的美人,一枝梨花压海棠,林明玥突然想起了这句诗。 相比之下,五小姐就没有那么好看了,面目平庸,这是紫苏的评语,她也是安于平淡,平日里很少出来,只是一味的绣花,听说绣工非常的好。谢姨娘也知道女儿在女红方面有所长,便专门请了霓裳绣衣坊的绣娘来指导她。 反倒是七小姐,听得丫鬟们说她多有涉及,读书写字,绣花弹琴,却不见得哪样最好,林明玥心里想,这也是个贪多嚼不烂的主儿。转而又想,自己又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左思右想,只有一个厉害,谁都不敢惹。林明玥说给老夫人听的时候,老夫人笑得连茶碗都扣了,四姑奶奶也笑着说:“有这样便好,往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太监们排成一排,打不远处拍手而来,只听得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拍手声。一个太监朝前拍了三下手,又朝后拍了三下手。一阵鼓乐响起,秦王妃的仪仗到了。林家男人们行了礼,等轿子过去才站起身来。为了显示对林家的尊重,秦王妃在街门口便下了轿子,在一众女官丫鬟的簇拥下走向老夫人。 老夫人见了秦王妃,带着全体女眷下跪行礼,林明玥磕头的时候,本还有些犹豫,看到地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也就随着大家磕下去。行礼完毕,又一起进了正门。林家男人们等女眷都进门之后,才又进门。二老爷又骑马去码头接孙府女眷。 第十四回献媚 到了林府正厅,秦王妃这才叫来两个儿子,自己带着儿子给老夫人行礼。唬得老夫人连忙起身,秦王妃笑道:“刚才是国礼,我也就受了,现在是晚辈给老人家行礼,老夫人就安坐吧。”林明玥忽然对秦王妃很有好感。 她行完礼,两位公子又来行礼,齐声声的说:“给老夫人请安,老夫福寿安康。”抬起头来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未长开。身材修长,都穿着一样的宝蓝色云纹团花的直裰,腰间是月白白玉腰带,挂着玉佩荷包等,并不见得多奢华。接着又给林锦英请安:“给林学士请安。”林锦英临走被皇上封了个大学士,是以大家都称之为林学士。 秦王妃介绍到:“这是我们家两个小祸害,大的叫元成,小的叫元和。” 老夫人和林锦英分别给了礼物,笑着说:“两位哥儿一表人才,定是人中龙凤!” 林明玥打量过去,仔细看,两个公子其实是有点不一样的,哥哥略壮实一点,弟弟更秀气,都是一样的眉如墨玉,目若秋波,只是哥哥看人有些淡淡的冷漠,弟弟就多了些纯真。林明玥心想,也就是我这个见多识广的,那些姑娘们到现在见过的男人都不准超过十个,如何能看出来。正想着,嘴角露出一袭微笑,却被高元成尽收眼底。 老夫人也一一介绍自己的孙女们,秦王妃言笑晏晏,把每个姑娘都夸了一遍。七小姐拜见时,秦王妃便说:“真是个标致的人儿。”给了念珠荷包和金裸子,八小姐拜见,王妃很是惊艳,夸赞道:“宫里顶尖的美人也就这样了。”也同样给了东西。 轮到林明玥拜见,她跪在蒲团上,磕头,嘴里说着:“林明玥给王妃娘娘请安,王妃娘娘千岁!”王妃把她拉起来看,笑着说:“九姑娘天真率直,我很喜欢!” 正说着,孙张氏和孙东婷也被接进府里,赶着来拜见老夫人。这下正厅里可热闹了,孙东婷人还未到,声音先到:“姑奶奶,我可来了!” 老夫人让孙妈妈扶着站起来,看着孙东婷一蹦一跳的进来,对秦王妃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婷儿啊,来姑奶奶这来。” 孙东婷虽爱玩,却也没忘了礼数,先给秦王妃请安,后给老夫人和林锦英磕头,站起来之后就被老夫人搂在怀里。 孙张氏也是个爽利人,几句俏皮话说的老夫人和秦王妃都笑了,一会儿丫鬟来传话,说二老爷预备好了饭,请大家移步向阳水榭。几位贵妇便你让我,我让你的过去吃午饭。 向阳水榭在林府后花园一进门的地方,建在水上,四面凌风,很是凉爽,摆了两桌,老夫人,秦王妃,林锦英,孙张氏,二位夫人一桌,几位小姐一桌,男人们在二老爷那备了一桌,来请两位少爷,秦王妃嘱咐几句,便让去了。 老夫人先举杯祝酒,秦王妃等人都喝了,这才开席。大夫人三夫人本是要负责布菜执箸,秦王妃一定要拉她们俩入席,便让几个大丫鬟妈妈服侍。 这边厢几位小姐,可就有意思多了。几位小姐本是互相见了礼的,按说应该是按年龄排位,可五小姐七小姐坐在一起,三小姐四小姐又大了些,不与她们玩,六小姐八小姐和林明玥就混坐了。孙东婷一来,非要坐在林明玥和八小姐中间,林明玥只得挪了一个位子。 孙东婷一来便问道:“你就是九儿吧,姑奶奶说咱俩肯定能玩到一块去,哎呀,一路上吃了好些东西,见了饭竟不饿!”林明玥还没说话,八小姐就掩帕笑了。 孙东婷问道:“八姐姐你笑什么?” 林明玥也笑了,说道:“她是笑,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这下一桌的小姐们都笑了。 八小姐说:“好你个促狭鬼!” 孙东婷毫不在意,眼珠一转就问:“咱们喝酒吧。”话音未落,几位小姐就开始摇手。 林明玥心想,好在这都是女眷,上来的也就是些果酒,酒精度数也不高,少喝些也没什么事,就对孙东婷说:“两三杯的话,我作陪。” 八小姐也说:“一杯的话,我作陪。” 孙东婷见有人肯作陪,回头便朝自己的乳母招手:“好妈妈,把我带来那瓶酒拿来可好?” 乳母见几个小姐都在摇手,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孙东婷摇晃着乳母的手:“我这不是有好东西就来给小姐妹们尝尝吗,妈妈放心好了,我肯定不多喝。” 林明玥和八小姐对视一下,觉得自己凶多吉少,可乳母把酒拿来的时候,林明玥又松了口气,不过就是普通的葡萄酒,瓶子一看就是国外的,其实中国从汉代开始就有酿造葡萄酒的技术,只不过没有传播开来。 孙东婷说:“这可是我舅舅从西洋带回来的,我一直收着没喝,就想找个人多的宴席大家一起喝喝。”孙东婷刚要打开,林明玥扶住她说:“好不容易得了一瓶新鲜酒,还不先去主桌给长辈们尝尝!” 那边的七小姐突然高声说道:“秦王妃,祖母,婷儿妹妹新得了瓶西洋酒,说要给大家尝尝鲜,孙女给您倒上吧。”孙东婷还没反应过来,七小姐已经起身去了主桌,端着酒的丫鬟也只得跟着过去。 林明玥着实被这献媚讨好的嘴脸恶心到了,没等孙东婷发作,她便也站起来左手拉着孙东婷,右手拉着八小姐,走过去,笑盈盈的说:“七姐姐真是贤惠,平日里就贤良淑德,现在更是要把孙妈妈的活儿都干了,孙妈妈,这是七姐姐孝敬您。” 老夫人早见不得七小姐的做派,正想训斥,又看到秦王妃和姑奶奶的眼神,便没说话。 林明玥接着说:“我们几个一起给王妃娘娘,祖母,姑奶奶和大伯母,三婶婶敬酒!” “葡萄美酒人人夸,不及林家姐妹花。”林明玥摇头晃脑的说道,一桌的贵妇们都被逗笑了。 八小姐也笑了一会,忙接道:“几处牡丹醉人眼,谁家芍药竟芳华。” 孙东婷也会意,接着说道:“更有孙家小婷儿,恰似一朵解语花。” 轮到七小姐,她却说不出口,她一向自诩文采风流,不屑于接这打油诗,可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诗句,脸涨得通红。 林明玥继续说:“何必天涯寻芳影,此心安处即为家。”说完,几个女孩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七小姐见林明玥为她解了围,便也喝了。 早就丫鬟给几位贵妇倒了葡萄酒,大家喝了酒,连声夸赞姑娘们诗好。秦王妃说:“三位姑娘还真是各有所长,很会给老夫人逗趣嘛!”又拉着林明玥说:“没想到,九姑娘虽小,可这通身的气派,竟跟老夫人似的,瞧着一脸的英气,一看就是孙家后人。” 老夫人笑着说:“孙家姑娘都是猢狲,我们九儿可不能学!” 秦王妃竟又褪下手上的一对金丝凤纹镯,套在林明玥手上,林明玥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只得看着老夫人,秦王妃拍着她的手说:“我自小在宫里长大,见多了漂亮女孩子,可就喜欢那男孩儿气的,今儿个,可巧见着了,收了吧,前几日,婷儿也得了一副的。”又从头上摘了一支赤金的牡丹花发钗,一片一片的花瓣栩栩如生,连花蕊都打造得根根分明,帮八小姐插在头上,说:“你原就很配牡丹花的。” 孙东婷左看右看,问道:“没有七表姐的吗?” 林明玥心里暗笑,这个女汉子,还真耿直,便拉着她说:“王妃身上就那几件首饰,都给了咱们,待会子还怎么回娘家啊,知道的是王妃娘娘喜欢咱们给咱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林家个个都是打劫的呢!” 秦王妃笑得前仰后合:“真真是个小泼皮!二老爷那个么性子,是怎么样出你这样刁钻古怪的女儿的?” 老夫人也笑道:“别看我,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呢!” 孙东婷欢欢喜喜的回到座位,亲自给小姐妹倒酒,林明玥看了一眼对面的七小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林明玥冲着她扬起了酒杯。 一顿饭吃到最后,大人吃得尽兴,小孩子们却各怀鬼胎。孙东婷当然是第一个当仁不让的喝多了,小脸红红的。林明玥自告奋勇要照顾她,还拉着八小姐一起,孙张氏还要去收拾她们要住的院子,又见林明玥身边老妈子丫鬟都很妥帖,便让她们去了。 说是照顾,其实哪轮得到她动手,孙东婷的乳母杨妈妈,外加她的贴身丫鬟轩辕,早就把孙东婷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一碗醒酒汤先灌下去,乳母背着她去了乐天斋,紫苏早把床都铺好了,孙东婷睡得可香了。 孙东婷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取名自古代名剑轩辕,腾空,龙渊,赤霄,连八小姐都说,你这个表妹还真是个妙人儿!林明玥想了想自己身边的丫鬟的名字,各有特色,也好,不像八小姐的四个丫鬟,大雅,小雅,风儿,颂儿,太有文化了。 第十五回大恩 林明玥让孙东婷去睡了,她和八小姐在外间泡了壶上好的茉莉花茶,林明玥不太喜欢喝绿茶,老夫人便把家里最好的花茶都给了林明玥。什么茉莉茶,栀子茶,梅华茶,玫瑰茶,几乎跟现代的没啥区别。自从高进当了皇帝之后,茶叶的种植生产销售早就成为了一项很大的产业,每年为大周赚回不少的外快。林明玥还从老夫人的小仓库里发现了一包英国阿萨姆红茶,连她做奶茶的愿望都能很快实现了。她还搜罗了祁门红茶和滇红, 八小姐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碗里的茶,清香扑鼻。林明玥说:“下次你来,我做个特别的茶给你喝。” 八小姐笑着说:“还等下次,这次做不成吗?” 林明玥努努嘴:“等里面那个家伙醒了再说。”然后还是叫玲珑去预备红茶牛奶,她手底下的四个丫鬟各司其职,萱草是总领事,素梅管针线衣服,紫苏管铺床传话上夜,玲珑这个吃货就负责吃食。 林明玥见屋里只有她们俩,便轻声问道:“其实有件事儿,我老早就想问你了。” 八小姐到底只是个孩子,问:“什么事儿?” 林明玥低头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对我好,还给我文房四宝,还给我描红册子,还有银子……” 八小姐笑了,林明玥看得眼睛都直了,好漂亮!八小姐说:“我以为你有多聪明,结果还是要来问我,也罢,我且问你,你在后院住的时候,每日的吃食里,可发现些端倪?” 林明玥想着自己在小院里每天吃的东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八小姐掰着手指头数:“你每日吃的,最多的是羊肉,次之便是牛肉,鸡鸭,里头可见过一丝儿的猪肉?” 林明玥顿时明白了:“难道我每日的饭,是三夫人……” “自是当然,你这三年来的饭食,都是我们小厨房做了送过去的。你以为你的姨娘有多好,每日给你好吃好喝的,她是从未短过你的银钱,可当家作主的是她,底下的丫鬟仆妇们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我娘就知道会这样,早早的就跟大厨房说了,不再预备你的饭食,银子照给,她们了不得的。” 林明玥想着自己那几日的饭菜,金陵的特产本是鸭血粉丝汤,改作了鸭肉粉丝汤,烧鹅,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椒末羊肉,咸鼓芥末羊肚盘,椒盐面筋,还有羊肉的水晶饺儿,三鲜汤等等等等,没猪肉,没血制品,竟是连素菜都很少,绝对的回回食品。她喃喃自语:“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八小姐继续说:“我就不卖关子了,你可知回回的规矩?我们马家虽说是娶了天方女子为妻,可一般的回教女子,是不是嫁外教人的。我外族家本来不姓马,是姓郭的。” 林明玥恍然大悟:“难不成你外族家是郭子兴的后人?”又觉得自己直呼了郭子兴的名讳,有些不好意思。 八小姐点点头,说:“我外祖家,祖上就是郭公最小的儿子,后明太祖成势,便受马皇后庇护,因马皇后无子,马家绝了后,我外祖家便让一个儿子过继给马皇后,做马家的孙儿。我朝太祖建国后,马家子弟便受到朝廷优抚,并发誓绝不在朝为官,我外祖父更是娶了天方女子,以绝皇上的猜忌。” 林明玥想了想说:“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八小姐说:“倘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我爹爹这辈子的仕途,二伯父的仕途,怕是再也无望了。你去世的娘亲,于我们马家有大恩。” 林明玥听着八小姐娓娓道来,当年马氏嫁到林家之前,老夫人就知晓此事,但因三老爷一再恳求,便应允了。马氏嫁过来没几年,谢姨娘进了府,当时大夫人身体不好,二夫人又怀孕,家里都是马氏在打理。谢姨娘不知怎么的,知晓了此事,竟来要挟三夫人,让三夫人主动交出家务,让她来管理。 三夫人本就是良善之人,此事让她大为震惊。谢姨娘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三夫人竟为此事抑郁成疾,一病不起。那时候二夫人正怀着聪哥儿,听得三夫人病了,就来探病,三夫人以为自己快死了,便要把儿女托付给二夫人。二夫人何等聪明,三言两语便知道了整件事,回去一边把谢姨娘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老夫人,一边又腾出手来请京城的父亲敬国公作保,皇上说大周开国已经近百年,难道还容不下一个马家?还说不就是娶个马家的女儿吗,况又不是真的马家人,何必为此埋没了两位国家栋梁,便不许再提此事。 三夫人才慢慢好起来,对二夫人感激涕零,二夫人生产之际,也对三夫人托孤,只求她保儿女平安,三夫人答应了。二夫人没跟父亲提谢姨娘做的事,倒是老夫人很是气愤,她这是把二老爷三老爷的仕途都当成儿戏。 三夫人和二夫人说起此事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谢姨娘怎么可能不愿意二老爷飞黄腾达。二夫人冷笑道:“我们家老爷的官位越高,往后她扶正就越难。再说,她谢沛柔本就是个目光短浅的粗鄙人罢了。” 后来谢姨娘掌家,和三夫人多有龃龉。几次谢姨娘欺负林明玥,都是三夫人在背后帮忙。三夫人为人谨慎,不愿得罪人,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就连上次林明玥落水,三夫人也不是没去看,只是在外头被拦下。谢姨娘还多番克扣三夫人的月例银子,阻挠她上京与三老爷团聚,好在马家嫁妆丰厚,三夫人才可以暗地里资助林明玥。 八小姐说:“我娘天天跟我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二夫人与我们有大恩,来年要是她去世了,我也得担负起照顾你的责任。” 林明玥细细的打量着八小姐,和她母亲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笑容,她从不知那个温婉的少妇,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虽面上看不出,私底下却一直在对她好。三年的时间,她内心一阵温暖,是的,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活着。自己落魄的时候,有那四个丫鬟不离不弃,有三夫人倾囊相助,有老夫人惦念。 林明玥起身就要下跪,八小姐连忙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林明玥说:“八姐姐和三婶婶的恩情,小九儿没齿难忘,无以为报。” “谁要你报答啊,我娘说了,你只要好好地,就对得起你娘,对得起她了。”八小姐又笑着说:“还不快把你的好东西都拿来给我吃!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特别的玩意儿。” 林明玥回头看,孙东婷已经醒了,扶着门框,歪头看着她俩:“怎么,九表姐你是在八表姐下跪吗?” “哪有,是八姐姐在指导我礼仪的。”林明玥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我听得你们在说什么好东西吃!”孙东婷跑出来,这个丫头总是不会好好走路,就喜欢跑跑颠颠的。 林明玥说:“这就好,等我来给你们做,玲珑,把你预备好的东西拿来吧。” 三个小丫头围在炕上的小茶几边,玲珑还特地拿来了一套英吉利的茶具,林明玥拿出两种红茶用开水泡着,又加进去玫瑰茶,一会儿滤去茶叶,又倒了一小壶牛乳进去,八小姐和孙东婷都觉得新鲜。只见林明玥把糖放进茶壶,搅拌一下之后,倒在四个小杯子里。 “喝啊。”林明玥喝了一大口,好喝,却看到另外三位面面相觑。 孙东婷问:“这茶里放牛乳啊。” “对的啊。” 八小姐端详着手里的茶,幽幽的说:“我倒是也知道蒙古人是喝这种茶的,以马奶或羊奶,混以酥油之制成的,不过味道乃是咸的,不若你这种,还要放糖。” 林明玥笑着说:“快喝吧,你是君子远庖厨,我可愿去学庖丁解牛,说不定能悟出一套上好的武功呢!” 那边孙东婷听到武功两个字,顿时眼睛一亮:“什么武功?” 林明玥笑着说:“你喝了我再告诉你!” 孙东婷和八小姐对视一下,旁边的玲珑已经是忍不住了,喝了一小口下去,说道:“好喝。”另外两位小姐总算是喝下去了,也都赞不绝口。 林明玥得意的说:“我就说好喝吧。” “香气怡人,香甜可口,更兼有牛乳的醇厚。”八小姐说:“你又是从何而知这种做法的?” 林明玥一时语塞,便说:“我也是想着想着就觉得这样怕是不错的,所以才找来你们尝尝,要是好的话,我便拿去与祖母献宝。” “瞧把你机灵的。”八小姐说。 孙东婷则推过去杯子:“再来一碗。”颇有梁山好汉的架势,早就忘了庖丁解牛武功的事儿了。 孙东婷连喝了三碗,林明玥想起了妙玉打趣的话,笑道:“人常说品茶品茶,这一杯为品,两杯为饮解,三杯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孙东婷说:“谁像你们假斯文,我这叫是真名士自风流!” 林明玥和八小姐都笑了,这位孙小姐倒很有史湘云的风范,林明玥继续说:“我倒有句诗送你,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心上!” 孙东婷很是欢喜:“我娘就老说,你们俩都是会读书的,偏我自己读不好书,我这次可是带了女师傅过来的,你们可得跟我一块学武。” 八小姐噗嗤一声笑了:“我?学武?孙表妹你是昏了头了吧。” 林明玥推了她一把,说道:“她不学,我学,不过也是要回了祖母的。” “我这也算吃人家的手短,我那女师傅可是沧州有名的武术大家出来的。” 几位小姐又都把自己的丫鬟找来,挨个尝了尝,除了紫苏不太喜欢牛乳的味道外,大家都觉得不错。老夫人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的小姑娘,足足有十多个,却也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和一众姐妹们赏花游湖,好不快活。 老夫人对身边的孙妈妈说:“咱们家小姐也多,不如就找一天办个宴会,请各家小姐夫人来游园子把。” 孙妈妈说:“可巧,我刚也想跟老夫人说这事呢,这不是秦王妃来了,她未上京时想也有不少交好的,现如今也都是夫人了,咱们林府也很久没热闹了。” 老夫人说:“不如就交与那三个孩子办,整日读书写字,也该学学怎么理家了。” 孙妈妈笑道:“正是这个理儿。” 第十六回青黛 二老爷走进天华院的时候,喝了不少的酒,脚步就有些虚浮。谢姨娘见了,也并不起身相扶,就自顾自的站在桌子边写字。 二老爷走过来看着她,一身湖水染颜色的银线绣如意云纹的褙子,底下是白色的暗花百福裙,越发衬得她清丽脱俗,腰间盈盈一握。发鬓间簪着几簇茉莉花,因低头写字,有几丝碎发飘在鬓间,别有一番风情。 “全家也就只你如此大胆,看到我来了也装没看到。”二老爷凑过去说。 谢姨娘只抬起手,拿着毛笔就要点到二老爷头上,二老爷连忙躲了,却身子站不稳,歪在太师椅上。逗得谢姨娘掩嘴而笑,说道:“我这还有几个字儿没写完呢,你猴急什么,先喝碗茶。” 一旁的丫鬟清婉笑盈盈的端了碗茶进来,二老爷正口渴,也顾不得茶水热,咕噜喝了一大口,只见谢姨娘全神贯注的写了几个字,总算搁了笔,娇俏的笑着:“现在知道来找我了,那天在你母亲面前骂我的时候呢?” 二老爷也不急也不恼,便搂住谢姨娘的腰,说:“那我还能为了你和娘顶嘴啊,委屈你了。” “你是大孝子,林青天,我只是你身边伺候的人,不委屈我委屈谁呢?” 二老爷继续说:“可你把九儿关在后院,也着实是太鲁莽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再不出手,就要活活被她弄死了。”谢姨娘就有这样的本事,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她的嘴里,都是别人要害她。谢姨娘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继续说:“我晓得,我又不是你的正牌夫人,管家也是管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只不过是谢家一个小小庶女,在家父亲对我看都不看上一眼的,我娘又去得早,也亏得她去得早,不然见到她女儿受这般罪,可又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二老爷说:“你看你,又来了。” 谢姨娘挣脱他的怀抱,看着他的脸说:“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哪知道我们这些小女儿的苦乐情愁。你以为谁家的主母都像老夫人一般一碗水端平,我在娘家时候什么样的日子,你也知道的。就管家这事,我早就回了老夫人说我没这心思,也没这本事,可家里呢,大房的诗歌病秧子,三房又万事不理,我不出头谁出头?打从你去京城,我这身上的大病小灾就没好过,你瞧瞧那边盒子里,光药方就不下上百张了。” “我自然知道你辛苦。” “我再辛苦也不如老爷你辛苦,况且,我辛苦来辛苦去还不是为着你。别的人不才不管,你是我的夫,就是我的天,你要知道,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你。”谢姨娘软语温存,说着,在二老爷额头印下轻轻的一吻。 二老爷顿时心神荡漾,也不管不顾了,拉着谢姨娘便往屋里走,清婉见了,闪身走开,关上了房门。 ******************** 晚上就是老夫人带着林明月,和孙张氏带着孙东婷一起家宴了。八小姐被三夫人接回去,怕八小姐在这给老夫人添麻烦,姑奶奶也回去预备家学的教案。林明月想,这林府本就分了三房人,每房都有自己的厨房,大夫人身子不好,三夫人吃食又与旁人不同,她虽不拘着孩子们吃什么,可三老爷自从娶了妻之后,竟跟三夫人吃的都是一样的了,所以三房的两位少爷一位小姐,也极少在外头吃饭。二房这边,老夫人一个小厨房是必须的,谢姨娘那也有小厨房,五小姐也就罢了,七小姐镇日对吃食要求甚高,动不动便从书上看到什么吃的,便叫厨房做出来,每日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老夫人年纪大了,晚上喜欢吃些甜软好嚼的食物,林明月一向嗜辣,每天晚上在老夫人那吃完晚饭之后,回到自己的屋里,还要吃些加餐,麻辣牛肉干,酸辣的汤面,还有裹了面的虎皮鹌鹑蛋,蘸一点辣酱,吃得她有一阵子天天晚上都是鼓着肚皮睡。 辣的东西吃多了,自然就容易上火,被老夫人发现她嘴角几个小燎泡,又被押着去看大夫,大夫也没辙,小孩子贪吃,管住了嘴便好了。好在邹大夫是家里相熟的,没开药方,倒是拿来几个清凉去火的食补方子和药草茶,萱草每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逼着林明月喝茶。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每晚也就加了一两道微辣口味的菜,自己却不曾动一筷子。 老夫人对林明月谆谆善诱:“想我年轻时候,也是如此这般,想什么吃食,家里人立刻就送了来。像你这个岁数,养得白白胖胖的,原本我就不爱吃青菜水果,偏爱吃肉,可生了孩子之后,病就来了,胃口百般不适,总觉得积食,请大夫看了好多回也不见效果,只说得好好养着,我也是将将养了三十年,才养好了。你本就体热,还喜欢吃*的食物,现在年纪小不妨事,以后可得小心。” 林明月也老实了,不再回自己屋子偷吃,那些平日里存好的吃食,也被孙妈妈看着,小丫鬟们分了。四个丫鬟欢天喜地,尤其是玲珑,嘴里塞着牛肉干还口齿不清的谢她,她的心里在滴血,本来还留着好些吃的没舍得吃,这下全被搜罗了去,这种喜欢把好吃的留在最后的习惯真是坑爹。 玲珑这个小蹄子,别看平日里吃吃喝喝,嘴巴还挺好使,跟着孙妈妈一起打趣她:“小姐还成日里说我是吃货,呵呵。”最后一句呵呵,笑得满屋子人都乐了。孙妈妈回去给老夫人说,老夫人直拍手,说:“好,这丫头得赏。”林府本是诗书传家,可老夫人是将门虎女,从小到大惹的事不计其数,眼见丫头大了,家里也不好训斥,只有从小一起长大,姐妹般情谊的丫头说两句,她才会听,所以老夫人嫁过来之后,林府的小姐们身边的大丫鬟,都挑了些伶俐,嘴皮子厉害的,年纪也与小姐差不多的,是以小姐身边的丫鬟比哥儿身边的,还多些体面。 吃完晚饭之后,孙东婷被孙张氏带回自己的小院去收拾箱笼,老夫人带着林明月出了门。先去看了看聪哥儿,晚上吃了饭,已经哄着睡着了。林明月以为这就可以回去了,结果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竟是要出乐天斋。 孙妈妈扶着老夫人,前头老夫人的丫鬟芳菲,茉莉提着灯笼带路,竟是一路走到了林府右边的下人房。沿途也遇到了几个老妈子,只说去下人房巡视一番。 一直走到一间并没在门口点灯笼的房子,丫鬟们只站在门口,孙妈妈推开门,老夫人拉着林明月走进去。里头只有两个年轻的妇人,一见老夫人,立刻跪下磕头。 一个声音清脆的说:“奴婢青蕙给老夫人请安。”另一个声音略哑,也说道:“奴婢青黛给老妇人请安。” 老夫人说:“起来吧。”又对林明月说:“青蕙原是你娘的大丫头,你还没出生便放出去嫁了人,青黛你是知道的,如今听得你和聪哥儿身边缺人手,便都自请来伺候。” “有劳两位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与她们说说话。” 林明月点点头,扶着老夫人送出了门。 林明月看着眼前的两位,青蕙三十多岁,身材圆润,圆脸圆眼睛,一脸的和气,笑眯眯的,青黛则瘦弱得多,两颊都陷下去,但看得出,原是个美人。 林明月思量了一下,要怎么开头,半晌才说道:“青黛姨姨,你过得好吗?” 青黛听得这句话,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多谢九小姐惦记我,孙妈妈都告诉我了,是九小姐记得我,求了老夫人让我们再进来伺候的。我,我过得好,真的。当初,谢姨娘把我配了那武瞎子,我原以为这辈子就完了,可哪知道,武瞎,我夫君,对我是真的好,家里有一口,恨不得全都给我吃了,对我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是我命苦,没能等到他……”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抹眼泪,声音也愈加颤抖:“反叫我的孩儿没了爹,他家无父无母,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过活,谁知道他临走前,竟然给了我好些钱,他怕我没钱过日子,一直攒着,让我不要管他,带着孩子来林府求老太太……他,是个好人……”说到最后,已经是哭得稀里哗啦,瘫倒在地上。 青蕙连忙扶起她,对林明月说:“她这几日就只是哭,女儿才那么一丁点大,可懂事的很,日日来劝她娘亲,小姐宽恕则个。我家里孩子也大了,还有其他姐妹帮衬,本就是个闲人,来帮帮姑娘哥儿,也是我的本分。” 青蕙嫁得很好,丈夫是大爷那头的一个小管事,跟着大爷东奔西走的做生意,也置备下小小的产业,这次老夫人找她来,她念着二夫人的恩,二话不说就来了。 林明月又和青蕙宽慰了青黛一会,跟她说了家里的事儿,青黛一提起谢姨娘,眼泪立马就止住了,恨得直拍桌子,说:“这个黑心手狠的贼婆娘!” 青蕙也说:“青黛是大小姐嫁过来之后才过来伺候,我却是在谢家就陪着大小姐的。大小姐宅心仁厚,对那起个庶出的姐妹都很好很好,偏只是那八小姐,面上跟大小姐好得跟什么似的,背地里就算计大小姐,有一回还差点弄伤了大小姐的脸!” 林明月就听着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谢姨娘,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便让孙妈妈来接林明月,祖孙俩又慢慢悠悠的走回乐天斋,权当饭后消食。 老夫人问林明月:“你觉得她们俩哪个放在聪哥儿屋里好些?” 林明月说:“青黛吧。” “哦,为什么呢?”老夫很有兴趣。 “聪哥儿身边不缺人手,找来青黛也是为了让她多给聪哥儿说说我娘和谢姨娘的事。哥儿身边妈妈的例银子可比我这多,青黛的女儿跟哥儿年纪差不多,听说是个很懂事的,索性就一并带过来,咱们家和聪哥儿同年的孩子还真没有,就这么大小伺候着,聪哥儿念着这么些年的情分,对青黛也会不错,青黛也算终身有靠。” 林明月看着老夫人点头,继续说:“青蕙虽说家里没事,可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大事小情总会有的,我这放个假也方便。还有,孙女想跟青蕙学针线理家,我听说,青蕙原就是我娘身边最得力,针线也极好。” 老夫人说道:“是这个理儿,青黛这孩子命苦,多照顾些也是有的,你瞧着这府里现如今是我理家,可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了去了。”老夫人苦笑一下,说:“不是我亲生的,跟我亲,我亲生的,反倒像是仇人。” 林明月听着这意思里,隐隐约约透露着,二老爷还防着老夫人的意思,刚想开口劝,可又怎么都觉得不妥,便没有开口。 老夫人说:“如今你也大了,该学些理家的本事了。我是打算着找个日子,请几位相好的夫人小姐来游府,为秦王妃凑个趣,这事,就你和思儿来办吧。” 林明月倒有些惊讶:“祖母,这怎么使得。” “又不是叫你们亲自下厨准备宴席,就是要你们俩做个别出心裁的招儿来,总归底下那么多丫鬟老妈子,哪个不是办过好多宴席的,就看你们的本事了,明儿个八丫头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说,对了,婷儿也加上,不过,你们可不能纵着她的性子。” 第十七章 发惊雷 天华院里。 七小姐林明珠揉着哭红的眼睛,歪在自己的床上,一副病西施的样子,嘴里却恨恨地说:“凭什么她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就是地上的花啊草啊的,任人践踏,我们有哪样比不过那个破落户,不就是命苦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 五小姐林明玫慈眉善目的,说话也很是在理:“今日这事原就是你的不是,不过一瓶子葡萄酒,你又何必装乖卖巧的,自取其辱。” “我就是见不得她们嚣张!那个林明玥,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夫人不在的时候还不是被娘捏得死死的,我只恨,那天没……”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五小姐淡淡的说:“祖母对我们,可是真的没偏颇,她要去养九儿,也是因为九儿没娘罢了。” “不许提她那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庶出的!还不是她那个娘做的好事!侯门嫡女,金尊玉贵,偏偏不要脸的抢自己妹子的好亲事,还把妹子算计来做妾室!咱们娘就是被她害惨了,害了娘还不够,还连累我们,姐姐,你可知道往后咱们的亲事,都不好说的!” 五小姐连忙扔下针线去捂七小姐的嘴:“这种混话以后不许再提,哪有一个女儿家张口亲事闭口婚事的,被爹听到了,你就惨了!” “哼,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你所求,不过就是安稳。”七小姐直勾勾的盯着五小姐的眼睛。 五小姐又拾起针线,一针一针绣了起来,幽幽的说:“我还能肖想什么呢,我又没有你生得好,知书识礼,又没有大伯家姐姐妹妹家资丰厚,八妹妹九妹妹那两个嫡出的,我就更不能比了。” “难道你就安心这样一辈子?”七小姐问。 五小姐抬头微微一笑,竟然也有几分安详的美丽:“我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七小姐还想说什么,赵妈妈进来了,一脸焦急,直问谢姨娘说没说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七小姐连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妈妈说:“也就不瞒着小姐们了,老夫人带着九小姐去了下人房,足足呆了小一个时辰,怕是有什么事,下人房打今天白天就不许人进去,我下午来找姨娘,可姨娘不在。” 七小姐叹口气,说:“父亲在娘那,她一向是谁也不理的。” 赵妈妈急得直跺脚,说:“老夫人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五小姐白了她一眼,平日里在谢姨娘手底下干事,她也算是老人儿了,有时候谢姨娘心狠手辣她也知道规劝一下,可自打老夫人回来之后,她就开始镇日挑拨离间的劝谢姨娘要早作打算,不就是怕自己以后没了差事。 老夫人理家也不过才十几二十日,也没见有什么动作,个人还是个人的差事,想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愿再多劳累,也是怕府里再有什么差池。 七小姐说:“妈妈也别着急,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事,索性等明天早上娘醒了再说。” 赵妈妈看了看两位小姐,一位佛爷似的俗事不理,一位看似精明其实没甚大本事,也着实指望不上她们俩,便告辞了。 才出了院门,听得声响,赵妈妈循声看过去,不远处的佛塔上,铃铛被风吹得叮铃铃作响,放佛是在警示世人。赵妈妈心里念着,阿弥托福,这一夜,竟是无法入睡。 半夜,大雨倾盆而至。雷声轰隆隆的,林明玥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紫苏一贯警醒,听得林明玥动了,也起身问道:“小姐,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林明玥说:“嗯,被吓醒了。” 林明玥睡的这屋子里没有炕,只有一个红木雕花床,紫苏上夜时候习惯睡在旁边的一个湘妃榻上,一般林明玥有什么动静,她便知道了。 林明玥继续说:“又吵醒你了吧。” “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呢。”紫苏轻声说,一边点了灯。 林明玥招招手,紫苏便坐在她床边,林明玥说:“我不太睡得着了,陪我说说话可好?” 紫苏说:“小姐吩咐咱们自然照办。” 林明玥笑了笑,说:“干脆你过来陪我一块睡吧。” 紫苏回去抱了被子,铺在林明玥外边,问道:“小姐有心事儿吧。” “昨儿个祖母带我去见了两个人,青蕙和青黛。” 紫苏惊讶:“青黛回来了?” “嗯,她丈夫,去世了,我想让她去聪哥儿那屋。”林明玥说。 紫苏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又接着说:“我刚来府里的时候,最早熟识的便是青黛姐姐,比我们大些,生得又好,人又爽利,事事都能做得妥帖,我和素梅本是二夫人身边的三等丫鬟,青黛姐姐事事提点我们,犯了错也帮我们兜着,二夫人很喜欢青黛姐姐,大事小情都让她去办。夫人让我和素梅来伺候小姐,没多久夫人就去世了,青黛姐姐哭得跟什么似的,就差随着夫人一起去了,老夫人见她不错,本是想把她带到京城去,她说要给夫人守孝。后来,后来的事小姐你也知道了,老夫人前脚走,谢姨娘后脚就把青黛姐姐嫁出去了。” 林明玥说:“青黛与我都说了,她丈夫虽看着那样,可人是极好的,青黛说她要为夫人守孝一年,那人就随着她一起守,说家里有一口饭都会给她吃,只可惜,好人命不长。” 紫苏叹口气:“青黛姐姐的命也太苦了,不过,也是好事,趁着年轻,再嫁个男人便是了。”大周并不禁守寡的女子改嫁,因建国初,很多军士的遗孀都不好安置,太祖皇帝便亲自下旨给一大批人办集体婚礼,人人都夸皇帝宅心仁厚,心系天下。是以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丑事,很多年轻的寡妇也能寻到不错的男人。 林明玥说:“这事你帮我留神着,看看外院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再去求了祖母。” 紫苏掩嘴笑:“小姐才多大点,就关心起别人的婚事来了。” 林明玥难得一脸严肃:“那可不是,别说青黛了,你们几个的婚事,我也得从现在开始留意着,府里不是这几日要放出去丫鬟婚配吗,我得好好看着点。” 紫苏推了林明玥一把:“小姐好没正经,我才不愿意嫁出去呢,这里好吃好喝的,小姐老夫人待我们都不错,况我又无父无母……” 林明玥搂住紫苏,说:“你放心,我听着祖母的意思,今年差不多就要搬到京城去,到了京城我便帮你找人去!” 紫苏低头说:“京城那么大,哪就那么好找。” 林明玥切了一声,说道:“都说你聪明伶俐,怎么到这里就笨了呢,你爹姓氏名谁,那年额进士,一查便知,每年都有名单的。” 紫苏看着林明玥,眼里都是希冀的目光:“真的吗?小姐你没骗我?” “从小到大我什么事不跟你说啊,骗你干什么。”林明玥安慰她。 紫苏又问:“可为何你还是看着忧心忡忡的。” 林明玥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说:“我是担心这个家,到了京城,还不定会有什么事。” “最近谢姨娘不是挺安生的。” “越是安静就越会有更大的风暴,你不觉得每次下大雨之前都会特别安静吗?”林明玥说。 紫苏似懂非懂,靠在枕头上说:“小姐,我觉得你懂得好多。” “咱俩都是没娘的孩儿,可不得事事自个儿来,就不知道聪哥儿能不能如我们这般。”林明玥又叹了口气。 “小姐,你想得太多了,会伤身子的。”紫苏说:“你夜夜都睡不好。” “由不得我不多想,我那哪是睡不好啊,我见天半夜都要起来喝水,放心,我不会死那么早的!”林明玥心说,我都活过第二回了,阎王爷没那么容易要我的命的,我还得帮你找到父亲,查到二夫人当年的死因呢。 早上起来的时候,紫苏推开窗,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而来,还没等林明玥诗兴大发,孙东婷就带着四个丫鬟,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九儿,你才起来啊,我都练了一套剑了。”孙东婷一脸鄙视。 林明玥一时语塞,紫苏说:“昨儿个又打雷又下雨的,小姐没睡好。” “昨天下雨了吗?”孙东婷表示怀疑。 她的大丫鬟轩辕笑着说:“我们小姐睡着了,就是天塌下来也醒不了。” 林明玥说:“你一大早的来找我,还带着这么些东西,怕是有事求我吧。” “哎呀,也不算求啦,我娘说,来做客,要给家里小姐妹带土仪,还让我挨个送过去,咱们家里的姐姐们我又不熟,我就和你好,就找你来带我去。”孙东婷说。 林明玥微笑着,看来孙张氏对她的教育还是不错的,孙张氏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憨厚,还有点咋咋呼呼的,但心里很有算计,是以京城的贵妇,多数与她交好。她是孙东婷母亲嫡出的妹妹,自愿嫁到孙家来,和铁汉柔情的孙毓谦倒是很和睦,嫁过来七八年连生了两个儿子,自己没女儿,对孙东婷喜欢得不行。想到这,林明玥腹诽到,一样是嫁到姐夫家,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孙东婷看着林明玥在那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成是不成,你到给个话儿啊。” “急什么啊,这才什么时候,来跟我吃了早饭再说!” “你不说我倒不觉得,还真饿了。”孙东婷说。 第十八章 发威 吃完了早饭,林明玥和孙东婷把要送出的东西分好,把林明玥的四个丫鬟也叫上,每人拿一份,到了各位姐姐的院子,只要拿东西的那个进去就好。 俩人先去了大房,大夫人还在养病,她身边的妈妈带着林明玥和孙东婷挨个去三个小姐院子里,三小姐四小姐比她俩都大不少,只收了东西,送了回礼。还没到六小姐林明珊屋里,就听到小丫头和中年女人吵架的声音。 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妈妈打量着我们小姐好性儿,就跑到小姐这来死缠烂打,有本事去求了老夫人啊。” 中年妇女说道:“我与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蹄子说话,仔细我回了夫人,把你拉出去。” 林明玥听得还有若隐若现的呜咽声,孙东婷刚要说话,被林明玥拦住,屏息听着。 那个中年仆妇又说:“姑娘,虽说你不是太太生的,可在这家里,那个姑娘不照顾着自己的奶娘?偏只你的丫鬟金贵,舍不得放出去?我整日里管着姑娘的吃食,现在物价贵,平日姑娘要吃什么,少不得自己贴补,我因看着姑娘是我姐姐奶大的,也就跟我姐姐的姑娘一样,也就不跟姑娘计较了,今日不过是想让姑娘行个方便,姑娘推三阻四不说,还放小丫鬟来骂我,我的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林明玥也忍不住了,在门外高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奴婢,哪有这么跟姑娘说话的!” 早有六小姐的丫鬟出来掀开帘子把林明玥让进去,进去一看,一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在跟六小姐说话,旁边还站着一个正在哭的丫鬟。紫苏在她身后说:“这是六小姐奶娘的妹子杨槐家的,旁边那个是她闺女,原在谢姨娘那当差。” 林明玥和孙东婷先给六小姐福了礼,便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杨槐家的看,好一会,才说道:“你是谁家的奴婢?谁教你这样和姑娘说话的?” “我,奴婢是在厨房做事的。”杨槐家的毫无惧意,自顾自坐在个椅子上跟林明玥说话。 林明玥啪的一拍桌子:“谁让你坐着跟我说话的?这般没规没矩,我替六姐姐好好管教管教。”说着看向孙东婷,孙东婷也说:“赤霄,去给她两个嘴巴。”赤霄是孙东婷身边功夫最好的丫头,本就是出身武学世家,受了孙家的恩,才来给孙东婷当丫鬟,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不干活的,其实就是孙东婷的私人保镖。 赤霄立刻应了,过去就跃跃欲试的打算大开杀戒,林明玥本是想吓吓她,杨槐家的居然闹了起来:“反了反了,我又不是你的人,凭什么打我?我去回了大夫人和谢姨娘……”话还没说完,林明玥就说:“给我打!” 赤霄真的抡圆了一个嘴巴上去,把杨槐家的打得一个踉跄,二话不说,把她胳膊反扭过来,一脚踹在腿窝上,杨槐家的扑通就跪下了。 六小姐被吓了一跳,连忙说:“妹妹息怒,仔细打坏了人,她,好歹也是我的长辈。” 六小姐的丫鬟春雨急急的说:“九小姐打的好,这婆子见天的来小姐这打秋风,自己吃酒赌钱,小姐这丢了好些个东西都没处找去,今儿个竟然要让小姐出找个丫鬟配出去,好让她闺女留在院儿里,还说让六小姐以后把她闺女送到大少爷那!呸,当我们不知道你那点子龌龊想法,不就想着让你闺女攀高枝儿吗!” 林明玥在紫苏耳边说了几句话,紫苏出去了,见紫苏出去了,林明玥站起来说:“杨妈妈,你说,我打你,是对还是不对?” 杨槐家的是被吓坏了,早就听说这位九小姐不是善茬,可没想到,说动手就动手,不管不顾的,寻思半天,哼哼唧唧的说:“奴婢挨了打,还得说违心的话吗?” 林明玥微笑着说:“那就给我接着打!” 杨槐家的立刻磕头求饶,赤霄这一巴掌下去,她脸都快歪了,嘴里喊着:“九小姐饶命,九小姐饶命,六小姐你救救我啊。” 六小姐刚要说话,林明玥便说:“六姐姐,不是我狠心,我在外头就听着这婆子说的话就不三不四,姐姐多好的人,平白的被这些个刁奴欺负,坏了名声,往后还怎么在府里立足!”又转身对杨槐家的说:“你给我听好了,把你说的,什么为姑娘垫上的钱算出账目来,有一分不对,我立刻回了老夫人,把你连你闺女一块撵出去!仗着自己有什么人撑腰就敢在小姐面前撒泼耍赖,在我这,你就是一个死!” 杨槐家的也不傻,听明白了林明玥说的话,一直跪在地上磕头。 林明玥说:“六姐姐你看看,这奴才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你是打量着六姐姐好性儿,就任由你们揉搓?往日我在后院养病,管不得这许多事,现如今我既然出来了,你就该知道!我来说说你今日的罪,第一,你是灶头上伺候的媳妇,奶过六姐姐的又不是你,你见天的跑来这算什么?耽误了你的差事,少不得要赖在六姐姐头上。第二,六姐姐是你的主子,还跟你姐姐的闺女似的,你也有这个脸说,六姐姐的母亲是大夫人,难不成你还打算着认大夫人当姐姐不成?让老夫人听见了,一顿板子就发出去。第三,六姐姐是你的主子,不是你家姑娘,咱们林府的规矩,伺候过老人的老妈妈才有训小姐的权力,你算什么东西?第四,污蔑小姐,六姐姐屋里丢的东西想必不在你家就在当铺吧,你当我们都是傻的?在家自然就搜出来,有当票去当铺一问便知。” 六小姐和孙东婷都被她这一套一套的说愣了,林明玥发了一通威,觉得神清气爽,紫苏总算是回来了,跟林明玥汇报说:“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她家查了,赃物和当票都已经被送到老夫人那了,老夫人让把人送过去,另,老夫人有话对刘小姐说,老夫人说,你母亲身子不大好,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六小姐听了这段话,不免掉下眼泪来,她亲娘是大夫人的丫头,一贯老实本分,大夫人做主给她开了脸,大老爷经常在外头做生意,红颜知己自然不少,对六小姐的亲娘也只是面子上的,自从六小姐出生后,就没怎么受宠过,大夫人身体一直不好,也顾不上别人,母女俩一直默默无闻的过日子,六小姐也只盼着老夫人能给她说一门不错的亲事,以后母女俩有个依靠。 家里人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六小姐这些年来受过不少委屈,稍微有些面子的仆妇都敢来逼迫她,可见她平时的日子,林明玥也知道今天自己闹得过分了,可不这么闹,第一,六小姐的名声怕就是会被这婆子毁了,第二,这事也是成了,往后还不定有多少人来闹事。 六小姐知道林明玥的苦心,把杨槐家的送走之后,拉着她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三个女孩在一块说了会话,林明玥和孙东婷就告辞了,临走时候,六小姐还给了她一盒玫瑰芙蓉糕,说是新采下来的玫瑰花做的,香甜可口,让送去与老夫人吃。 林明玥带着孙东婷去了五小姐七小姐处,只有五小姐一个人在,说七小姐早就出去了,也没什么话可说,就随便说了两句。 等到了八小姐那,八小姐穿戴整齐正要出去,一问,原来是要去找姑奶奶请教,三个人便一路回来,姑奶奶和老夫人正在逗聪哥儿玩。 林明玥一回来,蓉蓉便在她脚底下打转,林明玥抱着她去给老夫人和聪哥儿玩,聪哥儿看到蓉蓉就笑开了花,林明玥索性放下狗狗跟他玩,还提醒萱草,小心别磕了碰了。 孙东婷把点心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笑盈盈的让大家一块来吃,聪哥儿的乳母也拿了一块,一点一点的掰给聪哥儿,聪哥儿看着大家都在吃,非要闹着自己吃,乳母便拿了一块给他了。 孙东婷笑着说:“九姐姐今日好厉害,一屋子人都被她镇住了,往后一定是个厉害的河东狮!” 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说:“我们婷儿一向是爆炭性子,今儿可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了吧。” 林明玥刚要说笑,听到聪哥儿一声惨叫,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跑出去,看到聪哥儿倒在地上,蓉蓉扑在他身上,正要咬他的手,聪哥儿的头被台阶碰了一下,已经是见了红。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说着:“把那畜生拖出去打……”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二老爷和谢姨娘闻讯立刻就赶到乐天斋,谢姨娘本以为会看到乐天斋乱成一团,到了却看到整个乐天斋很是平静,从小姐到丫鬟全无慌乱,早有林明玥的丫鬟领来了大夫,聪哥儿已经是包扎好了,喂了点吃的,已经被乳母抱回屋睡去了。孙东婷是外人,不好见这些,让丫鬟送回自己的院子。 林明玥守在老夫人身边,听着大夫说病情,老夫人见自己嫡亲的孙子出了事,一时急火攻心,不省人事,大夫已经施针了,林明玥还在问:“我老祖母今日里还常喘,气也不顺。” 邹大夫慢条斯理对着林明玥说:“老夫人是肝火旺,须得疏疏肝气,清清血热,平日里也好心平气和,肝气顺畅了,肝气顺畅了,肺气自然就不会被憋着,喘气就能正常了,肺气通达,这样才好。” 看见二老爷来了,林明玥赶紧福礼:“父亲。”看到身后的谢姨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姨娘也来了。” 二老爷见林明玥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好受了些,可老夫人还在炕上躺着,双目紧闭。刚问向身边的人,都说是九小姐的狗伤了五少爷,老夫人被气晕过去了。 邹大夫开了方子,让照方子抓药,又提点不能再让老夫人气着了,林明玥一脸黑线,这阵子,林府请大夫请的确实也有点频繁了。 自有丫鬟婆子去抓药熬药,二老爷一脸严肃的把林明玥叫出来。 第十九回训狗 二老爷和谢姨娘闻讯立刻就赶到乐天斋,谢姨娘本以为会看到乐天斋乱成一团,到了却看到整个乐天斋很是平静,从小姐到丫鬟全无慌乱,早有林明月的丫鬟领来了大夫,聪哥儿已经是包扎好了,喂了点吃的,已经被乳母抱回屋睡去了。孙东婷是外人,不好见这些,让丫鬟送回自己的院子。 林明月守在老夫人身边,听着大夫说病情,老夫人见自己嫡亲的孙子出了事,一时急火攻心,不省人事,大夫已经施针了,林明月还在问:“我老祖母今日里还常喘,气也不顺。” 邹大夫慢条斯理对着林明月说:“老夫人是肝火旺,须得疏疏肝气,清清血热,平日里也好心平气和,肝气顺畅了,肝气顺畅了,肺气自然就不会被憋着,喘气就能正常了,肺气通达,这样才好。” 看见二老爷来了,林明月赶紧福礼:“父亲。”看到身后的谢姨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姨娘也来了。” 二老爷见林明月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好受了些,可老夫人还在炕上躺着,双目紧闭。刚问向身边的人,都说是九小姐的狗伤了五少爷,老夫人被气晕过去了。 邹大夫开了方子,让照方子抓药,又提点不能再让老夫人气着了,林明月一脸黑线,这阵子,林府请大夫请的确实也有点频繁了。 自有丫鬟婆子去抓药熬药,二老爷一脸严肃的把林明月叫出来。 到了正厅,二老爷坐在底下的太师椅上,也不说话,只端着茶碗摩挲,林明月站在那儿,心里头已经是数了几千个数。 二老爷终于开口说:“那只狗呢?” 林明月说:“回父亲,蓉蓉被我派人关起来了。” 二老爷厉声说:“还不拉出来打死!好好的女孩儿家,学什么不好,学那些个纨绔子弟飞鹰走狗,平日里老夫人宠着你我不睁只眼闭只眼,今日里这小畜生闹出这档子事,你还想护着它?” 谢姨娘在二老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二老爷一把摔了茶碗,茶水溅了林明月裙子上都是,一旁的丫鬟婆子早就都跪下了,林明月也要跪下,谢姨娘却拦住了,说:“地上都是碎皮片,仔细伤了。” 二老爷欣慰的看了一眼谢姨娘,继续说:“九小姐好大的气派,我可听说今儿早上你在你六姐姐那发了好大一通的威,连大嫂的人都敢打,还读书,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看你,有一分半点像个大家闺秀吗?你娘……”说到这里突然语塞了。 林明月抬眼看了看谢姨娘,她秀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低下头轻声说:“父亲教训的是,九儿知错了,任凭父亲责罚。” 二老爷气还没消:“我哪敢责罚你啊。” 林明月倔强的说:“父亲,并非是九儿要辩白,六姐姐那的事儿等祖母醒了,父亲自可去问祖母,至于蓉蓉的事……” “蓉蓉是谁?”二老爷问。 “是我的狗。” “你起得好名字!”二老爷都有点哭笑不得。 林明月说:“求父亲暂留它半日性命,好歹让女儿跟它道个别,女儿在小院里三年,都是它陪在女儿身边的,女儿……实在舍不得!”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谢姨娘在旁边说:“九小姐宅心仁厚,可那畜生着实不能再留了,你若是不忍心,我就替你处置了便是。” 林明月不理她,继续哭:我记得有天晚上下大雨,我怕极了雷声,可袁妈妈病着,丫鬟们也都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们只会一块哭,是蓉蓉从外头跑进来陪着我们,爹,您常说知恩必报,蓉蓉在您看来,不过是个畜生,可在我这,却是我的患难之交啊。” 一旁的萱草也跪着哭道:“老爷,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今儿早上出来的急,忘了给蓉蓉喂食,想是它饿了,便去抢五少爷的点心。” 林明月自从出事起,就觉得此事非常奇怪,蓉蓉是京巴,早就被外院的人训好了的,平日里脾气好的不行,随便聪哥儿拽胡子拽尾巴都乐呵呵的从来不会急眼,吃东西也是斯斯文文的,也没见它怎么闹,今天怎么就会扑了聪哥儿呢? 那边谢姨娘还在说风凉话:“九小姐还真是有意思,对人都下得去手,对个畜生却如此善心,真真难得,老爷,那小畜生早晚是个祸害,不如尽早除了吧。” 谢姨娘又这般胡搅蛮缠非要把蓉蓉打死,这里头有她什么事儿啊,难不成就因为狗狗取了和她一样的名字就非得打死?不对,今天的这些事儿都透着蹊跷。 那边又有丫鬟来,说聪哥儿醒了,又哭又闹,谢姨娘心疼的不行,说:“喂点牛乳丸,老爷,还是我过去瞧瞧吧。” 二老爷点点头,谢姨娘翩然而去,林明月脑子里却电光火石一般,抬头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旋即又哭道:“爹,女儿长这么大从未求过爹爹,今日,女儿求求爹了,且留蓉蓉半日性命吧,女儿,是真舍不得……” 二老爷也被弄乏了,正巧那边说老夫人也醒了,这事就暂时不说了,林明月吩咐萱草:“把蓉蓉关起来,吃的喝的都不许给。”又把紫苏叫来,耳语几句,紫苏转身出去。 老夫人面色还有些发红,不过说话已经没事了,靠在枕头上问:“聪哥儿呢。” “聪哥儿好着呢,刚睡醒。”孙妈妈说。 林明月继续说:“谢姨娘去看他了。” 老夫人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就来了斗志:“让她回去,不许见我的聪哥儿。”又看着二老爷说:“你是明日就得启程的人了,我没大事,歇歇便好,你的事要紧。” 二老爷说:“娘这是哪儿的话,大不了我再请个三两日假,等母亲大好了再去也来得及。” 老夫人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我都听孙妈妈说了,九儿临危不乱,布置的不错,虽然是她的狗惹的事,也算功过相抵了,你这个做爹的,训两句就算了啊。” 二老爷说:“九儿这丫头,我已经训过了,还不快来给祖母赔罪!” 林明月可怜兮兮的走到老夫人身前,跪下磕头:“是孙女的不是,惊着了祖母,求祖母责罚。” “快起来快起来,你也吓了一跳吧,可怜见的,才八/九岁孩子,哪见过这个。”老夫人还是宠着林明月的。二老爷见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让老夫人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再处置那个小畜生,母子俩闲聊了几句,老夫人便让二老爷回去了。 林明月见丫鬟端来了药,便接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老夫人,老夫人笑道:“我哪就这么金贵了。” 林明月低眉顺眼的说:“都是孙女的错,祖母不要怪我,蓉蓉,刚才爹要打死蓉蓉,我拦着没让,爹爹有些不悦。” 老夫人问道:“平日里那狗也是挺老实,和聪哥儿经常一处玩,今儿个怎的就忽然发了狂?” 林明月定了定说:“祖母,这里头怕是有大文章,紫苏,你来说。” 紫苏说道:“刚才小姐派我去问了,今儿早上您处置的那个媳妇,叫杨槐家的,面上是在大夫人那的厨房,可也经常做了点心食物的送去谢姨娘那,日日都有人看见。” 林明月接着说:“一会我把蓉蓉带来,祖母一看便知。” 萱草把狗抱来,蓉蓉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垂头丧气的,也不敢跑过去卖萌,只是在地上趴着。 萱草拿起一块糕点,在蓉蓉面前试探,蓉蓉毫无反应,她又换了另一块淡红色糕点,这下蓉蓉跟疯了一般,跳着脚要抢萱草的糕点。老夫人见了,心里不由得盘算。 林明月也跳下炕,拿了同样的点心,蓉蓉又是飞扑上去,林明月闪身躲开,点心落在地上,蓉蓉三口两口便吃掉了,再给它其他东西,她也只是闻闻,没有吃。 林明月说:“祖母,您可看明白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蓉蓉不是去咬聪哥儿,是要吃这点心。” 林明月拿起一块给老夫人看:“这是玫瑰芙蓉糕,杨槐媳妇说这是新打出来的玫瑰花做的,她便偷拿了一盒子去给六姐姐,紫苏刚才问了,说这些个点心是要等老夫人待客的时候用的。” 老夫人脑袋里一个炸雷,待客?若是秦王妃来乐天斋做客,必然会上这道点心,到时候蓉蓉一发作,伤了秦王妃,后果不堪设想。 林明月说:“我想,这幕后之人定是趁祖母回来那天,把我的蓉蓉带走,狠狠地训教了一番,让它见了这玫瑰芙蓉糕就发疯,然后就专等着秦王妃或其他什么人来咱们家的时候,把这糕点端上来,到时候,吃的人怕是都不能幸免,虽然蓉蓉伤不了什么人,可它毕竟是我的狗,又养在祖母屋里,往后,我的名声,祖母的名声,就都不言而喻了。” 见老夫人频繁点头,林明月接着说:“这人真是好毒辣的计谋,可她没料到,今儿个早上杨槐家的为了去找六姐姐办事,就顺手牵羊拿了点心,六姐姐为了谢我,更是把点心原封不动的给了我,我又拿回来给聪哥儿吃。其实这事也没证据,事发后,只要把狗打死了便都好办了,所以,她一意非要立刻马上的把蓉蓉打死。” 老夫人说:“听你的话,已经找到那幕后之人了?” 林明月说:“除了那位,还会有谁?” 第二十回午饭 谢姨娘才到聪哥儿屋里,那边就闹上了。起因是谢姨娘进了门,聪哥儿很久没见谢姨娘,张口就叫了一句娘。 青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柔声说:“聪哥儿,这位只是你姨娘,不能叫娘的,小少爷如今还小,长大了怕会叫人笑话的。” 堵得谢姨娘差点气结,偏又挑不出什么错,便又去挑拨离间。谢姨娘笑笑,说:“我听说聪哥儿伤了,立马就赶来了,唉,瞧瞧这么大点的孩子,偏偏要受那畜生的气。聪哥儿,你都不晓得,你姐姐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让把狗打死呢。” 聪哥儿似懂非懂,问道:“打死?为什么?” “都是九小姐的狗不好,它是要咬你啊,聪哥儿,走,跟姨娘去求了老夫人,咱们一块把那畜生打死,给你出气,哎呦,我看着都心疼……” 青黛这才第一天上岗,非常明白林明玥把她安置在聪哥儿屋里的苦心,立刻就跳脚骂道:“你是那阴狠毒辣的人,不要平白辱没了哥儿的名声,你自己怎么不去求了老夫人,怕是老夫人连门都不让你进吧。”从前青黛就是以长得美嘴毒出名的,本就不怕谢姨娘,现在已经是媳妇,又算是老夫人的人,更是毫无忌惮,荤的素的都敢往外骂。 谢姨娘眼都不抬。说:“一个奴婢,也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我呸!说好听点你是姨娘,说不好听点还不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谁又比谁高贵,正经人家的小姐,你去打听打听谁去给人做妾,我虽嫁了个死鬼男人,可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立身不正还敢来教训哥儿,好大的脸面!”把个谢姨娘说得一脸不悦,甩袖而去。 玲珑一字不落的学给老夫人和林明玥听的时候,老夫人笑得直喘气,直说:“这丫头说的话,真是字字诛心,难为她。” 林明玥也很佩服她,昨晚上见她的时候还祥林嫂俯身,哭哭啼啼的一副西子捧心状,今儿就火力全开,这角色转换也稍微有点快吧。这样也好,有了聪哥儿,还有谢姨娘日日让她去恨,可以尽快从伤心里走出来。 老夫人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明玥说:“捉贼拿赃,咱们且等一等,蓉蓉自会带咱们去找人。”既然你有本事训狗,那狗也会认你,这才是她非要打死蓉蓉的原因。 老夫人叹口气,说:“如果你娘当年有你的心思,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去了。原先我只当你年少荒唐,后来略想一想,你做事从来都不是没成算的,哪怕再闹再顽劣,也不曾闹到我和你父亲头上,在我们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想是你娘给你日日在你耳边叨念谢姨娘的事,你是很到骨子里了。” 林明玥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她醒过来的时候,二夫人已经死了三四年了,只是低下头去,老夫人以为她在伤心,继续说:“恨悠悠,怨悠悠,总得有个头儿,我们吃斋念佛的人本不该说这种话,你恨她便要恨出个名堂来,不能只是小打小闹,我原来看着,你这性子和你娘如出一辙,藏不住事,一点就着,现在看来,是收敛了不少,记住,表面上厉害也好,伏低做小也好,都是为了藏着心里头的,若是心里头的也被人看出来了,你就永世不翻身。” 林明玥点点头,说:“孙女知道了。” 孙妈妈看祖孙俩聊得差不多了,过来问:“晌午快到了,夫人可要用午饭?想吃什么?” 林明玥说:“祖母,今儿个的饭就我来筹备吧,一准儿让您吃的满意。” 老夫人含笑应允了,林明玥便翻身下了炕,欢快的跑去小厨房。 孙妈妈略带欣慰的说:“小姐长大了。” 老夫人这才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这样,我也对得起她娘了,当初,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害了她,害了沛蓉。” 孙妈妈却露出了与平日里和善面孔迥异的狠毒表情:“不,夫人,这不是您的错,二夫人是年少情深,可谢姨娘……都是她自作自受,若不是她起了攀附之心,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又怎会……哎!” 老夫人说:“本来我还可以再有两个孙子的。” 窗外,还没走远的林明玥听得似懂非懂。她娘小产过一次,这她是知道的,可老夫人说的两个孙子,肯定不只是二夫人流产的那个孩子,难不成,二老爷除了谢姨娘,身边还有过别的人?又或者,谢姨娘也曾经没了一个男孩?这件事,会不会就是二夫人做的呢?不对,攀附之心,伤风败俗之事,是谢姨娘没进门前,就有了孩子吧。 这实在是太劲爆了,不是说,是二夫人设计了谢姨娘,让她屈居妾室入门的吗?这姐妹俩之间的恩怨,足够拍个电视剧了,名字就叫,爱上同一个男人,或者,爱上同一个渣男。 林明玥蹑手蹑脚的往小厨房走,本来就跟在身后的玲珑说:“小姐,咱们今儿个吃什么?” 林明玥说:“吃点清心去火的吧,我怕我一会子也得上火。” 林明玥指挥着厨房的管事,大家都称之为周媳妇的,忙里忙外,预备了一堆清热解暑的食物,苦瓜,莲藕,鱼,豆腐,熬了一份乌梅茶,加了桔梗,甘草,酸甜可口。 老夫人被孙妈妈扶着下地走走,看着林明玥带着自己的丫鬟鱼贯而入,捧着一道道的菜品。 林明玥小嘴很利落,挨个介绍:“这是桂花糯米藕,这是苦瓜酿山楂,鲫鱼豆腐,这是上汤白菜,玉米烙,山药红豆糕,祖母,这个更好看,不过还没起名字。” 老夫人定睛一看,是一盘花形状的东西,中间是黄色的花心,外边是五个花瓣,颜色从浅红过度到深红,很是漂亮,问道:“这又是什么?” 林明玥说:“黄色的是玉米和豌豆黄,浅红的是玫瑰汁子拌的糯米,往外的是山楂,红豆,枣子,都是碾成泥儿的,可好吃了,祖母快来尝尝。” 老夫人坐定,孙妈妈为她布菜,笑着说:“咱们小姐真是好巧的心思。” 林明玥想着,老夫人这几天事儿多,天儿又热,食不下咽,平常的食物也只是偶尔夹几筷子,也就是汤汤水水的还能喝点下去,便绞尽脑汁做了一桌子讨巧又好看的菜,冲着新鲜,老夫人也会多吃两口。 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苦瓜,发现做得也是别出心裁,切成圆环状,里头填了绊了柠檬的山楂,撒上蜂蜜。初入口时,先是蜂蜜微微的甜味,接着是山楂的酸味,快要咽下去才是苦瓜的清爽,老夫人连吃了三个,赞不绝口:“这个好吃!” 旁边跟着的周媳妇笑着说:“谢老夫人夸奖,这个啊,还是九小姐跟我一块下手做的。没想到,九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起事来比我那个几个丫头都利索呢,最难得的是这份心思,不枉了老夫人一番教导!” 老夫人听得周媳妇恭维,也挺高兴,让丫鬟赏了她两身衣服,十两银子。 林明玥在一边扭来扭去,说:“孙女不依,我也做了,怎么就没有赏?” 老夫人笑着说:“你还敢跟我来要赏?这吃的喝的不都是我的,你就是拿我的东西来装乖卖巧,伶俐不死你!” “祖母好偏的心眼!”林明玥对自己装出来的一副年幼无知样很是鄙视,可还不得不装。 老夫人喝了两口乌梅茶,也觉得甚好,说道:“你就不要装了,我这替你准备了好东西,你手底下的丫鬟来来去去就着四个,我着意替你再挑几个。” 林明玥说:“我觉得她们四个挺好,再说,还有青蕙呢。” 孙妈妈说:“小姐这话就不对了,你看看,咱们家的小姐们哪个不是身边十几个丫鬟的,近的说八小姐,身边大雅小雅风儿颂儿四个大丫鬟,还有静姝,静言,子衿,采薇四个二等丫鬟,一个乳娘,一个管事妈妈,还有洒扫粗活丫头仆妇不计。远的说孙小姐,那四个大丫鬟,六个小丫鬟,妈妈四个,其他的也只比咱家多,不比咱家少。” 林明玥摇头晃脑的说:“李商隐说,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咱们家家大业大,可也不能太奢侈了不是。” 老夫人被逗笑了:“瞧这小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还知道勤俭了,阿弥托福,你这是见了西瓜丢了芝麻,一个丫头能多少银子,你吃的一顿饭,就顶的上这群丫头好几个月的例银呢!” 林明玥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老夫人说:“再给你加四个小丫鬟吧,个人有个人的差事,你看萱草,每天得管你铺床叠被收拾东西,还得记得给你喂狗,哪忙得过来。” 林明玥说:“那就都听祖母的吩咐。” 老夫人很满意,继续品着自己的乌梅茶。 第二十一回偶遇 林明玥本想睡个午觉,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叫来萱草,问道:“蓉蓉怎么样了。” 萱草一脸的不忍:“饿了半天了,小姐连水都不让给,蓉蓉也太可怜了。” 林明玥说:“饿一天两天没事,关键是能救它的命。” 林明玥又想了想,干脆翻身起来,反正都是睡不着,干脆去找八小姐商量怎么办游园子的事,刚才老夫人晕倒,怕乱,就没让大家来。八小姐和姑奶奶一说起话来就是半天,中午应该会在姑奶奶那边吃饭,现下估计也在。 林明玥叫道:“紫苏,青蕙,跟我去安乐堂。” 安乐堂离乐天斋很近,出了院子右边就是,林明玥边走边问青蕙:“我娘原来主持中馈的时候,也是你在一边帮着的吧。” 青蕙说:“是的,夫人那时候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夫人小产过一次之后,身子就不大好,三夫人就接了这个担子,那时候夫人还把奴婢派过去帮她的。”三言两语,说清了她原先在二夫人理家时做的事,青蕙果然是个聪明的。 林明玥又问:“办个宴席游园子之类的事,你也办过的吧。” 青蕙笑着说:“这个自然,奴婢驾轻就熟的。” 林明玥满意的点点头,到了乐天斋,果不其然,八小姐在和林锦英请教学问。 林锦英说:“考试之法始于汉文帝十五年,各郡国查贤举能,考试也是注重佐国康之论,而不是空言浮文。唐用诗词歌赋,宋代则是分开,有诗赋和经义之分,元则以经义为主,题多出于《四书》,从朱子解。前朝从之,本朝亦是如此。” 八小姐说:“此正是侄孙女觉得不妥之处,王充说,案圣贤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庄子也说,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朱熹注四书,曲解甚多,天下著书者万万千,难道只有朱子的一家之言才是对的?” 林锦英抚掌而笑,说:“周程张朱者满口道德,心里头想得却是身居高位,然后大把银子就到手了。等他们银子也有了,名声地位也有了,依然是满口仁义道德,为的是什么?” 八小姐回答道:“无非是为自己辩白,怕别人再来抢他的罢了。” 林明玥听了一会,觉得这祖孙俩还真是有意思,一通贬低程朱理学,果然是读书人,便说道:“二位女才子,可辩完了?” 林锦英笑道:“哟,快看,咱们家的泼皮破落户来了。” 林明玥给林锦英和八小姐行了礼,问道:“你们二位聊得这么开心,可看见我在那听了半天了?” “聊在兴头上,谁还顾着看你啊。”八小姐说。 林锦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儿啊?” 林明玥叫了紫苏,紫苏从篮子里拿出两盅茶,递给林锦英和八小姐。林明玥说:“这是我今儿个新泡出来的乌梅茶,专门拿来给姑奶奶和八姐姐尝尝,最是消暑去火的,姑奶奶要是觉得好,我就日日派人送来。” 林锦英说:“没来之前,你祖母跟我说,你可是泼辣性子,最是桀骜不驯的,可如今看来,很是乖巧啊。” 八小姐说:“这是在长辈面前,您可没见她发威的时候,我听说,那个婆子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明玥很同意这句话。 林锦英正色道:“你厉害也好,泼辣也好,都要占个理字。站住了理,你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林明玥低头说:“侄孙女受教了。” “想必你来了也是来寻我的。”八小姐说,“定是为了那游园子之事,我今日也打扰姑奶奶半日,也也该告辞了。” 林锦英摆手说:“无妨,你常来和我说说话,省的我一个人儿怪寂寥的。” 林明玥说:“那我以后也常来可好?” 林锦英说:“那敢情好,这茶不错,你也不用日日让人送来了,我派个丫鬟过去,跟你好好学一学,回来给我做就是了。” 林明玥说:“是。” 八小姐和林明玥拉着手出来,八小姐说:“咱们索性去园子里看看,哪个地方好,哪个地方不好,咱们看了便知。” 林府的后花园,进门便是一座假山石,白石嶙峋,斑斑点点的苔藓,还有泉水从中涌出,挡住了后面所有的风景,林明玥想着,便学了句红楼梦里的话:“非得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才能想出这个点子。” 八小姐说:“说的是,我懂事之后,也觉得这个甚好。” 两个人绕过假山石,看着园子里的景色,树木繁盛,郁郁葱葱,一道活水淙淙而去,几处小径,草地上也是大片大片的各色花朵,雕栏玉砌,朱檐灰墙,远处有几栋小楼竟然是暗红色的砖房,大周开了海禁,外国人来的就很多了,什么英吉利,法兰西,这座园子想是也有外国的设计师参与。 八小姐拉着林明玥顺着水往前走,转过一座房子,豁然开朗,水流汇成一个池子,池中立着一座红顶的亭子,白玉栏杆,雕着麒麟等灵物。三面临水,一面靠山,只有一座小桥与陆地相连。 八小姐说:“这地方就很好,只不过,上次秦王妃来的时候,咱们就在这吃的饭。” 林明玥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可以在亭子边上围上幔帐,请人在船上唱戏说书,八姐姐觉得可好?” 八小姐点点头,说:“不错,小雅,先记下来,咱们再往前看看。” 林明玥抬头看见那几幢小楼,突然说道:“咱们可以在楼上设宴啊,楼上又宽敞,窗子一开也凉快,一低头就能把整个园子的风景尽收眼底,岂不妙哉!” 八小姐也同意:“嗯,不错,咱们可以趁着天还凉快,游一会园子,转一圈,便到楼上开宴席。” “如此甚好,甚好。”林明玥说。 八小姐和林明玥找了一处石桌石凳,坐下,让青蕙也跟着坐下,青蕙推迟几次,也就坐下了。 林明玥问:“宴客单子祖母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差菜品了。” 青蕙说:“一般这样的宴席都是在外面订的,咱们家没那么多人,乍然开了好几桌的宴席,怕灶上忙不过来。城里几家馆子都是不错的,小姐要是觉得好,我便派人去取菜单。” 八小姐说:“这便是了,咱们拿来菜单细细查看一下,也可以一家订寄到招牌菜。”说着推了推林明玥:“你那堆鬼点子,也都拿出来吧,你也列个单子,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菜品,也好给咱们林家长长脸。” 林明玥假意起身说:“是,都听把小姐的吩咐。” 两个人正嬉闹着,不远处却走过来两个少年,待走进了才看出来,正是秦王妃的两个儿子,一个身着月白锦袍,一个身着石青锦袍,头上皆是一样的白玉莲花冠,头发高高束起。这两位倒很少穿得富丽华贵,乍看上去只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林明玥和八小姐起身福礼:“给小王爷请安。” 高元成没说话,高元和笑眯眯的说:“哪来的那么多虚礼啊,你们俩是老八老九吧。” 林明玥说:“是,我是老九,这是我八姐姐。” 高元和毫不客气,自顾自的坐下了,说:“你们家姐姐妹妹的可真多,我们家就一个姐。” 林明玥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一直没说话的高元成说:“我们闲暇无事,来逛逛院子,不想叨扰了两位小姐,实属意外。” 八小姐说:“园子本来就是让人逛的,想必二位小王爷在这也实在是闷得慌吧。” 高元和拍手道:“可不就是!我早就说了不来不来,你非得把我拖来!娘不在家咱们不知道多快活!” 林明玥掩嘴笑,哥哥如此的少年老成,弟弟却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抬头,又撞上高元成的目光。林明玥无端端的就觉得这人好奇怪,上次见就觉得怪怪的,这次更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转念一下,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高元和又说:“不知道两位妹妹怎么称呼?” 八小姐和林明玥对视一下,随随便便就问女孩儿的名字,这,也有点太唐突了吧。 八小姐说:“林明璇,璇玑的璇,我九妹妹名唤林明玥。” “是天上的月亮?”高元和问。 高元成说:“林家无论男女都是从玉,想必是另一个字吧。莫不是少昊之神珠?” 林明玥假笑道:“三公子果然饱读诗书,那二位继续逛着,我们俩就告辞了,还要去读书写字。” 八小姐也说:“告辞告辞。” 两个人出了后花园,林明玥说:“大热天的逛什么园子,还那么自来熟。” 八小姐也附和:“就是。” 青蕙笑着说:“我看老夫人和秦王妃的意思,怕是要挑一个和咱们家结亲吧。” 林明玥和八小姐异口同声的问:“真的?” 把青蕙吓着了,连忙摆手:“奴婢就这么一说,可别告诉老夫人去。” 林明玥问八小姐:“你想去吗?” 八小姐摇摇头,问:“你呢?” 林明玥说:“我也不想,可这事儿也不是咱俩能做主的啊。” 两个人都低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二回家族 林明玥才刚从园子里出来,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丫鬟莲花叫住了,说老夫人叫她出来就赶紧回去。 还没进门,就看见院子里站着好些个女孩儿,管调/教下人的周妈妈站在门口等着,林明玥看大太阳底下晒着,招呼道:“周妈妈,带着她们随我进去吧,太阳大,仔细晒坏了。”周妈妈的儿媳妇,就是老夫人小厨房的周媳妇。 老夫人看她进来了,便招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来,早有丫鬟搬了个绣墩,林明玥依偎着老夫人坐着。 周妈妈行了礼,说:“老夫人,这是上回您让挑的小丫头,一共十二个,我都带来了。” 老夫人对林明玥说:“我大概挑了挑,剩下的就看你的眼力了。” 林明玥刚要站起来,又被老夫人按着坐下:“沉不住气。”又对周妈妈说:“让她们四个一拨,上来问话。” 林明玥先是挨个看,眼神躲躲闪闪的不要,太直勾勾看人的也不要,又问,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识字吗,你觉得自己哪样最出色的,大概问了多半个时辰,才挑了四个丫头。 林明玥想着,既然是自己挑,就要挑跟自己脾气和的,丫头们都识字,她很欣慰。林府在对下人的培训方面,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老夫人说:“人都挑好了,你这个当主子的总得起名字吧。” 林明玥先问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你家姓什么啊?” 姑娘说:“回姑娘的话,奴婢娘家姓黄。” 林明玥心里抓心挠肝的,面上还要装出平静:“那你就叫蓉儿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打了一下:“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总不能人啊狗啊,全叫蓉儿吧。” 林明玥只好说:“那让我再想想。”绞尽脑汁的想着,是要文雅点呢,还是要霸气点,要是还从诗经,就跟八姐姐重样了。突然张口就来:“晚晴,你可喜欢?” 小丫头很是机灵,俯身下拜:“晚晴谢姑娘赐名,姑娘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晚晴谢老夫人,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明玥不由得哑然失笑:“快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唱戏呢!” 晚晴笑眯眯的说:“姑娘还真说对了,我们老家就是唱戏的多,我爹从小也学了些拳脚,现就是府上的护院。” 林明玥又给第二个据说很会弄香料的姑娘起名叫,暗香。第三个姑娘小名叫羊儿,说想要个文雅的,林明玥起名叫秋水,最后一个一身文气的姑娘,林明玥问她名字,杜若,林明玥拍手说:“这名字甚好啊,不用改了!” 晚晴是家生子,父亲是外院管采买饮食的,母亲是三夫人陪嫁带来的,从小就聪明伶俐。暗香也是家生子,母亲就专管家里的胭脂水粉。秋水是外头买来的,家里是厨子出身。杜若就更不用说了,爹本是个大夫,爹去世后家道中落,就来了林府。 林明玥嘱咐萱草带她们去熟悉一下规矩,自己就老老实实的拿着字去老夫人那练字,老夫人带着老花镜看书,她便规规矩矩的写字。 老夫人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狗放出来?” 林明玥说:“明天。” 林明玥说:“祖母,今天我和八姐姐在园子里看见了秦王府的两个小王爷。” 老夫人眉毛一挑:“哦?” 林明玥欲言又止,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情绪,问道:“看你满腹心事,要不要跟我说说?” 林明玥略想了一想,说道:“祖母,你是不是想和秦王妃家结亲?” 老夫人没回答,却反问道:“何以见得?” “您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老夫人放下书,摘了眼镜,说:“秦王妃是有这个意思,她自幼在宫里长大,受太后教诲,秦王这么多年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从未有二心,天家富贵,可秦王妃也知道自己家的事儿,本是布衣,京城里的官宦世家,面子上对她尊敬有加,底下呢,是最最瞧不起这种外戚起家的,是以绝对不会和他们家结亲,就是咱们家,你父亲怕也不愿意的。毕竟,咱们家林老太公,可是做过阁臣的。” 林明玥眼前一亮,问道:“老太公做过阁臣?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老夫人呵呵的笑,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那时候林老太公在吏部做尚书,年纪也大了,本想乞病辞官的,可六王夺嫡,朝中重臣多分作两派,皇上继位后,内阁六位阁臣,竟发落了三位,另有两位辞官,只好递补,本是最末的沈大人一跃成为首辅,六部倒有五位尚书成了阁臣,林老太公入阁之后,在家里自嘲是便宜阁臣。” 林明玥眼珠一转,拉着老夫人说:“祖母,再给我讲讲咱们家的事儿吧!” 老夫人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想听什么?” “您当初是怎么嫁了祖父的!”林明玥一脸坏笑。 老夫人一愣,哈哈大笑,说道:“这段也挺有的讲。我认识他的时候啊,他可是有发妻的。” 林明玥听老夫人一口一个他,就知道这两位的感情非常好。 老夫人接着说:“他和之前的发妻刘氏是指腹为婚的,刘姐姐本也是官宦人家,后来刘老爷官场失意,便辞官回家,偶尔经营一些产业,大周开了海禁之后,他们家便做了海外生意,谁知道生意越做越好。当初你的祖奶奶可不愿意娶他们家的媳妇了,觉得是个商家,辱没了林家的名声,是老太公恪守承诺,是以两家完婚,不过嫁过来之后,你祖奶奶就没怎么给过刘姐姐好脸。那时候我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偶尔见得刘姐姐,还听得她抱怨几句。” 林明玥早就把茶端过来,老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刘姐姐生了大爷,又过了两三年便去了。我已经开始议亲,先皇有个宠妃,婉贵妃,出身低微,可人娇媚,极会邀宠,有几年,甚至连太后都有些心灰意冷,不怎么出来。婉贵妃的弟弟,皇上给了他个爵位,最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婉贵妃偏要把我说给他,闹得满城风雨,你外公气得都要拿刀去找他。” “后来呢?” 老夫人说:“真是急性子,听我慢慢道来。太后终于是忍不了了,跟先皇说,如今天下太平,可不能就因此冷落了武将们,婉贵妃这样,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又搜集了很多婉贵妃弟弟的恶劣行径,皇上也觉得婉贵妃实在是恃宠而骄,就跟太后说,让她直接赐婚吧。太后挑来挑去,就挑中了文则,特意把我找到宫里来,说他虽然是个鳏夫,可父亲是阁臣,家里人口简单,又有不许纳妾的家规,他们家老母虽然有些严厉,可你是侯门女,她绝不敢为难你。我就动了心思。” 林明玥笑道:“我爹爹生得如此好,想必祖父长得也不差。” 老夫人脸上竟然闪出一丝红晕:“你个促狭鬼。我现在年纪也大了,说说年少时的事业没什么忌讳了,我幼年时也算见过他几面的,确实生的很好。有一回林家设宴,我竟在后花园见了文则,他跟我说,若是我愿意嫁过来,他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太后亲自给我们俩赐了婚。” 林明玥接着说:“我知道了,后来就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老夫人说:“就你会说,其实,夫妻俩过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我怀你爹的时候怀相不好,生了他大夫说我往后恐怕是极难有孕了,可文则还是一如既往,说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不生就不生了吧。是我觉得他这样未免清苦了些,婆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给他纳妾,最后还是从外头聘了个良家女子,就是三叔叔他娘,极是老实本分的读书人的闺女。周姨娘跟我整日在一块,文则和她也不怎么亲近,四五年才得了振威,偏她命不好,孩子才那么一点点大,便得了痘疮去了。” 林明玥听老夫人说得轻松,却也知道那些年她过得有多辛苦,婆母刁难,又有前头的嫡子,好在老太爷对她很好,她打从嫁过来那天起,就把前头刘夫人的所有嫁妆都封存好了,大老爷成婚那日,全数交给了大老爷和大夫人,自己代管了的天地产业,进项也都给了他,还贴补了不少,京城里谁不夸她高风亮节。 林明玥又问:“那我娘和我爹……” “不说他们了,你刚才不是问结亲的事儿吗,我没跟你爹提起过,想必他心里再不愿意,也是要听我的。” 林明玥心知肚明,二夫人的事儿是个禁区,便不再提,说:“那祖母又是怎么想的?” “能和秦王结亲有利有弊,不过秦王妃有意让她家两个儿子去考科举。” “考科举?”皇亲国戚的儿子考科举,这可是闻所未闻。 “她家小儿子顽劣,大儿子少年老成,兴许是有几分肯定。大周祖制,亲王只许袭三代,往后就看自己的造化了。秦王妃的意思,有本事的自己去奔,大不了多补贴些,没本事的就袭了王位,双生子就是麻烦。” 祖孙俩一直聊到晚饭时间。 第二十三回筹谋 因为二老爷第二天就要走了,所以晚上是大家一起吃的饭,老夫人,二老爷,姑奶奶一桌,剩下的孩子们按男女分开,又分了几桌。 身子不大好的戴氏和安于平淡的马氏都来了,在老夫人旁边忙着布菜,老夫人说:“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两个人便各自回自己的桌上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林府规矩大,平日里若是没有二老爷在,大家还会闲话几句,若是被二老爷听见了,又得是一通训斥。 林家三房的少爷也都来了,大少爷刚考了会试,二少爷也要去考童生,都规规矩矩的,三少爷四少爷还都是一团孩子气,聪哥儿就更不用说了,乳母抱着,青黛给他喂饭。 二老爷看到青黛,眼神一滞,林明玥看到,便说:“父亲可还记得青黛吗?” 二老爷点点头,说:“略记得。” 林明玥笑着说:“我前几日见了青黛,看她在外头风吹日晒的,想着她原是母亲的丫鬟,就把她带进来照看聪哥儿了,也比别的妈妈妥帖些。” 二老爷淡淡的嗯了一句。 吃完了饭,二老爷又和老夫人说了一会话,老夫人对二老爷一阵子说教,让他记得老太公的教导,忠君为国,勤勉为民,林家的家业还需要他们来振兴。 几位少爷在旁边也认真地听着,其他的小姐都回了自己院子,只有林明玥因为是养在老夫人身边的,也留下听着。 林明玥听着老夫人说的话,不住的点头,林家家大业大,并不是说从林老太公成为阁臣开始。原先也是小户人家,科举出身,一步一步走上朝堂,当年和林老太公一起成为阁臣的五位大臣,竟有三家已经没落了,就是因为家里后继无人。 不说科举,恩荫的后人不少,可成器的就太少了,飞鹰走狗,吃喝玩乐,任何一个家庭都可能出现败家子,越是位高权重的家庭,出现败家子的几率就越高,林明玥对此很感兴趣。 老夫人说完之后,就要去念佛了,林明玥要跟着老夫人去,却被二老爷留下,其他的少爷们依次告辞后回了自己屋里,乐天斋只剩下了二老爷和林明玥。 二老爷喝了两口茶,才慢慢的开口:“九儿,能不能答应爹一件事。” 林明玥飞快的回答:“爹爹要是说让我不要和谢姨娘作对,女儿自然答应。可,若谢姨娘与女儿过不去,女儿难道还要忍气吞声吗?” 二老爷看着女儿脸上倔强的表情,摇了摇头:“你啊,和你娘一般的性子。” 林明玥说:“祖母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女儿不知,父亲到底是要如何?” 二老爷问:“你指哪件事?” “谢姨娘。”林明玥说:“父亲,祖母也跟我说了,咱们眼见就是要搬到京城去,父亲要么续弦,要么把谢姨娘扶正。往远了说,是林家不能没有个管理内宅的,于女儿私心,是不想父亲身边没人照看。” 二老爷很是惊讶,极少有女儿家说出这样的话,搁平常人家,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女儿有些逾越了,哪有女儿过问父亲的亲事的。 林明玥也知道父亲心里想什么,道:“父亲,女儿知道这话说得过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爹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女儿也不是没经历过,好歹女儿身边还有几个可心的丫头,父亲却一个人”林明玥低头说:“父亲,您看您的衣袖,都磨成这个样子了。衣食住行,本就是女儿家该操心的事儿。” 二老爷问道:“你竟愿意把谢姨娘扶正?” 林明玥后退两步,俯身下拜:“父亲,和谢姨娘的恩怨比起来,我更愿父亲过得好。” 二老爷大为感动,起身扶起女儿,说道:“你的心意,父亲知道了,我自会和你祖母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孝敬祖母,好好照顾你弟弟,别的,暂且不提了。” 林明玥一一答应,又说道:“父亲,我娘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二老爷没说话,挥挥手让林明玥下去了,林明玥关上门回头看的时候,二老爷脸上竟然有一行泪,在烛火的映照下,闪出点点光彩。 *********************** 谢姨娘当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秦王府的小王爷在后花园遇见八小姐九小姐的事儿,聪明如她,自然就明白了两家此中的深意,把五小姐七小姐叫来问话。 “你们可知道秦王妃来咱们家的意思?”谢姨娘叫丫鬟端了一盘点心。 七小姐看都不看,懒洋洋的说:“什么意思,不就是来借个宿吗,我就纳闷,她杨府竟然连个能住人的地儿都没吗。” 五小姐一贯的沉默寡言,只是看着母亲。 “今儿个两位小王爷可是在后花园遇见了老八老九。”谢姨娘说:“你还不明白吗?老夫人要挑一个嫁到秦王府去。” “此事当真?”七小姐马上坐正了身子,一脸的希冀。 谢姨娘心想,这副性子真是不堪大用,嘴上就没什么好气:“你还想着自个儿能进秦王府?你瞧瞧那日宴席上你的张狂样子,被老九摆了一道不说,在秦王妃那更是下不来台。”眼见五小姐一脸的非礼勿视。 “她不就是瞧不起我吗,人家两个是金尊玉贵的嫡女,我算什么。”七小姐叹气,又说:“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祖爷爷当阁臣的时候她们家还不知道在哪要饭呢!” 谢姨娘恨铁不成钢:“你满嘴里胡咧咧什么,嫡女又怎么样,要是你真的比那两个出挑,秦王妃未必不会器重你。秦王妃家的婚事也就这一两天了,她还要在咱们家住上小一个月,你的机会有的是!她家当初再不济,她姑母现在也是太后,她也是王妃!” 七小姐很少被谢姨娘这么大声的训斥,终于老实了一点,问道:“那,女儿该怎么做?” 谢姨娘想了想,说:“看秦王妃的样子,是极宠那两个哥儿的,要什么给什么,两个儿子里,只能有一个是秦王,可另一个也差不到哪去,很该去谈谈口风,看哪一个将来是要袭了王位的。” “娘,我要不要去秦王妃那……” “蠢材!哪有姑娘家上赶着的,你要打从明儿个起,每天都去乐天斋请安,时不时的送些东西过去,秦王妃那边,我替你留意。”谢姨娘说。 七小姐又来了精神,说道:“娘,这就又该做夏装了,我得好好做几件新衣服,打些好首饰,娘,咱们过几日就把霓裳秀衣坊和瑞宝斋的人叫来吧。” 谢姨娘说:“你怎么满脑子就是这些东西,你看看老八老九,什么时候跟老夫人和马氏要过衣服首饰?可她们身上穿的戴的哪样少过。我告诉你,好些事,不争的比争的,更能得利。” 一直没说话的五小姐却问道:“那娘您这半辈子,争到还是没争到?” 谢姨娘盯着五小姐,仿佛从未认识过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儿,五小姐毫无惧意,接着说:“娘和七妹妹继续筹谋吧,女儿告退。”说完,竟是要走。 七小姐叫道:“五姐!” 五小姐回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一个字的。” *************** 翌日,二老爷一大早就打点行装去码头。 老夫人本欲去送行,二老爷坚持不让,说老夫人身子还没好,就不要劳顿了,是以林明玥代替老夫人去。其实林明玥懂的,老夫人去了,谢姨娘就肯定去不成。 到了码头,林明玥看着七小姐哭天抹泪的,知道是在送自己老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爹刚仙逝呢。林明玥只是对父亲说,她会照顾好弟弟,伺候好老夫人,等京城见。二老爷满意的点点头。 林明玥看着谢姨娘和二老爷依依惜别,心想,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盘算着,她早就吩咐萱草,出门就把蓉蓉放出来,多找几个人跟在她后面,现在也应该已经找到正主了吧。 二老爷上了船,七小姐原本一脸的依依不舍立刻变成了高贵冷艳,林明玥心说,你这四川变脸的本事是跟余沧海老爷子学的吗? 一行人分别上了马车,林明玥和八小姐一辆,一路无语,回到了家。 刚进门,机灵的小丫头晚晴就等在门口,对林明玥耳语,让她等会一起过去。谢姨娘看了她几眼,没有言语,径自往天华院走。 谢姨娘才刚到天华院,就觉得不对劲,安静得异常,两步走进院子,蓉蓉便跳了出来,围着她转圈,作揖,谢姨娘刚想叫人把它拉走,却看到老夫人坐在天华院的院子里,冷森森的看着她。 第二十四回败露 谢姨娘微笑着福礼:“沛蓉给老夫人请安。”刚要说话,却发现老夫人并没开口,也只能侧身站在一旁。 林明玥刚才听了晚晴说的话,好说歹说也把八小姐和孙东婷拉来,那二位当然不好进来看热闹,带着几个丫鬟躲在门外,林明玥则让晚晴把她们四个新来的都叫来观看。 半晌,老夫人才缓缓地开口,说:“冬青,把人带进来。” 林明玥看着,冬青带来的,竟然是杨槐家的。杨槐家的上次被老夫人一顿责罚,说九小姐已经打了你了,我就不打了,往后不要在小厨房了,回家去吧。 结果这回家还不到两天,有被老夫人派人揪来,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安,所以杨槐家的来了就扑通跪在地上,嘴里说着:“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 老夫人的脸蛋本来是圆圆的,很是和蔼可亲的那种,今儿个才算是真动了气,林明玥看她握着椅子把手的手,都是在抖动的。老夫人说:“我岁数大了,没那么多精神来跟你们周旋,九儿,你来问。” “是,祖母。”林明玥站出来,正好看到孙东婷在门口探头探脑,还冲她做个鬼脸。林明玥无奈,走到杨槐家的面前,问道:“我来问你,那玫瑰芙蓉糕本不是咱们林府惯常做的点心,偶尔有人想吃,也都是去街上铺子里买来的,你那里是从何时开始做的?又是谁叫你做的?如有一句不实,我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打到你不能再说话。” “回九小姐话,是,是从半月前,哦,哦,就是老夫人回来那天。是……是我女儿,翠羽,带了谢姨娘的话,让每日做两笼玫瑰芙蓉糕,她带到天华院去。”杨槐家的是被林明玥吓怕了,哪家的小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偏她还是说到做到。 林明玥又问:“她们天华院有自己的厨房,为什么要到你们宝华院去要点心?” “回九小姐的话,天华院厨房小,厨娘每日只管做饭食,点心什么的都是我们帮着做的。” 林明玥说:“玫瑰芙蓉糕做了几日?又为何会送到六小姐院里。” 杨槐家的说:“做了十几日,后来就不让做了。我见剩下的玫瑰汁子还有剩,便自作主张做了些,那日正好要去六小姐屋里,就包了一包。” 林明玥回头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林明玥说:“把她带下去吧。” 老夫人对谢姨娘说:“你今日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姨娘说:“恕奴婢愚钝,实在不明白老夫人说的话。” 老夫人冷笑了一下,说:“谢沛蓉,你给我跪下!” 谢姨娘闻声,敛身下跪,说:“奴婢遵命。” 老夫人说:“谢沛蓉,你娘家姓董,本是前齐王府专管训鸟耍猴的管事,后来齐王坏事儿,你们家被没入教坊司为奴。你的娘董金娘,一首琵琶弹得是极好的,京里谁人不知,我也有所耳闻,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们董家调/教猫儿狗儿也如此出色,蓉蓉是不是你训的?”老夫人突然厉声问道。 谢姨娘回答道:“奴婢从前也只在九小姐处见过几回蓉蓉,从未训过它啊。老夫人若是执意相逼,奴婢也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来人,把清心清婉给我带上来!” 清心清婉各被两个粗壮婆子拖进来,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脸上也都是泪水。两个人被婆子按着跪在地上。 “你们俩谁先说。” “我,我先说!”清心跪在地上边哭便说,“只求老夫人放过我爹娘!” “说吧。”林明玥说。 “这件事是姨娘早就预备好的,老夫人人回来的那天,家里人都去乐天斋了,谢姨娘便让我和清婉去后院,把九小姐的狗抱来。抱来之后就让翠羽每日去宝华院取来玫瑰芙蓉糕,姨娘就在后院东厢房里训狗。都是夜里训好,白天再放出去。训得蓉蓉一见玫瑰芙蓉糕便扑上去咬。” “谁收买你来诬陷我!”谢姨娘骂道。 清婉也说:“老夫人,我有证据!谢姨娘被狗咬伤过,就在她右臂上,老夫人一看便知。” 没等老夫人发话,身边的两个婆子早就冲上去把谢姨娘按住,林明玥上去,挽起谢姨娘额衣袖,右手臂上果然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老夫人问:“沛蓉,这么多年你日日怨我,我都知道。你想当林家的正室夫人,可你看看你这些鬼蜮伎俩,你让我怎么放心!他日你若是成了正室夫人,我们是不是都要被你害死?” 谢姨娘知道,她那些本事只在二老爷面前管用,老夫人侯门出身,见惯了下人哭天抹泪,不会把她放在眼里。谢姨娘淡淡的说:“老夫人既已定罪,奴婢领罪就是了。” 老夫人竟然笑了,说:“好,这才是我知道的谢沛蓉!你既承认了,我也好办。往后小五小七就不要跟着你了,丫头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院子,让她们俩搬出天华院,你就在天华院禁足,罚月例银子一年,每日辰时起,罚跪一个时辰,我会派莲花每日看着你。” 谢姨娘说:“奴婢谢老夫人。” 林明玥默然,老夫人的处罚根本就只是皮毛而已,禁足,再禁又能怎么样,到不了半年,也就搬到京城去了。罚月例银子,一个月二两银子,她谢姨娘什么时候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过,二老爷近些年的收入,几乎都在她手里。至于罚跪,最多也就罚个三五日便没人提了。 老夫人继续说:“清婉清心和那个什么翠羽,每人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就算了。” 林明玥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四个小丫头,又说:“祖母,叫各房新进的丫头们都来看着吧。” 老夫人点头称是,又吩咐道:“晌午吃了饭,叫所有丫头们来看着。”说着站起身来,对跪在地上的谢姨娘说:“你就在这跪着,好好想想清楚,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到现在你害了多少人!” 林明玥早就过去扶着老夫人,慢慢的往外走,林明玥偷偷看,谢姨娘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如水的跪在地上,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 老夫人走到门口,说:“你们两个别躲了,出来吧。” 八小姐和孙东婷扭扭捏捏的出来,老夫人说:“都是大家闺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以后想来听,就光明正大的来便是了,也都该知道知道怎么理家。” 两个人低头说:“是。” 老夫人又说:“你们跟我去看看小五小七。” 七小姐一听说老夫人来天华院的了就准备过去,却被五小姐拦下了,跟她说:“老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去了肯定会被责罚,娘肯定应付得来的。” 两个人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会,就听得丫鬟说:“老夫人来了。” 七小姐还在害怕,五小姐拉着她一起出门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一改刚才的严厉,柔声问道:“你们俩近日如何?” “回祖母的话,我们姐妹都好,谢祖母惦念。”五小姐回答道。 老夫人看了一眼七小姐,又环顾四周,往屋里走,先去了五小姐的屋子。屋里正中摆了绣架,上头是半幅佛像,旁边是放线的架子,上头五颜六色的各色丝线,再看其他地方,没什么特别的摆设,乍看起来不像是个小姐的闺房,倒像是个绣娘的房间。 老夫人说:“你日日闷在屋里绣花,我也不常见你,这佛像绣得倒是很好。” 五小姐说:“谢祖母夸奖,这本就是打算给祖母绣的,藏了好多日,今儿个还是被祖母发现了。” 老夫人很满意,握住五小姐的手说:“女儿家做些女红,绣绣花什么的也是本分,只是别累坏了,以后点灯了就不要绣了,会坏眼睛的。” 又带着一众人去了七小姐的房间,七小姐住在天华院正房的东侧,屋子很大,她便用屏风隔断了,把客厅都分出里间外间。正厅挂着一幅米芾的山水画,桌上流金溢彩的大香炉,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屏风后是她做书房用的,碧玉的莲花笔洗,黑漆牙雕梅花的笔筒,松花石双清图砚屏,雪白的宣纸偶尔被风吹起,纸上羊脂白玉雕花的镇纸。 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瞟了一眼里间,也是奢华非常,光门口的水晶帘子就何止千金,更不用说屋里的陈设。 孙东婷是见惯了富贵的人,饶是这样也被惊住了,说道:“七表姐这屋子,比太后的还要富贵!” 林明玥推了她一下,不让她再说了,老夫人笑道:“九儿,瞧瞧人家的屋子,再瞧瞧你的,我都替你寒碜。” 七小姐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说道:“孙女知错了。” 老夫人摇摇头说:“你没错,本就该这样的,女儿家都是娇客,只是东西虽好,整日的摆着不用,岂不浪费。也罢,过几日你们便随四姑太太去读书了,也用得着的。” 七小姐只得答应:“是。” 老夫人继续说:“你们也都大了,九儿也快十岁了,总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不是个是儿,这样吧,乐天斋旁边有个瑞华院,你们俩收拾收拾,就搬过去吧,日后去四姑太太那读书也方便。至于璇儿和九儿,等满了十岁再出来。明儿个来乐天斋,我叫孙妈妈带着你们去仓库,看看有什么要添的,我再给你们每人添一个会掌事的大丫鬟。” 七小姐刚要说什么,又被五小姐拉住,只得和五小姐一起说:“谢祖母恩典。” 第二十五回春宴上 林明玥想着,终于可以安静一阵子了。 林府最近非常平静,谢姨娘老师了,每天在自己院子里反省,当然,也可能是在变换着方式的诅咒她。五小姐一直很安静,七小姐搬到新地方之后,很是闹腾了一阵,又是埋怨屋子小,不够住,又是挑刺说院子太大,丫鬟少住着害怕,老夫人叫周妈妈带来几个小丫头,让五小姐七小姐去挑,每人挑了两个丫鬟。 还是林明玥上门去对她说了几句话她才老实。 那天,七小姐闹腾得正欢实,坐在屋里发脾气,说什么丫鬟们粗俗,不会摆设屋里的东西,她看了就烦。 林明玥只说:“七姐姐如今可不是在天华院了,吃穿用度都得从祖母那过手,祖母不会理会你,可手底下的人,姐姐就能保证都是好的?” 谢姨娘当权的时候,对老夫人留下的那拨人很是苛刻,现在人家翻身做主人了,还不得看人下菜碟儿?七小姐自然是明白此中道理的。 老夫人问起此事,林明玥只是淡淡的说:“不过是怕咱们欺负她,先来试探一下而已。” 老夫人点点头,又问道:“春宴的事你们筹备的怎么样?” 林明玥说:“我和八姐姐商量得差不多了,定了三个日子,三月十八,三月二十六和二十八,本想订在三月十六,可八姐姐告诉我,那天是准提菩萨诞辰,怕有女眷要去进香。” 老夫人想了想说:“那就定在三月二十六吧,想必青蕙也告诉你们了,咱们家也很久没办宴会了。” 林明玥说:“我晓得,我会和八姐姐办好此事。” 春宴之日很快到来,林老夫人回府的消息早就传开了,间或有各个人家的女眷上门拜会,这次秦王妃也在,更是金陵一大盛事。 林明玥早早就起来洗漱,笃定主意让自己湮没在人群里,挑了件雨过天晴绣梅花的对襟褙子,露出里头同样绣梅花的领子,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白绫棉裙。 萱草几个见她打扮得如此素净,便从首饰盒里拿了老夫人前几日才让送来的五瓣梅花羊脂玉的发簪,脖子上是挂着大块羊脂白玉的璎珞圈,上头的璎珞是暗香新编上去的,林明玥有个摔坏了的镯子,暗香就把珠子也编进去,淡蓝色的丝线配上淡彩珠子,很是素雅。手上蓝宝石祥云纹手镯,七彩琉璃镯,林明玥本就不耐烦戴很多东西,这下子手上就三四个镯子,头上又插了四五个簪子头饰,一走路头就有些晃荡。 八小姐来的时候,又把林明玥镇住了,大红大绿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就是好看,林明玥一直觉得金子挺俗的,可戴在她头上,就是添彩。大红五彩妆花十样锦通袖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垂红丝流苏翡翠七金簪子,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繁花累累镶红宝金项圈,一派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家闺秀形象。 三夫人只有八小姐一个女儿,自然是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马家大半家产都陪给了三夫人,人家富贵也富贵得有理有据。 几个丫鬟也连声夸,玲珑看看八小姐又看看林明玥,摇了摇头说:“小姐诶,要不你也打扮成这样吧!” 晚晴机灵,手脚又麻利,梳头的活儿都交给她了,她笑笑说:“玲珑姐姐,咱们小姐本就英气,再添那么些金啊银啊的,怕不伦不类。” 紫苏也说:“晚晴说的很是。” 八小姐拉着林明玥的手说:“你啊,等着看婷儿吧。” 没过一会,孙东婷也来了,靠色墨绿墨兰绣五色梅兰竹菊的窄褃小袖,外头是一件水红色的窄袖团福如意锦缎袍,腰间紧紧的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上没穿绣花鞋,是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头上也并没多余的首饰,越发显得蜂腰鹤背,她肤色本就比一般女孩深些,蜜色的皮肤配上这副身板,乍看起来,倒像个小男孩。 八小姐笑道:“看了吧,要说英气,谁又比得过咱们婷儿呢!” 三个人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看着女孩,明艳的明艳,英气的英气,偏只是林明玥打扮得素素的,不甚出彩,刚想问几句,五小姐七小姐也来了。 五小姐照例是不功不过,七小姐却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她本就很秀美,带些弱不禁风的风韵,柔和的颜色自然更适合她,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头上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老夫人一看就知道是谢姨娘的。 大家寒暄一会子,客人就陆陆续续的到了,秦王妃本就住在府里,为了表示尊敬,自然是第一个到的,为了不抢主人的风头,秦王妃打扮得也并不艳丽,只求得体,却也看得出衣饰皆非凡品,头上一个镶宝石的葵花金簪就是孙东婷也从没见过的。 七小姐一见秦王妃眼里就放光,被五小姐捏了一下手,想起了谢姨娘的话,低头扮柔弱。 秦王妃和老夫人坐着说话,林明玥看着老夫人今天也是特意打扮过的,淡紫色金菊花刺绣镶边对襟褙子,鸦青色马面裙,头上是点翠镶宝石蝠蝶花卉的钿子,手上红宝石的戒指在阳光下晃得发光。 林明玥其实和八小姐讨论过老夫人春宴的目的,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是要搬到京城去,所以跟大家告别,还是说自己回来了请大家来玩玩,似乎都不会这么简单。 各家夫人和小姐也陆续到了,李家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和侄女,方家夫人带着三个女儿,都是议亲的年纪了,林明玥见一位微胖的夫人径直奔自己走过来,正在纳闷,紫苏在她身后说:“这是谢夫人。” 林明玥恍然大悟,谢夫人过来就拉着林明玥的手说:“九姑娘也来了,真是好些年没见着了。” 林明玥低头福礼:“舅母好。” 谢夫人扶住她,道:“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我这三个侄女可是都见着了。” 老夫人听得这句话,便说道:“是啊,谢夫人也很久没见了,自从我上京之后,也有几年了吧。” 谢夫人又怎么会听不懂老夫人的意思,今儿个不许提谢姨娘,笑着说:“可不是吗,当初老爷来金陵我还说,能跟亲家母好好聚聚,可谁知道,我们来了,您又走了,可真是不巧呢!我们家勤儿,改日带他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对她没什么感觉,对谢勤却很有好感,问道:“勤哥儿这也该考童生了吧,书读得可好?” 谢夫人笑靥如花:“好着呢,跟咱们林家几个小少爷也经常一处,大家读书习武,好不快活的。” 林明玥忽然就对谢夫人有了一点好感,不似那一般家里迂腐,还让儿子习武,想着也是为了有个不错的身子骨。 谢夫人接着说:“还得谢谢你们家大爷,给我们家勤哥儿找了个好师父。” 老夫人带着一众人说说笑笑的往后花园走,进了花园,先在凉亭歇了一会,早有丫鬟捧了十数个碧玉盘来,里头是各色的折枝花,牡丹,芍药,玫瑰花等等,几位夫人都说,林府这院子修得好,花也开得早。 老夫人说:“你们不知道,我虽人老了,可也爱个花啊草啊的,我们府里头有个大棚子,一年四季养着花呢。” 众人各自挑喜欢的花簪在头上,林明玥给八小姐戴了一朵大红的牡丹,孙东婷却死活不肯戴花,说不配她的衣服。 林明玥挑来挑去,看上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可被孙东婷拦下,说白色的花戴上不吉利,非挑了朵粉中带白的牡丹,插在她头上。 八小姐转过头来就被一众夫人夸奖,老夫人也夸道:“看看我这个孙女,唉,这花啊,还是得女孩儿们戴。” 林明玥笑着附和:“这才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金陵。” 孙东婷瞧瞧问:“你是什么时候偷偷读了那么些书的?” 林明玥说:“我读的那些个,都是闲暇时候解闷儿的,八姐姐读的书才是经世济民的。” 孙东婷摇摇头:“我才不要读那些个劳什子。” 林明玥翻个白眼,不予置评。 八小姐自然成了那些夫人的最爱,三四个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老夫人见八小姐有些不耐烦,便提议大家去游园子,这才算解了围。 林明玥和八小姐接触这么久,知道她最烦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面子上的功夫也就那么一会儿,拉着她笑话道:“我看啊,八姐姐怕是很快就要说婆家了!” 八小姐也毫不在意:“那可不成,我的夫君我要自己挑,也得来个苏小妹考秦少游那种。” 孙东婷拍手道:“哈哈,那八姐姐干脆就去京城等状元发榜吧。” 林明玥苦笑着说:“婷儿,上次殿试的状元都四十多了,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冷不丁七小姐在背后说:“张口闭口夫君,真是不知羞耻。” 林明玥回头看着她,冷笑一下,说:“七姐姐有本事就别过问自个儿的婚事。” “你……” “七姐姐仔细外人笑话。”林明玥说。 八小姐撇了撇嘴,说:“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你不懂,小八,她们这种人,你不说话便以为你怕了,往后怕是会更加变本加厉,须得一次就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偏就你一张嘴厉害!” 第二十六回春宴下 老夫人挑了朵黄色的牡丹,帮秦王妃插在头上。秦王妃连连后退,直说:“折杀我了,折杀我了,怎好让前辈为我簪花。” 老夫人笑着说:“使得使得,我没女儿,你就跟我女儿是一样的。” 林明玥呵呵一笑,秦王妃和老夫人这面子功夫做得还真是好。她一直很纳闷,秦王妃和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朋友,也算不上,玲珑打听来的消息说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怎么常联络。林家和杨家关系倒是不错,住前后两条街,杨夫人没什么事也经常来林家坐坐。可也没好到这个地步。 林明玥回头看,秦王妃的弟媳妇郑氏正一脸娇羞的在众夫人中接受表扬,郑氏长得挺有福气,听说家里也只是小官,娘家做些不大不小的营生。看来,皇上对秦王的猜忌,也并不小,秦王家眷才如此韬光养晦,林明玥忽然的就对那个皇帝很感兴趣,有朝一日,一定要瞧上一瞧。 在拥水亭里略坐了一坐,老夫人便提议大家一起往前走。 从小桥上走过,就是一片花园,怕花枝伤了人,便编了篱笆,立在路两旁,中间的蜿蜒小路,用圆润的柿子铺成,只容一个人走过,老夫人第一个走过去,秦王妃跟在后头,说说笑笑的。 林锦英没来参加今天的宴会,说是身子不适,林明玥和八小姐都吐槽说,她就是不愿意参加这种夫人社交。 林明玥正发呆呢,孙东婷暗地里捅了她一下:“九儿,咱们也凑在一块开个宴席吧。” 林明玥问:“在哪开啊。” “我去求了我娘,就在我们住的芳华院。” “今儿个?” “自然不是,我先去求了娘,咱们几个凑点银子,让丫头婆子去办。”孙东婷一脸憧憬,说:“最好把家里姐妹都叫上。” 林明玥看看前边左右逢源的七小姐,又回头看看后边默默走着的五小姐,心想着,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不过还是很高兴,她实在是太喜欢孙东婷了,最难得的是她对谁都一片真心。林明玥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她对老夫人,对八小姐,到底是不是真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九儿!”老夫人叫她。 林明玥快步走过去,扶住老夫人:“祖母。” “仔细摔着,这边地滑。”老夫人慈爱的摸着她的头。 早有别家夫人在一旁说:“老夫人是真疼九小姐。” 秦王妃也凑趣道:“九儿是真可人疼了,我都想要这么个女儿。” 谢夫人笑着说:“不如秦王妃就收了九儿做干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 秦王妃拍手道:“要是儿女双全啊,我还得再多收个女儿。” “是了,您家是双生子呢!” 秦王妃的弟媳妇郑氏说:“王妃看着九儿好,何不就为成哥儿和哥儿定个媳妇就是了。”一句话说得满场安静。 老夫人眼神似刀,剜了郑氏一眼,道:“九儿还小,我可想多留她几年呢。” 秦王妃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好,斟酌了一下,说道:“很是这个理儿,若我有个女儿,恨不得留一辈子呢。” “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谢夫人说,“我可听说四小姐也在议亲呢……”总算把话题岔过去。 林明玥松了一口气,这个郑氏,实在是口没遮拦。她惯于装出一副快人快语的模样,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也是有底儿的。 终于是熬到了午宴的时间,老夫人带着夫人小姐们登上望月楼,孙东婷还笑:“这楼可是重了你的名了。” 林明玥无奈扶额,那根本是俩字好不好。 楼上开了六桌,三桌是夫人们,三桌是小姐们。老夫人说:“咱们这里可将院子一览无余。” 大家从窗户看下去,这才发现,整个林府的后花园竟是个阴阳的图案,左边是绿草中一点水池,右边是池子中一点绿色,正是拥水亭,不由得感叹匠心独具。 只听得老夫人继续说:“今儿个这场春宴,是我两个孙女办的,为的就是大家来聚聚,赏赏花,还有个缘由,我们不日就要举家迁往京城,也算是给大家告个别。” 于是大家便都举杯,共同祝老夫人福寿安康,又各自碰杯寒暄,说说家里的各种事儿,有的暗地里观察那些个小姑娘们,看看有没有合适做儿媳妇侄媳妇孙媳妇的,有的忙着跟上级领导的夫人拍马屁。 秦王妃指着一道菜说:“这个不错,很用心思。” 众人看去,正是林明玥前几日给老夫做的花泥,秦王妃继续说:“看着怪好看的,舍不得下筷子呢。” 老夫人说:“这便是九儿想出来的玩意儿了,逗大家一乐。” 众夫人夸她的心思巧,林明玥看了一眼八小姐,八小姐却毫不在意,偷偷凑过去说:“别提我才好呢。” 林明玥问:“你真不在意?” 八小姐笑笑:“出风头的事儿还是得你来,我可做不来。”林明玥快为她倾倒了,心想着,若自己是个男的,恐怕此刻就已经拜倒在八小姐石榴裙下了,风华绝代却不自知,三夫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的。 八小姐接着说:“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早就娶了你。” 林明玥推她一把:“这本是我要说的话。” 夫人们吃完了饭,就要去拥水亭去听戏,林明玥不耐烦听戏,和老夫人撒娇耍赖的要和姐妹们去坐船,老夫人只得应允,嘱咐青蕙让看好了小姐们,不要掉到水里。 林明玥,八小姐和孙东婷便一起去坐船。青黛又叫拿着食盒装了些点心,嘱咐架娘千万小心,只绕着湖转一圈便好,不要去湖心水深处。 八小姐正要上船去,五小姐七小姐却也带着丫鬟来了,林明玥便邀她们上船,大家坐定,架娘大声说着:“开船喽~~”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孙东婷一脸娇憨的说:“可惜了没有荷花。” 七小姐笑道:“还要再等两个月呢。” 几位小姐总算是能好好的说话了,林明玥觉得,七小姐自从离开了天华院,脾气秉性变了不少,听老夫人派去的丫鬟说,七小姐每日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很是娴静,就像今天,除了刚才那一句就再没说别的了。 “七姐姐这几日读了什么书?”林明玥问。 七小姐说:“读了两步佛经。” 林明玥心里一动,说:“七姐姐好兴致。” 七小姐平静的说:“不过是静静心。”林明玥都要怀疑她也是穿越来的了。 孙东婷看着她俩平心静气的聊天,道:“你们俩怎么不吵架了?本以为到了金陵就有好多乐子了,如此看来,与京城也无二。” 七小姐笑:“有什么好吵的。” 林明玥也说:“你啊,非得我们闹得谁都不理谁了,你才高兴?” 孙东婷难得的安静,说:“我只觉得不该在这。” 八小姐手托香腮,望向船外,柔声说:“你本就不该在这里,塞北草原,策马奔腾,才是你的去处。” 五小姐突然问:“那哪里又是你的去处呢?” 八小姐茫然,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何处是我的去处?” “来处来,去处去,去处就是你的去处,既来之,则安之。”林明玥又补充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们,这是在参禅吗?”孙东婷问。 林明玥和八小姐都笑了,八小姐说:“我就说你是极爱苏东坡的,句句不离他的诗。” 湖边传来一阵丝竹之声,林明玥仔细听着,是有人在吹箫,声音忽远忽近,如泣如诉,曲调还有些熟悉。 八小姐说:“倒是没听过这个调子。” 林明玥听了一会,声音戛然而止,一船人都略有些不尽兴,七小姐说:“今儿个本来带了琴来的。” 林明玥突然想起了那个调子为什么如此熟悉,倒像是一首歌的旋律,可仔细想来又不像。 “我来唱个曲可好?”林明玥说。 孙东婷拍手道:“还从未听过婷儿唱曲。” 五小姐看看周围,说:“左右也没别人,听到也无妨。” 林明玥开口唱到:“纷纷红尘扰扰,岁月用风霜把泪深藏,茫茫天涯走遍,寂寞心酸。悠悠时光流转,再没有青春能换沧桑,默默擦肩而去,夜已阑珊。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盼望,雁字回时愿别来无恙,怕相思比梦还长。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几番,别问归航把秋水望穿,怕相思比梦还长。” 一曲歌罢,几位姑娘都愣了会神,孙东婷先回过神来,不住的拍手,说:“真好听。” 五小姐苦笑着说:“没想到九儿也会这样的小曲。” 七小姐一反常态,也无奈的笑笑,说:“才听了一遍的曲子,你就能唱出来?” 只有八小姐念到:“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盼望……” 孙东婷似乎发现了什么,站了起来,船身晃荡,林明玥过去扶住她,也看到了湖那边的人,是秦王妃住的修华院,高元成或者是高元和站在山上,手里拿着萧。长身玉立,风吹过,衣袂飘飘,他却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切。 林明玥忽然就明白了,他是高元成,而且,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高元成是在等她。 第二十七回情愫 高元成也看到了林明玥,确切的说,他早就知道了林明玥她们会坐船出来。 以她的性格,不会愿意留在拥水亭看戏的。高元成记得,那天她狡黠的笑,又日日听得母亲说起她们姐妹的趣事,就起了心想看看没有长辈在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今日正巧府里办春宴,本想带着高元和一起来,可他要去和林家大少爷去放风筝,还打趣他:“怕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自个儿不敢去,就拉我壮胆,我偏不去。” 如他所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也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只是,他不愿意去打破这一时的宁静,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船上的九小姐用手比了个姿势,高元成大笑。 林明玥觉得,高元成绝对是个有问题的,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两兄弟,差别怎么那么大呢?高元和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该读书读书,该玩玩,可高元成总是感觉死气沉沉的,一股子暮年将至的气味。 许是跟他自幼在皇宫里长大有关系,当今皇上子嗣艰难,,只有皇后生的儿子长成,六岁便出阁读书,封为太子。知道的说帝后鹣鲽情深,不知道的,背地里编排了许多关于皇后的故事,至今还在大街小巷流传。 高元成自幼便陪伴太子,一起读书习武,怕是比他一母同胞的高元和还要亲近。上次听秦王妃的手下说高元成这一来金陵,太子也闹着要跟着一起来,皇后差点就答应了。后来还是皇上劝住了,也是,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自己跑出去吧。皇上答应太子以后带他来金陵。林明玥听到这又呵呵了,皇上出宫一趟得惹来多少大臣的劝阻啊,您还是好好在宫里呆着吧。 几位小姐都被林明玥这一番动作搞糊涂了。 孙东婷问:“九儿你刚才伸出一根手指是什么说法?” 林明玥回头笑着说:“没。对了,东婷,你不是说想叫姐妹们一起来办个家宴吗,我有个好办法,咱们做个花名签吧!” 孙东婷来了精神,道:“花名签是什么?” 八小姐说:“就是一种酒令,在竹签上写各种花的名字,正面是诗句,背面是酒令。” 林明玥拿着一根筷子比划着,说:“就是这样,你看,这面画个桃花,底下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背面就是说自饮一杯,上下家陪饮一杯。” 这下连七小姐也来了精神,说道:“我们要自己做吗?” 林明玥说:“我们可以写在纸上,叫人去做,岂不比外头买的有趣的多。” 七小姐又问:“可,万一自己抽到自己做的签。” 八小姐笑着说:“这就是作茧自缚了。” 几位小姐都笑了起来,林明玥心想,要是真的能如此和睦便好了,自从老夫人去京城之后,林家人就很少聚在一块,其实老夫人也爱热闹,可总怕热闹最后变成胡闹。 春宴很圆满的结束了,老夫人很满意。但林明玥却依旧不得安生,因为,老夫人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林明玥去七小姐那和姐妹们商量做花签的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王妃和高元成在老夫人那,老夫人笑靥如花。 林明玥对秦王妃和高元成福礼,说道:“秦王妃好,小王爷好。” 秦王妃笑着说:“来,九儿,今儿个我来可是有大事。” 林明玥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得装出笑脸,老夫人也笑着说:“九儿,你的福气大了,王妃娘娘要收你当干女儿!” 林明玥松了口气,却看到高元成在偷瞄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秦王妃道:“怎么,九儿不愿意?” 林明玥敛身下跪,头磕得直响:“九儿谢王妃娘娘厚爱。” 高元成终于开口了,说道:“还叫王妃娘娘。” 林明玥心里骂道,关你屁事,嘴上继续说:“那九儿就斗胆叫一句干娘。” 秦王妃站起身来扶起林明玥,说:“好好,我今儿个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你且收下,等回了京城,咱们再行礼便是。” 高元成终于笑了,林明玥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高元成笑。高元成说:“拜完了干娘,是不是要拜一拜干哥哥了!” 林明玥福礼道:“干哥哥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另一个干哥哥呢?” 秦王妃说:“别提那个小祸害,整天里不读书写字,就知道玩。” 老夫人说:“小时候玩一玩无妨的,孩子要是爱玩,就得说个门风严谨的媳妇,这才能督促他好学。” 秦王妃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说:“老夫人说得很是。” 老夫人看了一眼秦王妃,对林明玥说:“你和元成去外边玩吧,我们说一会子话。” 林明玥和高元成都出去了,林明玥觉得什么礼法啊都是表面功夫,之前还一副男女大防的架势,这认了个干亲之后,立马就跟亲兄妹似的了。不过也没什么,高元成身后跟着一个老妈子俩丫鬟,林明玥身边也跟着一个青黛一个紫苏,大庭广众,也没人说什么。 高元成在前边大步流星的走,林明玥在后边亦步亦趋的,突然高元成停下来,林明玥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林明玥连忙停下,说:“小王爷怎么忽然停下了?” 高元成说:“我以为你会骂我一顿呢。” 林明玥假笑:“呵呵,小王爷说笑了。” 高元成指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问道:“要不要过去坐坐,我娘和你家老夫人怕是要说一阵子的。” 林明玥点点头,两个人刚坐下,高元成就让丫鬟老妈子都站到后边去,看了一眼林明玥的丫鬟,说:“你的丫鬟留下来也无妨。” 林明玥见她们都走了,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是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我娘会和老夫人关系这么好吗?” 林明玥看了他一眼,高元成笑眯眯的说:“看,被我说中了吧。” “有话快说,有……”林明玥发现这句话非常之不雅,硬生生截断了。 高元成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事儿我也是猜测。我娘这次来金陵,为的不只是省亲,是太后和皇后让母亲来金陵为太子选妃嫔。” 林明玥问:“而我祖母算是这里的地主,所以你娘要来我们家住,还要办什么春宴,为的就是相看金陵这边的官家小姐。可我们林家出钱出力,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高元成笑:“林家的女儿不入选。” 林明玥顿时就明白了老夫人的苦心,林二老爷圣眷正隆,早则三四年,晚则六七年,怕也是能入阁了,这时候选个女儿做太子妃嫔,以皇上的心思,怕是今后仕途无望。再者说,对老夫人来说,她自幼就出入宫廷,林锦英又在宫里呆了那么些年,也知道那里头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自然不愿林家的女儿进去。只是,躲得了一时,也未必能躲得了一世。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就效仿八旗的选秀制度,只不过该做上中下选,上选就是为宫里选嫔妃,中选是选女官,下选是选宫女。这次太子选嫔妃,就是大选之前的摸底。 林明玥说:“对秦王妃来说,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既可以和林家结交,又可以对皇上交差。只不过,林家女儿三年后选还是不选,秦王妃自然是做不了主的,不是吗?” 高元成还是在笑,而且笑得十分诡异,凑近了说:“若想不进宫,有的是办法。” 林明玥往后坐了坐,说:“还请小王爷明示。” 高元成说:“我们高家虽是皇族,却也从不愿做落人口实之事。皇上年轻时候曾想选陈阁老的女儿为妻,陈阁老奏陈,他家的女儿是许了人家的,自幼便结亲,皇上也就不强人所难。九妹妹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呢?” 林明玥回头看了一眼紫苏,紫苏不置可否,林明玥说:“那就谢谢小王爷的告诫,妹妹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没做,不宜耽搁,恕我不能奉陪。” 高元成见她要走,站起身来就要拉她的衣服,手伸到半空却又收了回去,不紧不慢的说:“林明玥,你懂我的意思。” 林明玥说:“那我就谢谢小王爷的厚爱,林明玥蒲柳之姿,万万承受不起。”说完,拉着紫苏就走。 高元成说:“林明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才是我最想要的。” 林明玥没有回头,高元成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句话。 林明玥回到乐天斋,冷着脸把所有丫鬟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秦王妃送的东西,用一块红布盖着,林明玥走过去掀开红布看,里头无非就是一些首饰,但是,被她发现了一个戒指,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金戒指上。 林明玥一气之下把所有的东西都从桌子上甩到地上,哗啦啦的一阵响。 素梅她们听到了响声,慌忙跑进来看,却看到林明玥虎着脸,看着她们。 “谁让你们进来的!”林明玥又摔了桌子上的青瓷茶杯。 素梅不敢说话,倒是紫苏说:“小姐,你为何气成这样?” “出去!”林明玥知道自己是在拿别人撒气,可控制不住的愤怒。 你以为你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终于明白了近日来总觉得不对劲的原因,竟然是对高元成。她知道自己本不该这么愤怒,这不是她生活的年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她说话的份。 可她很讨厌这种被人当成猎物的感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算计好了的,布好了陷阱圈套,就等着她往里钻,然后收网,再笑眯眯的告诉你,我等你好久了。 “妈的!”林明玥开始爆粗口,“我偏不让你如意!” 第二十八回不见 林明玥在自己屋里发脾气的事儿,老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她和秦王妃聊得意兴阑珊,正打算告一段落,萱草就来报告,偷偷告诉老夫人,说九小姐吧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老夫人便送走了秦王妃,去林明玥的屋里,却只看到丫鬟们在收拾残局,地上碎得一地的瓷片,首饰,林明玥自己也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中的手镯。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走出来去了正厅,林明玥整整衣服,也跟着出去了。 老夫人问:“何事惹得你发如此大的脾气?” 林明玥不说话。 老夫人又说:“你从小脾气就古怪,我原以为回来之后你会学乖,这么看来,还是一样。” 林明玥抬头看着老夫人,说:“我只是讨厌高元成。” 老夫人先是一愣,旋即掩帕而笑,旁边的孙妈妈也笑了,老夫人说:“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就是一个小王爷,讨厌他,不理就是了,何必这样,倒显得咱们小气。” 林明玥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便说:“祖母,我不是玩笑话,他是个卑鄙小人,往后您不要让他再来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可就严重了,起身问道:“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事?” 林明玥说:“没,他,他就是……”林明玥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高元成也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要是都说了,怕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林明玥纠结了一会,便说:“他戏弄我。” 把个老夫人急的啊,这孩子平日里说话噼里啪啦的很是清楚,这时候倒学起了五小姐一句三想。 “他先问我,怕不怕要去宫里选秀,我说肯定怕,我不愿去宫里,他又说那好办,先许了人家就好了。您说,他说这种话是不是卑鄙小人!”林明玥一脸认真。 老夫人这下全明白了,高元成逗了这个丫头,偏生她还当真了,细想想就明白,怕是高元成看上了她,可这丫头全不上心,还不怎么待见他。老夫人伸手说:“来,到祖母这儿来。” 林明玥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依偎在老夫人怀里,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说白了,他就是咱们家的一个客人,他是秦王府的世子,小王爷,他的婚事,从来不由得他做主。” 林明玥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点住嘴唇,说:“我也知道,你最是心高气傲的。皇帝的嫔妃又怎么样,王府的侧妃又怎么样,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是我唯一嫡亲的孙女,我也不会让你去屈居侧室的。再有,你这个脾气秉性,若真的进了宫进了王府,怕也撑不了多久的。” 林明玥点点头,老夫人继续说:“秦王妃收你当干女儿,不就是为了此事吗?他以为他的那点小心思秦王妃不知道?” 林明玥这才缓和了脸色,说:“那我能以后不见他吗?” 老夫人说:“这有何难,本来你们也见不了几面的,秦王妃最多再有一旬就回去了。” 林明玥非常开心,可一想到她们也要搬到京城去,又不高兴了,说:“可咱们还是得搬到京城去啊。” 老夫人说:“回了京城,他就得去陪伴太子读书了,哪有功夫再来逗你。” ***************************** 秦王妃收林明玥当干女儿的消息一传出来,最高兴的是七小姐。 “娘,您说秦王妃收九儿当干女儿,是不是就是断了和咱们家结亲的念头?”七小姐问。 谢姨娘近日都被禁足在天华院,等闲不得出院门,脸色有些苍白,谢姨娘淡淡的说:“许是吧。” 七小姐笑着说:“她林小九筹谋算计许久,还不是鸡飞蛋打。” 谢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女儿和自己长得有七分像,脾气秉性也很相似,这种自己得不到谁别比想得到的劲头,和她年轻时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可她到底是缺少了沉稳,事事都急于冒尖。这阵子在五小姐的劝说下算是老实多了,就怕她哪一日又和九小姐别起了苗头。 “这种话以后不许说。” “娘放心好了,我早就学乖了,也不去和九儿闹了,春宴那日,她还邀我们一起日后聚聚。”七小姐一笑,谢姨娘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啊,自己的女儿哪里不好呢,除了不是正牌夫人生的,只看长相,林小九也是万万不及的,可她就是命好,谢姨娘不仅为五小姐七小姐的未来担心起来,聪哥儿是老妇人养的,日后她们俩在家里没有自己的兄弟撑腰,可怎么办才好。 七小姐似乎看出了母亲的疑虑,走过去靠在谢姨娘身边,宽慰母亲道:“娘,咱们也不是没指望,她林小九能等三年,咱们为什么就等不了半年。等半年后咱们到了京城,父亲自会给您撑腰的。” 谢姨娘说:“你说得对。” 七小姐又说:“咱们指望不上的人,就不再指望了,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得建功立业,不然,就算是为娘,我也要拼死挣一个好前程。可娘您放心,我既是女子,就有女子的奔法。” 谢姨娘说:“我原本就放心你们的,你姐姐这个人,最是嘴冷心冷的。”说起五小姐,谢姨娘也很是无奈,“她今日又没起来?” 七小姐说:“五姐姐每次小日子的时候,就起不来床的。” 谢姨娘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小日子三天前就该来了,可到今日还没动静,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翻身了? ***************** 林明玥打定了主意不见高元成了,正巧林锦英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和姐妹们一起去家学。 林家少爷们最终还是没来家学读书,老夫人说不日就要搬到京城去,还不如就在原处读书,省得还得换来换去,跟不上,林锦英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再回京城了。林明玥知道,这是防止高家兄弟再和林家女眷见面的最好办法, 孙东婷死对读书兴趣不大,可也得跟着去,林锦英的课就定在每天上午早饭后。孙东婷每日下午要习武,死活拉了林明玥,林明玥一见这个架势,干脆把自己的丫鬟都叫来了,看谁合适练武,结果身体最壮实的玲珑和最聪明的晚晴中选。晚晴祖上唱戏出身,本就练过功夫,玲珑虽是个吃货,却也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能吃苦,有耐心。 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不屑于习武,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便去学绣花。林明玥也想学绣花,就隔一天去一次,老夫人还笑话她,小心贪多嚼不烂。 林明玥觉得,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每日这么吃,到了青春期绝对会发胖,想起了赵家小姐那副身板,立刻就决定,决不能停了体育锻炼,再说了,习武还有各种好处,万一以后嫁了个不咋地的男人,家庭暴力起来,打不过总能躲得快点吧。又或者家里有个三妻四妾的,闹起来自己也不吃亏。 林明玥早就断了什么一夫一妻的想法,在这年代,别说姨娘了,你就是防范通房丫头,都会被人批为“善妒”。又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跟三老爷似的对三夫人那么钟情,三夫人自己也争气,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就这样,他们家当初也不是没有通房。现在的林明玥,只求以后的老公不要动摇她这个红旗的地位,就烧香拜佛了。 没事的时候,林明玥,孙东婷和五七八几位小姐便开始琢磨做花签的事,从一开始,就成了林明玥提起一种花,八小姐脱口而出咏花的诗词,或者八小姐提起一种花,林明玥绞尽脑汁想出诗句。到最后,连她俩都想不出来了,七小姐搬来千家诗,大家一起找,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林锦英知道了这件事,便说做好的那日一定要请她一起,还把这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也表示很有兴趣玩。至于孙东婷这个半文盲,本来对看书不怎么感兴趣,被两位姐姐这么一弄,竟然也开始自己翻书看诗词了,有了不懂的地方,也会去请教林明玥或者八小姐。林明玥决定利用她的这种情绪,督促她好好练字。于是每天下午晚饭前,孙东婷都会来林明玥这写字。孙夫人因此对林明玥表示万分感谢,还说回京城之后,也请林明玥经常来孙府玩。 又是三五日过去,秦王妃也该走了,老夫人还得设宴款待。这下子,也不能不见了,林明玥表示,反正最后一面,无所谓了,老夫人,特意嘱咐了,家里男孩少,就自成一桌,和女眷们不在一个屋里。 秦王妃点名说林明玥原来的几道菜不错,还想吃。林明玥想,您老人家外戚出身,家里别的没有,钱是管够,您老爹又是出了名的京城纨绔,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我几道小菜也没这么大魅力吧。 老夫人说她,没见过世面,秦王妃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山珍海味吃的够了,只爱那精心随时令的小菜,再者说了,这也是给咱们家面子。林明玥听了,连忙去翻了董梅食单来看。董梅是先皇手下麒麟卫的指挥使,家里出身比较特殊,御膳房出身,对吃的非常有见地,自己写了本董梅食单。林明玥心想,这是填补了本朝木有随园食单的空白。 花签也终于是制好了,老夫人说,送别宴时候再拿出来吧,几位小小姐虽有些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如此。 第二十九章 撞破 林明玥自从被秦王妃收做义女之后,便要日日去秦王妃处请安。秦王妃这几日也忙着收拾行李,不时有官府大族女眷来拜见,林明玥少不得要帮秦王妃处理琐事。 秦王妃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每次林明玥来的时候,都没有见到高元成,只是偶尔会和高元和碰个面,高元和爱说笑,和林明玥聊几句吃喝玩乐,也就没再说别的,林明玥对他总算是比高元成要热络些。 高元和也远比他哥哥要招人喜欢的多,秦王妃却不这么认为,某日品茶时候,对林明玥说:“别看和儿对你们和善,在家里日日都要闹得鸡飞狗跳,他那几个兄弟,见了他都跟见了鬼一样。” 其实高元和前几日一直在查探,他哥哥看上的到底是哪位小姐,按理说,林家七小姐八小姐长得都很美,一个温柔如水,一个明艳照人,两种美的极致,怎么着哥哥也是看上了这里头的一个,再不然就是孙家小姐,侯门嫡女,家世显赫,人又有趣,可末了,竟然是林家的九小姐。 若不是他不小心看到高元成在园子里逗狗,他都不会相信。高元成从小就不待见任何动物,家里养的猫狗,不小心碰到他都会被打死,五弟养的一只鹦鹉,就因为在他读书的时候叫了两声,活活被他摔死了。可那日,他拿了一根树枝轻轻地抚摸狗,虽然他依旧是不愿碰,可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他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小东西的主人就是九小姐。 他就更不懂了,论长相她不及七小姐八小姐,论家室不及孙小姐,论脾气秉性就更不及他知道的那些名门淑女们,怎么他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从来就不拿正眼看那群莺莺燕燕的哥哥,偏偏就看上了这个丫头。 高元和趁着林明玥和秦王妃说话,偷偷瞄了她几眼,怎么也没看出来母亲夸的蕙质兰心,是个当家做主的好料子,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脸蛋又没多动人,还不如母亲身边那个如芸好看,才收回目光,就看到如芸在看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红晕。 ************************ 这一日便是秦王妃的送别宴,林明玥早早打点好了厨房。 女眷就在乐天斋摆两桌,除了大夫人只来点个卯以外,林家的几位夫人小姐都说要来,连不怎么露面的林锦英都答应了来。高家兄弟俩本就不耐烦和长辈一起,反倒愿意去园子里,林家少爷们也乐意跟着去了。 老夫人正听着林明玥给她念着给秦王妃的礼单,莲花过来通报,说谢夫人带着谢公子和两位小姐来了。 林明玥正在纳闷,这不当不正的她怎么来了,老夫人笑着说:“是那日秦王妃说好,请谢夫人来的。” 谢夫人无疑是个聪明人,谢家只有两个庶女,春宴那日她竟一个都没带来,真是沉得住气,一是怕抢了林家小姐的风头,二是怕自己家的女儿在环肥燕瘦中泯然众人。在得到林家小姐无意入选的消息后,这才带着女儿来给给秦王妃相看。 不一会,谢夫人领着孩子们来了,进门就笑盈盈的给老夫人介绍孩子们。 林明玥这是第二次见到谢勤,一身象牙白镶宝蓝边暗纹团花长袍,身量似乎又长了些,皮肤似乎也白了些,见到林明玥就是一个笑脸,露出雪白的牙齿,比之前又俊朗了些,林明玥也回他一个笑容。 他身后,便是谢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谢夫人说:“这是语兰,这是芳兰。”谢大小姐身着鹅黄草绿如意纹的小袄,碧色暗花攒新菊的长裙,二小姐桃穿着红缎面竹叶梅花刺绣的小褂,葱白底两色流苏垂绦宫裙,一个羞涩的低头,另一个则是笑靥如花。 看得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二小姐头上步摇的珍珠,颗颗明亮。林明玥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很是满意,招呼着两位小姐喝茶,又问谢勤:“勤哥儿书读的如何了?” 谢勤温文尔雅的说:“谢老夫人挂念,尊父亲之命,要去京城读书备考。” 老夫人说:“很好很好,回头我修书一封,你带着我的名帖去找我们家三爷,让他荐个好先生。” 谢夫人说:“也并不是很急,听得老夫人说不日也要去京城,还想着能一道去呢。” 老夫人眼前一亮:“倒是个好主意。” 林明玥曾经私下问过老夫人,谢家四少爷虽和谢姨娘是一母同胞,可从小就被抱到柔敏郡主膝下抚养,谢家庶长子袭了爵位,这位四爷就是家里最出息的,不靠恩荫,自己一路考上的进士,还是二甲前几名,官声不错,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巡盐御史。结交一下,对林家都有好处,林家大爷从前也做过盐商,后来二老爷三老爷出仕,便不再沾染朝廷的生意。在林明玥看来,老夫人对谢勤还是很喜欢的,毕竟和林家少爷一起读书的那群少爷里,谢勤算是最好的一个。 闲聊了几句老夫人便让孙妈妈把谢勤带到二少爷三少爷那,高家少爷们也要去那的。之后,就要带着谢夫人和两位谢小姐去拜见秦王妃,林明玥自然是不用去的,只需要在乐天斋等着她们相看完,来吃饭就是了。 林明玥等人都走了,本是要去练字的,可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实在是乱糟糟,索性扔了笔,拉着蓉蓉去花园散心,还不让丫鬟跟着。结果,才进了园子没多久,就听到假山那有人说话的声音。 蓉蓉正准备冲过去,被林明玥拉住。林明玥仔细听着,先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少爷,这……”接着就是吧唧一声,林明玥一惊,这是亲上去的意思吗?又是一个男生的声音:“不愿意?我原本还想着去和娘讨了你来呢。”又是女孩儿的声音:“真的?” 那个还处在变声期的男孩装出一阵狷介魅惑的笑声,对林明玥来说,这跟鸭子叫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那个姑娘,怕是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吧。林明玥仔细思考着这个声音,有点熟悉,肯定不是林家人,不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算了算她认识的外男,谢勤,高元成,高元和,就这仨了。 林明玥正在琢磨这人是谁,蓉蓉一下子挣脱了绳子,自己跑了过去,汪汪的叫着。假山后的两个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女孩叫了一声,林明玥快走两步,正准备把蓉蓉叫回来,男主角从假山后出来,正和她打个照面。 高元和非常愤怒,我这正浓情蜜意呢,突然来了个小畜生搅了局,再出来一看,林明玥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竟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回头低声说:“你先走吧。”小丫鬟拿帕子掩着脸走了,出园子时候还差点摔了。 “我的狗搅了小王爷的好事,实在是该死,求小王爷网开一面,放过它吧。”林明玥低头说。 高元和哭笑不得,自己跟丫鬟在后花园鬼混这事,传出去了秦王会把他活活打死的,虽然他自个说不定也干过这事。 林明玥见高元和没有反应,便叫了蓉蓉过来,拉着绳子就要走。 高元和终于开口:“你就这么走了?” 林明玥回头说:“小王爷还有何吩咐?” 高元和斟酌再三,说:“今日之事……” 林明玥笑了,道:“我只是来找跑丢了的狗,找到了,就回去了,除此之外,再无他事。” 高元和一瞬间居然也觉得这丫头笑容明媚,让人见了便一扫心中阴霾,怪不得哥哥对她有意。蓦地又想起,这事让她知道了,会不会以为哥哥也和他一样。又开口道:“我……这是我的事,和我哥哥无关,你不要……” 林明玥也变了脸色:“小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我竟不懂。” 高元和见她恼了,便走过来解释,林明玥又往后退了几步,高元和道:“我是怕你因此误会我哥哥也和我一样。” 林明玥冷冰冰的说:“小王爷,你哥哥跟你一样不一样和我没半分关系,我告辞了!” 高元和一听这话就急了,竟然拉住了林明玥的衣袖,林明玥猛地一甩,想把他的手甩开,高元和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林明玥低吼。 高元和说:“我哥哥看上你了你是福气,你这副样子是想做什么?” “他看上我了,关你屁事啊?你到底放不放开?”林明玥决定不跟这个神经病说话,见高元和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抬脚就踹在他肚子上,高元和吃痛,松了手。 林明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边跑边说:“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跟你没完!”蓉蓉跟着她跑出了园子。 林明玥看到高元和没有跟上来才停下喘口气,卷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一圈红印,可见他抓得有多用力。“他m的一个两个都是神经病。”林明玥骂道。 “怎么了这是?被鬼追了?”中气十足的女声,一听就知道是孙东婷。 林明玥喘着气说:“还不是蓉蓉这个小东西,到处跑,我追了好久。” 孙东婷蹲下把蓉蓉抱在怀里,说:“小狗,本来就爱到处跑的嘛,诶,这是什么?”从蓉蓉嘴里吐出一样东西,孙东婷也不嫌脏,拿过林明玥的手帕擦了擦,她自己是从来不带手帕的。 林明玥看了看,是一个镶了红宝石的戒指,应该是高元和的,孙东婷说:“你看你,东西乱丢,让蓉蓉吃了可怎么办。”说着就把戒指放在她手里,说:“拿回去收好。” 孙东婷和林明玥回了乐天斋,林明玥把戒指递给秋水,让她先收着,秋水看了看戒指,说:“小姐,这不是那日秦王妃送来的戒指吗,不对,那戒指上的花纹不是这样的。”说着就去林明玥的首饰盒子里找,也拿出一样的红宝石戒指,两个一对比,纹路是相对的,看得出来是一对。 林明玥心想,这下好了,这俩戒指可怎么物归原主呢? 第三十回花签上 乐天斋里,十来个人聚在这,好不热闹。 老夫人和秦王妃相互扶持着进来,一屋子人都站了起来,老夫人说:“今日就是咱们亲朋好友聚聚,虚礼就都免了。” 秦王妃也说:“很是,来来来,咱们入座吧。” 照旧还是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林明玥看着对面的谢家两位小姐,正凑在一块小声说话,再看看自己的姐妹们,三小姐四小姐在一块说话,六小姐眼神放空,孙东婷还拿着本诗集在请教八小姐,七小姐的目光都在秦王妃身上,只有五小姐,居然发现了自己在看她,回以一个笑。 林明玥连忙收回了目光,低头琢磨,五小姐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说好听点是安于平淡,不好听点就是没什么好拿的出手的,可林明玥觉得,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者说,比谢姨娘还要不好对付。七小姐就是纸老虎,嘴上厉害,一动真格的就不行了,可五小姐,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却每次都是一击即中。 一时吃毕,大夫人便告罪回去,三小姐四小姐也跟跟着回去了,老夫人特意点名留下六小姐,说她们俩回去绣嫁妆,你跟着去干嘛,把六小姐逗得满脸通红。 收了残桌,莲花在桌子上摆上香炉,洒了两把老夫人最爱的山水香。孙妈妈指挥着搬来两张榻,铺上绣花蓉簟,每张榻前是两个涂了朱漆的小几,摆上点心水果,老夫人和秦王妃坐在上首,三夫人本是该服侍老夫人的,也被孙妈妈拉着坐下,和孙张氏另摆了两张小一些的榻,在老夫人下首,谢夫人在秦王妃下首,小姐们各设了一把铺了锦缎垫子的椅子,也是每人一个朱漆小几。 冬青给老夫人拿来了花签,老夫人笑着说:“这可是咱们家姑娘们自个儿做的花签,咱们今儿个也来耍一耍。” 秦王妃说:“我们家女孩儿少,又都不怎么识字,哪顽过这么文雅有趣的玩意儿。” 谢夫人凑趣道:“我未出阁时候也没见过呢,后来还是在他们谢家和姐妹们顽过几回,您还别说,回回都抽的是一个签呢!” 秦王妃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个?” 老夫人扶住她的手:“说出来便不好顽了,来来来,冬青,取花签来。” 孙妈妈令人取了酒来,三夫人说:“镇日里取笑别人家喝酒吃肉,咱们家今日也是如此,又当如何?” 老夫人故作嫌弃状:“瞧你那学究样,我算知道老三为什么跟你这么好了,都是一路的。”三夫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红晕。 林明玥说:“三婶婶放心,这回咱们预备的都是果酒,跟果汁子似的,我在祖母这也长喝的。”三夫人是不饮酒的,孙妈妈暗地里跟她说了,林明玥替她预备好了果汁,倒出来也跟果酒是一样的。 老夫人拿过象牙骰子,说道:“就从我老婆子这开始,掷出几点,便是谁的签儿。”说着便掷了骰子,四点,数过去竟然是孙东婷,冬青端过来一个竹筒,里头是做好的签字。 孙东婷笑眯眯的拍手道:“哈哈,没想到吧,我是第一个哦!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玩意儿。”随手抽了一根签,林明玥凑过去看,是一簇紫色的丁香,上头写着: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对雨中愁,又翻到后面念到:“得此签者,红鸾星动,因情弥神,不宜饮酒,赋词一首,须带雨字 !” 这下大家都笑开了,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孙东婷也不脸红,笑着说:“哼,这才是好彩头,反正我不用喝酒便是了!” 八小姐说:“别忘了,你还得赋词一首呢!” 这个可就难倒了孙东婷,她这几日虽在读诗词,却从小没做过词,回头推了推林明玥:“好姐姐,你替我想一首” 林明玥偏头说:“我帮了你,你可得喝酒!” 孙东婷又说:“姑奶奶你瞧瞧九儿。” 老夫人笑了一会,对林明玥说:“既然婷儿求了你,你就替她了吧,咱们闺阁女儿,也不兴作诗,随便咏一首便是。” 老夫人都发了话,林明玥便不再推辞,略一思索,说道:“那就背一首苏东坡的词吧,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八小姐说:“这可是九儿最喜爱的一首” 孙东婷拿过骰盅来又摇起来,数过去,竟是谢夫人。谢夫人站起来说:“我倒要看看还是不是从前常抓的那只签。”摇了两下竹筒,抽出一根,谢夫人笑道:“果然。”拿给老夫人看,正是石榴花,有诗云,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j□j不须多。 老夫人说:“这是王安石的诗,得此签者,自饮一杯,在席红衣者陪之。” 谢夫人看过去,在席的着红衣就只有孙东婷了,林明玥哈哈一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冬青过去帮谢夫人斟了一杯酒,又过去帮孙东婷斟了一杯,孙东婷忙站起来道:“多谢姐姐。”又举杯说:“婷儿敬谢夫人。” 谢夫人和孙东婷都喝了酒,谢夫人又继续掷骰子,这次轮到老夫人,老夫人笑道:“万一我抽出个怪模怪样的,可要怪罪你们。” 林明玥笑嘻嘻的说:“祖母只管抽吧,定是好签。” 老夫人看去,竟是一朵鸡冠花,秦王妃帮她看字,念到:“谁教移根认荚畔,玉鸡知应太平来。得此签者,尽享田园天伦之趣,平安终老,坐上同庚者共贺一杯。”又笑道:“真真是好签!只是不知咱们席上还有谁和老夫人同庚。” 老夫人接过花签,看了又看,说道:“亏得你们还想得出这样的点子。” 旁边玉兰说道:“老夫人,我记得孙妈妈是和您同庚的。” 老夫人道:“对对,来,你来陪我一杯!”孙妈妈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夫人再掷骰子,六小姐抽得一支兰花,她之后,五小姐抽得一支荷花,有诗云,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背面写的却是上下家各替得签者斟酒一盏,以敬其高洁。八小姐和七小姐都替她斟酒。 五小姐之后,数到了八小姐,八小姐笑道:“我这才真是作茧自缚了。”却不小心碰倒了竹筒,里头的签字掉了一地,偏偏有一只还在小几上,八小姐拿起来看,上头是一朵牡丹,题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林明玥说:“你看吧,咱们林家这朵牡丹往后可是要开到京城去的。” 八小姐把签字递过去,道:“看罢,这作茧自缚的怕是你了。” 林明玥念到:“牡丹为花王,得此签者,可免除席中所有惩罚。” 大家都笑了起来,孙东婷却不依不饶,又被林明玥劝住。八小姐掷了签,数了一圈,数到七小姐,七小姐抽了签,却脸色大变,手里的签字险些掉到地上。 五小姐问:“写得什么?” 七小姐不情不愿的说:“是昙花。最是人间留不住,百年长夜空自艳。”也是,别人的都不错,偏偏到她这就有些不吉利。背面写道,得此签者,自饮一杯,有未抽签者陪一杯,林明玥,三夫人,孙张氏连带秦王妃都陪了一杯。 七小姐随便摇了摇骰子,数到林明玥。林明玥好好地摇了一通竹筒,说:“我就不信抽不到好签。”正好有一支掉了出来,林明玥捡起来看:一株深红色的梅花,写着,墨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孙东婷凑过去看,哈哈大笑,念到:“得此签者,必有奇缘,富贵平安,儿孙满堂。在席者共同恭贺一杯。” 林明玥也笑了,说道:“权当讨个好彩头吧。”说着推了推孙东婷说:“我这个还是没影的事,你那个可是红鸾星动了。”被孙东婷满满的灌了一大杯酒。 林明玥刚要摇骰子,门外来人报,说是少爷那边散场了,两位小王爷往这边来了,林明玥恨不得摔了骰盅。阴魂不散的俩人。 老夫人说:“都是自家人,索性一起来抽签。” 秦王妃说:“大小伙子抽到个花花草草的岂不可笑。” 林明玥只好说:“原也做了些别的,还请冬青姐姐再添进去便是。”冬青又拿了十来个签字放进竹筒。 不一会,高家两位少爷和谢勤就来了,孙妈妈复又搬来三个小几,三把椅子。 大家坐定后,林明玥打开骰盅,是六点,正好轮到高元成,高元成抽了一签,是竹。“千花百草凋零尽,留向纷纷雪里看。”高元成念到,“我竟不知道这是谁的诗,还得请教妹妹。” 林明玥老大的不乐意,还得装出一幅淑女的样子说:“这是白乐天的诗。” 高元成一笑,道:“妹妹博学。”又念到:“得此签者自饮一杯,坐中年幼者敬一杯。”这下少爷小姐们都得敬酒了。 七小姐本想说什么,可发现自已一副俏眉眼都做给瞎子看了,高元成眼里压根就没自己,草草喝了酒。 高元成掷骰子,竟然又数到孙东婷,孙东婷说:“刚才的不算,这个才作数。”抽出一支桂花,诗更是写得好: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孙东婷很是得意,林明玥揶揄道:“对,你是花中第一流,你再看看后面写的。” 签上写到,得此签者,复掷骰子,与其人交换兰佩为信。孙东婷便又掷骰子,数过去竟然是谢勤。 第三十一章 花签下 谢勤倒也落落大方,道:“与孙小姐初次相见,很该带礼物来的,可在下周身都是男儿之物,不便送与小姐,不才就为小姐写幅字如何?” 孙东婷道:“好啊,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你呢。”林明玥却偷偷叫了紫苏,让她去拿东西来。 老夫人让玉兰取来笔墨,谢勤挽起袖子,起笔写到: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署上自己的名字。 林明玥看着,谢勤年纪不大,一笔行书字写得却相当好,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孙东婷也送给他一对白芙蓉鲤鱼跃龙门的镇纸。 再掷骰子,终于是到了秦王妃了,抽了一签紫薇,诗云: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得此签者,同席咏诗一首,须带风字。 高元成站起来念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再摇骰子,轮到高元和,抽出的确实一支茱萸,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得此签者,与亲人共饮一杯,诵重阳诗一首。 秦王妃和高元成都举杯,高元成说道:“九妹妹,你也算是我们家的亲人呢。” 林明玥心里骂着,还是端起酒杯,笑着敬酒。高元和诵了一首《过故人庄》,念到最后一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林明玥噗嗤就笑了,那边高元成也笑了。 因见老夫人有些精神不济,呵欠连连,觉得是有些累了,秦王妃便道:“也顽了这些时候了,我看今日就散了吧,老夫人也好好歇息。” 各路人马相继告辞,谢勤却偷偷抽了个签,上头写着梨花,林明玥笑道:“本就是个玩意儿,表哥何必当真” 谢勤翻来覆去的看那只签,又把签放回竹筒里,说:“难得表妹做得如此精致,他日定要再来讨教。” 林明玥说:“表哥要是喜欢,我再做一套送给你就是了。” 谢勤双手抱拳:“那我就先谢过表妹。” 林明玥道:“举手之劳。” 谢勤又问道:“表妹身子无大碍吧,我听说落水的人以后每到寒凉之日便会咳嗽,表妹要多注意。” 林明玥心里暖暖的,谢勤与她确实是有那么些血缘关系,可她却知道,谢勤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林明玥又觉得奇怪,难不成从前谢勤和她也有过什么故事?低头小声说道:“多谢表哥关心,只是往后到了京城,怕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了。” 谢勤温柔的说:“小时候你最是淘气的,翻墙上树,你看,这你还记得不。”谢勤翻过手腕,掌心到手腕上有一道伤痕,生生的划破了生命线。 林明玥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是说:“这……” 谢勤说:“你也有羞愧的时候啊,要不是我接住了你,你怕是脸都摔歪了。” 林明玥依稀记起来,老夫人说起过,她小时候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原来就是谢勤接住了她,真想不到,回回都是谢勤救了她的命。 林明玥伸出手指蜻蜓点水般的触了一下他手上的伤痕,道:“我这还有瓶玉肌膏,据说涂了可以除去伤疤的。” 谢勤收回了手,说:“留着吧,我还不想去了呢。”说完,抬头看着林明玥,林明玥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是琥珀色的,眼神中带着温暖的光芒,仿佛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了人心,却又不觉得炙热。 林明玥心里道,我这是桃花运来了吗,不是说孙东婷红鸾星动的吗?为什么又是我?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谢勤是个不错的人,如果老夫人真的有意,她也可以考虑一下。林明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思来想去,不过就是想找个靠谱的男人过一辈子,她两世为人,已经是比其他人都幸福得多了,只求这辈子不要再遭遇个横死,就满足了。谢勤人又好,家世也不错,往后也比较有前途,看面相也不像是个早死的,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归宿?想着想着,不由得窃喜起来。 “表哥,九儿你们在说什么?”孙东婷连蹦带跳的过来。 “我想让表妹再帮我做一套花签。”谢勤依旧笑语盈盈,“最好是男子也能一起玩的。” “哦,你若真喜欢,咱们下次再一起玩嘛!我听说还有别的酒令,什么射覆啊,投壶啊,听着都挺好玩的。” 谢勤说:“这酒令很有个讲究呢,举凡事件万事万物,诗词歌赋,风俗时令,乃至花鸟鱼虫,都是可以入令的,大抵可分成雅令和俗令,咱们这花签,就是雅令,你要是去划拳,便是俗令了……” 孙东婷听着他说,看着冬青带人收拾桌子,有一盘胭脂鸭脯都没动过,便伸手拿了一块,道:“这才多少时候,我竟又饿了。” 林明玥掩嘴笑,谢勤也被她的豪放做派折服,笑道:“孙表妹真真是魏晋风骨。” 孙东婷咽了鸭脯,觉得很好吃,又去拿了几块,道:“我早就说了,是真名士自风流,才不像你们酸文假醋。” 林明玥打趣道:“有本事,你也拿白眼翻我们,你也叫轩辕扛着锄头跟着你啊。” 孙东婷说:“看看,你这就流于俗套了不是……” 谢夫人来领谢勤回去,看着他和两位小姐相谈甚欢,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小姐,都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谢家也不是高攀不起,可哪一个才是谢勤的良配? 孙小姐是侯门千金,脾气秉性都不错,最是那一种娇憨豪爽的气度,让她很是喜欢,想来往后婆媳关系不会太差,可侯府不一定看得上谢家这点家底。林明玥呢,两家是亲上加亲,姑娘聪明懂事,小小年纪自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若能和勤儿在一块,就不仅仅是个贤内助了,可林家和谢家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若二夫人在的时候还好说,偏生谢老爷还是和谢姨娘一母同胞。 谢勤和两位小姐告辞,林明玥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多送了几步,直到门外,乐天斋院里的梨树开了满树的梨花,谢勤走到梨树下,风吹过,一树梨花纷纷落下,谢勤头上肩上都是素白的花瓣。 林明玥叫了一声:“表哥。” 谢勤回头一笑,眼眸如一弯清泉,伸手轻轻拂去肩头的花,说:“表妹还有什么吩咐?” 林明玥自知失言,摇摇头:“没什么。”手却在袖子里握紧。 谢勤低头复又抬起,像是鼓起了勇气:“表妹,你可见过千树万树梨花开?” 林明玥眼前一亮,说:“没有。” 谢勤道:“谢家有个园子,里头都是梨树,我——你想看吗?。” 林明玥点点头,谢勤笑意更浓,道:“我会带你去的。” 不远处的老夫人,把一切尽收眼底,先是一笑,旋即又热泪盈眶。 身旁的孙妈妈道:“小姐可是忆起了往事?” 老夫人点点头,当年,她也曾和林文则去过谢家梨园,转眼间,四十年过去了,这才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梨花依旧笑春风。 林明玥回到自己屋子,心里头还在扑通扑通的跳,虽然这具身体才十岁,里头的灵魂可是已经快三十了,怎么还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人撩拨了心绪。 紫苏道:“小姐,冬青姐姐来给你送花签了。” 林明玥拿起花签,放在手里看了看,说:“再多做一副吧。”想了想又说:“还是先等等,我还要再添点进去,诶?” 紫苏问:“怎么了?” 林明玥找了找,说:“花签丢了一个,做的是三十六支。” 紫苏也过来帮她看,问道:“小姐可知道是丢了哪个?” 林明玥咬牙切齿的说:“竹子。” 那支丢了的花签现在正在高元和的手里,对面坐着的高元成一脸不悦。 高元和摇晃着手里的花签,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哥,你要还是不要?” 高元成不耐烦的说:“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学会偷东西了?” 高元和说:“什么偷不偷的啊,我拿来玩,忘了放回去了。” 高元成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又不是你抽出来的签!她只会以为是我偷的!高元和,你给我记住,以后再有这种事,我让你半年不能出家门!” 高元和一副无所谓的架势,继续笑着说:“何必恼羞成怒呢,你若不要我便还了九儿去……哎哎哎,你就这么拿走了也不谢谢我,我可还为了你被……。” “被什么?”高元成问。 高元和心知,这事决不能出说去,丢人现眼还是其次,勾引母亲身边的丫鬟才是大罪,到时候就不只是禁足半年的事儿了,道:“被她骂了呗,我就纳闷,那丫头有什么好,你非得看上她,那长相连咱们府里的丫鬟都不如。” “你以为谁都像你,为的只是一副皮相。”高元成道。 “可是,哥,咱很快就要回京城了!”高元和一脸担忧。 高元成淡淡一笑:“那就京城见。” 第三十二回送别 孙东婷对林明玥这几天异常的高兴表示十分的不理解,总觉得她那副窃喜的样子是藏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林明玥也知道自己这两天好像是有点喜形于色了,这能不高兴吗,眼见着高家兄弟就要滚蛋了,她也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那两位小王爷,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颐指气使惯了,有个皇帝叔叔就觉得自己是全天地下最牛逼没有之一的人了,所有人都得感恩戴德。她确实胆子也太大了,对两位有可能是未来王爷的人都没啥好脸。 林明玥想着,皇族人士是很牛逼的,但是他们这种当不当正不正的皇族人士,若是真闹出点什么大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大周对皇族约束极严,秦王是唯一一个还能留在京城的王爷,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典了。也就是秦王,醉心于声色犬马,字都认不全的这种,换了其他人,还能好日子?就这样,秦王没事还被御史们联名参奏,不是说他纵仆行凶就是说他浪费国家粮食,搞得个天潢贵胄惶惶不可终日,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是小孩子游戏,他们也不会在意的。林明玥自己安慰自己,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这俩灾星赶紧走,这辈子都别再见着。 老夫人那边叫摆午饭,让林明玥和孙东婷一块过去。林明玥才进门,就感慨真是冤家路窄,高元成和高元和都在。 你妹啊,你们院子里又不是没饭吃,跑到我祖母这来蹭饭是什么回事?林明玥腹诽。 身后孙东婷早已经招手:“高大哥哥,高小哥哥。”林明玥很想回身给她一巴掌,还大哥哥,小哥哥。 那边高元和笑嘻嘻的说:“九妹妹和表妹都来了啊,来来来,这边坐。” 老夫人道:“这哥俩来给我请安,我想着就留下吃顿便饭吧。”说着,叫下人摆饭。 高元成尝了一口火腿鲜笋汤,赞不绝口,高元和也跟风尝了尝,果然不错,高元成问道:“九妹妹这道菜做得真是好,敢问是怎么做的?” 林明玥道:“就是那么做的。” 老夫人笑道:“好好说话。” 林明玥放下筷子,道:“这吃的东西,和人一样,有人擅长读书,有人擅长习武,食物也是一样的。猪肉要皮儿薄的,鸡肉要嫩的,鲫鱼是扁身子白肚的最好,这笋呢,要变土之笋,节越少越鲜,就是火腿,也有很大的区别。做一道菜,原料是最重要的,想着王府里有不少的山珍海味,可做菜的人太过于讲究,就失去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高元和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林明玥继续说:“就像火腿,以醇香见长,有自己本身的味道,一味的放那些调料,火腿反而不好吃了。火腿本是腌制而成,唯一缺的就是鲜味,所以鲜笋才是最好的搭配。” 高元成又问:“那火腿要如何烹饪?” 林明玥扳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数:“要有汤,不宜多放调料,不宜勾芡,忌与牛羊肉相配。” 林明玥上辈子就是个吃货,这辈子有钱又有闲,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做好吃的。她最喜欢的一本菜谱就是《随园食单》,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几乎就可以背下来了。平日里更是当成做菜的金科玉律。 老夫人道:“她啊,就每日捣鼓这些吃食。” 高元和哈哈大笑,高元成却说:“老夫人真是有福,有九妹妹在身边,自然是日日能吃到好东西,我们很是羡慕啊。” 事实上,这年头的大家小姐极少有人愿意研究吃喝,所谓大家闺秀,什么琴棋书画都是拿来修身养性的,平日里哪怕发呆,那也是应该的,若是过于钻研某一样事物,传出去了便会得了玩物丧志的恶名。林明玥表示,吃乃人生头等大事,吃都吃不好,别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元和还不煽风点火:“我说这些日子咱们吃的东西怎么跟京里不一样了呢,我娘也经常夸妹妹很会调理吃食。若是回了京城还能吃到妹妹的菜就好了。” 孙东婷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低头吃东西,林明玥见状,也低头吃菜。 一顿午饭吃得林明玥极是难受,等老夫人说吃好了就立马落荒而逃。,连茶都没留下喝,临走回头看了看,那俩祸害还在那和老夫人笑嘻嘻的聊天。 ***************************** 高家兄弟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林明玥在自己屋里写字,林锦英给她留了作业,每天要临颜体字,说她写的字媚俗无风骨,若要想再进一步,就要去临魏碑。林明玥小时候学书法,觉得魏碑很丑,可年纪越大,越觉得魏碑才是古朴大气,小时候也喜欢那种伤春悲秋的婉约派诗词,长大了之后,才发现边塞诗的好。 林明玥知道,老夫人和其他长辈喜欢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不太像个小孩子,说话办事都很早熟,不像八小姐孙东婷,八小姐虽熟读诗书,文采出众,可也会对三夫人撒娇耍赖。她却从不会如此,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拉扯了三个孩子长大,自然喜欢听话懂事的孩子。 林明玥在纸上写着诗,玲珑一脸惊恐的跑进来,还差点被门槛绊倒,紫苏训斥道:“跑什么跑,没规矩。” 玲珑抱住紫苏道:“好姐姐,刚才吓死我了,见了鬼了。” 紫苏问:“怎么回事?” 玲珑拿出个小盒子,说:“我刚去小厨房找吃的,冷不丁就有个黑影,把这个放在我手里,说给小姐,然后又呼啦一下没了。” 紫苏接过来看,盒子上贴着个信封,只画了一朵梅花,左看右看又不知道怎么办,林明玥见了,便道:“拿来我瞧。” 林明玥打开了盒子,里头竟然是一把手枪,木头雕的把,外面包着一层金,镶着宝石,看上去就十分珍贵。再去看那封信,信封上是一朵黑色梅花,突然就想起了那日抽花签的时候,自己抽到的就是一只墨梅,把信封撕开看,里头掉出来一只花签,正是那日丢的竹那支。再看,信封里竟再没别的了。 玲珑不明所以,凑过去问:“小姐,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紫苏见林明玥没反应,便不让她再说话,拉着她往外走。 林明玥呆坐在椅子上,盒子里的手枪金光闪闪,花签上的竹子浓郁翠绿,毛笔不知什么时候被碰掉了,在纸上留下一个很大的墨点,一层一层往外,深深浅浅。 突然,蜡烛爆了个灯花,林明玥从似乎从灯花里看到了他的脸。自己,是不是有点错怪他们了。林明玥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站起来收拾了笔,把染了的纸收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萱草进屋里时候,就看到林明玥站在窗前,看着月亮,桌上留着这么一首诗。 “小姐。”萱草轻轻的说。 “萱草,你说……”林明玥欲言又止。 萱草走近,说:“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并没有。”林明玥道,又说:“把这个还有那两个荷包,一块给高家少爷送过去。” 萱草说:“是。可是,这,要怎么说才好?” 林明玥说:“就说我病了,风寒,明儿不能送秦王妃了,这个是送给秦王妃的,那俩荷包是给高家俩少爷的。” 萱草看了看,道:“这荷包不是小姐打算绣给聪哥儿的吗?” 林明玥说:“无妨,再绣就是了,记住,能见到高家两位少爷最好,直接给他们。” 萱草点点头:“我省得。” 林明玥熬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到底是没起来去送秦王妃他们。老夫人送走了秦王妃过来看,林明玥脸色潮红,伸手一摸,烧得烫手。 老夫人当时就急了,立马叫大夫,又把底下丫鬟们训了一顿,小姐病了一夜都没人知道,玲珑想分辨几句,却被萱草拦下了,只说都是丫鬟们疏忽。 邹大夫来看林明玥,摇了摇头,道:“贵府小姐这是生生熬出的病啊,我早就说了,如此耗费心神,日日夜不能寐,就是大人也受不了。小小年纪,何来如此多的心事?这几日怕是胃口也不好吧。” 紫苏在一旁应道:“小姐每日只略略吃些菜品,有时候半碗饭都吃不了,她说是天气炎热,吃不下。” 老夫人说:“也是这些日子忙的事太多。” 邹大夫道:“还是要静养。”说着就往外走,边对老夫人说:“既然来了,就再给老夫人扶一扶脉吧。” 老夫人心领神会,屏退了左右,邹大夫说:“那老朽就开门见山了。” “邹大夫但说无妨。” “贵府九小姐身子本来就不甚好,是胎里带来的不足,原先我也给贵府二夫人诊治过的,都是一样的毛病。身子不好,容易动气,一动气就不思饮食,再加上夜不能寐,长此以往,怕是对日后不利啊。” 老夫人不明所以,问:“什么叫对日后不利?” “女儿家的病,老朽本不是行家,怕的是日后不好有孕……”邹大夫声音越来越低。 老夫人惊到:“什么?” 邹大夫说:“这样吧,我师妹,乃是医术传家,因为是女儿身,极少出来就诊,老夫人不如请她来为九小姐诊治,一些话也方便问。”说着,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刷刷几笔写就。又掏出自己的名帖,道:“地址在这,我已修书一封,连我的名帖,老夫人派人带着这些去找她便是了。” 老夫人接过东西,道:“邹大夫,老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老夫人放心,我邹彦腾行医数十载,从未透露过一丝一毫病人的*,九小姐之事既已拜托我师妹,我自不会再多说一句。” 老夫人送走了邹大夫,看着还在睡的林明玥,不由得老泪纵横,苦命的孩儿,老天爷到底还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你啊。 第三十三回大伯 林明玥这一病就干脆睡了两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知了都开始叫了。 老夫人见她醒了,终于是忍不住垂泪,道:“你这个小魔星,莫不是老天派来专门折磨我的。” 林明玥烧得浑身无力,挣扎着要起身,又被丫鬟按住,林明玥也忍不住哭了:“祖母,都是我的错,不该让您老人家担心。” 老夫人把她搂在怀里,说:“我早就说过了,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你有事就祖母说,不要憋在心里,憋出病来还不是得让我操心。” 林明玥这次是真的动情了,抱着老夫人止不住的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真的和从前的自己说再见,乖乖的做一个古代的女子。若说从前对老夫人是三分演七分真心,这一回,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的了。 这几日老夫人也也是不得安睡,半夜里醒过来还得过来看一看林明玥是不是已经退烧了,年纪大了,一夜下来,人就憔悴了许多,林明玥看着老夫人的脸,本来已经止住了眼泪,这下又哭了。 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咱们林家,从来就不是会为了权势地位出卖女儿的人家,你祖爷爷是当过阁臣的,你爹爹探花及第,前途不可限量,又岂会忍人作践自己的女儿,你瞧瞧你大姐姐二姐姐虽是商贾出身,嫁的都是什么人家?” 敢情老夫人这是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会被当做礼物送到秦王府去,林明玥哭笑不得,对老夫人说:“孙女从未这么想过,祖母,也实在是多虑了。” 祖孙俩说了会子话,玲珑端来了药,老夫人要亲手喂给林明玥喝,林明玥摆摆手说自己来,双手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哭得只咧嘴,老夫人塞了块糖在她嘴里,林明玥终于是笑了。 **************************** 又是半月有余,这一日,林明玥才刚起床,晚晴来给林明玥梳头,林明玥是未及笄的少女,平日里又不大乐意捣鼓自己的头发,晚晴也乐得舒坦,林明玥说梳两个辫子就成,晚晴发挥了她的主观能动性,做了十几条串了珍珠的金线,编进了头发里,很是好看。 晚晴撤了林明玥肩上的鹅黄披肩,递给了秋水,这披肩是为了防止头油沾到身上的,用一次就得洗一次。外头紫苏进来通报说:“老夫人说了,请小姐梳洗好了就过去用早饭,大老爷今儿个就回来了。” 她病着那几日,京城的大老爷就送信来说,京城里生意打理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和老夫人一起忙搬家的事,老夫人很是高兴,早早的就吩咐着家里人预备下大老爷最喜欢的吃食。 正说着,八小姐来了,丫鬟给掀开了珠帘,八小姐款步走了进来,穿着淡玫瑰红的比甲,袖口和领口都绣着大朵玫瑰花,梳着弯月髻,只略略点缀了些小的珠花,右边插了根带流苏的花钗,依旧是艳压全场。 偏生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柔媚,八小姐道:“九儿,我来寻你一起去祖母那吃早饭。” 三夫人那边是早就得到消息说不日就要搬到京城里,三夫人是喜极而泣,终于可以和三老爷见面了,早早的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八小姐也被老娘那股子热情劲搞得受不了了,每日除了去家学就是跑到林明玥这里来躲清静。 林明玥收拾好,和八小姐手拉手去了老夫人屋里,陪着老夫人吃完了早饭,便在正厅等着。 不过一个时辰,林家大爷便到了,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不高,身着暗黄色嵌青纹提花蟒缎棉袍,一张圆脸,单眼皮,眼睛虽小却很有神,和林二爷长得确实不一样,满脸堆笑,想是惯在商场上打滚的,见谁都是笑脸相迎。 见了老夫人,大老爷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磕头,老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的问大老爷路上累不累,吃得好不好。 几个小辈也挨个给大老爷行礼,大老爷依旧笑眯眯的。 见完了礼,大老爷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茶,很是豪爽,道:“劳娘您惦记着,我们这都是外头跑惯了的人了,一路坐船下来,倒也没什么,就是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了。娘在这边又要照看家里,又得顾着京里的事儿,还得念叨着儿子,岂不是比我更累。” 老夫人笑道:“就你惯会说俏皮话。” 冬青早就端上来另一碗茶,大老爷这才轻轻吹了吹,喝一口,说:“娘,儿子都奔五十的人了,您这话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儿子今年十八呢。” “你这个老风流,要是真十八,还不定怎么闹腾呢!”老夫人话里带着一丝责备,大老爷这次回来,又带回来两个丫鬟,个顶个的娇俏可人,大夫人二话没说,回了老夫人就给抬姨娘,大老爷这边,光姨娘就六七个了。 大老爷很是不好意思,正打算转移话题,见八小姐出落得如此明艳照人,忍不住赞叹:“咱们家小八这要是到了京城,那些人家的女儿都要自惭形秽了。” 老夫人笑道:“就光嘴上夸。” 大老爷连忙说:“哪能呢,儿子给家里人都预备了东西的,回头让全福给您送来。”说着又看了一眼林明玥,虽五官不如八小姐,却别有一番风采,因前几日病着,脸庞略有清减,两条大辫子油光水滑,可就只单单坐在那,也能感受到她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就算是在八小姐身边,竟也没有被比下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俊彩神飞,似乎能看透一切。 大老爷虽人在京城,家里的事情也是很灵通的,早就知道了林明玥之前的事迹,也知道,若不是这孩子确实出色,秦王妃也不会收做义女,更见得老夫人对她很是关怀,明白这才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又对着林明玥道:“听得小九前几日病了,可大好了?” 林明玥正色道:“早就好了,多谢大伯惦记,大伯一路舟车劳顿,我们也给大伯预备了礼物的,大伯不要嫌弃就是了。”说着,丫鬟们鱼贯而入,几个托盘里都是小辈们孝敬大老爷的东西。 大老爷连连道谢,又说:“你六姐姐本就是个不爱言语的,难得你还为她出头。” 林明玥听了,竟没有一丝惊讶,只是淡定微笑:“六姐姐最是好脾气,祖母总说我是个小炮仗,我还要多多的和六姐姐学。”大老爷的生意能做到今天的地步,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六小姐的事在他这就定了基调了,林明玥本来还惦记着跟大伯请罪,这下也不用补了。 大老爷点点头,又道:“多日没回来,娘这屋里竟换了个气象。” 老夫人道:“自是当然,都是九儿替我打点的。”又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抹额,说:“你瞧,这就是九儿给我做的。” 大老爷看去,老夫人的抹额是珠子串成的,中间一颗绿翡翠,打磨成圆形,两旁是金珠和珍珠相间,衬得老夫人一脸贵气。 老夫人接着说:“我年纪大了,也不爱戴那些钗啊凤啊的,又怕见人时候不体面,九儿便做了这个,这丫头,捣鼓些吃食啊衣服啊,很有些心思。” 大老爷赞叹道:“这东西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九侄女对娘的一片心意,我说我这一回来就看见娘精气神儿也有了,还有几分老来俏。” 一句话说得在座都笑了,大老爷果然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 大老爷在老夫人那聊了一会就回他住的院子去了,林明玥还纳闷,这大老爷回来了,大夫人竟然都没来接,这夫妻俩之间,想必是很有故事的。 没过一会,大老爷手底下的小厮全福就带着人来送东西了,在老夫人屋里足足摆了五六个大箱子,全福也很会说话,道:“我们老爷一直惦记着老夫人,哎呦,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老夫人送来,可惜,船不够大,就先取了这些,剩下的呀,还在京城,就等着老夫人去呢。”又说道:“小的头一回见老夫人,给老夫多磕几个头,您可不知道,我一瞅见您,心说,这哪是老夫人啊,这分明就是画上的观音娘娘啊,这给您磕头和给观音磕头,是一样的。”把老夫人哄得哈哈大笑,赏了他不少东西,还让林明玥送他出去。 全福才出了乐天斋的门,就在门口撞见了青黛,青黛正抱着自己闺女,全福愣住了,打量了半天才道:“青黛姐姐?” 青黛也想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谁来,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我竟不认识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林明玥偷偷看了看全福的表情,出了惊讶还有惊喜,心里就存了个念头,打算回去好好问问老夫人。 老夫人又让开了箱子,有两大箱子都是各色衣料,便叫几位小姐一起来挑大伯送来的布料。 林明玥看上一匹秋香色起花锦缎,金红丝线精织亭台轩阁图案,想着给老夫人做一件冬装,剩下的布料还可以再做一个暖筒,又看上一匹石青缎子,想着若是胸口绣上银叶的粉白莲花,给聪哥儿穿更好,林明玥还是一副持家有道的想法,聪哥儿还小,免不了玩闹,衣服多穿深色的。这点小心思被老夫人嘲笑,说不就是几件衣服,别说一天一换,一天换几身又值什么?林明玥又一次鄙视封建地主阶级的奢侈。 七小姐自然是挑最贵最好的,八小姐家里有的是好衣料,随便挑了两匹颜色鲜亮的作数,五小姐精挑细选了几匹,到最后,反倒是林明玥没给自己挑。 老夫人说她:“怎么就没挑几匹呢?” 林明玥道:“祖母,您也知道我就不在意穿什么的,家里做什么衣服我穿了便是。” 正说着,冬青掀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谢姨娘那边叫请大夫呢,怕是,有喜了。” 第三十四回喜事 第三十四回喜事 老夫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冬青道:“今儿个莲花去给谢姨娘送衣服料子,谢姨娘正在屋里吐,莲花越看越不对劲,就问了,谢姨娘本也不知道,说一直以为是脾胃不和。”说着看了看在座的小姐们,脸上一丝赧然,又说道:“谢姨娘有气血不足之症,小日子一向不大准的。” 老夫人坐在正厅,半晌没有说话,几位小姐也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五小姐最为淡定,轻轻的喝了口茶,又把茶碗放下,竟是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六小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七小姐先是喜形于色,又看看了老夫人的表情,便不做声了,嘴角还是掩不住的一丝笑意,八小姐第一时间去瞧了瞧林明玥的表情,林明玥也是一愣,刚要说什么,可老夫人没说话,她也能先开口。 倒是后来跟进来的孙妈妈打破了僵局,道:“夫人您看,我这就去请大夫吧,也好定一定心。” 这句话提醒了老夫人,谢姨娘多年未孕,这次骤然说有喜,也许只是个幌子。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回去吧,大夫来总要避讳一下的。” 这下连五小姐七小姐都没法跟着老夫人去,等着大家都走了,林明玥凑过去道:“祖母,孙女陪您过去吧。” 老夫人仔细端详着林明玥的脸,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林明玥笑道:“自然是喜事,爹爹老来得子,我们姐妹几个也有了个小兄弟,就是聪哥儿,往后也多了个帮衬的人不是。” 老夫人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说着便起身:“走,和我一道去看看。” 林明玥陪着老夫人到了天华院,谢姨娘歪在榻上,脸色苍白,头上系着个月白抹额,倒更添了几分病弱之美。 见老夫人来了,谢姨娘便要下床行礼,老夫人扶住她道:“你身子不好,不必那些虚礼了。” 正说着,大夫到了,邹大夫和林家人都是熟识的,本不需太避讳,但谢姨娘这会衣衫不整,所以丫鬟便把谢姨娘扶到床上,放下了帐子。 邹大夫把了一会,便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姨娘,姨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老夫人又问:“她这几日极是不适,劳烦邹大夫再把一把还有否其他的病症。” 邹大夫笑道:“姨娘身子前几年不好,都是劳累的,现如今已是好多了,这孕期本就是如此折腾,姨娘和孩子都好,只要放宽心,莫要忧愁,少想那些不该想的,我再开两个方子,一份安胎,现就吃,一份调理身体,最多一个月,这胎坐稳了,就可以吃了。” 妇人看病,林明玥这种未出嫁的小姑娘是不能看的,一直在正厅坐着,一旁的萱草笑道:“小姐又要有个弟弟了。” 林明玥也笑:“是啊,没想到爹爹这一回来,咱们家喜事这么多。” 萱草道:“谁说不是呢,都是小姐有福,这才旺家人的。”萱草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也很少奉承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心实意的。 古代人有的信佛,有的信道,也有很多不信宗教的,可这八字是人人都信的。之前谢姨娘说林明玥八字不好,老夫人回来就找了好几家和尚道士挨个算了,都说林明玥是大富大贵的命,八字旺家人,还旺夫家,最牛逼的一个老道士还说,这十岁上下有个大坎,跨过去了便一生富贵平安。 林明玥心说,我这点事传得整个金陵大户人家都尽人皆知了,你在这放马后炮,老夫人亲自带人去问八字能问出不好来?不过,林明玥上辈子也是懂点五行八卦的,自己没事算了算自己的八字,觉得也不是什么坏的,但也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这年头,但凡是能在大户人家有点关系的寺庙,都不会干那些得罪人的事。 老夫人亲自送邹大夫出来,又封了一份厚厚的诊金,邹大夫捋着胡子走了,林明玥看没人理她,便自己跟着进去了。 丫鬟掀起了帐子,谢姨娘还是一副病西施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有些高兴,眉头却紧锁,看得出心里也是有几分担忧。 老夫人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好好调养身子,我这就差人去京城送信,告诉振坤。等秋天了,咱们还得举家上京呢。” 谢姨娘听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她一直怕老夫人不让她一起去京城,她虽聪明却无法左右老夫人的想法,更怕老夫人知道了她有孕的消息,更有了让她留在金陵的理由,便一直瞒着,莲花进去的时候,她还一直忍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之前怀孕的时候,也并没有如此的难受,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也许,这一胎真的就是个男孩。 在别人看来,她在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可她并不这么认为,只要能和二老爷在一块,再难的日子也都不算难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掉下眼泪来。 老夫人一见更是动容,林明玥早就发现了,老夫人嘴上喊打喊杀,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真心实意的可怜,她活了这么多年,自然分得出这人是真的动情还是装出来的眼泪,谢姨娘现在的样子,更是让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怀着孕,林老太爷不在身边,那些个夜晚,自己是如何渡过的。 老夫人宽慰道:“你宽心吧,有我在,自然会保你和孩子平安。” 林明玥一直坐在后边,也没能说些什么,和老夫人一起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谢姨娘,只见她手抚摸着小腹,脸上是幸福笑容。 林明玥都糊涂了,一时间以为当初那个要害自己的女人是其他人,转念一想,人不都是这样么,为自己的时候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现在她要顾的,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老夫人也并没闲着,回到乐天斋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天华院的下人们分批叫来,挨个敲到,尤其是小厨房上的人和经手谢姨娘吃食的几个大丫鬟。 林明玥和八小姐有幸围观,人被带到的时候,老夫人正坐在正厅喝茶,十几号人站在那,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老夫人头都不抬,只是低头喝茶,林明玥和八小姐对视一下,也各自低头吃茶。 半晌,老夫人开口问道:“清云是哪个?” 一个身材高挑,身着湖蓝色褙子的姑娘站了出来,一脸的低眉顺眼,只是脂粉涂得有些重,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老夫人放下了茶碗,瓷器碰到桌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清云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老夫人道:“清心清婉不在了,你就是这帮丫鬟里最出挑的了,怪不得每日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也苦了你了,府里头连个正经的爷们都没有。”林明玥不由得看了老夫人一眼,她从未听过老夫人说过如此恶毒的话语。 清云听得这话,立刻就跪下了,嘴里辩白:“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 老夫人冷笑道:“奴婢?谁是天生的奴婢,谁又没本事翻身做主子,现如今姨娘有孕,往后还不是咱们几个的天下?这话可是你说的?” 林明玥看着清云的样子,跪在地下浑身发抖,嘴唇都吓白了。老夫人淡淡的说:“你们打量着我不常去天华院,便各自都有了各自的想法,姨娘也是你们的主子,我听说前几日姨娘那的菜都做得不甚合口味,你们这差事,是不大想当了吧。” 说得一种丫鬟仆妇都跪了下来,老夫人道:“上次责罚清心清婉的时候,你们都在,这才过去几天,就又翻了天是吧?那我就让你们再砍一回。来人,把清云拉出去打二十板子。”老夫人顿了顿,又道:“钱婆子……” 人群里一个四五十岁的胖妇人跪着往前几步,道:“奴婢在。” 老夫人说:“二爷打小就吃你做的饭菜,你在天华院也有三十来年了吧。” “是。” “二爷对你怎么样,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儿子的买卖,孙子的科举,都是谁抬举的,你莫不是都忘了?” 钱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夫人明鉴,奴婢万万不敢怠慢姨娘,都是下头人阳奉阴违,偷工减料,奴婢求老夫人宽恕。” 老夫人说:“算了,你也是年纪大了,就出去吧。天华院小厨房那几个,每个人罚一年的钱米,都去姨娘院里跪着去,姨娘说让起来再起来,往后要是再有一星半点的错处,就不只是打板子了。” 这一批人散了之后,只剩下谢姨娘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林明玥看过去,这四个都是一脸老实相,在老夫人这一通发作之后,也并没见多畏惧,想也都是内心有成算的。 老夫人说:“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我自然是有赏,只是这姨娘,毕竟不比当初,双身子的人金贵,你们几个更要仔细,往后再有一点闪失,我可是一概不饶的。” 四个丫鬟都磕头,老夫人又叫孙妈妈拿出几匹缎子,并一包银子,都赏了丫鬟们,林明玥听得,老夫人还许诺往后给她们寻个夫家,一并放了身籍。 林明玥感叹,老夫人这招恩威并施,又打又拉,不只是震慑住丫鬟们这么简单,也是想告诉她们,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门儿清,但凡有一点的风吹草动,这边就都知道。 一贯云淡风轻的老夫人,关键时候也够狠,林明玥忽然就有点看不清楚老夫人了,她是否也真的像林明玥所想象的那样,林明玥不知道,她只是从内心希望是这样的。 第三十五回琐事 大老爷 才回来三天,大房那边就闹上了,林明玥知道这事的时候,饶着她自诩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也是瞠目结舌。 大老爷带回来的两个眼带桃花的小美人,大夫人早早做主抬了姨娘,老夫人还道:“一没孩子二没功劳苦劳的,巴巴的抬什么姨娘,就为个贤惠的名声。” 大夫人戴氏嫁给大老爷之后,先生了大小姐二小姐,又生了大少爷四少爷,原来身体好的时候,在家里也是主持中馈,日日辛劳。大老爷年轻时候经常出去做生意,除了大小姐,其他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不在大夫人身边。 听到这,林明玥不由得对那个面庞柔美,却有两条深深法令纹的大伯母表示同情。这还不算,大夫人怀二小姐的时候,身边的通房就有了孕,老夫人气得要把那个丫鬟打死,是大夫人挺着大肚子跪在老夫人面前才把这个孩子保住,连孩子的娘也抬成了姨娘。 不过大老爷压根就不当回事,没过两年,又带回来一个姨娘,还是外头聘来的良家女子,本是大老爷身边的女账房,长相一般,却极会伺候人,生完孩子之后一直就跟在大老爷身边,大老爷很信任她。林明玥这次也见了,瘦瘦高高的,紫苏偷偷的跟林明玥解释道:“扬州瘦马里也分为三六九等的,她们这种长得不好看的,就得各自自寻出路了。” 后来又陆续抬了两个,不过,林明玥很怀疑是否还有其他的,只是不很老实,被老夫人处理了。也真是巧,林家所有的男孩,都是嫡出的,没有一个庶出的。林明玥有一次和八小姐聊起来,八小姐说道:“就算不是嫡出的,也得变成嫡出的。”林明玥再问,八小姐却死活不肯说,林明玥想了想,四少爷的娘,说不准就在什么地方呢。 这次闹起来,是那两个姨娘,周姨娘和姚姨娘,俩人都是商户出身,在大老爷身边陪伴多年,俩人也是情同姐妹,又一起被抬了姨娘。周姨娘被诊出有孕,姚姨娘也很高兴,亲自照料饮食,可周姨娘才过了两天,肚子里的孩子眼看就保不住了。 姚姨娘自然成为了第一嫌疑犯,可姚姨娘赌咒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干过,在大夫人那哭哭啼啼,大夫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连老夫人都得过去收拾摊子。 孙东婷有一次问:“为什么大伯母回回都能晕?”林明玥和八小姐都掩嘴笑,不言语。 老夫人到了大房那边,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所有的事都搞清楚了。林明玥不由得佩服,老夫人问的第一件事,是周姨娘为什么没有找咱们常找的邹大夫而是找了个女大夫,女大夫那边,派人一问就知道了,周姨娘许她五百两银子,让她说自己孩子不好。姚姨娘每天虽说是照顾饮食,可所有吃食都是大房的厨房所做,姚姨娘都没经过手,压根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做派,立马就处理了周姨娘,周姨娘还哭求老夫人看在肚子里孩子的面子上放过她。老夫道:“你这种不顾姐妹情谊黑心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大爷都有五六个孩子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还有件事,我得好好的告诉你,你陷害的那个好姐妹,如今也有孕了……”周姨娘哭喊着被拖下了下去,再也不知所踪。 姚姨娘反倒因祸得福,平日里身子很好,极少叫大夫,今日闹了半晌,便觉头晕,一查便知有孕。 大老爷本就没把这些女人当回事,去了一个还有新的,周姨娘没了就没了,没过半个月,大老爷又收用了个丫鬟。 老夫人得知此事,叹了口气,道:“算了,到底不是大事。” 林明玥却又一夜未眠,那些花一般的女子就这样的消逝。周姨娘爱大老爷吗?答案肯定是否,但大老爷可以给她无数的好处,大夫人又万事不管,家里没有一头独大的,周姨娘自然想铤而走险。 大夫人总是那么病弱柔美,总是在静养,林明玥有一次见到大夫人在花园里眺望。坐在走廊上,手托香腮,眼神迷离,虽年华已逝,却有说不出的美。 没过几天,老夫人和林明玥正在喝茶,外头的丫鬟来报,说京城有信来。 二老爷带去京城的小厮风尘仆仆的跑进来,跪在地上给老夫人回话,说二老爷被皇上亲点了陕兵部右侍郎,巡抚陕西,不日便要启程。 老夫人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儿子争气,调任京官才三年时间就又升官了,忧的是陕西那边离边境很近,蒙古各部近年来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太祖皇帝高进当初夺了位,待朝中安定之后,便如当年的明成祖一般率军被征,亲自挂帅,还定下规矩,若皇帝出征身死,或失踪超过七七四十九天,朝中便可继立皇帝,或太子即位,或兄忠弟及,若无子女兄弟便由堂兄弟继位,林明玥看到这的时候,呵呵一笑,这是怕土木堡之变再来第二回吧。 北征后,蒙古与大周便相安无事数百年,虽偶有蒙古兵来烧杀抢掠,大周也是兵来将挡。瓦剌和鞑靼部落此消彼长,现如今鞑靼部落正强,部落首领被称作朵勒汗,与大周龃龉不断。 老夫人又从小厮嘴里问出不少其他的事,好几位早年打过仗的文官都被调到边境去了,林明玥心说,这是要打仗的节奏啊。 老夫人叫赏了些银子,又叫小厮去天华院给谢姨娘回话,最近老夫人和谢姨娘的关系非常和睦,除了不许谢姨娘来乐天斋,老夫人日日派人去慰问,各种补品吃食流水似的送进天华院,连七小姐都有些不适应。 林明玥问道:“祖母,我们是不是还要到京城去?” 老夫人说:“那是当然,如今看来是要早些去了,你爹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不能没有个贴心的人……”声音越来越低,老夫人陷入了沉思。 林明玥也只得安静下来,帮老夫人又端过来一碗茶,放在桌子上。 老夫人又说道:“去把大爷叫来吧。” 身边的冬青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就出去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老爷就来了乐天斋。 大老爷一来就对老夫人说:“二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娘是怎么打算的?” 老夫人道:“咱们本就定了八月初上京,可眼见着振坤就要去西边了,我这心里头怎么着都不大放心。” 大老爷笑道:“这有何难,娘您亲自挑几个贴心的人去跟着二弟呗,再不济,叫谢姨娘跟去便是了。” 老夫人叹口气道:“你不知道,谢姨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 大老爷笑意更深:“是吗,那真是要恭喜二弟了。” 老夫人道:“再贴心的人,也只怕有一日会走了歪门邪道。” 大老爷似乎没听懂老夫人的话,眼神有些迷茫,又问道:“娘的意思是?” 老夫人摇了摇头,头上的珍珠发钗微微颤动,说:“不说这些了,你看看咱们能不能早日上京,也好去打点。” 大老爷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道:“娘要早点去当然没什么不行的,儿子就怕天气炎热,不过若是走水路便无碍了,娘要是有意,我这就去差人订船。” 老夫人点点头,说:“很是,我想着也是和九儿聪哥儿轻装上阵,先到了京城再说,剩下的,就得由你来收尾。” 大老爷噗嗤一笑:“瞧娘这话说得,这不是儿子份内的事儿嘛。” 老夫人和大老爷母慈子孝的聊了一会子,大老爷便告辞说要去办正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嫡亲的母子,大老爷从小就管老夫人叫娘的,很多人都以为三个儿子皆是老夫人所出。 林明玥从见大老爷走了,才从里间出来,问道:“祖母,咱们要开始收拾箱笼了吗?” 老夫人笑着把她揽到怀里,说:“不急不急,咱们赶在你爹启程前到京城便是。” 林明玥说:“真好,能见到爹爹了。” 老夫人继续说:“这次我带着你和聪哥儿,你把你大伯母和三伯母留下收拾家。” 林明玥问:“那谢姨娘呢?” 老夫人说:“等她的胎坐稳了再说吧,反正曼安和秀蟠都在这的。”曼安是大夫人的名字,秀蟠是三夫人的闺名。 林明玥略想了一想,说:“那婷儿呢,是不是也和咱们一块回去。” 老夫人说:“是的。”又抬头叫到:“冬青,去请孙夫人来。” 林明玥笑道:“亏了我提醒,不然祖母可就把她们娘俩忘了。” 老夫人慈爱的拍着她的手说:“可不是嘛。”说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林明玥的小脸,道:“你看看,你这小脸是越来越圆了,身上也长了不少肉,我刚回来的时候你瘦得啊,看着个儿也长了呢。” 林明玥说:“要不是祖母,恐怕我也就……” “不许胡说,你是福大命大的,以后到了京城,你也该有自个儿的院子了。不能事事都要祖母替你做主了,不过,你是个有主意的,早点学着管家也能早点成家。” 第三十六回上京 接下来的几日,老夫人和林明玥,以及孙家母女,都在收拾东西,大老爷来话说定了三艘船。老夫人说东西要精简再精简,夏然也只带贴身的丫鬟,林明玥秉承这个宗旨,最开始就收拾了一箱子衣服,老夫人笑道:“这也太精简了些,咱们去了可就不回来了,她们再去也要几个月呢,你就打算穿着几身衣服?” 林明玥扭捏着道:“我又没出过远门,不晓得带多少。”心里却叨咕,要是原来的她,随便拎一个箱子装几件衣服就出门了,实在没得穿再买呗,又想到这是一个需要量体裁衣的时代,来回来去,一件衣服得耗个十几二十天的,更不用说那些反复的刺绣什么的。 正说着,谢姨娘差人来报,说她也想和老夫人一块去京城,老夫人沉思许久,却依然没答应,只说让她养好胎,待入秋天气凉爽了再和大夫人三夫人一道去。林明玥本以为谢姨娘会死缠烂打,可她却销声匿迹,再没言语。 林明玥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又开始发愁带过去的人选,按理说应该是带四个大丫鬟去,可林明玥想着,自己剩下的东西也需要个妥帖的人管,更要紧的是,她需要个人来留在这,摸清楚谢姨娘的动静。 萱草似乎是看出来了林明玥的担忧,便毛遂自荐:“小姐若是放心,奴婢就留下,不过是三五月的时间。” 林明玥摇摇头,道:“你得跟我去京城。” 萱草不解,问道:“为何?” 林明玥说:“京城更是个是非之地,我本是个性子急的,这些日子里多亏你在旁劝阻,你若是不在,我不定会闯出祸来呢。” 萱草笑道:“小姐若是想留下个机灵的,那就晚晴,留下个老实的,那就素梅。” 林明玥道:“素梅又太老实了些,我看着,秋水就不错,看着老实,不言不语的,可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萱草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这阵子我留心看着这几个丫头,晚晴够机灵,可又有卖弄之嫌,暗香侍弄花花草草还成,和人打交道总觉得不太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倒是秋水和杜若,俩人天天在一块,杜若偶尔还说起秋水的事,可从秋水嘴里,一星半点杜若的事都没漏出风来。” 林明玥拍了下手,说:“就她吧,回头你把我这里留下的东西给她一份单子。”又略想了一想,道:“素梅也留下,俩人一块。” 待萱草去跟她俩说话,林明玥拿出一个红漆镶金边的小木盒子,盒子上的锁是个拼图的形状,只有拼成原本的图案才能把盒子打开,若是强行打开,里头的的机关便会把里头的东西都碾碎。林明玥在这里头放了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是她每天写下来的手记,里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家里人的事,自己的事,外头听来的事,一一记录,怕的是自己记性不好,或者有一天再来一出搞个失忆,林明玥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意思,或许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过于匪夷所思,便时刻准备着。 又翻出另一个黑漆盒子,里头是前阵子高元成送给她的枪,她仔细研究过很多次了,这并不是现代的手枪,而是那种火绳手枪,已经是比普通火枪强多了,可以单手发射,林明玥很想找个机会试试,可又怕老夫人不让。林明玥让素梅做了个枪套,想着如果路上有什么危险,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就决定带在身上,火枪怎么着也比刀剑强。 萱草突然进来道:“小姐,谢姨娘刚把素梅叫去了。” 林明玥立刻站起身来,正欲去找谢姨娘,又停住脚,问:“叫她去干什么?” 萱草道:“说是看素梅针线不错,找她做些活计。” 林明玥道:“天华院就没有几个针线好的?五姐姐的针线,咱们府里可是拔尖的,她手底下的丫鬟也都是不错的。” 萱草劝道:“小姐,今时不比往日,您可不能照从前那么闹了啊。” 林明玥扑哧一笑,说:“你多少日子没见我闹过了,她叫素梅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去天华院,我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意,叫玲珑和晚晴随我去。”玲珑和晚晴被林明玥派去和孙东婷的女供奉学拳脚,晚晴本就有功夫底子,玲珑虽贪吃,却也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林明玥叫上她俩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再受伤。 林明玥再次踏进天华院的时候,发觉确实不一样了,院里的丫鬟婆子都低头做事,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的行个礼。若是从前,谢姨娘贴心那几个早就对自己冷眼了。 谢姨娘竟然真的是在和素梅看料子,一见林明玥,便笑着道:“九小姐也来了,真是稀客。” 素梅站起来行礼,说:“姨娘说得了几匹好料子,让我给五少爷做些衣服。” 林明玥看去,谢姨娘面色好了些,比前几日红润了,脸上神情也略有缓和,也不再是双眉紧蹙。 谢姨娘见林明玥没说话,又说:“本是想叫五小姐帮忙,她手里还有给老夫人的绣像,怕腾不出空,别人的我又信不过,只好来找素梅。” 林明玥也觉得自己再不说话也不好,道:“哪有的事,姨娘关心聪哥儿,我这个当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姨娘这几日身子如何?” 谢姨娘笑笑:“好着呢,不怕你小姑娘笑话,女人家怀孩子是这样的。” 一派和睦,林明玥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一天能和谢姨娘这么和和气气的说话,谢姨娘看了一眼素梅,道:“那就麻烦素梅姑娘了,想必九小姐也不是那种不体恤的人。” 林明玥笑了,这才是谢姨娘嘛,说:“我本就是想把素梅留下的,这段日子她没什么差事,便可以一心为姨娘办差了。”扫了一眼谢姨娘的肚子,她正把手放在腹部,林明玥接着说:“六弟弟出生之后,也需要些贴身衣物的。” 谢姨娘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道:“我那还有几匹料子,烦劳素梅姑娘和清圆去看一下吧。” 素梅望向林明玥,林明玥说:“去吧,有玲珑她们在。” 谢姨娘开门见山的说:“我本是想请九小姐来的,可又怕老夫人起疑,就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林明玥摇摇头,说:“难道这个法子老夫人便不会起疑了吗?” 谢姨娘掩嘴笑道:“只要九小姐一会再发作一通便是了。” 林明玥脸上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问:“那姨娘叫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谢姨娘正色道:“想请九小姐带一封信给二老爷,再无其他,这信你看了也无妨,但求不要给老夫人知道。” 林明玥纳闷,随口问:“为什么是我?” 谢姨娘无奈的笑笑,说:“除了你,没人能替我送信。” “那我又为什么要替你送信?”林明玥歪着头道。 谢姨娘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信不信由你,可若是你听得了这件事,便要替我送信。” 林明玥说:“你先说来我听听。” 谢姨娘说:“你娘是被人害死的。” 林明玥一惊,走过去凑近了问道:“是谁做的?” 谢姨娘一笑,说不尽的柔美,道:“如此说来,还要多谢九小姐没有第一个就怀疑我。” “若是你,怎么肯对我说这些。” “我并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这府里从老夫人,大夫人大老爷,到三夫人三老爷,都有嫌疑。”谢姨娘的话一出口,林明玥更是大惊失色。 “老夫人?”林明玥重复道。 谢姨娘道:“你娘是我姐姐,我们俩从小就争,挣了二十年,我不是没动过想她死的心思,我也不瞒你,可我始终没做过,难道她就没想过我死吗?我多少次九死一生都是拜她所赐!” “那又怎么样,你还在这里,我娘已经死了!”林明玥心中一股无名火。 谢姨娘见她动了气,便道:“我们从前的恩怨,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可你要知道,我们再怎么争再怎么斗,都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儿。你看这个。” 林明玥仔细看,谢姨娘拿出来的是一个银点翠镶料莲花双喜簪子,簪子下边已经是全黑了。林明玥问:“这是什么?” 谢姨娘道:“你娘最后死的时候,把这个拔下来塞到我手上的,她说,这是她最后吃的药,她用簪子试过,是有毒的。可我查了又查,根本查不出来是什么毒。”谢姨娘又道:“这簪子是我做生日时候,你娘送给我的,她出嫁那天,我把这簪子扔到地上摔坏了,可你娘修好了这簪子,还戴在头上。我很恨你娘,连带着也不待见你,原来我待你不好,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后悔,这世道,不是你吃了我便是我吃了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日若不是我有求于你,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林明玥又问:“为何你不把此事告诉我爹?” 谢姨娘轻叹道:“在这事儿上,我确实存了不当的念头,想着用这个绊倒老夫人,但几次试探,都是一无所获,她更是搬到京城去,我便不能再查下去。而你却不一样,你日日在她身边,行事总是比我要方便的。” “你就如此肯定?”林明玥其实已经是信了一大半。 谢姨娘冷笑:“你当老太爷的先头的妻子是怎么去世的?三老爷的娘又是怎么去世的?大夫人的两个儿子又是怎么得来的?” 林明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谢姨娘穷追不舍,又道:“在她眼里,人命不过草芥当日若我不是谢家小姐,怕是早已经魂归西天了吧。” 林明玥不愿去想谢姨娘说的话,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谢姨娘在挑拨离间,她的每句话都是有凭有据,大房的四少爷,在就有人传说是外头人生的。 半晌,谢姨娘道:“信就在这,送与不送,就看你了。” 林明玥突然问道:“若我父亲续弦,你会如何?” 谢姨娘先是一愣,说:“你爹前有嫡子嫡女,后有我这个宠妾,能嫁进来的女人,想必门第不会太高,能依靠的,也必定是老夫人,到时候我自然也会与她你争我夺,可你别忘了,再来人,便是你的嫡母,若老夫人没熬到你及笄,你的婚事必定得由她做主。” 林明玥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再来个嫡母,且不说能不能斗倒谢姨娘,若是把聪哥儿当成了眼中钉,这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她毕竟是跟着老夫人过日子的。真是一把双刃剑,若是查出了真相,算了,就没没查什么,她现在不是已经对老夫人怀疑了吗? 那些日子里老夫人对她的好,一点一点浮上心头,老夫人信誓旦旦的跟她说,林家不会卖女儿的,一定会让她称心如意,可老夫人真的知道她心里真的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如今,你也不能事事全信老夫人,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话。”谢姨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明玥把信塞在袖子里,看了一眼谢姨娘,把桌上的茶杯茶壶都摔了,外面的丫鬟听得这个动静,接二连三的跑进来,林明玥气呼呼的指着谢姨娘的鼻子骂道:“你个恶毒的女人,素梅是我的人,就是死也得死在我屋里!凭什么给你使唤?你好大的脸,连祖母都不曾使唤过她……”终于是被丫鬟们拉走了。 林明玥出了天华院便不再假装,身后的丫鬟们也不敢说什么,由着她漫无目的的走。林明玥去了花园里的望月楼。 这两日天气阴沉,林明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狂风四起。等她上了楼,大雨倾盆而至,她推开了阁楼所有的窗子,清凉的雨点随着风间或打在她脸上身上,就只是呆呆的站着。 不一会,雨便停了,林明玥一回头,远处浮现一片光芒,太阳已经冲破了乌云,慢慢的露出了脸,林明玥原本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 暴风雨再多再猛,也有停的时候,她才十岁的人生,还有的是要去经历的。 第一卷完结。 第三十七回遇险上 “小姐,您吐好了吗?”话音未落,外头的几个丫鬟都掩嘴笑了起来,玲珑这一嗓子叫得半个船的人都听见了。 “玲珑……呕……你个……呕……”林明玥自诩英明一世,可这晕船该吐还是得吐,自从三天前上了船,开始还好好的,吃了点东西胃里就开始翻滚,一会一吐,本以为过个两三天就好了,结果越来越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到这时候,已经是只能吐黄水了。 偏生林明玥还不想让丫鬟们看见,觉得丢人,一觉得难受了就把所有丫鬟都轰出去,自己吐完了再让她们回来。 把老夫人急的跟什么似的,林明玥那张好不容易养胖了点的小脸又瘦下去了。老夫人火急火燎的来看林明玥,眼见着小脸黄黄的,算起来也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就光喝水,这哪成啊。 老夫人问身边的孙妈妈:“咱们还有多久能靠岸?” 孙妈妈也是一脸焦急,道:“船夫说就在这半日了。”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别怕啊,九儿,到了岸上我就差人去请大夫。” 孙妈妈略有迟疑,说:“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吧,都这样了。” “不然让九小姐去岸上待一阵子,这晕船本就是因为摇摇晃晃的,奴婢不才,愿随小姐去看病。” 林明玥还说:“都是九儿的不好,耽误了祖母的行程。” 老夫人摆摆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都不妨事,你的病要紧,一会儿到了码头便叫孙妈妈跟着你去看大夫。” 林明玥吐得浑身无力,只能靠在床上,想着待会到了陆地上应该就会好多了。唉,还是上辈子好,上哪都可以坐飞机,她又后悔没早点学会游泳,要不然这不会这么难受。看来,上辈子真的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迂腐书生。 在老夫人的再三催促下,船夫终于找到了个码头,外面接应的人给指好了路,这边有个专门给路过的人治病的大夫,就住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孙妈妈和紫苏,玲珑扶着林明玥下船。 才榻上陆地,林明玥就觉得自己好多了,至少脚可以踏踏实实的在地上走了,头也不再那么晕晕乎乎的了,只是吃的东西差不多都吐出来了,身上没多少力气。 孙妈妈找了个帷帽,戴在林明玥头上,几层薄薄的纱,刚好能看到外面的路又不至于被人看到她的脸。紫苏给她披上一袭月白的披肩,一角绣着一枝白瓣绿蕊的梅花,领口也绣着同样的花瓣,很是素雅。 外头早有老夫人派去的小厮雇来了马车,林明玥费劲巴拉的上了车,听着码头上各色人的吆喝声,很想掀开帘子看一看,才刚伸了手,旁边孙妈妈适时的咳嗽一声,林明玥立刻缩回了手。 孙妈妈清了清嗓子,道:“小姐,咱们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被外人看到了,有损咱们家的名声。” 林明玥低头道:“九儿知错了。” 只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大夫的诊所,林明玥又被丫鬟扶着下车进门。大夫只略扶了一扶脉,开了个方子,说林明玥就是年纪小第一次坐船,又睡得不好,吃得有点多,让每日喝药,吃得清淡些,熬过三五日便好了。 林明玥谢过大夫,自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孙妈妈还在和大夫讨教,大夫告诉孙妈妈每天熬姜汤喝,多去甲板上通通风。 耽搁了一会,孙妈妈就出来了,几个人往外走,车夫还是在马车上坐着,帽子遮住半张脸,紫苏过去叫醒他,车夫就手忙脚乱的放板凳。 林明玥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先上了马车,谁知道这一上,就被吓了一跳,车的角落里竟然歪着个人。 林明玥刚要叫,那人却迅速揽住她额脖子,林明玥觉得脖子上一凉,那人道:“别出声。”声音却有些虚弱。 林明玥轻声说:“外头那个车夫也是你一伙的吧?” “你倒挺聪明。”那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林明玥却没来由的觉得熟悉。 林明玥说:“让我的丫鬟妈妈也进来吧,有事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这里人太多,你们劫我的马车,不也就是想找个掩护出去吗?” 林明玥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手里的匕首也没握得那么紧了,便朗声道:“孙妈妈,你们进来吧。” 几个人一进来,都被吓到了,马车里光线阴暗,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却看到了反光的匕首,孙妈妈就差大喊了,林明玥赶紧说:“孙妈妈,咱们赶紧回船上。”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已经放开了匕首,整个人倒了下去。 玲珑赶紧上前把林明玥拉过来,林明玥仔细看,那个倒下去的人,竟然是高元成。 林明玥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还有呼吸,想着只是晕过去了,说道:“叫车夫来回话。” 林明玥和车夫说了两句话,车子便往码头去了,孙妈妈道:“小姐,这……” “他是高元成,秦王府的小王爷。”孙妈妈过来看了看,真的是他。 “咱们先上了船再说。”说着,解开了自己的披肩,又把帷帽戴在他头上,暂时伪装一下。 一行人到了码头,下了车,林明玥让玲珑看看外面的情况,玲珑回来说没有可疑的人,林明玥想让玲珑和孙妈妈扶着他,可孙妈妈说着根本扶不住,还是我来背着吧。高元成年纪不大,身材虽高却很瘦,孙妈妈身材高大,几步路也背的动的。 上了船,那车夫也终于摘掉了帽子,林明玥看他,和高元成有五分相似,虽穿着车夫的粗布衣服,却掩盖不住的满脸贵气。 林明玥想了想,便道:“太子殿下。” 伪车夫太子殿下终于是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林明玥一边看着丫鬟们料理高元成,一边说:“能让秦王府小王爷拼死护卫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你认识他?你是?”太子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 林明玥说:“家父姓林,是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 “你是林振坤的女儿。”太子记性不错。 林明玥没理他,问刚给高元成把好脉的杜若:“他怎么样?” 杜若淡定的说:“他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着像是毒却又没有毒发,小姐恕我愚钝,真不知道是什么,或许,吐出来就好了。” 林明玥叫玲珑:“你去把外头茶炉上的碳都拿来,再准备一大壶水。”又对杜若说:“你那有没有什么可以泻的药?” 杜若和玲珑都去办事,老夫人也来了,太子看了一眼林明玥,摇了摇头,林明玥心领神会。 老夫人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林明玥扶着老夫人坐下,指着太子说:“他是秦王府的侍卫,跟着高元成出来的,高元成怕是被人下了毒,幸而量不多,被我们救回来了。” 太子又拱手道:“谢小姐和老夫人救命之恩,还请老夫人赶快开船,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才是。” 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太子,又细细的想了想,说:“你们不必担心,跟着我一起回去便是。”然后吩咐人,把写着林二老爷名号的旗子摘下来,又叫人快马加鞭的去送信。 林明玥说:“祖母,小王爷怕是不便移动,就先在我这吧,等他醒了再搬到别去的。” 老夫人点头赞许,回自己房间去拿名帖。 太子刚要说什么,被林明玥制止,只见她把烧红的木炭一条一条的放进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水也变得浑浊,林明玥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递给紫苏:“给小王爷喂下去。” 高元成半睡半醒,却也能喝下东西,紫苏足足给高元成喂了两大碗,高元成终于清醒了,翻身就要吐,林明玥拿来自己已经吐了三天的大痰盂,高元成也成功的吐得只剩黄水。 太子表示非常好奇,拉着林明玥的衣袖问:“你刚才给他喝的是木炭水吗?能催吐的?你怎么知道的?” 林明玥道:“民间土法,让太子爷笑话了。”又让杜若给高元成喂了少量泻药,怕肚子里的毒物清除得不够干净。 太子啪啪的拍手,道:“没想到,林家德小姐居然还是个会医术的。” 林明玥摇摇头,说:“这都是我们家丫鬟教的,她本是医家出身。” 那边孙妈妈来报,说给高元成和侍卫都收拾好了屋子,请他们过去,高元成一脸的虚弱,说不出来话,只是强挺着对林明玥报以一个微笑。 林明玥才叫丫鬟们把屋子收拾干净,太子高元睿便又来了,晚晴和玲珑把他拦在外面,太子仔细打量,这两个丫鬟倒也很像是习武之人。 林明玥隔着帘子问:“如果太子殿下是来对我说明原委的,那就请进来,若是来闲话的,就请回吧,我也病了数日了,很想歇歇。” 太子哑然失笑,难道我跟你说事你就不需要休息了?呵呵,胆子不小,对身为太子的自己都敢明目张胆的甩脸子,有意思。 太子便道:“自然是来跟你说要紧事情的。” 林明玥没辙,只好让丫鬟把他放了进来。 高元睿换了身衣服,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又添了几分贵气,只见他一身象牙白的家常锦缎袍子,腰间束着青色云纹革带,头发高高束起,因还是顾及着“侍卫”身份,没有带什么饰品。皮肤白皙晶莹,鼻梁如峰,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却总喜欢半眯着,这个习惯和高元成到有些相似,偶尔现出犀利的目光。但太子比高元成要俊秀许多,据说皇后当年美得名动京城,太子也继承了三分皇后的美貌。 高元睿自顾自寻了个最舒服的椅子坐下,笑着说:“今日多亏了九妹妹足智多谋,又有胆识,救了我们。” 林明玥撇了撇嘴,你们高家人是不是都这么自来熟啊,一个两个,第三个还是这样,却又不得不陪笑:“太子太客气了,这本是我该做的,我是秦王妃的干女儿,三哥也是我哥哥。”林明玥想了半天该怎么叫高元成,小说里常有的那种什么元成哥哥,成哥哥,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干脆就按排行来。 太子正色道:“我们这次出来,本是保密的,可不知怎么的走漏了风声,有人想要我们的命。” 第三十八回遇险下 林明玥一惊,太子继续说:“我们被人追杀,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只能白天躲起来,晚上再出来,我身边的几个护卫,都被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他又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我们本是想去看大夫,可又怕不安全,只好铤而走险,幸而遇到你们。” 林明玥说:“太子请放心,我们船上暂时还是安全的,我祖母已命船夫日夜兼程,用不了多少就可以到达京城,到时候,你们就安全了。” 太子摇摇头,道:“九妹妹还是别喊我太子了,你就喊我二哥吧,老夫人刚才问起,我就说自己是高家远亲,行二。” 林明玥说:“是,还请二哥和三哥尽量不要出来,免得惹人注目。” 玲珑掀了帘子进来,道:“小姐,小王爷刚才……”拿眼看了看高元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王爷醒了,叫小姐过去。” 叫我过去,不是请我过去啊,林明玥心想,本来还以为再难见到他了,结果,还没到京城这就又见面了,真是冤家路窄。 林明玥过去的时候,高元成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人还是很虚弱,脸上的表情却恢复了惯有的骄傲。 “你是来谢我的吗?”林明玥似笑非笑。 高元成怒道:“为什么要喂我吃泻药!你是故意的!” 林明玥哈哈大笑,然后才想起,太子也在旁边,便收敛了笑容,道:“还请三哥体谅则个,妹妹担心你身上余毒未清,想着把肚子清空了便会好些。” “你……”高元成的脸涨得通红。 太子见这二人的形状,怕是有些什么渊源,连忙过来打圆场,说:“三弟,九妹妹真是为了你好,若不是她,你也不能好的这么快。” 林明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三哥好厉害啊,差点就割断了我的脖子呢。” 高元成的气焰终于是偃旗息鼓了,说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原是我对不住你,可形势紧急,也不得不如此。” 林明玥莞尔一笑:“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只是我不是很明白,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想要太子的性命。” 高元成气力不足,说两句话便要停顿一下,说:“皇上身边有两位嫔妃有孕了,淑妃怕是这几日就要生了,英嫔也有五六个月了,皇后病着,宫里头现是群龙无首。好几家都有自己的心思,你人不在京城,要说起来可话长了,你只要知道想对太子不利的人不止一路就对了。” 林明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太子就要赶快回到京城去,可现在陆路已经不安全了,太子可以先和我们走水路,可他们竟然能够得知太子的行踪,肯定不会只派出一路人马,恐怕到了京城边界,才是最凶险的,二哥可想好了要如何才能进城?” 太子说:“我已派人去京城送信,麒麟卫指挥使蓝延辉会亲自来接我们。” 林明玥迟疑,道:“可信吗?” “不见他本人,绝不走。”太子道。 林明玥说:“明白,我会叫丫鬟们警觉些,日夜盯着外头,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回报,也请二位警觉些。” 高元成和太子都答应了,林明玥又说:“三哥的身子还很虚弱,这几日还是以清粥为食,这泻药,也还请再吃一顿,好歹要把毒清干净。对了,我还有一问,这毒究竟是什么毒?昨天吃下的,今天竟然还没发作?” 高元成道:“我也从未见过,只是听说有一种毒,可以让人缓慢的死去,毒药在腹中可以月余才发作,也根本查不出,只会让人日渐衰弱,发作时又狠又快,几无可救。” 林明玥一脸狐疑,问:“可你为什么会有症状?” 高元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被你这一折腾,毒应该是去了大半。” 在一旁的太子却说:“昨日他吃了几口饭菜就觉得浑身不得劲,便没再吃下去。” 林明玥下了定论:“定是三哥体质与常人不同,万幸万幸。” 林明玥这边才离开高元成的房间,那边老夫人就叫她,只好又往老夫人那去,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晕船的症状竟然不治而愈。 老夫人见了她,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喝药,林明玥先喝了一碗苦得要死的药,又得接着喝那盅熬好的姜汤,聪哥儿还在一旁不知死活的闹腾:“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老夫人说:“这姜汤日后就时常熬着,你尽可当茶水喝。” 林明玥喝了一口,满嘴辣味,说:“祖母您看,我这不是好多了吗?”看着聪哥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希冀的看着她,林明玥起了坏心眼,拿勺子舀了一小勺喂给聪哥儿,看着他的小胖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开心的笑了。 老夫人看着她淘气,拿出一块松子糖,喂到聪哥儿嘴里,又拉起林明玥的小手,说:“都是机缘巧合,若不是你病着,也就不必去看大夫,不去看大夫也就遇不上元成他们,阿弥托福,都是有缘人。” 林明玥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好沉默,自从谢姨娘说了那番话之后,林明玥心里就起了疙瘩,她不傻,谢姨娘说的话半真半假,她不会都信,天生就不是惯会做戏的人,可对老夫人也有了些防备,老夫人见她这样,以为她还是不好受,便说道:“你若还是头晕,就回去歇息吧。” 林明玥就坡下驴,表示自己想睡一会,老夫人就放她走了。林明玥回去之后并没睡觉,一个人在房间里想着这些事。 原本就该想到的,到了京城,肯定是有更多的事情要面对,只是没想到,这些事情来得如此的快。她本想置身事外,却还是身不由己的卷了进来。 她不知道她父亲究竟是那一派的,可看老夫人与秦王妃交好,便自顾自的认定,林家是太子一派,可林家还有三老爷,究竟三老爷是不是和二老爷一条心,也很难定夺。 京城并不太平,太子只是出来巡查,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想要暗杀太子。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听闻皇上身体近年来越发的不好,若是太子死了,皇上还能熬几年,即位的小皇子也只是小屁孩一个,还不是得听亲娘的,到时候,就是外戚和权臣的天下了。 林明玥冷笑,高进英明一世,到头来所有的封建王朝还是逃不过如此的命运,只要是人就逃脱不了生死,九五之尊又如何,拥有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永无止境的财富,不照样得死。若是子孙争气还好,不争气的,如秦始皇,三代就玩完。 不过,高进的子孙还算是挺争气的,看太子这样子,也称得上是礼贤下士,日后若是当了皇帝,也会是个好皇帝。 林明玥突然想起来,谢姨娘的那封信还在她的盒子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却又不敢打开了,谢姨娘根本就没封上信封,这摆明了防君子不防小人。 与此同时,高元成的房间里。 “你和那林家小姐莫不是有什么过节?”太子喝着茶道。 “你何曾见我和谁有过过节。”高元成有气无力的说,“再说,她又是我娘的干女儿,我哪敢啊。” “你听听你听听,你这语气听着就不对劲儿的很,这姑娘乍看上去挺不起眼的,不过还算不笨,胆子是真大。”太子总结道。 高元成不屑地道:“她以为自己很聪明,不过就是个幼稚的小姑娘。” 一旁的太子哈哈大笑,颇有几分皇上的做派,说:“本来就是嘛,一个女人要那么聪明有何用?” “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媳妇是聪明的还是笨的。”高元成打趣。 太子一听到这个话题,脸色立刻就变了,歪着头梗着脖子说:“别跟我提这事,我实在是不愿去想。” 高元成问道:“怎么我听说,皇上属意钟首辅的孙女?” “是啊,可太后喜欢永平侯的小女儿,说她知书识礼,很识大体,母后谁都不愿意,只觉得她娘家侄女冯郁青好。”太子叹了口气。 高元成说:“你又觉得谁更好呢?” 太子苦笑,说:“没有一个好的。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高元成低头沉默,太子最喜欢的那个女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皇后。 “无情最是帝王家,就看太后和母后谁更能说服父皇。” “这选妃的事也折腾了好几个月了,在不定下来恐怕会寒了人心啊。”高元成想得很多,“选谁不选谁,你做不了主,可宠谁不宠谁,还不是你关起门来的事儿?我看,挑个温柔懂事的,以后不至于害了她。” 太子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赞同的点点头,又笑道:“我还是活着回去再从长计议吧,你也要早些好起来。” 高元成咳嗽两声,说:“会好的,都会好的。” 太子在船舱里踱步,突然回头说:“若是他日我做了皇帝,那几个弟弟我一个都不会留。”没等高元成说话,太子俊美的脸上露出狠毒的表情,又说道:“若是我命不长,早早死了,有儿子你就替我好好管,不成器,你就替他做皇帝!” 高元成大惊失色,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太子按住了他,表情缓和了些,高元成说:“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道:“我们高家的皇位本就是抢来的,从先皇那我就明白一个道理,皇帝这个位子,有能者居之,我自己的位子决不允许有人觊觎,你放心,咱们俩一块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我自个儿的身子,我也清楚的很……” 高元成心里一阵激动,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皇后一家的男子,都不长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皇上对皇后,并不是一般的皇帝对皇后,是真真切切的爱。皇后极难生育,皇上就硬是不让宫里其他的嫔妃怀孕,生生等到太子都这么大了,才陆续有皇子出生,太子生下来之后身体一直不错,可他总是担心自己也如同冯家的男子一般。 “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做皇帝?”太子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直勾勾的盯着高元成。 高元成平静的说:“不想。” “你说谎。” “做皇帝以有什么好?你有的,难道我没有?人活一世,不过舒服二字,若不是我从小和你一道,我又何必如此,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我弟弟,不用每日读书写字,不必每日骑马射箭,咱们满手老茧,寒冬腊月的起来蹲马步的时候,他可是在被窝里软玉温香。”高元成说多了话,又不住的咳嗽起来,喘了半天的气,又道:“你若做了皇帝,就一定要做个好皇帝,莫要辜负了皇上皇后对你的栽培,我眼见着你过得比我四弟还不如,我心里头也不好受……”说到动容处,高元成眼睛里闪着泪。 太子也被他感动,略带哽噎的说:“我怎么会死,他们要我死,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回京城,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 第三十九回婚讯 船在运河里航行了几天,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林明玥本就苦夏,原来一到夏天更是食不知味,有好几次从梦里热醒,想去甲板上又怕掉到水里,就一直没有实施。 老夫人却稳如泰山,每日教聪哥儿写字读书,时不时去看看高元成,再者就是闭门礼佛,林明玥觉得,这个节奏不大对劲啊。 林明玥去了老夫人的房间,船速确实比以前快了,走一步就要摇晃一下,老夫人见她来了,笑盈盈的问:“我听紫苏说,你这几日睡得不大好啊,有心事?” 林明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道:“孙女有事瞒着祖母,请祖母原谅。” 老夫人起身把林明玥扶起来,道:“快起来快起来,不就是那屋里的人是太子吗,第一眼见我就知道了。” 林明玥抬起头来,一脸惊讶,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老夫人推了一下她的小脑门:“你这丫头啊,怕是坐船坐的傻了,他小时候我就常见的,这几年虽不得见,可那副和皇上差不离的容貌,又与元成这般交好,我还能不知道?偏生你还跟我说是王府侍卫,我倒要看看你何时才会对我说真话。” 林明玥赧然,姜还是老的辣,道:“孙女本不是有意欺骗祖母的,只是太子怕连累祖母,不欲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老夫人赞同:“如此便是。” 林明玥说:“我差了萱草和杜若去他们那,她们不会说出去的。” 老夫人叹气道:“还是两个孩子,怎么就能这么狠心,非要下杀手不可,哎,对了,今儿早上我收到你爹爹的信儿,我看上一个姑娘,你爹也同意了。” 啊?林明玥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丁点消息都没得着,说好的和谢姨娘的真爱呢?当然,对外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说林御史享尽齐人之福,姐妹俩一妻一妾,其乐融融,奈何谢小姐红颜薄命,林御史思念亡妻,便三年不得续弦。 老夫人似乎很满意她震惊的样子,柔声说:“不是我要瞒着你,怕你的性子不管不顾的,又去找谢姨娘,你看,咱们头走的时候,就为了个丫鬟,你又去谢姨娘那闹,她有身子的人了……” 林明玥忍不住问:“祖母,那家姑娘,是谁啊?” 老夫人道:“是秦王妃在京城里一位旧友的女儿,姑娘姓张,父母去得早,她教养了两位弟弟,一直没有出嫁,其中一位就是上次中了状元的张启实。” 林明玥记得上次林锦英提起过这位状元,家境贫寒,但自幼读书有成,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可也差不多有二十多了,这位张姑娘怕是年纪不小了。 老夫人继续说:“张家姑娘今年二十八了,我请秦王妃相看过,长得不错,人品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很是文静,往后要是到了咱们家来,也定是个好主母。” 林明玥只得机械的点头,说:“还是母子考虑的周到。” 老夫人说:“那是自然,咱们家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你爹爹也四十多了,总不好娶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叫人看了笑话,反倒是这种姑娘,皇上听了她的事儿,还下旨褒奖过的,对咱们家更是有益的。” “可是,她的年纪……” “年纪大些有年纪大的好。”老夫人说,“你爹也是不惑之年了。”语气中有些烦躁。 林明玥赶紧说:“那等咱们到了京城,可以去看看这位张姑娘吗?” “自然是要去的。” 林明玥和老夫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要回自己的房间,可没走几步,就看到萱草站在门口,眼神怪异。 “怎么了?” “三公子请您过去。”萱草是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的,索性就二公子三公子的叫。 林明玥只得转身去高元成的房间,太子和高元成都在,高元成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多日没有正常进食,脸色有点发白,太子双眉紧蹙,两个人似乎是刚刚有过争吵。 林明玥挨个行礼:“二哥,三哥,不知叫我来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着问问你,到了通州怎么打算。”高元成道。 林明玥装作一愣的样子:“这个,我们不是说好的么,到了通州就有麒麟卫的人来接应的啊。” “如若是没有呢?”太子问。 林明玥看着太子的脸,这几日没见,太子憔悴了很多,他是谁都不敢相信了,现在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可要是自己有一星半点的犹豫,太子也会不相信自己,到时候,会不会也直接把她弄死了事?又转眼看看高元成,高元成面无表情,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林明玥道:“那就劳烦三个还是得跟我们一道走,不过,林府的护卫到底能不能保我们周全,我就不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我祖母已经收到回信,靠岸的时候会多派些人来,可人太多了总会招人怀疑,所以,九儿有个不情之请。” “说。” “真到了那时候,两位还是扮作我的丫鬟和我一块上马车吧。” “你!”“倒是个办法。”太子和高元成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太子道:“我堂堂……怎可做女子打扮。” 高元成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能保全太子,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林明玥说:“我的丫鬟也有个子和二位差不多的,我叫她预备出两身衣服来,到时好好装扮一番就是了。咱们这里,自然是能多瞒一日便是一日。” 太子还想说什么,被高元成拉住,其实他们俩本身也是打算扮作林府的小厮混进去的,又怕被人认出来,太子的意思,到了通州便和林府分道扬镳,林府毕竟人多口杂,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泄露出一星半点,他们俩就交代这了。高元成觉得还是和林府的人在一块比较安全,他在林府生活过一段时间,说林府的人还是信得过的。 林明玥见他俩都不说话,就说:“我的建议,二位再多考虑考虑,我先告辞了。” 眼见林明玥走了,高元成屏退了丫鬟们,又说:“我们和林府一块,到了京城里头再分开,到时候我们只要提前散布消息,说咱们要由林府的人护送入宫就是了。” 太子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声东击西吗?你就不怕林家人有什么好歹?” 高元成笑道:“一个老狐狸加一个小老虎,不会出什么事的。再有,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利大于弊?” 是啊,如果林家有事,林振坤肯定会立场坚定的站在他这边,林振坤是首辅钟麟的得意门生,不仅仅是个只会告状的御史,身为文官竟可以带兵打仗,现在皇上又把他派到陕西去,摆明了是在历练他,入阁更是指日可待。 “可是,林家那位小姐可就不好说了。” “为了你,其他的人我都可以不顾。”高元成一字一句的说,眼神坚定。 太子不由得伸出手,紧紧的按住高元成的肩膀,却什么话都没说。 *************** 林明玥一进房间,便关上了门,又拿出了谢姨娘给二老爷的信,她纠结了好几天要不要拿出来看,一直是理智战胜了好奇心,可今天,她觉得自己非得拿出来看看不可。 先打开本书,把信叠好,放在书里,想着若是有人突然进来,也可以假装一下。这才仔细看了信。 信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谢姨娘向二老爷表达了相思之情,说自己有了孩子更是容易伤春悲秋,林明玥扫了几眼就往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她是真的被震惊了。 二老爷竟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儿子?林明玥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信里说的,谢姨娘居然找到了当年为老夫人诊脉的大夫,老夫人确实怀过孩子,可后来不幸小产,彼时林老太爷人在泉州,老夫人竟没有告诉他,至于后来二老爷是怎么来的,谢姨娘就不知道了。 这一定是谢姨娘的诡计,这年头只要有钱,找个人来作伪证还不容易吗,林明玥继续往下看,竟然还有别的事情。 说的是大老爷的家事,事无巨细,关于大夫人戴氏的事情,说的尤其多,连她什么时候出门见了什么人都知道,幸亏戴氏是个深居简出的,不然这封信还再多写个四五张纸,末了还写了一句,戴氏蛰伏已久,恐终有一日露出马脚,沛蓉已待多日。 难道大夫人也做了什么对不起二老爷的事?难怪大老爷对她不冷不热。林明玥有幸见过一次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同出来,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一般,大老爷自顾自的在前头走,大夫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一点交流没有,知道的这是夫妻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老爷带出来的中年仆妇。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林明玥自言自语。 谢姨娘还在信上写了很多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五小姐七小姐聪哥儿,却不曾一字提到自己做了什么,林明玥不由的有些心寒,是那个当爹的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回事儿,还是谢姨娘早就知道她会看这封信,干脆就一字都不写。这信若是交到二老爷手上,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小姐,外头有些奇怪!”晚晴在门外说道。 第四十回内贼 林明玥连忙合上了书,把书放回架子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道:“出什么事了?” 晚晴说话嘎嘣脆,指着不远处的一艘船说:“我盯着那艘船两天了,他们一直跟在咱们后头,咱们快他也快,咱们慢他也慢。” 林明玥用手遮住阳光,远眺着,那是一艘普通的小船。太祖皇帝定天下之后,便开始了大运河的重新开凿,使得南北航运更加便利,运河上也是十分繁忙,船只很多,平常的船只应该不会引起晚晴的注意。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上的?”林明玥转身拉着晚晴回船舱。 晚晴还在问:“这就回去了?哦,他们是从前天晚上咱们靠近码头的时候来的,咱们从码头启程,他们也启程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和咱们一块去京城的,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跟着咱们的。” 林明玥想了想,说:“先去回老夫人。” 老夫人得知此事,问道:“你可见过船上有人出来?” 晚晴说:“并没有,这几日都没见任何人出来。” 老夫人道:“只能等了,既然他们跟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 林明玥听的老夫人这话,觉得纯粹是废话,但仔细想想,其实很有道理,既然他们在两天前就已经跟上了,要想对他们不利也早就出手了,怕也是不能确定船上有什么人,京城里林府早就送来消息,大批护卫已经在路上了,也就是这两日就能到达通州,林明玥他们也很快就能到通州了。 “要不要告诉他们?”林明玥问。 老夫人摇摇头,说:“再等等。”说完就不再言语,只是望着窗外的水面,微微地闭上眼睛。 林明玥不懂老夫人的用意,但她这么说了,也就只能这么办。林明玥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想着,突然想起来,那本书还没放好,去书架上一番好找,书还在,可书里的信却缺了一页,就是谢姨娘写的关于老夫人的那一页,林明玥看了看,缺了这页纸一封信居然也能接上。 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从我这里偷东西?林明玥不由得揣测起来,自己也不过就是出去那么一会功夫,能进到自己房间来的不过就是那几个丫鬟,这里头头一个有嫌疑的,就是萱草。 林明玥本来不想怀疑萱草,萱草自从跟了自己之后,时时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有些别的丫鬟不敢说的话她都敢说,从不怕得罪自己,可她本来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给了自己,萱草的娘又在老妇人身边。从前自己喝老夫人是一条心的,所以萱草才那样,可现在,自己对老夫人有了戒心,萱草又会不会露出她的本意?林明玥决定找她来试探一下。 萱草进来的时候,林明玥在写字,萱草笑着问:“小姐找我?” 林明玥说:“是啊,找你来看看我写的字。”对萱草招手,说:“来,瞧瞧写的可好?” 萱草过去细细的看,林明玥只不过是写了几句唐诗,看得出来并没多用心,随便几笔,可书桌上却摆着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笑道:“小姐这字啊,写的可不够用心,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又道:“小姐可真是好兴致,倒看起话本来了。” 林明玥搁下笔,道:“这刚看到吕布吕奉先的故事,你说,他先认丁原为父,又背叛丁原,认董卓做父亲,后来又为了个貂蝉连董卓都背叛,最后落得个被曹操绞杀的下场,真是可悲!” 萱草何等聪明,一听林明玥这话,立马就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下,道:“小姐有什么话尽管问奴婢就是,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明玥赶紧扶着她,萱草却死活都不起来,说:“小姐,我在你身边时候虽不如紫苏素梅长,可我平日是怎么样的,小姐你是清楚的,萱草绝不会做出背叛小姐的事情,若有一句假话,让我浑身生烂疮,不治而亡,让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林明玥被她吓了一跳,古代人发这么重的誓,可见萱草是够诚恳的了,林明玥也只好蹲下,一字一句的对萱草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萱草这才抬起头来,问道:“小姐,可是除了什么事?” 林明玥道:“我有件要紧的东西,放在那本书里,可我就出去一会子,东西就没了。” 萱草不解的问:“什么东西能放在书里?难不成是谁给小姐写的信?” 林明玥点点头,道:“若是被有心人拿了去,怕是又有一场轩然大波。”她还是不想跟萱草说实话。 萱草立刻说:“我这就去挨个问,看看是谁进了小姐的房间。” 林明玥拉住她:“莫急,你这么急吼吼的出去问,是会打草惊蛇的,要问,但是不能像你这样问。” 萱草这才冷静了下来,道:“小姐放心,我省得。” 天渐渐黑了,萱草才回来,据她的调查,没有一个丫鬟在那段时间进来,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事儿干,只是听杜若说,高元成在那段时间曾经出来了一段时间,还不让她跟着。 林明玥想着,这艘船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要是真的进来了,肯定是会有人看见的,可没人看见他去了哪,这就奇怪了,难道船上还有别人?一想到这,林明玥立刻感觉到毛骨悚然,她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百密一疏。 船上的船夫,船工,难保哪个就不是自己人,这几日下来,她只顾着防着外人,却忘了这些人。林明玥跌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姐,三公子求见。”正想着,高元成竟然来了,林明玥道:“请进来。” “九妹妹今日好忙啊,我来了两回都不得见。”高元成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看说话走路,身子都已经无碍了。 “三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事您就说。”林明玥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话。 “是二哥让我来问问你,等回到京城,要好好的谢谢你,想着你们林家家大业大,九妹妹肯定也不缺什么,就让我来问问,你想要什么?”高元成说。 “十万两黄金。”林明玥立刻道。 “什么?”高元成这次真的被镇住了,“你要那么多干什么?” 林明玥说:“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怎么样,你答应是不答应?”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带着戏谑。 高元成突然心里头就有些异样,这丫头,总是在人前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可在自己面前却又什么话都敢说。 “我想要从永康二十一年到三十年间所有姓吴的三甲进士的名录,不只是名录,现任官职,妻妾姓氏都要。”林明玥一字一句的说。 高元成这下又惊了:“你要这个又想干什么?” 林明玥淡淡的说:“我自有用处。” “你是要找人,一个姓吴的进士,可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高元成非要问出个好歹。 林明玥一脸无奈:“第一,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也绝不会找一个朝廷命官的麻烦,还请二哥三哥帮这个忙,大恩大德,林明玥日后自会回报。”说着竟然对高元成做了个抱拳礼。 林明玥本是想到了京城之后再找人去打探此事,可现在既然高元成发话了,为什么不顺便,麒麟卫那谁的资料没有,随便说出一个人,他们都能从祖宗八辈查起来。紫苏的爹姓吴,可能会改名字,但姓氏绝对不会改,她继母姓李,再对上籍贯,基本就j□j不离十了。 高元成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罢了,回去跟太子回话,可林明玥又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高元成绝对是能跟她多说一句话就多说一句的,今天怎么这么老实,说走就走。 这一天下来,林明玥觉得身边的人各个都有问题,都古里古怪的。 入夜,林明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没把今天的事跟紫苏说,紫苏性子急,万一透露出去一点,就不好办了。 高元成却并没打算睡觉,和太子两个人秉烛夜谈。 “你们也都回去歇了吧,二哥今日多喝了几杯茶,怕是要下半夜才能睡,我多陪他一会子。”高元成对杜若她们说。 杜若见他二人都没有要睡的意思,也道:“公子不若就让玲珑回去,我一个人在这就好。” “不必了,回去吧。”太子终于开口。 杜若还想说什么,玲珑却扯了她的衣袖一下,杜若也不是笨的,只好后退几步,走出了房间。 见杜若他们都走了,高元成和太子对视一下,高元成立刻开始换衣服,把原本墨绿的袍子换成了一身黑色劲装。 太子道:“万事小心。” 高元成说:“放心。” 那边厢,林明玥正打算起身喝点水,却听到外面有动静,咚的一声,她忍不住掀开窗帘看,可外面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第四十一回京城上 虽已经是日落时分,通州码头今日出奇的繁忙,不仅仅是各色船只排着队要靠岸,更有许多不知身份的人在岸上,临近靠岸的船只,都要上去看一看,有些女眷冷不丁被吓到,偶尔会发出惊讶的声音。 林明玥坐在船舱里远远地听得一两声,却跟没听到一样,只是盯着晚晴和紫苏两个人给太子和高元成梳妆打扮,太子本就长得很俊秀,尽管脸上明显露出不爽的表情,稍微一打扮,还是很像模像样的。高元成就不行了,虽然才十四岁,可个子一天比一天长得高,又自幼习武,身板很壮实,套上丫鬟的衣服之后,怎么看怎么别扭,违和感十足。林明玥索性把自己的披肩给了他。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高元成也是没好气的问。 林明玥道:“总比一出门就被认出来的好。”说着,帮高元成整了整歪歪斜斜的披肩,高元成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闭上眼睛,却又看到领口绣着的绿萼梅,不由得轻轻抚摸了一下。 太子掏出怀表看了看,道:“还要多久?很快就到戌时了。” 林明玥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钟,说:“二哥也真是急性子,还有大半个时辰呢,说好了等天大黑了的。” 太子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高元成,就没再说话,林明玥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就继续指挥丫鬟们打扮,太子淡妆就可以,高元成却要多扑些粉。 高元成十分肯定林明玥这是在公报私仇,平常没见过她对什么事这么积极过,这回不光是积极,早早的就带着所有衣服水粉去了他们的船舱,更是亲自动手,事无巨细,似乎是打算在这耗到他们走为止,她打的什么算盘,高元成会不知道?只是碍着这么多人,不能当面对太子说,可看太子的样子,也实在是太性急了。 林明玥终于满意了,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居然让萱草去泡壶枫露茶,谁不知道那枫露茶是要过三四遍水才能出色,她是故意要耗在这里,难不成她探听到了什么?高元成在心里否定自己,以她那种火急火燎的性子,若是有什么能让她怀疑的,必然会立刻发作,可现在她也只是耗在这,怕只是觉得有蹊跷,这丫头,也太敏感了些。 林明玥见高元成皱眉,便道:“二哥三哥莫不是嫌妹妹在这碍事吧?” 太子忙说:“怎么会。”又引来高元成侧目。 林明玥笑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也是不放心,祖母嘱咐我,定要看着二位哥哥平安无事,我可不敢有辱使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打声,几个人都放下了手里的茶,太子正欲起身,高元成按住他,林明玥会意,道:“晚晴,出去看看。” 晚晴一出去就啊的叫了一声,这下连林明玥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晚晴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箭,说:“小姐,刚刚有人把这个射到咱们船舱上。” 林明玥接过来递给太子,太子一见便知,这是他们约好的信物,箭是太子平日里自己用的,这只箭的箭羽上更是留下了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两长三短。 太子说:“他们来了。”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高元成点点头,对林明玥说:“我们要走了。” 林明玥自知不能送他们出去,便道:“晚晴和玲珑是会些功夫的,让她们俩送你们出去吧。” 林明玥这艘船并没点灯笼,外头是什么样的,船上的人是根本看不见的,林明玥只能等着,令她意外的是,直到晚晴和玲珑回来了,那艘一直跟着他们的船始终没有动作,竟然就那么消失在通州码头的船中,林明玥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太子和高元成走了之后,林府的船终于到了码头。 老夫人带着聪哥儿,林明玥押后,孙家的船也慢慢靠岸,岸上早就有林府预备下的青油小车,二老爷想来,可因为前几日伤了腿,不便过来这事连老夫人都没告诉,三老爷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老夫人招呼林明玥也一起上来,祖孙三个坐在一辆马车里,二老爷三老爷在后面,一排马车便往通州客栈去了。 若不是为了太子他们,也不必如此费劲,早上到了通州,再换马车行进大半日也就到了京城,可如今只能在通州歇息一晚,箱笼什么的还放在船上,专人看管。 从码头到客栈不远,可天黑,马车也就不便太快,聪哥儿在这有节奏的摇晃中已经睡着了,老夫人也是昏昏欲睡,林明玥却不敢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睡意。 林明玥看见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偷偷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到路上两旁的灯,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眼见前面不远处灯光越来越亮,突然间,马车停下了。 车里的人都猛烈地摇晃,老夫人也醒了,问道:“怎么回事?” 林明玥摇摇头说:“不知道。” 前头似乎有人在喊话,林明玥开始听不清楚,可声音越来越近,林明玥终于听清楚了,是刀剑碰撞的声音,林明玥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老夫人显然也听到了。接着就是大批人马朝这边过来的声音,刀剑之声更加激烈,而且越来越近,林明玥起身,老夫人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 林明玥道:“祖母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看了一眼老夫人怀里的聪哥儿,聪哥儿骤然惊醒,想哭又不敢哭,眼角挂着泪花。 老夫人焦急的说:“你一个女孩家……” 林明玥也不管了,戴上帷帽,掀开车帘子便出去了,林明玥看到了来的人,都是一些蒙面的黑衣人,林家的护卫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只得在老夫人的马车旁围成一个圈。 林明玥心想,越是这样他们越以为车上是重要的人物,可太子他们已经走了啊,为什么还会这样?难道,林明玥不敢去想,大概太子和高元成把她们坑了。 想到这,林明玥朗声道:“各位英雄好汉,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他们早就走了,这里只是一些老弱妇孺,如若不信,一查便知。” 一群人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才十来岁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敢站出来说话,四周安静了,不一会,有个黑衣人道:“姑娘,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去哪了,我便放了你们。” “放肆,堂堂林府的人,你们也敢劫?”三老爷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不怒自威。 黑衣人轻笑,道:“这位老爷,我们可不是来劫人的呢!” 林明玥继续说:“三叔息怒,我看着几位大哥也不是平常的绿林好汉,他们定是说话算话的,我三叔也并不知情,只有我知道他们去了哪,你们若想知道,先放了我祖母他们。” “哈哈哈,小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讨价还价?” “多耗一刻他们就走的更远,你们若是还想追,就尽早下决定。”林明玥说。 黑衣人只做了个手势,身边的人就往两边退去,林明玥跳下车,看着老夫人和孙家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中,才松了口气,三老爷却不肯走,把林明玥拉到自己身边。 孙东婷本也想也来,却被孙张氏死活拉住,只把她两个功夫最好的丫鬟留下,一左一右护卫在林明玥身边。 “姑娘,这下你该说了吧。” “你们就是当初跟在我们船后面的人吧。”林明玥这下全明白了,她原本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可他们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放走了老夫人他们,这说明了什么,他们对林明玥和太子这几天的的事情全都清楚,也知道老夫人对太子他们的事情并不知情,更加知道,最后送太子走的是自己。这群人一定是时刻监视林府的船的,可为什么他们又不知道高元成已经离开了? “快说,他们去哪了?”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去了京城!”林明玥说。 “何时走的?朝哪个方向?” “戌时便走了。”林明玥说。 “什么?”黑衣人一愣。 这么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可为什么他们又来劫车?林明玥苦笑了一下,她的猜测验证了,高元成,我跟你没完! 黑衣人策马转身,临走对旁边人说了什么,林明玥心想,不好,这是要杀人灭口。果然,黑衣人走了,剩下的一群人便又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三老爷只是个文弱书生,见到这样,也不由得怕起来,可还是把林明玥护在自己身后,慢慢后退。 林明玥把手伸进腰间,那把枪她就放在那,一把掏了出来。她确实害怕,眼见活生生的人,须臾间就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便在地上散开,幸而有护卫的保护,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护卫们拼死要杀出去,林明玥被三老爷拽住,没命的跑,几个丫鬟也跟着,雨越下越大。 林明玥不知道跑了多久,三老爷也跌坐在地上,丫鬟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七手八脚要把三老爷搀扶起来。 不远处,马蹄声渐近,他们几个都愣住了,林明玥举起手里的枪。 “四少爷,这里有人!” 林明玥已经扣住了扳机,随着马蹄声,她的心跳也强烈起来,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整个世界里只有马蹄声和她的心跳声,有光渐渐接近,可黑夜里渐渐清楚的人,却是高元和。 第四十二回京城下 高元和一见林明玥,便跳下马,不管不顾的拽住她:“我三哥呢?” 林明玥毫无预警的就哭了,一把扯开他的手,站起来,边哭边说:“死了,都去死吧!” 高元和还想拉着她问,旁边的晚晴道:“三少爷早就被人接走了。” 林明玥头上的帷帽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夏天本就穿得单薄,又下着雨,她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愈发显得瘦弱,三老爷只顾着和随着高元和来的五城兵马司指挥说刚才发生的事,几个丫鬟见林明玥哭得可怜,想过去可又不敢。 高元和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给晚晴:“给你小姐披上吧。” 晚晴二话不说,和玲珑一起,帮林明玥披上,林明玥边哭边骂:“都是你那个好哥哥!差点害死我们,你们高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怎么就没一枪杀了他!” 旁边的赤霄见林明玥明显是受惊过度,情绪失控,便对玲珑使个眼色,轻轻的扶住林明玥,眼疾手快的给了她后脖颈一下,林明玥昏睡过去。 高元和连忙问:“她可还好?” 赤霄道:“她只是睡过去了。” 一旁的晚晴胆大,说:“还请小王爷派人护送我们去通州城里,老夫人都在那里。” 高元成身上也被淋湿了,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这个自然。”走过去两步看着林明玥,头发散开了,整个人倒在赤霄的怀里,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的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出来了,他掏了掏袖子,里头还有一块手绢,已经忘了是那个丫鬟的了,本想帮林明玥擦擦脸,又意识到,她并不是自己家里人,便又递给了晚晴,说:“给她擦擦吧。” ************** 林明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老夫人。 老夫人一夜未睡,自从马车冲出包围圈之后,老夫人就让车夫拉着车往通州县衙去,半路上遇到了高元和一行,高元和急着去找他哥,只留下一队人马安置老夫人。 老夫人竟毫无畏惧,坐在椅子上一直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老夫人才等到林明玥,看到她和三老爷安然无事,这才老泪纵横。 三老爷他们虽受惊,可也看得出毫发无伤,只是衣服上被溅了些血点,后来逃命时又沾了泥水,看起来有些狼狈。老夫人安抚一番便让三老爷去梳洗歇息,林明玥被赤霄一掌拍晕后,就一直睡着。 “祖母……”林明玥开口道。 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说:“祖母在这呢,好孩子,咱们都安全了。” 三老爷他们闻讯赶来,因是小姐的卧房,不便进来,就在外头等着,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董承说:“若不是昨日亲眼所见,我断不会相信闺阁女子竟有如此胆识。” 高元和本想说些什么,可看三老爷对他的态度,便不再说话,董承接着说:“贵府的这位小姐,虽行事鲁莽些,却也极有胆识,就是我那半大小子,也不见得遇事就能如此,先帮了太子和秦王三公子,后又护了老夫人小公子周全。” 三老爷道:“我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我这侄女是不错的,还要多谢董大人和”四公子前来相救。 里头的丫鬟突然出来道:“我们老夫人请四公子进去。” 见董承有些惊讶,三老爷解释道:“秦王妃是收了我们家九小姐做干女儿的。” “怪不得四公子如此焦急,原来是一家人。”董承还不忘打趣。 高元和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道:“董大人,林大人,晚生先进去。” 高元和进去,林明玥躺在床上,纱帐放了下来,老夫人坐在床边,一见高元和,道:“元和来了,昨晚可睡好了?又淋雨又跑的,若再不休息好,怕会风寒的。” 老夫人一席话说得很诚恳,完全是就是长辈关心晚辈,竟好似完全没有任何芥蒂一般,躺在床上的林明玥想,老夫人果然是人精,尽管他哥哥把林家都耍了,差点害得二老爷唯一的嫡子嫡女死在混乱之中,老夫人还是这般热情。 高元和也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道:“睡是没怎么睡,一直担心老夫人和九妹妹来着,这大热天的,也不易风寒。倒是老夫人,一路奔波昨日又受惊,都是我们的不是,请老夫人降罪。”说着,竟要跪下。 林明玥在床上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又是老夫人椅子的响声和提高了声调的声音:“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不过是一场误会。再说了,能护得太子和元成安全,也是我们该做的,九儿也是你娘的干女儿呢,对太子那是尽忠,对元成那是尽孝,我一个老婆仔何德何能呢。”林明玥不由得拍手叫好,这话说得真叫一个精彩,又明确点出了林家做的事,又说了林家不计较。 高元和站起身来,昨晚上大家进进出出的,地上就不是很干净,高元和的袍子上,就沾了一些泥土。 老夫人又寒暄了几句,外头孙妈妈道:“夫人,聪哥儿醒了。” 老夫人便说:“我去瞧瞧聪哥儿,你和九儿说说话。” 林明玥听得老夫人走了,没好气的说:“你那好哥哥如今可安全了?” 高元和道:“昨夜送你们回来之后便来了信,已经由麒麟卫送回府里了,太子也回宫了。” “哼,我告诉你高元和,我还是那句话,你们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还想怎么样?我们不是来救你们了吗?”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你是来救你哥哥和太子的!还救我?若不是你哥哥做的好事,我们也不会遇到那伙贼人。” “我哥哥,不也是想护着太子周全吗?” “高元成我操他大爷!”林明玥一句话居然把高元和说笑了。 高元和道:“我大爷是皇上,你去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哗啦一声,床上的帐子竟然被林明玥扯了下来,只见她披散着头发,怒目圆睁,高元和被吓了一跳,被她瞪得浑身不自在。 林明玥一字一顿的说:“我没死,我们全家都没事,所以,麻烦你回去转告你哥哥,我和他从此之后再无任何干系,哪怕日后我叫他一声三哥,也是看在秦王妃的面子上,还有你,这张脸,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了。我要休息了,紫苏,送客!” 高元和只得走了,紫苏送客回来,看着林明玥拽掉的帐子,不由得叹口气,道:“小姐,你这气性也大了些。” 林明玥却像压根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说:“趁着这时候赶紧发作发作,等回京了就没机会了。” 紫苏不懂她的意思,林明玥解释道:“我们若只是一味的示弱,只会让人以为我们理亏。这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皇上就不得不严查。对了,昨天轩辕不是受了些伤吗,请大夫看了吗?” “看了,只是皮外伤,估摸着一会孙大姑娘就要来看您了。”紫苏走过去,继续说:“您是要梳妆打扮起来还是继续这样?” “婷儿要来的话,自然是要梳妆打扮起来,祖母说了没说什么时候去京城?” “老夫人说等聪哥儿起来,大家吃了早饭再去。” ************** 马车行进了大半天的功夫,林明玥听得外头的人声逐渐多了起来,间或有叫卖声,心道,京城终于到了。 老夫人笑道:“九儿还是头一回进京呢!等咱们家安顿好了,祖母带你们出去。” 老夫人怀里的聪哥儿一听到要出去,便高兴地说:“祖母要带我们去哪里玩?” 老夫人说:“京城这么大,我们往后就住在这儿了,想上哪玩就上哪玩,我们先要去送你爹爹去西北,然后祖母再带你出去玩。” 林明玥看着一脸懵懂的聪哥儿,想着往后他要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脸色便一沉,老夫人捕捉到这一点,问道:“你怎么了?” 林明玥咬了咬嘴唇,道:“只是想起昨夜的事。” 老夫人伸出手轻轻的拍拍她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可在这事上,也实在是太较真了,咱们既然都没事了,也就过了算了。” “可是,我一想到他们如此行事,就觉得气的慌,咱们并没亏待他们啊……” 老夫人微笑着道:“好些事,不说比说了好。这事闹起来,固然对咱们家是有大大的好处的,皇上年纪大了,太子如若能够继位,自然会念着咱们家的好,可你想过吗,万一皇上并没有那么喜欢太子,又该怎么办?” “什么?难道太子这次遇险皇上知道?” 老夫人摇摇头,说:“我也只是猜测,从前是只有太子这一个皇子,可如今淑妃也生了个儿子,英嫔那边眼见着就是英妃了,皇上对她的宠爱,怕是比皇后更甚。” “不是说皇上对皇后极好,所以很多年宫里人才无所出。”林明玥道,突然间,林明玥似乎明白了,又问:“难道是皇后?” 老夫人说:“怕是皇上也早就知道了此事,宫里的娘娘们才能陆续有孕。” 皇上这么多年除了太子之外一无所出,竟然真的是皇后做的手脚?想必她是怕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不安稳,便铤而走险。 “皇上对皇后是真的极好,可这么多年了,也忍够了,男人,总不会长久的。”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沉到几乎听不到。 林明玥便不再说话,老夫人忽而又道:“你从小就喜欢捣鼓吃食,这回到了京城,各色小吃数不胜数,看你怎么吃得下。” 林明玥倒真是心动了,上辈子她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这也算是回归故土了吧。老夫人轻轻的掀开一点车帘,道:“你看,正阳门到了。” 第四十三回赏赐 马车晃晃悠悠了一路,终于停了下来,林明玥心知这是林府到了,便要下车,老夫人笑道:“不急不急。” 林明玥也只得坐下,老夫人说:“我晓得你心急想见你父亲,不过一会子的事,这里是京城,不比咱们家。” 林明玥听着马车外有人说话声音,几辆车的车夫似乎都退下了,外头有婆子的声音道:“请老夫人少爷小姐下车!”说着便有人掀开了车帘子。 林明玥正犹豫,老夫人说:“你先下去吧。” 林明玥下了车,四周看了看,都是丫鬟仆妇,竟没有一个男人,抬头看了看林府,大门紧闭,左右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又回身等着老夫人,两个婆子扶着老夫人,旁边又备了两顶小轿,林明玥和老夫人分开,林明玥这还是头一回坐轿子,在金陵的时候压根就没出过家门,这才是第一次出门。 “起轿!”轿娘们抬起了轿子,才走了一会,便又停了轿。 林明玥下了轿子,这才看到林府的院子,比金陵的小了不少,但好在错落有致,老夫人也下了轿,有个穿着丁香色妆花褙子的中年仆妇道:“给老夫人请安,二老爷在里头呢,一大早的就说要去接你,可这腿实在是不得劲。” 老夫人也笑意盈盈,道:“多亏了你在一旁照料。”又道:“来来来,先领着他儿子闺女去看看。” 仆妇说:“哎呦呦,我从金陵到京城的时候,九小姐才那么一点儿大,如今也出落成了这么水灵的姑娘了,小少爷也好,奴婢刘万盛家的给小姐少爷请安。”说着就跪下了。 林明玥心知这肯定是老夫人的心腹,便道:“刘妈妈快起来。” 二老爷坐在正厅,头上裹着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一见老夫人,便要起身,老夫人道:“你的腿不好,就不要起来了,你的事我都听你三弟说了,做得好,这才是我孙灵凤的儿子。”林明玥这才知道老夫人的闺名叫做灵凤。 老夫人继续说:“为人臣者不光要为君,更要为国为民,皇上这次,也实在是太心急了。” 二老爷道:“儿子是御史,自然要如实以对,但言语是激烈了些,所以皇上才会如此。”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腿。 林明玥这才发现,二老爷的腿也裹着护腿。听着老夫人和二老爷的对话,她才明白,原来皇上打算北征讨鞑靼部落的朵勒汗,这次派二老爷去,就是为了此事。可二老爷直接驳回了皇上的想法,说从太祖皇帝北伐到现在才不过一百多年,再来一场战争,须得倾尽全国之力,而且今年的天气反常,怕是要有灾荒,二老爷是从七品县令做起的,自然知道如何看天象,京城也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日日暴晒。皇上听了就大怒,说二老爷是妖言惑众,这意思就是说皇帝做的不好,老天爷才惩罚,当场就差点把二老爷拉出去斩了,是首辅钟大人苦苦哀求,皇上才免了死罪,让二老爷跪在御书房外头的地上,说既然你是忠臣,我就看看老天爷是不是听你的,什么时候下雨你什么时候再起来。 二老爷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外头大太阳晒着,几次差点晕过去,次辅沈辰是个聪明人,竟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给二老爷送水,还亲自打了伞给二老爷撑着。皇上问的时候他还装蒜,说皇上没说不许送水送伞的。 过了未时,天竟然真的阴了起来,文武百官都来求皇上赦免了二老爷,又过了一刻钟,也就下起雨了,二老爷苦苦支撑,到这一刻终于等到皇上的赦免,磕头谢恩的时候,终于撑不住,倒下了,头也被磕破了。 林明玥一向对二老爷没有什么好感,从他对待妻子孩子的态度来看,这是一个有些冷漠的人,或者说他只对自己觉得值得的人热情,这件事下来,她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一下对二老爷的看法了。他对母亲,对自己再冷漠,似乎都不值得一提了,他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而且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顾性命,或许对他来说,儿女情长本就不是该放在心上的东西,他的理想,是名垂青史。 “九儿!”二老爷叫她,林明玥总算从沉思中醒来,二老爷道:“娘还说儿子呢,您这个孙女不也是个不怕死的。”二老爷很少这么开玩笑。 林明玥一听,就低下了头,说:“女儿知错了,再也不敢如此鲁莽。” 二老爷点点头,道:“你为了就祖母和弟弟,心是好的,可你自个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昨日若不是三弟在,你只怕就……唉,也就是你了,若是换做别人家的女孩儿,恐怕到现在还吓得瑟瑟发抖,她倒好,跟没事儿一样!” 老夫人道:“她是个心大的,昨儿个也被吓得够呛,人常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家九儿和聪哥儿都是,往后不仅平平安安,还要大富大贵。” 林明玥说:“听得祖母说,父亲不日就要启程去北边,可,父亲的腿……” 二老爷道:“不碍事的,休养几日便好了。” “九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父亲,真是贴心的小棉袄呢。”三老爷在门口说,去了衙门,又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回来。 老夫人道:“是了,等你们家女儿来了你就也有小棉袄了,只是不知道,大夏天的穿棉袄,会不会捂出痱子来!” 正说着,外头有小厮来报,说宫里来人了,还带来了圣旨,把家里几个人唬得都站了起来,忙到外头正厅去接旨。 来的是一位中年宦官,肤色白净,一双弯弯的笑眼,一见老夫人就道:“老夫人,杂家有圣旨在身,等传完了旨再给老夫人请安。”身后还跟着一众年轻的宫女太监,各个手里都托着东西。 老夫人也说:“辛苦赵大人了。” 赵公公道:“皇太后懿旨,林府众人接旨……” 林明玥跪在后排,听着圣旨上各种夸奖林家,突然听到太监念到自己的名字,后边又是一通夸奖,什么娴静贞顺,什么毓秀名门,林明玥心想,这夸的人是谁啊?念完之后,赵公公又让把赏赐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到屋里。 林明玥跪得膝盖生疼,又担心起二老爷,看二老爷并没跪在地上,而是铺了个垫子,总算放了心,终于等到所有的都送完了。 一家人起身,赵公公又给老夫人请安,又低声说:“皇太后和皇后近日会宣夫老夫人和九小姐进宫。” 老夫人从刘万盛家的手里接过一个小盒子,递给赵公公,道:“知道公公喜欢这个,一点小玩意,不成敬意。”赵公公把小盒子塞到袖子里。 等赵公公走了,老夫人叫人把东西都堆到林明玥那,让她去收拾,只留下二老爷三老爷说话。林明玥带着聪哥儿一边玩一边看皇太后赐的东西,金灿灿的头面首饰,各种玉器,文房四宝,各色衣料,应有尽有。 林明玥随便拿了个金镯子给聪哥儿玩,聪哥儿玩得咯咯的笑,林明玥却在纠结,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把那封信给二老爷。 林明玥到现在也没查出来到底是谁拿了那张纸,之前看谁都觉得有嫌疑,看现在,又觉得谁都没嫌疑了,现在想想,这倒是个好事,就这样把信交给二老爷,省得再有什么麻烦,等谢姨娘来京城的时候,二老爷早就去北边了,起码有两三年还算是安生的。 不过,林明玥没打算让那件事埋在心里,那封信,她虽然只看了一遍但天生的好记性,让她记住了信里说的人,姓氏名谁,家住哪里,祖籍哪里,她想着,有机会要去找找看。对了,高元成答应了要给她找进士名录的,估计几天之内就会送来了。 老夫人和二位老爷说了很久,林明玥把聪哥儿哄得睡着了,自己和丫鬟们把随身带来的箱笼收拾收拾,刘万盛家的也在帮忙,和林明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林明玥有心从刘万盛的嘴里套出些话来,便拉着她说话。 “祖母说她小时候也经常进宫的,宫里什么样啊?” “这,奴婢可不知道,咱们老夫人小时候啊,可受圣仪皇太后的喜欢了,就是公主也不过如此呢……后来啊,皇上还给咱们老夫人封了个县主呢!” 林明玥心里一动,怎么从未听说此事,可上次秦王妃来的时候,老夫人并未穿符合县主品级的衣服,根本就是没品级啊,去了的林老太爷,好歹也做过四品官的,按理说,老夫人也该有个四品的诰命啊,就问:“我怎么从未听说呢?” 刘万盛家的说:“是老夫人自己后来辞了呢,咱们老夫人啊,最是高风亮节的……” 林明玥套了半天的话,就套到了晚上,一家人吃了顿饭,便各自回屋,林明玥还是先随着老夫人住,箱笼也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好在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也不多,几个丫鬟也都很靠谱,在孙妈妈的指挥下没多久就把屋子布置好了。 京城的房子比在金陵的大些,林明玥到一下子觉得屋里空荡荡的,紫苏笑道:“等家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咱们可要好好布置布置。” 萱草甚至都开始计划了,说:“就是,你看,咱们那个铁力木的柜子就很可以放这,最好再加个红木的小架子,这边放盆吊兰,又雅致又好看。” 林明玥听着她俩你一嘴我一嘴的计划,觉得心里暖暖的,便道:“以后啊等你们俩都嫁人了,再好好布置你们自个儿的小家吧!” 这话说得俩丫头都红了脸,紫苏呸了一句,说:“小姐好坏的心眼,还没怎么这就打量着把咱们嫁出去呢!” 萱草也难得红了脸,笑着说:“小姐可不能拿这话取笑我们。” 一夜过去,林明玥许是这几天累了,竟然睡得很好。 一早起来,洗漱完毕,老夫人让她在自己屋里吃早饭,林明玥才喝了小半碗粥,就看见玲珑从外头进来。 “小姐,外头有秦王府的人来送东西!”玲珑过来道。 林明玥问:“谁来的?” “是秦王府的四少爷!”玲珑一脸天真的说。 林明玥大惊失色,说:“下回你能不能先捡有用的说!” 第四十四回绝情 林明玥到了正厅的时候,高元和正在向二老爷赔罪,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秦王府的管家,宋城。秦王府也是大包小包的各式礼物送来,高元和道:“家父家母本欲亲自来请罪的,又怕老夫人路途劳顿,正在歇息,就先派晚辈来打个头阵。”他没有叫父王母后,而是直接说家父家母,等于是把自己和林家人拉到同一等级,他就不是王府的公子了,只是一个被父母派来送东西打前阵的晚辈。 老夫人喝着茶,道:“秦王和王妃实在是太客气了,还劳烦你来这一趟。” 高元和微微一笑,居然还挺好看,林明玥心说,比她那个阴晴不定满腹心机的哥哥好多了,至少他是那种能看得出喜怒哀乐的人,高元成就不一样了,林明玥一直觉得,他的很多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对人一点都不真心。 高元和道:“这都是我应该的,我们家的事您也知道的,我哥哥常年在宫里,难免就有那么点……”就没有说下去,而是另起了一个头,说:“我天生的疏懒性子,我娘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拘我在家里老老实实的,我就爱往外跑,这一逮着机会,还不借机出来溜达溜达,您瞧,我娘就是不放心我,才让宋叔跟着来的!” 站在高元和旁边的管家宋城,也笑嘻嘻的说:“王妃出门的时候还叮嘱我呢,千万别让四少爷在外头玩野了,回头娶不着媳妇就拿我是问。” 老夫人这才被逗笑了,笑了一会道:“你们家这两个小公子啊,性子真是南辕北辙。” 二老爷也道:“你哥哥还好?” 高元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道:“我三哥本也想来的,可身子不大好,须得修养几日,待他好了,肯定也得跟家父家母一块来给老夫人请安。” 林明玥坐在那,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正襟危坐,不一会儿,二老爷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四公子若无事,就多陪祖母说说话,那我就先告辞。” 林明玥和高元和站起身来目送二老爷,二老爷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便走了。 老夫人又让冬青上了几碟子糕点,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年轻,心急。” 林明玥看着老夫人,不太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问道:“祖母是在说我吗?” “你们都是!”老夫人道。 林明玥瞥了一眼高元和,道:“我自然是年轻心急,比不得那些老谋深算满腹心机的。” 高元和一听,立刻就想回嘴,身后的宋管家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高元和便闭嘴了。 倒是老夫人说:“就你的嘴厉害,再多说一句,就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林明玥哼哼唧唧的道:“那多不好,万一饿坏了我,担心的还不是祖母您老人家!”说完还一副娇憨的笑。 高元和简直要吐了,这丫头前天拿着火铳和贼人对质,昨个又要死要活的说操他们哥俩的大爷,今天早上倒会撒娇了,看着她在老夫人身边腻腻歪歪的样儿,真是惯会做戏!哼,亏了他一回家,三哥第一件事就是问林明玥怎么样,受伤没,问得事无巨细,他自己都伤得那么重,今天一大早一听说他要上林府送东西赔罪,更是让他等了半个时辰,巴巴的撑着写了封信,让亲手交到林明玥手上,偏生她还不领情。 高元和从小就觉得哥哥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小小年纪入宫,陪伴太子。太子的性子也知道,最是阴晴不定的,皇上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严厉再严厉,可皇后又对太子宠得不行,把太子养成了一种怪异的性子,高元成竟然可以和太子成为生死之交,好多次太子发脾气差点惹出事来,都是高元成劝住了他。 高元成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书读得连皇上都夸,武功更不是用说,年年皇室子弟秋天的狩猎,都是太子拔头筹,可谁不知道那都是高元成的功劳。可他偏偏就在林明玥这就碰了钉子,还不是软钉子,而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他还是没看出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吸引他哥哥的,要说长相,顶多也就算的上是个端正,性子就更不用说了,一点都不柔和,或者,哥哥就是看上了她这点,能当得起他妻子的女人,也要管理秦王妃上上下下几百口,秦王妃就是性子太过柔和,上斗不过婆婆,下斗不过家里的几个侧妃,才会让秦王府一直乌烟瘴气的,更不用提他那几个庶兄弟。 高元和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林明玥又说:“既然你们家兄弟身体不好,那你还不赶紧回家去照顾他!” 高元和呵呵傻笑:“是啊是啊,我在贵府也叨扰了半日了,也该回去了。” 老夫人道:“这就要走吗?” “是啊是啊,家父家母还有别的事儿交给我办呢!”高元和笑嘻嘻的说。 身后宋管家也说:“这回要是再回去晚了,怕王妃娘娘又要怪罪的!” 老夫人也就没留人,临走,高元和回头对林明玥说:“那里头有个八宝盒,是专门给你的。” 林明玥跟着老夫人整理这两天收到的东西,直到晚饭后才有时间去看那个专门给她留着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头先是一封信,直接写着她的名字,拿出信再看,底下又是一把火铳,比上次丢了的那把更加精致,林明玥不由得放下了信,仔细看着那把火铳,比上次的火绳枪更先进,竟是可以塞进弹药的,枪身黑亮,枪把手是木质的,雕着龙纹,定是大内之物。枪下有个纸条,上头写着:赔你的火铳。没有署名,林明玥想着,这大概是高元和的。 再看那封信,竟然是高元成写来的。林明玥原以为他会洋洋洒洒的写几页,可那封信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且那封信信完全就是大白话: 我晓得你不耐烦看那些骈四骈六的,我也不耐烦写,索性就直话直说。骗了你们是我的不对,但你也该知道,一头是你们一头是太子,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如果这次太子有什么意外,我万死难辞其咎。 若不是那一日,我才不会发现,原来不能自己当家作主,被人逼着做决定,去选择自己最不愿选择的那一条路,竟是如此的痛苦。你对元和说,与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实在是气话,我等就算不愿想见,也不得不见。 你丢了的东西,在我这里,现在并不是该拿出来的时候,我会在有用的时候还给你。 你说不见,那就轻易不见吧,可之前我对你说的话,依然是我心里所想,只是,并不是我如今所求。可待我有一日可以号令天下,我会让你知道,自己当家做的滋味。 一封信就此打住,连署名都没有,一笔龙飞凤舞的字,不见得有多好,但胜在气势。字写到最后看得出笔触都有些颤抖,想着高元成也是真的受了伤。 林明玥就着蜡烛的火,想把信点着了,蜡烛却爆了个灯花,信的一角着了火,林明玥却扑灭了火,吹了吹信纸,又把信叠了起来。林明玥笑了,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讽刺,呵呵,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吗?这封信若是拿给太子看,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效果。 你竟然敢到我屋里偷东西,还说要帮我保管,那我就顺便也帮你保管这封信,等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林明玥想着,若是真的有一日情形危急,这封信或许可以反败为胜。 之后,林府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继皇太后,秦王府送来礼物之后,京城里很多人家都来探望,多得是女眷来请老夫人和林明玥去拜访。 林明玥回来才三天,孙东婷又上门了,看见林明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当初吓坏了,本想留下来陪着她,可孙张氏死活不让,只好先走了,还问林明玥是不是会怪罪她。 林明玥哭笑不得,说:“我当初那么做,不就是为了保证祖母和你们的安全吗,何来怪罪之说!” 孙东婷的眼泪才刚止了,又掉下来,说:“我妄为将门虎女,居然还不如你胆大,我爹回去把我好好的说了一顿,让我以后多多的和你学呢!” 林明玥只得哄着她,孙东婷又突发奇想,拉着林明玥去找老夫人,说要请林明玥到孙府上住两天,林明玥又推辞不得。 孙张氏说:“人家才刚到京城几日,本就是来送你二表叔的,现住到你家去了,算怎么回事啊?” 孙东婷这才老实了,只在家里吃了顿饭,就乖乖回去了,说好送走了二老爷便去孙府住一段日子。 林明玥真的是心力憔悴,这一阵子出了这么多事,晚上竟然可以睡好了,真是个奇迹。因为林明玥经常容易走了困,老夫人便请大夫配了一副安神汤,让她日日喝着,林明玥总觉得是药三分毒,有时候喝有时候不喝的。 终于到了二老爷早走的日子,林明玥心说,自己来这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经历最多的事情,竟然是离别。 头走的那天晚上,在京城的一大家子人吃了顿晚饭,林明玥早早的就教好了聪哥儿,让他去缠住老夫人,老夫人忙着跟他玩。林明玥则带着紫苏去了二老爷的院子。 到了之后,林明玥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好运气,二老爷竟然在院子里坐着,一见林明玥,便笑着招呼道:“九儿!” 林明玥福了福礼,道:“爹爹,女儿来是件要紧的事儿要跟您说的。” 二老爷一下子表情就凝重了,问道:“何事?” 林明玥拿出了那封信,交给二老爷,说:“临走的时候,谢姨娘让我把这个给您。” 二老爷没去接信,而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林明玥,林明玥笑道:“父亲是奇怪从前和谢姨娘水火不相容,怎么今日还能替她送信吧。” 二老爷接了信,并没看,只是放在石桌上,说:“确实是。” 林明玥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新月,道:“我不为她,只为那没出生的弟弟。”林明玥顿了顿,道:“谢姨娘对我说,有人要对她不利。” 第四十五回入宫 二老爷走到的那天,腿还是没好利落,走路走多了还是会疼。林明玥曾问他,后不后悔当堂顶撞皇帝,二老爷只是摇摇头,说皇上有自己的雄心壮志。林明玥突然就觉得,这对君臣倒都是直性子。 按理说照二老爷这种性子,在官场不会太吃得开,可他偏偏就一路顺风顺水。当然,有个当过阁老的老好人爷爷是个很好的背景,这其中老夫人想必也出了不少的力。 太宗皇帝从众龙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继位之后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把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兄弟都清理干净了,只有又用了两倍的时间去整顿朝纲,斩杀贪官污吏,正是这样,整个朝廷的风气为之一新,很多有真才实学的平民甚至贫苦农民的子弟都得到了重用,多亏了太祖皇帝高进当初的改革。教育才是第一生产力啊,林明玥感慨。 二老爷是钟首辅的爱徒,钟首辅一生从未得罪人,左右逢源,可偏生就喜欢这个直来直去的弟子,明里暗里保过他许多次。二老爷近年来逐渐受到皇帝的重视也是因为好几次的奏对中,钟首辅都提前给了暗示,当然,皇上也喜欢这种直爽性子忠君爱国之臣。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学会铁石心肠,可看到二老爷鬓边越发滋生的白发,林明玥还是心里很难受。二老爷走的那天,林明玥看着他的背影,步履蹒跚,身板却挺得笔直,不由得就掉下泪来,老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搂住她默默掉眼泪。 林明玥忽然的就想起了谢姨娘,想起了她那个去世了的娘,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也会这样泪眼婆娑的送自己的夫君去远方。 老夫人自然放心不下二老爷,亲自从丫鬟里选了四个听话本分,又懂事的,跟着二老爷去,刘万盛夫妇也跟着去了,到底是跟了二老爷十几年的老人儿,知根知底。 老夫人给林明玥挑了个院子,挨着京城里老夫人的住处永安居,带着林明玥去看了,三间正方,带小跨院,后边还有抱厦,院子里花花草草的不少,还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 林明玥很开心,老夫人让她自己给院子起个名字,林明玥想都没想,就说叫何欢堂。 老夫人诧异:“这是怎么来的?” 林明玥道:“孙女前些日子读庄子,里头说到,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 老夫人嘴里重复着:“生又何欢,死又何哀?”竟是陷入了沉思,手里的团扇掉了也是浑然不觉,半晌,老夫人道:“生未必可喜,死亦未必可悲,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虚空,想不到,咱们家九儿小小的年纪,竟也有参禅的悟性!” 旁边孙妈妈道:“夫人您忘了,小姐从7岁开始就日日的抄经书呢,最是个有悟性的。” 老夫人拍手道:“好好。”竟亲手给林明玥题了字,让人去刻匾。 林明玥想着,安生日子终于来了,谁知道这才歇了不到一旬,就又有人上门。 那天林明玥在老夫人那看着聪哥儿写字,聪哥儿写了一会便吵着要听故事,林明玥就给他接着讲三国,本来是想讲红楼梦的,可想了想,觉得聪哥儿这个年纪不大能听懂,万一他要是跟老夫人说了,老夫人来问她是从哪儿听到这个故事的,林明玥还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 “诸葛亮到了吴国之后,大都督周瑜自然看他不顺眼,就想着法子整他,可诸葛亮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让周瑜得逞呢?周瑜出了个馊主意,让诸葛亮三天造出十万支箭来。” 聪哥儿问:“十万是多少啊,比我写的字儿还多吗?” 林明玥拍拍他的小脑袋,说:“你看,你一天要写一百个大字,十万啊,就是你要写三年多的那么多字!” 可把聪哥儿唬住了,聪哥儿翻了翻自己以前写过的字,说:“三年,那这屋子都装不下了呢!” 林明玥哈哈大笑,继续道:“接着讲,诸葛亮说好啊,周瑜又说,如果你没造出来,我就用军法处置你!诸葛亮说,你放心。然后第一天,诸葛亮什么也没干,只是和鲁肃借了二十只船,船上插了好多的草把。第二天,他有什么都没干,到了第三天早上,诸葛亮带着船出发了,他去哪呢……” 外头紫苏来报:“小姐,老夫人教您过去呢,秦王妃来了。” 林明玥心里一惊,手里的点心都掉在地上了,紫苏看着,却没说话,林明玥对聪哥儿说:“聪哥儿乖啊,先自己写字,一会姐姐就回来了。” 林明玥不敢耽搁,整了整衣服就去了正厅,老夫人和秦王妃正坐着聊天,下首还有两位中年女子,皆是一样的打扮,林明玥不知这是什么人,只是过去给老夫人和秦王妃请安。 秦王妃笑道:“几日不见,九儿是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老夫人说:“这几日天天被我催着早睡早起,每日进补的汤药吃着,这才养回了几两肉。”又道:“来我这坐着。”莲花搬了绣墩来,林明玥款款坐下。 秦王妃道:“我刚和你祖母说了,太后要宣你们祖孙二人进宫,老夫人就不用说了,从前是经常出入内宫的,九儿乃是第一次进宫,少不得得学学宫里的规矩,我就托大,从宫里请了两位最是和善的嬷嬷,来给九儿指点一下就是了,想着九儿冰雪聪明,定是很快就能学会的。” 林明玥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太后或者皇后派来的两位嬷嬷,指点自己是一方面,考察又是另一方面。林明玥站起身来道:“九儿多谢干娘的好意,我一定会好好学的,绝不给祖母和干娘丢脸。” 两位嬷嬷,高一点的姓崔,矮一点的姓凌,在宫里都是服务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嬷嬷,专门负责教秀女规矩的,林明玥心说,这老师派的也太专业了吧,有点暴殄天物。 两位嬷嬷确实是很和善的,对林明玥的教育也是循序渐进,没有管得很严,林明玥却学得很认真,这是她作为一个京城官宦人家的嫡女,走向夫人小姐聚会的第一步。老夫人日日来看,见她学得认真,也就很欣慰。 这一学就是半个月,林明玥发现她们所教的并不只是入宫拜见的礼仪,几乎是把整个宫里的规矩都教了一遍。崔嬷嬷是理论派,每次都长篇大论的说教,听得林明玥脑袋发胀,只得跟崔嬷嬷说,这样光说肯定是不行的,就让崔嬷嬷写下来,林明玥自己拿回去每日复习,不懂的地方用朱砂划出来,第二天再问。凌嬷嬷就是行动派了,教别人的时候是拿戒尺,教林明玥的时候就换成了一把掸子,林明玥有什么错了的地方,只是拿掸子轻轻拂过,林明玥心想,这就是差别待遇。 两位嬷嬷觉得,林明玥可以出师了,便告辞回宫。老夫人给两个人送了不少东西,林明玥见崔嬷嬷笑得眼睛都没了,就知道那几张银票绝对不止几百两。 果然,没几天宫里就出了旨意,让老夫人带林明玥第二天进宫。林明玥听的孙妈妈说了一句,老夫人四十年没进宫了。老夫人年轻时候很受当时太后的喜欢,封了县主,可后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就再也没进过宫,连县主的封号都辞了。 一大早,林明玥就被丫鬟们叫起来打扮,端端正正的梳着髻,正中是个赤金累丝点翠的镶明珠凤,十八颗明珠各个饱满圆润。桃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湖蓝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撞色也撞得很亮眼。林明玥本就不喜欢花花绿绿的衣服,箱子里一共也只有几件红粉的衣服,丫鬟们挑来挑去也只能拿出这件。 老夫人对这套装束很满意,她自己也是刻意打扮过的,平日里礼佛,很少带太过繁复的装饰,今日也带了套银镀金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面。 祖孙二人先是坐轿子到了二门外,复又换了清油马车,往宫里走。林家离皇宫并不远,马车也只走了一会就到了,林明玥和老夫人经过重重关卡,终于到了内宫。 早有太监在前头领路,说去太后宫里,皇后一会也会去那边,林明玥想着,今日是要论功行赏还是要兴师问罪啊? 太后住在永寿宫,装潢几乎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好的,林明玥以前也经常来故宫,但这时已经不是从前,高进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宫里的格局。 太后身边得力的两个宫女来迎接老夫人和林明玥,林明玥只是低头装淑女,谨记两位嬷嬷的教诲,随着老夫人下跪行礼。 太后叫人扶起老夫人,便道:“灵凤!”林明玥心知,这二人关系匪浅,果然,老夫人也道:“太后,咱们也有好些年没见着了。” 太后说:“得有三四十年了,这是你孙女?” 老夫人道:“小字明玥,家里排行第九。” 太后叫人赏了林明玥一盘子东西,林明玥不敢看,只是接下来,太后笑道:“怎么今日这么腼腆,我可听说你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林明玥抬头道:“民女头回入宫得见太后,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可见着了才知道,竟是和我祖母一样和蔼可亲的,还这么好看,正纳闷呢!” 太后问:“纳闷什么?” 林明玥说:“纳闷这么神仙一般的人儿,祖母怎么早没带我来拜见呢!后来想着,祖母怕是我一见着您就崇拜上了,倒把祖母放一边了呢。” 太后哈哈大笑,道:“你这孙女,着实是个有趣的。” 正说着,外头宫人来报,说皇上皇后来了。 第四十六回天颜 太后听得皇上来了,脸上一惊,林明玥捕捉到了她这一点情绪,难不成皇上其实很少来永寿宫?又或者是皇上皇后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出现在太后面前了,林明玥心里猜测着。 早有宫人预备了山水屏风,要摆起来,太后道:“太夫人又不是外人,皇上小时候,太夫人也常来宫里陪皇上玩的,小小姐也是秦王妃的义女,都是自家亲戚,没什么可避讳的。” 皇上皇后到了门口,太监掐着嗓子喊道:“皇上皇后驾到!”太夫人和林明玥早早的就下跪,林明玥先扶住老夫人下跪,自己再缓缓跪下,这一切,都被太后看在眼里。 “母后!”“给母后请安。”皇上和皇后都在给太后行礼。林明玥只看得到两个人的脚,可后面还有另一个锦衣华服的人。 “给太后请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太后道:“端蕙也来了!” 皇上又道:“今日母后这有客人,我路上遇到皇后和端蕙郡主,就一道来了。” 老夫人和林明玥不敢说话,太后道:“是林御史的母亲和女儿,怎么,前几日罚林御史跪着,今儿个又要让人家母亲女儿跪着吗?” 端蕙郡主哈哈大笑,道:“老人家快平身,太后都看不过眼了!” 林明玥随着老夫人站起身来,可还是不能抬头,只是低着头默默无语,倒是老夫人道:“皇上。” 皇上一开口,却把林明玥吓到了,皇上说:“表姨母近来可好?前几日那事儿,没怨着朕吧?”竟是如此的亲昵,老夫人和皇家也有亲戚不成? 老夫人也道:“身子硬朗着呢,每日里含饴弄孙,很是惬意,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婆子是不去管的。”把前几日的事一语带过。 皇后这才注意到林明玥的存在,道:“小姑娘,来,我看看。” 林明玥被皇上身边的宫人牵着走过去,皇后见这姑娘很懂规矩,又落落大方,抬起头来看,一双清亮的眼睛,竟是不卑不亢,脸上更是不动声色,心道,老夫人是把这姑娘调/教出来了,堂堂侯府嫡女,当年在皇宫里都是很有体面的,还能教不出一个女孩儿? 皇后心里暗暗想着,是了,也就是这样的女孩,才能不顾安危的收留被人追杀的太子,之后又在众贼人中骗得一条生路,听说那晚到最后高元和去的时候,这姑娘是准备好了自尽的,倒也是个节烈女子,幸好当时是有长辈在身边的,不然这名声可就坏了。 再看皇上,脸上却并无任何其他的表情,只是陪着太后,老夫人说话,讲的也多是皇上年幼时候的事。 皇后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 林明玥被皇后看了一会子了,也偷偷拿眼打量皇后,因是家常日子,皇后也并没穿礼服,只是穿了一件大红底子绣各色团花的刻丝缎袍,端端正正的梳了个髻,头上也只几件首饰,却看得出都是名贵之物。皇后打扮得中规中矩,可在皇宫里,旁的人也就算了,皇后越是如此打扮,就越是证明她在皇宫里的地位,其他的嫔妃再怎么梳妆打扮,各色首饰头面,珠光宝气,都不如她这一身来得硬气。 皇后长得很是柔美,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漠然,哪怕是看向皇上,也并没有多么深情,而皇上皇后,几十年的亲密夫妻,从来了到现在,也并没有一丝眼神接触。林明玥心下了然,这夫妻俩,平日里怕是龃龉不会少,林明玥总觉得她什么地方和秦王妃倒有几分相似。 而她旁边的端蕙郡主,看上去二十多岁,却是穿得很素净,蓝衣白裙,头上的发钗也是银的,很明显,她是在孝期的,可孝期还进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道:“儿臣也差不多该告辞了,淑妃的胎也就是这一两日,还想再去瞧瞧。”说着,看了看皇后,又道:“皇后陪母后多坐坐,说说话。” 林明玥见皇后撇了撇嘴角,带着极其隐秘的怨毒,又起身微笑道:“臣妾领旨,劳烦皇上了呢。” 太后也道:“是很该去看看的。”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但愿淑妃这一胎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为咱们皇家开枝散叶。”一派母慈子孝,林明玥不好说什么,只见皇上起身的时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上腹部。 林明玥只瞥到了皇上的侧脸,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永寿宫采光很好,夏天就容易热,是以太后宫里的人预备着雕着各色花样的大冰块,放在殿中,左右又设了很多大风扇,一直有宫人在旁边转动着,宫里十分的凉爽。 大家送走了皇上,皇后又对老夫人道:“你们家这个女儿,我十分的喜欢呢!” 老夫人说:“这就是她的福气了。” 太后转动着自己手上镶红宝石的金护甲,并没说什么,皇后看了她一眼,又道:“母后有心事。” 太后笑了笑,道:“我是看着别人家的姑娘都这么懂事踏实,咱们家的姑娘可让人不省心啊。” 皇后的笑容就带了几分真实了,说:“嘉熙年纪还小,又是这宫里头唯一的女孩儿,淘气些也是有的,我时常也想着,这孩子怪可怜的,一出生亲娘就没了,难免多宠着了些。” 端蕙也说:“嘉熙淘气是淘气,可对太后娘娘您,可是几位孝顺的,我那日去看她,哟,她可在那摆弄针线呢,说要给祖母做一双软鞋,那么小的年纪,手上被扎了好几下,哭都没哭一下。” 林明玥对这位端蕙郡主有那么点好感,不过,总觉得她说话有些拿腔拿调,好像做戏一般,笑容也显得有些刻意,就如同她今日的打扮一样。 几位大周的贵妇在一块,难免聊的就是上层的家长里短,比如钟首辅的家的大儿子,最是老实本分的,竟然是个耙耳朵,家里一个通房妾室都不敢有,大儿媳妇连钟首辅都敢顶撞,钟首辅给儿子挑好的丫头,她也敢拿鞭子抽了一顿之后让跪到院子外头,唬得一众丫鬟们再也没人敢打钟大爷的主意,没办法,谁叫她爹是镇国大将军。又说起谁谁谁家闺女许了谁谁谁家的儿子,谁谁谁家的孩子出生了要赏赐,最后,终于说到了淑妃的胎。 端蕙冷冷的道:“淑妃也真是托大,不过一胎,日日的要缠着表哥,难道皇上是那与人接生的婆子不成?” 太后道:“你这张嘴啊,真真是得理不饶人,算了,她也就蹦跶这几日,孩子生下来,还是要抱走的。” 林明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惊,端蕙看出了林明玥的表情,不由得一笑,道:“这就是前几日救了太子的林家九姑娘吗?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瞧瞧那眉眼,生得真是好看,真真和你爹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呢。” 老夫人谦虚道:“端蕙郡主真是谬赞了。” 林明玥也道:“民女不过蒲柳之姿,谢郡主夸奖。” 端蕙又问:“到京城几日了,可吃得惯京城的水?在家里读不读书的?” 林明玥回答到:“到京城不过半月,京城的水也还好,在家里,也上过几天的家学,不过读些女孩儿该读的书,明事理就够了。” 太后听得很满意,道:“这世间上女子多得是读书的,可那些养女孩儿的人家,有的便是要女孩儿读那么些书,就跟能去考个状元似的,有的就更离谱,竟不让女孩读书识字,还道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都不是长久之计。女孩儿嘛,少时读些千字文弟子规什么的,大了就学些《女则》女四书什么的,既能识字又能明理,两全其美!” 皇后点点头,说:“儿臣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比不得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话里的哀怨,展露无遗。 林明玥突然就懂了,年轻的时候,皇后是极美的,皇上对她一见钟情,二话不说就娶来做了王妃,后来又成了皇后,可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位他当初一见钟情的女子,在心灵上和他并不合拍。当朝皇帝很擅词工,字写的也好,偶有诗词流传出来,都是不错的,林明玥也有幸拜读过一些,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可皇后,并不能理解他诗里所写,词里所做,天长日久,难免就要另寻他人。 淑妃本姓李,父亲做过国子监祭酒,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曾在先帝寿宴上接着酒劲,一鼓作气作了十首诗,先帝赏了他黄金千两,李祭酒却辞而不受,只求皇上把这钱用于编书,先皇龙心大悦。淑妃父亲都是如此,她自己当然也是极有才华的,写诗作画,无一不能,自从三年前入宫,皇上对她,简直就是对待知己。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痛恨淑妃,其实听说,淑妃本人是很低调的,皇后屡次找茬,她都默默地忍了,偏皇上就吃她这一套,为了她,和皇后没少了争执。 太后道:“皇后说这些干什么,你是皇后,跟那起子置什么气,你有儿有女,回去也让嘉熙好好的读书写字就是了,能和林家小姐一样就最好了。” “还是林御史教女有方。”端蕙说。 林明玥听得她说话,似乎是对林家很感兴趣,这位孀居的郡主,又是为什么非要如此在意林家呢? 老夫人陪太后说了半晌的话,也觉得有些累了,太后也被皇后搞得索然无味,又聊了会子家常便道累了,老夫人识相的说告退,太后拉着老夫人的手,说着:“以后多多的进来陪我说说话,我还不如你,孙子孙女都听话懂事。” 老夫人笑道:“一定一定,太后若是觉得膝下空虚,大可以把嘉熙公主接来抚养,日日跟在身边,也放心不是?” 太后不由自主的点头,道:“很是,不过,嘉熙年纪大了,总要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 林明玥和老夫人坐上马车,老夫人才显露出疲累的表情,林明玥给老夫人倒了杯茶,想了又想,问道:“那位端蕙郡主,是什么人啊?” “她啊,是先皇的小妹妹,荣安大长公主的女儿,所以叫皇上表哥的。” “可她,不是带着孝吗?” 老夫人看了看林明玥,又说:“她的孝期早就过了,只是喜欢那样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怎么守寡的呢!” 林明玥一听,这有戏啊,缠着老夫人说,老夫人断断续续的说着,端蕙郡主本是许了人的,可她不愿意,又不敢抗旨,只得嫁过去,那人婚礼当天就被人弄死了,所以说俩人连堂都没拜过,可端蕙郡主偏偏就要认了这门亲事,到了那边家里守寡去了,搞得皇上和家里人都觉得十分对不起她,她嫁人那年19岁,到现在,也有十年了。林明玥心想,那她可真不显老。 第四十七回看病 从宫里回去之后,京城林府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老夫人如往日一般不是看着孙子孙女读书写字,就是去小佛堂礼佛,林明玥陪着老夫人念佛,自己也借着抄经书练一练字。 这一日,林明玥才起来,萱草便来说道:“老夫人说,让小姐今日去和老夫人一起进早饭,然后陪老夫人出去。” 林明玥问:“你可以知道叫我出去干什么吗?” 萱草摇摇头说:“奴婢不知。” 林明玥只得草草洗漱,去老夫人那吃早饭,老夫人的早饭一向很丰富,她本就喜欢每餐吃些不同花样的东西,林明玥甚至吃到了想了很久的油条。其实油条并不是什么新鲜食物,只是老夫人觉得油腻,便不让孩子们多吃。 老夫人吃完了饭,对林明玥说:“原来邹大夫跟我说,他在京城有个师妹,医术是很好的,让咱们到了京城后便可去拜访,今日我去让她诊诊脉,你也随我一同去。” 林明玥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怕是要去秦王妃那,老夫人回来之后,有很多人家送来拜帖,请她去聚会,可老夫人借口刚回京城,一一回绝,林明玥也难得了几天安生日子。 “这位张夫人,本是医学世家出身,只是身为女子,不好出来坐堂诊脉。不过在京城各家女眷中,还是很有名望的。”老夫人下车的时候,对林明玥说。 张府只是一个三进三出小院子,装潢也不见得有多富丽堂皇,处处透着清雅,林明玥才进了大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儿。 “来,拜见张夫人!” 林明玥就随着老夫人的话服了礼,那头却是言笑晏晏:“太夫人太多礼了,该是我来拜见太夫人的!” 林明玥抬头看,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贵妇,眉眼间尽是平和,身上只穿了一件樱草底素面妆花家常褙子,张夫人圆圆的脸蛋,很爱笑。 “师兄在信里早就都说了,林家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张夫人说。 老夫人也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邹先生和我们家确实是关系很好的,家里人有个大病小灾的都要劳烦邹先生的。” 张夫人说:“那咱们就不客套了,来,随我去内堂诊脉便是。” 林明玥站在老夫人身边,听着张夫人说老夫人的脉象:“太夫人脉象平稳,想必平日里也是精心调养的,只是这两日天气炎热,老夫人有些火气也是正常的。我也看了师兄开的方子,京城天气不必金陵,是要添几位清凉泻火的药,也就是了。” 林明玥突然明白了,今天自己才是这来看病的主角,张夫人继续笑盈盈的对她说:“来,到你了。” 林明玥只好坐在张夫人对面,把手放在金丝软布上,张夫人先是诊了诊左手,低头思虑一会,又诊了诊右手,道:“林小姐也并无大碍,我后院也种着些奇花异草的,林小姐大可和我家女儿一起去看看,你意下如何?” 你就是想把我支开的,我还能说不行吗?林明玥便笑着说:“那就要叨扰张家姐姐了。” 林明玥才走,这边张夫人便沉下脸来,道:“太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咯噔一下,嘴唇都有些哆嗦,问道:“何事?” 张夫人说:“贵府小姐的娘是姓谢吧?” 老夫人说:“是的,是柔敏郡主的女儿,敬国公之后。” 张夫人说:“谢夫人幼年也曾来过我这里诊脉,当时她的脉象,便和今日小姐是一样的,母女俩都有一样的毛病。” 老夫人说:“邹大夫是说,怕日后不好有孕……” 张夫人道:“倒也不是不好有孕,只是怕不好留住孩子,其实以当日谢夫人的身体,我是很反对她日后生孩子的,可照这样看,她不仅生了孩子,还把毛病都过给了小姐啊。” 老夫人忍不住掏出帕子擦泪,张夫人见状,道:“小姐平日里睡眠很浅,有人走动或有什么动静就容易醒,醒了就更不好入睡,一旦有事压在心里便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更兼发热,是不是?” 老夫人边掉泪边说:“是。” 张夫人站起身来,扶住老夫人的肩膀表示安慰,又道:“太夫人切勿伤怀,也并不是说就没得救了!” 老夫人泪眼婆娑的看着张夫人,张夫人点了点头,说:“小姐毕竟年纪尚小,还可以补救,只是这药始终是药,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她自己少去想事情,多多的出来走走,京里有些武将家的女眷都从小习武,我看这样也很好,太夫人不妨为小姐请一位武西席。太夫人娘家就是武将出身,想着也不是难事。” 张夫人想了想又说:“既然小姐是师兄托付与我的,我就负责到底,日后我自会定期去府上拜访,为小姐诊脉。” 老夫人眼中终于又有了希望,道:“夫人有什么需要老身帮忙的,老身一定义不容辞。” 张夫人笑道:“倒也没什么,日后若是有,我一定不客气。” 张夫人和老夫人的这一番对话,林明玥是无从得知的,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张夫人才会如此。 “妹妹心里有事吧。”张家小姐名唤筠素,很是和蔼的一个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也和张夫人一般喜欢笑。林明玥倒是和她一见如故,聊起京城里的一些见闻,很是说得上话。 “心事儿挺多的,不知道从何说起。”林明玥说。 张筠素道:“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不说,你大可以写下来,然后烧了便是。” 林明玥看向她,张筠素笑眯眯的,似乎从未有过忧愁的事。张筠素的父亲张大人在太医院任职,名声很好,自己在外头也开有诊所,家里从未短过银钱,也不涉足官场事。大周的医家,大部分都是不纳妾没有通房的。张大人出身贫寒,自幼拜入张夫人父亲名下学医,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张夫人的父亲对张大人有知遇之恩,又把女儿嫁给他,他很懂得感恩,对张夫人极好,张筠素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底下有两个弟弟,都在读书,兄弟都很争气,只是张家继承衣钵的,怕是只有张筠素了。 林明玥问:“筠素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求之不得的事情?” 张筠素外头想了想,表情极为可爱,道:“怕只是身为女子不得坐堂行医吧。” 林明玥握住了她的手,说:“相信我,筠素姐姐,终有一日,你的梦想会实现的!” 张筠素满是惊讶的看着她,却看到林明玥眼中的坚定,也就随着她笑了。 林明玥和老夫人回去的时候,正值晌午,听着路上的叫卖声,林明玥还真的有点肚子饿了,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却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马车的另一边。 林明玥听得外头有人说着:“今年可是拐了去了,我可听人说,过不了几天,就得有怪事!” “什么怪事?” “说是……” 马车走远了,林明玥再想听却听不见了,古人最喜欢把天相和人事结合起来,天灾*,天灾*,天灾便是上天在惩罚人类,惩罚执政者。 林明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夫人却像刚睡醒一般,问:“做什么要叹气?” 林明玥说:“不怕祖母笑话,我有些饿了。” 老夫人显示笑了笑,旋即眼睛又有些湿,说道:“想吃什么,咱们回去吃便是了,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都来告诉祖母,祖母自然会为你寻来的。” 林明玥心里顿时一沉,照这个意思,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冲口便问:“祖母,是不是张夫人为我诊脉的时候,诊出了什么了不得病症?” 老夫人就那么看着林明玥,说道:“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 “那就是说没有性命之忧了?” 老夫人诧异,道:“怎么会?” 林明玥笑道:“只要人还能活着,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 之后几天,林明玥真的过上了猪一般的日子,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老夫人什么都不让她做,连看看书都说怕坏了眼睛,勒令丫鬟们看着她,林明玥几乎就是每天发呆。 足足过了月余,林明玥完全能感觉到自己的腰是足足胖了一圈,连紫苏都说,小姐这眼看着脸就圆了。 林明玥正对着院子里的秋千叹气,紫苏掀起帘子进来说:“小姐,刚秦王府来人送了这个给您。”说着端过来一个木盒子。 林明玥打开看,里头是她当初向高元成要的进士名录,一把拉住紫苏,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紫苏凑过去看,一排一排的人名,每一个都是姓吴,紫苏突然就明白了林明玥为她做了什么,抬起头来,却是两行热泪。 第四十八回变天 还没等林明玥带紫苏去找名录上的几个疑似她父亲的人,不过四五日后,秦王府就来人,敲着云板,晚晴数着,竟然是四声。来人一身缟素,是秦王府的二管家,来为秦王妃报丧。 林明玥手里的茶碗滚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小姐的礼仪,拉着那位二管家的手问:“秦王妃殁了?不可能!” 二管家也抹着泪道:“我们也不敢信,真真就是一晚上的事,我们王妃娘娘昨儿个还跟我们说闲话,说中秋要跟我们一块开宴呢,今儿早上人……人就没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老夫人也掉下泪来,林明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哭,这是她身边第一次有人突然间离世,不过才一两个月的时间,眼见着好好的秦王妃,竟然说死就死了,林明玥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件事。 老夫人声音颤抖,问道:“你们家两位小王爷,现如何了?” 二管家道:“也不好,三少爷病着,倒是四少爷帮着王爷操持。” 老夫人又问了几句话,为了不耽误二管家再去别家报丧,便让他走了。 老夫人目送着二管家走了,之后谁也不理,独自一人去了佛堂,只剩下林明玥一个人,呆呆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紫苏和晚晴几个都很着急,看着她这个样子,全无往日的神采,只是呆坐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紫苏试探的问道:“小姐,若是难受,您就跟我们说说。” 林明玥半晌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幽幽道:“你说,秦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紫苏说:“想是急病去世,也没想到,秦王妃那样好的人,竟走得这么急。” 林明玥摇摇头道:“不对,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紫苏哑然,只是看了一眼晚晴,晚晴又说:“小姐,怕是您多想了。” 林明玥知道这并不是自己多想,她虽多日未见秦王妃,可也知道秦王妃的身体不错,前几日高元成还特地派人送来了各地进士名录,想必秦王妃肯定是没病没灾的,不然他也不可能还有心思弄这个。 今天二管家的话也很奇怪,昨天秦王妃还说要给他们开宴,今天早上就病故,若她真的有什么病症,也不会有时间和二管家说闲话。 这整件事,都透着蹊跷,让她不得不多想。林明玥突然很想去秦王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接下来的事情,却由不得她去做。 半夜,林明玥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外大大的月亮,用手摸了摸脸上,竟是一片泪水,她活生生被自己哭醒了,想着秦王妃往日里对她的好,她竟控制不住的啜泣。 *************************** 只过了一天,这一日早上,天才大亮,可没过一刻钟,天竟然渐渐地黑了起来,林明玥出门去看,想了想,这是日食吧,便去找了块玻璃,拿蜡烛熏了熏,直到把玻璃上熏出一块黑来,便隔着玻璃看天,果然是日食。 过了一会,天竟然黑得跟入夜一般,林明玥也不由得有些害怕,身边的紫苏,玲珑几个都躲在屋里,胆大些的晚晴从门里探出头来,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林明玥想着,这日食也不过就几分钟的事,可这几分钟竟然如此的漫长,林明玥慢慢的觉得头有些疼,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般,忽然就没了知觉。 林明玥醒了,可身边一切的一起,都不一样了,到处都是白色的物件,仿佛是玻璃门外,有很多个穿着白衣的人走来走去,林明玥扶着床起身,正想开门出去,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林明玥被吓了一跳,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林明玥觉得他十分的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那男人扯动唇角的一笑,林明玥心下了然,他几乎就是成年了的高元成,可他身上穿的衣服,却是林明玥从未见过的样子。酷似高元成的男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林明玥急着要把手扯回来,拉拉扯扯中,她又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是萱草的声音。 林明玥睁开眼,眼前是萱草,紫苏他们几个,林明玥问:“这是哪里?” “小姐,您刚才晕倒了,可吓死我们了,您都不知道,刚才天亮了两回!”紫苏道。 林明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天亮了两次?林明玥搜索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是了,周懿王那时候就有过一次,无非就是在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有一次日全食,才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可她的丫鬟们却不这么认为。 “小姐,这是不是有什么大灾啊?” “外头人都说,这是要出妖孽的象征。” 林明玥被她们七嘴八舌吵得有些烦躁,道:“行了行了,我就是没睡好,你们也都下去吧,让我好好睡会,有事我自然会叫你们。” 丫鬟们总算是走了,只留了紫苏一个在外间看着,林明玥却不想睡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梦里的场景竟是如此的真实,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她不寒而栗。 她甚至不敢再睡觉了,生怕再回到那个梦里。 林明玥想着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各种事情,让她无暇顾及,一件接着一件,似乎都与她无关,可兜兜转转间,又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明玥坐了起来,按礼数,秦王妃按礼数应是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林明玥本欲以亲女之礼去秦王府,可老夫人觉得,不太妥当,因为秦王妃还有个庶女,老夫人说:“若是秦王妃没有女儿,你去便去了,可如今人家有女儿,你去了,那姑娘往哪里摆?听话,跟我去吊唁便是。” 林明玥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家里祖母爹爹尚在,若真是穿得全身孝去了,外头不定怎么说,也就断了这想法。 然后又想起张筠素的话,不能说便写出来,大不了烧了就是了,便翻出了自己记东西的小册子,在上头写了起来。 没过一会,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萱草慌慌张张的跑来,林明玥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夫人出事了,张口就问:“是祖母出事了?” 萱草满头大汗的摇头,汗水都滴到了衣服上,说:“是皇上,皇上驾崩了!” 林明玥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又问道:“皇上驾崩你为何如此着急?” 萱草却只说了四个字:“要变天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明玥才知道什么才是变天了,皇上驾崩,京城里停了所有的娱乐活动,茶馆酒肆也不许开张了,探亲回来的丫鬟说,街上根本就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家里。 太子终于登基,只是尚未行登基大典,朝中的人事也并未有什么变动,一切照旧,只是高元成,成为了新一任麒麟卫的指挥使。 整个林家也都禁了所有娱乐,家里下人们也都素服致哀,老夫人和林明玥,整日里也都是素服,并卸去一切首饰。 林明玥和老夫人一起去了秦王府吊唁,阖府上下也都一片肃穆,国孝家孝两重孝,高元成竟然能被夺情,任命为麒麟卫新的指挥使,太子对他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林明玥也第一次见到秦王,和皇上也有几分相像,到底是堂兄弟,妻子和兄长相继去世,秦王想必心里也是十分难受的,瘦得脱形,还在咳嗽,林明玥见他这样,心里头特别难受。 身后的高元和也是一样,披麻戴孝,脸上也瘦了一圈,林明玥看着他,却也说不出来什么,高元和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给林明玥回了礼。 这一天下来,林明玥也觉得自己快要没命了,漫天遍野的白,总是让她想起那个梦,那么真实,仿佛就是在昨天经历过一般,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一脸肃穆,没有多一句的话,让她心里十分的压抑。 随着老夫人回府之后,林明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如何去面对这些事情,只能一笔一笔的写在纸上。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八月十五,九月初九,直到入冬。 林家大爷,大夫人和三夫人,谢姨娘,早在七月底就搬来了京城,林府终于是热闹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才刚进了十月,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府里的人也就渐次换上了冬衣,老夫人也给林明玥做了几身素雅的冬衣,还特地做了件素色的斗篷。 二老爷来信说,皇上调他回京城,过年之前能回来。谢姨娘挺着大肚子,没事还会在院子里碰见林明玥,两个人也只点个头,并没多言语。 林明玥心情好了很多,因为八小姐终于也来了京城,家里姐妹们都凑齐了,平日里没事还可以聚一聚。 第四十九回杀伐 林明玥陆陆续续的从身边的人嘴里听到一些关于皇上驾崩的真相,尤其是张夫人,她的夫君张太医在太医院任职,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也会和其他太医一起为皇上会诊。 据他所说,皇上腹痛已有数日,太医都以为是脾胃不适,开了很多调理的药,可皇上越吃越觉得不舒服,这几日西北军情日日都有奏章来,皇上通宵达旦的批奏折。那一天早上,皇上批了奏章刚准备睡,淑妃就传来消息说事发作了,皇上疾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没多久就驾崩了。 林明玥知道,这是心脏病,以她现代人的知识来看,胃痛十几天,是心绞痛引发的放射痛,可古人并不知道有心脏病这么回事,张夫人的医术,真的是比她夫君高明上百倍,听了张太医的说法之后,就断言皇上一定是心出了毛病,加上整夜劳累,早上又剧烈运动,就导致了心脏病发,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就这样葬送了姓名。 皇上,应该叫先皇了,并不是碌碌无为的君主,他能被铁血政策的父亲相中,成为下一任君主,就证明了他是有能力的,肃清吏治,抚恤百姓,林明玥听得很多人都说,先皇登基这二三十年,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京城里的物价也多少降了些。 接近隆冬,窗外已经飘起了雪花,林明玥坐在合欢堂里,屋里笼着火炉,烧得暖洋洋的,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学,身边八小姐手里拿着一卷书,似看非看的。 “你的书好久都没翻页了。”林明玥道。 八小姐干脆放下书,半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明艳照人,只是微微一笑,便能让人如沐春光,说:“你不也是看着窗外好久,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明玥叹口气,叫紫苏:“紫苏,再倒杯茶来。”又对八小姐说:“整日的这样呆坐着,真真是要磨死人。” 八小姐也点点头,却说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新皇帝就要登基了。” ************** 大雪覆盖了宫殿的红顶,雪白的地上远远的走过来一队人,领头的,是一群穿着白衣的侍卫,中间走着的人,竟然是已经成为新皇帝的高元睿。 高元睿抬头看了看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偏头道:“元成,还有多远?” 在他身后走着的高元成也同样是一身素服,几乎和雪白的大地融为一体,声音也冷冰冰的,道:“走过这怡元殿,便是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终于到了目的地。辰光殿外,肃立着一群侍卫,如同雕塑般冷峻,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声张,只是跪下行礼,复又起身。 辰光殿里一片萧索,偌大的宫殿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宫人,皇上抖了抖披风上的雪,径自走了进去。 殿中连火都没有生,只有英妃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坐在正殿中,昏暗的灯光下,皇上看着她,只见她穿着封妃时的礼服,头戴冠,穿戴一丝不苟,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绝望。 “终于轮到我了吗?”英妃道,“看来太子爷的已经把淑妃姐姐杀了是吗?” 侍卫并没进来,只有皇上和高元成。 皇上没说话,高元成轻蔑一笑,道:“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臣妾一辈子只知伺候皇上,从未有过二心,更从未肖想过去动摇皇后太子之位,求太子看在我腹中皇子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只求可以保他一条命。”英妃说得诚恳,可并未从椅子上起来。 太子终于开口,说:“皇爷爷教我的,斩草必须除根。” “怪不得皇上总说,太子和他一点都不像,反倒是和皇后的性子如出一辙,残忍至极,杀伐决断,谈笑间便可将人碎尸万段,只可惜,皇上还是顾念父子情谊,没有动手。”英妃说。 太子道:“淑妃是咎由自取,这么多年在我父皇身边,她做过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倒是你,英妃,我竟不知道,你才是个最胆大的,竟然敢收买了侍卫来行刺我?” “我崔善莲这辈子,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太子,你若想杀我,我毫无怨言,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就快出生了……”英妃终于掉下了眼泪。 太子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高元成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叫人进来。只过了一刻钟,里头的麒麟卫的人便出来了,说英妃已经伏法,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高元成满意的笑了,太子眼底却又不易察觉的不快,一行人离开了辰光殿。 远在永寿宫的太皇太后,却不由得打起了寒颤,猛地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永康二十六年八月,皇上驾崩,谥号成宗,永康二十六年腊月,淑妃,二皇子,英妃,太皇太后相继去世,所有的人和事,都埋在那场京城的大雪里。 新皇登基,改元成康,年十五岁,为避圣讳,皇室子弟元字辈,皆改为云字,秦王世子高云成,任麒麟卫指挥使。 兵部侍郎林振坤,佥都御使巡抚西北,应诏回京。 “老爷,咱们今日也走了不少路了,是否要歇息了?再有一里路就是驿站了。”刘万盛坐在马车外,高声问道。 “就依你,在前面驿站歇下吧。”二老爷淡淡的回答道。 当得知皇上死讯的时候,二老爷竟然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出来,他根本不能想象,走的时候皇上还拉着他的手说让他好好的把西北的情况摸清楚,回来再商议北伐之事,君臣书信来往,最后一封奏折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等到的确是皇上驾崩的消息。 二老爷为皇上戴孝,几个月后,新皇又令他回京,说另有职务给他。他也不知道新皇的用意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