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药铺》 心魔 1 哈齐国,最不起眼的店铺。 白墙灰瓦,纸糊的窗户,隐在一片同色的建筑中,没有人会注意。古朴的松木门,不常开着,也很少有动静从里面传出来。偶尔,在白天暖和的时候,陈旧的木门会从里面打开,每到这时,路过的人总会好奇地停下脚步朝洞开的门望进去,想知道终日关闭的大门,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神秘。 可是什么都看不到。门是开了,可是门口挂着一个灰色的棉布帘子,阻止了外面的目光进入,也阻止了里面的景色外泄。 这是一间店铺,是卖东西的。 好酒也怕巷子深,开门做生意却从不使任何招揽客人的方法,在最初的好奇过后,没有人愿意过多理会。因此这家铺子开了几年,却几乎没有客人光顾。 可是尽管冷清,这里依然经营着,没有关门或者易主。 2 彩儿是无意间走到这里的,因为思考一件事太过入神,无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几次分岔路口也没注意,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这间不起眼的铺子门口站定了。 起初,她也是没注意到这是一家店铺的,左右环顾想从陌生的街道找一条来时的路,然而目光一掠,在门口处顿住了,紧接着,无声地长大了嘴巴—— 终日紧闭的大门开了,灰色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掀起,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撑着帘子,紧接着,一个人从帘子后转出来。浓密瀑布似的长发垂下来直至脚踝,微微侧过的脸蛋苍白而精致。 “是客人?”白衣长发的店主注意到了门口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的人,微微笑着率先和她打招呼。 “哦,是是……啊,不是。”被店主超脱的气质惊住了,彩儿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连回答都是语无伦次的。 店主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宁静。她先走到红砖砌成的墙前,把刚才抱在怀里的一盆花放到了墙头,红色的花瓣承载一片绿叶之中,热烈而小巧。她放好了花,又转过了身面对呆呆的彩儿,掀起了厚重的灰色棉布帘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就先进来喝杯茶吧。或许一盏茶的时间你能想清楚。” 厚重的帘子掀起,露出里面的深沉如海,似是一种召唤,平日戒心极重的彩儿竟然没有一点迟疑就随着白衣店主的目光走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3 “这里卖花?”彩儿坐在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中,手里端着一盏清香怪异的茶水。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花间俯身忙碌的店主,轻声问,“这些都是你培植出来的花吗?我一样都不认识。” 白衣店主微微一笑,轻而低沉的声音从花草里传出来,“这些花草的确是我亲自培植出来的,外面还没有。不过我并不是卖花的,打理这些只是我喜欢而已。” “哦。”彩儿羞红了脸,为自己言语上的莽撞——这样清静雅致的地方,这样淡然出尘的店主,怎么会与街上流浪一样的卖花女相提并论呢。可是她到底是是干什么的呢?彩儿呆呆地看着白衣女子令人目眩神迷的身姿,一时间竟失了神。 “我没有姓氏,单名一个形字,形形色色的形。”仿佛知道对方没有出口的疑惑,白衣店主微笑着解释,又抬起手伸到彩儿面前,纤细洁白的手指一扬,指尖有红色的东西飞出,准确地落在彩儿手中的杯子中。彩儿诧异,低下头一看,见上面红色的轻盈漂浮着,是一片花瓣——从未见过的花。 香气徐徐上升,似是仅有一片的花瓣释放出来,彩儿被这香气包围,神思渐渐迷离恍惚,似是陷入一种模糊的梦境。耳边传来形轻柔的声音,召唤一般,“现在,说出你的故事吧。” 彩儿的故事很简单,逃不过世俗间的那个词——爱恨纠结。 “彩儿,你喜欢他?”圣女庙,两个十五岁的修行者低声聊着。夜已经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其她修行者在白天的授课后都疲倦地早早进入梦乡,惟有这两个同乡的小女孩尚在清醒中,并且窃窃私语地说着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 “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叫做彩儿的女子并没有明确回答,可是害羞的语气已经肯定了好友的猜测。 “我知道你家家教极严,不许私底下讨论这件事。”好友非常了解彩儿家的情况,一语就说中对方的担忧。彩儿果然愁云陇上眉梢,在黑夜中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不然,要不然让他去你家提亲吧。”好友想出着一条,兴奋地提议,“他那么优秀,你家一定会同意的。” 彩儿的眼睛一亮,似乎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希望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如黑夜一样黯淡下去,她轻声叹着气,无奈而悲伤,“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呢。喜欢他的女孩子这么多,媒婆都快踏破门槛了,他哪里会看到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姑。” “别这么说。”好友急忙劝住彩儿的悲观,“你不争取怎么知道?他不是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或许知道了就会不一样呢。” “会吗?”彩儿心内升起一丝希望,却又为难,“可是我、我——” 女孩子的羞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要直接跑过去向人家说明心意吗?若是被拒绝了,脸岂不是丢大了。再被家人知道,还能饶了她? 左思右想不对,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哎呀,别想了。”好友倒是爽朗,一拍彩儿的手臂打断她的左右权衡,“我替你去,我替你去说。” 5 两年后,薛家唯一的公子薛辰宣布婚讯,新娘是一个叫阿梨的女子,是一个凄苦寡妇的女儿。 “你看看人家阿梨,跟你一块长大的,也不比你好看,怎么就找了那么好的人家,你再看看你。”后母一如既往地抓住机会训斥辱骂她,彩儿似乎没有听见,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后母被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骂她不会干活,却只见彩儿失魂落魄地逃出了绿意盎然的玉米地,朝着太阳炙烤得已经发烫的羊肠小道跑去——那里是家的方向。 “死丫头,又想着偷懒了。”后母愤愤地骂着,又想着该如何向彩儿的爹告她的状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质问着昔日的好友,身体忍不住颤抖。 “对不起彩儿。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阿梨哭得梨花带雨,如往常一样让人疼惜,“我没有答应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外宣布的。” “怎么?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彩儿冷笑,再也不肯相信好友的眼泪,“如果他家不宣布出来,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是不是想等孩子都生出来让我直接去喝满月酒啊。” “不是的,不是。”听彩儿这样无情的话,阿梨的泪水更汹涌了,“我没想骗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拒绝他的,可是,可是……对不起,彩儿。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呵。”阿梨的柔弱和彩儿的狰狞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心内失去理智的盛怒忽然一散,清醒无比,她苦笑着,语意冰冷,“你竟然还求我原谅你。你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些年来,你还从我这里听到过其他人的名字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到底是怎么狠得下的心。” “我不会和他成亲,我发誓。”阿梨不再解释,也不再哀求,稚嫩柔弱的面容上有种坚决,“我今生都不再见他。” “哈。”彩儿轻声一笑,眉眼漠然地眨了一下,也不知道还相不相信骗过自己一回的好友的保证。 天上骄阳似火,似是要晒化着世界全部的寒冷,然而真正的寒冬仍在人心里,真正融化的不知道是什么。 6 “你找我?”十五的月夜,天还未彻底地深,西方日落的方向还露着层层叠叠的绯红色。彩儿第一次和暗恋了几年的男子单独相处,紧张的连呼吸都不会了。 “你的事阿梨都跟我说了。”薛辰开门见山并不绕圈子,“你喜欢我。” 他的语气是肯定,没有丝毫的迟疑。彩儿的呼吸一滞,连心脏都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站在他身后,悄悄地抬手压在心口的位置,平定了自己的情绪。 “是。”她的情绪也没有任何起伏。 “你想要嫁给我吗?做我的妻子?”他回过头看她,亮如寒星的眸子在月夜闪着温柔的光。 “……是。”手扯住心口的衣裳越发紧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全无能为力,不只是呼吸心跳,如今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她犹豫了很久,决定抛弃之前所有的怯懦。 “可是我不喜欢你。”月光下,他的目光一暗,静静告诉她,“我喜欢的是阿梨,越接触就越被她吸引,已经无法自拔了,就算——” “别再说了。”彩儿截口打断他的话,心疼的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抵在一棵树上站稳——她听不下去了,心痛得几乎要死了。 “你听明白就省的我多费口舌了。”薛辰不在乎彩儿的心痛,见她的反应反而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喜欢阿梨,是一定会和她成亲的。你如果曾经把她当过好朋友,就祝福我们吧。” “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彩儿忽然打断了薛辰的话,语气激烈,“阿梨也知道,她明知道我喜欢你,说要帮我在中间牵线,结果她自己却处心积虑凑了过去,她——” “你说够了没有!”彩儿情急之下失了理智,把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她确实是委屈至极的,然而薛辰听着,却并不这么认为。彩儿第一次见温柔俊逸的男子这样暴怒,一时间被震住了。 “阿梨直到现在,可连一句你的不好都没说过,就连你现在这样伤害她,要毁掉她的幸福,她都只说是自己不好,说要放弃自己的幸福成全你。”薛辰有些激动,尽量压抑着,“这样的好女孩做你的朋友,你怎么还能忍心在背后说她坏话!” 他的斥责那么严厉,因为是素日暗恋了三年的爱人所说,彩儿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身体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样是一起长大的要好朋友,怎么天壤之别的品性呢?”他的失望与鄙夷并不算强烈,可是以足以彻底将少女春春的初恋击得魂飞魄散。 “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就算没有阿梨,也永远不会是你……” 夜深了,曾经在少女心中光芒万丈的男子刹那间掩住了全部的光华,彩儿仰起头,看着永夜一样黯淡的明月,心都死了。 心魔2 7 “阿梨不是要成亲吗?怎么没动静了呢?”饭桌上,老婆嘴的后母又在讲究别人家的是非,顺便不忘嘲弄一番,“是不是人家不要她了啊。” 彩儿稳稳地吃饭,眉眼不动——阿梨还是薛辰,此刻关于他们的动向,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种人家还像攀高枝?”后母嘲笑,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下被人抛弃了,活该!” 彩儿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饭,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不知道薛家中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儿呢?”后母喃喃猜测着,看着自己年纪十岁的小女儿,眉目间闪过惋惜,“闺女太小了。” 彩儿白了后母一眼,虽没有说话,但不屑一闪而过。 “我闺女不行也没你的份。”只是一个迅速的表情,可是后母却捕捉到了,愤怒地喊了出来,咒骂,“看你那德行,只配给村头那个傻子白当老婆。” 一句咒骂恶毒之极,触碰到了彩儿的心伤,她眼圈一红,本能地想要反击,却被多年的逆来顺受生生噎住,一句话也出不来,只得恨恨地别过脸一声不吭。 “彩儿,外面的人是找你不?”先吃完饭去外面纳凉的爹爹鬼鬼祟祟进屋来,低声问。屋内的三个人同时转过头从破旧的窗子望出去,院门口站着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也往这个方向看着,目光落在彩儿的脸上,俊秀的五官掩不住无限的疲倦。 彩儿心咯噔一下,只感觉脸上一热,在后母和妹妹探询的目光中匆匆放下碗筷下地出门。 “有什么事吗?”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边,彩儿低头凝望着好一会,发了呆,恍惚了好一会,回过神的时候才想起薛辰这半日竟然是一句也没说的。最终,她沉不住气冷冷地开口。 “阿梨她不理我了。”薛辰眼中有痛苦,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彩儿心中一痛,偏移开目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声音,“那又怎样?跟我有关吗?你来找我干什么?” “她是因为你才不和我成亲的。”薛辰焦急,“她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一切都为你着想,不忍心伤害你分毫。难道你连这都感受不到吗。” “那又怎样?”彩儿倔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对方的话动容,只是目光里忽然有了倔强,“说我不懂?说我品性差?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反正都是这样的人了,感受得到感受不到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指望品性差的人为你做什么吗” “彩儿!”薛辰痛心,似是这十天不见与阿梨的事情让他疲惫不堪。 “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对于只存在于自己心内的初恋,彩儿不知哪来的怒气,厉声打断,“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人,从没有入过你们小这些人的法眼,所以已经识相地离远了。你们的世界跟我无关,别再来打扰我。” “彩儿,对不起。” 蓝天,白云,清澈的吸水,游鱼自在游弋着,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孩,面容稚嫩而压抑,溪水映照的另一个人,书生气十足,气质优雅,夹杂着说不尽的痛苦。彩儿侧过脸看着低头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不出声的男人,心内翻涌着,由模糊到清晰——终究,还是无法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啊,一直以来想要用大声喊出自己心内的爱慕,委屈,愤恨和不平,可是无论怎样强烈的感情,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也只能让它们在脑海里翻滚一边,然后,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沉默下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无法在爱的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她懦弱得自己都忍不住厌恶。 “你想要我怎么样?”没有出息地,在那个人说出第一句话后,她无力地接了过来。 “我希望你能去劝劝她,此刻唯一能改变她心意的只有你了……” “你真的好残忍!”这句话在瞬间冲到嘴边,可是还是像以往一样沉默着压了回去,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痛苦凝结,被垂下的眼帘遮住。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轻,那么飘忽。 8 “你就这样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了?”逐渐浓郁的花香在到达一个顶点后开始消散,渐渐地,等彩儿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消于无痕了。花丛中静静倾听着的白衣店主淡淡启口,将彩儿从回忆中带出来。 “是的。”彩儿仍然痛苦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从手掌中传出来,“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我也恨极了自己的懦弱,可是、可是……我爱了他三年,并不是单纯的痴心妄想,是真的爱啊。我对他根本无能为力啊。” “你是怎么做的?阿梨不是说再也不见那个人了吗?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就是那样啊。”彩儿目光迷离着,又陷入沉思。 彩儿来到阿梨家的时候正好遇见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平素温柔如水的阿梨发了狂一样将一个人从屋子里赶出来,有东西哐的一声摔到地上恰巧落在她脚边,她低头一看,是一篮子瓜果。 “滚出去,不许你进我家。”阿梨发了疯一样咆哮,“我就算嫁不出去一辈子当老姑娘也不嫁给你儿子。” “不要脸的贱货,你以为你是谁!”那人被骂的火大,不看的话也冲口而出,“被人玩够了……” 后面的话已经无法再听,即使是成了亲的女人听着都觉得过分,更何况她骂的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骂人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长得黑而彪悍,目光贼兮兮的不像个好人。她有个年过三十岁的儿子,品行恶劣,村里无人不知。没有一个人家愿意将闺女嫁给这样的人,曾经的彩儿和阿梨每每遇见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如今,阿梨这只落架的凤凰比鸡还不如了。 房间里,阿梨满脸泪痕,倔强着;旁边,守寡多年含辛茹苦的母亲无助地哭着,不知道是悲伤还是什么。上门提亲的女人还在吵嚷着,恨不得把周围的邻居都喊过来,彻底地丢一下对方的脸。 乱哄哄的世界,那么的杂乱和肮脏…… “谁说她被人抛弃了。”剑拔弩张的小院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冷静如水,屋里屋外的人,都愣了一下,目光齐齐投向声音的来源——粗布衣裳的女子,乌黑过腰的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面容是白皙而稚嫩的。 “她会成为薛家的新娘,堂堂正正坐在女主人的位置。”彩儿的目光越过骂街的泼妇,投向了屋子里一脸诧异的阿梨处,目光是平静而冷漠的,若是细看,若是此刻还有一个细心的人仔细看她的表情,便会在那平静之中捕捉到一种超越空间的悠远,似乎,似乎,没有人在她的眼里心里…… “你、你说什么?”泼妇被这个消息镇住了,结巴着不敢相信。 “阿梨,你们成亲吧。我祝福你。”彩儿漠然,不理会近在咫尺的肮脏,闭了下眼睛,对屋内的挚友缓缓说出此刻的心。 “彩儿——”屋内,泪流汹涌。 心魔3 9 “这样子,你还是善良的,至少行为是。”白衣店主盯着姹紫嫣红中一盆繁茂的绿色,淡淡地为之前的情感做一个总结。 “是吗?善良?”彩儿苦笑着,有些讥讽,“善良有什么用?只会让我更痛苦而已。” “不属于你的心,即使痛苦也是要割舍的。”白衣店主事不关己一样劝解,“否则,只会将你推入万丈深渊。” “可是我割舍不了!”彩儿仍旧那么倔强,显然这段痛楚折磨了她太久,“这个世界不允许我割舍。” 婚期定在秋天,没几个月的时间了。薛家热火朝天地开始张罗,阿梨家也翻天覆地在变化,并不只是每天络绎不绝地道喜人群,也有薛家隔三差五派过来照应的人。 “看看人家阿梨,怎么就那么好命呢?”从阿梨家回来,后母羡慕地恨不得贴上去,又回过头数落炕上做刺绣的女子,“看你这点出息,还替人家做这个,同是一年生的姐妹,命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彩儿漠然地收起针线,下地,想着去哪个清静的地方做完这幅绣品——“我们一起成亲吧,嫁给一对兄弟,这样子就不用分离啦。若是婆婆敢欺负我们,我们也好相互照应。” 纯真的时候她们曾这样约定,也曾说过要在对方成亲之时亲手做一个常春藤的刺绣为贺礼。 常春藤——永不会变质的友谊。 可是如今,动听的话还在耳边,心却早已不是那个心了。 “就知道走,一说你就会走。”后母不依不饶,追着骂出来,“你这点出息,也就只配给阿梨提鞋了。去求求阿梨,拜托她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能不能介绍个薛家的马夫给你,凑合嫁过去就完了。” 身体再一次颤抖,彩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可是,如她所说,现实不许她逃离。 “彩儿,快帮我看看这个。”阿梨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及个服饰华丽的人——薛家派过来提前照顾阿梨的下人。 “什么?”彩儿的脚步被拦在门槛,出不去,只得退了回来。 “辰派人送过来的珠花和绸缎,要我做成衣裳,你说哪个好看?”阿梨满脸幸福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排列整齐的胭脂珠花目不暇接,是贫民少女不曾见过的。 “他们家不是有专门的裁缝吗?问她们的意见就好了,我哪里懂这些。”彩儿将针线收起来,免得误伤到阿梨。 “可是我想要你帮我选。”阿梨撒娇,女儿气十足,“我们不是说过吗?不管是哪一个先成亲,我们都要帮对方办嫁妆,从头饰衣裳到胭脂水粉都亲自帮忙挑选出来。以前说过的话,你不可以赖掉啊。” “嫁妆还用你自己办吗?薛家的人分明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这句话彩儿并没有说出口,又是很没出息地被压在了心底,出口的是另一句话,“我不是想赖,只是不懂,乱说被人笑话。” “这里面的都是最好的,不管哪一个都不会被人笑的。”阿梨竟然没有听懂她的话,炫耀一样提及了这几匹绸缎的价值——“薛家送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怎么会有人笑话呢。” “这个吧。”彩儿指着一匹流云花样的绸缎,淡淡地说,“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那就这个。”阿梨很爽快地从下人手中接过那匹布放到炕上,神采飞扬,“我成亲的时候,你就要穿着这匹绸缎做成的衣裳来祝福我。” 彩儿的目光微微一滞,紧接着听到了后母的惊呼——绸缎是拿来给彩儿的,天上掉下来的惊喜,后母夸张地连嘴巴都喝合不上了。紧接着,在后母一句接一句奉承下,要给彩儿的珠花胭脂也渐渐选了出来。彩儿木然地配合着,不知道是何心情。 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那以后的好多日子,直到成亲以前,阿梨隔三差五就拿着薛家送来的东西找彩儿,询问她的意见,心无城府地炫耀一番,有时候还会留下一两件。 十七年的友情,三年的暗恋,彩儿不是不想整理,不是不想割舍,只是这世界没给她这个机会。 10 “是太单纯了吗?以为放手就证明不在乎了。”白衣店主听到这段残忍的岁月,忍不住用彩儿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人类的感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清澈纯粹。” “所以你不想活了吗?”白衣店主看着花丛中痛不欲生的女子,这一句话是出声的。 “……?”彩儿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对方,“我——” “要不要我给你毒药,结束你此刻和未来所有的痛苦。”白衣店主淡淡一笑,有种玩笑的邪恶。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彩儿的心一沉,“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就这样释怀了,也不会来我这里了。”白衣店主环顾着室内醉人的香气流动,目光迷离。 当的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彩儿诧异地低头,看见原本在袖子内藏得好好的刀片不知怎地跌出来落到地面上,交击出悦耳的动静。彩儿看着金属的光泽,忽然掩面,无声的泪从指间流出——这是,要割破这段孽缘的利器,一切的一切,委屈也好怨恨也好,都会随着手腕血液的流淌而结束。 “要我帮你理顺吗?”白衣店主喃喃低语,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一种清香从花中散出来,连接上连彩儿自己都不清楚的真心。 “你还爱他吗?刻骨铭心,想和他在一起?” “……是,还爱着,只要活着就无法停止。” “你恨她吗?想要报复,想要她也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 “……是,想要那么做,让她比我更悲惨。” “那为什么不那么做呢?你明明有很多种方法的。” “……我,不知道。太痛苦了。” “原来还是很善良的,在善与恶之间挣扎,所以才痛苦。”这一句是白衣店主的喃喃低语,“还是可以拯救的灵魂,只是,只是……要用那个方法吗?” 修长的手指扶住额头,遮住了纯黑如永夜的眼睛——美丽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色的光芒微微闪动,仿佛一个深潭,接触到的人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纯人类的彩儿是看不到的。 “只能这样了。”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白衣店主回过头来看失神中的女子,她分明感觉到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彩儿心内的黑气也被渐渐引出来了,丝丝缕缕一直以来挣扎的善念。 “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吗?不惜任何代价。” “是。” “那么,我将你给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肯付出我想要的东西……” 心魔4 11 家里,是在家里。睁着美丽的眼睛看了很久之后彩儿才确定自己的位置,确定之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才浑浑噩噩的,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记忆却没有,是那种睁开眼睛就会忘记的那种。 只是眼角……还有眼泪。梦里的自己哭了吗?又哭了吗?现实中如此懦弱,只能在梦境里表现出来啊。捂住自己的脸,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抬起的手掌中有一样东西咯住了脸颊,她睁眼一看,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没有分瓣,圆圆的一圈,宛若篱笆架上随处可见的喇叭花。 可是那红色,娇艳的如同鲜血,仿佛包裹住了一个世界。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彩儿看着自己掌中的红花,百思不得其解,努力回想刚才的梦境,头竟像撕裂一般疼痛。 “彩儿,在干什么?”阿梨扶着门框笑着问她,彩儿一惊,下意识地将红花藏在身后,看着她那样心无城府的笑容,恍然就有了做错事的感觉。 “如果这世界有一种能控制人心的药就好了。让我忘掉对他的感情,要不然就让他爱上我。” “有啊,你想要吗?” 这就是……梦中的话啊。情景全无,只有那两句话,反反复复冲击在脑海,似乎引领着什么。 这是能控制人心的花吗? 低下头,彩儿看着美丽纤弱的红花,凝眉思索着。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听着阿梨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什么,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彩儿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12 “这个……给你。”带着薄雾的黄昏,太阳一落山,黑夜却没有太早降临,于是黑与白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空挡,日已落月未明,还能看得到遥远的地方。 可是,模糊着。 “谢谢。”接过阿梨托彩儿捎过来的东西,薛辰习惯性地道了谢,并且又如以往一样抬手一挥招呼了随身的小厮过来。小厮常做这种事,立刻跑着过来,笑咪咪地递上了一个珠花——这是惯例,每次彩儿帮两人捎东西,薛辰都会送彩儿点东西,或是珠花,或是胭脂,最常的是各色点心。 第一次收到这种谢礼时,彩儿一怔,等明白过来自己的忍辱善良被以这种容易的方式标明价格后,巨大的羞辱感上来,她丢下珠花就跑了。一个人躲在柳树下哭了好久,眼泪都快流干了。 第二天,单纯的阿梨来找她,把彩儿丢掉的珠花送了过来,还加上一些彩儿没见过的小吃。 “彩儿,昨天给你的花怎么不要啊。可是辰从城里带回来的,找了好几家首饰店,特意带回来给你的。”对于给别人巨大羞辱的馈赠,阿梨这样解释,“快来尝尝这个点心啊,很好吃的。” “阿梨究竟是单纯还是歹毒呢?”彩儿百思不得其解,已经不能用过去的了解来判断了,只是用那一瞬间的心情来衡量,彩儿恨极了面前这个故作清纯的女子。 在那以后的岁月,阿梨和薛辰这一对昔日她最爱的男女用他们的残忍一点一点绞碎了彩儿心内最后的柔软,那颗想要放掉这一切,想要委屈自己看着爱的人幸福的那种痛苦,生生被她们给掘出来了,并且一次次践踏。 “彩儿,拜托再帮我捎点东西给他。” “彩儿,这是他送我的,好看吗?” “彩儿,他说要把我们的新房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彩儿,我可以我们小时候想象的家变成现实了。” “彩儿,我让他在亲戚里留意,有没有好的人介绍给你,到时候咱们俩又可以做邻居了。” 彩儿就在这样不能言的痛苦里煎熬着,丑陋的邪恶之心逐渐污染了曾经的心无城府,她挣扎过的,一直在挣扎,可是现实太残酷,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斗不过,只能渐渐被桎梏住。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手掌在身后收紧,彩儿再做一次挣扎,尽管艰难但还是理智地提醒自己尽快离开眼前这个男人。 “等等,彩儿。”熟料,上天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一直对彩儿有成见,因为阿梨的‘调和’才不至于敌视的薛辰,一直对她的态度淡淡的,从未正眼瞧过,如今却喊住她的名字,似乎有话要说。 “干什么?”没有比这一刻更想逃离,彩儿背对着他,身体僵硬。 “之前阿梨托我在亲戚里给你留意好的人,是你开口拜托她吗?” “……”一顿,彩儿的身体忍不住颤抖,“没有,是阿梨擅做主张,我没有做那种事。” “阿梨一向心地善良,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当然事事为你着想,就算你什么不说也是一样。” “……”薛辰又在夸他的未婚妻了,听着那么刺耳。 “这件事本来应该由阿梨跟你说的,但她说我糊弄她,怎么都不肯。我们的婚期在即,不想为这种事影响我们的感情,所以我只好亲自找来了。” “……”薛辰想干什么,彩儿的心里隐隐涌上了不安。 “你觉得阿四怎么样?”薛辰果然带给了彩儿一个大大的意外,“他自小在我家,人很好,也机灵,你见过他很多次了,应该是知道的。” “……”胸腔内血气翻涌,彩儿听见自己灵魂颤抖的声音。 “本来阿梨嘱咐我在亲戚中留意的,可是我把条件与你相符的男子都看了个遍,都被阿梨否决了。她看中的……说实话,条件和人品都非常不错。只可惜……彩儿……” 他欲语还休,看样子尽可能在顾及她那脆弱的自尊,可是彩儿的敏感,已经被耻辱浸透了。 阿四,薛辰身边的那个小厮,就是每次按照薛辰的命令给彩儿东西的那个人,薛家世代的奴才,没有钱,没读过书,也没有纤细的心思,只会按照穷人的身份过着粗糙的生活,不知道爱情意味着什么。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同年生,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阿梨是薛家的少奶奶,衣食无忧。彩儿只配嫁给少爷的小厮,卑躬屈膝地给人做奴才,吃尽苦头受尽白眼,就算生了孩子还是奴才。 呵。屈辱之极,冷笑转身,她脑海内一片混乱,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脚一崴,身子失衡即将跌倒,她下意识地抓了一把身侧薛辰的胳膊,薛辰没反应过来,却还是本能一样抬起手臂扶了一把,将彩儿差点跌倒的身体稳住,脱口而出关心,“你没事吧。” 他的关心是真的,没有以往表现出来的厌恶和冰冷。 邪恶是一瞬间涌上来的,彩儿忽然握住了薛辰伸过来的手,掌心与他相对,十指相扣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也第一次这么勇敢。 “你干什么?”薛辰慌乱,在彩儿的注视下心莫名地一颤,似乎拨动了许久之前已存在的某根弦。 “没事,谢谢。”彩儿松开他,站直了身体,离开。 微弱的月光已经占据了部分天空,彩儿走在与薛辰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迈得从未那么雀跃过——右手手掌向上托在胸前,左手轻轻抚摸着掌心,彩儿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诡异。 右手掌心的红色花……梦里的那个声音给的……如今印在薛辰的掌心上了…… 以后会怎样呢? 心魔5 13 “你们听说没有,薛家要换新娘了。”偌大的村庄,一个消息迅速流传着,比当初富家少爷与贫民少女的婚讯更令人震惊。 “我就知道那个寡妇家的女儿太晦气,配不上那个高枝。”彩儿躺在炕上,脸朝着里面一言不发,继母有一句没句地说着,“还是女儿你有福气。” “我不是扫把星转世吗?”听了许久的彩儿忽然冷冷地接了一句,说的是素日继母羞辱她的话。 “谁说的?”继母仿佛得了失忆症,立刻尖着嗓子叫起来,“你命好着呢,小时候找人给你算过,说你就是少奶奶的命,说咱家就靠着你帮衬。” “是吗?”彩儿坐起身,背对着继母整理自己的衣裳,“我还以为我这辈子也就配胡乱给一个马夫挨打受气呢。” 说完,转身下地,彩儿漠然地出门,将势力的继母丢在身后。 两张脸,早就料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厌恶。 “彩儿,别出门。”继母跟屁虫一样追出来,“那家子被退婚,小心她们狗急了乱咬人。” “她们?”彩儿一怔,“她在干什么?” “听说去薛家闹了,不甘心。”继母言语里不掩饰恶毒,“别担心,薛家理都不理她们。” 薛家,彩儿望着门外的一个方向,目光逐渐遥远。 “让薛辰出来,快点。”薛家门口,一个年轻女孩子已经蹲守足有两天,从最初的哭哭啼啼到现在的歇斯底里,她经历了什么,即使没看到也可以想象到。 “姑娘,你回去吧,我们少爷不会出来见你的。”下人拦在门口,只有这一句阻拦。 “薛辰,你出来跟我说清楚,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阿梨的哭喊还在继续,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凄凉,阴暗的天空降下倾盆大雨,将她所有的悲伤绝望淹没了。 冰冷坚硬的大门将她拒之门外,无论如何也敲不开,她只是个弱者。踉跄着离开薛家,她在茫茫世界中独行。前面有人,白衣红裙打着一把黄色的伞,安静地站在她回家必经的路上。 “彩儿?”湿透了的她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流下来的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把伞举到阿梨头顶,彩儿从袖子里取出帕子为她擦脸,阿梨忽然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而急切,“彩儿,你是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个噩梦的,对吧。” “……”彩儿不说话,替她擦脸,扶她起来。 “彩儿对吧。”对方的举动给了阿梨希望,面露欣喜,“我和辰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怎么会在这时候退婚呢?怎么会是你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是有你的祝福我们俩才能够在一起的。” 阿梨自言自语,用愚蠢的思维还在想着这世界的美好,一旁听的彩儿忽然松开了阿梨的手,阿梨全身的重量都托在彩儿手上,她这样一松,阿梨失重重新跌落回湿冷的地上。 “彩儿。”阿梨跌的痛了,伸出手抓住彩儿的衣袖想要站起来,彩儿却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再一次将她推到地上,这一次用的力道大了,阿梨终于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诧异地看着对方。 “彩儿?”阿梨无辜,试着叫昔日好友的名字。 “别再装了。”彩儿目光恶毒地回视着阿梨的目光,“不要再用那种无辜来骗人,我不会再相信了。” “彩儿,你说什么?”阿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曾经的信任。 “想知道我说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彩儿冷笑,眉毛轻轻扬起,“那你就继续活着吧,痛苦滴活着看清这世界。” 转身,她在狂风骤雨中抬起向前的脚步。身后的一切,是她选择抛弃的,前方的一切,是她选择继续的。所以结果和代价,也是她必须承受的。 14 薛家少爷,大婚之日未变,只是换了新娘。 “彩儿,累了吧。”一天繁缛的礼节过后,两个新人终于能够静下来说话。 “嗯。”彩儿有些羞怯,直到盖头掀起的时候,她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梦。烛光摇曳,这华丽的洞房处处充满着喜气和梦幻,和她孩提时代的幻想是一样的。 还有面前这个人,她爱了三年,几经离合变迁,如今终于坐在她面前,满怀爱意地看着她,成为了她的人。 十指相对,掌心相扣,她微笑着将自己的身心交给这个男人。那种幸福的感觉是真实的,不是以前多少次幻想的那样空虚,幸福到极致的时候她甚至在想,或许这一切本来就该是她的。 “你总看我手掌干什么?”早晨起来亲自为她画黛眉的时候,注意到新娘子总用他看不懂的目光盯着他的手掌,问又不答,薛辰将手伸到彩儿腋下一阵乱挠,笑的彩儿喘不过气来,只得求饶,“好了我认输,我招还不行吗。” “快点说。”薛辰从背后抱住她不肯松开。 “因为觉得太幸福了,这只手终于愿意牵起我,只为我一人画眉。”彩儿牵起丈夫骨骼清秀的手到自己面前,脸颊贴在上面,享受着真实的温暖。 “对不起,彩儿。我以前是不是伤你太深了?”薛辰心疼,将新婚妻子娇弱的身体抱入自己怀里,保证,“以后不会了,永远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彩儿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相信他的话。 他们的幸福,是看在人们眼里的。 “你们看,少爷和少奶奶的感情多好。” “新婚夫妻嘛,都是这个样子。”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好,看那如胶似漆的眼神,应该没多久就能传出有身孕的喜讯了。” “几代单传,要是有了孩子,夫人和太夫人可的高兴坏了,也不枉少爷为了换新娘将全府上下闹得人仰马翻了。” 是啊,她和薛辰的结合并不单纯地只是印上一多妖冶的花就水到渠成的,其中经历了许多波折,最大的就是薛家长辈的反对。因为他们对阿梨的先入为主的喜爱,彩儿是被坚决排除在外的。不过还好,彩儿虽然因此受了不少委屈,但薛辰这个独子最后还是战胜了所有人。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我们提前出门,可别晚了。”彩儿嫣然一笑提醒丈夫。 “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心魔6 15 三日回门,彩儿在万众瞩目中与丈夫一同下了马车,受重视的程度还有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给一辈子被人欺负的家人带来了无限荣耀。 “少奶奶,你可真厉害,看那些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继母跟前跟后地拍马屁,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少说两句。”彩儿厌恶继母的丑恶嘴脸,没好气地低声呵斥。继母忙低眉顺眼,没一点不悦。 整个村子只有两栋最好的房子,一个是薛家少奶奶的娘家,定下亲之后薛家即刻派了人过来重新选址建造的,虽然比不上名门大户,但在普通人家看来已经算是殷实令人羡慕了。另外一栋房子是谁家的?用脚趾头也知道——是薛辰那无缘的妻子,阿梨现今的住处。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独处时,彩儿问继母阿梨的近况。 “还不是那个样子,半死不活的。”一听到多年来邻居女儿的名字,继母忽然没好气起来,“薛家几次派人让她们母女搬出去,但阿梨死都不肯,扬言要是敢逼她就死给他们看——你说天下有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吗?全村人都笑话她娘俩,祖宗八代的脸都被丢光了。” 彩儿忽然起身朝外面走,耳边响起了继母的声音,“哎呦,少奶奶小心一点……” 继母的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全村人的眼中都只有荣华富贵。她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啊。 回程的车上,彩儿依偎在薛辰的怀里,闭着双眼随着马车的颠簸昏昏欲睡,许久也不动一下。 “头还疼吗?”薛辰抬起手覆在额头上,感受到上面超于体温的热度,心疼,“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彩儿仰起脸看着薛辰的眼睛,微笑着摇摇头,“不疼,有你在一点也不疼。” “傻瓜。”薛辰的眼中迅速涌现更多的心疼,将妻子搂入怀中,彩儿也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里,怀抱下露出的双眼透出一种深沉的遥远 宽敞的房子,雪洞一般的装饰,瞎眼的老妇人,目光憎恨的年轻女子。妆容华丽的贵族少妇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眼中有着淡漠的疏离。 “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属于你。”她漠然地对两个寄宿者这样命令。 “……”阿梨倔强地瞪着彩儿,手里拿着一根棒子。 “听说你为了将我赶出那个家费了不少心思,不止一次地去拜访曾经喜欢你的那些长辈们,祈求得到他们的帮助——事实上你的确也成功过了。不过最后还是输了,因为他们再怎么喜欢你你也只是个外人,他们的儿子才是这个家最终的主宰者——很不甘心吧。” “……”阿离握紧手中的棒子,目光里透露出来的倔强已经逐渐演化为憎恨。 “我让辰在亲戚里留意一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男人。你猜他想到了谁?”彩儿笑着,嘴角带着恶意,“阿四也到了该讨媳妇的年纪,跟着他多年,人品也没什么大的缺陷,他说你们两个最配,你觉得呢?” “啊——” 一声尖叫响彻半个村子,失去理智的阿梨挥舞着棒子朝着彩儿的头砸了过去,那样的力道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彩儿慌忙后退跌倒,随从来的下人们不远不近地在一边扮聋子,见主人有难立刻冲过来阻拦住那个女疯子,夺过致命的凶器将她摔倒在地。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要杀了你!彩儿——” 阿梨凄厉的惨叫声像鬼一样回荡在村子上空,惊魂未定的彩儿被下人们扶着离开这里,临走前鬼使神差一般又回过头看了最后一眼——被架住的阿梨还在挣扎并且叫骂着,面目狰狞活似一女鬼,或者说是地地道道的一个疯子。 “心上人被抢了至于这样吗?”彩儿冷哼一声,看着下人朝阿梨吐口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至少给你机会来恨我。” 16 “辰,怎么了?又困了吗?”大白天的薛辰却又一次似睡非睡地倚在榻上,彩儿靠过去在他的耳后轻轻吹口气,笑。 “是啊,昨天晚上太累了。”薛辰睁开惺忪的睡眼,笑着搂住了妻子的腰。 “坏死了。”彩儿娇嗔,撅了一下嘴要起身,薛辰却伸手拉住她,重新倒回他怀里。 “你最近好像很能睡。”彩儿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然而十个手指刚扣在一起,掌心还未重叠,动作却蓦地僵住,脸色骤变。 红色的花,印在左手掌心上,尽管轮廓模糊,色彩也不是很强烈,但彩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心一惊,差点停止跳动。 是那朵花,梦醒之后出现的,由她亲自印在薛辰手掌上的。本来已经隐入血肉,三个月来好像从未存在。可是如今,它竟然又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 薛辰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常。于是所有的担忧被彩儿生生咽入心底。 彩儿并不知道,那只是个开始而已。 薛辰犯困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只是偶尔打个盹,逐渐延长时间,到最后连三餐的时间都因此影响。他的情况终于引起了家人的注意,关心和请医接踵而至,然而大夫每每诊过脉后都是一脸茫然,因为根本诊不出薛辰有什么异常。 薛辰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整个家族都陷入愁云惨淡之中。只有彩儿是清醒的,清醒地期待丈夫的病情好转,也清醒地惧怕,惧怕某种神秘的力量。 “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沉睡如婴儿的丈夫,触摸着日渐加深的妖冶的红花印记,彩儿心如油煎。 “你想知道吗?”暴风骤雨的夜,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梦中出现,彩儿并没有被惊醒,却吓出一身冷汗。 “你想知道那就记起来好了。”那个声音继续。 黑夜如同闪电划过,将混沌的记忆劈开一条缝,生生分成两个世界。 痛苦……怨恨……挣扎……鬼魅一样出现的白衣店主,黑夜如同永夜的眼眸,瀑布一样的长发垂到脚跟…… “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吗?不惜任何代价。” “是。” “那么,我将你给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肯付出我想要的东西……” 心魔7 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彩儿捂着头,痛不欲生。原来是那个白衣店主搞的鬼。她蓦地睁开眼睛,目光雪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实现你的愿望,你当然要付出代价了。” “代价?什么?” “你已经在付出了。” “我的丈夫?”彩儿震惊,难以置信,“为什么是他?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付出的当然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伤害他。” “我拿的确实是你的东西。” “……” “你的幸福啊——你的爱情,你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你那颗愧疚、痛苦的心……”电闪雷鸣,照亮店主纯白如雪的衣裳,隐隐地,竟然有了被闪电刺穿的透明感。那样的诡异。 “魔鬼!”彩儿歇斯底里。 “魔鬼只会掌控拥有邪念的心,你被我掌控了,你才是魔鬼。”白衣店主不为所动,挑出隐藏在她内心的邪恶。 彩儿无法辩驳,想了许久,“他会怎么办?” “会死,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再也不醒,心跳中止。” 颓然倒地,暴风骤雨依旧,彩儿彻底沦入无边地狱。 17 “我是不是要死了?”清醒的时候,薛辰这样问守着他的妻子。家里面被愁云惨淡笼罩,薛辰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会。”她的声音虚浮,连自己都不相信。 “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薛辰目光中又哀伤,心疼地看着妻子消瘦的脸,“想要一辈子和你生活,对你好,认为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可是还是不能。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事,才会不能与爱的人长相厮守?” 他看着她,凝眉,满满的不解与怅然。 “不是的。”彩儿并没有说话,心疼地抱住了病弱的丈夫,有不能说出的话在心内呼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真正做错事的人是我——你的离开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薛辰在妻子的陪伴下再次沉入睡梦中。他的睡眠时间由最初的正常已经接近十一个时辰了。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三天之后就会睡满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会一直沉睡下去不再醒来,直至……死亡。 夜已经深沉了,人们轮流值夜,有的人已经沉入梦乡,还有的人清醒着。彩儿退去薛家华丽的服饰,换一身轻快的衣裳,踩着自己做的绣花鞋从薛家后门出去,一人投入到茫茫黑夜中。 红墙灰瓦,纸糊的窗户,隐在一片同色的建筑中,没有人会注意,就连灯光也显得那样的微弱不起眼,和贫寒人家为了省灯油的感觉是一样的。 几个月前初次来这里,彩儿也是没注意的。可是就是曾经不注意的那一瞥,改变了她全部的人生轨迹,她到底是该怨恨还是该自责呢? “你怎么来了?”房间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不太欢迎,“这个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即使有缘,一生也只能踏进来两次。你现在来,是想在此刻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救活他吗?”形的告诫让彩儿慎重了自己即将迈进去的脚,却大胆地提出这个交换。 “不能。”不出所料,店铺老板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彩儿怒极,无比怨恨地盯着紧闭的松木大门,“魔鬼!如果想要我不幸,我把命交给您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他拖进来?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我最爱的人吗?” “我要你那不足百年的性命干什么呢?”屋内的人真的用一个魔鬼的语气和被捉弄的人说话,“你那残破不堪的人生本来就没什么价值,就算取走了也没什么用。可是你活着就会不一样。爱恨。痛苦。欢乐怨恨,这是多么精彩而源源不断的财富啊——世人应该为自己的心负责,因为这一生它要承载的东西太多了,远比那随时都会消失掉的生命强多了。” “……” “薛辰,是你将心交给魔鬼时借来的东西,如今借期已到,连本带利是要还的——他的性命是本,你心的痛苦是利。” “骗子,骗子!”彩儿无法接受,痛苦地怒吼,“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要取走的是薛辰的性命,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如此当初就成全薛辰和阿梨了吗?”房间里的人忽然抢白了一句,冷笑,“如果当时你的心真的能那么清楚,也不会找到我这里了。”“……” “贪婪的人类,以为付出任何代价这句话是随便就能说出来的吗?能够被自己意志控制舍弃的,那还叫什么代价。” “可是他是无辜的,他有自己独立自由的生命,怎么能因为就被牵连白白断送这一生的性命。”彩儿喃喃自语,已经不再激怒,“这不公平。” “公平?神都没有的东西,人怎么会有?”屋里面,一直冷漠无情的店主忽然变了语调,那样的恍惚。 “放过他,求你。”彩儿不甘的心终于卑微,哀求,“我愿意付出一切。” “你这一生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是能付出的呢。”白衣店主仍旧不为所动,打发她,“快些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守住你薛家少奶奶的位置,好好做一个孀妇,等老年有人给你立贞节牌坊。” “我不是为了薛家少奶奶的身份才那么做的,我是真的爱那个人。”彩儿站起身,眼中隐隐有黑色的光芒浮动。 “虚伪的人类,不要在魔鬼的面前说谎,你真正爱的人是自己,对你来说占有他比真正的爱要重要的多了。否则你怎么会用上那朵花?难道你以为人类的感情是那么容易就被操控的吗?” “难道——”彩儿震惊。 “那朵花只是一个蛊而已,他一直被你操控着,做出你想象中的样子,所以这三个月你的生活才会那么幸福,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和你想象出来的人演出来的一场戏而已。”形冷笑着,一点一点揭穿幸福的谎言,如此残忍,“真正的那个薛辰,你不了解,也从没有真正爱过。” 心魔8 “那朵花只是一个蛊而已,他一直被你操控着,做出你想象中的样子,所以这三个月你的生活才会那么幸福,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和你想象出来的人演出来的一场戏而已。”形冷笑着,一点一点揭穿幸福的谎言,如此残忍,“真正的那个薛辰,你不了解,也从没有真正爱过。” 彩儿颓然倒地,喃喃着“我爱的……竟然一直都是我想像出来的人……” 如同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承认吧,人类。”形继续诱导,“你想要用自己的性命解救他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更悲惨的境地,不过是为了不愿承认自己是个会被邪念控制的坏人。” “……” “自私虚伪贪得无厌……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18 “救他,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彩儿的激愤消失了,眼泪也干了,只剩下软弱的无力。她抬起死灰一样的目光看陈旧的木门。 “……”里面无声,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想要他活着,就算不再爱我。没错,我是个虚伪而自私的人,我受不了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坏人,我受不了清醒地知道这一切悲剧因我而起,而我还活着承受这一切。”彩儿不懈地为丈夫求得生机,或者说为自己找一个出路。 是啊,她受不了。受不了这世界因为她的罪恶而从此灰暗。受不了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背负着加害者的罪恶。甚至,连怨恨都不能。 “付出你的灵魂吧。”长久的沉默后白衣店主忽然说出这句话,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什么?”彩儿没听清楚,似乎有了转机,但却如此残忍。 “不是这一生,而是能够九世轮回的灵魂。将你的灵魂献给我,供我驱遣,永无自由,直至世界毁灭的一天。” 屋子里有花香飘出,伴随着形冰冷彻骨的声音围绕在彩儿身侧。彩儿的目光动了动,不知是何情绪。 “迟疑了吗?”形冷笑,带着深深的讥讽,“转身离去你只会痛苦这一世,死去转生之后你又会有新的记忆和人生,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可是如果把灵魂给我,也只能救他这一世而已,而你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永生。这样子对善于权衡的人类来说太过不公平了。” “我愿意。”彩儿忽然昂起头,大声说出来。 “……”这下换成形无语了。 彩儿站起来,轻而薄的衣衫被风吹起来,暗夜里的神情如此坚决,“我愿意祭献出我的灵魂供你驱遣,也愿意他从此不再记得我,醒来之后便与他人恩爱同老。我愿意。” 黑夜如墨,激烈的辩论不在,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入耳中。 “傻瓜。” “……” “好吧,我帮你一次。但我只是救他……” 浑浑噩噩回到薛家,或许是有形的帮忙,没有人发现她离开过。 房间里灯亮着,她抬起手敲门前忽然发现了异常——她离开的时候薛辰分明已经入睡,下人们也已经吩咐过不许进来打扰。 蹑手蹑脚地推开虚掩的门,她看到了床上银红色的纱帐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晚霞,而晚霞中笼罩着两个人的轮廓,那样的清晰而不堪。 “辰,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妩媚得让人的骨头都酥了一半。 “当然了。我发誓。”男人的声音里也充满着爱意,极力宠溺着。 门口的彩儿心一凉——是、是阿梨和薛辰的声音! “可是,彩儿该怎么办啊。她那么爱你。”阿梨忧伤地扮演着无辜的罪恶感。 “不要提那个女人,你不知道我每天面对她有多厌恶。要不是你顾及这姐妹之情,非要成全她可笑的心愿,她哪里有机会站到我的身边?” “真是委屈你了,这些日子每天对她演戏,又装失忆又扮深情……” “所以啊,我为了你做这么多,你可不能再……” 不堪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堪的画面还在上演。彩儿几欲瘫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放弃自己灵魂要救的人,要维护的爱情,竟然从头至尾只是人家编排出来的谎言,是一场随意就将人家尊严践踏脚底的游戏? 愤怒直冲天灵,她的手不受控制一直在颤抖,心中一直深藏的黑色瞬间倾泻出来,蒙蔽了她的理智。 哐的一声,桌上的花瓶敲地碎裂,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一只手握住了瓶颈,残破处向着纱帐内的狗男女冲过去。 “你干什么?”那一声响吓到了两人,惊惶地掀开帐子,却看到这一幕。 “我杀了你们!”床上的一幕实在不堪入目,彩儿举起花瓶朝着二人刺过去。 “疯子。”薛辰惊慌过后及时侧身躲过去,并且伸出手臂一档,彩儿手中的利器轻而易举就被夺了去。 “贱人。”夺过凶器,薛辰怒不可遏,一巴掌狠狠扇到彩儿脸上。彩儿被这巨大的力道打得倒地,半边脸迅速肿起来。 她转过脸,怨恨地瞪着。 薛辰的五官还是那个五官,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还在,可是神情和感觉却像天差地别,以至于彩儿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陌生人。 “你们……为什么这样做?”彩儿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人怎么跟她认识的人一点也不一样?薛辰不该是这样子的,阿梨更不可能是这样的。 “彩儿。”阿梨拉紧床单裹住自己**的身体,声音中带着怯意和愧疚,“我们是真的相爱的,求你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彩儿疯狂地笑,“在别人心上捅一刀子,还要不断地用火烤,往上面撒盐。你们做出这些不想要忏悔还在一旁笑,还要我感激涕零吗?放过你们,做鬼都不可能。”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薛辰挡在泫然欲泣的阿梨面前,睥睨着彩儿,“拜你所赐我和阿梨的发展已经一波三折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这一次就算阿梨再舍不得你我也不会再退步了。” 他那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如此不堪的话,将与彩儿的过往弃如敝履。 “哈哈哈——”彩儿陡然狂笑,笑得疯狂,笑得屋内的另两个人都平白有了惧意。 “只能救他,原来这就是只能救他……的意思啊。魔鬼,真不愧是魔鬼。” 狂笑的女子狰狞着面容,夺门而出。 心魔9 19 暗夜如墨,分不清路径,她也没看,跌跌撞撞地循着脑海里的灵光奔去,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又到了熟悉的地方。红墙灰瓦,纸糊的窗户,昏黄的灯光…… 她抬起手颤抖着去触碰那扇松木门,尚未触及到,里面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冻人骨髓,“不要进来,否则你的命就归我了,跟这个尘世再也无关。” 颤抖的指尖悄然握紧,彩儿再一次从死亡边缘抽回手。 “这就是你所谓的救他?”彩儿恨恨地责问。 “没错。” “魔鬼!”她愤怒。 “自己都被仇恨绑架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是魔鬼。”形丝毫不退让。 呼吸,强烈的呼吸,彩儿心内的愤恨冲击着她的身体,有什么要成型桎梏住她的灵魂。不对,已经没有灵魂了,全部被邪恶取代。 “我警告过你就在那里结束的,是你太贪心,总想多逗留一点。”彩儿灵魂蜕变的时间里,形轻描淡写想再说别人的故事,“想从魔鬼的手里多得一点便宜,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贪婪的人类。” 彩儿的愤怒一滞,目光沉下来。 与形签订契约的时候,形当时就要她履行。可是她想最后回去看一眼薛辰,触碰一下他的体温,听一下他最后的声音。算是为自己残破的人生划一个代表结束的句号。 她求形,一而再,再而三。 “在灵魂交给我以前,我无法阻挡你的自由。你去吧。”形终于生出怜悯之心,得到准许彩儿起身跑向家的方向,形接下来那句蕴含着深意的告诫,只留给了风。 “人类的不知足,就算明知是悲剧也想划一个相对圆满的句点,但是……能够在结束圆满的,也未必就是悲剧了。” 往事忆起,那么清晰。彩儿的嘴角浮现一抹邪异的笑,“你只说要我的灵魂,是不是我一日不主动踏进这里,我一日都不会死。” “我只能说我不会强行拖你进来。”形没有直接回答她。 “谢谢了。”彩儿转身,面容冰冷无情,“我会很快回来的。” “已经把心彻底交给魔鬼了吗?”房间内的人轻声一笑,“我看到了你心内的邪恶在迅速蔓延,马上就要将最后一丝善念淹没了。” 彩儿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我已经是魔鬼了,此刻我做得出任何丧尽天良的事。” “邪恶好像很适应你的身体,让你感到欢愉吗?”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不住的邪恶。 “没错。”彩儿的心已经被野性和**所取代,“我再也不用被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感觉太好了。”, “可是力量有限。”形轻轻地指出她的不足。 “……”彩儿一怔,沉默,这一点她没想到。其实一直以来她面对的都是这样的情况。力量不足。 “可能什么都没做成,就已经被所谓的正统给消灭掉了。”形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 彩儿膨胀的邪恶冷静下来:“我该怎么办?” 形微微一笑,露出了以个优越者的表情,缓缓抬起自己手指修长的右手,充满着诱惑,“要我给你力量吗?” 彩儿的目光重新被**填满,坚定地咬牙,“要。” 形放下手,不屑地一笑,“可你拿什么交换呢?你好像连灵魂都贡献给我了呢?你还有什么?” 彩儿心内最后的一丝理智被黑色浸染,她彻底地沦为魔鬼地奴隶。她发觉了,可是甘之如饴。此刻没有比畅快淋漓地复仇更能驱使她的心的事了。 20 通往阿梨家的路上,彩儿脚上踏着奇怪的颜色。 她并不是踩在正常的路上,是一段奇怪的时光,由形用一根丝线做铺垫,将她引到了薛辰刚刚生病的那个时候——薛辰还爱着彩儿,而阿梨还是一个可怜的弃妇,苦苦地守着早已消失不见的所谓爱情,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没错,这是一条时光之线。她回到了曾经。形说,给她一次机会重新改变。 月光皎洁,周身都是寒冷。彩儿站在高地上,睥睨着盛满了月光的大宅院,冷冷地笑着,对身后的人下命令:“你们去,毁了她的清白。” 冬天,雪地映着月光,冷得彻骨。 身后站着几个男人,个顶个的凶神恶煞,龌龊至极。听到彩儿的命令,他们的大声地应下,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走下去,从墙头越进了只有两个弱女子的家。 “你不去吗?”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看着那些人的行动,迟疑不定。彩儿冷笑着问他。“真的要这样吗?”那人下不了决心。 “你怕什么?怕你家少爷杀了你不成?”彩儿冷笑嘲讽,“你不知道你家的少奶奶是谁吗?” “可是……”那人还是瞻前顾后。 “你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彩儿不理会他,“同样的钱,只是少了一个人分而已。” 这一句话无异于一剂强心针,那人最后的迟疑被钱财的**淹没下去,丢弃了最后一丝胆怯。 “是,少奶奶,不会让您失望的。”那人坚定地保证。大宅院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有东西的碎裂声也响起了。 里面已经开始了,几个男人同时围攻两个女人,一个会被敲晕捆起来,另一个则会被剥光衣裳,发生天下女子都憎恨的事情。彩儿身后的男人生怕错过了第一时间,匆忙跑下去,从同伴们打开的大门冲进屋。 彩儿在上头看着,笑着,笑得失了态,像个疯子。 “阿梨,自作孽了吧。这就是你和薛辰要介绍给我的丈夫。说什么人品不错,说什么和我很匹配。结果呢?只要答应给他足够半辈子花的钱他就露了本质了,再不是人的事都做的出来。” “阿梨,如果你看到那个人是阿四,你会怎么想呢?” 里面阿梨的尖叫声已经一波接一波的响起,怒骂和求饶声也不断地上演。这里空旷,没有太多住户。在这之前更是被彩儿找借口都给弄到酒楼里胡吃海喝去了。 心魔10 没有人会出面救助,就算真的有人知道了,看到薛家少奶奶在这里,也都会立刻变成哑巴瞎子聋子。 “彩儿,你觉得阿四这人怎么样?”许久之前,阿梨小心翼翼地问过彩儿。 “不知道。”彩儿正在帮阿梨做绣品,也没有认真分析她话里的意思,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问这做什么?” 那时候彩儿还很单纯,以为阿梨不喜欢阿四,认为他的品性上有什么缺陷,想得到彩儿的认同。 “你不是常和他见面吗?”阿梨不甘心,继续问。 “我没注意。”彩儿抬起头看她一眼,“我只是去送东西的,送到就回来了。看阿四干什么?” “哦。”阿梨讪讪地,脸色不太好看。 彩儿还在忙,没白天没黑夜的给她做东西,因此也没注意到阿梨那鬼祟的心思。很久之后,久到她已经将心染上邪恶,她才清醒地将一切回忆起来,那么枯骨铭心。 “你以为阿梨为什么一直拜托你捎东西给我?难不成找不到其他人了吗?”这是在那个夜晚,彩儿将花印到薛辰手掌上之前,薛辰亲口告诉她的。 “是因为阿四,阿梨想制造机会让你和他单独相处。”彩儿如遭五雷轰顶,终于明白:怪不得,阿四总是色迷迷地看着彩儿,每次见到她都无比热情。甚至主动到彩儿家找她,说一些奇怪的话,就是为了这个了。 彩儿不喜欢阿四脸上猥琐没出息的笑,一直不愿意搭理,若不是顾着阿梨的关系,她早就用自己冰冷将对方彻底冻跑,再也不敢出现了。 可是在阿梨面前,不管多厌倦,她都只字不提。一是因为觉得被这种人纠缠很丢脸,二也是为了给阿梨省心,不想让因为自己而让阿梨在薛家出什么差错。下人的诽谤空穴都能来风,更何况是捕风捉影。 她为了阿梨做了那么多,一次又一次地忍让牺牲,结果就换来这个。 阿梨,善恶到头终有报,自食恶果的日子也该轮到你了。 21 “我是不是要死了?”清醒的时候,薛辰这样问守着他的妻子。那时候,他刚知道自己的病情。 “对。”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这个结局是她亲自设定的。 “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薛辰目光中有哀伤,心疼地看着妻子消瘦的脸,“想要一辈子和你生活,对你好,认为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可是还是不能。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事,才会不能与爱的人长相厮守?” 他看着她,凝眉,满满的不解与怅然。 “没错,你的确做错事了。”彩儿回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心痛,只有冰冷的决绝,“因为做错太多坏事所以遭到报应了。” 薛辰愕然:“彩儿……” “不用担心我,我会生活地很好的。”彩儿妩媚的笑着,脸上没有一点憔悴,将药碗送到丈夫嘴边,“来把药都吃了,别浪费了大家的心意。” 吃过药的薛辰再次陷入沉睡,并且睡的时间越来越久。 山坡上,彩儿在等一个人。 “姐姐。”妹妹巧儿老远就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一直以来和后母一个鼻孔出气,将彩儿视作仇敌的妹妹,在彩儿拥有了薛家少奶奶的位置后也立刻来了个大变脸,和后母一样将她奉若神祗。 彩儿笑着,看着妹妹十岁的活力与稚嫩。 “姐。”到了彩儿不远的地方,妹妹停下来,笑着想说什么。身后有危险悄然靠近,她不知道。 “姐,刚才——”妹妹的话刚说出三个字,忽然被尖叫声取代,她惊恐地挣扎着,眼看着自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前后抱住,一条麻绳利索地捆遍全身,勒的紧紧的。 “姐,救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妹妹拼命挣扎,并且向姐姐的方向求援。可是在看到姐姐的表情后却愣住了。 “卖得越远越好。”彩儿冷笑着看着这一切,对凶神恶煞的匪徒命令。那两人言听计从。 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妹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却还是被人塞进了麻袋,丢在马车上。 彩儿看着远方,对眼前的一切已经无动于衷。 火,从家的方向烧起来。越来越旺,似乎有什么助燃的东西在里面。 “着火了,着火了。”后母尖利刺耳的声音和妹妹一样讨人厌,彩儿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求救。 可是没人,村子的人都被彩儿请去酒楼吃饭了。没人看的到这里。 烈火起,大厦倾,所谓的荣华富贵不过如此。只是那样的烈焰是谁燃起的呢?处于黑暗中的女子还没有这样的心思分析。村子里曾经荣耀一时的房子塌了,只剩下一堆瓦砾,还冒着黑烟,狼狈不堪。彩儿行走在这片残垣断壁中,前所未有的自在。 “少奶奶,房子烧了,你妹妹也丢了。你可得帮我们想办法啊。”一见彩儿一身华贵的身姿,后母如同见了救星,立刻扑上来抱住她的大氅。 “你说这都是咋地了啊。”爹爹也在一旁捶胸顿足着。 “没问题,一栋房子而已。”彩儿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扶起后母,“妹妹的事也好说,我多派些人就行了。” “多谢少奶奶。”夫妻二人忙谢恩。 “我早就知道咱们家有了少奶奶就是有了天上的太阳……”后母用她那怪异的方式拍彩儿的马屁,刚才的遭遇一点也不觉得悲惨了,连亲生女儿丢了都撂在一边。 “不过,我给你们你们拿什么还我啊?”在后母以为一切万事大吉时,彩儿笑着说了一句。 夫妻二人顿住。 哐当一声,一把刀落在地上,闪着金属的光泽。“我的丈夫病了,巫婆说活不了多久了。除非以命换命,而且必须是我娘家的人——我的父母双亲中的一位。” 两人都被吓住了。 “薛辰是独子,此事一旦成了,薛家必不会亏待我。到时候想要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所以父亲母亲大人,你们自己做选择吧。谁要用自己的命给咱们家换点什么。” 心魔11 “少奶奶,你怎么能用我们的命换你丈夫的命呢。我们也不想死啊。”后母哆嗦着说。 “那就没办法了。”彩儿骤然变了脸色,“以后咱们划清界限再也不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事也别来求我。” “少奶奶。”彩儿刚转身就被喊住了。 “房子没了,钱也没了,你妹妹也没了……”后母还心存侥幸。 “对了。”彩儿笑了笑,回身,“既然不是一家人了,咱们就把该算的帐算清楚。以前薛家给你们的全部还回来,田地房屋,还有我以前拿回来的东西和钱,一笔不差都还回来。” “少奶奶,你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啊。”继母脸都变形了。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路。”彩儿冷笑,无情,“改变了主意来见我,今天天黑之前。” 废墟之上,一片呼天抢地。 彩儿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山坡的树上。这里很高,看得到许多。 平地上很快出现了一场生死肉搏,是一个女人开始的。反应过来的男人也不甘受死,一番哭天喊地的争吵和厮杀过后,男人占了上风。女人的喉咙被割断,悲惨地倒在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天彻底底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彩儿从树上下来,来到了男人身侧。他哆哆嗦嗦地窝在一个角落,一直在发抖。 “她要杀了你。”彩儿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抬起头,还在哆嗦说不出话。 “她要杀你,为了钱。”彩儿重复,加重了语气。 男人啊啊地哭出来,却说不出话。他伸出手想抓彩儿的大氅,却被彩儿躲过去,睥睨着狼狈懦弱的男人。 “竟然为了这种女人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弃之不顾。”彩儿冷笑着,“她每次打我的时候你看不见吗?为什么不管?” “她想杀我。”爹爹带着哭腔,好像没听到彩儿的控诉,“她想毒死我换钱,又想拿刀砍死我。彩儿,这个恶毒的女人。” “不只是她打我而已,娶了个恶毒的女人自己也变的恶毒了。看着自己女儿被人虐待不管,耳根子那么软,心肠那么坏,自己也要加入进来。用脚踢,用竹棍打,用那么难听的话骂我……连我死去的娘也一块……” 十年来的一幕幕,惨烈而清晰。刻在她的心上,一点一点将原本的柔弱磨砺成磐石。 “她想杀我。”爹爹已经被吓傻了,重复着那一句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究竟凭什么?”多年来的怨恨爆发,彩儿年轻的面孔狰狞了,地上已经残破的刀片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中,一步一步逼近疯魔了的父亲,“就那么容不下我吗?不把我变成一个悲剧就不甘心吗?” “彩儿。”寒光带着血腥闪烁,相同的感觉再次刺激起父亲,混沌的思维凝滞,他忽然清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怎样变成一个魔鬼。 “彩儿,你想干什么?你也想杀了爹吗?你也想要薛家的钱?” “呵。”爹爹那一连串惊恐的诘问听得彩儿心内极致的怨恨一滞,手中的刀一松哐的一声落地。她失笑,笑得疯狂。 “彩儿。”父亲不明白原因,更加恐惧。 “我就只能得到这样吗?这样的友情这样的爱情甚至是这样的亲情?”她痛苦地笑,责问上天。可是上天无语,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我是想要杀人,可我想要杀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将我变成这样的魔鬼。” “……” “如果说邪恶和不幸是先后降临的,那么我一定是先不幸后邪恶。而你呢?正好相反,你就是因为除了自己从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遭到了报应——践踏子女的心,你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 “我不会原谅你,就算为了死去的娘亲也不会。” 濒临死去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托付到丈夫手里,她有多少心思割舍不下。可是薄情的丈夫却将她所有的担心弃如敝履。她害怕的一点不落全部发生了,她所希冀的却背道而驰一点侥幸也没有。 “伤害娘亲最爱的女儿,让死去的灵魂也跟着痛苦。为了这个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22 夜,冷的仿佛已经过去的冬天提前返回。彩儿孤单地行走在坚硬冰的路上,因为心死了,身体僵硬地如同行尸走肉。 该去哪里呢?这世间已经没有能容的下她的地方了吧。对了,形…… 她的脚步一顿,想起了那个白衣店主。要去她那里了。兑现当初的契约。想到这里,她毫无眷恋朝着那个方向走。 “少奶奶,终于找到你了。”刚走没几步迎面走来几个男人,都是彪悍的体型。听到他们的称呼,彩儿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几个人的面容后才平静下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她问。 “当然是该来才来的。”他们回答。 “你们……”她想起了之前吩咐他们办的事情,心内一堵,神情黯然下来,远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问的是阿梨。经过这样的事情,她的生死应该不难想象了吧。 “好着呢。比少奶奶想的要好。”那几个人笑,很猥琐,“她还要我们给少奶奶带句话。” 彩儿心咯噔一声,“什么?” “她说,你让她多恨你,她就成倍地还回来。”几个男人桀桀一笑,分散开来围到彩儿身侧。高大的身影压住彩儿的视线,她被困在中间,陡然感到恐慌。 “你们想干什么?”彩儿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不测。 “我们替你办的事都办完了,你给我们的钱我们也收了。现在反过来我们还想再赚一笔——那个女人给了我们更多的钱让我们回报你。所以……” “你们这些无赖。”彩儿陡然明白了,怒骂。 “哈哈哈。”有人狞笑,上来扯她的大氅,“不是无赖谁来干这个。” “我给你们钱。”知道怒骂解决不了什么,彩儿立刻求饶,并且提出了解决方案,“她给了你们多少,我出双倍,不对我出十倍。只要你们放过我。” 心魔12 “我们不能光收钱不办事啊,否则传出去我们的名声可不就坏了——少奶奶的钱还是等我们办完事,你想报复那个女人的时候再给我们吧。我们保证让您满意。” 禽兽的胃口越来越大,且没有为了钱放过她一马的意思。彩儿眼睁睁看着几个人狰狞地笑着个人伸出一双手,控制住了像落叶一样发抖的身体。 “放手,不许碰我!”尽管力量悬殊,但彩儿还是挣扎了——也只剩下无力的挣扎了。 她的大氅很快被扯下来丢在地上,里面的衣裳也一件一件被撕裂,冬天的雪地白而冰冷,衣衫尽碎的女子被推倒在地,那样的柔弱无助。 冬天的乌鸦没有飞走,清楚地看见这一幕,发出愤怒的叫声。可是彩儿并不是它们的一员,因此它们能做的只是叫几声而已。 “大哥,求你们放过我吧。求你们,我会给你们很多钱的……”愤怒已经没有用了,彩儿软下来,哭着哀求。 然而,哀求也没有用。黑色的影子压下来,她动弹不得,忽然就感觉到了绝望。那么清楚。 “啊!”彩儿陡然尖叫,一个恍惚,身体一阵恶寒睁开了眼睛。 四周寒风侵袭,夜色浓得如同墨汁。树上成群的乌鸦乱叫着,还是那样嘈杂。 这是哪里?身边的人陡然不见了,彩儿莫名,四处看了看,脑子迷迷糊糊。 “啊——”陡然又是一声尖叫,尖锐刺耳,仿佛从心底发出。彩儿的心内又是一哆嗦,冷的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她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大宅子里,有一个人打开大门进去,而房间里已经响起了两个女人的叫声,慌乱而惶恐。 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幕—— “你们去,毁了她的清白……你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是,少奶奶,不会让您失望的。” 混乱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彩儿身体抖着,几乎要瘫倒。 强暴!听着都令人寒战。刚才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梦境让她再也站不住。 “住手、住手!”她拔腿朝着房子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失声嚷嚷着。闯进虚掩的大门,经过宽敞的院子直奔人影零乱的屋子,砰地一声撞开房门,彩儿踉跄着冲进去。 “住手、住手!”她歇斯底里对混乱的人们叫嚣。 人们的动作一滞,纷纷回头看疯子一样的女人。阿梨的衣服已经撕裂成一片片碎布,白如玉的身体跌倒在地上,被几个人摁住了。 “少奶奶,怎么了?”那些人不明白。 “给你们钱,你们拿着钱出去。”将比说好的多几倍的银票扔在地上,彩儿用尽全身力气冲他们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滚!”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阿四起了带头作用,率先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银票。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松开了地上的女子,来到阿四身侧看着数钱,数量让他们很满意。 屋子里很快就空了,空到只剩下两个女人的呼吸声。 衣衫破碎的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彩儿。她盯着彩儿的脸,一瞬不瞬。彩儿也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做何表情。 走到彩儿跟前,阿梨脚下一软跌向她,彩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腹内忽然一凉,彩儿惊讶地低下头,看到阿梨扬起的脸,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蕴藏的仇恨刷地一下子抽出来,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接刺入她的身体。 彩儿伸手握住插进肚子的匕首,阿梨狞笑着,又加了一把劲,匕首更深一步。痛,在最初匕首的锋利和震惊之后终于显现了出来。彩儿吸一口气,温暖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来,浸湿了衣衫大氅,也没过了白皙的手指。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娆的桃花。 “去死吧。”憎恨从齿缝出来,嘶哑的声音让这份恨意更加苍凉和强烈。 “就那么恨我?”彩儿心寒,比知道当初的背叛还要心寒。 “是你先害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感情。说好要一辈子做朋友的。可是你呢?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变成这样。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直接说啊。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祝福我,如果你一开始说了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呢。” “……” “是我看错了吗?你真的是那样的人?我真的是你的朋友吗?你对我的人品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不相信我是真心为你好吗?” “……” “你就那么恨我?就那么希望我变得悲惨?我悲惨你真的就幸福吗?” 一连串的诘问,阿梨泪流满面,眼中的仇恨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痛苦。然而偏执仍在。手上的力道又转了两下,让受伤的人死得更彻底一点。 呵。原来阿离的心内也有这么多的痛苦和不满。她为什么不说呢?她们都不说。表面看得见平静,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身体软软地倒下来,一地的血。断气之前的最后一丝意识,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话,看到一些画面,似乎是场景的转换,有一个听着熟稔却想不起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时辰已到,斩!”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威严和杀气。 刑场之上,阿梨穿着死刑犯的衣裳跪着,垂着头双手被反绑。一个刽子手手持锋利的大刀,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他像走仪式一样挥动几下后猛地朝着阿梨的脖子砍去 杀人者死。阿离杀死了薛家少奶奶,这是她毫无争议的结局——血喷涌,人头落。一切终结。 然而,何必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晶莹如露珠。弥留之际的女子为这世界留下了最后一滴液体,不是血,是眼泪。 23 当的一声响直冲心底,彩儿一惊,身体猛然一跳。又是啪的一声响,手中的茶盏落地,残茶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白瓷片。 “呃,你还好吧?”花中的白衣店主回头,恰好看到女孩子的失态,关心着问了一句。 “啊?”彩儿茫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店主如雪的白衣和浓墨一样漆黑的长发,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的所在。 心魔13 “你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好长的一个梦啊。”看到彩儿的表情,白衣店主笑了笑,“你一直蹙着眉头呢。” “是、是吗?”彩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真实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还有点蒙呢。刚才的一切那么真实,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白衣店主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表情,无声地笑了笑。 “啊?这个——”彩儿忽然跳起来,有一点慌乱。白衣店主看过去,见她指着地上的瓷片,充满了愧疚,“是我打破的吗?对不起,抱歉。” “哦。”确定没有什么大事,白衣店主宽容一笑,“没关系的。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会打破杯子。可能杯子破碎的声音让他们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所以很受欢迎。我已经习惯了。” 店主的好心解释换来的反而是彩儿的赧颜,“真的很抱歉,我赔你好了。” “呃?”听到人家说赔,白衣店主倒为难了,“你说要赔吗?可是怎么办呢?这是我师弟的窑里烧出来的,除了他自己用之外,也就给了我和师父一些。外面没有得卖——而且也没有价格。” “……”彩儿彻底无措了。 “茶杯的钱你已经给过我了。”看着她懵懂的表情,白衣店主从花丛中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子给她看。 “这是什么?”小瓶子里面有一滴泪珠状的水,晶莹如露珠。 “是你最后忏悔的泪珠。”白衣店主解释着,将小瓶子晃了晃,里面的泪珠动了一下,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没有散开。 “泪珠?忏悔的泪珠?”彩儿喃喃念着白衣店主的话,抬起头看她的眼睛,她又看到了纯黑的眼睛,如永夜一样,没有眼白。 “刚才那个梦境,爱、恨、欢喜、惆怅、愤怒、幸福、痛苦……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多了。不过那些感情刚才都被我收集了来,作为养这些花的肥料——它们现在是娇嫩的花,等到真正长成的时候就会变成药——也有可能是毒。” 五颜六色的瓶子从花间跃起,飞到彩儿面前聚集,慢慢地转着圈。彩儿惊愕地睁大眼睛,第一次看到这样玄妙的情景。 “这就是刚才收集到的,你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这么多。哪个才是最真实的我呢?” 形微微一笑,叹息,“能够被看清的也不是人类了。” “……”彩儿似乎不太懂。 “人心很奇妙,可以同时包容很多感情。在时间流失的过程里,它不断地成长,丢掉一些,装进一些,融合一些。当人类感觉到崩溃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那一定是心太久忘了打理了。里面积攒了太多早就该被融合排除掉的东西,也太久没有新的东西进去。所以里面腐烂了,窒息了,被一种情感掌控了。” “好奇怪的说法。”彩儿仰起脸,微皱了眉头认真琢磨。 “这就是人类的奥妙啊。”形微笑,循循善诱,“只要心跳动一天,心里面情感的跳动也一天不会停止。你会短暂地被邪恶控制,但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让其他东西进去,那么偏执总有一天会乖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而笑容也会重新回到你的心上。” “是这样的吧。我的心被偏执控制住了,所以才……”彩儿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情绪低落着,捂住了脸。 “试着,把心调整过来,好吗?”形声音轻柔地呼唤。 “我,我可以吗?”彩儿抬起头,不太敢相信自己。 “哈。”形笑,“你不知道天神和浩渺女神创造的人心有多么强大吗?” “嗯。”彩儿点头,目光中第一次绽放出光彩,是下定决心的那种光彩——因为有人愿意相信她,所以她敢与世间所有比她强大的力量战斗。 “这滴泪珠给你。”白衣店主把手里那个小瓶子递给她,“这是你最后流的那滴眼泪,很纯洁。你心里的乱麻太多也太难解开,接下来的路不会平坦,希望这个能给你点力量,让你累到几乎绝望的时候还可以有点遥远的希望。” 手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个小瓶子,彩儿拿着从心地流出的东西,看着里面的晶莹,有奇妙的感觉。喀喇一声,透明的玻璃瓶碎掉,在彩儿惊讶的表情里,那地泪珠从瓶子里跃出,一下子弹进身体心口的位置,消失不见。 彩儿惊愕地低头,衣裳上一点也没湿。她想问形,可是身体忽然被一个力道弹起来,直奔向灰布帘子的方向。同时耳边也响起了形造物主一样高高在上的威严的声音,“回去,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闷哼一声,她被甩到地上。不顾上身体的疼痛,落地之后她急速睁开眼睛想看门的方向,然而看到的只有一双粉色绣花鞋。 “嗯?”她呆呆地看了看,伸手拿起那双绣花鞋,“怎么这么眼熟?” “彩儿。”头上忽然传来惊呼,“你怎么掉到地上了。” 彩儿茫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脸,稚嫩而苍白,看她的表情那样的焦急。 “阿梨?”她涩涩地开口,说出那个名字。 阿梨从床上跳下来,将倒地的女子扶起来,激动地眼眶都红了,“你可醒了。烧了好几天了,吓死我了。” 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彩儿忽然就明白了。 24 一场冰凉的秋雨拍在彩儿身上,平时健康的人难得地病了,发烧,烧的失去意识,直说胡话。继母并不愿意管她,阿梨和母亲将她接了过去,一连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 就是在阿梨累得打盹的时候,彩儿从炕上不知怎地就翻下去,一下就摔醒了。 “谢谢你。”彩儿的身体还很虚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还要谢谢你呢。这么争气醒来了,要不然啊,我闯到地狱里也要把你抢回来。”古灵金怪的阿梨这时候还不忘逗她。彩儿的目光有些迷茫,“我罪恶到要进地狱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梨立刻跳起来,大呼小叫拍自己的嘴。 彩儿笑,黯然——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如果彩儿心内仍旧有结,听到那句话以后擅自猜测却不问,那么后面的发展也会改变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