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Theatre》 prologue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act.1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糟了!春川司在内心咂了下嘴。他正在和客户讨论公事,却忘了关掉手机电源。 手机响过三声以后会自动切换到语音信箱,因此他置之不理,继续说话。这回的客户是要改建房子的中年夫妇,今天已是第三次来访,似乎也已经比较过好几家建筑公司,这次应该可以拿下合约吧!这对夫妇对于房子很讲究,应该乐于接受各种改建方案。 「两位说过想做个日式地炉,所以我准备了几个我们公司的施工案例。」 司拿出事先备好的资料,一度安分下来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到底是哪个白痴啊!既然没接就别再打了! 虽然手机已经调成震动模式,但面对面说话,客户还是听得到震动声。夫人接过资料,微微地笑了笑。 「我们看资料,你先接电话没关系。」 「不好意思。」 司一面起身,一面从长裤口袋中拉出手机。手机荧幕显示的是——【春川巧】。 那个混账,已经说过好几次,别在我工作时打电话来——!司当场关掉电源。 「不接没关系吗?」 「对,好像是打错电话。」 司露出了拥有「年轻有为,号称全公司第一」之誉的营业用笑容,回到座位上。 夫妇看中了其中几张样本照片,兴致勃勃地询问设计以及相关配件事宜。 此时,担任行政事务的女孩从会客区屏风背后微微探出头来。 「春川先生,有你的电话。」 司奋力抑制着快要龟裂的营业用笑容,回答道: 「——告诉他我待会再回电。」 但女孩却为难地歪了歪头。 「但是你弟弟说家里发生不幸,一定要叫你接听……」 ——那个白痴! 司的脸开始抽搐的瞬间,夫人突然惊呼一声:「唉呀!那可糟了。」 「快去接电话吧!刚才的电话是不是顾虑到我们才没接的?」 司无法抗拒这对善良夫妇的善心建议。 「对不起。」 司一走出会客区,营业用的表情便碎裂了。见到这一瞬间的同事都开始打颤。 「几线?」 转接的女孩胆怯地告知内线号码。司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话筒。 「——喂!」 「啊,哥!是我啦!巧!你为什么不接手机啊!我现在碰上大麻烦,拜托你救救我——」 什么不幸啊?这个白痴。 司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哭哭啼啼的弟弟。 「要是你再打来,我就把你吊起来。」 说完,他立刻挂断电话。 司一抬起头来,周围的员工立刻将视线移开。司无视他们,走向留言用的白板,在空白处大大地写下了以下文字。 【会客中,转接电话给我者处以吊刑。 春川】 颤栗传遍了办公室,转接电话的女孩浑身僵硬。 「对不起,我不该转接的!」 「我也有疏忽之处,没办法。——下不为例,你要注意。」 事务员女孩面色铁青地猛点头。 吊刑?要吊在哪里啊?该不会是顶楼吧?同事交头接耳,司转过身,再度挂上营业用笑容,回到会客区。 * 司的家位于府中市,是栋老旧的透天厝。 那是司读高中时过世的外婆留给母亲的,母亲再婚之后搬到乡下去住,现在只剩司一个人住在这里。 在这座老旧房子的玄关前,有道全身蜷缩在一起的人影。 发掘到司走近的脚步声而抬起头来的,是一个比司的五官更加女性化一点的秀气男子。他就是司的弟弟春川巧。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哥!」 司用手按住眉间,忍住突然袭来的头痛。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蹲在家门口的啊?司威胁巧再打电话来就处以吊刑以后,巧就没有再来电。原以为他安分下来了,谁知竟然来这招。 司不容分说地直接赏了弟弟的脑门一记手刀。 「好痛!干什么啊!我都没打电话,乖乖在这里等你了!」 「家门口有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蹲着,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啊!你干嘛不直接进去?又不是没有钥匙!」 「太久没用弄丢了嘛!有什么办法?」 「要是邻居说闲话该怎么办!我和你这个浪荡子不一样,是个认真负责又优秀至极的一般社会人士!」 「居然说自己优秀至极,好样的。不过我也很喜欢哥的厚脸皮。」 「滚回去。风头没过之前,别在我面前出现。」 巧嫌司唠叨,读大学时就搬出去独居,平时绝不靠近这栋房子。每当他像这样哭着上门求助时,一定都带了某种麻烦回来。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耶!别说这种话嘛!」 「啰唆!」 司打开门,想从门缝滑进玄关,但巧用身体死命卡住门。无言的攻防持续片刻之后—— 「要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门口过夜!」 这深谙事理的哥哥还是输给了荒诞不经的弟弟。 「打扫得好干净喔!哥还是老样子,比大家一起住的时候更整齐耶!」 入了家门的巧在餐桌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 「是你住的地方太乱了。」 司去过巧的住处几次,巧的房间反映了房客的邋遢性格,毫无秩序可言。从前大家一起住的时候,屋子通常有一半是巧一个人弄乱的。 「拿去。」 司从冰箱里拿出以前买来存放的发泡酒,巧接过后,嘿嘿地笑了几声。 「哥人真好,最后还是会拿饮料出来请我喝。」 糟了!司内心懊悔不已。他就是这种个性,才会被这个伤脑筋的弟弟利用。 司解开领带,跟着打开饮料罐。 「……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替他起话头,就是我的坏毛病。司如此告诫自己。到头来,他还是无法置弟弟于不顾。 正开心喝酒润喉的巧似乎这才想起来,表情变得相当凝重。——你这家伙,根本把现实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这时,巧突然一把抓住司。 「怎么办,哥!」 「白痴,先把罐子放下!」 司的斥责只是徒劳无功,罐中的液体四处飞溅。 「再这样下去,我的剧团会倒啦——!」 巧小时候明明很矮小,进入发育期后却快速成长,一下子就追上了司。被他的长手长脚纠缠,实在教人厌烦至极。 「干脆趁这个机会倒了算了!」 司一面怒吼,一面踹向巧的胸膛,将他一脚踢开。 * 将年幼的巧从淘汰者命运中拯救出来的,是身为无名演员的父亲。 「——欸,司。」 母亲蹲下来说道。每次有重要的事情拜托孩子时,母亲都会配合我们的视线高度说话。 「你可不可以陪巧一起去学才艺?」 内心怕生到被逼到常常窝在保健室的巧哪里敢独自去上才艺班?不管做任何事,巧总是需要司陪同。 「我想让巧学演戏。」 当时,离婚的父亲在朋友的戏剧工作坊帮忙。是一个以透过戏剧让一般人了解「表达」乐趣为宗旨的戏剧教室。 是父亲主动提议:「要不要送巧来上儿童班?这个讲座对训练沟通技巧也有帮助,或许能让巧克服怕生的毛病。」这个放荡的父亲难得如此认真为孩子着想。 讲座是以亲近戏剧为目的,气氛较为散漫,这可说是优点,也是缺点。儿童班刚开设不久,学员包含司和巧在内共有七个人。这些孩子来上课的理由都和巧差不多,以作陪为目的的司反而是异类。司还记得当时他根本没在听课,只顾着留意巧。 讲师则是由主办的剧团演员担任,指导发声及韵律体操,父亲也在主办人员之内。 讲师群中有父亲,再加上除了哥哥以外没有其他小孩认识自己,让巧放松许多。参加发声练习游戏及韵律体操等课程时,他虽然有点害羞,却还蛮自在的。 接着,转机造访了。为了让讲座有个圆满的收尾,主办人员决定让小孩们集思广益,制作一部舞台剧。 说是舞台剧,其实只是把家家酒更加精致化一点的小短剧,制作完成后,将在家长及主办人员面前上演。 男生想演英雄故事,女生却想演公主故事,双方阵营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司年纪最大,又是为了照顾巧才来的,所以一直乖乖地默不吭声,但其他孩子的自我主张却相当惊人。 主办人员似乎早做好诱导双方相互妥协的准备,但在主办人员介入协调之前,巧却先一步提出意见。他怯生生地拉了拉父亲的衬衫衣摆说: 「如果演英雄救公主的故事呢?」 ——天才!父亲如此大叫,或许有过度吹捧的嫌疑,但其他主办人员也异口同声地赞扬这个自发性提案,孩子们由于不用让步,也都欢天喜地地赞成了。 主办人员们先拟了个简单的大纲:一群英雄前去拯救内邪恶怪人掳走的公主,并设计了登场人物。英雄三人组、公主、侍女,还有掳走公主的怪人及怪人的部下。 决定配角时有时一阵波澜。男生都不想演坏蛋,女生都想演公主。 而巧就是从这个阶段开始崭露锋芒。 「不如写成怪人喜欢公主吧?他希望公主能注意到他,才会掳走公主,但因为自己是坏人,所以不敢开口说他喜欢公主。」 「公主也渐渐被这样的怪人打动,一颗心在英雄和怪人之间摇摆不定。」 「侍女和公主感情很好,为了保护公主不惜牺牲生命,是个充满勇气的女孩。」 「怪人的部下也是女的,其实她喜欢怪人,但却选择退让,替怪人的恋情加油。」 这时候,大人们已经不单是称赞巧而已,主办人员也认真地提出各种想法,巧再针对这些想法提出自己的意见。剧本就在大人和巧合力之下逐渐完成。 ——有谁能够想象这么一个内心的孩子心中居然沉睡着如此丰富的故事? 在巧的构思之下,每个配角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司本来以为自己年纪最大,铁定得被迫接演怪人角色,没想到怪人角色炙手可热,人人抢着要演。女生们也为角色的魅力所惑,不再一窝蜂地争着演公主了。 「巧有编剧的才能!」 父亲得意洋洋。如果这是才能,司从很久以前就值得巧的才能了——巧的独角戏。 巧用过时的战队玩偶构筑而成,百玩不腻的传奇故事。啊!原来如此,巧是靠着这种才能在玩的啊!这时,司不禁瞠目结舌。只有有个让巧不害怕、好好说话的环境,巧就能成为如此魅力四射的孩子。 不久后上演的舞台剧剧情细腻得教人不敢相信是由小孩主导制作而成的。观众虽然尽是亲朋好友,却大为赞许;巧以故事作者之姿被介绍上台时,台下掌声如雷。 母亲看见巧上台时的问候应对都很得体,不禁万分感动。她过去根本无法想象巧在人前好好说话的模样。 「谢谢你,司。多亏有你陪你巧一起上课。」 父亲只顾着吹捧出奇活跃的巧,但母亲却没忘记陪同上课的司,所以司才能毫无妒意地替巧高兴,也能宽容地原谅父亲这种没有恶意却有欠体贴的行为。 最让司高兴的,就是弟弟没被欺负。以前他曾在路边看见弟弟被其他小孩吊起来,当时那种宛若整颗心都背涂黑般的感觉,他永远忘不了。 巧的胸前和背后都背着书包,两只手也各拿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压得像趴倒在地,其他小孩则硬要把他拉起来。 当然,当时司立刻出面制止,把其他小孩赶跑(对小学生而言,三岁的年龄差距莫大无比),但一想到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巧一直遭受这种对待,司便相当难受。 一思及此,巧受大家称赞,自己却被晾在一旁的事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说归说,最忽视他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实在有点夸张,但爸爸原本就是只长个儿不长脑,心思和小孩差不多,没办法。 之后,巧开口表示他想继续去工作坊上课。 司因为要补习,无法继续作陪,但巧说他自己一个人去也没问题。——那个怕生的巧居然会这么说。 这个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就连幼小的司也明白这个道理,母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时巧读二年级才读到一半,一等到学期结束,母亲就立刻办手续,让巧转学到不同学区的学校去。 多亏了工作坊,巧学会了不被欺负的说话方式;但在原来的学校,阶级关系已经成形,而阶级关系一旦成形,就很难推翻。既然如此,还不如到新环境重新开始,要来得简单多了。 于是乎,巧脱离了被淘汰者的路线。如果他没有邂逅舞台剧——一想到这一点,司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就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感谢父亲。 *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便是段佳话,但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巧达成了有生以来初次的自我实现,全心全意投入舞台剧。国高中时代加入戏剧社,大学时代则招朋引伴,成立了专辑的戏团。巧负责剧本及导演,鲜少亲自演出。他还是对创作故事比较感兴趣。 每次公演,司都被迫购票观看,上演的都是些不熟悉舞台剧的人也能看得尽兴的浅显戏码。 挺厉害的嘛!这种乐见其成的心态仅限于学生时期。当见到巧大学毕业后仍不打算就业,依然沉迷于舞台剧之中,司可就忍不住大皱眉头了。不用连这种地方都像父亲吧! 非但如此—— 「演员突然走掉一大半。」 见到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司不禁叹气。 每次一遇到问题,巧就跑来向司哭诉。尤其是—— 「所以,借我钱。」 「又来了!」 巧将双手拱成碗状伸出来,司则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的脑门一拳。巧每次一陷入金钱危机,就把司当成提款机。 「你要游手好闲就算了。」司早就放弃了。「但是不要给我添麻烦!而且你刚才的说明也跳太快了!为什么演员不干了就缺钱?你要付他们遣散费啊?」 「就是需要钱嘛!如果不付钱,我会被告!」 「给我好好说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天分全集中到写剧本上了,巧非常缺乏处理一般事务的能力。 在司厉声逼问直下,巧总算一五一十地招来了。原来不光是演员,连负责剧团行政事务的制作人也要离职了。 这个制作人过去一直自掏腰包,替剧团填补亏损;现在她要离职,便要求巧还她钱。对方已经摆出不惜雇用律师的态度,看来是撕破脸了。 「这是你的剧团,你居然让别人自掏腰包来补亏损?」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把资金全都交给她管理了!」 「多少钱?」 「三百万!」 远远超乎预料的金额,使得怒吼卡在喉咙里。司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百万。今年三十 一岁的司半年的收入还不到这个数字。 「……那个制作是什么人啊……?」 「是常来看戏的女孩。小戏团的制作人很多都是常客不支薪义务帮忙的。」 「几岁?」 「应该比我小两、三岁。」 「……喂!」 司狠狠瞪了巧一眼。 「不过二十五、六岁,而且还是不支薪帮忙的女孩怎么会默默地替你垫那么多钱?一般领薪水的员工也不会替公司垫钱啊!」 「我们又不是公司,大概是因为她喜欢戏剧吧?」 巧若无其事般地回答,司只觉得头痛欲裂。 喜欢戏剧?就因为喜欢戏剧,垫了三百万?——他完全无法理解。 「……拜托你给点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呃……她是这次离职演员的女朋友,她原本是哪个演员的粉丝倒追之后两人才成为情侣。后来她就帮忙担任剧团的制作人。她很爱她的女朋友,大概是不想把亏损的事说出来,让男朋友失望吧。再加上她接下账务的时候,帐面上碰巧有盈余……或许她以为亏损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不敢说出来。」 男友不干了,于是她也想跟着出走;但因为不知道之前代垫的那些钱该怎么办,只好和父母商量,结果他们一听之下勃然大怒:「我女儿义务帮忙,居然还要被迫垫钱!」所以才发展成现在的事态。 「那当然。如果我是父母,我也会生气。」 「可是我不知道啊!」 「你过去不是常因公演入不敷出,向我伸手要钱吗?剧团的财务状况突然改善,你都不觉得奇怪?」 「我还以为是上轨道了……」 光是把资金全丢给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管理而不抱任何疑问,对司而言就是种无法理解的行径了。 「好,钱我可以设法替你解决,你把剧团收了。虽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演员突然走掉大半,可见剧团经营得并不顺利吧?」 「不用!」 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拒绝。 司直直地凝视着巧,巧咬着嘴唇,低下头来。 「……好不容易得到认同,我想继续努力下去。」 唉!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替他起话头,就是我的坏毛病—— 司一面叹气,一面催促。 「说来听听吧!」 * 事情要追溯到两个月之前。 有人造访了巧担任团长的剧团——旗子剧团,表达希望加入剧团的意愿。 羽田千岁,二十五岁,女性。虽然不算美女,但长得还挺可爱的,一张有着圆圆大圆的脸蛋在舞台上很醒目,有利于当演员。 「羽田和千岁?」(注1:羽田和千岁皆为日本的机场名称。) 刚看到履历表时,巧注意到的只有那个像开玩笑般的名字;然而在入团考试上实际见识到她的演技之后,才知道她是个不可思议的演员。 面试的项目之一是替「你好」这句台词赋予各种变化,但羽田千岁的变化却大出巧及所有在场团员的意表之外。 「你好」这是种稚气幼儿的声音。 「你好」这是人小鬼大的少女声音。 「你好」这是活泼少年的声音。 「你好」这是文静女孩的声音。 「你好」这是沉稳青年的声音。 「你好」这是高雅淑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妖艳女性的声音。 「你好」这是爽朗中年妇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神经质中年妇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温和老婆婆的声音。 「你好」这是老成练达的老人声音。 ——众人都哑然无言。 一般所说的变化,都是指情景上的变化;但她变化的却是说出台词的人物。从小孩到大人,从男人到女人。她的声音中没出现的只有壮年的男人,应该是受到音质上的界限所致。就算如此——声域还是极为广泛。 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才!大家都兴奋不已。 然而,在附加动作的表演课题上,她的表现却显得不够精彩。 她的表现并不差,有一定水准,但无法到达水平之上。看得出来她做过基本功课,但举手投足间也流露出照本宣科的僵硬感。 绝妙的口白与僵硬的动作造成的失衡感,让人在正反两面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觉得呢?」 「台词说得很棒啦,可是只有台词好,动作不好,反而更显得不自然。喂,从女演员的观点来看呢?」 「透过训练应该可以改善……但一时之间要变得炉火纯青是不可能的,谁都做不到。」 「她的动作如果跟得上她的声音,可就不得了啦!」 「是个将来值得期待的角色。」 测验结束之后,众人围在一起大肆评论,其中有一个人突然说他对这个以机场名称相加而成的名字有印象。 羽田千岁。 上网搜寻名字之后,才知道她是职业声优。 「哇!你看这个经历!她超红的耶!」 羽田千岁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演艺经历了。她是儿童剧团出身,后来转行当声优;她担任配音的主角虽然不多,但经常担任重要的配角,看来是个实力派。 难怪说起台词来那么巧妙。 「喂,她好像有很多粉丝耶!应该可以吸引不少观众吧?」 不可否认,巧自己也打着团员所说的如意算盘。 不过,早在看到履历表上的应征动机时,巧就已经决定录取羽田千岁了。 在应征动机的栏位上,用很女孩子气的圆润字体写着—— 「我非常喜欢这种让不常看戏的人也能轻松观赏的浅白舞台剧。」 春川巧的剧本总是被人批评:太好懂了。 轻浮、肤浅、没深度。 让观众开怀大笑、开心回家的戏剧有什么不好? 好懂不行吗?做一部人人都看得懂的戏剧有什么不好?虽然巧这么想,但每当听见别人的批评,总是忍不住动摇。 很好看,但是太轻佻了,扣分。 公演的问卷调查表上若是出现这种感想,巧就觉得想哭。旗子剧团的特色就是轻快,观众们一面享受轻快带来的乐趣,却又批评太过轻佻,要他怎么办? 这种重视轻快的价值观终究只是瑕疵吗?若是如此,他岂不是拥有只能制作瑕疵品?只能让团员陪着他制作瑕疵品? 但羽田千岁却说她喜欢这样的旗子剧团,还前来应征。 声优和演员的领域虽然不同,但一样是演艺人员,靠着演艺事业吃饭的行家说她喜欢我们的戏剧—— 我写的东西,我们制作的东西得到了行家的认同。在演艺圈待了十几年以上的羽田千岁认同我们。 ——既然如此,我也想…… 既然能够得到认同,我也想前往她所在的世界——靠自己的才艺赚钱的职业世界。 我想追上她,我想和认同我们的她站在同一个地方。 团员也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吧,巧如此地相信着。 「……结果团员并不理解?」 司问道,巧沮丧地低下头来。 「看了下次公演的剧本,大家都生气了……」 要以职业剧团为目标,必须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换句话说,至少公演得赚钱才行,否则称不上职业剧团。 要赚钱就一定要吸引顾客,要吸引顾客就只要演出的戏剧够好看就可以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该怎么做 ?巧得出的结论就是精简剧本中的登场人物。 「没想到你还有点脑筋嘛!」 司常被迫购票,所以公演几乎都看过,每次都觉得登场人物太多。过去的剧本是:只要剧场空间容纳得下,就让所有演员都登场,对观众而言是相当大的负担。 换句话说,就是容易造成观众混淆。舞台剧不能暂停,也不能倒转;只要舞台上的演员继续演戏,观众就得持续解读演员的台词及行动,持续记忆。人物一多,脑容量自然就饱和了。 巧的剧本容纳了那么多人,却还称得上条理分明,可见得他的笔下工夫确实有过人之处。不过,他的剧本时好时坏,水准参差不齐。 有时候,他能把为数众多的登场人物及桥段完美结合,不留分毫空隙;但有时候却是架构松散,虎头蛇尾。毕竟人物太多,难以次次都达到完美。以观众的角度来看,司觉得若是将卡司规模控制在十人左右,看戏时才不会有压力。 如果减少登场人数,每次的公演一定能变得更加精致,因为巧具有在区区两小时的上演时间中顾及近二十人的戏份,却又不至于左支右绌的本领。 「我也觉得减少人数,提升质感比较好。以前总是勉强弄出一堆人物来,搞得乱七八糟……可是……」 看了精简卡司的剧本之后,近半数的演员反弹了。 防弹的演员是这么主张的:就是因为登台机会多,我们才留在旗子剧团;如果以后都要采用精简卡司方针,我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司无法理解。 「他们不认为为了提升观众的满意度,应该忍耐一下吗?要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就该以顾客为优先啊!」 「出走的人都认为如果没办法登台,宁可不要什么商业上的成功。亏损的部分,大家一起分摊就好了。我们过去都是抱着玩社团的心态,牺牲质感,尽可能让每个人都有上台机会,所以现在他们无法接受。」 「可是你们一直有向观众收门票钱耶!难道没有半点戏剧销售人员的责任感吗?」 「或许没有吧。」 共演的收入大多消耗在剧场租金、外包人员费用以及道具服装等经费之上,鲜少成为团员的收入。公演的收入没进自己的口袋,素以团员也欠缺「收了观众的钱」的意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 观众可是付了比电影票还贵的费用买票入场,说这种话实在太没责任感了。看来他们真的是抱着玩社团的心态在制作舞台剧。 「公演一年顶多两、三次,这次分配不到角色,就得等到近半年后才有下一个登台机会。剧团又没付薪水给演员,如果没角色可演,绑在固定剧团里根本没好处。东京的剧团多如繁星,不如另外去找肯用自己的地方。」 「……事关自己的时候,倒是很精打细算啊!」 说穿了,人类无法具体想象和自己没有直接关联的事物。门票钱不会回馈到自己身上,所以责任感变得稀薄。但他们对于没支付薪水,剧团就不具约束力这件事,反应却很灵敏。 常有人说自薪资由亲手递发改为直接汇入账户之后,父亲的权威也随之降低;这或许也是因为父亲会带钱回家的形象变得不明显之故吧! 「这么一想,剧团真是种奇妙的共同体啊!」 公司用薪水绑住人才,但剧团付不出薪水,所以团员是基于金钱以外的价值而聚在一块。喜欢该剧团制作的戏剧、和该剧团的团员合得来……理由有很多种,而巧能写出登场角色众多的剧本,想必也是旗子剧团的价值之一。 「可是,我说要精简角色,还是有人愿意留下来。……千岁也是,虽然她刚入团就碰上这种问题,还是留下来了。」 给了巧深层冲击的羽田千岁,看来她是巧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 「哥,求求你!」 巧突然俯首叩头。 「借我钱!」 「要借你钱也行。」 巧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司竟然会如此轻易就点头。 「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 「条件我要当着所有剧团团员的面说,你把剩下的团员全都集合起来。」 接下来司不肯再透露半点口风,巧只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家。 * 巧安排的会面时间是平日的夜晚,地点则是巧的公寓。 司下班后直接前往赴会。离公寓最近的车站是西荻漥站,大约不行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 傍晚天色就开始变差,到了晚上终于下起雨来了。司走出剪票口,正在犹豫该买把伞还是搭计程车之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巧?怎么了?你居然穿西装,真稀奇。」 司回头一看,眼前的人长得和网路搜寻到的经纪公司大头照一样——是羽田千岁。 司还没开口,羽田千岁就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带着些许迷蒙又具备独特存在感的声音,也和经纪公司提供的声音试听片段一样——正确说来,是一部分相同。因为在长约两分钟的试听片段之中,羽田千岁就展露出好几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羽田千岁小姐。」 司一开口,羽田千岁似乎被吓到了,整个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下一瞬间,她又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这种笑容司很熟悉,在公司时,司也常会对厂商或客户露出同一种笑容。换句话说——是营业用笑容。 啊,我知道了。——她把我当成「羽田千岁」的粉丝。 不认识的陌生人认得自己——这种情况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应该常发生。 「对不起,你长得和我的朋友很像,所以认错了。」 「不,我们应该算是间接认识,所以你不用害怕,我对你的工作并没有兴趣。」 羽田千岁的营业用笑容上多了几分困惑。司揭晓答案: 「你把我误认成春川巧。——对吧?」 「啊!」羽田千岁叫出声来。 「嗯,我是他的哥哥春川司。我们预定在他的公寓见面。」 「对不起!」 羽田千岁深深地低下头。 「我真是太失礼数了。」 礼数?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古典的字眼。 「居然比要借钱给我们的人更晚到,太失礼了。」 看来她已经知道聚会的目的了。羽田千岁说了声:「我先走一步!」便慌慌张张地打算冲出车站。 「等一下。」 司叫住她缩着肩膀的娇小背影。 「我没带伞,可不可和你共用?」 羽田千岁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 「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改变主意,而不借钱给你们。——或者该说,要不要借,决定权反而是在你们手上。」 羽田千岁微微举起了朝外撑开的雨伞,看来应该是同意了吧。 司从打算帮自己撑伞的千岁手中抢过雨伞。 「或许你觉得无所谓,不过请顾虑一下社会的观感问题。」 让身高只到他眼睛的女孩替他撑伞,十之八九会被归类成烂男人吧! 「请问……」 千岁支支吾吾了好几次,总算开口问道: 「刚才你为什么要我不用害怕……」 「因为你看起来像在害怕。我说错了吗?」 千岁含糊地说了个「不」字,又喃喃说道: 「你怎么知道?」 「一般人都会怕吧?路过的陌生人居然认识自己。」 如果是艺人,别人认得自己是理所当然;但 声优这个行业的定位却很尴尬,狂热的粉丝或许认得出,但在对动画没兴趣的人眼里,却只是没没无闻的普通人。声优在心态上不像艺人那样放得开,碰上认得自己的人,当然会吓一跳了。 「资讯不对等,的确是种恐怖的状态,等于被人掌握了主导权。我在谈生意时,如果对方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对方,我也会焦急。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识我的,心里难免有疙瘩。」 司突然发现千岁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抱歉,我扯太远了?」 「不是的。」千岁又喃喃说道: 「不过,以我的情况而言,我马上就能联想到是认识我的观众朋友,所以不要紧。」 观众朋友。——如果不是卖人气的行业,是不会用这种字眼的。她显然深谙拉拢观众之道,这正是走红的人才有的言行举止。 这样的人加入了旗子剧团,司至今仍觉得难以置信。 「呃,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请。」 司猜得出她要问什么。果不其然—— 「你为什么要援助旗子剧团?我听说你不太赞成巧继续做舞台剧。」 「岂止不太赞成,是大力反对。我一直希望他快点转行,找份正当工作来做。」 「……说得也是。」 司还以为千岁会反弹,没想到她点头赞同。让他略感错愕。 「如果好友的男朋友是小剧团的演员,我一定会非常替她担心。假如只是当作平时的兴趣,那倒还好……」 「没想到你挺实际的嘛!」 「毕竟能够靠演戏吃饭的只有少部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演员越是投入工作,就越为戏剧而活;连把所爱的人摆在第一位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办不到。」 无法把伴侣摆在第一位的演员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司也知道。岂止伴侣,连自己在人生中都只能排老二。 「我和巧的爸爸就是无名演员。我们是妈妈养大的,我爸虽然穷,却还是紧抓着演员的身份不放。我以前就常想,他八成会落魄而死,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 父亲因为没钱,身体不适也无法就医,导致罹患了重大疾病却未能及时发现,还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这是司还是大学生时候的事了。 他没向母亲求助,大概是因为当时母亲已经和现在的再婚对象交往,男人的自尊心作崇让他开不了口之故吧! 至于母亲,则是等到巧大学毕业之后——换句话说,把前一个男人的孩子都安顿好之后才再婚。她和再婚对象一起搬到乡下去住,母子见面的机会也跟着变少了。总之,是个极有男子气概的女人。 离开东京的时候,她最担心的就是巧。用担心这个字眼,司会觉得浑身不对劲;但说实话,司也一直未巧忧心。 巧的人生宛若一路追随父亲似的,该不会连末路都要重蹈父亲的覆辙吧? 千岁听了司的一番话,头完全垂了下来。 「所以我完全没有援助旗子剧团的打算。我甚至希望剧团趁这个机会解散算了。」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人对一件事彻底死心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吗?」 司对着等待答案揭晓的千岁一笑。他猜自己的表情一定显得非常邪恶。 「就是全力以赴却以失败收场。」 * 巧住的是二十八年的老公寓,没有浴室,但有两个房间和厨房。之所以不讲究设备及屋龄而以房间数目为优先考量,是因为巧的住处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剧团办公室所致。 当司和千岁抵达公寓时,其他团员已经都到齐了。加上巧和千岁,总共有十个人,男的比女的多两个。 「千岁,你和司一起来啊?」 「嗯,我在车站把司错认成巧叫住他,他认得我,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巧怎么可能穿西装啊!」 「我以为巧为了谈借钱的事儿盛装打扮嘛。」 看千岁和先到的团员说话的样子,似乎已经融入剧团了。 出来千岁以外的演员司都认识。他们都是些健谈又豪爽的人,正因为如此,司也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 若是混熟了,免不了又要为他们担心将来。现在光是巧一个人就已经够让司头痛了。 「司,你真的肯借三百万给我们吗?」 开口询问的是黑川胜人。他的人如其名,个性好胜又开朗,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神情显得相当凝重。 基本上,演舞台剧的人大多靠打工或当派遣职员为生;因为一到公演时期,就得连续请假好几天,很难从事固定的工作。对于收入不稳定的人而言,三百万是笔大钱;就算从事固定工作,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反正我们也还不出钱,算了啦!如果在这时候倒了,那也是旗子剧团的命运。」 这自暴自弃的口吻,是出自于伸出狭窄房间之中更显得占空间的秦泉寺太志。他个头虽然大,却很神经质,对事情吹毛求疵。 「不要说那种赌气话,秦!」 黑川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对着秦泉寺怒吼。 其他人则是申请凝重,正襟危坐哥,呃……。 巧战战兢兢地开口发问,司趁这个时机找个空位坐下来,从公事包中拿出了几束钞票。每束一百万,一共三束。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呃……你说的借钱条件是……」 司笔直地凝视开口发问的巧。 「你们先决定要不要借钱,我再说条件。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反悔,好好考虑。当然你们也可以平均分摊债务,每人负担三十万。」 若不先提示些其他方法的话,会显得不公平。 「如果你们需要时间讨论的话,我先到外面去。」 「……不用。」 巧摆出「我说了算」的表情。 「旗子剧团是由我做主。」 「好,你说的喔!」 说着,司将钞票砸向巧的跟前。 「从今天起,我就是债权人,而旗子剧团是债务团体。从现在起算,两年内你们得把钱还清,只准用剧团的收益还钱。——如果还不出来,就把旗子剧团收了。」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司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不是说要让旗子剧团变成一个赚钱的剧团吗?两年之内还不出区区三百万,是不可能变成职业剧团的。」 司知道千岁正睁着一双大眼凝视着他。——看吧! 我不是来帮你们的。 人只有在全力以赴却以失败收场的时候,才会彻底死心,也才会认清那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债务期间内,资金由我管理,所有预算也都由我来审核。你们别意外可以像以前那样随领随花。」 「——司,你从一开始就想弄垮旗子剧团吧!」 黑川责难,司则反口驳斥。 「借钱当然得承担风险!」 黑川一时语塞,司又乘胜追击: 「这笔从天而降的债务是三百万,你们平均分摊也不过才一人三十万!一群人长这么大了,却连这点小钱也凑不出来,该引以为耻才对!没有利息却在两年内还无法还清,就代表你们没有才能!这两年给我拼命地去做!认清自己有多无力!最好为了借款忙得昏头转向,把梦想和希望都耗光!」 「混账,你这个守财奴!」 黑川说来也厉害,居然能坐着跺脚。司嗤之以鼻: 「守财奴有什么不好!钱才是正义!」 ——之后被称为「旗子剧 团铁血宰相」的春川司制作人,就在这一瞬间诞生了。 act.2 「再见,接下来请各位尽情抱怨吧!」 春川司留下神清气爽的笑容,走出房间。 众人听着司走下廉价钢筋楼梯的脚步声,默默无语地望着他留下的钞票。 「——妈的!」 黑川突然起身,粗鲁地抓起钞票。 「喂,黑川!」 「你要干嘛?」 黑川并未回答,冲出房间。毛毛细雨中,司没撑伞的背影仍在可见范围之内。 黑川冲下楼梯,追了上去。 「司!」 他朝着回过头来的司递出钞票。 「还你!」 司并未接过,而是直视着黑川。 「我们是因为喜欢巧的剧本,所以才会一起搞剧团!才不要被你用这种拿钞票打脸似的方式硬逼着解散!」 「那就别来求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啊!」 司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冰冷。 「你们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哭着求我就能解决,对吧?以为我会像过去一样,虽然嘴上嘀咕,还是在你们有困难的时候借钱给你们?老是要别人替你们擦屁股,还敢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拜托你们别再说这种天真的话了。只有自己能替自己擦屁股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一阵踩着积木的啪沙声传来: 「黑川!哥!」 巧一追上来,劈头就对司说道: 「我没有要还!我要借!」 接着他从黑川手上抢过钞票。 「不要大刺刺地抓着这种东西跑出来,很危险耶!」 巧一面埋怨,一面将钞票塞进衬衫,抱在怀里。 「哥,这个给你。」 巧递出自己的伞。 「千岁说你没带伞。」 司默默地接过伞。黑川一直看着地面,直到司离去。 「好了,黑川,回去吧!」 「……你无所谓吗?」 黑川责难似地喃喃说道: 「收下这笔钱,要是两年内还不出来,旗子剧团就完了耶!」 他用下巴指了指巧的怀中,而巧则泰然自若地说道: 「没问题啦!只要成功还钱就没事啦!再说……」 巧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要是连这点钱都还不出来,再继续下去也没用。」 啊,巧已经走上另一条路了——黑川如此想道。 黑川、秦泉寺和巧读的是同一所大学,也是旗子剧团成立时的元老。 因为热爱戏剧才搞社团,只要开心就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眼光。黑川一直抱着这种心态随心所欲地演习,以为以后也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演下去。 「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二十几岁。像这样漫无目标地继续下去,要是十年后什么都不剩,该怎么办?」 十年后、二十年后,等到年纪大了以后。——这个念头时常闪过脑海,但巧总是想:「那么久以后的事,现在想有什么用?」然后不断逃避问题。 「如果旗子剧团能做出一些成绩,纵使有一天做不下去解散,我们还可以引以为傲地说:『这就是我们当年的心血』。可是现在的旗子剧团,只能说是『漫无目标地在做,最后撑不下去只好收掉』。」 「……既然你有这种想法,干嘛不说出来?」 黑川这句话颇有怨怼之意。巧听了,腼腆地抓了抓头。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开始这么想的。」 「因为得到了千岁的认可。」他小声说道。 「连她这个行家都认同我们的戏,或许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啊!」 从那腼腆的声音,可以知道千岁带给巧多大的震撼。 撼动他的不是同在旗子剧团一起演了十年戏的战机,而是刚加入的千岁。 就因为千岁的一句话,巧决心赌上旗子剧团过去的这十年。 那你和千岁两个人去奋斗不就得了?正当黑川心中忿忿不平之际,巧说: 「一起奋斗嘛!黑川。虽然成败还是未知数,但既然要全力以赴,少了你怎么行呢?」 巧是彻头彻尾的老么性格,一碰到问题,就会拿出最高明的撒娇手段。 司大概也是败在巧这一点上,黑川不由得稍微同情起司来了。 回到房里,团员们正在传阅一份文件。 「你们在看什么啊?」 巧一面将怀中的钞票收进书桌,一面问道。早濑牧子回答:「你的宝物。」她是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 「宝物……啊!你们不要随便拿出来啦!」 巧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抢,却被牧子躲开了。 写满了铅笔字的文件,是公演时发的问卷。这些全都是司填写的问卷。 司在公演时填写的问卷,巧总是特别挑出来慎重地收藏着——这件事巧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其实除了入团时日尚浅的千岁以外,所有团员都知道。文件就藏在摆放笔电的书桌最下面那排的抽屉里。 「司的问卷每次都写得满满的。」 牧子喃喃说道。嘴角带着笑意。 「他每次都弓着背,盯着一张臭脸写;但他一定会提及所有人的表现,比如某局台词很好,某一幕的某个动作很棒。」 「挑起毛病来也最狠。」 常演帅哥角色的小宫山了太露出苦笑。 「那个,同一次公演的问卷有两张耶……」 千岁开口询问,同龄的清水铃替她解答。 「就算是同一次公演,司每看一场就会写一次问卷。」 「卖不出去的票也是,他嘴上虽然埋怨,还是会买下来。」 「哦……」 千岁对巧微微一笑。 「好棒的宝物。」 「那不是宝物啦!」 巧嘟起嘴来,黑川戳了戳他的后脑勺。 「现在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啦!恋兄癖。」 「不过,我觉得司的恋弟情结也很严重。」 小宫山一面念问卷,一面吃吃笑。 「故事写得很差,编剧根本没拿出全力来。……这个人到底有多喜欢巧啊!」 「别看了啦!真是的!」 巧从团员手中逐一抢过问卷。虽然动作很粗鲁,但一看就知道是可以装出来的。 「结果,其实司才是咱们的头号戏迷。虽然嘴上嫌东嫌西,但咱们有困难的时候,他一定会帮忙……」 大野由香里用关西腔喃喃说道。她来东京已经十年了,说话却还是保有口音,说关西腔的登场人物通常由她来演。 「就是因为他老是帮我们,我们太过依赖他了。」 说着,牧子环顾所有团员。 「我的感觉是:这回终于被打屁股了。你们觉得呢?」 「牧子都这么说了,绝对错不了!」 举手的是因为疯狂迷恋牧子而在三年前入团的石丸翼。旗子剧团分裂时,他也说:「我要和牧子同进退!」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坚定不移。 和他一样坚定不移的是入团五年的茅原尚比古。 「我的看法和一开始说过的一样。」 如果旗子剧团倒了,我就去其他剧团,无所谓。他打一开始就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 「两年三百万,正好用来测试我们的实力啊!」 「……那两年后的今天,就是旗子剧团消灭的日子了。」 秦泉寺用消极的口吻泼冷水。 「你干嘛说丧气话啊,秦!」 黑川责难道,秦泉寺则反驳:「我有说错吗?」 「司 不准我们用剧团收益以外的钱还债耶!但我们的公演根本没盈余啊!每次都是勉强收支打平。」 但那是前制作人垫钱填补亏损,制造收支打平的假象,所以旗子剧团这几年来完全没靠公演赚过钱。认清了这个事实,众人不禁倍感挫折。 「说什么司是来打屁股的,想得未免太美了。站在司的立场,他当然希望巧别再搞剧团啊!对他而言,我们只是带坏弟弟的猪朋狗友。这次他借钱给我们,说穿了就是『这次我替你们擦屁股,以后你们别再和我弟弟来往了』吧?」 黑川对着嘀嘀咕咕的秦泉寺怒吼: 「两年以后的事,不做怎么知道结果如何?不要龟龟缩缩地说那些烦死人的话!」 「要是做了却失败,不是很悲哀吗?」 秦泉寺突然激动起来,黑川以及周围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气。秦泉寺因为性格的缘故,平时就常说些悲观的话语,一天到晚都被黑川骂,但他是头一次这样厉声反击。 「要是认真做了还是失败,梦想不久破灭了吗?司提出的目标那么严苛,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得承认自己没有才能!」 追根究底——秦泉寺对千岁怒目相视。 「本来大家都已经有共识了!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 ,穷也没办法!我一直认为,就算以后不能靠舞台剧生活,只要能定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公演就好;都是因为你来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千岁一震,缩起了身子。「秦!」巧高声制止,但秦泉寺只是把矛头转向巧,并未停止。 「如果千岁没来,你也不会做这种春秋大梦!旗子剧团分裂,我们为了借款搞得焦头烂额,全都是因为……」 「秦!」 巧怒吼,秦像是吓到似地倒抽了一口气,巧见状后声音也放软了,活像是哀求一般地说道: 「……感觉很不好,别再说了啦!」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牧子开口了。 「亏损的问题迟早会发现的。现在发现,伤口还不深,反而比较好,不是吗?压实等到积欠更多的时候才发现,就真的没救了。」 秦泉寺露出小孩赌气的表情,沉默片刻之后,说了声:「我要回去了。」便起身离去。 没有人开口挽留,而当时的气氛看来也无法留住他。 秦泉寺回去之后,其他人也先后告辞离去。 千岁和牧子路线一样,所以一起回家。 雨已经停了。 「我还以为秦会哭出来呢!」 牧子一面苦笑,一面喃喃说道。千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呃,牧子……」 「羽田千岁来了以后,旗子剧团整个变了。」 牧子一派轻松地说道,千岁不知如何回答。——刚才自己想问什么? 又希望牧子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自己? 旗子剧团变成这样,是我害的吗? 秦讨厌我吗? 旗子剧团的团员都觉得我入团是种麻烦吗? 这些可能冲口而出的问题每个都很窝囊,如果牧子好言安慰「没这回事」,就显得自己更加可悲了。 旗子剧团因为我来而改变了? 牧子先发制人,使得没问成的问题变成了这种内容。牧子向来善解人意,旗子剧团资历最长的是黑川和秦泉寺,但剧团的中心却是牧子;如果牧子选择离开旗子剧团,旗子剧团应该就分崩离析了。 千岁不禁暗自感谢她留下来。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牧子在旗子剧团瓦解前一刻力挽狂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千岁刚入团,还没机会和牧子同台。 「我想秦大概也受伤了。」 也。——这么说来,牧子和其他人也受伤了? 「黑川和秦入团十年,我入团八年。我们和巧在一起的时间这么长,但巧从来不曾为了我们拿出全力。」 「——我并不是被随随便便的戏吸引而入团的。」 千岁含蓄睇反驳,牧子则露出困扰的笑容。 「我们当然不是随便做做,但我们从没想过要靠公演赚钱。大家都觉得开心就好,一直原地踏步。如果能赚钱才配成为职业剧团,那我们打一开始就放弃成为职业剧团了。观众和同行们一直以来所指摘的缺点,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改。」登场人物过多,剧情松散。这确实是千岁当观众时也无法忽视的缺点。 「要提升质感,这是头一个该改善的部分。以巧的本事,随时都可以改善;但他没这么做。当然,他是在包含这个缺点的前提之下努力做出最好的戏,但从来没试过克服这个缺点。」 关凭这一点,牧子说巧从未拿出全力,可说是形容得十分贴切。换句话说,春川巧从来没对观众展现过真本领。 「我们无法让巧拿出真本事,无法让巧下决心割舍那些一旦分配不到角色就逃走的演员,提升质感。」 曾有演员为此和巧谈判,但巧一直以剧团的和谐为优先考量,有些人受不了他这种作风,便选择离开。 「羽田千岁出现,让春川巧认真起来了。」 千岁没必要道歉。但如果立场相反,她不知道会多么不甘心,以及多么受伤? 牧子自嘲的笑容闪过嘴角。 「认真起来的春川巧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颗酸葡萄。」 本来大家都已经有共识了!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在哪嘶吼的声音和愤懑心态背后的想法。 反正葡萄一定是算的,我才不要咧——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但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把葡萄摘下来? 「你别跟秦计较。——其实我也希望巧能为我拿出真本事来。」 无法像秦一样找人出气的牧子只能默默地伤心,而她想必比秦伤得更深。千岁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她觉得想从牧子身上寻求安慰的自己窝囊极了。 * 司的三百万解决了旗子剧团的借款问题,不久后巧搬离独居的公寓,回到了老家。 「回家住就不用付房租了,还可以把押金拿回来。虽然借款在我哥的资助之下还清了,但公演还是要花钱啊!」 剧团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公演的门票钱,但要拿到钱,得等到公演结束之后。 然而公演经费原则上都是事先付清或当场付款。莫说剧场费和排练场地费,就连舞台美术、小道具、服装等材料费及传单印刷费、公演中的外送伙食都不能赊欠。 为了公演,必须多留一点资金备用,直到收入实际进账为止。 「公演的费用一向都是大家平均分摊,又没人要你一个人出。」 黑川一面说话,一面将行李塞进从超市搜刮来的纸箱中。巧没钱雇用搬家公司,只好找有空的团员帮忙搬家。 「当然也得靠你们,但团长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嘛!」 巧在黑川的指示之下乖乖地折衣服。他一开始打包便摸东摸西,完全没进展。由于效率太差,黑川看不下去,便说:「除了我指示的工作以外,你什么都别做。」然后只分配单纯的工作给他做。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找不到人手啊!和巧两个人打包行李,就像要一面照顾小孩一面工作一样。」 「辛苦你啦,黑川。」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巧无视于他,看了看手表,离中午只剩一个小时左右。 「秦差不多该来了吧?」 秦泉寺和他们约好中午过后要开着家里的小货车来会合。 「他也一样,嘴上嫌东嫌西,但最后还是会帮忙。」 「秦太爱操心了。 ……啊,电话。」 是秦吗?巧从牛仔裤袋中拉出手机,但手机上显示的却不是秦泉寺太志。 见了这个意外的名字,巧歪了歪头,接起电话来。 「千岁?有事吗?」 「你是今天搬家吧?我在傍晚之前都有空,想去帮你的忙。」 「咦……可是……」 巧忍不住结巴,但他又想不到适当的说词,只好照实说了。 「秦也会来耶!」 前几天,秦才在这个房间里头指责千岁;要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时间似乎还不够长。 但千岁的声音之中并无胆怯之色。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带着决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看来千岁也不是完全不觉得尴尬。 我在傍晚之前都有空。——正确说来,应该是她特地挪出空档来的吧! 「我知道了,谢谢。」 千岁说她已经到了车站前。一挂断电话,在一旁看着的黑川便轻轻敲了巧的头一下。 「你这个天生的老么总是全方位滴水不漏地撒娇,竟然要千岁多费这些心思。」 至少该帮忙打打圆场,消除他们之间的尴尬啊!黑川说完,再度开始打包。 秦泉寺似乎也为指责千岁之事感到愧疚,和千岁碰面时,显得颇为尴尬;但多亏千岁积极地和他交谈,和解顺水推舟地成立了。 只不过他吹毛求疵又悲观的老毛病依然没变。 「节省房租根本是杯水车薪,自我满足而已。不过既然巧爱搞这一套,就尽量搞吧!」 「你真的很让人火大耶!把车留下,滚回去!」 「货车是我家的,你凭什么指挥我啊?」 他大致上已经恢复常态了。 过了没多久,行李全搬上小货车了。他们分成小货车组及电车组,分别朝位于府中市的春川家出发。 「我可以搭小货车吗?」 千岁主动提议,而当司机的秦泉寺露出疲倦的表情。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拜托你饶了我吧!」 千岁的和好攻势似乎让他相当疲累。黑川坐到举手投降的秦泉寺身旁。 「千岁,你还是搭电车,顺便记路吧!以后的聚会地点就变成司他家了。」 「什么叫司他家啊!」巧对着黑川嘟起嘴巴: 「那也是我家耶!」 「再怎么想,户长都是司吧!」 黑川一点也没理会巧,说了声:「我们先走啦!」便搭着小货车出发了。巧和千岁自动纳入电车组。 「抱歉,千岁。」 「为什么要道歉?」 「黑川训了我一顿,说我居然让你多费心思。本来遇上这种情况,应该由我出面调停的。」 「我真没用啊。」巧喃喃说着这些话,千岁听了,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大家喜欢的应该就是没用的巧吧!」 「啊,好过分!这是应该要说『不会啦』才对吧?」 「能够引发别人的保护欲,也是一种才能啊。」 「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如果大家都觉得你没问题,有时候反而很寂寞。」 平淡的语气激发了巧的想象力。——千岁有时候会感到很寂寞吗? 在旗子剧团里,石丸翼及清水铃和千岁同龄,但千岁感觉上比他们成熟多了,尤其是在与地位辈分高于自己的人之间的距离感上,更是掌握得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她平时虽然平易近人,但该守的分际绝不马虎。说来可怜,相较之下,翼与铃显得极不牢靠。 巧的身边也有这种人。他一想到,便脱口而出: 「——你或许和我哥挺像的。」 千岁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举动引得巧继续说下去。 「我哥也一样,从小就很懂事,所以常被放牛吃草。尤其我又是那种让人操心的小孩。我以前常被欺负。」 那个仿佛全被涂抹成黑色般的孩提时代。当时的巧只有在家里才能喘口气。一到外面,光是看到同龄小孩的影子就会感到害怕。他的朋友只有软胶制成的英雄玩偶,能够正常交谈的小孩除了哥哥以外一个也没有。 光是要逃离霸凌,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受家人保护,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正确说来,他连察觉自己受到保护的余力都没有。 在父亲的穿针引线之下开始学习戏剧以后,他才开始觉得世上或许还有些许乐趣,或许还有被霸凌以外的命运。 当他和其他小孩一起玩平时用软胶玩偶玩的游戏以后,才知道玩偶只是替代品。其实他一直想和真人玩。 他的世界重新涂上了鲜艳的色彩。起先他只觉得眩目。渐渐地,眼睛习惯了,他才终于看见身处黑暗当中时看不见的事物。 巧好厉害,真是天才!——得意洋洋地称赞自己的爸爸,被称赞的自己。 还有望着父亲和自己,总是带着心死般表情的哥哥。 他一直以为哥哥司什么都有。不被霸凌的命运,走在外头时不用屏住呼吸的坚强,母亲及周遭大人的信赖。大人总是夸赞司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但正因为司懂事——因为有巧这样一个弟弟,有些事情是司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的。 让人操心的孩子和不用操心的孩子,让人操心的孩子脆弱得快被世界压垮,身旁的大人自然时时以脆弱的孩子为优先。无条件得到庇护与关心的永远是巧,司只能当老二。 到工作坊学演戏时 ,父亲也只顾着巧,不关心「不用操心」的司。而其他的孩子是客人,多少得照顾一下;相较之下,司得到的关心搞不好比其他小孩还少。 司并不会因此闹脾气。岂止如此,他连落寞的神情都没展现过,只是带着心死的表情退到一旁。他早已习惯当老二了。 「当时我哥去工作坊,也是为了陪我,我有哥一起陪我,很安心,也很开心……但我哥受我妈之托来作陪,已经当了一次老二;来到教室,又被老爸露骨地晾在一旁,或许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巧笑了一笑,但鼻腔却发酸,心里不由得慌了一下。搭电车时,千岁问他:「怎么了?」看来是流露到表情上了。 「或许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这句话是无心之言,但当自己的声音传进耳里,却令巧十分痛心。 「……不知道我哥当时开不开心?如果他觉得无聊,我会很难过。」 巧不喜欢司叨念他:「又不能当饭吃,别再搞舞台剧了!」所以鲜少回家;但每到公演,还是会上门推销门票。这不是因为他希望司掏钱买票。 而是因为他希望司来看戏。 巧还在玩战队玩偶的时候,司是唯一的共演者,也是唯一的观众。对巧而言,司是第一个伙伴,也是无可取代的人。 千岁困扰地仰望着巧。 「……他的问卷总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呢。」 说太多显得空泛,所以千岁只说了这一句话。这正是「懂事」的千岁的作风——谨守分际的的安慰法。 不说好听话惯坏对方,这种严格的作风也和司很像。 小货车经已先到了。 待巧合千岁一到,众人便使用人还战术搬卸行李。男团员在公演时帮忙布置及拆卸舞台,早做惯了粗活,所以动作很快。 「巧,全都放到你二楼的房间就行了吗?」 「行李我自己拆,你们放着就好!」 「废话!自己的窝自己筑!」 众人一面喧闹一面工作,花了半小时就把行李全部安置好了。 「巧,赏点饮料吧! 」 黑川和秦泉寺在学生时代就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自行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和因为过于客气,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的千岁截然不同。 「瓶装饮料有开的只有矿泉水,可以开茶来喝吗?」 「你们去客厅等,我拿杯子。」 「……怎么这里好像变成你们家?」 巧歪了歪头,却还是把饮料交给两人准备,带着千岁到客厅去了。 「哇!」 「你白痴喔,黑川!」 背后一阵巨响,巧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茶洒到桌子上了。他奔向大呼小叫的两人。 「哇,惨了,有些文件泡水了。」 「都是黑川啦!偷懒用单手倒茶。」 「别说了,快擦干净啦!到时候挨我哥骂的是我耶!」 巧连忙拿起抹布,丢给他们。秦泉寺接下抹布,擦拭桌面;黑川则拿起湿透的纸叠,不知如何是好。 「惨了,要是重要文件该怎么办啊?巧,你来看看。」 「我哪看得懂我哥的文件啊!」 说归说,巧还是接过来检查。「不要紧吧?」千岁从一旁窥视,巧一时答不上话。 「这个是……」 他翻阅了几张湿透的文件,黑川和秦泉寺也跟着探头。 那是用电脑打成的收支表,但费用项目却和一般收支表不太一样。入场费收入、会场费、舞台费、礼金、宣传费——这些都是巧再熟悉不过的费用项目,表格的格式也很眼熟。 「这不是我们公演的收支表吗?申请补助金用的。」 黑川喃喃说道,秦泉寺从巧手中抢了几张过来。 「嗯,没错。你看,这是去年在荻漥综合文化中心上演的,这是新宿音乐厅的。」 申请舞台剧补助金时必须附上收支预算表,这些收支表使用的便是规定格式,上头的数字则是旗子剧团过去公演的数据。 「咦?司怎么又这个……巧,你给他的?」 「等等,连很久以前的都有耶!这不可能是我们做的。」 他们是从前几次公演才开始申请补助金,应该不会有之前的收支表。 巧总算回答了。 「我想应该是哥做的。前一阵子他要我把旗子剧团的所有票据都给他,我就给了。」 前制作人记的账簿和备忘录差不多,并不详实;或许是因此觉得不安,各种票据她都留着。她辞职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起塞还给巧,分量有一个纸箱之多。 从司做好的收支表来看,那些账簿和票据大约有五、六年左右。 「你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千岁询问,巧回溯自己最近的记忆。 「五、六天前……」 「短短五、六天就做了这么多?光是把票据分类就不知道要花上几天耶!」 依司的个性,想必连那些繁杂的票据都整理好了。 「一般人哪会这么卖力?如果不是……」 千岁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下去了,但巧知道下文是什么。——如果不是很重视对方。 哼!秦泉寺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想得太美了,千岁。司打算全力弄垮旗子剧团,所以才要先把账目摸清楚,好把我们逼上绝路。」 「——嗯。」 巧一面笑,一面点头。 「我这个独立自主又优秀至极的哥哥是不会留情的。我想他是真的想把我们逼上绝路,让我们连藉口都找不到。——不过……」 秦泉寺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应该也明白。 「不过,哥一旦插手,绝对不会搞小动作。」 司会好好管账,光明正大地将旗子剧团逼上绝路。然后说出「我帮你们管账还这样,你们不过如此而已嘛!」之类的话。 有司来管理资金,却还连区区三百万都还不起的话,就代表旗子剧团只有这点斤两,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黑川晃了晃湿透的纸张。 「连账目都做了,已经等于是制作人了嘛!」 「制作人?说他是铁血宰相比较贴切吧!」 秦泉寺讽刺道,黑川拍了拍膝盖。 「很合适啊!铁血宰相·春川司。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守财奴。」 巧合千岁四目相交,耸了耸肩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刚才在路上不该说丧气话的。 可是唯一的共演者既唯一的观众,是第一个伙伴,也是无可取代的人。 或许现在又能和他一起制作戏剧了。 * 午休时间,司正在看旗子剧团的收支表时,经理从背后探头窥视。 「你工作认真啊,春川。」 「不,这是私事。」 司回答,经理看了收支表的标题,说道: 「旗子剧团……舞台剧啊?」 「我有个朋友在小剧团,托我替他看看财务状态。」 收支表上满江红,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家人开的剧团。此时,经理突然高声说道:「挺厉害的嘛!」 「……哪里厉害?」 这种让他制表制到头疼的财务状态,究竟是有哪一点可以用厉害来形容?司诧异地歪了歪头。 然而上司看的似乎并不是整体数字。 「观众有一千五百人,规模挺大的嘛!」 表格左列最先映入眼帘的位置上,是入场费收入的栏位,分为预售票及现场票等种类,并统计了入场观众人次。这张表上的是一四五六人,公演场数是五天七场。 「这个数字很厉害吗?」 「很厉害,很厉害。别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舞台剧青年呢。」 经理开心地谈起往事。爱提当年勇,是中年人的通病。 「我以前公演,入场人数没有一次达到一千人的。」 「……这不是因为经理的剧团不红吗?」 「你怎么踩我的痛脚?没错,的确不红。不过在小剧团的世界,能够吸引到一千个观众,就算得上是小众中的主流啦!我已经很久没搞剧团了,不清楚最近的情况是怎么样,但我想这个剧团应该小有名气才对。」 「哦?是吗?」 虽然过世的父亲是无名演员,弟弟又是赤字剧团的团长,但司对舞台剧了解并不多。有父亲这个前车之鉴,无名演员的生态他很清楚;但他碍于不赞成巧搞剧团的表面立场,总是刻意避免接触相关资讯。 「听我朋友说,每回公演人数都有这么多;这样规模大概有说大?」 经理略微思考过后,说道: 「如果年轻时的我是在街上自弹自唱的等级,那这个剧团大概就是独立制作发片的等级吧!能卖多少另当别论。」 这个比喻相当切实,司可以意会。 「原来舞台剧的市场这么小啊!」 「我还在搞剧团的时代,入场观众三千人是小众和主流的界线。」 「……好迷你的世界。」 「哈,外人看了就是这种感觉吧!但其实挺好玩的。」 司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乐趣。落魄而死的父亲,以及步上父亲后尘的弟弟。对家属而言,舞台剧只是种麻烦的嗜好。不过—— 弟弟却因此脱离淘汰的命运,重新找回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就这一点之上,他不得不认同舞台剧的价值。 「这个剧团的戏好看吗?」 「嗯,还不错。」 「我可以买票捧场,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经理留下这句话后,便开开心心地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司犹豫着该不 该替旗子剧团拉客。他并没有帮助旗子剧团营运的意思。但他既然防滑要团员全力以赴,彻底死心,自己当然也该在两年期限之内全力支援他们——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妈的!」 司发现自己活像在向谁辩解一样,觉得浑身不自在,粗鲁地抓了抓脑袋。 话说回来—— 「没想到旗子剧团的规模还算大的。」 倘若观众三千人是主流的界线,能够固定招徕一千五百个观众的旗子剧团的确是小众中的主流,大约是中坚等级的规模。 他知道旗子剧团的作陪品种虽然不甚稳定,但向来维持轻松逗趣的风格;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观众支持。 「这样还赚不了钱……」 他无法理解中坚等级的团体为何无法获利。是舞台剧业界的结构缺陷?再不然就是—— 「……乱花钱造成的。」 司将收支表收好,结束了午休。 回家时,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这么一提,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这么一提,巧说过他今天要搬回来。司打开玄关大门,发现厨房里似乎有人。 「回来啦!」 巧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我用现成的东西随便煮了些吃的,马上就好了。哥,你要一起吃吗?」 司和巧生长在单亲家庭,基本的家事都会做。 「用我买的材料煮成的东西,我岂有不吃的道理?」 「煮好了叫我一声。」司留下这句话,回到他位于二楼的房间。他看了看巧的房间,行李似乎才整理到一半。 巧离家应该有五、六年之久了吧?巧在大学毕业之前就搬出去住了,母亲也在同一个时期再婚,搬到夫家去住。从那时候起,司边一个人住在这栋屋子里。 纵使没听见声响,也能感觉到家里有人。这是种睽违已久的感觉。 不知道巧什么时候又会搬出去住?司换上家居服,打开电脑。 他用惯用的搜寻引擎输入关键字「旗子剧团」。过去他一直刻意不去搜寻相关资讯。 在小剧团的世界,能够吸引到一千个观众,就算得上是小众中的主流了。如果白天经理所言属实,那么搜寻结果笔数应该不少。 他将滑鼠游标移到搜寻键上,略微迟疑,不知该不该点下去。——一旦点下去,就会接触到旗子剧团的现实;一直以来,他不去看、不去解除的事实。 舞台剧只是种消遣,不能做一辈子,现在正是转换跑道的时候——他打一开始就如此认定。 我到底期望哪种结果?看吧!你们果然只有这点斤两,乖乖死心收掉吧!照理说,能够这么说的结果才是司所期望的。 那么手指又为何犹豫?混账! 司对于自己迟疑的手感到相当气愤。他用力按下滑鼠。不过一瞬间,结果就显示出来了。 呼!他将屏住的气吐了出来。——六位数。如果四舍五入,还可以再增加一位数。这真是让人没想到—— 他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期待落空而感到失望之故,还是因为放下心来之故。事实上,和这两种感觉都很类似。 头一笔搜寻结果是旗子剧团的官方网站。令司意外的事,官网做得还挺精美的,尤其是页面设计上保有主流感这点最好。内容有剧团公演经历,下回公演介绍及演员介绍等,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下回公演的剧名还没定,但日期和会场已经决定好了。日期是四个月后的十月,还有一季的时间;会场则是旗子剧团过去也曾使用的荻漥综合文化中心。这是区公所经营的多功能表演厅。里头除了大小两厅堂以外,还有各种教室,举办着各式各样的活动。 网站是谁架的?司的脑中浮现了旗子剧团的团员。可以确定不是巧,依他的个性,根本无法好好管理网站。 司又点选官网以外的搜寻结果,发现个人感想占压倒性多数。他看了几个感想,大多给予极高的评价。这时候司才知道旗子剧团小有名气。 「这是什么?模特儿……?」 司对演艺界不熟,完全不认得;如果个人档案的内容属实,就连平面模特儿及年轻艺人也在部落格上提及旗子剧团。 「表现方式不搞怪,很直接,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剧团。最近我很支持这个剧团。」 「我去看了许多网友推荐的『旗子剧团』舞台剧,是部有笑有泪、让人安心的温馨好戏☆」 这些评语全都充满了某种即将爆发开来般的期待感。旗子剧团在相关论坛上屡屡登上推荐榜前几名,可见这些评语并非偶然。 没想到他们挺厉害的嘛!该承认的事实还是得承认。不过这么一来,司就更不明白旗子剧团的财务为何如此糟糕,平均每次公演都会亏损几十万。 「舞台剧是一个支出必然会大于收入的世界吗?」 依常理判断,绝不可能。所有企划案都是以获利为目标编列预算;不是从预估收入来倒推预算,就是以回收预算以上金额为方针推动企划。无论用哪一种方法,绝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编列有赔无赚的预算。 舞台剧的公演场数和表演厅的座位数都是固定的,预估收入的上限自然也跟着固定。更何况旗子剧团的观众人数向来维持在一千几百人水准,预算应该很好编才对啊!以一千个观众为基准来编列预算的话,就会有几百人份的盈余。 舞台剧的作为数目有限,不能和一般商品一样,卖得好就增产,卖越多赚越多;但即使范围有限,还是可以设定利润。 至少打平收支不难吧?正当司百思不解之时,巧在楼下通知他晚饭做好了。 「……你干嘛煮红豆饭啊?」 碗里的米饭是红色的。会煮红豆饭的二十八岁男性相当少见,这也是拜单亲家庭所赐。 「因为我很开心啊!」 「开心什么?」 「这个!」 巧扭扭捏捏地递出了几张纸。那些纸张上似乎沾到茶水,染成了淡褐色,上头的印刷字体也变得模模糊糊。仔细一看,原来是旗子剧团的收支表。司做完表格列印出来看过以后,就搁到一旁去了。 「哥在短短几天内就替我们做好这些表格,可见是真心在替旗子剧团着想……」 「收起来。」 「不用害羞嘛!哥果然是个大好人。」 「我教你别把那种倒人胃口的烂财务表拿到餐桌上来!你是存心要我吃不下饭吗?」 「咦?有那么烂吗?」 「如果你要问烂还是不烂,那就是烂;要问烂还是烂透了,那就是烂透了!」 司不耐烦地指着巧的鼻尖。 「你要是再继续拿着那个东西乱晃,接下来就直接进入说教时间,知道饭菜冷掉为止。你没异议吧?」 还悠哉傻笑着的巧连忙收起收支表。 「因为大家都很高兴嘛!」 「……大家是谁?」 「黑川、秦和千岁。他们今天来帮我搬家。」 司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如果众人都做了和巧一样幸福美满的解读回家,他可就尴尬了。 「羽田千岁很闲啊?」 司对着餐桌合掌一拜,转移话题。巧也对着餐桌合掌一拜,开始动筷。 「不,我猜她是勉强挪出空当来帮忙的。她说过晚上还有工作。」 「你搬家也不是什么需要人家面前抽空帮忙的事吧?」 「她的主要目的不是帮我搬家。她之前和秦起了争执,应该是为了和好才来的。」 司歪了歪头。前几天见面时,千岁和其他演员明明 处得不错,似乎已经确保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司还以为是因为她自小就在大人的社会里工作,善于交际—— 「上次你回去以后,秦变得有点竭斯底里,拿千岁出气。」 都是因为千岁,巧才会作春秋大梦。如果千岁没来,旗子剧团就不会分裂,也不用向司借钱应急——秦泉寺有着和高达身材格格不入的神经质性格,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虽然这番话分明是迁怒,但听在入团不久的千岁耳里,想必很难受。 司逼迫他们收掉剧团是这件事的导火线,他难免有点罪恶感。 「……她和秦和好了吗?」 「千岁棋高一着,一直秦啊秦地跟前跟后地叫,硬是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哦!」 司故作平静地附和,内心却是松了口气。 晚餐的菜色是红豆饭加韭菜炒猪肝,实在是种令人难以高兴的组合;司饭吃到一半决定把韭菜炒猪肝拿来当下酒菜,便起身去拿发泡酒。 「啊,好耶!我也可以喝吗?」 懂得征求赞助商同意,还算识相。看在这个份上,司递了一罐发泡酒给巧。 「你干嘛煮韭菜炒猪肝来配红豆饭啊?一般应该是炖鱼之类的吧!」 「冰箱里没有于啊!买了红豆和糯米以后就没钱了。」 两人份的鱼也不过几百元而已,连这点钱都没有?司瞪着巧。 「我话说在前头,伙食费你也得出。」 「别担心,周末就能收到稿费了。」 不是打工钱也不是薪水,而是稿费?听了这个一般人不常用的名词,司露出讶异之色。 「什么稿费?」 「我接了电台和电视台的节目文案工作……有时候也有剧本工作上门喔!」 司一直以为巧全靠打工为生,大感意外。 「稿源稳定吗?」 「最近还不错。」 「所以能像羽田千岁那样,当成职业咯?」 巧一面苦笑,一面摆手。 「还不到千岁那种等级啦!能够挂我名字的工作近乎于零,工作少的时候,还是得靠打工。像我这样的人,业界到处都是。」 千岁的等级真的不一样!巧的眼神之中带有崇拜之色。 「用自己的名字赚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像我,做的都是些别人也能做的工作;只要一次没做好,就会被人取代。但是千岁做的却是非她不可的工作,真厉害。平时说话的时候,明明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啊!」 这司也知道。他还清楚记得千岁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时的惊慌模样。 「在我们面前就和普通女孩没两样。」 「——用自己的名字赚钱应该是件很恐怖的事吧!」 听了司脱口而出的话语,巧歪了歪头。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成为成为招牌公开晾在社会大众面前,感觉应该很恐怖。」 「怎么说?」 司这才想起这小子也不是一般的社会人士。 「以上班族为例,就算捅娄子,受到舆论非议的也是公司的招牌。」 见巧依旧一头雾水,司又进一步举例。 「比方家电大厂的产品有瑕疵,必须全面回收,这时候舆论批判的是公司,并不会把每个员工都点名骂过一遍。被丢石头的是公司的招牌,不是员工。但是羽田千岁如果工作出了错,石头却是直接朝她飞过去,对吧?」 巧终于露出了理解之色。 「她待的是个可怕的世界。要是我,一定怕得待不下去。」 「——所以我得变得更坚强,石头砸也杂不倒,对吧?」 没想到你挺有野心的嘛!司虽然没说出口,心里却对巧另眼相看。 吃完饭后,他们谈起至今调度问题。 「有哪些预算是无法删减的?」 「首先是剧场费。」 那倒是。 「再来是工作人员的酬劳。」 「工作人员是指谁?不是剧团团员吗?」 「不是不是,是外包的人。舞台总监、美术、照明、音响之类的。」 「你们明明是赤字团体,居然还雇外包人员?」 司瞪大了眼,重新审视收支表上的费用项目。 「而且还很贵!舞台总监一个人就三十万!」 若是连机器、材料的费用一起计算,光是外包费用就近百万。 「不,可是外包不雇不行啊!再说他们已经用很低的价码在接案了!」 「只要教团员轮流做外包的工作就行了吧!」 「不行啦!那是专业工作耶!」 「别的不说,舞台总监是干嘛的啊?既然叫总监,就是负责人吧?你自己当就好啦!」 「哥,你好歹也是演员的儿子,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老爸除了播种以外,从来没照顾到我!这种对我的人生没半点助益的东西,我连一位元的脑容量都不想花在上头!」 两人在舞台剧价值观上的鸿沟倏然显现出来了。同样有个演员老爸,却成长为完全相反的;两个人,说起来也挺稀奇的。 继续争吵也不是办法。因此他们共同努力填补价值观的鸿沟。 「……也就是说,比方某个场景要下雪,是由我这个导演来决定;但让舞台上下出我要的雪的,却是舞台总监。」 「把纸片从上空撒下来,不就是下雪了?」 「如果我指定的是『斜飞的雪』呢?」 司被将了一军,沉默下来。这种状况在平时鲜少发生。 「舞台总监知道各种下雪的方式,其他工作人员也有他们的专业。虽然有的灯光师是无师自通,但终究比不上专业的。要制作高品质的舞台剧,专家是不可或缺的。」 走进剧场之前,导演是最有权力的人;但从走进剧场的那一瞬间起,权力便转移到舞台总监手中去了。 「话说回来,舞台剧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啊!」 司歪了歪头。 剧团团员除了少数例外以外,都是无给职;但协助剧团制作戏剧的外包人员居然有酬劳,而且这还是一门行业。舞台总监、美术、照明、音响,全都是没有剧团便无法成立的行业;但雇用他们的剧团却三餐不继。 三餐不继的人花钱养业界的技术人员——这种公式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太诡异了。 代换成司任职的建筑公司,就等于在赚不了钱的前提之下雇用各种业界来兴建房屋。 「一般人早被吃垮了……部,该说这种经济活动根本不可能成立啊!」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满奇怪的……不过舞台剧就是这样。我也一样,在旗子剧团写剧本、当导演,一毛钱都拿不到;但其他剧团找我跨刀的时候,或多或少可以拿点酬劳。演员也是,在自己的剧团演戏没钱领,但客串演出的时候可以拿到一点钱。」 「我不懂,无法理解。」 「唉,这一行是个单靠工作乐趣在旋转的世界。」 简单地说,小剧团的世界并不是一种完全成立的经济活动。 「所以付酬劳给自己的演员,是每个团长的梦想。」 「你先还钱给我再说吧!」 司毫不容情地泼了巧一盆冷水,又将视线移回收支表。现在已经知道哪些费用项目不能删减,接下来司便可以自行裁量,大刀阔斧地整顿一番了。 「对了,你们的官网是谁架的啊?」 「是茅原,他很会做网页,平时也有接网页设计工作。」 「原来是他啊!」 光论长相,茅原并 不逊于常演帅哥角色的小宫山了太;但他丝毫不怕破坏形象,与善于运用体型的秦泉寺一样,较常扮演甘草人物。 茅原说话的时候给人洒脱不羁、难以捉摸的印象,但却是是个灵巧型的人。 「我看了你们的网站,原来下次公演的日期和会场都已经决定了?」 「嗯,一、二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不早点订,会订不到剧场。」 下下次的公演也已经订好剧场,付了订金。 对剧团而言,最大的宣传机会就是公演;而观众对剧团最感兴趣的时刻,就是刚看完舞台剧以后。在这个时候能够发布下回公演的预定日程,将大幅左右下次公演的票房。 「马上就得着手进行下回公演的票券管理了。」 司根本不懂何谓票券管理。更加巧充满感性的说明,门票销售及各项相关管理工作全都统称为票券管理;订定票价和管理空位也包含在其中。 再过一个月,旗子剧团就会透过大型售票代理处或者网路售票系统开始售票,演员也会开始亲手卖票。 「这些事以前都是制作人在做的,但是她辞职了……」 见到巧因为失去卖票司令塔而不安的神情,司心里极不痛快。 难道我会比不上那个搞出三百万亏损的小女孩吗? 「总之就是得类整资讯,指挥大局,对吧?这么一点小事我还办得到。」 他狠狠地瞪了巧一眼。 「我可不希望事后听你找藉口,说什么因为制作人不干了,所以票才卖不出去。」 司觉得自己是在放狠话,但巧似乎又误会了,露出一脸感动的表情。 act.3 「哥,我洗完澡了!」 当巧扬声说这句话的时候,此时司正在客厅里重新检视收支表。 他叫住了在厨房喝过麦茶、正准备上二楼的巧。 「旗子剧团团长春川巧先生,我有个重大消息要通知你。」 巧一脸错愕地回过头来,司朝着他竖起食指。 「奇幻。」 接着又竖起中指。 「科幻。」 再竖起无名指。 「时代剧。」 竖起三根手指之后,司宣布道: 「旗子剧团的剧本暂时禁止加入这三种元素。」 「咦?为什么?」 司没回答,只是把一张收支表递给巧。那是两年前的公演收支表。 那场公演演的是科幻故事,内容是现实世界中的玩家闯进了架空的奇幻rpg世界。 「看了这个,就该知道理由了吧!」 「咦?可是这次公演的风评很好,入场观众人数也是历代公演中数一数二,很成功啊!」 「——你坐下,给我正座。」 司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正对面,巧胆战心惊地靠过来坐下。司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并拢膝盖坐好。 「就算有一百万人起立鼓掌,只要亏钱,就不能叫成功!这是社会的常识,你给我好好刻在脑子里!」 巧像只小乌龟似地缩了缩头,司又继续骂道: 「这个舞台美术费和服装费是怎么回事!两个加起来都快花了一百万!你带亏损最多的公演,还敢说很成功,笑死人了!消息我把你吊起来!」 由于故事是奇幻世界与现实世界交错,那场公演的服装有战士的铠甲,也有贵妇的洋装,件件精雕细琢,以求表现出真实的质感;而舞台机关也精心设计,以求能够迅速地在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间切换。 身为观众,只须观赏赞叹即可;但身为财务监督者,可就另当别论了。旗子剧团的累积亏损中有四成都是这场公演造成的。 「这种非日常的设定很花钱,懂了吗?」 奇幻、科幻、东西洋时代剧,从「现代」开看都是非日常。就算只是一段小插曲,只要牵涉到这些元素,就得花大钱才能达到视觉效果。 「只要别花钱,要演什么随便你。所以如果只是在于故事上的诠释的话,不管你要搞科幻、奇幻都没关系。」 「……等等,我怎么觉得限制越来越多了?」 这回巧还算灵光。 「当然,就算是现代剧,也不准采用花钱的设定。」 有些设定意外地花钱,校园剧就是其中一例。一般服装费的上限是五万元,但演校园剧得准备好几件同样款式的制服,光是学生的服装就得花上近两倍的钱。要打造出教室场景,也得花上不少小道具费。 「以此类推,穿制服的职业剧也不准演,而打从服装、穿戴到发妆都得花钱的正统和服也不适合出现在戏里。尽量写些可以用免费物品制作服装和道具的剧本。」 「你不要把门槛越拉越高行不行啊!」 「还有……」 「还有啊?」巧大声惨叫,司说出了最关键的条件。 「剧本要在公演前三个月写好。」 巧反射性地仰望墙上的月历,顿了一顿,大概是在倒推时间吧。 「……只剩两个礼拜耶!公演是十月,时间还很充裕——」 「充裕的只有你!」 司不让巧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问过旗子剧团的人了。听说你常常到了登台三天前,剧本还是一片空白!现在我就告诉你剧本延误会对公演产生多大的影相,耳朵给我掏干净仔细听!」 「我……我知道这样会减少排练时间,造成演员的负担……」 「演员的负担干我屁事!」 司大喝,巧哑然无语。 「剧本越晚出来,钱就花得越多!」 对于管理财务的司而言,这个才是重点。 「你给我好好记住,时间和金钱是成反比的。越花时间就越省钱,越花钱就越省时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为什么特快车比普快车贵?那是因为票价中还多了购买时间的费用。」 公演准备也一样。剧本一片空白,就无法正式开始准备;光靠编剧的印象,能准备的东西有限。要在短时间内制好所有道具及服装,唯有砸钱一途。 布景只要半天就可以搭好,但要业者赶工设计制作,就得另谈价码。就算提前做好,一有变动或追加,剧团又得掏腰包加钱。 如果是单纯的布景,用不着专家也能做出像样的;但旗子剧团为了让演员的动线呈现高低之别,常在舞台上设置夹层,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委托业者制作。 有些物品如果花时间去找,花费并不高;但要在短时间内调度,只能用定价购买。再加上演员得全新排练,因此得雇用外人来进行准备工作。就算拜托熟人帮忙,临时请人当救火队,总不好意思要求别人免费服务。 搞不好连一些剧团本来可以自行备妥的小道具都必须丢给业界统一采购,届时经费就更是水涨船高了。 「你一个人把时间浪费光了,恶果却由整个剧团来承担,还得财务状况变成这副德性。」 ——处于满江红状态的收支表。 「可、可是我听说剧作家井上仁大师曾到了公演当天都还没写出剧本……」 巧情急之下使了条推托之计,却被司迎头反击。 「那我问你,你是井上仁吗?」 「不是,对不起!」 巧立刻察觉自己用错了计,几乎要伏地磕头了;但这么做完全无助于闪避司的狮子吼。 「亏你有脸拿业界的顶尖人物来替自己开脱!如果人家是神,你就是个连脊椎都还没开始长的昆虫!」 「至少说哺乳类吧!」 「给我闭嘴!你找的藉口肤浅得和虫一样!如果旗子剧团在公演首日无法开演,退票的钱是要由谁来出……!」 栩栩如生的想象闪过脑海之中,反而让司说不下去了。 旗子剧团一天至少有两百个观众入场,如果首日退票——即使以预售票价格换算,也得花五十万元以上。羽田千岁姑且不论,那些穷困潦倒的演员怎么可能当天就拿得出这笔钱?到时又得由司代垫。 司的脑海中甚至浮现了自己跑向银行atm的身影。那是个有害心脏的画面。 巧趁着怒吼声停止,又战战兢兢地提出了另一套藉口。 「可是,有时候剧本不是想写就写得出来的……」 「这个藉口也没用。」 司狠狠地瞪着巧。 「听说你帮外人写剧本时速度挺快的嘛!牧子都跟我说了。为什么帮外人的时候写得出来,帮自己的剧团就写不出来?」 「那是因为……自己的剧团最能自由发挥,点子也最多,教人难以选择……」 「别说那种小孩般的藉口。」 再说,司要求巧提前写好剧本,并不光是为了节省经费。 「要增加营收,也得提早写好剧本。」 见巧一脸大惑不解,司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什么这家伙永远不懂得站在消费者的立场思考? 「如果你是观众,会想看那种知道公演前一颗才知道要演什么的戏吗?」 司使用网路售票系统查询舞台剧公演后,发现许多新上架的公演公布的资讯都只有日期、会场和暂定剧名而已;莫说是剧情简介,有些连票价都未定。 从网路售票系统可以连结到剧团的官网,司原以为能在官 网上看到详细资讯,谁知连过去一看,不是只写了句「详细内容待决定后再行公布」,就是直接连到首页,根本找不到刊载公演详细资讯的页面。 站在一般人的角度,这种公演资讯根本无法激发看戏的意愿。除非相当支持该剧团,否则一般人也不会定期确认有无新资讯,到最后就是忘得一干二净。 要在大型售票代理处争取曝光焦点并不容易,但网路售票系统不同,只要一登陆,无论再弱小的团体,都能以最新资讯之姿登上首页最醒目的位置。 既然要利用这些系统,不趁登录的时候附上激发观众观赏意愿的资讯,手续费就有一半算是白付了。 「团员亲手卖票也是一样,内容未定的票应该不好卖吧?」 巧口中嘀嘀咕咕,但并未反驳;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太混了。 「还有,你似乎还不了解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债权人要你这个月写出来,你就得写。给我写一套必要经费无限趋于零的剧本出来。」 虽然加上了无限趋于零的限制,但司容许必要经费存在,已经是充分让步了。 「又不是夏洛克(注2:夏洛克,莎士比亚作品《威尼斯商人》中的登场角色,是一名以放高利贷致富的犹太人。),满嘴都是钱……」 巧故意用司听得见的音量说了这句话,以做为最后的反击,但司根本不痛不痒。 「比起把三百万借款扔给我处理的不肖弟弟,我还比较认同夏洛克。只要我还是债权人的一天,旗子剧团花一毛钱就等于流一滴血,这点你给我好好记住!」 巧正想爬着开溜,司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说。」巧的肩膀猛然一震,缩了起来。 「记得把羽田千岁写成主要角色。她的初次登台是旗子剧团最大的卖点。」 巧显然松了口气。看来就这个方针上,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 「牧子,你不要跟我哥多嘴啦!」 巧对来访的早濑牧子发脾气。 团员有事没事就会到巧的住处集合,是从巧仍在公寓时就有的惯例。表面上说是开讨论会,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刺探巧的剧本进度并加以鞭策。 巧回到老家之后,这个惯例依然持续着。住处变成了独栋透天厝,开讨论会时不用担心吵到邻居。而说来教人意外,一家之主司对于他们来访并无微词,所以反而更方便他们聚会了。 当天是周末前的夜晚,来访的除了牧子以外,还有小宫山了太、大野由香里以及迷恋牧子的石丸翼。 「我多嘴什么了?」 「你跟他说我帮外人写剧本时写得很快!」 哦!牧子恍然大悟,接着朝着楼下—— 「司!巧不检讨自己,还怪我跟你打小报告!」 「不要不要不要!」 巧像女生一样尖声大叫,慌慌张张地冲去把房门关上。 「你好过分,牧子!」 「不,牧子是对的!」 「就算牧子拿刀刺我,你也会帮她说话吧?」 「那当然啊!」 石丸挺起胸膛来说道: 「如果发生这种事,铁定是因为巧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我会挺身而出,在法庭上做出有利于牧子的伪证!」 「翼,假如你以为这么说能替你加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挨了牧子的冷眼,翼大为惊慌:「咦!为什么?」 「在法庭做伪证能加分才有鬼!」 小宫山吐槽,由香里骂了句「呆瓜」,吃吃笑了起来。 「不过我也觉得牧子是对的。巧,你的剧本真的太慢了。」 听了小宫山的话,牧子点头赞同。 「如果巧在司的鞭策之下能够早些写好剧本,那么搬回老家就是正确的选择。剧本到了最后一刻才出炉,根本无法好好排练。过去有很多公演都让我觉得很懊悔。」 旗子剧团排练向来以四十天为目标,大约在公演两个月前开始进行,但剧本从来不曾赶上排练首日。 如果巧心中已经有了故事的雏形,团员就会采用即兴剧形式排练,延伸故事;但有时延伸到一半,又要重新来过,效率很差。好不容易记住的台词不是有所变动,就是整段删除。 平均四十天的排练日大多消耗在基础练习及即兴剧上,剧本知道即将公演时才完成,公演一周前能完成已属万幸,最糟的记录是公演前一天。根据元老黑川及秦的遣词,剧团刚成立时曾有过公演一个月前完成的记录;但对其他演员而言,那根本有如都市传说。 「排练时间不够,一定会影响到品质。」 时间紧迫,只能以赶上公演为最优先事项,有些地方便草草带过。要制作一部高品质的舞台剧,最理想的状态时排练首日剧本已经完成。 巧也自知理亏,一提到这方面,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是,哥并不是为了提早排练才催我写快点。他还说演员的负担干他屁事。」 他想把司拖下水,但计策并未成功。 「怕花钱而催你快写,很符合司的作风啊!要是司要求你为了咱们快点写,反而很诡异。」 由香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其他团员也没有异议。 「我喜欢懂得理财的人。」 「咦?」小宫山叫出声来。 「由香里,你喜欢司那一型的啊?」 「不是,我是说我欣赏具有这种特质的人。毕竟钱很重要啊!」 由香里吐了吐舌头。 「老实说,我有想过该不该离开旗子剧团。」 「咦?是吗?」 石丸瞪大了眼睛。由香里在女演员中资历仅次于牧子,在剧团分裂风波时并没有露出赞成反弹组的态度。 「我喜欢演戏,但不喜欢贫穷。一听到别人说什么『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就觉得火大。所以秦前一阵子对千岁发脾气的时候,我也很生气。」 秦泉寺正是拿这套理论来责难千岁,说大家都已经有这种共识。 「我的确很穷,但我可没这种共识,干嘛把我扯进去啊?我可是希望能靠演戏赚钱的。」 由香里一直很积极参加连续剧配角或临时演员的试镜。 「由香里,秦是……」 牧子想替秦缓颊,由香里说了句「我知道」,制止了她。 「秦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爱唱反调的。再说这次秦也留下来了。」 为了吸引观众,必须提升质感;为了提升质感,必须重新检讨全员演出型的剧本——反对这个方针的演员已经全部离开了。 「我早就在想,如果那些人不走,就换我走。我才不想和那些把和气演戏看得比转亏为盈重要的人一起搞舞台剧。如果没发生这次的事,我大概在下次公演前就会离开了。」 「抱歉。」巧微微地耸了耸肩,由香里故作怒态。 「就是说啊!你太小看自己了。明明有才能,却老是看周围的脸色办事,畏畏缩缩的。」 「有话直说就是由香里厉害的地方。」 小宫山面露苦笑,牧子则拍了拍巧的肩膀。 「有空垂头丧气,不如把时间拿来写剧本吧!再说,下回公演,你打算让千岁登台亮相吧?她还不习惯舞台剧,没给她充足的时间排练,演起来一定很吃力。」 「我知道,可是有铁血宰相的限制……」 巧抱头呻吟。比起必须演时代剧,「别花钱」这道限制更难。 「他要我写可以用免费物品制作服装和布景的剧本。」 「春川巧办得到的。」 牧 子若无其事地说道,笑了一笑。 「我带了有醒脑功用的茶叶来,替你泡一杯吧!接一下厨房。」 牧子从包包中拿出一个纸包,站了起来。石丸立即说:「我来帮你!」有如忠犬一般跟在牧子身后。 待他们两人下楼之后,由香里轻轻耸了耸肩。 「真可怜,人家根本不理他。」 「牧子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啊?」 巧问道,小宫山则冷淡地吐槽:「不是那个问题吧。」 「巧那是天生的吗?」 由香里喃喃地说,小宫山回答: 「不是天生的回事什么?」 离开春川家后,他们来到了一家便宜的居酒屋。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却那么有女人缘啊?离开的团员里也有个女生喜欢他吧?」 「dna的关系吧?」 老交情的团员都知道巧的家庭环境。春川兄弟的父亲是无名演员,毫无谋生能力,但说来不可思议,却很有女人缘。而他们的母亲则是个被无名演员激发了母性本能的女强人。 「司就没继承到这种没用却有女人缘的dna。」 「司继承到妈妈的dna吧?很明显啊!再说,司也不是没女人缘,虽然他现在好像没对象,打他以前也带过疑似女友的女孩来看公演啊!只不过对象一直换而已。」 「原来哥哥两方的基因都继承了啊!真是对惹人厌的兄弟。」 由香里一面戳着凉拌豆腐,一面说道: 「你也很有女人缘啊!帅哥演员。你的粉丝可多着呢!」 「我并不想受不特定多数女孩喜爱,只要有一个女孩真心爱我就好。」 「你也很惹人厌。」 大家都知道忠犬石丸的露骨恋情不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除了他本人不知道以外。 「说真的,我还以为牧子会因为这回的事而离开。」 而大家也都知道牧子芳心所属。——石丸和巧除外。 「嗯,就算千岁是行家,这个打击也够大了。」 精简剧本的登场人物以提升质感——几乎所有留下来的演员都曾如此提议过,其中尤以牧子最为锲而不舍。 ——单凭羽田千岁的出现。 原有的团员都为此受到了打击。 「或许离开的人也受到了打击。他们一起离开,就像是故意要气巧一样。」 由香里皱了皱眉头,说道:「虽然这种做法我也不喜欢。」 看你要选羽田千岁还是选我们——他们离开的方式宛若在逼迫巧做抉择一样。决定留下的人最后也放弃调停,背着千岁鼓励巧:「别认输,我们会留下来,不用向他们低头。」 没有强烈表示意见的人也找机会表明自己会留下来,包含责难千岁的秦泉寺在内。 当巧快投降的时候,最热心鼓励他的正是牧子。 「有时候我真的很气巧。」 由香里啜了口廉价感十足的沙瓦。 「牧子的恋情无法开花结果,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也不希望巧的开花结果。」 「巧有没有自觉都还是个迷呢!」 「不过我很感谢千岁,因为她替我们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小宫山也点头赞同由香里。 「我也很感谢她。再说,我们至少得和她公事两年。」 说着,小宫山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地碰了由香里的酒杯一下。 * 一早起来,手机的来电记录留下了【铁血宰相·春川司】字样。电话是昨天深夜打来的,还有语音留言。 茅原尚比古歪了歪头。他想不出司为何会打电话给他。铁血宰相是秦泉寺取的外号,当时茅原一听,便立刻打开通讯录,在司的姓名之前加上这四个字。 茅原在输入旗子剧团团员的电话时都加上了外号。不过多半是茅原自己偷偷取的外号。巧是爱哭鬼团长,黑川是热血派硬汉,秦泉寺是胖子悲观主义者,以此类推。刚入团的时候,他为了尽早记住团员的名字,便依特征替团员取外号,一起记忆;这就是当时养成的习惯。 他本来替司取了暂定外号「冷血计算机」,但铁血宰相不愧是历史上的名号,犀利程度不同一般。说来不甘心,在命名天分上,他输给了替司冠上这个名号秦泉寺。而在扮演甘草人物这方面,秦泉寺也是茅原的劲敌。 司在语音信箱中要求茅原有空时回电话给他。 是工作上的事吗?茅原一面揣测,一面回电,司立刻接起电话。看来司今天似乎休假。 「我是茅原,我听到你的语音留言了。」 「哦,谢谢你回电。昨天那么晚打电话给你,不好意思。巧跟我说半夜打也没关系。」 「嗯,没关系。反正我在家工作,又是夜猫子。」 他有固定的工作,又是一个人住,比较能自由安排时间。 「昨天只是碰巧比较早睡……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更动一下旗子剧团网站的内容,大概要多少时间?」 「要看该什么而定,如果只是改一下版面或增加一点功能,技术上不用花多少时间,只是得等我有空的时候才能做。」 「钱怎么算?」 不愧是铁血宰相。这句话茅原没说出口。 「这不是工作,不用收技术费,就随你决定吧。不收钱也可以啊,反正网页这种东西,如果只是当消遣,连外行人也可以不花钱做出来。」 「好。」 司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茅原做白工。接着,司在电话彼端告知了更动内容。 * 「怎么样!」 司刚下班回到家,鼻子前便冒出一叠列印文件。这天正是剧本截稿日。 「你至少先让我进屋吧!」 司从气喘吁吁的巧手上接过文件,走进屋里。他是头一次直接阅读巧的剧本。由舞台指示和台词组合而成的独特格式,在一般书籍上并不常见。 司一面浏览内容,一面朝屋内走,巧则毛毛躁躁地跟在他左右。巧还替他拿着公事包,似乎是为了方便他翻阅剧本。 司在客厅的矮几旁盘腿坐下,看完了全文,抬起头说道: 「——只要有心,你还是做得到嘛!」 巧整张脸亮了起来。见了他那毫不掩饰的喜悦表情,称赞的人反而觉得尴尬。——我不过称赞一句,用不着那么开心吧! 「这确实是不花钱的设定,无可挑剔。」 「咦?只有设定?剧情呢?有趣吗?还是很无聊?」 巧喋喋不休地追问,司一脸不耐地甩开他。 「外行人的感想不重要吧?」 「最重要!」 巧立刻鼓起腮帮子反驳。 「因为你是观众。」 的确,观众是外行人;而司对旗子剧团而言,是近在咫尺的观众样本。巧说得没错。 「很有趣。」 司直视着巧回答。闻言,巧开心地笑了。 「好久没听你不透过问卷亲口说感想了。」 司究竟有多久没对巧亲口说「很有趣」了?随着年岁增长,兄弟间要当面赞美,总教他浑身不自在,所以渐渐也就不说了。 不过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开心,偶尔说说应该也无妨吧?望着心花怒放地准备晚餐的巧,司心中暗自想道。 * 剧本完成的当周末,旗子剧团的所有团员都聚集到春川家来。他们以千岁的行程为优先,因此聚会日成了星期日下午。 十个团员一到,便一股脑儿地往巧的房间挤;司探头进来,对 他们说道: 「你们干嘛全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到隔壁去吧!闷死了。」 巧的房间隔壁是母亲再婚前使用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打。司说完话就走了,一行人听从他的劝告,转移阵地。 转移阵地后,巧将用订书针简单钉起的剧本发给众人,众人都埋头阅读起来。剧名是《垃圾埋宝藏》。 「亏你想得出来!」 阅读完毕后,黑川胜人吹了吹口哨。 「用狗窝当舞台,的确不用花钱。」 主角是房间乱得像狗窝的重考生,他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今天就要搬家;但懒散的他完全没做搬家的准备,房间里依然乱七八糟——这就是故事的背景。 朋友和女性朋友前来帮忙,但主角依然浑水摸鱼,根本不认真打包行李。搬家公司的员工都来了,房里还是一团乱;就在此时,一个神秘的美女来到了狗窝—— 整个故事都是在主角的狗窝里展开的。 「嗯,这个故事设定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这个明明当天要搬家却完全不认真打包的主角。」 巧对着出演调侃的黑川吐了吐舌头。巧搬回家时,搬家工作全都是黑川在指挥。 「我有把握逼真地演出那种不爽的感觉。」 帮主角搬家的朋友是由黑川和秦泉寺饰演,正好和现实吻合。 女性朋友由清水铃饰演,搬家公司的员工则是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 而神秘美女则是—— 「这是我的角色?」 千岁一脸困惑地从剧本中抬起视线。 神秘美女的真实身份是在东京工作的表姐,她先主角一步离职回到家乡。这个角色肩负着以充满神秘色彩的行动吸引观众兴趣的重大任务。 巧反过来窥视千岁的表情。 「这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角色,你觉得如何?」 先找好演员,再依照演员的特质撰写登场人物的手法,就叫量身打造。巧在撰写旗子剧团的剧本时,常使用这种量身打造的手法。 「我当然很高兴,可是这个角色太重要了……我是头一次登台耶!」 「你在说什么啊!」 牧子轻轻地打了下千岁的头。 「你可是替全国播放的动画配音的人耶!一次就得面对几万个观众,我们的公演一天顶多三百人来看,有什么好怕的?全吞下去吧!」 「如果你怕,我可以接替你。」 出言恐吓的大野由香里这回担任幕后人员。 「不行,这是千岁的角色!」 巧连忙制止,由香里皱了皱眉头。 「我是开玩笑的,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对、对不起。」 巧尴尬地耸了耸肩。听了这段对话,千岁打直腰杆,对由香里举起手来。 「抱歉,我有点临阵退缩。不过这个角色我不会让给由香里或任何人。我会好好加油,以免拖大家后腿。」 由香里说了句「我拭目以待」,从容地笑了。 「我觉得我一定会捅娄子……」 铃不安地翻着剧本。散乱的舞台上,有几个绝不能搞丢的重要小道具。 「狗窝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我会不会搞丢?」 「你可要当心啊!粗心铃兵卫。」 「小茅你别这样啦!」 旗子剧团中最粗心的就属铃,而茅原则是头一个套用水户黄门的名角粗心八兵卫(注3:粗心八兵卫,电视剧时代剧「水户黄门」中的一名主要角色。犯错时习惯说:『这是不小心的啦。』因而被称为粗心八兵卫。)的名字来称呼她的人。铃虽然强烈抗拒,但由于所有团员都深有同感,这个绰号一瞬间便定型了。没因为铃的粗心大意而遭池鱼之殃的人,只有刚入团的千岁一个。 「主角由谁演?」 秦泉寺问道。夹在剧本里的角色分配表上只有主角一栏还是空白的。 「嗯,我也有点犹豫……」 巧困扰地抓了抓脑袋。剩下的演员是小宫山了太和石丸翼两人。 此时,小宫山开口说道: 「这个角色应该由翼来演吧?其实饰演表姐,所以主角最好由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来演。巧,你在犹豫什么啊?」 「千岁没经验,我觉得安排老手和她对戏可能比较好。小宫山,你只要打扮得年轻一点,要演高中生也没问题吧?」 「可是啊!」小宫山翻开剧本。 「这个角色的形象和翼比较吻合啊!我一看就知道了。」 「是、是吗?」 石丸高声说道。他还没演过主角。 秦泉寺也点头赞叹小宫山的意见。 「这种既愚蠢又容易得意忘形的感觉非翼莫属。我还在奇怪角色分配表上干嘛不填上他的名字咧!」 「啊!我很高兴,但是又很难过!」 就在石丸抱头苦恼之际,众人投票表决,最后一致决定由石丸饰演主角。 众人鼓掌,石丸一脸腼腆地致意。 正当大家热烈讨论着剧本时,千岁觉得喉咙有点痒,摸了摸喉咙。 或许是因为兴奋过度说了太多话之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昨晚工作到半夜,疲劳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对不起,借一下洗手台。」 「你知道在哪里吧?」 千岁对巧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她走下楼,迈步走向位于一楼尽头的洗手台。 她用双手掬了一些水,漱了漱口。由于职业的关系,她早已养成了保养后来的习惯。她的声音是一项商品。 她正要回房之时,突然听见由出发那边传来熟悉的歌曲。 「这首歌是……」 她探头一看,只见司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电视,电视画面上播映着动画的片头曲。 她的脸倏然发红。 「司、司?」 司回过头来,只见他手边堆着成堆的出租dvd盒。 「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看是看得出来,可是……!」 电视上播放着小女孩爱看的系列动画,是千岁几年前配音的作品。令她感到熟悉的曲子,是那部动画的片头曲。 「巧租了一堆你配音的动画,机会难得,我就拿来看了。」 千岁长年从事声优工作,但依然不习惯熟人在眼前观赏自己配音的作品。 司一本正经地看着小女孩爱看的变身少女动画,实在是种诡异的画面。 「呃,你觉得好看吗?」 莫说收视年龄层不同,司看起来根本不像喜欢这类动画的人。 「人物关系我大概了解了。简单地说,这就是女生版的战队动画吧?」 「嗯,对。」 「老实说,有些作品的内容莫名其妙,但我觉得很厉害。」 千岁歪了歪头,司望着电视说道: 「我看了几部作品,听起来都是角色本人的声音,而不是羽田千岁的声音。」 每当熟人看见自己的配音作品,千岁总是很难为情,因为她一直缺乏自信;但即使如此,旁人的赞许还是令她窃喜。 「我终于知道,就是因为行家们全力欺骗小孩,小孩才会那么迷动画和特摄片。明明只是图画和布偶装,小时候却深信那是真的,认为和怪兽战斗的动画主角及会变身的战队英雄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只是不在我家附近而已。」 ——对于从事相关工作的人而言,这是最高级的赞美。 「就是因为小时候被行家全力欺骗,长大以后才能跟得 上动画和特摄片的手法,投入剧情之中。——你的工作真的很了不起,发挥了世界上最初的烙印作用。」 司猛然省悟过来,抬头仰望千岁。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 被司这么一问,千岁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不是的,我很开心……」 她慎重地挑选措词。 「但是却讨厌因此而得意忘形的自己。」 每当千岁发现自己受到赞美而窃喜时,就会让自己冷却下来,这已经近乎习性了。羽田千岁,你以为你这种半瓶醋有资格开心吗——在窃喜的心头之下,有道冰冷的声音涌上来斥责她。 对小孩发挥了世界上最初的烙印作用。千岁的工作具备这种可能性,但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明明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却得意忘形,感觉很糟糕。」 「或许你是谦虚,但这种话最好别说。」 「我不是谦虚……」 「那就更糟了。」 淡然的声音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让千岁有待你胆寒。 「你在卖你的声音,怎么可以在客户面前说自己卖的商品不好呢?」 千岁有种被掴了一巴掌的感觉。 「……可是,我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这种心态太嫩了。」 切中要点却毫不容情的话题连续攻来。 「卖家有卖家的责任,哪有卖家自己跑出来降低商品价值的?说得好听一点是诚实,其实只是偷懒,不想努力。乳沟卖家偷工减料,那就另当别论;但如果没有偷工减料,卖家有义务挺起胸膛说自己『做得很好』。」 「但是有时候顾客并不满意啊!」 「我打个比方。如果你去餐厅吃饭,向店方抱怨餐点难吃,店方会怎么说?『对不起,我们的餐点太难吃了』吗?」 突然扯远的对话令千岁一瞬间困惑了。 「……『对不起,我们的餐点不合你的胃口』?」 她窥探司的反应,司点了点头。 「不这么说的话,满意餐点的客人算什么?」 千岁豁然开朗。这种感觉非常爽快,她食髓知味,便一股脑儿地将平日的烦恼宣泄出来。 「我希望能变得更好,希望能够喜欢自己。」 「你不喜欢自己?」 司宛如附和一般地问道,用手势示意千岁坐下。 「因为我是为了逃避自己才开始做这份工作的。」 起先她加入的是儿童剧团。双亲为了治好她怕生的毛病,让她参加剧团;而她正是透过那个剧团的介绍开始从事配音工作。 在人前总是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她一到了麦克风前,就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将自己代入华丽地活跃于画面中的角色身上,感觉很好。 「从前的我,是个机灵却胆小的孩子。我总是畏畏缩缩地窥探周遭人们的脸色,所以知道大人们想要什么。虽然我既平凡,又没有其他长处,但是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却可以得到夸奖。我很开心,所以就照着大人的指示继续演下去。」 她恨不得能永远演下去,想忘了胆小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了。 「周围有许多厉害的人。」 孩提时代,身边都是大人,她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然而不知不觉间,她的年龄已经追上了孩提时代拉拔自己的人。 如果过去的我现在出现于眼前,我能够像那些人一样引导孩提时代的自己嘛?——我办不到。当千岁察觉此事的瞬间,她崩溃了。 她开始觉得害怕。原来自己是靠着一点小聪明撑到现在。 「我一直自我逃避,在我心中,根本没留下任何足以自豪的东西。我开始感到焦虑,过去的我到底在做什么……?从现在起,我得好好进修才行。」 之所以动起演舞台剧的念头,是因为有不少老手声优都在演舞台剧。千岁什么都不懂,只好样样尝试,摸索出路。 「既然要进修,我希望能在喜欢的剧团进修。」 「……原来你不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啊!」 司喃喃说道,千岁歪了歪头。 「哦,我这么说,是因为巧好像是这么看待你的。」 这个夸张的比喻让千岁有点难为情,但她知道巧的确很看重她。 「看来你们是同一系统的生物。你和巧有点像。」 的确。他们接触舞台剧的契机是相同的。千岁一面点头,一面微笑。 你和我哥挺像的。——以前巧也这么说过。完全相反的兄弟说着相同的话语,实在很有趣。 「我倒是觉得,能够替自己的技艺标价的人用不着向巧学习。」 「我希望我能配得上自己的价码。」 千岁仍然不觉得自己价副其实,因此回起话来有点像在唱反调。 电视中,千岁配音的角色开始变身了。司一本正经地看着画面,说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价码。但钱是最值得信赖的价值观。物品的价码无法靠义理、人情来决定。我的价码是我的薪水,而你的价码是你的酬劳;无论你自卑或自大,现在的价码都不会有所改变。」 钱才是正义。——初次见面的那一晚司便如此说过,这个论调的确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想把自己的价值提升到现在的价码之上,应该是件好事吧!」 「……这些话你不对巧说吗?」 司鼓励千岁这个外人,却要巧全力以赴、彻底死心。他看来并不讨厌巧制作的戏剧,为何如此对待巧? 「你和巧的条件不一样。」 司一脸无聊地用手拄着脸颊。 「你们两个孩提时代的际遇相似,自卑的老毛病也相似;但你有你的价码,他没有。现在的他,只是因为你突然出现而得意忘形而已。」 看来在巧用数字展现出成果之前,这个人是不会相信巧的——千岁如此想道。司划下的界线清楚分明,无可动摇。 他要求的数字是两年三百万。 「我常在想,或许对那小子而言,舞台剧只是奈勒斯的毛毯(注4:奈勒斯·潘贝鲁特,漫画《史努比》当中的登场角色,总是喜欢拿着毛毯到处走。)」 ——奈勒斯·查理·布朗的朋友,不抱着心爱的毛毯便无法安心的小孩。用奈勒斯来比喻巧的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司头一次感到动摇。 「我这个有价码的人认为旗子剧团很有趣。」 实际尝试过后,千岁才知道拿数字当盾牌的滋味还不赖。 「旗子剧团一定能够达成你的要求。我也会尽我所能,绝对会让旗子剧团生存下来。」 「哦?是吗?那正好。」 司微微一笑,看来平易近人——却毫无空隙,是将对手逼入死路的从容笑容。 「为了旗子剧团,请你好好利用自己的招牌。」 我上当了?千岁发觉自己落入圈套,忍不住打颤。 「过几天要请你用羽田千岁的名义开部落格。部落格和旗子剧团的官网相互连结,以后请在部落格上多多公布,宣传公演资讯。细节你不用担心,茅原已经替你架好部落格了。」 「——咦?」 千岁大叫,司一脸泰然。 「为了让旗子剧团生存下来,必须招揽观众;要招揽观众,必须提升知名度;要提升知名度,让已经成名的人当广告塔,是最简单确实的方法。——你对这个完美又简洁的三段论法所归纳出来的结论有什么异议吗?」 怎么可能有异议? 「如果你有更好的论点,我当然从善如流,请尽情发表意见。」 「你说茅原已经架好部落格,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忙,连申请、设定部落格都要你自己做,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 「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之下架设我的部落格就近人情了吗!」 抗议已经近乎尖叫,但司丝毫不以为意。 「你不是说要尽你所能吗?现在不过是先斩后奏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真的很不会用部落格这类东西啊……」 许多同行都有部落格或个人网站,以便宣传自己的活动。千岁的经纪公司对这类工作外的活动采取开放态度,要架站不成问题,但千岁过去从未动过架站的念头。 「我知道,听说你作文不太行?」 听了这句话,千岁知道周围的人都被司收买了。喜欢的科目是国文,但是作文不太行——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过好几次。司是经过调查之后才故意做这种蛮横决定的。 「羽田千岁的第一个部落格开张!如果在部落格贴上旗子剧团的连结,宣传效果应该很棒。当然,这得看你对旗子剧团有多用心,我不勉强你。」 千岁无言以对,趴在桌子上。 「大人好龌龊……!」 「谢谢。」 司看来毫不介意,那泰然的表情让千岁懊恼不已。 「哥,你对千岁做了什么事?」 当晚,团员离去之后,巧一脸诧异地询问司。 司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抬起头来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直嘀咕着『大人好龌龊』。」 听了这个报告,司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千岁很不甘心自己中计。见司吃吃笑个不停,巧不安地皱起眉头来。 「你该不会欺负她吧?她才刚入团,你不要像跟其他人说话时一样那么直接,会吓到她的。她还不习惯你的作风。」 「我才不管那么多!不管过程如何,既然她是旗子剧团的演员,岂有特别优厚她的道理?」 「你果然对她说了什么?」 「我借了你们三百万,为了讨回这笔钱,我是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司又噗嗤一笑。 「再说,她也不是会被一点小事吓到的人,用不着把她当公主吧!」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啦!」 巧心急如焚的模样很有趣,因此司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了,巧。」 他用下巴指了指电脑画面,画面上的是收支表。 「这个物贩收入是什么?」 上次和上上次的公演中都有这个名目的收入。巧看了收支表一眼,回答: 「我们有推出节目手册和几片比较受欢迎的过去公演dvd,摆在门口贩卖。」 这么一提,司才想起观赏公演后离场时的情况。公演结束后,如果继续逗留,巧就会黏上来追问「好不好看?」,所以他总是混在观众群中溜之大吉。当时他虽然觉得出口异常拥挤,却没去确认原因。 「收入还不少耶!」 物贩收入没分细目,看不出哪样物品卖了多少钱,但总计有三十万左右的营收。以公演现场票换算,大约有一百人份,绝不是一笔小钱。 「不过那个其实没赚多少钱,尤其是节目手册。」 节目手册印了三百份,印刷费大约花费二十万,没分定价为一千元,结果卖出的分数只够勉强打平印刷费。而且现在团员少了一半,剩下的不能继续卖,全成了瑕疵库存品。 使用过去公演的影片制成dvd利润倒是不错。 「秦的老家是影像制作公司的外包商,我们都是委托他们录影;秦也会帮忙剪片和压片,所以几乎都是成本价。」 「太棒了,简直是金鸡蛋。」 物贩的黑字几乎都是靠dvd挣来的。 「可是观众人数有限,dvd不能无限贩卖,而节目手册又赚不了钱;再加上这些东西制作起来很麻烦,大家都觉得物贩不太好赚……」 「不,要视方法而定。」 司瞪着收支表,盘起手臂。物贩的数字是个「可惜」的数字,有一搏的价值。 「好,你可以走了。」 他挥手赶走巧,巧则一面嘀咕着:「你到底跟千岁说了什么啦……」一面离去。 和团员道别,剩下一人独处时,早濑牧子叹了口小小的气。 她回顾自己在春川家时的表现。 你在说什么啊! 有什么好怕的?全吞下去吧! 激励因为接演大角色而产生怯意的千岁时,我的态度自然吗?拍千岁的肩膀时,我的表情够爽朗吗? 牧子知道千岁是巧的转折点。如果再那么漫无目标地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旗子剧团将会褪色解散。年轻时,我们也曾逐梦——当时他们都把时间花在编织这种美好的回忆之上。 是千岁改变了一切。虽然两年后面临的是结束或继续仍未可知,但如果旗子剧团能够扬名立万,开端便是千岁。 即便如此。 ——这是千岁的角色! 如果你怕,我可以接替你。当由香里如此开玩笑时,巧立刻尖声反对。过去巧可曾像这样疾言厉色过? 牧子只能认清事实。——不是我。 如果我试图成为巧的转折点,结果会是如何?如果我强烈要求巧改变呢? 她在脑中不断演算着这些事到如今已经无从验证的可悲假设,却怎么样也无法想象出能够打动巧的自己。 巧在成长过程的影响之下,极端害怕纷争;要改变剧团得过且过的体质,势必引起人际关系上的龃龉。过去也有演员要求,但巧不愿引起剧团间的不睦,一直没有采取行动。面对高声主张不革新就要离去的演员,他也只当作是无可奈何,任由他们离开。 就算牧子强烈要求,结果八成也是一样的。牧子心知肚明,所以开不了口。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成为千岁。我想成为改变巧的那个人。——一旦松懈下来,她的妒意便会外泄。 都是千岁的错。司定下两年期限的最后通牒时,如此责难千岁的秦泉寺实在太过丑陋、滑稽、可悲,所以牧子才能及时克制自己。 她不想变成当时的秦泉寺。就算不能改变巧,她也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 虽然她在心中轻蔑这秦泉寺,却又感谢秦泉寺暴露丑态。谢谢你让我看清那张脸又多么可悲丑陋——自己是多么卑劣啊!坦率表露妒意的秦泉寺要来得可爱多了。 所以那句话不是在替秦泉寺帮腔,而是替自己帮腔。——你别跟秦计较。 她在紧要关头选择了文饰自己,已经不能像秦泉寺那样坦率地嫉妒。 既然如此,就继续伪装下去吧!当个光明磊落的前辈,博得千岁的尊敬与崇拜。 让千岁拿自己当目标,而不是由香里或铃。让千岁追随自己,亲手塑造千岁。这是牧子唯一能够赢过千岁的方法。 说到做到。牧子抬起下巴。我可是演员啊—— 就算千岁已经是直也世界的居民,在舞台上,她才刚踏出怯生生的第一步。我要在舞台中央华丽舞动,吸引千岁的所有目光。 让这个心血来潮降临旗子剧团的仙女一心为我着迷,完全不理会迷恋她的巧。 就在牧子通过剪票口的前一秒。 「牧子!」 有道声音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才道别的石丸。他似乎是用跑的过来,整个人 气喘吁吁。 「怎么了?」 石丸扭扭捏捏地搓着手。 「呃,我是第一次当主角,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饭,替我庆祝一下……?」 「为什么我得替你庆祝啊?」 「啊啊好坏心!但我就是喜欢这一点!」 「你好恶心。」 牧子完全不留情面,但石丸却不屈不挠地粘过来。 「你请客的话我就去。」牧子如此回复,石丸一脸苦恼地打开皮夹,数了数钱,才又低头说道:「拜托了!」 「我真的好开心!我们剧团又小宫山和黑川在,所以我一直以为要到很久以后才能有机会演主角……」 石丸兴高采烈的青涩模样令牧子忍不住会心一笑。第一次演主角,对牧子而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牧子头一次演主角,是在旗子剧团。当巧指名她出演时,她的感觉就像漫步在云端一样。巧笔下的女主角往往带着滑稽的另一面,并不好演;牧子最擅长演这种角色,因此关键时刻被点名的总是她。 不过,以后情况或许不同了。《垃圾堆宝藏》虽然没有指明谁是女主角,但千岁的角色显然最接近女主角的地位。这个角色和过去旗子剧团常出现的女主角不同,是个一板一眼、容易钻牛角尖的真诚女性;而旗子剧团的特色——诙谐元素则是由主角及其他角色分担。 以后我还有机会演主角吗—— 石丸还在牧子如此自伤自怜的瞬间开口说话,可说是挑错了时机。 「假如和我演对手戏的是牧子,就更好了!」 「如果你这么想,不如别演了?」 带刺的话语抢在自制力发挥作用之前冲口而出。 「让观众认为这个组合是最佳搭档、绝无仅有,不正是我们的工作吗?」 石丸宛如被责打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见了他沮丧的模样,牧子才回过神来。——不是的,对不起,石丸。 千岁将扮演自己没扮演过的角色。牧子对自己的嫉妒感到心虚,所以才对石丸疾言厉色。 此时,石丸猛然抬起头来,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声音大得连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你做什么!」 「我清醒了,谢谢!」 石丸拉起牧子的手,高举到面前。 「我最爱会在这种时候责骂我的牧子了!看着吧!我一定会完美诠释见了美女表姐就神魂颠倒的没用处男!」 「别在大马路上嚷嚷处男二字!还有,不要趁机握我的手!」 牧子从石丸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敲了他的头一下。——石丸的单细胞有时可算得上是一种才能,他那直来直往的蠢样抚慰了牧子的心灵。 「不过,看在你干劲十足的份上,这次的饭钱就各付各的吧!」 牧子带着谢罪之意如此提议,石丸闻言立刻高举双手,大叫:「谢谢!」 * 公演两个半月前,官网公布了《垃圾堆宝藏》的详细资讯,千岁的部落格也紧接着开张。 收到通知以后,司立刻去参观千岁的部落格。 门票将在公演一个半月前开卖,先行架设部落格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宣传。 「羽田千岁的日记」。这个毫无创意的名字是茅原让千岁自己取的,可以看得出她确实缺乏写作天分。 不将千岁的部落格放在旗子剧团的官网中,而是独立出来,相互连结,正是为了将羽田千岁的知名度做最大的利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给人留下自卖自夸的印象。 大家好,我是羽田千岁。 我不擅长写文章,这次是被邪恶的大人欺骗,才开了部落格。 充满怨怼的开头让司想起了千岁生气的脸庞,不禁发笑。 日记首先报告了她开始演舞台剧之事,接着介绍旗子剧团及部落格内的连结。虽然她说她不擅长写作,但文章其实相当工整易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整体稍嫌僵硬,读起来仿佛在看报告书似的。 她本人似乎也有自觉,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她试图将文字写得更加平易近人的痕迹,直教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唆使我写部落格的是旗子剧团两大笑星之一的茅原尚比古(请看官网的团员介绍!顺道一提,另一位笑星是秦泉寺太志)和旗子剧团的幕后黑手·铁血宰相。 不过,既然开始演舞台剧,写写日记当记录也不错。不擅长写作的我绝对不可能主动开始写日记,所以我还挺感谢邪恶的大人。 正当司歪头不解之际,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羽田千岁】。 「我完成我的义务了!」 听了这道充满挑战之意的宣言,司又忍不住发笑。 「嗯,我正在看。虽然有点生硬,但这种生涩的感觉也不错。」 「……谢谢。」 「对了,铁血宰相是什么啊?」 「咦?」电话彼端的千岁焦急地拉高了音调。 「哇!怎么办?原来你不知道啊?」 「不,从文意可以看出是在说我,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取这种外号的。」 「我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这样叫,是自然发生的!」 她这种全盘否定的回答法,显然知道凶手是谁;但她不慎泄密,只好全力防堵司追究下去。比起黑川说的守财奴,这个外号要来得又创意一些。 「以后请常常更新。还有,你现在手上每个礼拜有两个广播节目吧?有机会就在广播节目中宣传你的部落格。你上其他节目的时候,如果主持人问到了你的近况,你就猛提舞台剧和部落格。当然,接受杂志采访时也一样。下一季有不少动画的主要角色都是由你担纲配音,应该会持续曝光吧?」 「为什么你对别人的工作那么清楚啊?」 「大人认真起来收集情报就是这样。你是目前旗子剧团里最具资产价值的人才,当然得物尽其用啊!」 「大人好龌龊!……啊!」 千岁在电话彼端和某人小声交谈了几句。看来她似乎身在工作地点。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打电话报告。再见。」 司正要挂断电话,又想到一件事,补上一句: 「我这个邪恶的大人居然能获得你的感谢,真是教我百般惶恐。」 「不客气。」千岁也满不在乎地挂掉了电话。 act.4 虽然租用排练场正式排练的时期还没到,但参与演出的人常会安排时间聚集到春川家对词。 某一晚,包含幕后人员在内的所有团员齐聚一堂,司来到了对词用的大房间说道: 「排练场已经订好了。」 排练场由司负责安排,团员全都在等他的消息。 话一说完,司便将排练场的日程表发给齐声欢呼的众人。 「这是什么啊!」 高声大叫的是第一个接过日程表的黑川胜人。司立刻敲了他的脑袋。 「不要用丹田大吼大叫!这里是住宅区耶!」 「可是这个……!」 「你对我订好的排练场由什么意见?」 「地点也太散了吧!」 表上写着排练场的地址和最近的车站,但地点却是五花八门。府中市、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西东京市、立川市。在府中排练后接着前往练马,隔天又要移动到立川,宛如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一般;连续两天在同一地点租借排练场的例子连一个也找不到。 「当然啊!世上哪有公共设施可以让同一个团体长期租用的?」 表上所载的全都是市民会馆等公共设施。 「地点这么散,交通很不方便耶!」 「你们哪来的钱去租大家交通都方便的排练场?」 公共设施分为「上午」、「下午」及「晚间」等时段,每一时段大约千元左右;即使是面积较大的会堂或体育室,一天顶多一、两万元就能租用。民间的排练室每小时就要价数千元,比较昂贵的地方甚至超过一万元。 「可是以前的制作人都会帮我们找交通方便的地方啊!」 「然后花了巨额的排练场地费!」 司瞪大眼睛,黑川吓得不敢动弹。 「别的不说,我什么时候变成旗子剧团的制作人了?我只是为了讨回借款而监督财务而已!只要我照子还是亮的,绝不容许你们这种满是赤字的弱小团体花用庞大的排练场地费!」 司首先决定删减的就是排练场地费。只要利用公共设施来排练,就可以剩下不少钱。公共设施的好处在于只要团体之中有人居住于当地,便可以优惠价格租用;非但如此,还提供线上预约等服务。全员的居住区中可利用的公共设施司全都注册了,并在注册之后逐一申请使用许可。 只有排练档期的最后几天才租用民间排练室。为了让演员熟记公演时的舞台配置,必须使用和舞台同等大小的空间排练;没订到大型公共设施的日子,便租用民间排练室。站在司的角度来看,这么做已经很大手笔了。 「这个世界上可以享受方便的只有有钱人。」 「可是这样千岁应该很不方便吧……」 秦泉寺顾虑到忙碌的千岁。他的块头虽然大,心思却很细腻,常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羽田小姐,你希望剧团给你方便吗?」 司问道,千岁说了句:「当然不。」摇了摇头。 「我的状况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能要求大家为我多花钱。」 千岁理所当然地回答,司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其他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就算给我方便,我也无法参加全部的排练。」 由于配音工作之故,有些日子她无法参加。 「其他日子我会尽量参加,请多指教。」 旗子剧团缺乏的正是这种心态。千岁忙碌,是她个人的问题,成不了旗子剧团为她额外支付排练场地费的理由。 要动用预算就得有理由,理由是以组织的理论来决定;而所谓组织的理论,就是经营。为了团员方便起见,在方便之处租借排练场——采用这种预算编列方式,钱再多也不够用,更何况只是为了单一团员的方便,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不行,像千岁这样拒绝剧团为她开方便之门才是一般人的心态。 旗子剧团缺乏的不是才能,而是经济敏感度及社会技能。「分摊不足的费用是理所当然」的意识已经深深扎了根,因此团员明明没钱,却不把钱用在刀口上。许多团员都是从学生直接踏入舞台剧直路,没出过社会,这更是旗子剧团的要害。从财务及行政手续的马虎,也可窥知一二。 司一直认为,如果团员之中有出过社会的人,旗子剧团的营运状况应该会大不相同吧! 「接下来是物贩……」 司一说出这句话,千岁以外的团员便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他们互相使眼色,最后由早濑牧子代表发言。 「司,物贩我们以前也做过,但成果不大……」 「我听巧说过。我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的表情依旧一样复杂。 「首先是节目手册。销售的营业额有达到印刷费的金额吧?既然如此,只要让印刷费归零,就能赚钱。」 「……不花钱要怎么印刷啊!」 黑川吐槽,司却立刻反驳: 「那宣传单是怎么印出来的?这年头就连求职快讯都有免费的。」 啊!有几个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节目手册里加上广告。只要能卖出超过印刷费以上的广告,事实上就等于没花钱。」 节目手册为a4尺寸,司订定的广告费为a4全版四万元,接着每减少一半版面便降一万元,以此类推,八分之一版面要价一万元。 「只要能卖出二十万元的广告,就能做出上次那种水准的节目手册。」 成了下次库存的节目手册全彩印刷,共计二十八页,印了三百本;每本定价为一千元,大约卖出了两百本。 「四万元的广告我已经卖出一个了。」 司向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交涉,请他出钱买版面替公司打广告。「剩下的十六万你们自己想办法。」 最大版面的广告卖出一份,似乎增添了众人的真实感;只见他们开始谈论起可能购买广告的对象:「某某人应该肯出钱买一万元的广告……」就算只有一万元,只要卖出十六份,就能达到目标金额。是个团员同心协力,并非遥不可及的数字。 「卖广告的时候,记得把上次做的节目手册一起带去给客户看。」 比起在没有成品的状态之下卖广告,有样本供人观看,比较能够激发客户的购买欲。上次的节目手册精美程度不逊于电影节目手册,应该能发挥极佳的推销效果。购买小剧团的广告和捐钱差不多,实际成品越精美,越能给客户留下好印象。 「再来是dvd。」 说着,司转向秦泉寺。dvd是委托秦泉寺的家人制作的。 「如果要在《垃圾堆宝藏》公演期间制作《垃圾堆宝藏》的dvd来贩卖,在技术层面上有没有问他?」 秦泉寺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要压片是没办法,但是烧录的话,应该录影隔天就做得出来了。不过封盒得事先做好。」 「好,那就交给你了。」 「可是压片看起来比较精美耶!可以先录影,事后开放订购……」 「不,速度优先。」 观众的购买欲最强烈的时刻,便是在刚看完公演后。 「你们也一样,常在看完电影以后一时冲动,购买节目手册或周边商品吧?」 更何况舞台剧是由演员亲自在观众面前演出,临场感绝非不上不下的电影所能比拟。只要在舞台剧上高知观众刚才收看的舞台剧现已制成dvd贩卖,一定能够趁势大卖。 「再说,还有羽田千岁初次登台这个附加价值啊!」 千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司装作没看见。千岁的票房吸引能力已经获 得了证实,网路售票首卖成绩为历年来最高。这回的公演和过去不同之处,就是团员减少及千岁加入;前者不太可能对票房有助益,所以应该是千岁的功劳错不了。 小宫山了太露出苦笑。 「司,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耶!完全把千岁当成商品了。」 「因为她是目前最具备商品吸引力的人才。」 司叮咛节目手册的广告事宜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对完台词后,时间还早。 「要不要喝一杯啊?」 小宫山提议。 「赞成!」 大野由香里举手附议。在这次公演中担任幕后人员的两人,当演员对词的时候只能在一旁出出意见,似乎不太满足。 「不知道赞助商肯不肯出钱?」 说着,巧便冲到司的房间去。「我要去超商,要不要顺便帮你买什么?」他装出一副亲切的模样,随即又问:「找的零钱可以给我吗?」 结果巧还真的靠这套小孩般的交涉法要到了几张千元钞。黑川苦笑:「说来说去,司就是拿巧没辙。」 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向超商的途中,巧突然发现千岁不见了。她本来很含蓄地跟在最后头。 「欸,千岁呢?」 巧问后头的人本来和千岁走在一起的清水铃一脸为难地回答: 「刚才在通往车站的路上就和我道别,先回去了。她说她还要准备明天的工作。」 「咦?你怎么没说啊?」黑川问道,铃嘟起嘴吧。 「因为她说怕坏了大家的兴致,要我事后再跟你们说一声。」 「她还是跟我们不亲。」小宫山喃喃说道: 「老是这么客套,实在太见外了。」 不好意思,今天我有事,先回去了。对于连这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千岁而言,我们依然是外人吗? 思及此的瞬间,巧的身体自行动了。 「改变目的地!」 他如此宣言,朝着来时路奔跑。 巧弯进通往车站的道路,追上了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 「千岁!」 巧大叫,千岁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巧对着瞪大眼睛的她半开玩笑地嘟起嘴吧。 「不要一个人偷偷溜走嘛!这样多寂寞啊!」 「可是……」千岁结结巴巴,而巧则笑着说: 「如果你要回家,我们可以改去站前的超商啊!反正距离差不多。」 千岁的脸皱了起来,巧心下一惊:她该不会要哭吧? 「你不要突然起跑啦!」 巧对着随后追上的黑川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对不起~」。当他回过头来看千岁时,又换上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表情。 「走吧!」 巧催促道,千岁大大地点了头。平时的她总是成熟稳重,这是她头一次看起来像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 巧拉着千岁走进站前的超商,要千岁选一样零食。 「哥要我们大家一起买零食。」 他说的「大家」当然也包括千岁,所以—— 「巧,你真像小孩。」 千岁一面笑,一面挑了包喉糖,这大概是职业病吧。 走出超商后,他们互相道别。 「我先走了。」 千岁带着开朗的笑容挥了挥手,走向车站。巧目送她离去之后,才迈开脚步;黑川在他的身边贼笑。 「其实今天的巧是格外成熟啊!」 黑川听见千岁取消巧像小孩的那句话。 「没关系,她能笑着回家就好。」 比起边顾虑着我们边偷偷回家还要好上一万倍。 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希望我们能够成为让千岁如此轻松高知的朋友。 希望旗子剧团对千岁而言,能够成为这样的场所。不只千岁,希望对任何人而言,旗子剧团都是个让人放松心情的场所。 巧在心中喃喃说出这番话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个相当宏大的心愿。 距离下一班的电车进站,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千岁坐在空长椅上,吃了颗喉糖,薄荷香直窜鼻腔。 不要一个人偷偷溜走嘛!这样多寂寞啊!——嘟起嘴吧装可爱的表情,教人难以相信他比自己大三岁。 然而,多亏了巧,现在的千岁并不怎么寂寞。 对不起,我现在了。她在铃耳边如此小声说道。 对词后一起喝酒,想必是一大乐事;但他为了参加对词,明天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如果有空档,得先准备明天的工作。 欸,千岁说她要先回去——铃想告诉大家,千岁连忙阻止她。 我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事后再跟大家说一声就好了。 她做了小小的拜托手势,和铃道别后,叹了口气。——我怎么老是这样啊? 在大家兴致高昂的时候独自开溜。打从孩提时代,她就一直如此。她从小学就开始配音,因此无论是学校活动或同学聚会,她都会中途离席。 除了工作以外,她没有「留到最后一刻」的经验。大家都视她为情况特殊的小孩,从不勉强她;但也正因为如此,其实走到哪里都是「客人」、都是外人。大家随时都原因放她走人,但相对地,她永远成不了大家的伙伴。 工作较少的时期,她反而无处容身。平时作息总是不同的人碰巧在某一时期变得和大家相同,并不代表就能加入大家。 虽然校方宣传放学后的时间由学生自由运用,但学校活动的联系或准备都是利用放学后进行,表面上说是只有参加,其实根本是义务参加。如果有要事,可以免除义务;但补习或上才艺班等层级的事根本算不上要事,而没参加的人往往被视为没尽义务。 千岁虽然可以免除义务,却无法免除没尽义务的事实。而学校这个世界,是不容许没尽义务的人享受权利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其实一直以为自己在旗子剧团依旧只能当「客人」。 能够参与活动、从中学习已是万幸,不该奢求更多。 缩着肩膀道歉,偷偷离去,是她不知几时开始养成的习惯。她一直以为,既然无法随时与大家同在,至少得维持在不在都没差的模糊地位,否则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她已经够不合群了,要是再乱出风头,会造成周遭的龃龉。一直以来,这都是正确的立身之道。 但巧却追上来了,其他团员也一样。——虽然巧平时散漫又靠不住,但只要他一起跑,大家就会跟上。 她无法随时和大家同在,也无法承担所有义务。 即使如此,当巧在眼前起跑的时候,她也想和其他伙伴们一起追上去。这个念头是可以被容许的吗? 口中的薄荷块溶成了一小块之际,等候的电车滑进了月台。 * 回家以后上网,已经成了司的日课。 《垃圾堆宝藏》开始售票之后,旗子剧团架了一个团圆登录的留言板。 司连上留言板一看,最新的留言者是黑川。 「周六matinēe」:黑川 卖掉3张。 「……matinēe是什么啊?」 听说这是舞台剧相关人士惯用的单字,但对于司这种外行人而言,只会造成混淆而已。matinēe是日间公演,soirēe是夜间公演,司得稍微思考,才想得起正确的意义。据说这两种说法是来自法国,为何日本的舞台剧用语要导入法语?司完全不懂。 虽然司一开始便下了通牒;我会混淆,所以不要用专业用语;但团员们用惯了,一不小心还是会使用。 司开始计算黑川等人新卖出的门票数,并确认网路售票状况,在留言板上发表了总计数目。 「期中报告」:春川司 周三/夜 93张(+3) 周四/夜 71张(+2) 周五/夜 64张(+1) 周六/日 152张(+7) /夜 103张(+8) 周日/日 112张(+3) /夜 87张(+0) 周三、四、五、日晚上观众太多,必须加强售票。 尤其是平日,空位太多,给人的印象会变差,得把座位填满。 如果任团员随意卖票,观众都会集中在假日或假日前一晚等方便看戏的场次;某些场次观众少,就会给人不流行的印象,口碑也会跟着变差,因此票房务求平均(这也会影响到演员的表现——巧曾这么说过,但司才不管这些)。 能够控制的子还有演员亲手卖的票;为了填补观众较少的场次,必须分享每场次的最新售票资讯,以便团员平均售票。过去有制作人类整网路售票及亲手售票的资讯,但现在制作人离职了。 于是众人商量改由谁代为类整资讯,此时司提出了一个方案;建立一个能够俯瞰整体售票状况的系统;因此他们便架设留言板来分享资讯。 团员只要卖出票,便道留言板上发文;而司每天都会确认一次网路售票状况,将两边的数字统计起来。司已事先将网路售票系统的登入密码告知所有团员,因此就算司尚未更新统计数字,团员也可自行确认留言板及售票系统,掌握售票状况。 使用手机也可连上留言板,只要有手机,随时都可阅览最新资讯。 司身为财务总监,当然希望能够随时掌握售票状况;但他有工作在身,没有办法随时接团员电话,为了方便起见,才决定使用留言板。没想到这个不用假手他人便能确认现况的方便手法大受好评。 打完留言,司最后又加上一句话。 p.s. 禁用专业用语。黑川已经三犯,下次要罚钱 团员减半,照理说手帕战力也该减半才是,但这回的手帕状况却相当顺利。 据说开卖首日如果能卖出三百张一闪个,或是各场次都卖出五十张以上的话,票房就能一路长红;以旗子剧团的票房能力换算,代表首日只要能卖出三成座位,前景就是一片大好。 而这回旗子剧团克服了团员减少的不利条件,达成了首日卖出三成的目标值。 羽田千岁效果果然惊人。多了一个名人,差别居然这么大?团员都感叹不已。抢在门票开卖之前开张的部落格发挥了功效,千岁本人也相当积极地在公私场合宣传。 不知不觉间,部落格的连结数量也增加了,主要都是声优。千岁取得相互链接的承诺之后,便拜托茅原增加连结。 虽然她是在受骗之下被迫写部落格,但经营起来却相当积极,大概是因为生性认真吧!而她的努力也确实达到了宣传效果。 「哥,吃饭了。」 前来叫司吃饭的巧窥探荧幕画面,问了一句:「你还在弄这个啊?」 「卖得好快喔!这种情形在我们剧团还是头一遭。有的场次说不定在预售阶段就可以卖光所有门票。」 过去从未有过卖光门票的记录。 「这是羽田千岁的期待值。你可要好好教她演戏啊!」 期待越高,演出成果不佳时造成的反动就越大。一般人和死忠拥护者不同,若是认定「羽田千岁不过尔尔」,看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同样地,如果看在噱头及知名度的份上让不同领域的人加入演出,却拉低了整体水准,也容易引起老观众的反弹。 巧不服气地抬起下巴。 「我才不会让水准不够的人上台演出呢!」 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巧难得露出这种表情。 「抱歉。」 司乖乖道歉。他能够管理资金,却无法管理作品。他从不怀疑自己身为社会人士的能力,但巧处理的事务却是他的能力所不及的。 话说回来—— 司并不是为了让旗子剧团成功而帮忙的。他是为了让团员认清现实;有我帮忙,你们还是撑不了气候,可见你们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快点转行吧! 司才不管舞台剧成果如何。最好彻底失败,他才能用这个把柄逼巧立刻舞台剧。司对于自己说出这种担忧的话语感到非常不快。 「这回没搞受骗配额制,我本来还很担心呢!」 规定每个演员至少得卖出多少门票,是小剧团界的习俗;但司废止了这项规定。 「采用售票配额的话,卖不出去的时候你们就会自掏腰包垫钱了事吧。我才不不给你们制造退路的机会咧!」 司一面说,一面扒着碗里的饭。 「如果不搞售票配额就提不起劲卖票的话,干脆别干了。」 别的不说,如果把售票配额所得的利润当成事前确保的公演资金,那么团员减半,利润不就跟着减半了? 或许是司订下的还款大限发挥了功效,所以这次虽然没采用售票配额制度,团员还是十分努力地卖票。 考量到cp值,这回旗子剧团不再使用收费高昂的大型售票代理处,而是透过多个网路售票系统来售票,这个策略目前也发挥了功效。 过去旗子剧团都是透过业界规模最大的售票代理处售票。但一来售票代理处根本不会替小团体大力宣传,二来就算门票偶然大卖,也会被抽成,根本赚不到钱。 「既然这样,干嘛不把电视台的也停掉?」 巧所指的,是他透过广播节目工作的管道使用的电视台售票中心。这是该电视台的副业,知名度不如一般售票代理处。 司起先也将它列入头号删减项目之中,但听了条件以后,便改变主意了。它的价格虽然比知名售票代理处高,但服务项目中却包含了数次广播广告。 「如果要另外付钱买同一时段的广播广告,得花上两倍的钱。我已经不把它当售票系统,而是把它当成宣传工具了。」 若说这个商品是广播广告附带售票系统也不为过。 「录广告的时候,记得配合羽田小姐的行程。」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广播加上声优,可说是最强组合。 突然,巧动了动身子,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你好,我是旗子剧团的春川。」 听巧的声音,司判断应该是观众来电,便将电视的音量转小。 无论是dm、委托其他剧团代发的传单,或是团员各自利用管道借放在酒馆及餐饮店的宣传单上,都印有巧合小宫山的手机号码,作为联络窗口。虽然传单上已经说明了网路售票系统的使用方法,但有些人还是会直接打电话订票。 巧一面做笔记一面回答,看来果然是订票电话。 「周六白天,两张。」 「趁着还没忘记的时候写到留言板上吧!」 巧直接用手机到留言板留言。 「别忘了划位。」 网路售票系统附有划位功能,管理座位十分简单。过去没有线上管理系统,划位相当麻烦。 巧怕忘记,饭吃到一半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顾近几次公演的平均入场人数,这次已经卖出了五成的票房。预售票定价二千五百元,现场票三千元,目前的总营收已经超过两百万。 「如果这笔钱能够事前拿到,就没得挑剔了……」 在舞台剧的世界,就算是演员卖出的票,也得等到公演前几天或当天才收得 到钱;至于网路售票系统及售票中心卖出的票,则得等到公演数周或数个月后才能回收。 相对地,应付款项却都得在公演前付清,因此资金调度是个大难题。以往通常是靠着售票配额筹钱,又或者又团长或制作人代垫;这回这是以公演参加费为名目,由全体团员分担。 巧虽然向司拜托过:「要是不够,你要借我喔!」但基本上还是大神自力筹款,这种精神倒是值得嘉许。司本来以为巧会顺手向他借公演经费。 司用巧的名义开了个账户,将收集到的资金存在户头里,存簿则有司管理。存簿里的余额一开始就已经超过两百万了,看来他们相当努力。 剧场费已经先付了一半做为订金,这笔钱包含在三百万的借款中,最大的支出剧场费已经付掉一半,让剧团的负担减轻不少。 巧在二楼完成作业以后,又喜孜孜地回到餐桌边。 「排练还没开始就卖掉这么多票,这还是头一次耶!如果公关票也能发挥效果就更好了。」 观众席大约有三百个座位,每个场次都有保留不卖的位子。旗子剧团打算发送公关票给媒体及制片公司,这些座位便是为了他们保留的。 司列出了致力于舞台剧的制片公司及熟悉舞台剧的制作人名单。如果只邀请认识的人,难以拓展公关圈。千岁和巧最常接触媒体,司也给了他们充足的公关票,以便他们自由运用。 司还以舞台剧杂志为中心发出了许多公关稿,但目前完全没有回应。 「舞台剧杂志很少报导我们……对我们的评价也不高。」 轻浮、浅薄。这是旗子剧团的一贯评价,巧一直耿耿于怀。 「就算这样,羽田千岁还是选择了你们啊!」 「我们或许无法回报她。」 「你们哪有本事用实质的利益回报她啊?别臭美了。」 司冷淡地说道: 「回想一下羽田千岁是看上你们的哪一点吧!要是你们做出那种讲一堆狗屁道理的戏,我就立刻走人不干。」 我非常喜欢这种不常看戏的人也能轻松观赏的浅白舞台剧。这是羽田千岁的入团动机。 旗子剧团的主要观众群不是舞台剧专家,而是对舞台剧了解不深的一般观众。要抓住对该领域毫无兴趣的一般观众究竟有多难,这些当事人完全不明白。更何况旗子剧团不但吸引一般观众再度上门,还靠着这些观众的口碑吸引更多的观众。 无论在哪种业界,能够拓展消费层的通常都不是内行人喜爱的商品,而是外行人也能轻松享用的商品。通俗商品才是业界的主力,而轻视通俗商品的业者只有凋零一途,因为他们将新客户拒于门外。 不光是旗子剧团,凡是以通俗娱乐为目标的剧团都无法获得高评价。据说也有具备上万票房的大众路线剧团,但该剧团至今仍被主流派漠视。虽说咸鱼翻身之后,不愁没人锦上添花;但都吸引上万观众了还被漠视,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翻身成功? 当然,内行人赞许的商品并不是不好,这些商品确实是业界需要的商品。然而,一味地排斥能够带来新客源的商品,绝对成不了社会的主流。轻视通俗商品,便等于侮辱商业活动不可欠缺的一般客人。 谁想把钱花在瞧不起自己喜爱商品的业者身上? 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这种价值观根本愚不可及。一想到自己的亲人居然被这种价值观耍得团团转,司便满心不快。 当晚,电话响起;但响的不是手机,而是家里的电话。司和巧大多用手机和人联络,打到家里的电话几乎都是推销。 司略带警戒地接起电话,传来的事一道暌违数月的声音。 「——妈。」 母亲再婚离开东京以后,司不常主动联络她,但母亲却会定期打电话来。 「爸爸近来好吗?」 比母亲年少的继父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司终觉得母亲已经是另一个家庭的人,不该打扰她。母亲一手拉拔他们兄弟俩长大成人,而司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不靠父母无法解决的事,所以他认为该是放母亲自由的时候了。要在新的家庭幸福生活,三十几岁的儿子只是种多余的羁绊,还是趁早斩断为宜。 「好得很,你们有空可以来玩啊!」 继父和生父已不用,是个通达事理又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但司总不能真的因此厚着脸皮上门拜访。到了他这把年纪,已经无法毫无顾忌地和新爸爸建立感情了。 「听说巧搬回家啦?」 ——看来弟弟似乎和这些顾忌无缘。 「嗯,他想省房租。」 「听说你现在在帮剧团的忙?」 你干嘛什么都讲啊!司在内心对巧吐槽。 「只帮两年。」 「而且你还借他三百万?」 你到底说了多少啊白痴!司决定挂上电话以后立刻去扁巧一顿。 然而,一手拉拔两个儿子长大成人的女人并未因此退缩。 「其实他也不用向你借,这点小钱跟我讲一声就好啦!」 别把三百万说成小钱!这回他改在内心对母亲吐槽。 「别担心,我会讨回来的。」 「话说回来,你那么反对巧搞舞台剧,居然还会帮他。」 若是其他人用「帮」这个字眼,司绝不会承认;但现在用这个字眼的事母亲,若他否认,也只是显得心口不一而已,因此他只能闭上嘴巴,左耳进、右耳出。 「我有附加条件,如果两年内还不出来,就要把剧团收掉。」 他微微地强调自己并非无条件相助。 「他的实力如何?还得出钱吗?」 母亲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言下之意,是想见识一下巧的本领。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毫不容情。 「这个嘛。」司想着该如何回答。 「比我想象中的还好。」 虽说有羽田千岁这股助力,但看到巧能够卖出比电影票更加昂贵的门票,司还是不得不佩服。其实这些家伙挺厉害的嘛!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们赚不了钱,铁定是舞台剧世界的结构有缺陷。——倘若真是如此,他决不能坐视弟弟陷在这种世界中。 「既然我要测试他的实力,这两年就会好好支援他。至少他看起来比老爸有希望。」 「唉,你爸真的很窝囊。」 听母亲哈哈大笑,司只能苦笑。 「那你干嘛和他结婚啊?」 「因为他窝囊归窝囊,投入戏剧的时候却格外帅气。」 母亲答得如此干脆,令司有些不自在。她在现在的家里说这种话没问题吗? 「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追梦人,所以我不在找离尘脱俗型的男人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脚踏实地型的男人。」 我输了。司露出苦笑。 「如果连那小子都会落魄而死,就肯定是这个业界有问题。只要一出现征兆,我会立刻拉他出来。」 要是你亲口对巧这么会说,他一定高兴得痛哭流涕。母亲如此笑道。 * 正式排练开始了。 司只要有时间,便会到排练场去。 「我是大野由香里,这次担任幕后人员。」 由香里摆出最上镜的表情,对着司可爱地挥了挥手。正确说来,不是对着司,而是对着司手中的掌上型摄影机。 为了制作节目手册及dvd的特典映像,他们决定将排练花絮拍成照片及影片。幕后人员忙着和外包人员确认舞台制作事宜,因此这类杂务就由司接下了。 「今天替大家介绍服装,这是今天才刚完成的。 」 这次的剧本在服装及小道具上几乎不花钱,但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扮演的是搬家公司员工,必须穿制服。以前的舞台剧曾用过几套款式相同的作业服,这回便把旧衣服挖出来重新加工利用了。 「作业服是在美横商店街买的,一套一千元左右。我们在背后加上搬家公司的商标。」 「商标是怎么做的?」 问题事后会打成字幕,现场则是由司提问,扩展话题。 「我们是用电脑来设计商标,之后打成纸版……接着就靠毅力手工缝纫。我的缝纫功夫挺高明的喔!」 「用象龟当商标的搬家公司感觉上效率很差。」 这个设计是取自某个以「我喜欢大象」而闻名的搬家公司(注5:此处所指的为日本松本搬家公司(松本引越セソタ—株式会社),于2008年申请破产重整。文中所述之「我喜欢大象」为该公司的广告台词。)。 「这个商标的涵义是:像乌龟一样缓慢慎重地搬运行李。」 「不,就算你说得再好听,缓慢还是成不了卖点吧?还有,典故来源的公司不是已经破产重整了吗?」 「等一下就请牧子和茅原试穿。」 司的吐槽完全被忽视了。 「……好。」 司暂时结束录影,寻找其他有空的人。 「欸,你要多用我的影片喔!这回我是幕后,多给我一点亮相机会。」 「好、好。」司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一面望着演员拍戏。 演员正在按照剧本对戏,巧在一旁默默地观看。 等到告一段落时,巧开口喊停,所有演员都一脸紧张地注视着巧。平时巧都得靠旁人拉拔,个性也不擅长主导;唯有这个时候,演员们才会仰仗巧。 「黑川骂翼的部分,试着再让情绪更亢奋一点。」 他说的是扮演朋友的黑川对着主角石丸翼破口大骂的那一幕。 大介 「为什么都到搬家当天了,你的房间还是这副德性?」 裕二 「昨天我超忙的。我朋友突然死了……搞得焦头烂额,耗了一整夜。」 大介 「咦?谁?我怎么没听说?」 裕二 「昨天在酒场遇见的魔法师啊!都走到迷宫深处了,会用回复魔法的队友却突然挂点,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咧!」 大介 「你干脆死一死算了!」 裕二 「好过分!」 大介 「过分的是你!要求人家帮你搬家,自己却熬夜打线上游戏!」 黑川听了巧的指摘,歪了歪头。 「太过亢奋,感觉起来不会假假的吗?」 「就是要假一点才好。要是你骂得太逼真,观众会讨厌裕二。大介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观众很容易就能和大介产生共鸣。」 「原来如此。」 「再说,大介并不是讨厌裕二。你们要让观众觉得裕二是个伤脑筋但让人无法讨厌的人。」 听说导演在剧团中有着绝对的权威,但从柔声建议的巧身上,实在感受不到这种权威。 「那这样如何?『你干脆死一死算了!』」 「嗯,表现得滑稽一点比较好。因为台词本身已经很刻薄了。加入投入太多情绪,反而让人不舒服。」 演技指导常常演变成讨论会。巧总是钜细靡遗地听取演员的意见,反馈到演技指导之上。一方面是因为巧很了解演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来就善于制造让演员尽情发言的氛围。 最重要的是,他很会带动演员的干劲。 「裕二看起来有没有魅力,全都取决于大介责骂他的方式;反过来说,大介给观众的印象也取决于裕二。裕二要好好撒娇,以免大介变成啰唆又烦人的角色。」 听了这番话,黑川和石丸都开始摩拳擦掌。 如果在公司,巧或许是深谙用人之道的那一型——司一面看着他们说话,一面如此暗想。 接着,秦泉寺太志饰演的第二个朋友广志及清水铃饰演的女性朋友绘美也来到狗窝,四个人一起开始打包。 然而物品根本还没收拾好,搬家公司的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就来了,又引起一阵骚动;最后连搬家公司的两个员工都得帮忙收拾狗窝。 裕二本来就在折衣服,折着折着居然开起服装秀来了,气得搬家公司女员工菅原破口大骂:「这个随心所欲的家伙是来捣乱的吗!」吓得大介转而替裕二缓颊;广志虽然很努力帮忙,无奈笨手笨脚又笨头笨脑,老师扯后腿;至于男员工岸则是个和裕二臭味相投的乌龙员工,所以实际上的战力只有大介、绘美及菅原。一场手忙脚乱的喜剧就在这种状况之下展开了。 接着是千岁登场。 门铃声响起 裕二正忙着阅读要拿去丢掉的旧杂志。 裕二 「门没锁,请进!」 丽华客客气气地打开门,微微探头进来。 丽华 「你好……」 裕二 「咦……耶?」 丽华 「好久不见。」 裕二 「咦?小丽!不会吧,是真的吗?你怎么会来?」 大介 「喂,这个美女是谁啊?」 裕二 「我的表姐小丽!她在东京的公司当秘书!」 大介 「哇,美女秘书!我是头一次在a片以外的地方看到!」 裕二 「怎么啦?小丽,你今天休假啊?」 丽华 「嗯。我刚才回家,听说你要退租,搬到东京去……你考上大学了?恭喜。我想来送你一程……」 丽华环顾仍未整顿好的狗窝。 大介 「很惨吧?搬家公司都来了,房间却还是这副德性!」 岸 「但我们是朋友,很乐意帮忙,呵呵!」 大介 「喂,龟标搬家中心的!你不是朋友吧!抢什么功啊!」 丽华对着裕二的朋友们露出微笑。 丽华 「谢谢你们来帮忙。裕二,你的朋友人真好。」 广志 「对不起我只是只扯大家后腿的步行虫根本没资格接受表姐道谢对不起我不该出生的!」 裕二见到久违的丽华,心花怒放;而对裕二抱有淡淡爱意的绘美则对丽华露出了明显的竞争意识。 「千岁,你的台词和动作没对上。」 巧已经提醒过好几次了。千岁只要一专心念台词,动作就会慢半拍。 「对不起!」 千岁道歉,心焦地咬着嘴唇,显然很气恼自己。 「不如休息一下吧!」 巧如此建议,千岁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来。 「我还可以继续排练!」 「遇到瓶颈的时候,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们可以先排其他部分。」 「我不要紧!」 那固执的声音听来完全不像不要紧。和千岁演对手戏的铃也一脸为难;铃演的是找千岁碴的角色,但现在确实千岁变得咄咄逼人,怎么对得好戏? 「不行,快去休息。」 巧厉声说道。 「你再继续排练下去,只会扯铃的后退。去让脑子冷静一下吧!」 原来关键时刻他还是会骂人的啊?司对巧有些刮目相看。巧似乎将千岁视为崇拜对象,但他并没有因为崇拜及尊敬而失去原则。 千岁的表情就像挨了一耳光,似乎清醒过来了,立刻低头说了句对不起,行了一个礼后,走出了排练场。 巧瞥了司一眼,用眼神拜托司去看看千岁。司看了千岁沮丧的背影也有点担心,便依令尾随千岁而去了。 穿着淡蓝色运 动服的千岁缩着身子坐在楼梯上,垂头丧气。 司在她面前蹲下。千岁察觉到有人而抬起头来,惊讶得往后仰。 「你在干什么!」 「拍摄幕后花絮,说不定能拍到演员拍戏排到落泪的画面。」 「拍不到!」 千岁气呼呼地用手推开司拿着摄影机的手。摄影机是秦泉寺借的,她似乎怕波及无辜。 「司你有时真的会做一些让人不敢相信的事耶!一般人哪会在这种时候拿摄影机过来啊!」 「臭男人哭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年轻漂亮的女孩哭可就不同了;经过剪接以后,就是部感人的连续剧。动人肺腑的幕后秘辛我最欢迎了。其实换成铃和牧子也行。」 「老不修!」 千岁皱起鼻头。 「羽田小姐,你今年二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 「你这是在对六年后的自己丢石头。等你到了三十一岁,我就立刻把你归类成老女人。」 「哇!气死人了——!」 千岁曲着膝跺脚。 「既然是来安慰我的,干嘛不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啊!」 「这里有个好傻好天真的女孩耶!人家明明什么都没说,居然认定对方是来安慰自己的,好好笑!」 司作势转动镜头,千岁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的脸皮真的很薄耶!」 千岁哼笑了声,奋力摆出挑战的表情。 「对巧也是一样,心里明明替他加油,却死不承认。」 「还能说话讽刺人,应该没问题吧,我先走啦。」 眼看司就要起身离去,千岁连忙伸出手来。她原本想抓住司的袖子留住他,却又及时克制自己,停下了手。司再度坐下。 「好,请说吧!我在听。」 千岁一面犹豫,一面开口: 「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自量力地找人斗嘴,结果自爆收场的可笑女孩。」 「我不是说这个!」 千岁叫道,随即又垂下双眼。 「……我在旗子剧团里有容身之地吗?」 「现在的旗子剧团有很多地方仰赖你耶!」 「但那只是我的附加条件。在最重要的演戏方面,我老是给大家添麻烦。」 千岁的脸因懊恼而扭曲。 「不能每天来排练,又只会出声音,演得一点也不好……我做的事是不是很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 「我已经有一份工作,却还想找寻另一块天地,这种想法是不是错的?」 排练的速度如何,司并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千岁并不满意自己目前的水准。焦虑让她的思考变得消极。 司略微思考过后,回答: 「如果有工作就不能找寻另一块天地的话,那我不就只能待在公司里?」 「咦?」千岁歪了歪头。 「只有工作的人生早就过时了。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任何心灵寄托的人士很脆弱的,一旦退休,就只能成为湿落叶族(注6:湿落叶族(濡れ落ち叶族),意指没有工作、嗜好及朋友,像湿掉的落叶紧贴着地面一样,事事都依附老婆的退休男子。)」 「……为什么变成这种话题了?咦?」 千岁认真地烦恼起来。她天生就是一板一眼的个性。 「我知道你喜欢工作,乐在其中;不过喜欢工作不代表只能工作。我反而很羡慕你,除了工作以外,还有能够让你全新投入到掉泪的事物。」 「……我又没哭。」 刚才明明就快哭了。还嘴硬?司嗤之以鼻。 「再说,你不就是为了进修才加入旗子剧团的吗?那还烦恼扯不扯后腿干嘛?你也只能虚心求教啦!」 对吧?司朝着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巧。 「对不起。」千岁垂下头。 「你已经提醒我要注意动作好几次了,我却……」 「没办法啦!毕竟这是要你做和工作完全相反的事啊!」 巧笑着摆了摆手。听说配音时必须待在麦克风前,不能乱动;因为声优只能用用声音表演,如果动作太大,会分散表演的力道。 在舞台剧,边动边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但对千岁而言,却是得违反十几年来的禁忌才能达成的行为。 「排练本来就是修正调整的阶段。你不用那么自责,动作和习惯差不多,得花时间养成;我们以公演为目标,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说着,巧在千岁身旁坐下。 「你的动作虽然慢半拍,但该做的动作绝对不会忘。」 千岁只要一集中在台词之上,动作就会跟不上,但巧指示的动作她从未遗漏过。 「而且还会深入解读剧本。对我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 还不够。千岁带着这个意思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技术,是心态。」 巧一本正经地说着,千岁也一本正经地听着。 啊,这是创作者才懂的语言——司恍然大悟,用手势致意后,便离开现场了。 真亏巧能一本正经地说那种恶心巴拉的话。这是非创作者的观感,但对于创作者而言,这番话并不是恶心巴拉的空谈,而是切身体会的事实。 即使待在同一个地方,听着同一番话,也绝对无法领略。「他们」拥有这样的领域;巧、千岁、旗子剧团的每个团员——以及死去的父亲都有。 但我不是拥有这种领域的人种——司偶尔会想起这个事实。他是在孩提时代和巧一起到工作坊学戏时发现这个事实的。 司不懂巧合父亲在说什么,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下那股无法言语的疏离感,度过上课时光。他唯一懂得的,就是无论自己功课再好、运动再强、再怎么乖巧懂事,父亲对巧露出的笑容永远不会对着自己展露。 司回到排练场时,牧子正好走出来。 「司,他们两个呢?」 司指了指楼梯。 「千岁不要紧吧?」 「应该不要紧吧!那么担心的话,不如自己去看看她吧?」 司催促道,牧子垂下眼睛。 「巧已经去了……或许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司讶异地歪了歪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们是同一边的人吧!」 所谓的「无法介入」,是指司这种立场的人。 「既然这么担心就去看看啊!女人的感受应该是女人比较懂吧?再说羽田小姐平时似乎也很亲近你。」 千岁在排练场遇到困难时,最常求助的对象就是牧子。有时巧忙得分不开身,牧子便会教她演戏。牧子常看巧指导演技,帮千岁复习还不成问题。 想必牧子也全力回复了巧的情书。 「……也是。不闹脾气了,多难看啊!」 牧子跑向楼梯。 「谢谢你,司。」 司不明白牧子为何向他道谢,一面诧异,一面走进排练场。 * 司抵达离当天的排练场最近的车站时,天空开始下起了无声的细雨。 他觉得用不着买伞,正要迈开脚步—— 「叔叔,要不要一起撑?」 背后有道童音传来,他回头一看,递出伞的竟是千岁。 「哈哈!被骗了吧?」 见了得意洋洋的千岁,司又是佩服,又是苦笑。他完全被骗了。听声音,他以为是个幼小的男孩,所以当时他的脸上浮现的是不知该为了突然被叫成叔叔 而不高兴,还是该为了从天而降的善意感动的复杂表情。 他想起初次和千岁见面时,也曾借用她的伞。 这时候排练已经开始了,千岁事先报备过她会晚点到。 「能在这里碰见你,太好了。今天我有事想快点跟你报告。」 千岁兴奋地说道: 「我卖掉广告了,一个四万元的和两个两万元的。」 「干得好!」 虽然广告一直有陆续卖出,但能卖掉三份高额广告,功劳非同小可。 「有些工作上认识的单位肯买高额广告,比如我参与的节目……等于是靠关系卖出去的。」 「靠关系又有何妨?钱不分贵贱。」 「你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耶!」千岁忍不住扑哧一笑。 「不过先前牧子也这么说过。」 就在她担忧自己没有容身之地的那一天。 「她说:有空自怨自艾,不如好好招揽观众。如果你觉得扯了大家的后腿,就用你才有的东西来弥补。」 千岁的表情显得神清气爽,似乎已经抛开了迷惘。业界的关系及独特的知名度确实是千岁才有的东西。 看来牧子用对了激励方法。 他们讨论着广告档案要如何传送,千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 「节目手册由谁制作?」 上一次制作节目手册的团员已经因为分裂风波而离开了。 「我来做。我在公司也做过好几次手册。」 虽然司的工作是业务,但中小企业向来是能者多劳,有人丢工作过来,司就得做;日积月累之下,他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不少技术。 「那你要写报导罗?好期待!」 「我一个人哪能填满所有页数啊?你们也得写些感言当材料。」 「咦?」千岁露出了明显的逃避之色。 「我都已经在写部落格了,还要写感言啊?我真的不会写文章……」 「你太谦虚了。你的部落格不是写得很好吗?」 司每天都会去逛千岁的部落格。千岁谨守司时常更新的指示,更新的间隔顶多一、两天。 「怎么样?我写的文章还算有趣吗?」 司对着那张半是不安、半是期待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种有事没事装high的生硬感挺可爱的,显然写得很勉强。」 千岁突然一把抢过雨伞跑开。 「怎么啦?」 「我不借你撑了。先走一步!」 「我已经追上了。」 「别过来,老不修!」 「你在生什么气啊?六年后的老女人。」 司觉得他使用可爱两字,当然是称赞之意,完全不懂千岁为何不高兴。 他们就这样一路斗嘴斗到了排练场;司一面被骂老不修,一面走进排练场里。 「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休息时间,司突然说出这番话,引起众人一阵狐疑;最后由牧子代表回答: 「照惯例,先听坏消息。」 「那我就先宣布坏消息。」 司睥睨着紧张不安的众团员,宣布。 「小道具的塑胶垃圾出现了蟑螂,心里有数的人往前站一步。」 没有人往前站一步,倒有人退了一步。 「原来是你——!」 司给了黑川的脑门一记手刀。 为了在舞台上制造狗窝,团员分头收集垃圾及一些零星的家用品,送到春川家来;谁知堆放垃圾的仓库中竟出现了大量蟑螂。调查之下,发现蟑螂是来自于装着塑胶盘的袋子。 「抱歉,我以为用水冲过就行了。」 「你希望我把你吊起来是吧!那种装了菜肴的油腻盘子,怎么可能用水冲一冲就变干净!你想把我家变成真正的狗窝吗?」 「哥很讨厌蟑螂。」 「世上有谁喜欢那种东西啊!」 司回想起一面怒骂巧一面驱除蟑螂的光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那么怕蟑螂啊?」小宫山询问,巧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哥从小就是个会读书、会运动、乖巧懂事、面面俱到的好孩子,唯独拿蟑螂没辙。他读大学的时候,还因此被男朋友甩了。」 「咦?为什么?」 「女朋友的房间出现蟑螂的时候,他丢下女朋友逃走了。」 「太糟糕了。」由香里在一旁点头。 「不要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小心我连你一起吊起来!」 巧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巴;司瞪了胆颤心惊的黑川一眼。 「驱除用品费五千元,我会向你请款!」 「你买了多少啊?」 黑川惊讶地问道,同时,有个人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是千岁。铃也跟着笑了起来。 「铁血宰相反差超大的!好萌喔~!」 「铃,你觉得这样很萌?丢下女朋友逃走耶?」 接着众人便开始谈论起反差萌的定义,留下司独自摆着苦瓜脸。 他没想到狗窝设定居然会带有这种风险。 「……总之以后送来这里的垃圾全都要用洗碗精洗过!」 他硬生生地打断话题,宣布另一个消息。 「接着是好消息。」 众人刚才拿司当话题开怀畅谈,场子整个暖了起来。司心有不甘,故意冷淡地说道: 「周六夜间公演的票卖完了。」 一瞬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接着—— 一阵刺耳的欢呼声爆开来。 司甚至感受到物理上的冲击力,忍不住地往后仰。 这阵狂吼声巨大得让司根本没想到该厉声要求他们安静。 团员抓着彼此,又抱又跳——所有表达喜悦的方式全出笼了。 哦——原来开心过了头真的会掉泪啊?独自旁观的司如此想道。他在电视上看过这种光景,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种光景是虚构的,是因为在电视上看过才知道。 有多少人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曾经体验过众人一起惊喜、狂欢、哭泣的事? 而在这一刻,司又重新体认到:无论再怎么从旁相助,自己仍是个外人。 当天排练完后,所有团员一起喝酒庆祝;有几个人坐末班电车时坐过了头,最后全挤到春川家过夜。 act.5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旗子剧团的?」 听了这一本正经的口吻,千岁不禁发笑,又硬生生地将笑意吞下去。 在排练场角落进行采访的是司。节目手册中将刊登信任介绍专栏,因此千岁得接受采访。 「喜欢看舞台剧的朋友告诉我的?」 「为什么用疑问句啊?」 司吐槽,千岁不自在地扭动身子。 「我不习惯嘛!」 接受采访时家常便饭,但熟人当采访员,可就是从未有过的经验了。 「这个采访时用来赚钱的,你认真一点。」 至于司呢?只要牵涉到金钱,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任务,他都能一本正经地达成。打从刚才起,他便泰然自若地进行采访。 「是朋友邀你一起来看戏,所以才知道的?」 「不,是我在找有趣的剧团……主动去问熟悉舞台剧的人。」 咦?司意外地歪了歪头。 「真稀奇。」 「是吗?」 「嗯,舞台剧不是一种贴近生活的娱乐,除非亲朋好友中有人当演员,或是朋友相邀,否则很难有机会自发性地对舞台剧产生兴趣。声优业界和舞台剧的关系果然比较密切吗?」 这个问题看似单纯,却意外地犀利。 「不一定,也有很多声优和舞台剧没有任何交集。我是碰巧对舞台剧产生兴趣的。」 「哦?为什么?」 司只说他在公司制作过手册,没想到他也如此擅长带动话题。 「因为我亲眼见识了某个拥有舞台剧经历的声优展现出惊人功力。」 声优和演员虽然相似,但性质完全不同。 在舞台剧的世界里,有为演员量身打造的故事;但在动画世界里,主角永远是影片,不是声音。声音既不能妨碍影片,也不能比不上影片。替影片配音,就和拼上最后一块拼图一样,是种相当精密的作业。 声优并不参与制作影片的过程。制作主角——影片的,是另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士;或许正因为如此,动画世界的分工性质特别强烈。动画师、声优、音响、剪接、各个阶段各有专家发挥他们的专业。 然而,千岁曾看过一次声音超越影片的状况。那是在替某部改编动画配音的时候,一名资深声优居然脱稿演出。 那个声优在预演时硬加上了一句因时间缘故而删除的原作台词。事后大家都说听见那句台词时,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剧本上没有的那句台词点出了原作中的重大命题,有没有那句台词,甚至会影响该角色的解读,十分重要。 硬加入的台词最后被采用了。影片制作者改变了;听了他的声音,他们认同那是句不能删除的台词。 这句台词怎么能删除呢?温和的他如此笑道。他刚接到剧本,便发现少了那句台词;于是他计算影片秒数,对照原作流程,在预演时全力诠释那句台词。他相信制作者只要听了,一定会变更影片——而他成功了。声音改变了现实。 对于认定影片即是绝对的千岁而言,这是个莫大的震撼。无关紧要的即兴演出获得采用,是常有的事;但她从没想过声优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挽救故事的根基。 「而且他并不是口头说明,而是用他的演技说服大家。」 他在无预警的状态下硬加了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当然引起了周围的混乱;但大家虽然混乱,依然跟着他演下去——大家都觉得必须跟着他演下去。他的声音有着如此强烈的牵引力。 这件事让千岁对舞台剧产生兴趣,因为那个声优年轻时演过舞台剧。他在紧要关头展现的果决与胆量,应该是出自于他的舞台剧经验。 于是乎,在喜欢观赏舞台剧的朋友推荐之下,千岁看了生平第一部舞台剧,而那正是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看了以后,我觉得很震撼……」 一群人齐心合力、从无到有创造一部作品的力量震撼了她。未知的世界就在眼前。 当时她正为了自己名不副实的资历感到不安,因此,这股力量显得十分耀眼。 那个声优就是因为曾经体验过这种世界,曾经「创造」过,才有勇气以声优的立场指摘剧本的缺陷。 「提升自我的方法有很多,我会选择舞台剧,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声优带给我的震撼太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尊敬的声优之中,有很多人在演舞台剧。而且,我以前从没尝试过『合力创作』……旗子剧团的人看起来既快乐又有趣,我很希望能够和他们一起创作。」 「哇!这边在说感人的小故事耶!」 大野由香里突然跑来搅合。 「大家快过来!」 「不要啦!好丢脸!」 然而强势的由香里并不停千岁的恳求,对靠拢过来的团员们巨细靡遗地重现了采访内容。 「嘿!真让人不好意思!」 黑川一个劲儿地害羞,牧子则调侃道:「好感人的一番话啊!羽田千岁。」 「现在正在采访!」 千岁试图驱散团员,但司却打断了她。 「让这样的羽田千岁入团的旗子剧团又有什么感想呢?团长春川巧先生。」 突然被指名的巧「咦?」了一声,愣在原地,接着才一脸困扰地说道: 「起先我吓了一跳,因为她的声音很厉害。」 接着,巧谈起了千岁入团时的情况。接受入团考试时,千岁为了制造冲击性,将自己能用的声音全用上了。 「老实说,她的演技还是未知数……但如果声音能够得到发挥,一定很惊人。我很想看看她琢磨成器之后的样子。」 千岁觉得胸口痒痒的,和快哭出来时的感觉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仗着一点小聪明撑到现在,原来在日积月累之下,她所培养的实力已经足以成为跨足其他领域时的武器。 牧子依然带着笑容打断由香里。 「难道以后只要发生类似的情况,我都得被你同情吗?少瞧不起人啦!」 由香里缩了缩脖子。她总算明白自己踩到哪一种地雷了。 「是我错了……」 「知道就好。」 恋情不顺遂而被同情,对女人而言是种莫大的屈辱。 「都已经单相思八年了,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灰心呢!偶尔会难过就是了。再说,我已经转换心情了。」 「咦?你死心啦?」 「不,我转换心情,打算报仇。」 由香里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但牧子的神色却很正经。 「不行啦牧子!千岁是无辜的,你不能堕落到那种地步啊!」 由香里忍不住抓住牧子,却被狠狠地揍了一拳:「我是那种人吗!」 「我是要向巧报仇!」 「——怎么做?」 巧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由香里硬生生地吞下这句会是暴力加剧的吐槽。正确说来,不止牧子,巧过去从没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由香里甚至曾怀疑过巧是不是同性恋。 「我要把千岁抢过来。」 牧子露出豪气万丈的笑容,如此宣言: 「如果千岁光顾着追逐我,连看也不看巧一眼,多痛快啊!巧那么迷恋千岁,却被晾在一旁,身为团长的面子肯定挂不住。我就是要让他颜面扫地!」 这番话应该是在逞强,但这种逞强法却极符合牧子的本色,爽快利落。由香里微微地笑了。 「……旗子剧团的招牌女演员果然是牧子。」 「那当然!这块招牌我暂时不会让给任何人。」 「千岁一定会追逐你的。」 因为我也一样——由香里在心中喃喃说道。 * 经纪人打了通电话来,通知千岁有人上门采访。 「《娱乐月刊》?」 千岁反问,女性经纪人问道:「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本拥有广大读者群的大众文化资讯刊物,杂志中也有动画专栏,因此千岁过去也曾受访过几次。 「是要访问哪个作品?」 现在受瞩目的是哪个作品?千岁的脑中浮现了几个她参与配音的作品名称。 「这次不是动画,是舞台剧专栏要采访你。听说旗子剧团有发公关稿给他们。」 「咦?」千岁忍不住叫道。说来遗憾,司的公关稿完全没有获得舞台剧杂志的回应;但他锁定《娱乐月刊》这类大众刊物,倒是个很好的着眼点。当然,千岁的存在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采访得透过经纪公司,所以他们直接找上门了。」 「你要接受采访吗?」经纪人问道。经纪人很支持千岁演舞台剧,贩卖《垃圾堆宝藏》节目手册上的广告时也帮了不少忙。 千岁二话不说,立刻拜托经纪人替她挪出行程。她雀跃不已地朝着下一个配音现场出发。 ——不愧是铁血宰相。 公然宣称「钱才是正义」,毫不忌惮;就算只是一张邮票,若没说明用途,决不允许使用经费购买;不止如此,为人暴躁易怒,既可怕又坏心。虽然司老拿着借款当令箭,目中无人,独裁专断,但他不是光说不练的人,所以大家都信赖他。 而且司在重要的地方绝不省钱,发公关稿就是一例。用一般信函,只要花八十元邮费;但他为了避免折叠a4纸面,采用小包寄送,多花了一笔钱。 团员平时老被逼着撙节经费,这回逮到机会,爱耍嘴皮的黑川便见猎心喜地挑司的语病:「这就不算浪费喔?」却被司严词反驳。 你知道负责人一天会收到多少公关稿吗?几十、几百封耶!像那种还得摊开才能看到公关稿,铁定是看也不看就被丢掉。——听了这番说教,众人大为震撼。 他们一定以为只要寄到公关稿窗口,就一定有人会看。 只要能提升让人过目的几率,多付一笔小包邮资不叫浪费。——出言调侃的黑川只能摸摸鼻子退回去。 明确地判断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也是一种能力。许多剧团成立时不带商业目的,缺乏获得这种能力的机会。司担任制作人,让旗子剧团毫不费力地获得了这种能力。 不过司似乎不是制作人。 司曾说过:「我什么时候变成制作人了?」如果不是制作人,那是什么?想来想去,还是秦泉寺所说的铁血宰相最为贴切。 采访当天,千岁和记者约好傍晚配音工作结束后,在录音室附近的咖啡店碰面。 在经纪人陪同之下,双方先进行自我介绍,接着记者递了张名片给千岁。上了杂志名称《娱乐月刊》字样的名片之上,印着仁志正巳四字。 「今天请多指教。」 才打了句老套的招呼,千岁的心情便莫名其妙地烦乱起来。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这个记者一直用粗鲁无礼的方式问话,为了得到具有话题性的答案,不惜激怒采访对象。 「你从儿童剧团转行当声优,为什么现在又回头去演舞台剧?」 「这是跨足演员界的战略吗?」 「要兼顾声优和舞台剧是件难事,你有多少自信?」 无礼的问题接二连三,但在经纪人的帮腔之下,其实平安无事地过了关。《娱乐月刊》是个大媒体,如果得罪了他,日后可就糟了。曾有声优和某个杂志的记者吵架,后来该杂志永不刊登那个声音的资讯。 「对手经纪公司的○○○也在挑战演员之路,你是为了和她互别苗头吗?」 听了这个问题,其实总算明白记者的目的了。仁志提及的声优和千岁同年,又常争取同一个角色,周遭常把她们拱成敌手。 「不,我没有这种意思……」 千岁和那个声优的志向根本不同。那个声优是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之下,朝艺人之路发展;但其实加入剧团确实私人活动,经纪公司并未插手。 「但是○○○似乎把你当敌手。」 「……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其实没有明白点出记者说话。那个声优走的是全方位发展路线,但其千岁却没有打算将重心移开声优界,两人的目标根本不同,自然不把对方当敌手。 仁志听出了千岁指他胡说的言下之意,露骨地表现出不快之色。 「要不要多谈点舞台剧和剧团的事?」 经纪人扯开话题,让千岁松了口气。这下子应该能谈些正经的话题了吧? 然而仁志却因此获得灵感,改从另一个角度进攻。 「为什么要选择旗子剧团这种无名剧团?这代表你只把舞台剧当兴趣吗?」 千岁不明白他的意思。对《娱乐月刊》的记者而言,旗子剧团的确没没无闻,但他为何能因此导出只把舞台剧当兴趣的结论? 「假如你想累积经验,应该可以选择更有名的剧团。还是因为考不上有名的剧团?」 「因为我喜欢旗子剧团。」 答案脱口而出,抢先了正要插嘴的经纪人一步。 「我在朋友的推荐之下看的第一部舞台剧,就是旗子剧团的戏。我觉得很震撼,原来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无到有,完全一部作品。」 前几天,司也问过千岁如何得知旗子剧团,当时的回答成了如今让她悬崖勒马的缰绳。 她一生气,便会落人口实。现在在这一瞬间,旗子剧团的评价全落在她的双肩上,她一发怒就完了。 「他们看起来很有趣、很快乐,我很希望和他们一起创作。」 「很有趣、很快乐啊……。你因为工作忙碌,学生时代大概没什么玩乐到吧,趁现在找回清楚也不错。」 千岁深深地体会到何谓徒劳无功。 她这才知道,面对存心曲解的人,再怎么真诚都没有用;就像拍打着隔音玻璃说话一般,无法沟通。 千岁好不容易捱到采访结束。见千岁始终没有失态,仁志流露出不满之色。 经纪人一再叮咛采访稿完成之后得让她确认一次,仁志一脸不耐,起身就要离去。 此时,千岁突然灵机一动,打开包包,拿出《垃圾袋宝藏》的公关票。那是司交给她自由运用的,她一直随身携带,以防错过赠票的机会。——拜托。 拜托,帮帮我。 「如果你不嫌弃,请收下。希望你来观赏我们制作的舞台剧。」 仁志一脸困惑地接过公关票,临走前还不忘泼了盆冷水:「我不见得有空去看。」 经纪人暴跳如雷,但千岁已经耗尽气力,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她在最生气的瞬间硬生生地吞下了怒意,现在只觉得疲累万分。 「千岁,我差不多该回公司了……」 你不要紧吧?经纪人窥探千岁的脸色,千岁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旗子剧团是千岁的私人活动,公司的协助完全是出于好意,她不能过分依赖。 「我待会儿也得去排练,在这里休息一下就走。」 今天要接受采访,所以千岁事前已经向剧团报备过会晚到。目送经纪人离去后,她又加点了一杯咖啡。 她一面想着喝完就出发,一面啜饮咖啡;喝着喝着,含进嘴里的量却越来越少,才喝到一半,咖啡就变得又冷又涩。 大家知道有采访,都非常开心;到了排练场后,一定会问起结果如何。——但那个 记者显然不会写正面报导。 千岁拿出手机,犹豫片刻,终于从电话簿中选择了司的号码。司一直维持着与旗子剧团相隔一线的立场。 即使如此,她还是提不起勇气直接通话,而是选择发简讯。 「对不起,今天我要请假。」 发完简讯,肩上的重担总算卸下了。——过了一晚,我一定可以冷静下来,一定可以委婉地传达今天的事,避免团员受到打击。 她正要将手机收入包包里时,有人打电话来。液晶荧幕上现实的名字是【春川司】。第一次,她没有理睬;然而手机随即又响起,她忽视了三次以后,终于认输了。 对不起,我刚刚在搭电车。她一面在脑中演练着藉口,一面接起电话。 「——喂?」 「你在哪里?」 询问的声音有着不容分说的魄力。 「呃……」 「你在哪里?」 司不容千岁辩解,再度问道。千岁被他的其实压过,照实回答,正要说明缘由的时候,司又说了句:「我三十分钟后再听。」便挂断了电话。真是我行我素啊! 千岁点了第三杯咖啡,还没喝完。铁血宰相便现身了。他不容分说地在千岁对面坐下,一口气喝光了女服务生送来的水,点了杯饮料之后,转向千岁。 千岁的喉咙就像被人用看不见的绳子绑住一般,一阵绞痛。司静待千岁开口说话。 千岁冷静下来之后,说了句:「对不起。」抬起头来。司回答:「没关系。」啜了口送来的红茶。 「有巧在,我早就习惯了。」 巧在旗子剧团中是公认的爱哭撒娇鬼,他最常使出哭功的对象想必就是司。 千岁娓娓道来。当她说到自己送公关票给记者时,司唤了声:「羽田小姐。」她以为司要责怪她多此一举。 「太帅了。」 千岁的喉咙又一阵紧缩。 「可是,我或许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想那个记者应该不会写什么好话。」 「能登上版面就是好事。就算他写得再怎么尖酸刻薄,总比没人知道旗子剧团好。」 「别说这个了。」司抬起头来对千岁说道: 「以后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千岁大惑不解,司举起茶杯,却又放了下来。茶杯似乎已经空了。 「公关稿。以后还要继续寄给《娱乐月刊》吗?」 「为什么问我?」 「我寄公关稿,靠的是你的名气,所以你有权利决定要寄给哪些地方。我不会寄给你不想寄的单位。」 ——哥有点插手,绝对不会搞小动作。 巧搬家时曾这么说过:他看到司制作的收支表时,又是高兴,又是感动。 「就算他写得尖酸刻薄,对我们也有帮助?」 「有帮助。」 「那就寄吧!」 司说了声「好」,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我要直接去排练场。我会向他们说明经过,如果你想参加排练,晚一点再过来。」 待千岁一吐为快之后,司立刻结束话题,快得教人错愕。他并没有温言安慰千岁,但他说要做的事,却是千岁最希望他替自己做的。 所以大家才喜欢这个人。千岁如此想道。 喝了三杯咖啡,整个肚子里全是液体。千岁看着带来的剧本杀时间。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参加排练之时,手机连续发出了声响。是简讯,一封封接连不断地传来。 「我刚才听司说了!我以后再也不买娱乐月刊!」——由香里。 「别放在心上,加油!」——石丸。 「谢谢你忍辱负重接受采访。」——小宫山。 「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吧!」——铃。 「我们等你。」——黑川。 「别太勉强自己。」——茅原。 「不用担心我们。」——秦泉寺。 「如果你能来排练的话就来吧!」——巧。 有的人要千岁去排练,有的人要千岁休息;其中有句话格外强势。 「现在立刻过来!要对戏了!」 是牧子。团长巧用的是能来的时候再来的消极邀请法,但牧子却像在斥责她——别为了那种人沮丧! 啊,原来如此。如果我因此沮丧请假就输了。 距离公演首日只剩一个月。强势宛如被驱赶追赶一般,急急忙忙地收拾物品,起身离开。 * 「三万?」 司等着报价单,皱起眉头。那是巧战战兢兢地拿到房里来的。 「舞台总监希望门能用真的。他说门常常开开关关,如果不够坚固,怕出问题。」 考量耐久性与质感,花的材料费就和一般建材的门板差不多。 司暗忖:三万元的价格,应该是合板门,后门常用的那一种。舞台背景是廉价公寓,朴素型的就够用了。 「那就用我们公司的……」 透过工作上的管道,司可以买到较为便宜的建材。他正在思索该找哪家业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是全新的也没关系吧?」 「我们是打算把新品弄脏,搭配舞台。因为这次的背景设定是老公寓。」 「我会指定日期,到时你带舞台总监到练马来。有间屋子要打掉重建,会有好几扇门清出来丢掉,就用那些门。」 那是之前表示想盖地炉的客户。房子要整个打掉重建,他们夫妇俩对于住家又很讲究,花了不少时间设计,所以知道入秋之际才开始拆除房屋。 「可以吗?」 「反正最后也是拿去丢掉。我会事先征求客户的许可。你可别打扰人家施工啊!」 之前司替客户免除了废弃物品清理费,所以他猜想客户应该不会拒绝;果不其然,客户一口就答应了。 客户还说如果有其他能用的东西,尽管拿走无妨;因此搬货当天,舞台总监便开了台两吨的卡车来。 巧和舞台总监一面讨论,一面挑选废材;已经收工的工人们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司是在废材已经同意堆放在庭院里面等待回收的状态之下叫巧合舞台总监来的,用不着工人们帮忙,所以他们其实可以回家了;但他们听了缘由之后,觉得好玩,便留下来了。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 「没关系。不过废材可以拿来做舞台吗?」 「好像可以。」 打掉的非常活脱是座产业垃圾山,舞台却给人光鲜亮丽的印象;用废材制作舞台,对于工人而言似乎是件无法理解的事。 「可以去看戏吗?我很想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客户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人似乎都这样,一旦牵涉到自己,就算是一以前毫无兴趣的事也会产生兴趣。司给了客户公关票,至于工人,这是给予预售票价格的优惠。 「那我要周四晚上七点的。」 工头订了一张,其余的工人也争先订购,结果所有工人都订了票。 「六日的场次还有空位,你们要平日的吗?」 「不,六日要陪家人,平日比较好。当作是去喝酒,就不觉得麻烦了。」 哦?司听了工头这句话,满心意外。不想耗掉假日——这是他过去从未发现的观点。 这么一提,虽然同是假日,周日夜间的票却卖得不太好。的确,将心比心一想,明天得工作,今晚自然懒得外出了。看电影也是同样的道理,语气看周日晚场,不如干脆看平日晚场。 看来我还不到家啊!司暗自反省。要抓住对舞台剧没兴趣的顾客群,平 日的夜晚意外地有效。以下班时间估算,七点开演或许早了一点,下回得重新检讨。 如果改成八点,下班后前往剧场,时间上绰绰有余;但是散场时间太晚,心理上会有负担。不如折衷取七点半吧?正当司如此思索之时,工头略带惊叹地说道: 「要用到三片门板啊?」 「咦?」 司可没听说过要用这么多。 「喂,你们拿那么多门板干嘛?」 司跑上前去询问,已经见过许多次面的舞台总监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巧在一旁帮腔: 「机会难得,他想多拿一点。因为他还有在做其他的舞台。」 仔细一看,卡车上堆的废材远超过制作老公寓中的一间狗窝所需的分量。大学的匾额和水缸与租屋的考生格格不入。 也罢,反正是要丢的东西——司本来这么想,但随即又在脑中打起算盘来。 「这些废材是靠我的关系才能拿到的,你居然要拿去做其他舞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至少酬劳该打个折扣意思一下吧!」 「你们的心制作人真精明啊!」 「不,我不是制作人。」 他们当场讨价还价起来,最后舞台总监同样酬劳减少两万元。 * 公演首日前发售的《娱乐月刊》在千岁的采访文中顺便附上了公演资讯。虽然报导使用的是讽刺论调,但还是达到了宣传效果。 旗子剧团又以某场次门票销售一空为噱头进行宣传,使得《垃圾堆宝藏》的总售票数在预售阶段便超过一千七百张,超出了旗子剧团最高票房纪录两百人左右。虽然其他场次的门票未能在预售阶段售完,但已经是盛况空前了。 再加上这回排练时间充裕,成果斐然;旗子剧团以历年来最佳状态踏进了剧场。 这回公演的剧场位于荻漥综合文化中心的一楼主厅,可容纳三百人。 搭建舞台得花一天,预演又得花一天,因此剧团星期一就前往剧场了。 「司都不来。」 黑川不满地发牢骚。除了黑川意外,来到春川家的还有一早便开着卡车报到的秦泉寺及石丸;他们要将这几个月来积放在春川家的垃圾运到剧场去。 从书柜、书桌等小型家具及家电,到独居男子房里常见的小物品,全都是用不要的东西和团员的私人物品凑齐的。 「没办法,我哥是上班族嘛!」 我已经义务帮你们忙了,还要我请假?想都别想!如此这般,司要等到下班后才会前往剧场和大家会合。 「但是他周末回配合我们排休,公演首日也会提早下班过来。」 司在建筑公司工作,周六员工得轮流上班,所以必须事先排休。 「没有司带头指挥,总觉得有点散漫。」 石丸一面说话,一面将垃圾塞进纸箱里。「你在说什么啊!」秦泉寺对此嗤之以鼻。 「司哪有本事指挥公演啊?他在财务以外都是外行人。别老是依赖别人,又不是小孩。」 「他在财务方面也不算专业人士啊!他是业务员。」 「铁血宰相的天赋不就是守财奴吗?」 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地讽刺,是秦泉寺的老毛病。 「但他的事务处理能力很高,有他在就很安心,或该说很方便?」 「没想到拿着钞票去退还给人家的人居然会说这种话。」 「不要旧事重提,肥猪!」 石丸,没理会开始吵架的两个元老,对巧问道: 「钱的方面没问题吗?有赚吗?」 「没问题,听说有几十万的利润。」 「真的假的?」 黑川把吵架抛到一旁追问道。 「我根本不敢问这个问题!」 强势却出奇胆小的黑川个性就和《垃圾堆宝藏》的大介一角一模一样。 「可是我们每年基本上只办两次公演……两年要还三百万,一次得赚七十五万才够。」 秦泉寺又立刻泼了盆冷水。 「为什么你老爱说这种扫兴的话啊!我们可以多办几次公演啊!一年办个三次的的话……」 「两年六次,一次也要五十万。」 「不行啦!我根本不觉得能达成!」 石丸猛抓脑袋。旗子剧团过去的最高利润只够付庆功宴的钱。 「现在别想这些了。」 巧笑着拍了拍石丸的背。 「有哥管钱还不行的话,谁来做都没辙。我们只能交给他,这两年内全力冲刺。」 「要是剧团倒了……还能再东山再起吗?」 石丸也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大概不会再成立剧团了。」 黑川和秦泉寺都屏住呼吸,停下动作。 ——司提出的目标那么严苛。 两年还三百万。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得承认自己没有才能——当时说这番话的是秦泉寺。 「我也这么想。大家全力以赴,要是无法达成,我就死心。」 说来连巧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的声音并无勉强之色。虽然有一半得归功于司的鞭策,但巧自认这回已经全力以赴。以往他总是留有一些遗憾;如果剧本能再精细一点,如果能更早写好,如果能多排几次戏…… 若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努力下去,两年后不管是什么结果,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黑川再度动起手来。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司是不是故意放给我们看的啊?」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仓库角落,哪儿放着成堆的樟脑丸。 「有必要放这么多吗……?」 黑川带来的垃圾没洗干净而引来蟑螂一事,至今记忆犹新。 「哥的房里堆得更多。」 「不会吧?」 黑川一面咕哝,一面将塞了资源垃圾的垃圾袋传给石丸。 司晚上前来会合之时,舞台已经搭好了。 「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狗窝啊!」 这就是司站在观众席上仰望舞台时的感想。舞台上呈现的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狗窝。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司可做的事了。舞台和工作人员之间的规矩他不懂,只能听从小宫山和由香里的指示行动。 「司帮我们保管钱就好。」 摊位得处理现场票及现场兑票券,经手的款项不少。旗子剧团的观众大多透过售票系统购票,但也有人用现金购票;包含预备用来找零的钱在内,摊位一天得经手数十万元的现金,服装管理这笔钱的是制作人。 旗子剧团使用的保管方法十分原始;把装现金用的包包绑在身上,随身携带。 「这就是包包。」 小宫山把一个帆布侧肩包递给司。见了如此随便的保管法,司简直快晕倒了。把几十万现金胡乱塞在包包里的保管方式并不存在于司的常识之中。 「放在休息室里说不定会遭小偷,就算搬保险柜来也不安全。」 休息室常有工作人员、业者、工读生进出,人多手杂,外人容易混进来。听说每个剧场都有专找休息室下手的小偷。 「他们当天回帮忙顾摊位。」 由香里介绍了几个年轻的男女工读生。不光是顾摊位,他们还会帮忙整理会场及处理各项杂物,公演期间天天报到,但工读费只有五千元。司无法理解怎么有人愿意接这么不划算的打工。 一问之下,原来又是基于「喜欢舞台剧」这等非理性的动机。 「司,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他们的?」 小宫山将发言权交给司,但司知道工 读生应该比他更清楚该做什么。 「财务问题找我,其他事请听小宫山和由香里的指示。」 司明确地划分责任分工,简洁地结束了致词。 千岁从舞台上眺望观众席。观众席仍是空的,只有工作人员在席间移动。 公演首日观众入场之后会变得如何?千岁还无法想象。 千岁问过由香里,由香里说她一向很仔细观察观众席,如果有熟人在,她会立刻发现,对于观众的反应液很敏感,这的确符合由香里积极的性格。 铃正好相反,因为害怕,焦点总是刻意错开观众席。 「牧子是哪一型的?」 「不看观众的反应,怎么在舞台上掌舵?」 牧子理所当然的回答来自于她的资历。她是旗子剧团的招牌演员之一,也是能够在舞台上调整戏剧平衡的贵重人才。 「不知道我能不能变得和牧子一样……」 排练时也一样,只要和牧子在一起,千岁就感到安心。因为牧子会替她掌握住节奏。 千岁突然发现牧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是自豪,却又像是想哭—— 「暂时先依赖我吧!」 牧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活脱就是平时那个可靠的剧团大姐头,刚才泫然欲泣的表情应该是千岁看错了。 也对,牧子是老手,怎么可能紧张得想哭?千岁认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 结束了公演前一天的最终预演,终于来到了公演首日。 当天宅配送来了许多花,旗子剧团临时在摊位增加桌子摆放。这些话大多是送给羽田千岁的,但送给剧团的也不少。从高架花篮到小花篮,在各色花卉的点缀之下,摊位变得五彩缤纷。 「这种时候收到花就很开心。」 花又不能吃,只是占位子而已——这是没情调的三十岁男人常有的冷酷认知;但在活动会场摆上附了名牌的花篮,不但能营造出主流感,还能暗自夸示「我们可是有这么多人送花篮来的团体」,倒是不坏。 谈生意的时候,装阔也是很重要的。如果穿得太随便,只会被人瞧不起。 六点半开始入场,起点开演;还没开始入场,摊位前已经大排长龙了。这次的剧场全是对号入座,观众入场时较有秩序,工作人员只须带领买现成票的观众到空位上即可。司已经事先利用会场平面图制作了空位表,因此带位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首日的观众超过二百五十人,要在三十分钟内把这么多人塞进剧场里,教人忙得晕头转向。 开演铃响、布幕升起之后,司依然没有离开摊位。一方面是因为有些观众会迟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负责管理先进,不能离开摊位。收受先进的现场最容易发生问题;就算没有问题,反正他除了财务以外帮不上忙,无处可去。 迟到的观众大多是下班后赶过来的,看来七点开演对于上班族而言相当匆促啊! 还是该选在七点半开演才对。司的心中产生了一股迟来的后悔。他自己也是上班族,竟然无法揣摩上班族观众的处境。 弟弟开了剧团,所以我才去看——这是司对于舞台剧的一贯态度,他向来不是以上班族的立场去看戏。对于自己的思虑不周,他感到十分懊悔。 「司,现在已经没客人了,你要不要去看戏?」 一个男工读生对他说道。「春川」在旗子剧团里指的是巧,所以司向来都让外人直呼自己的名字。 「如果有事,立刻叫我。」 司带着联络用的无线电。他把零钱交给工读生,悄悄溜进会场。 司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上望着舞台,心中暗想:看来以后没机会完整欣赏旗子剧团的公演了。他现在成了帮手,连排练和预演时都很难坐下来好好看完整部戏。 他只帮忙两年——两年以后,坐在观众席上观赏旗子剧团舞台剧的机会可会再度到来?旗子剧团如果还不出三百万,就得解散。 假如没有办法再看第二场,倒是有点可惜。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司按下决心,就不告诉任何人。 羽田千岁独自站在舞台上。她饰演的丽华被迫一个人留在狗窝里看家。这时观众还不知道丽华为何突然回乡。 等到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丽华打开了自己的包包,遮遮掩掩地拿出了几束钞票。 她凝视着钞票片刻。 「这种钱……!」 她激动地将钞票砸到地板上。啪!随着一道钝重的声音,钞票往四面弹开,她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捡回钞票。 她一束一束地捡,总共捡了五束。 丽华抓着钞票,心力交瘁地垂下头来;片刻过后,她将钞票塞进还没收拾好的垃圾堆中。 这些钞票究竟是哪里来的?为何要藏在主角裕二的房间里?留下了这些神秘的谜团之后,其他登场任务再度回到狗窝。 丽华若无其事地迎接他们。 了不起。司眺望着舞台上的千岁。她相当镇定,教人不敢相信她是初次登台。听说有些动漫活动动辄数千名观众参加,或许她早已习惯站在观众面前了吧。 钞票看起来就和真钞无异,也让司颇为赞叹。那是整人玩具的钞票便条纸,远远看去就和真的一样。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小宫山的呼叫声。休息室似乎发生了小问题,司趁着舞台上吵闹场景时偷偷溜出会场。 到了后半,钞票之谜将会揭晓;司在剧本上看过剧情,但看来是无缘在观众席上观看了。 司配合舞台剧结束时间,将摊位上的花篮搬到一旁,开设了商品贩售专区。 除了节目手册和过去公演的dvd以外,剧本也在商品之列。不过旗子剧团没钱印刷,只是用制书工具将影印店引出来的内页装订成册而已。 电影院有时会同时贩卖原作及节目手册;剧本的感觉也很类似,或许也是种能够吸引观众兴趣的商品。因此司灵机一动,在公演三天前指挥众人连夜赶工,制作了五十份。 观众三三两两地靠过来。拿起节目手册翻阅。以有人购买,其他人便立刻跟进。 最畅销的是剧本。剧本制作起来较费工夫,又有制书工具等材料费用,因此价格订得比较贵,一本一千五百元;虽然如此,销路却比一千元的节目手册还要好。 剧本提早完成,才能制作这种商品。催促巧早日完成剧本果然是正确的。 「请问一下……」 买了一本节目手册的女性观众问道: 「可以请羽田千岁签名吗?」 原来她是某部外国影集的忠实观众,而千岁正好帮该影集的主要角色配音。 「我听说替凯恩配音的人要演出,所以今天才特地来看的……」 千岁在那部外国影集中替某个少年角色配音,该角色是她的成名角色之一。 原来如此,还可以利用这种方法提升商品价值啊!司在内心敲了下手。 「请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她有没有空。」 留下这句话后,司跑向休息室。 「羽田千岁!」 千岁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她已经换上排练时穿的轻便服装了。司小小地咂了下嘴;穿戏服比较有噱头。 「什么事?」 「有观众想要你的签名,你去摊位上替她签。」 「咦?可是我穿成这样耶!」 「反而稀奇!」司强词夺理。「人家还在等,快去!」 司硬拉着千岁回到摊位,和朋友一同等候的女性观众见了,整张脸亮了起来。 「我是《k+》的忠实观 众!你配音配得好棒!」 千岁被观众的亢奋态度吓得心惊胆跳,但还是笑脸迎人。 「要签在哪一页?」 「签在羽田小姐的介绍页!我超喜欢《k+》的凯恩!」 千岁露出暧昧的笑容,振笔签名。观众在旗子剧团的公演上大谈别的影集,似乎让她感到五味杂陈。 不过,若是这个观众因此再度上门,那就非常值得了。你可要好好讨她欢心啊!司在守候着。 千岁一面递上签完名的节目手册,一面说道: 「谢谢,下次也要来捧场喔!」 这道潇洒的少年声音便是凯恩的声音。女性观众发出尖叫。干得好!司在心中大呼快哉。 见到这幕,几名男性观众也纷纷开口请求:「也可以帮我签名吗?」他们不是影迷,而是千岁的粉丝。 「她好像是名人耶!」「我们也去要签名好了。」 其他观众也兴致勃勃地窥探着贩售专区。 一如司的算盘,摊位开起了临时签名会,买气大增。 「请问一下,可以请茅原签名吗?」 「小宫山这次没演,是不是就不能请他签名了?」 有几个女性观众讨签名,似乎从以前就是粉丝了。小宫山和茅原长得帅,女性粉丝很多。 「请稍等一下。」 司将贩售工作交给工读生,走到暗处,拿出无线电和小宫山通话。 「你和茅原一起过来,有女性观众想要你们的签名。」 「咦?」小宫山大叫。 「我不会签名啦!又不是千岁!」 「现在立刻给我画出来!」 「怎么这样?」司无视小宫山的哭诉,回到等候的女性观众身边。 「他们马上就来,请稍候。」 他毫不吝惜地展现有全公司第一之誉的营业用笑容。 当天,司要求所有团员在物贩的节目手册上签名。由于剧场已经关闭,他们在附近的家庭餐厅中占据了两张桌子签名,一个人签完便传给下一个人签,共签了一百本。 「不够我再找你们签。」 「司有够会使唤人的!」 签名时大家乖乖埋头苦干,但一签完便嘘声四起。 「千岁还穿着运动服就被拉去见人,好可怜!」 铃和千岁年龄相仿,对此非常同情,高声责备着司。 「又不是要她脱光,穿着运动服有什么好可怜的?」 司毫不惭愧地说道。铃听了,大声尖叫:「老不修!」由香里也在一旁附和:「真差劲!」 「你们现在才知道司是老不修啊?」 千岁逮住机会落井下石,司虽然遭受众人白眼,却视若无睹。 「从明天起,演员穿着戏服到贩售区来。」 接下来几天,千岁等演员全都成了顾摊位的贩售员;不知观众是否是抱着商品兼作红包之意,买气比一开始还好。 「你太会使唤人啦!」 黑川抱怨,但司依旧充耳不闻,不容分说地宣告解散。 回家时,日期依旧变了。 司隔天还得上班,因此回家时间太晚时,向来是司优先洗澡。自从进入公演准备期间以来,巧往往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你早上可要记得洗澡啊!剧团代表浑身汗臭味在剧场里晃来晃去,成何体统?」 虽然首日尚无成果,但受到公关票的业界相关人士如果到场,自然是由巧负责接待。 「我知道啦。」 巧漫不经心地回答,走上二楼。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铃骂司是老不修,而千岁跟着附和。 「你们现在才知道司是老不修啊?」 嘲讽的口吻。 ——这么一提,她对其他人从不会这样说话。 「千岁好像很爱喝司抬杠耶!」黑川曾不经意地如此说过。听他这么一说,巧才发现千岁的确常和司斗嘴。 她面对旗子剧团的团员时,反而彬彬有礼。——见外到要先回家时是采取不告而别的方式。 她不能像和司斗嘴时一样和团员斗嘴吗?——对我也是。 巧觉得有点落寞。 不和对方客套,才能抬杠斗嘴。反过来说,她对剧团团员仍未完全卸下心防。 平时成熟稳重的表情只有在面对司时才会变得与年龄相符。只有看见她和司斗嘴抬杠时,巧才会想起她的年纪和铃及石丸其实差不多。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用那种面貌面对我—— 「……或许是我太奢求了吧。」 千岁从天而降,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幸运了。 楼下传来了于是的水声,巧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 委托秦泉寺的老家制作dvd用的记录影片,将在公演第二天录制,dvd则在第三天星期五开卖。 如司所预期,买气并不差;宣传看板上的「内附幕后花絮」一词相当凑效。dvd利润极高,是有力商品。剧本虽然也在加制中,但费时费工,无法大量制作,成不了主力商品。 不过,加总过后,物贩的营业额应该成长不少。 「能达到七十五万吗……?」 司在睡前调整电脑上的收支表。 如果以一年公演两次来计算,两年要还清三百万借款,平均每次公演都必须达到七十五万的收入。 要赚个几十万铁定没问题,但能不能达到七十五万却很难说。 现在已经无法减少支出,只能寄望门票和物贩的营业额成长了。 「不知道口碑效应有多大?」 目前旗子剧团在论坛上的评价不坏,整体而言相当优良,每天都会增加几篇推荐文;但这种草根性的宣传方式能否立即见效却是个问题。长远来看,效果倒是不容置疑—— 「……如果……」 司将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 如果期限是三年,他们应该就能够轻松还清借款吧——司决不允许自己有这种主动降低门槛的念头。 「达不到目标,就收掉剧团。」 取而代之的话语就连司自己都觉得虚假。他的眉心在不自觉的状态下不快地皱了起来。 * 接着道了公演第四天——预售票销售一空的周六日间公演。 危机突然降临了《垃圾堆宝藏》的舞台。 act.6 「找到了没?」 牧子气急败坏地问道,秦泉寺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还没。」 「这可不是一句没找到就能了结的!」 「等一下上台的时候我再从上头照一次!」 千岁说着就要走向舞台侧翼,牧子却抓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脸!」经牧子提醒,千岁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便用力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千岁在舞台上藏起来的钞票失踪了——这个意外让后台陷入一阵混乱。 千岁饰演的丽华藏在狗窝里的钞票,是关系到重头戏的重要物品。 丽华将钞票藏起来之后,其他登场人物打包行李时,又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移动了钞票,最后才由牧子饰演的搬家公司员工菅原发现。 如果随意移动物品,区区的五束钞票很容易迷失在散乱的房间之中,因此他们订定了移动钞票的规则。 在藏钞票的场景到来之前,铃饰演的绘美先将资源垃圾塞进指定的垃圾袋中,约到半满左右;到时钞票就藏在这个垃圾袋里,之后经手只要小心别搞混即可。谁知道了关键场景,千岁站上舞台时,却找不到资源垃圾袋。 千岁刚登场就把钞票砸到地上了,如果这时候才开始打包资源垃圾,显得太过突兀。 铃为什么没打包呢?千岁硬逼自己压抑下慌乱的心情,一面捡钞票,一面寻找替代的隐藏地点。如果她四下张望,就显得不自然;她的视线必须落在捡拾的钞票之上,用余光窥探四周。一束、两束……有一束钞票飞到一旁,换作平时,其实是跪在地上捡,但这回她选择半蹲,因为半蹲时的视野比单膝跪地时宽广。 在离其实不远之处的组合音响前有包大小适中的塑胶垃圾。听天由命吧!千岁将钞票塞进这包垃圾中。此时,饰演朋友广志的秦泉寺和饰演朋友大介的黑川登场了。 「丽华,喝茶可以吗?」 「谢谢。」 千岁一面接过黑川递来的茶,一面寻找机会通知他们隐藏地点变了。 「话说回来,要搬家的明明是那小子耶!他到底想不想搬啊!」 黑川说出这句台词之后,大介和广志的快节奏对话便跟着开始,千岁该退场了。她拼命朝着组合音响使眼色,黑川和秦泉寺虽然察觉她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走出房门后,从观众席上就看不见演员了。千岁对着幕后人员尖声叫道: 「给我能写字的东西!还有粗的麦克笔!」 她没时间仔细说明。听千岁的声音如此急迫,有人拿了块切剩的胶合板和粗体麦克笔给她。 她拿起麦克笔,字能写多大就写多大。 【藏钞票的地方变了。音响前的塑胶垃圾。】 周围的人见状,都倒抽了一口气。 「拿去给他们两个看!」 幕后人员抓起胶合板,跑向舞台侧翼,将板子举给正在演戏的两人看;然而当然正好是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整理房间的场景,组合音响前的垃圾早已变了位置。 黑川和秦泉寺装出收拾垃圾的样子,连开好几个垃圾袋寻找钞票,但一直没找到。 「千岁,对不起!」 铃泫然欲泣地抓住千岁。 「我太紧张了,没把资源垃圾弄好!只装了一点点……」 袋子里的垃圾量太少,其实分辨不出来。 「别哭,呆瓜!」 牧子从身后打了铃的脑袋一下。 「妆花了怎么办!」 事情传开了,主要成员都聚集到后台来。 「巧,距离发现钞票的场景还有几分钟?」 司问道,巧翻了翻剧本。 「顶多四十五分钟……」 「小宫山,你去买钞票便条纸。搭计程车去没关系。」 说着,司从营收里抽出几张一万元纸钞交给小宫山,又叮咛了一句:「别忘了拿收据!」小宫山冲出休息室。 「有没有人看到千岁藏钱的那一幕?」 工作人员全都忙进忙出,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从观众席方向观赏舞台剧。 有个工读生看到藏钱的场景。 「那个垃圾袋是怎样?」 面对众人的逼问,男工读生浑身僵硬。 「呃,半透明的……」 「我们用的垃圾袋全都是半透明的啊!」 「放在组合音响前面……」 「黑川和秦泉寺已经移动过了啦!」 逼真得足以震撼观众的狗窝非常大,要瞒着观众挖掘遗失的小道具太难了。 「早知道就做成单房的公寓!」 他们搭建的舞台是个包含厨房在内共有两房的公寓。 「对不起,我和观众对上视线,一时紧张就……!」 铃变得更加慌乱,其他人只好强制命令她脱离讨论会。要是她再慌下去,恐怕会影响演出。 巧忙着和舞台总监讨论。剧场里权力最大的是舞台总监,巧只能当顾问。 「能不能提早把垃圾搬下来?」 巧提议将垃圾主义搬到后台,使用人海战术搜寻钞票;但舞台总监面有难色。 「要是收得太快,会显得虎头蛇尾。」 按照剧本,众人随着故事进行慢慢收拾狗窝,直到最后一幕才把所有物品清空。 「我倒觉得该等小宫山回来比较好。」 「那我们把节奏放慢好了?」 巧问道,舞台总监点了点头。 「一面拖戏,一面偷偷找钞票,找到了就放到组合音响前。先把一些比较可疑的垃圾袋优先搬下来找。」 如果在搬下来的垃圾中找到钞票,就找个理由把那袋垃圾搬回舞台上去。 舞台总监要求巧想个放回垃圾时用的台词,巧略微思索。无论是谁把垃圾放回去都能使用的台词—— 巧将千岁刚才使用的胶合板翻面,用麦克笔在上头写道: 放回垃圾的人 「等等!这个没分类耶!」 舞台上 「啊,抱歉抱歉。」 接过垃圾的人装出分类的样子,将垃圾袋放到组合音响前。 他将写好的胶合板立在后台墙边。 「如果变成这样,拜托各位演员配合!」 即将上场的石丸从舞台侧翼窥探舞台。 「要把垃圾搬下来?一次要搬一袋还是两袋?哪些垃圾比较可疑?」 舞台总监对着慌张的石丸下指示。 「先从组合音响周围那些装塑胶垃圾的袋子开始搬。一次搬一袋、两袋都行,别显得不自然就好,临机应变。」 接着,石丸上台,秦泉寺则下了台。 「秦,组合音响前的塑胶垃圾拿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一开始移了好多次!黑川还把垃圾拿到厨房去!」 由于得赶在最后一幕之前打包好所有的物品,演员必须一点一点地将垃圾移到离入口较近的厨房。 「而且塑胶垃圾最多耶!」 塑胶垃圾重量轻又占位子,常用来表现房间的散乱,最适合当狗窝的小道具。 「为什么钞票会失踪啊!」 「铃又发挥她的粗心本领了。」 茅原和秦泉寺正好相反,用平稳的声音回答。 「又来了?铃还是老样子,真的是天灾耶!」 在人们逐渐淡忘的时候卷土重来的粗心铃兵卫。千岁是头一次遭受池鱼之殃,确实是天灾级的破坏力。 「我该藏在其他垃圾里的……!」 塑胶垃圾最多。听了秦泉寺的指摘,千岁懊悔不已。她只 顾着保持自然的演技,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挑选容易分辨的垃圾袋藏东西。 「茅原,轮到你了!」 牧子到来,如一阵风似地和茅原一起上了舞台。 出外购物的小宫山冲到剧场前的道路上。 「没有!」 放眼望去,没看见半台计程车。这座剧场前的道路交通量本来就少。他徒步跑了几分钟,回到车站前,冲进其中一辆排班计程车。 「到最近的唐吉或loft!请开快一点!(注7:唐吉为唐吉诃德的简称,和loft都是日本的杂货用品连锁量贩店。)」 面对这唐突的要求,司机困惑地发动车子。 距离找到钱的场景只剩四十分钟左右。 一路上的红灯让小宫山满心焦虑;待车子使向吉祥寺,停在loft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你等我!」 小宫山跑向电扶梯,冲向杂货专区。 休息室里,司将演员搬下台的垃圾倒出来,加入了寻找钞票的行列。他也共享了胃袋上冲似的焦躁感。 亲自参与的活动若是失败,他铁定睡不好觉。如果钞票没找到,该怎么演下去?他虽然已经指派小宫山去买,但来不来得及很难说。 此时,司为了方便联络而开机的手机开始震动。液晶荧幕上的名字是【小宫山】。 「怎么样?」 司低声问道,小宫山劈头就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在卖。现在去其他店找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 听了司的回答,竖起耳朵倾听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明白结果了,个个沮丧地垂下肩膀。 「有空沮丧,不如快点找!」 在由香里的斥喝之下,众人又开始拆起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来了。 「怎么样?」 抱着垃圾从舞台回来的牧子问道,但是失物依然尚未找到。 「舞台那边如何?」 「不行。千岁还在撑……但是石丸演这一段又不能帮忙找。」 目前的桥段是千岁饰演的丽华帮忙收拾,石丸饰演的主角裕二在她身旁打转碍事,而铃饰演的绘美见状妒火中烧。 「铃现在六神无主,不用指望她了。」 从舞台侧翼观看,可看出她光是按照排练内容演出就已经用去所有心力了。 「没想到其实这么能撑……」 「说来说去,一开始就不该搞规模这么大的狗窝!」 由香里一面发脾气,一面把另一袋垃圾倒出来。 司也一面搜垃圾堆,一面拼命动脑。 干脆用真钞算了——不,不行。atm一天最多只能领五十万,但剧中却是五百万元,需要十个账户里有五十万元以上的人才能凑齐。今天是星期六,银行没开;就算有开,他也没带印鉴和存簿。 正当他思考调度现金的方法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喂,巧。」 正在搜另一袋垃圾的巧带着无助的表情回过头来。看来还没人「中奖」。 「能不能用这个?」 司从随身携带的帆布金库包中取出数张万元钞。 「扎几捆白纸,只有正反两面用真钞,行不行?」 这样的话,只要有十万元真钞,就能做出五百万元份的钞票束。 巧露出复杂的表情。「来得及吗……」演出仍在进行中,距离关键场景顶多只剩二十分钟。 「试试看吧!」 舞台总监当机立断。 「有没有什么纸可以用?」 「我去买!」 工作人员拔腿就跑,司却制止了他。 「纸有现成的!」 「没有那么整齐的纸可以做钞票束啦!」 巧的声音近乎哀嚎。 「把剧本拿来!」 用来贩售的剧本还剩下十来本。 「可是那时拿来卖的……」 司对着迟疑的由香里喝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反正只是影印出来的东西,全部剪掉也不过损失五千元的成本!」 如果去外头买,顶多数百元;但现在时间不足。 ——时间和金钱…… 是成反比的。越花时间就越省钱,越花钱就越省时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 「用五千元买到十分钟,已经很便宜了!」 就算跑到最近的超商去买,来回也差不多要花这样的时间。 由香里跑向摊位,过了不久便抱着剧本回来了。众人分工合作,将万元真钞打版,并用美工刀利落地裁剪下来。 裁剪五百万元份的纸张意外地辛苦。休息室里四处都是垃圾,没有空闲进行琐碎的作业,众人只好带着工具到走廊上做。 折腾一阵过后,他们终于做好了厚度适中的纸束,在上下放上万元钞,并用即席封条封好。 「太白了……」 美术人员皱了皱眉头,远远一看,白得很不自然。 由香里敲了下手心。 「粉底!扑一下粉就好了!」 她冲进休息室,拿了化妆包回来,在纸的剖面上扑粉。影印纸的苍白色调变得自然多了。 「好,全都拿去扑粉!」 「——哥。」 巧用沉重的声音呼唤道,司回头一看,只见巧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 「没用了。」 「为什么!时间还没到吧!」 「因为戏已经迈入高潮了。」 舞台上正值裕二老粘着丽华,绘美终于怒气爆发的场景。「什么嘛!两个人在那边打情骂俏!反正我只是普通朋友啦!」本来这时候绘美该闹脾气冲出房间,但饰演绘美的铃似乎因为这场意外而过于动摇,说这句台词居然带着泪意。 这也是一种表演法。只不过,随即就是发现钞票的场景,在那之前上台的只有搬家公司的茅原;他是前来催促还在屋内帮忙的上司牧子。 在这个状况之下,如果送回装了钞票的垃圾袋并加深说明桥段,紧张的气氛便会崩盘。现在得直接进入重头戏。 「不然要怎么办!」 司满心焦急,嗓门也跟着变大了。 代用品明明来得及做好,却不能送上舞台。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为了这种事砸锅!」 司是头一次见识弟弟创作;巧虽然笨头笨脑、缺乏金钱观又荒诞不经,却能创作出聪明伶俐、具备金钱观且通达事理的他所无法创作的东西。 司就近观看他们创作,以为总算能够看到他们的创作成为经济活动的一天——到时候,或许他就愿意肯定他们了。 「不会砸锅的。」 巧平静地回答。 「因为有牧子在,还有追随牧子的石丸和千岁在。」 「可不可以算我一份啊?」 茅原一派轻松地说道,和冲下后台的铃擦身而过,走向舞台。 * 由于铃说台词时带了泪意,舞台上的气氛一口气朝着重头戏加速。 就连经验尚浅的千岁也知道钞票赶不上了。 现在已经不能开垃圾袋找钞票,但要从后台送上来,又显得不自然。 铃冲出房间,牧子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 「别把外人卷进你们的三角关系行不行?真是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你们表姐弟有空打情骂俏,不如把时间拿来打包吧!」 「对不起……」 「拜托,绘美在生什么气啊?我们又没交往,莫 名其妙。」 「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你快点给我打包啦万年处男!你以为是谁要搬家啊!」 「好过分!这个欧巴桑居然在小丽面前说这种话!」 此时,玄关大门再度开启,茅原登场了。——他果然没拎着垃圾。 「发生什么事啦?长得比较丑的那个女生哭着跑走了耶!」 「你这种辨别法也太没礼貌了吧?」 经牧子吐槽,茅原略为思考。 「肚脐凸凸的那个女生。」 「你就不能说头发比较长或穿牛仔裤的那个女生吗?」 「别说这些了,真的没时间了啦!公司很生气耶!」 「所以啦!」 牧子叉着腰,转头对千岁及石丸说道: 「可以请两位快带那打包吗?万年处男和美女秘书。」 「这个组合听起来满色情的耶!」 茅原调侃道,被牧子打了一拳。千岁一脸尴尬地转向石丸。 「裕二,好好打包吧!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了,不可能这么散漫。」 呿!石丸一脸没趣。千岁背向搬家公司二人组,开始打包。 ——这个时候,背后的搬家公司二人组该发现钞票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还得帮忙清垃圾——……这是什么啊?」 「就我所见……应该是大量的现金。」 「哇!」 依照原来的剧本,此时牧子该吃惊地将钞票扔到地上。 做出浑身僵硬模样的千岁听了牧子的叫声,回过头来。 跌坐在地板上的牧子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丢在房间中央的纸袋——就是这个。她瞪大的眼睛如此诉说着。 「为什么这种狗窝里会有这么多钱?」 「有种犯罪的味道。」 石丸对着抽动鼻子的茅原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喔!要是我有这么多钱,哪会住这种破公寓啊!」 千岁默默地爬向纸袋,拉过来抱在怀里。 「这是……那个……」 「哪个?」 「我帮忙打包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的。」 「太牵强了!有谁会不小心把五百万放进可燃垃圾里啊?」 「很可疑喔!充满刑案的气息。」 「真的没什么……」 千岁将纸袋塞进自己的包包中。为了制造纸袋的重量感,里头似乎放了袖珍书。 「小丽,你为什么把那些钱……丢在我房里?」 石丸询问,千岁别开视线。真是的!牧子站了起来。 「我才不想被扯进这种诡异的事情里!我们没看见那些钞票!现在我们有事要出去一下,拜托你们在我们回来之前把那些麻烦事解决掉!走吧,岸!」 「我们有什么事啊?菅原。」 「你识相一点行不行啊!不会配合我一下喔!」 搬家公司二人组如一阵风似地离去,留下了千岁与石丸。 「小丽……」 千岁依然跌坐在地上,抱紧包包垂着头。 「裕二,其实你害怕去东京,对吧?所以才不认真打包。我懂,因为东京真的很可怕,一点也不美好。」 「你在东京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 千岁又将收进包包里的纸袋拿出来。 「努力工作,却只剩下这个。」 「什么意思?」 「我为了出人头地,努力工作,不知不觉间,帮公司做了许多坏事;做了那么多坏事,弄脏双手之后,就被扔到一旁了。他们说我留在公司的话,会对派系不利。……这是遣散费。」 千岁抖着声音说道: 「他们还说像我这么年轻的女性员工本来领不到这么多遣散费的,说我该心存感激。这些根本就是封口费嘛!来源都是不正当的钱。他们怕我说出去,才拿这些不正当的钱给我,而我居然收下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纸袋。 「我回家以后,不敢跟家人说我被开除了……听说你今天要搬家,我突然想来看看你。如果在你去东京之前见到你,或许我就能恢复成你崇拜的好姐姐……」 「可是果然不行呢。」抬起脸来的千岁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因为我拿着这个,拿着这些脏钱。我不愿意带着这些脏钱待在你面前,所以才偷偷丢掉;但就算丢了,我也不会变干净。」 「不会啦……小丽很干净啊!」 「别说谎了!拿着这种脏钱的我哪里干净了!」 「我没说谎!」 石丸气急败坏地叫道,扑向千岁,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倒在凌乱的地板上。 「你又漂亮又帅气,是我以前一直崇拜的对象!爱慕的对象!接受我吧!」 「不行,住手!」 两人拉扯了一阵子后,千岁虚脱无力地啜泣起来。 「你说得是『以前』崇拜的对象、『以前』爱慕的对象吧?又不是先知。」 石丸猛然省悟过来,浑身僵硬。 「别拿我来逃避。你去了东京以后要多加油,别变成我这样。」 石丸缓缓地离开千岁,茫然地跌坐下来。 千岁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抱歉,弄得一团糟。」 「……你要去哪里?」 石丸问道,千岁背过身去。这一幕她得用背影演戏。 「……如果我向警察说明这些钱的来源,应该有人很伤脑筋吧!」 「可是你……」 「就算我被警察逮捕,你还是会觉得我又漂亮又帅气吗?」 「……最崇拜。」石丸细若蚊声地喃喃说道,接着又大叫: 「你永远都是又漂亮又帅气,永远都是我最崇拜的姐姐!」 「谢谢。——再见。」 接着,千岁走出房间,没再回头看石丸半次。 千岁一回到后台便软了脚,跌坐下来。 紧张的丝弦断了,泪水涌了上来。——我办到了。 我没搞砸,我撑过来了—— 「千岁!」 突然有人从正面抱住她。她发现是巧以后,微微僵住了。 「谢谢,真的谢谢你!」 就算是感动万分之下的肢体语言,也未免太大胆了一点。千岁原想轻轻推开巧,但巧却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太好了,我虽然跟哥夸口说没问题,但心里好担心好担心!」 这个人还真是个爱哭鬼啊——千岁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她不忍心推开巧,便默默地将肩膀借给他。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爱哭的色狼团长!」 由香里打了巧的脑袋一下,巧连忙说了距「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跳开。 仔细一看,那个听巧夸口的对象居然在数钞票。 这种时候他在算什么钱啊?其实百思不解,司突然瞪大眼睛抬起头来。 「喂,少了一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快找!」 刚才众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找钞票束,因此后台堆满了垃圾。一听见司所说的话,在场的工作人员全都一齐趴到地板上。 「咦?怎么了?」 其实询问周围的人,由香里回答: 「刚才司想了个点子,要用真钞夹纸来代替钞票束……可是真钞好像搞丢了。」 跨越难关的感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千岁也加入翻垃圾的行列,寻找消失的一万元钞票。 在他们寻找钞票 之时,演员仍然不断地将垃圾及物品从舞台上搬下来。此时正好演到裕二改变心情决定积极搬家,众人随着片尾曲的节奏轻快地收拾狗窝;其中还加入了裕二和绘美开始来电的片段。 在曲子结束之前,东西会一件接一件地丢进后台来。万元钞搜索队长司怒吼道:「钱还没找到,不要丢到这里来!」 * 散场及贩售工作结束之后,众人都燃烧殆尽了。 后来钞票束在最后搬下舞台的垃圾袋中找到了。 「这种东西居然也会卖光!」 直到终演前一刻才回来的小宫山累得摊在休息室里。 「对不起!」 铃抽抽噎噎,周围的人纷纷靠过来打她。「你害我都吓得寿命缩短了!」黑川用拳头猛钻铃的太阳穴。 「我就觉得奇怪,铃怎么到开演前一天都还没捅娄子?」 茅原坏心地笑着,铃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们还是做一份备用的钞票束比较好吧?」 秦泉寺提议,巧回答: 「哥已经做了一份替代品了,不用担心。」 哥可是拼了命地替我们做呢!巧一脸开心地拉着司,司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连一样,支支吾吾地找藉口:「观众都入场了,只好想办法解决啊!」 「我太感动了!没想到铁血宰相为了保住我的舞台,不惜剪坏商品!」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舞台了?吐槽从四面八方攻向石丸。 「你别得意忘形!」 牧子也轻轻地戳了石丸一下,并窥探千岁的模样。千岁度过难关后,似乎仍处于虚脱状态,只是缩着身子坐在休息室角落的椅子上,并没加入众人。 「辛苦你了。」 牧子拿了罐冰果汁抵在千岁的额头上。 「谢谢。」 千岁也没和她客气,结果果汁,拉开拉环。 「你是今天的mvp。第一次公演就碰上这种意外,真亏你能跟上来。」 牧子临时来了断把纸袋当钞票的即兴演出,倘若千岁没跟上就完蛋了。当时千岁背对着搬家公司二人组,根本看不见牧子和茅原拿什么当钞票。 千岁当时一定很想转过头来看看背后演了什么。得在回过头的瞬间跟上背后的即兴演出——这种状况连牧子都不敢领教。 然而千岁在回过头来之前,完全没有显露出浮躁不安的样子。虽然牧子只看得到千岁的背部,但她看得出千岁仍在表演。 牧子用眼神示意纸袋是代用品。千岁立刻会意过来。观众看了千岁没看见的剧情,如果千岁解读错误,碰了其他物品,整部戏会立刻泡汤。 一个初学者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之下跟上。 「抱歉。老实说,我本来有点轻视你。」 牧子以为背景雄厚的千岁只把剧团当成才艺班看待,认为千岁连排练都无法定期参加,根本是玩票性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千岁轻易地改变了她一直想改变却无法改变的食物,令她心里有点吃味之故。 但千岁并不是玩票性质,她参加排练的次数虽少,却能跟上其他团员的步调,在其他领域培养的技术也充分地发挥了效果。这代表她在背后做了许多努力。 「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演员,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千岁带着半哭半笑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对不起,千岁!」 铃冲进两人之间,抱住千岁。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当然啊!这种有害心脏健康的大失误,有下次还得了!」 牧子抢在千岁之前吐槽,千岁也笑着说道:「以后可别再来这招了。」 当晚的场次并未发生同样的失误,旗子剧团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周六的公演。 * 隔天是周日,公演最终日。 团员进入剧场,开始准备日间场次的公演时——馆内的警铃突然响了。 众人一阵错愕,纷纷抬头仰望装有馆内扩音器的天花板。 「该不会是有人用火没注意吧?」 舞台总监的怒吼声飞来,几个人连忙跑向休息室及大厅等摆放烟灰缸的地点检查。 「会不会是恶作剧啊?」 「有人误触警铃?」 响个不停的警铃让众人不安地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其他地方的?」 司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回的会场荻漥综合文化中心共有三楼,每楼都有表演厅及教室。旗子剧团使用的是一楼主厅,但今天是周日,每个楼层都有不少团体在举办活动或文化教室。 不久后,扩音器有了动静,馆内广播似乎要开始了。 拜托,千万要是误触警铃——在那一瞬间,众人全都如此祈祷,但他们的祈祷却未能传达到天上。 因为过于焦急反而显得平板的中年男性声音高知楼上起火,要求馆内所有人员立刻避难。 「——搞什么!」 几道叫声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叫的。 「把贵重物品带着,快出去!」 司怒吼,但众人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仍在迟疑。或许等一下广播说是弄错了—— 「奇迹不会出现的,快走!」 在司的催促之下,众人总算开始行动。 遗漏并无火灾迹象。火是由由下往上延烧,如果连一楼也起火,代表整栋建筑物都毁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啊,果然不是弄错。众人的脸上充满失望之色。 起火点是三楼的料理教室。 火势很快就扑灭了,只有三楼部分区域遭殃;但从消防栓接过来的水管爬得馆内满地都是。 如果没有这些蜿蜒的水管,一楼看起来根本不像火灾现场。 「……剧场不能用了吗?」 黑川喃喃说道。灾情并不严重,反而让人难以死心。司叹了口气,回答:「能用才怪。」 「可是距离公演还有好几个小时耶!」 日场是从下午两点开始,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三小时。 「就算馆方允许使用剧场,你们也会被贴上『同一栋建筑物起火,却硬要继续公演的荒唐团体』标签。」 这带给旗子剧团的伤害铁定比公演最终日报销还要大。 「可是……!」 牧子的声音带着泪意。 公演最终日因为天外飞来的横祸而报销,令她难以承受。 「别哭,现在没空哭!」 司高声说道。 「距离开演时间只剩三小时。」 「又不能演!」 由香里反驳,司却怒吼: 「不知情的观众会来!」 众人这才猛然省悟过来。 「巧,你回家拿营收过来,退票用的。」 公演中的营收全都放在家里保管。 「带一百五十万过来,别拿万元钞,这样要退今天的票钱应该够了。秦泉寺一起去,回程开我的车。」 巧一个人靠不住,万事吹毛求疵的秦泉寺正适合管钱。 司无暇目送两人去车站,随即又开始和舞台总监讨论如何分配工作;最后决定由舞台总监负责处理舞台及指挥外包人员。 「茅原,你先回家去,在官网上公告公演取消的消息。要注意写法,别让人误以为火灾是我们引起的。」 「写『由于荻漥综合文化中心三楼的料理教室起火』就行了吧?」 司点头回应,茅原办事一向周到,可以放心交给他。 「女生去做说明原因的海报,材料多准备一些,方便重 写。还有,取消外烩。外包人员和工读生的饮食用现金支付,一人两餐两千元。」 说着,司将装了零钱的金库包交给由香里。 「团员自己找时间自费解决。」 剩下的团员还有黑川、小宫山及石丸,另外还有几个工读生。 「我去和职员谈判,你们等我一下。」 接着司便冲进闹哄哄的玄关大厅,去找文化中心的 职员了。 司和职员谈判的事项有两点,一是要求馆方准许他们进入表演厅收拾物品,一是替他们准备退票用的场所。 由于一楼没有灾情,职员很快就同意他们进入表演厅;至于退票场所,则选在职员停车场。停车场是露天的,离文化中心有数分钟的路程。这全是司趁着职员焦头烂额之际死缠烂打而获得的成果。 「好,搬东西了!要贩售的商品优先!」 司带着一票男丁走向表演厅。商品有dvd和节目手册,共计两箱。 「摆摊用的桌子该怎么办?」 小宫山问道。他们必须准备退票用的摊位;之前他们是向文化中心借折叠式的长桌来布置贩售摊位。 「没关系,直接借来用!」 司当机立断,吼道: 「我们无辜遭受火灾波及,被迫取消公演,是受害者,借张桌子不会有报应的,之后再还就好。反正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计较这些!」 石丸惨叫:「这种理论好像趁火打劫的小偷在用的!」 「趁火打劫还肯归还,已经很好了!」 「等等!」 黑川举起手来。 「舞台的桌子可以用吧?」 厨房里有张旧餐桌。 「就用那个,去拿吧!」 反正舞台也得拆掉,黑川带头奔上舞台。 众人在停车场设置了退票摊位,他们在文化中心前放了立牌海报,并由团员轮流引导观众前来退票。 巧和秦泉寺带着现金回来时,正好是公演开始时间的一小时前。 这时候已经有观众三三两两地前来退票了。由于这回是无妄之灾,没有观众埋怨剧团,大多都是对于无缘观赏公演表示遗憾。也有观众询问有无补演计划,但就预算而言,要择日补演是不可能的。 团员全体出动,一面道歉一面退票,并发送已定下日期及会场的下回公演宣传单。宣传单里也夹带了其他剧团委托代发的传单,必须尽量找机会发完。 「司,让在会场前引路的团员也一起发传单比较好吧?」 半途,秦泉寺如此提议。 「现场买票或持兑换券兑票的观众不用退钱,会直接离开,不会来这里。」 不愧是秦泉寺,总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也对,谁要帮忙跑一趟?」 「我去。」 秦泉寺自个儿抱起传单跑开了。他虽然胖,但毕竟是演员,跑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到了傍晚,馆方允许相关人员回到建筑物内;看来现场调查已经结束了。然而设施依然不准使用,只准入场撤收物品。 在司的交涉之下,馆方同意让剧团在人口办理退票手续;众人将退票摊位搬回表演厅前,继续办理退票。 夜场的观众还不知情,三三两两地到来了。 表演厅中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舞台。团员无暇望着拆掉的舞台感叹;这时候,忙碌反而是好事。 「啊……」 离开摊位到一旁数钱的千岁叫了一声。她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观众群。 间千岁的表情似乎带了点怯意,司走到她身边,问道: 「怎么了?」 「那个人……就是采访我的……」 「发生纠纷的《娱乐月刊》记者吗?」司也跟着望去。 「哪一个?」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只有一个。他戴着灰色的扁帽。 司听千岁说过她给了记者公关票,没想到记者真的来了。如果他看了演出,以后写千岁的报导时可会改变一贯的讽刺笔调? 这一点不得而知。不过…… 司抓住巧的手臂,将他拉过来。 「那边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就是《娱乐月刊》的记者。」 「咦?」闻言,巧的表情整个冻结了。司从商品的箱子抽出一份这次公演的dvd交给巧。 巧似乎领悟了司的用意,一脸为难地看着司。 「我去可能会被看不起,还是哥……」 「不行,你去!你不去的话就放弃吧!旗子剧团的负责人是你。」 如果只是单纯的事务处理,司很愿意替他做,就算是火灾的善后工作也行。 但能自称为旗子剧团团长的只有巧一个人。 「在这种状况之下,团长逃走,由部下出面,会更让人看不起!」 对外接洽时,只能以制作人一职来说明司的身份,因此司算是巧的部下。 巧抿紧嘴唇。 「去吧!」 司用力打了巧的背部一拳。 巧宛如弹开似地冲出摊位。司目送巧离去,紧紧握住打出的拳头。 你能轻松做出我绝对做不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小孩了。 让我看看你奋战的样子吧! 在众人焦头烂额地办理退票手续之时,只有司和千岁屏气凝神地目送巧奔向记者。 故意在报道中丑化千岁和旗子剧团的记者,对于巧而言,可以说是长大成人以后卷土重来的霸凌者。 司送他前去迎战,期待他凯旋归来。 巧走向记者,记者似乎有点慌张,眼神飘忽不定。是因为写了那篇报导而心虚吗? 没问题的,哥。因为我和他不一样,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 「你就是报导我们的《娱乐月刊》记者吧?」 记者微微地点了点头。巧自我介绍: 「我是旗子剧团的团长春川巧。我听羽田说过她送了公关票给你,谢谢你来捧场。」 「嗯,呃……我正好有空。不过……」 说明状况的海报就贴在文化中心入口。 「对,其他楼层起火,所以最好一天的公演泡汤了。」 「嗯,真倒霉啊!」 记者拼命地保持优势。演技真差,旗子剧团里可没有演技这么拙劣的演员。 「难得你来捧场,却看不到戏,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不嫌弃,请你收下。」 巧将dvd递给记者。 「这是我们这次公演的dvd,请你务必看一看。羽田也有演出。」 记者的气势似乎被巧压过了,乖乖地接下dvd。 「还有……」 巧拉出臀部裤袋里的皮夹,拿出了一张工作用的名片。 「请收下。」 或许是出于习惯,记者接过后,也递了自己的名片给巧。 名片上写着仁志。 「仁志先生,以后我们也可以寄公关票给你吗?」 「嗯,你们想寄就寄。」 「谢谢。」巧深深地垂下了头。 「希望下次能让你亲眼观赏我们的舞台剧。」 「是啊,有机会的话。」 仁志知道离去之前,都还拼命保持傲慢的态度。 他回头望向摊位,只见黑川和小宫山偷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巧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舞台拆除完毕之后,工作人员先回去了。 退票摊位撑到 当初预定的公演结束时间才收摊。 工读生也先回去了,剩下的只有剧团团员。 离开剧场之后,每个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起路来无精打采。 「好,我们去庆功吧!」 听了司的话,大伙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看看你们那是什么表情?这种时候该把霉气甩掉以后再回家啊!」 「可是公演最终日报销了耶!」 说这句话的秦泉寺哭丧着脸。 「暗示意外,又不是你们造成的。再说,你们不为周六之前的自己庆功吗?」 「可是营收已经少了一天份,而且是假日。」 黑川气嘟嘟地凸出下唇。 「要是去庆功,营收就少更多了。要达到三百万的目标已经够难了。」 今天的剧场费当然不必付,但以旗子剧团的票房能力计算,门票收入远比一天的剧场费高上许多。这回的损失相当大。 「我要请客。让你们这些小鬼就这样哭哭啼啼回家,我会睡不好觉!」 「真的吗?」 以蠢为卖点的石丸立刻附议。 「我提议吃烧肉!我想吃烧肉!」 「火灾当天吃烧肉?你还真是好样的啊!」 牧子啼笑皆非,石丸垂头丧气地说道: 「因为公演前得减少打工,我已经一个月以上没吃肉了。」 「我也赞成吃烧肉。」 由香里举起后来。 「吃烧肉来报火灾之仇!」 「反对吃肉的人举手。」 司说道,但没人举手。 于是他们决定吃烧肉,接着又开始吵吵闹闹地讨论要去哪家店吃。 * 「春川!」 到了星期一,经理对着前来上班的司说道: 「真遗憾啊!听说最后一天的公演因为火灾而取消了?」 荻漥文化中心发生火灾的消息在当天的午间新闻报导过,经理看了以后还上旗子剧团的官方网站查证。 身为前舞台剧青年的经理观赏的是周六的日间公演。 「真可惜,很好看耶!」 「很好看吗?」 司询问。「嗯!」经理点了点头。 「说来不甘心,我年轻的时候搞的舞台剧根本不能相比。」 听到不甘心三字,司忍不住笑了。经理热中与舞台剧已经是许久一寝的事了,但他的心态仍然处于同一个舞台上。这就是表演者的心理吗?司对此觉得兴味盎然。 去观赏娱乐节目却感到不甘心的心理,司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不过,能够见证令人不甘心的作品诞生的那一刻,倒是挺有趣的。 慷慨赠送废材的中年夫妇和工人们似乎也觉得好看;或许是客套话,但他们都在问卷上写了「下次还想再看」。 「下次公演我也会去看的,别太难过。」 擅自认定司正在难过的经理留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 公演结束约过了两周,春川家举办了公演收支报告会。 售票系统的收入要过一阵子才会入账,因此款项上尉结算完毕;但团员想尽早得知收支状况,几时只是概算也无妨。 「这只是暂定而已。」 司一面强调,一面发收支表。 一天的公演报销果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如果按照计划上演,收入远超过一百万。退回的剧场费还不到这个金额的一半。 而且剧团为了感谢外包人员协助处理突发状况,还得多付一点酬劳当谢礼。 「……这是真的吗?」 巧从收支表中抬起脸来。他虽然和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为了和团员一起听结果,并未事先询问司。 收支相减之后,还赚三万元。 不光是巧,众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观众较多的假日未能顺利公演,他们早已做好亏损的心理准备了。 「辅助金还没算进去。」 以提振文化为目的的辅助金有好几种,若是申请成功,还能增加几十万的收入;但过去旗子剧团从未成功过,所以不能指望。 「但是物贩的收入增加了,正好可以弥补。」 众人屏气凝神地聆听司注意说明各个项目。 「如果没有火灾,应该能达到七十五万。」 欢呼声——爆发了。 「安静,现在是晚上耶!」 司赏了身边每个男性团员的脑袋一掌。叫声笼罩在室内,房里的空气倏然变热了。 司皱着眉头瞪着收支表。 「不过是用一般的方法做了一般的事,收支居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千岁效果的确增加了观众,但能转亏为盈,还是得归功于重新检讨经费用途。 「在我看来,一改变用钱的方法就差了这么多,正好证明你们一起的经营方式有多散漫。」 「因为我们从没想过要经营嘛!」 巧毫不惭愧地说道。 搞舞台剧,穷是当然的——这个事实成了他们的藉口与理由。剧团是由一群只爱演戏的人结合而成,谁会想接管无趣又棘手的账务工作?过去的旗子剧团便是如此幼稚的集团。 「没想到真的能赚钱耶!我的干劲都来了!」 黑川难以克制兴奋之情,嗓门依旧很大。 「观众的反应如何?」 茅原很关心。他对于观众的感想一向敏感。 「问卷我还没统计好,你要看吗?」 茅原点头,于是司便会自己的房间拿取统计前的问卷。散场前,剧团会请观众填写问卷,这次回收了数百张。 茅原随手拿了些问卷过来,众人一起观看。不久后—— 「好惊人喔!石丸。」 牧子意有所指地笑道,而石丸这是越看问卷肩膀垂得越低。 「我……我又不是自愿压倒千岁的!混账!」 想必是千岁的粉丝吧!有个观众针对剧中压倒千岁的石丸留下了大量的愤怒感想。所谓憎其人者,恶其余胥;连石丸的演技也遭受严厉的批评。 「那是演戏耶!剧本就这样写啊!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压倒牧子——!」 「呃、那个……」 千岁一脸困扰地替石丸打圆场。 「对不起,我不是牧子。」 但她显然完全打错方向了。 「翼,你的『宁愿』两字对牧子也很失礼。」 小宫山不愧是情场老手,一针见血。 「所以你说的话才没人要当真。」 「要当真!拜托你千万要当真牧子!我随时都是真心想压倒你!」 听了这差劲透顶的发言,所有女性团员都面露嫌恶之色;石丸根本是越描越黑。 总而言之,除了对石丸的严词批评以外,其他的观众都给了极高的评价。巧精简剧本一决胜负的计划可说是成功了。 「改天我会再做最终的手指结算,今天就先这样。」 说着,司交代众人别太吵闹以后,便起身离去了。 司回到房间不久后,有道含蓄的敲门声响起。 他说了声请进,探头进来的是千岁。 「什么事?」 「呃……」 千岁支吾一阵之后,才开口问道: 「你写的问卷在哪里?」 听了千岁的问题,司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没写。」 「咦?为什么?」 千岁的语调已经近乎责备。 「因为我根本没有完整地看过『垃 圾堆宝藏』啊!」 最终预演时,他因为工作没到场;公演中也看得断断续续。 「没看要怎么写感想?」 「咦,可是……」 「问卷回收了一堆,够你参考了吧?」 「可是!」 千岁打断司,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就只有我没让你写到问卷……」 啊,我看过这种表情。司回想起从前。 就只有我这样。每当兄弟没有受到同样的对待时,巧总会说这句话闹脾气。他们兄弟也不过两个人,哪有什么「就只有我」可言?但巧每次没和司一样,就会使性子。 「巧把你过去所写的文件全都保留下来……上面有你对每个演员的感想……」 他留那些文件干嘛啊?司想起巧,露出不快的表情。 「我看见你那么仔细地观察大家的表现,觉得好羡慕……我还以为旗子剧团的每个人都能获得你的感想。」 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这是小孩闹脾气时最浅显易懂的理由。 刚认识的时候,司觉得千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但最近的千岁完全颠覆了这个印象。 「而且你都直呼大家的名字,只有叫我的时候会加上小姐两个字。」 那是因为认识的时间长短不同。——不过对于千岁而言,司的相待方式或许成了融入旗子剧团多深的指标吧? 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巧啊?司皱起眉头。 「……看到你即兴演出,成功救戏的那一幕,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后台的状况,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司先从印象最深的部分讲起。 「你有时候过于求好心切,结果演技反而显得有点浮夸。放松心情来演,观众也比较容易有亲近感。」 千岁一面聆听,一面频频点头。司说到一半就投降了。 「我没看,只能说这些。不过我可没当面对其他人说过感想。」 言下之意就是要千岁看在这点的份上放过他。 千岁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让步了。 「……希望有一天你能在观众席看完全剧,替我们写问卷。」 「嗯,是哭是笑,得看两年后了。」 司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们好好加油,让两年后的我能够专心当观众吧!」 千岁用力地点了点头,回到其他团员的身边去了。 * 小司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在他黑暗的幼年期中,只有司是他的玩伴。 「欸、欸,你看这个!」 巧手上的是充满伤痕的老旧战队玩偶,分别是红色和蓝色的。 为了存放布置舞台用的垃圾道具,他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仓库;玩偶就是在仓库里找到的。 司接过自己扮演的蓝色队员。 随心所欲、来去无踪,虽然不是随时同在,却是个既酷又可靠的队友。 现在回想起来,巧派给他的角色还挺好的。 「这个伤痕是我中了敌人的圈套时留下的,对吧?」 司说的是背上的大伤痕。每多一道伤痕,便会多一个设定。 巧露出开心又满足的笑容。 「或许哥觉得很烦,但是哥陪我玩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不对吧!」 司冷淡地订正。 正确说来,是在邂逅舞台剧之前。邂逅舞台剧之后,巧脱离了黑暗的幼年期;但代价却是被舞台剧迷得神魂颠倒。 战队玩偶是巧邂逅舞台剧之前的暂代品。现在他的玩伴已经不是玩偶,也不是司了。 而是为了和他一起制作戏剧而齐聚一堂的伙伴。 「但我的根是在这里啊!」 巧转动红色队员的手臂,替它摆姿势。 「所以能和哥一起创作,我真的很搞笑。」 「你又说错了。」 司再度订正。 「创作的人是你,我只是旁观而已。」 「你很顽固耶!」 巧不满地嘟起嘴唇。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创作。」 我做不到。这句话是大人所用的最高级赞赏,但巧似乎没发现,司也不多加解释。 「再说,我也不想去沾染舞台剧这种低生产力的活动。自己的亲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司来拉巧一把,向追随落拓父亲脚步的弟弟下了最后通牒。 证明你有能力继续走这条路,不会像老爸那样落魄而死。 「总有一点点好玩的感觉吧!」 巧咕哝着,但司只是保持沉默。 他绝不会说出其实自己有点期待巧能推翻这道最后通牒。 旗子剧团还剩下二百九十七万元的借款未偿还——既然我下了最后通牒,就会奉陪到底。这句话司依然放在心里。 后记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故事中的角色是一群随心所欲的脱缰野马和勉强操控缰绳的哥哥;但哥哥的基本立场是「剧团干脆倒了算了」,所以我也满担心的。要是剧团倒了,最伤脑筋的人是我耶!拜托你多为我想想吧!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字。弟弟和这几位愉快的伙伴们是群自由自在的家伙,根本完全靠不住。 其实最受不了弟弟的搞不好不是哥哥,而是我。这家伙根本动不起来! 顺道一提,这回旗子剧团上演的《垃圾袋宝藏》其实是有典故的。 它的典故就是「theatre剧团子」从前的公演戏码《藏着宝藏的街道08》。撰写本书时,我征得团长石山英宪先生的同意,将「theatre剧团子」的戏码加以改编,写进书中。 希望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阅读本作时能够会心一笑。 没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也不必遗憾。「theatre剧团子」的公演大多发行了dvd,今后也会继续推出新公演。详情请参照官方网站(.gekidango.jp/)。 我一直认为小说题材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作亦然,如果没有邂逅美雪和「theatre剧团子」,这部小说根本不会诞生。 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浩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故事中的角色是一群随心所欲的脱缰野马和勉强操控缰绳的哥哥;但哥哥的基本立场是「剧团干脆倒了算了」,所以我也满担心的。要是剧团倒了,最伤脑筋的人是我耶!拜托你多为我想想吧!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字。弟弟和这几位愉快的伙伴们是群自由自在的家伙,根本完全靠不住。 其实最受不了弟弟的搞不好不是哥哥,而是我。这家伙根本动不起来! 顺道一提,这回旗子剧团上演的《垃圾袋宝藏》其实是有典故的。 它的典故就是「theatre剧团子」从前的公演戏码《藏着宝藏的街道08》。撰写本书时,我征得团长石山英宪先生的同意,将「theatre剧团子」的戏码加以改编,写进书中。 希望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阅读本作时能够会心一笑。 没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也不必遗憾。「theatre剧团子」的公演大多发行了dvd,今后也会继续推出新公演。详情请参照官方网站(.gekidango.jp/)。 我一直认为小说题材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作亦然,如果没有邂逅美雪和「theatre剧团子」,这部小说根本不会诞生。 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浩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故事中的角色是一群随心所欲的脱缰野马和勉强操控缰绳的哥哥;但哥哥的基本立场是「剧团干脆倒了算了」,所以我也满担心的。要是剧团倒了,最伤脑筋的人是我耶!拜托你多为我想想吧!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字。弟弟和这几位愉快的伙伴们是群自由自在的家伙,根本完全靠不住。 其实最受不了弟弟的搞不好不是哥哥,而是我。这家伙根本动不起来! 顺道一提,这回旗子剧团上演的《垃圾袋宝藏》其实是有典故的。 它的典故就是「theatre剧团子」从前的公演戏码《藏着宝藏的街道08》。撰写本书时,我征得团长石山英宪先生的同意,将「theatre剧团子」的戏码加以改编,写进书中。 希望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阅读本作时能够会心一笑。 没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也不必遗憾。「theatre剧团子」的公演大多发行了dvd,今后也会继续推出新公演。详情请参照官方网站(.gekidango.jp/)。 我一直认为小说题材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作亦然,如果没有邂逅美雪和「theatre剧团子」,这部小说根本不会诞生。 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浩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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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浩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故事中的角色是一群随心所欲的脱缰野马和勉强操控缰绳的哥哥;但哥哥的基本立场是「剧团干脆倒了算了」,所以我也满担心的。要是剧团倒了,最伤脑筋的人是我耶!拜托你多为我想想吧!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字。弟弟和这几位愉快的伙伴们是群自由自在的家伙,根本完全靠不住。 其实最受不了弟弟的搞不好不是哥哥,而是我。这家伙根本动不起来! 顺道一提,这回旗子剧团上演的《垃圾袋宝藏》其实是有典故的。 它的典故就是「theatre剧团子」从前的公演戏码《藏着宝藏的街道08》。撰写本书时,我征得团长石山英宪先生的同意,将「theatre剧团子」的戏码加以改编,写进书中。 希望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阅读本作时能够会心一笑。 没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也不必遗憾。「theatre剧团子」的公演大多发行了dvd,今后也会继续推出新公演。详情请参照官方网站(.gekidango.jp/)。 我一直认为小说题材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作亦然,如果没有邂逅美雪和「theatre剧团子」,这部小说根本不会诞生。 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浩 代替解说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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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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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etude 0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 「做月历如何?」 ——这件事当初不知到底是谁提议的。 旗子剧团决定制作公演贩售用的商品,演员们依照惯例,到春川家集合。 决定制作商品的契机,要追溯到十天前的一月上旬。 在获得三万元收益的十月公演《垃圾堆宝藏》结束后,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流行资讯杂志《娱乐周刊》刊登了《垃圾堆宝藏》的报导。 报导提及旗子剧团由于剧场失火,被迫取消最终日公演。而报导这场灾难的,居然是和旗子剧团有过节的仁志正巳。他描写旗子剧团及《垃圾堆宝藏》的篇幅,比描写火灾经过还来得多。 最终日公演因为意外而临时取消,令人十分遗憾。但声优羽田千岁加入之后的首次公演《垃圾堆宝藏》广受观众好评,旗子剧团的下一次公演及羽田千岁日后的进步也令人更加期待——内容转变之大,直教人难以相信这篇报导是出自于那个利用羽田千岁的知名度大写八卦的记者之手。团员看了,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之色。 该不会打算先把我们捧上云端,之后再踹到谷底?在春川家聚会时大家都如此担心着,但铁血宰相·春川司却以一句「花这么多工夫来对付一个无名剧团,对他有什么好处?」打发众人。 「现在的旗子剧团除了有羽田千岁加入以外,没有任何价值。你们有那么伟大,让人家不惜用掉一个月仅有一次的版面来抹黑你们吗?」 「司比那个报导千岁的记者更过分!」 黑川大发不平之鸣,司却以一句「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顶了回去。 「会觉得事实听起来伤人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跟我无关。」 「司,可是……」牧子插嘴道: 「就算我们没有这种价值,但千岁有啊!」 听了这项指摘,千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司则冷淡地说道: 「如果羽田小姐是刚出道的年轻小毛头也就算了,《娱乐周刊》岂会因为记者的一己之见而和她为敌?羽田千岁可不是这么便宜的商品。」 司毫不客气地称呼千岁为商品,吓得众人手足无措,但千岁在意的却是另一个字眼。 「那个,我才二十五岁耶!」 如果羽田小姐是刚出道的年轻小毛头也就算了。这句话听起来活像千岁已经老大不小了,因此她立刻对这个前提表达异议。 「以资历来说,你已经够老了。」 「……没有别的说法吗?比如资深之类的。」 「你总算自认是资深声优啦?有进步。那我以后就恭称你一句资深声优了。」 司一顺着千岁的话头接下去,自我评价向来很低的千岁便退缩了.「我只是比较早出道而已。」她咕咕哝哝地打了退堂鼓。 「羽田小姐背后有经纪公司撑腰,人气又高,在最近几季的热门动画里都担任要角,杂志哪敢胡乱得罪?」 说着,司捡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娱乐周刊》。 「这篇文章表面上是报导剧场失火,其实是在替之前嘲讽羽田千岁的报导做补救。」 「说不定他看了dvd以后,觉得我们的舞台剧不错!」 巧做了个幸福又美满的乐观解释。上次剧团忙着收拾最终场公演的残局时,仁志出现在剧场中,而巧上前向他致意,并赠送他《垃圾堆宝藏》的dvd。 「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把!」司敷衍地答道。 「总之,他会补救,代表他认为有补救的必要。这是他个人的判断或是编辑部的判断,不得而知,但我想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说不定是因为有读者抗议喔。」 茅原说道: 「从部落格或论坛上,抗议看出有些粉丝很不满那篇报导。而且《娱乐月刊》的官网设有读者意见信箱,要反映意见相当容易。」 「你有在看这些喔?」铃瞪大了眼睛,茅原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年头一有事发生,去看网友的意见是基本的吧?」 「铃,你都不看公演的感想或风评啊?」 「我哪敢看啊!要是有网友点名骂我,我一定一蹶不振!」 铃在公演期间也绝对不看公众的问卷。 最后众人对《娱乐月刊》报导所下的结论是:「用不着疑神疑鬼」。但没想到这篇报导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某个地方城镇的高中看了这篇报导后,邀请旗子剧团前往该校举办公演。 公演场地用的是邀请人缘丘高级中学的礼堂,对象是市内的高中生,日期则是过年后成人之日(注1:成人之日属于日本节日之一,订于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此节日会为年满20岁的青年男女举行祝福仪式,并颁发证明,表示他们从当日起已成为成年人。)的第一个连假期间。原来该市大使举办以高中生未主的文化活动,而缘丘高级中学就是主办学校。 千岁以外的旗子剧团团员都是头一次受邀公演,因此欣喜若狂。 大多数团员都对这难得的邀请保持赞成意见,只有司一个人强烈反对。 「你们有没有把条件看清楚啊?只有必要经费可以拿收据报账,而且不开放一般公众进场!这样大老远跑去公演根本赚不到钱,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和劳力!」 虽然高中生是免费观赏,但若校方肯开放一般观众入场,就可以向一般观众收门票钱。然而校方基于安全及座位数量等考量,决定不开放一般观众入场,就连学生家长也不例外。 「再说,你们现在正处在两年还清三百万的计时赛当中吧!哪有时间去搞这种赚不到钱的活动——」 「咦?」众人歪了歪头,巧则是感动地大叫:「哥!」 「你果然一直在为旗子剧团着想!」 司二话不说,给了巧一拳,然后说:「随便你们啦!」接着就不再多说半句话了。唯一的反对势力沉默下来,仅限高中生观赏的地方公演便很快地定案通过了。 不过,为求大幅缩短准备时间,团员决定重演《垃圾堆宝藏》;又鉴于下一次的公演已订于二月举办,缘丘高中的公演便选在排练期间的闲暇空档进行。 他们希望至少能靠物贩赚点钱,便和校方商量,设置贩售专区。然而,旗子剧团的主力商品是一张三千元的公演dvd,司认为会买的高中生少之又少,因此便有人提议制作定价数百元的小饰品来贩卖。 他们向某个认识的剧团借来了圆形徽章制作工具组,趁着排练闲暇之余做起家庭代工来,做出来的徽章则一个定价一百元。 之后,学校公演虽然多少出了一些小状况,团员也都一一克服,最后公演在一片好评之下收场。起先反对的司也说:「没亏钱就好。」态度软化了不少。 但他们努力制作的徽章却未能成功提升物贩收入,总营收只有一万九千六百元。 连因为火灾而少赚许多钱的《垃圾堆宝藏》首次公演都比这回赚得多。面对这个结果,团员们相当泄气。但起先断言跟高中生搞物贩只是白费工夫的司却出人意表地给了高评价:「不,没那么糟。」 「dvd卖掉了一张。一千多元的节目手册或剧本也就算了,但我没想到连dvd都卖得出去。刚过完年,学生手上有压岁钱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圆形徽章发挥了意外的效果。价格便宜的小饰品招来了顾客,得以连带卖出单价较高的商品。」 圆形徽章有许多款式,因此卖场挤满了挑选的客人,热闹的气氛提升了买气。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这种不实用的小东西就算摆 出来也没人会买。」 圆形徽章能拿来干嘛?高中生的零用钱有限,哪会买这种没用的东西——司原本不屑一顾,现在却改变了看法。 「这种东西卖得好,和实不实用无关.说穿了,就是一种纪念品。」 出外旅行买纪念品时,考量的不是实用性,而是心情问题——想替快乐的旅程留下纪念。若论实用性,观光地贩卖的钥匙圈和手机吊饰并不实用,但它们具有附加价值——「这是在旅游地点买的」的回忆。 「公演贩售的商品似乎也是一样的道理,有许多观众把公演商品当成欣赏完一部戏的纪念品来购买。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是卖场一热闹起来,整体的买气便会提升。所以放些中看不中用的小东西,也是有意义的。」 团员制作圆形徽章时,嘴上不住地叫着好可爱、好可爱。当时只有一个人一脸诧异地说:「可爱又怎样?」那个人就是司。他向来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要买不实用的东西。 「总之,我要重新修正我对物贩的认知。」 于是乎,司提议制作新的贩售商品。目前除了圆形徽章以外,最便宜的商品是一千元的节目手册,但若有数百元价格的小东西,或许能发挥促销效果。 手脚快的司立刻向各个纪念品制造商索取型录,由旗子剧团的团员共同讨论要制作什么。 若要赶在二月公演前做出新商品,时间只剩一个多月。团员趁着排练闲暇之余观看型录,热烈讨论。接着,终于来到了提出最终结论的讨论会之时。 * 某个不用排练的星期日,除了千岁以外的所有团员全都聚集到春川家。有时就算是星期日千岁也得替外国影片配音,不见得次次都能参加聚会。何况排练一进入紧锣密鼓的时期,她光是要兼顾工作于排练便已经分身乏术了,团员也不好再增加她的负担。 众人列举了几种成本低廉的商品,其中最受青睐的便是桌上型月历。十二个月份各才全彩双面印刷设计,合计六页,而且还加上封面用的硬卡,制作成本却出奇低廉。即使只是小量制作,定价也可压至六百元左右。 每个月选定一个主题来拍摄照片,或是使用排练时的幕后花絮照片,应该会很有意思吧?正当众人热烈讨论该使用哪种照片时—— 「等一下啦!」 黑川表示异议。 「我们又不是艺人,做桌历干嘛啊?你们以为卖得出去?」 「咦~?卖给一般人的话当然卖不出去啊。但我们是要卖给来剧场观赏旗子剧团舞台剧的观众,应该没问题吧?」 铃反驳,小宫山也附和道: 「再说,节目手册还不是卖出去了?那也是对我们没兴趣的人绝对不会买的商品啊!」 「节目手册还有内文可以看……但是桌历根本不实用啊!」 「当初就是因为司认同不实用的小东西也有用处,我们才决定制作商品的啊!」 秦泉寺得意洋洋地吐槽,黑川一如平时地赏了他的脑袋一巴掌。 「你只是想帮人拍照而已吧!」 由于老家是以影像制作为业,举凡拍照等影像相关事务,秦泉寺都很拿手。多亏了他,旗子剧团官网的照片展示区总是相当充实。 「黑川好过分!」铃大声嚷嚷: 「动不动就打秦~!」 「啰嗦!谁教他要吐槽我!」 此时,由香里从旁插嘴: 「话说回来,桌历本来就是有实际用途的物品吧?」 黑川被踩到痛处,不禁结巴起来。这话说得的确没错。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积极反对的只有黑川一个,人单势薄。当初以赚不到钱为由反对他们举办地方公演的司也是这种感觉吗?黑川到了现在才有点明白。 原来孤立无援的感觉是如此痛苦。 「节目手册等于是公演的辅助教材,算是一种读物,但桌历根本没看头啊!」 「我们有小茅,只要请他设计得有看头一点就行啦!」 说着,铃扯了扯茅原的衣袖。平时靠网页设计赚钱的茅原本来保持中立,但听了铃的发言之后,便倾向赞成派了。 「好像挺有意思的。或许可以加点绰头进去。」 他身为设计师及笑匠的创作欲望似乎被激发了。铃又继续煽风点火: 「对啊!中心思想可以设定成『旗子剧团为你每月增添乐趣』之类的……」 「如果卡司可以交由我决定,要我设计也行。」 「等一下啦!」 黑川焦躁地大叫。 我们又不是艺人——我们只是无名演员,哪有什么商品价值啊?其他的团员为什么不明白这件事呢? 平时遇到这种状况,总能期待牧子出面说些符合常理的公道话,但热爱演戏的牧子一听到要每月选定主题拍照,就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了。想当然耳,石丸也跟着一头热。 「我要和牧子一起拍七夕照片!」 「现在还没决定,不要吵!」 黑川瞪大眼睛说道,石丸立刻泄了气。间众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巧连忙插嘴说道:「你不用那么生气嘛!」 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出来主持大局,放任他们胡闹,我才得跳出来吐他们槽耶!黑川忿忿不平地想着。 「黑川,你干嘛那么反对啊!这个主意很好玩,还不错啊!」 听见巧还在优哉游哉地打圆场,黑川终于火山爆发了。「闭嘴!你这没用的爱哭鬼!」他无视于巧,转向其他团员问道: 「我问你们,如果你们是观众,会花六百元买我们照片做成的桌历吗?」 黑川将问题的重点摆在「如果你们是观众」上,但根本不管用。 「这类商品六百元不算贵吧?」 由香里说道,铃也跟着举起手来:「要是我,我会买啊!」 「因为我喜欢旗子剧团。」 「我们喜欢旗子剧团是当然的吧!」 「可是,观众也是因为喜欢旗子剧团才会来看戏的吧?」 秦泉寺也跟着拥护铃,黑川可说是四面楚歌。 周遭弥漫着一股要黑川识相点,别再继续唱反调的气氛,黑川终于认输了——这就是所谓的多数暴力吗? 最后黑川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对此巧明显松了口气——为什么搞得我好像害群之马一样啊?黑川更加忿忿不平了。 「那我去叫我哥过来!」 司让出客厅供众人开会,交代团员决议以后再去叫他,自己则窝到二楼的寝室去了。中途他下楼上厕所时,曾来看看团员讨论好了没,但并没出任何意见,完全交给团员自行讨论。 巧踩着轻快的脚步跑上二楼。 黑川明明是最反对的人,却得负责向司报告结果。团员中并没有适合担任主导会议的人,所以个性较为强势的黑川自然而然地成了主持人,报告工作耶就顺势落到他头上来了。 平时他并不觉得这是份苦差事,但今天的会议结论他并不赞同,因此格外不满。 「你们最后决定做什么?」 司询问,黑川不情不愿地回答: 「印有旗子剧团团员照片的桌上型月历。」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黑川心里又加了这一句,但并没说出口。这是表决之下的结果,但既然他已经让步了,现在又说三道四,实在不是男子汉应有的行为。 「每个月选一个主题拍照,来表现出季节感。比如二月是情人节、三月是女儿节……」 黑川并不赞成,所以想不太到推销词。对了,铃说了些什么?他回想铃的说词 ,加以利用。 「中心思想是『旗子剧团为你每月增添乐趣』,再把设计弄得有趣一点……」 此时,司突然从餐厅的椅子起身,走向仓库。 「……哥,黑川还没讲完耶。」 巧怯生生地说道,但司并没回话,自顾自地在仓库里翻箱倒柜。不久后,他搬了个箱子回来,放到团员围坐的矮几上,拆了开来。 呃!众人都有点吓着了。坐镇在箱子里的是个漂亮的大盘子,上头印着一对不知名情侣的照片,还印有just married的字样。至于一旁的日期,应该就是结婚纪念日吧? 「这是三年前我参加婚宴带回来的礼品。」 没人敢问司认识的是男方或女方,以及怎么认识的。 「派不上用场又不好意思丢掉,我从没收过这么难处理的礼品。」 「所以——」司环顾众人说: 「你们的桌历和这个有什么两样?」 见了这个堪称为自我满足结晶的物品,众人都无言以对。当然,黑川也一样,但大家都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因此便搜索枯肠,说道: 「唔,呃……桌历就等于是一种趣味性商品……而且体积又不大,应该不会像那个盘子一样占空间。」 「哦?」司点了点头,再次离开座位。这回他翻的是摆在客厅角落的碗橱抽屉。他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明信片,原来是刚过季的贺年卡。 司观看背面,接连着抽出几张明信片放在桌上,张张都是印有家人照片或小孩照片的贺年卡。他抽了几张之后,才停下来。 「这些是数人的近况报告,收到了还能会心一笑。但要是这些人跑来跟你说:『大家都对上回的贺年卡赞不绝口,所以这次我决定印制成明信片来卖。』你会买吗?就算明信片占的空间并不大。」 司的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的点子就和这个比喻差不多。 「可是节目手册就有人买啊……」 我明明是最反对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变成最坚持的人啊?黑川在内心焦躁地逼问闷不吭声的同伴们。 想做桌历的是你们,你们干嘛不反驳啊? 「节目手册是公演的读物,还有点价值。」 司驳斥黑川的理由和黑川反对时所用的理由一模一样。 等等!司,其实我和你是同一边的,我和你的意见是一样的——黑川虽然这么想,但他现在是代表团员发言的立场,只能强逼自己克制下想要辩解的心情。 「别的不说,桌历这种商品风险太高了。」 「咦?」黑川不解地歪了歪头,司答道:「这根本是季节性商品啊!」 「不管是自己买还是别人送的,拿到新月历的时期都是固定的吧?」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盲点——一般而言,到了年底才会准备隔年的月历。 「下次的公演是二月,勉强还可以卖,但下下次公演是几月?」 订到的剧场是七月上旬。已经过期半年以上的月历,会有多少人想买?过年以后,更是不折不扣的不良库存。 「桌历果然不是好主意!」 石丸笑着抓了抓脑袋,周围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附和——「果然不行啊!」、「就是啊!」 「我们光顾着好玩,结果稍微欠缺思虑了呢。」 牧子一开口,大势便底定了。 「对不起,我们会重新考虑的!」 小宫山讨好似地对司说道——你不是说节目手册都卖得出去了,桌历也没问题吗?黑川愤慨之下,插嘴说道: 「你们不是很想做吗?为什么一下子就放弃了啊!」 最反对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先放弃的却是你们啊?我说破了嘴,你们都不停,司却只说几句,你们就立刻妥协了?牧子一改变主意,你们就跟着倒戈?黑川尖锐的声音里含着这些不满。 「至少可以想些变通的方法吧!比如把量减少,当成下次公演的限定商品之类的!你们不是很想做桌历吗?就是因为想卖桌历才提案的吧?」 「别那么凶嘛!黑川。」 秦泉寺打圆场,但完全成了反效果。「就是说啊~」附和的铃也一样。 「太孩子气了吧!」 连由香里都参一脚,让黑川的理智完全断线了——每个人都这样! 「最想做的明明是你们女生,现在讲这是什么屁话啊!」 「黑川!」 巧用着又似安慰又似责难的声音插嘴说道。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你太没用!黑川很想如此怒吼,但一见巧用着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凝视自己,他的矛头就变钝了。 「——随便你们,我不管了!」 黑川赌气大吼,起身冲出春川家门。 * 黑川盛怒之下,快步走到最近的车站,却发现自己把皮夹忘在春川家了。他原本把皮夹塞在牛仔裤的臀部口袋里,但皮夹装着零钱鼓鼓的,坐起来很痛,所以他便把皮夹抽出来,放在座位附近。 他刚才头也不回地冲出春川家门,现在要回去拿皮夹,也未免太尴尬了。他的手机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得以幸免于难,但若要找人借钱,住在府中一带的朋友偏偏又只有巧一个。 要朋友大老远赶来借自己钱,实在过意不去。黑川空虚地望着依序排列的通讯录。还是干脆趁这个机会来试试手机银行(注2:手机银行为日本手机业者所推出的一项服务,利用设于手机中的ic卡,可直接在商店进行结账、购买交通票券等服务,亦具有会员卡、信用卡等功能。)?但要是手机弄丢了,可就麻烦了…… 这件事我又没错,为什么现在还得下载我根本不想载的app软体啊?——此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改变了主意。 机械式转动的通讯录中闪过了「春川司」的名字,他顺手卷了过去,又卷回来。 以司的作风——稍微猜测了一下司的行动模式。 司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晓得手足无措地嚷着:「黑川生气了,怎么办?」他大概只会扔下一句「决定好了再叫我」,然后立刻会房间去吧?顶多再加一句:「我不知道你们在吵什么,但既然吵架了,就要想办法解决。」 黑川犹豫片刻之后,终于按下了司的手机号码。电波搜讯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响铃声。 铃声只响了两回,司便接起电话:「怎么了?」 「呃,我是黑川。」 「我知道。」 「呃……他们现在……」 「不知道在楼下吵什么。」 他果然立刻回二楼去了。 「他们有没有提到我啊?」 黑川可怜兮兮地试探道,司立刻回答:「不知道。」不愧是铁血宰相。 「我本来要回家了,但走到车站才发现我把皮夹忘在你们家……」 你能不能替我送来?这句话黑川还没说出口,司便问道:「在哪里?」 「我刚才坐的地方后面那个小架子上。」 「我用走的,会花一点时间喔。」 话一说完,司便冷淡地挂断电话。黑川觉得自己鼻腔一酸,嘴唇活像赌气似地扭曲了起来——可恶! 「说来不甘心,他真的超帅气的……」 如果我是女的,一定会因此爱上他。黑川总觉得有些了解女人心了。 等了二十分钟左右,司出现了。他只披了件夹克,双手空空。 「拿去。」 司从口袋中拿出皮夹,黑川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过皮夹。 「那我先走了……」 黑川扭扭捏捏地打了声招 呼以后,便走向剪票口,却被司叫住了。 「至少请我喝杯咖啡当跑路费吧?」 「咦?我没什么钱耶。」 黑川嘟着嘴,司则说道:「我也没指望你们这些人能请我吃什么高档货。」他指了指剪票口正前方的速食店。如果是这个倒还可以。黑川答应了。 黑川在柜台点了两杯热咖啡,司又向他敲竹杠:「再加个苹果派吧!」 司坐在黑川对面,开始啃起炸成春卷状的苹果派。黑川望着司,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没像这样和司两人一起进店里吃东西。他们虽然算熟,但司毕竟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学长,而是「朋友的哥哥」,比直接认识的熟人多了一层隔阂。 「司,你喜欢吃这个啊?」 「其实我比较喜欢松饼,但那是早餐时段才有的。为什么不列入一般时段的菜单里啊?」 没想到司的喜好和小孩子差不多,黑川不禁觉得好笑。站在黑川的角度来看,油炸的苹果派根本不是苹果派,但司却吃得挺开心的。 「长相和口感明明跟春卷差不多,里头却是甜腻腻的苹果耶!我没办法接受。培根马铃薯派的话,我就还可以接受。」 「只要你接受它就是这种食物,其实吃起来还挺好吃的。你一定是那种视觉凌驾于味觉之上的人呢?」 「啊~有可能。只要吃进嘴里的味道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就会想吐。」 朋友般的对话模糊了黑川和司之间的界线。现在的司似乎不是朋友的哥哥,而是自己的朋友或学长。 「司,我跟你说。」 陷入错觉的黑川不自觉地开始发起牢骚来。 「其实我一开始就反对做桌历了。」 大家起先一头热,后来却说放弃就放弃。 「我知道。」 司答得理所当然,黑川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们告诉你的?」 如果是就好了。黑川抱着这种期待问道,但司却一口否认:「不是。」司不是那种为了和平起见而打圆场的人,也没义务替他们打圆场。 「如果你赞成,应该会更积极地推销吧?虽然报告的是你,但一看就知道兴趣缺缺。」 呿!黑川忍不住咂了下嘴——早知他知道,我就不说了。搞得像我非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才甘心一样,逊毙了。 「再说,你很有金钱观。」 出人意表的评价接踵而来,令黑川再度眨了眨眼。 「可是,司,你找人保管钱的时候,不是都找秦吗?」 《垃圾堆宝藏》最终日公演退票,需要用到钱时,司也是派秦泉寺陪巧回家拿现金。 「他的个性一板一眼,让他管账我比较放心。但要衡量钱的用途时,还是你比较可靠。」 司这话似乎是在称赞黑川,黑川当然高兴,但他不知道司这些评价的根据从何而来,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旗子剧团中资历最深的是黑川和秦泉寺,周遭对他们俩的认知向来是秦泉寺凡事一板一眼,而黑川则是莽莽撞撞。虽然与悲观主义仅有一线之隔,但出事慎重的秦泉寺在旗子剧团中的定位才是「可靠的人」,而非黑川。 「我借三百万给你们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拿钱来还我。」 司似乎在说明他的根据,但黑川听得一头雾水。 「我那时候只是……反射性地冲出去而已啊!」 「那代表你反射性地思考到还不出三百万的后果。你在金钱方面下判断的速度很快,当时你说加入在两年内还不出那笔钱,旗子剧团就玩完了,对吧?」 收下这笔钱,要是两年内还不出来,旗子剧团就完了耶!——当时黑川的确如此对巧说过。搞什么,这对兄弟还真是无话不谈耶!黑川觉得好笑,但仔细一想,那应该是巧一厢情愿地说给司听的吧。 「你正确地掌握了钱的种类,才会说出这句话来。你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有想象力。」 「想象力?」 这个词用在金钱观上实在很奇怪。黑川的脸上浮现明显的疑惑之色,司露出苦笑。 「你们只对戏剧这类创作性事物有兴趣,或许不懂,但其实用钱非常需要想象力。无法想象用钱结果的人,就无法正确用钱。」 「是吗?」 「你会说两年内还不出钱,旗子剧团就完了,这正是发挥想象力以后的结果。如果你是站在决不让旗子剧团收掉的观点来考量,这个分类便是正确的。而你反对制作桌历,也是因为想象到用钱之后的结果。你看见了『卖不出去』的结果,对吧?」 哦?黑川目瞪口呆。 「我只不过是认为『那种东西卖得出去才有鬼』,不觉得自己用了想象力啊!」 「能够这么认为,就是一种能力。编列预算或安排计划,想象力是不可或缺的。像你这种类型的人,当上班族应该也很合适。」 「是吗?」 「因为你做事积极,又有行动力。有这种后辈或部下最好了。」 被夸奖的感觉还不坏。 「那我是不是别当演员,干脆去上班好了?」 他和团员闹翻,一时气愤之下才说出这种赌气话。但司却露出认真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他连忙摇手收回前言,司也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但司刚才显然露出了期待之色。 对了,这个人一直认为我们演舞台剧既不安定又没前途,希望我们转行。 那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自关心。司拿出三百万订下两年期限,也是为了团员着想。即使他现在帮忙处理旗子剧团的事务,也绝对不是希望剧团成功。而是为了避免两年后团员拿不出成果时又找藉口,为了让团员认清现实——你们全力以赴之后依然做不到,该死心了吧! 如果有团员能够立刻死心,当然是再好不过——司是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插手旗子剧团的事务,黑川实在不该这样不经大脑地向他说这种撒娇话。 「对不起。」黑川喃喃说道,司说了句「没关系」,啜了口咖啡。 「反正你们要过哪种人生和我没关系。」 刚才那一瞬间,他果然在期待我转行。黑川觉得有点抱歉。黑川在「弟弟的朋友」之中是认识较久的一个,司对他的关系比例自然比较高。又或许是因为黑川是旗子剧团的元老,如果黑川转行,巧应该会动摇,所以司才格外期待。 「要再来一份苹果派吗?」 不知道是嫌黑川表示歉意的方法太廉价,还是讨厌这种无谓的体贴,司骂了一句:「啰嗦!」给了他一拳。 「既然你坚持不下泥船,代表我也不用客气,可以直接和你商量了。」 认识这么久,司还是头一次找黑川打商量。黑川立刻上钩了。 「你们要不要轮流当制作人?」 听了这个提议,黑川歪了歪头。 「现在不就是由没参加演出的团员轮流担任幕后吗?」 目前的制作人是司,但司有工作在身,无法全新投注于旗子剧团之上。《垃圾堆宝藏》公演时,是由没分配到角色的小宫山和由香里担任幕后人员来辅助司,负责联络及调度工作人员。这回的公演没分配到角色的是铃,所以铃就成了司的跑腿小妹。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皱了皱眉头。他瞪着斜上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说的是包含资金管理在内的工作。」 「咦~?」黑川反射性地发出嘘声。 「你不是说这两年内由你负责管理资金吗?」 旗子剧团正是因为理 财无方,才会负债三百万。目前有司管理资金,令团员相当安心。但现在才说要把主控权还给团员,黑川可不敢随便答应。在约定的两年期限内,他只想全力投注于舞台剧上,提升旗子剧团的风评。 「你不是说这两年间要让我们全力以赴吗?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过了两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抽手。你有想过两年后的问题吗?」 经司如此反问,黑川一时语塞。不管结果如何——这句话中也包含了旗子剧团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欠款无法还清,唯一解散一途。但若是欠款还清,可以继续搞剧团呢? 黑川明明是以还清欠款为目标,但直到司质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考虑到还清欠款以后的问题。 负债还清的同时,把旗子剧团经营得稳稳当当的司也将离去——留下的只有依然不擅长经营的旗子剧团团员。 黑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提点自己的司,司不耐烦地别开视线。 莫非—— 「司,其实你比我们更认真地思考两年后旗子剧团存活下来时的问题吧?」 「给你打个折扣,倒数计时就让你们从去年七月开始算好了。期限只剩一年五个月罗!」 司坏心地笑道——装得再冷淡也没用,我已经看透你啦! 「两年后,你不能留下来继续当我们的制作人吗……?」 「如果你们付得出年薪六百万,我可以向公司辞职,陪你们搞剧团。」 司提出的金额对于黑川而言,就和发现幻想生物一样不切实际。司这么说,便是宣示他绝不会因为顾虑情分而软化态度——如果他态度真有软化,也仅限于现在这一瞬间。 两年后旗子剧团存活下来的话,你们该怎么办?这个提醒就是出于情分。 「人事费用可是很高的。就算是中小企业,也得付上二、三百万的年薪才雇得到一个全职的员工。更何况是能让剧团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赚得到钱的人才,真要雇佣,随随便便就超过我的年薪了。」 「这么贵啊?」 「老实说,年薪六百万已经是折扣价了。」 六百万对黑川而言就已经是幻想生物等级了,超过这个数字,教他该拿什么比喻才好?外星人吗? 但司一脸正经,看起来并不像是夸大其辞。 「舞台剧并不是一种成熟的社会经济活动。」 的确,除了某些超主流剧团以外,能够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剧团少之又少——即使将超主流剧团列入计算,放眼全国也不到十个。而每个月付得起剧团团员及工作人员薪水的剧团,更是一只手便能数完。 「如果能在一个收支体制仍不完备的业界中凭着一己之才赚到钱,要白手起家都没问题了。一个人能够这么高估自己,也算是一种特殊才能啊!」 我可是个拥有社会常识的一般大众,做不到这种事。司大言不惭地说道。 「可是,一般剧团的制作人大多是义工性质啊!」 「所以就算搞出三百万亏损,你们也怪不得人家。」又是个一针见血的指摘。 「付不起薪水,就没有要求能力的权利,只有婉拒对方帮忙的权利。」 这话极有道理,黑川没得反驳。 「若以旗子剧团目前的规模来估算,可能达成的『商业上的成功』,便是达到扣掉每次公演支出后,多少能支付给团员少许酬劳。想要确实地达到这种水准,最快的方法就是由团员自行经营剧团。如果要扩大规模,就得建立相当的体制,一时之间是做不到的。」 换句话说,团员得一面当演员,一面担任制作人。的确,在还清欠款之前,司会留下剧团。而团员主动帮忙,就能顺便向司请益资金管理及食物处理的方法。 现在我还可以教你们。这就是司的言下之意。对于没有社会经验的旗子剧团团员而言,这是个免费参加商务研习的宝贵机会。 但黑川还是无法立刻点头——因为演员意识作崇。 「但大家毕竟是演员……总是希望能够全心投注于演戏之上啊!」 「当然,我也一样。」黑川又怯生生地加上这么一句。司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们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喳!这句话伴随着漫画般的音效,刺入了黑川的胸口。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司变得更亲近了,没想到司还是一样毫不留情地逼迫他认清现实。 有权专注于演戏之上的,只有实力获得世间认同的演员而已。在旗子剧团之中,达到这种水准的只有千岁。 「唉,反正到时伤脑筋的又不是我,我也不勉强你们。等你们有兴趣时再来找我谈吧。」 司留下一句「自己好好想一想」,便起身离去了。 司从不说「这样做铁定比较好,你们照着做就对了。」之类的话语来引导团员,他总是要团员自行决定——制作贩售商品时也一样。司只是提议制作,决定权则交给团员,选择商品时亦然,如果司从一开始就参加会议,桌历这种高风险商品不可能会留在候选名单当中。 黑川常想,如果经营上的各种问题司都能帮忙拿主意,该有多好啊!司绝不会像他们那样老师出错。但是,司总是明确地划分协助范围。 既然决定相助,在这段期间里,司绝不会打马虎眼,但也不会让团员过度依赖自己——每到这种时候,黑川总会想起这个事实。而每想起这个事实,他就觉得有点落寞。这代表他太依赖司了吗? 黑川喝完剩下的咖啡,晚了司片刻走出店门。 * 黑川为了装换心情,跑去影音出租店闲逛,到了傍晚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结果发现有人缩在造价低廉的自家门前,而且还是两个人。 「黑川!」 巧仰望着黑川,眼神宛若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至于一旁的秦泉寺则像只闹脾气的小狗。 「你跑去哪里了啊?很冷耶!」 「你们在干嘛啊?」 黑川因为觉得受到孤立而负气跑出来、答话的声音自然显得有点冷淡。 「当然是觉得过意不去,来向你道歉的啊!你跑去哪里鬼混了啊?」 秦泉寺那种不悦的口吻听起来根本不像在道歉——但从长年的经验可以看出这已经是秦泉寺最大的让步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看出来。黑川打开了玄关。 「厕所厕所!」「暖气暖气!」 一进屋,巧就立刻冲进厕所,秦泉寺则拿起被炉上的遥控器,自行开了空调。他们也太自动了吧?不过黑川去他们两人家里时也是当成自己家,没资格说别人。 「皮下脂肪那么厚还会冷?脂肪都白生了。」 「还不都是你太晚回来!胖子冬天也会流汗,一着凉就会产生汽化冷却啊。」 这个理论就化学上倒是说得通。不久后,巧走出厕所,三人一起围着被炉坐下。 黑川没义务招待他们,便一声不吭地拿起旁边的杂志翻阅。他可以感觉到巧和秦泉寺在互使眼色。 接着—— 「对不起!」 出声的只有巧,但两个人都低下头来赔罪了。 「对不起什么?」 黑川还在赌气,冷淡地反问。巧垂下头来说: 「你一开始就反对制作桌历了,但我们都听不进去……」 「对不起啦!」秦泉寺依然维持高姿态。但若立场颠倒,黑川也一样无法坦率地向秦泉寺道歉,就这一点上,他们可说是半斤八两。 「大家都在反省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秦泉寺置身事外的态度让黑川忍不住赏了他一拳 :「你也一样吧!」平时黑川都是用巴掌打头,只有在他处于优势的时候才用拳头。秦泉寺虽然不高兴,却没口出怨言。 「话说回来。」黑川瞪了巧一样。 「明明该由你主持大局,你却只会嘻皮笑脸地附和!结果你的意见到底是什么啊!」 「……我觉得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大家别吵架就好。」 「啊?」黑川忍不住抬起下巴,但看见巧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又将矛头收回。巧喃喃说道: 「我怕大家僵持下去,又变得像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黑川不必问也明白。巧指的是千岁入团,旗子剧团分裂的时候。 「我怕我多说话,你们会以为我袒护某一方。我真没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我却怕得说不出半句话。」 原来是巧幼年时期被霸凌的心理创伤所致啊!的确,巧很怕团员之间发生争执。他明明是团长,却把剧团的方针交给演员决定,害得旗子剧团的舞台剧品质变得参差不齐。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亲自掌控剧团。 「……白痴!」 黑川忍不住给了巧的脑袋一巴掌。面对男人,他的手总是动得比嘴巴快。 「你就不能更相信我们吗!」 我们跨越了剧团分裂风波而留下来,这小子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看我们的脸色办事——一思及此,黑川真不知该惭愧还是该懊恼。 「不过是对商品的意见不同而已,我们哪会为了这种小事搞分裂啊!你有空操这种莫名其妙的心,不如好好出意见吧!你是团长耶!」 「话说回来。」秦泉寺插嘴问道: 「巧,如果要你提意见,你赞成哪边?」 听了这个问题,巧略微思索。 「……我认为我哥的意见应该会和黑川一样。」 「既然你知道,干嘛不一开始就说啊!」 黑川又补了一巴掌。 「我想反正我哥会阻止,这样比较快嘛!」 「这样我很可怜耶!」 「所以我道歉了啊!」 如果是自己的女友,或许可以说句「真拿你没办法呢」就原谅她,但对方是同龄的男性朋友,这只让人觉得火大。 「你这样怎么行啊!如果我们把钱还清,到时候司就不在了耶!遇上今天这种状况的时候,难道你也要委曲求全,答应做桌历吗?」 黑川总算能够体认司那番话的涵义了。纵使最后旗子剧团不用解散,巧和团员老是这副德性的话,总有一天经营又会出问题。 好不容易存活下来,黑川可不愿这样收场。 「拜托你加油点,多培养一点自信!我们也会加油的!」 接着,黑川转向秦泉寺。见炮口转向自己,秦泉寺似乎有点害怕,用屁股退了一步。 「这次的公演,我们从现在开始帮司的忙!」 「咦,为什么?这次是轮到铃吧!我们有角色要演耶……」 「把工作平均分摊,就能兼顾帮忙和排练了吧!我们不做不行,不然司一走,我们又经营得乱七八糟,到时只有解散一途!」 黑川总算知道司为何向他提起这件事了。巧改不掉看团员脸色办事的习惯,就连讨论商品时团员意见分散,他都不敢选边站。遇上增加团员负担的事,就算出主意的是司,想必他也不敢向团员提起。 在团长不爱行使发言权的旗子剧团里,发言权最强的就是元老级的黑川和秦泉寺。只要他们俩带头,其他人就会跟上——在这种状况之下,司不是找秦泉寺,而是找黑川谈。 这代表你对我的期望比较大吧,司?——黑川在心中擅自认定。被期望的感觉比被纵容的感觉来得好多了。 「现在爱可以请司免费教我们。只要我和秦带头,养成演员帮忙的习惯,其他人一定也会参加的。」——虽然起先可能会不情不愿。 「对吧!」黑川抓住秦泉寺的肩膀摇晃,秦泉寺只得叫道:「知道了啦!」 「你只要这样说我就懂了啦!我也喜欢旗子剧团啊!不要摆出那种只有你在为旗子剧团着想的嘴脸啦!」 此时,巧战战兢兢地插嘴问道: 「呃……那我该做什么?」 凡事消极被动的巧会主动这么问,就代表他很有干劲——虽然很靠不住。 黑川立刻回答: 「以后开会时不要一声不吭地袖手旁观,要加入大家的讨论,而且最好是由你来主持。」 「就先从今天没讨论出结果的贩售商品开始吧!」秦泉寺也跟着帮腔。 「明天排练结束以后,大家再一起讨论吧!我记得明天千岁也会来吧?」 如果要赶在下次公演开卖,最好快点决定。 「毕竟时间和金钱成反比嘛!」 秦泉寺笑道。这句话是司的口头禅,现在已经成了旗子剧团的标语。这个道理套用在贩售商品上也一样——交期短,厂商的收费就会变高。 最后他们决定提早结束明天的排练,留点时间来讨论。 * 晚餐时间将近,司打开冰箱,看了看蔬果室,看到里头只剩半根的白萝卜,让他突然萌生想吃鱼的念头 「竹策鱼或是鲭鱼……」 秋刀鱼也不错。司如此想着,之可惜冰箱里没半条鱼。只好出门去买了。司拿起皮夹。 不知道那小子晚饭要怎么解决?司想的「那小子」指的是还没回来的巧。司和黑川道别回到家时,包含巧在内的其他团员都还在客厅里愁眉苦脸的。不久之后,他们便宣告散会,巧也一起出门了。 如果巧要回家吃饭,替他多煮一份倒也无所谓,就怕他在外头吃完了才回来。白饭多煮一点好了。正当司如此盘算时,手机响了。 这个时候打来的应该是巧吧?司没确认液晶荧幕便接起电话,谁知打来的是黑川。 「喂,是司吗?」 声音听起来精神奕奕。司替他送皮夹时,他还无精打采的,现在似乎复原了。 「怎么了?」 「巧刚才回去了。」 原来巧跑去找黑川啊?司忍不住微微一笑。巧从以前就是这样,和亲朋好友吵架总是撑不久。小时候兄弟吵架,他就算凶巴巴地大骂:「我最讨厌哥了!」但结果过不了多久便会屈服:「对不起,我乱说的。」 巧最怕和人争吵,如果对方是亲朋好友就更不用说了。拜托开讨论会时也是这样,他明明插不上话,却比任何人都紧张。 「还有,明天排练完后我们会再开一次贩售商品讨论会,你可不可以过来看看?」 「我不是要你们自己决定吗?」 「我知道,可是要赶在下次公演开卖,最好快点决定。如果我们自行讨论过后再请你裁决,不是很花时间吗?不如你也参加,如果有什么不妥就当场跟我们说,这样也快多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 「好吧!下班以后我会过去。」 「还有刚才那件事。」 黑川指的是在站前速食店说的事。 「虽然这次是从半途做起,不过我会向大家提议一起分担制作人的工作。秦也说他会帮忙记账和管钱。」 「是吗?」 司原本觉得团员若不愿意就算了,现在有了回响,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他又不高兴自己为此而松口气,便在电话这头板起了脸。 「……如果你不想干了,随时跟我说。旗子剧团不值得你们花一辈子的时间耗在上头,用不着被人情束缚。」 如果有团员想离开舞台剧世界,司认为该有限尊重他的意愿。除了极少数的卓越人 士以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把舞台剧当本业根本等于过着看不见未来的不安定生活。 「我知道啦!要是我对旗子剧团失去兴趣,我随时会退团的。」 黑川笑着挂断电话。司默默无言地凝视手中的手机。 司仍摸不透剧团这种模棱两可的组织。 团员并未受契约束缚,而是基于自由意志聚在一起,因此,剧团这个组织对于团员不具备任何强制力。即使对团员课以义务,只要团员不愿意接受,随时可以离去。 司曾对黑川说过,剧团没付薪水,所以没有要求制作人的权利,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团员身上。除了热爱舞台剧这一点之外,整个组织根本不具任何依归。 司的各种提议若不是以「为了旗子剧团的将来着想」为前提,便没有说服力,顶多只能拿着借款当令箭而已。 司总算明白为何世上的剧团多如繁星,但成功的却只有极少数。剧团团长对于团员不负支薪责任,因此团员对于剧团也没有归属义务。 只不过是一群人的心血来潮起了化学反应,聚合在一块而已。除非有人拿出资本将剧团公司化,否则整个剧团就只能依据各个团员的心情来运作。 ——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草率的组织形态。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巧。 「喂,是哥吗?我现在要回家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买……」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司将无处宣泄的郁愤发泄在巧身上,巧大叫:「干嘛突然凶我啊?」 「太不讲道理了吧?我不知道你在迁怒什么!」 「半片竹策鱼,再不然腌鲭鱼或秋刀鱼也行。买两人份回来。」 「等等!」 巧扔在电话彼端大发牢骚,但司无视于他,挂断了电话。 * 司一抵达排练场,便在入口处遇见千岁。她已经换上运动服了。 「啊,老不修!」 听她一脸开心地找碴,就代表她心情很好。看来今天排练得很顺利。 「罗唆,老女人预备军。」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耶!」 「你们今天回家前不是要开贩售商品讨论会吗?黑川拜托我来看看。」 「是啊,听说昨天没决定。」 当时不在场的千岁似乎没听闻周日黑川之乱的经过。团员吵架的原因太孩子气,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千岁说。司也替团员留点情面,没把事情抖出来。 「排练得怎么样?」 「石丸有点不顺,所以现在在集中排演同一个场景,没戏份的人先休息。」 这回的戏码叫《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是以登山小屋为舞台的群像剧(注3:群像剧为一种叙事手法,在故事中以一个中心主题为大纲,各个人物的故事加以相互交错,将许多片段故事拼凑成完整的剧情。)。石丸扮演的是登山小屋的管理人,这个角色总是淡然地送迎着基于各种理由而上下山的人,巧指示石丸用含蓄内敛的方法来演出。 「其实那个场景的难度并不高……」 「那为什么不顺?」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抢戏……」 在舞台上抢戏,可说是演员的本能,更何况石丸还是新人,在《垃圾堆宝藏》中饰演主角之前,戏份都不多,因此一有角色可演,总会忍不住抢戏。 这回就是为了矫正他这个缺点,巧才故意分配一个内敛的角色给他。 「石丸一直抢戏所以必须重复排练同一幕,搞得黑川大发脾气,还真是辛苦。」 没戏份的人似乎是因为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才各自去休息的。 「你们搞得定吧?这回有赞助的人,要是演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司所说的赞助人并非给予金钱上的支援。这回的戏以山岳为舞台,所以旗子剧团向国内的户外用品制造商拉赞助,最后制造商统一提供他们样品,做为舞台用的登山装及登山用品。多亏了这份赞助,小道具变得逼真多了。 「没问题,有巧在。」 千岁自信满满地断言。司打量着千岁,问道: 「那小子当导演还靠得住吗?」 司是巧的家人,看见的尽是巧散漫窝囊的一面,实在不觉得巧可靠。司看过排练过程,心里是有点赞叹,但一回到家,那个不事生产的爱撒娇弟弟又把排练时的好印象给抵消了。 「他是个绝不会放弃演员的人。」 行家都这么说了,或许巧对于演员而言真的具备指导力吧。 「羽田小姐,你这次的状况如何?」 千岁不悦地嘟起嘴来。 「又来了,只对我一个人生分。」 千岁常抱怨司称呼其他人时都不加称谓,唯有对自己加上了「小姐」二字。她认为司都是直呼其他女团员的名字,那么称呼她时也该比照办理,叫她千岁才对。 「我话说在前头,起先我称呼牧子、由香里和铃的时候,也是姓氏加小姐。」 「不然叫我羽田就好。」 「人一旦被强迫,就会更想反抗耶!」 「都老人一个了,请别倒退回叛逆期。」 「你敢说这种话?我绝对不那样叫你。」 他们你来我往地斗了一阵子嘴,最后千岁气呼呼地让步了。 「好了,到底怎么样?」 「起先我有点手足无措。不过放开了以后就没问题了。」 千岁这回居然饰演小学生。她跟着双亲上山郊游,从头到尾都在尖声吵闹,算是个搞笑角色。司也曾在排练时看过她用童音喋喋不休、四处乱跑的模样好几次。 「你看起来真的像个小学生一样,实在了不起。」 「真的吗?」千岁开心地高声说道。 「我在动画里配过幼稚园小孩的声音,但在舞台上扮小孩确实头一遭。起先我还担心二十六岁还扮小女孩会不会太牵强了。」 「一开始的确有点牵强。」 起初千岁无法抛弃羞耻心,演技放不开,排练时的状况简直是惨不忍睹。尤其剧本里还有「妈,我要尿尿!」之类的台词,对于二十六岁的女性而言,根本是种惩罚。而瞧千岁活像被迫进行某种羞耻心游戏似的,连司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故事尾声,千岁的角色将以成长后的模样再度登场。幼年时的活泼样貌和成长后的沉稳模样有着鲜明的落差,唯有装得出极端童音的千岁,才能演活这个角色。 「巧那时也一直耐心指导我,指导我放得开为止。我想石丸一定也没问题的。」 「那我就来偷看一下石丸奋斗吧!」 是走向排练室,千岁说道:「我也一起去!」啪嗒啪嗒地跟上来。 活像小时候的巧一样爱跟前跟后,教司忍不住发笑。 提早结束排练后举办的贩售商品讨论会,是由尚显得生涩的巧担任会议主持。 司坚守观察员分际,采取旁观姿态。他见到这样的巧,不由得满心意外。优柔寡断又八面玲珑的巧向来不愿意率先表达意见,因此从未在这种场合掌握过主导权。 或许是从桌历事件中学到了教训,小宫山提议制作具有实用性的马克杯。但马克杯是易碎物品,搬运时得格外小心,所以被否决了。 「做吸油面纸如何?」 牧子一面看着型录,一面提出下一个意见。 「既简单,单价又便宜……我觉得还不错。」 「如果朋友旅行回来送这种纪念品给我,我会很开心。」铃也点了点头。 女性团员都觉得是个好主意,但众 男性反对:「这种东西男人不会买。」 「再说,要印上自创图案,至少得下单一千份耶!单价虽然便宜,但初期成本太高了。」 如秦泉寺所言,就算以最小下单量下单,也得花十万元以上。 「投资这么多钱,堆放几千份库存,太可怕了吧?我身为账务助理,无法赞成。」 「说得也是。」巧也点了点头,窥探着牧子的脸色说道:「这毕竟是女生才会用的东西,还是否决吧?」接着有征求其他意见。虽然他的支持法稍显魄力不足,但至少决定了会议的方向。 「若是动画精品当中,就常有垫板或文件夹类的商品。」 千岁提出意见,但由香里反对:「垫板应该不好卖吧!」 「我从学校毕业以后,从来没用过垫板班次。」 小宫山也点了点头:「只有学生会买。」但他又继续说道: 「不过文件夹应该可以吧?又轻便,做起来又便宜。」 见没有人反对,巧一面窥探周围的脸色,一面将文件夹列入候选名单之中。 此时,黑川又举起手来。 「我觉得手机商品也不错,比如吊饰或手机荧幕擦之类的。这些东西可以替换,大家应该比较买得下手才是。」 手机是贴身物品,容易引发共鸣,大多数人都积极地表示赞成——或该说没人积极反对。 「那手机吊饰和手机荧幕擦也列入候选名单。」 巧再度裁决。 在售价得压到数百元左右的前提之下,再也没人提得出更好的主意,最后便由这三项商品一分高下。 在进行表决之前,茅原举手说道: 「欸,吊饰应该可以用圆形徽章制作工具组来做喔。这样我们只要花材料费就行,又可以随意变换图案,做起来应该很好玩吧?」 哦!众人一阵哗然。 「干得好!真亏你想到这一点!」黑川捶了茅原的肩膀一拳。 「做徽章的时候是去无采购材料的啊,那时候我就觉得吊饰的材料虽然贵了一点,但做起来应该很好玩。」 全场一致通过制作圆形徽章吊饰。「欸、欸!」由香里又兴奋地说: 「既然吊饰的制作成本压低了,我们可以再做一个新商品啊!另一个可以正式一点,委托厂商来制作。」 「可是,好不容易剩下成本,还是不要多花钱比较好吧……」 这时候理所当然睇出现了这类保守意见,提出的是石丸。大概是因为排练时被黑川训了一顿,他几乎没提意见,好不容易提出了,却是个消极的意见。 「小饰品多,卖场比较热闹嘛!」 由香里始终维持强势姿态,铃也附议:「那就再加上手机荧幕擦吧!」 「如果有何吊饰同款不同色或不同花样的荧幕擦,我一定会整套买下来。」 司在一旁兴味盎然地看着众人热烈讨论。讨论桌历时,女生似乎也说过「要是我,我会买」,但这两者的意义并不同。现在的「我会买」,是顾虑客观需求而生的发言。 真是不打不成器啊!司由衷感叹着。 最后,团员开始表决是否制作手机荧幕擦,赞成的有七人,没意见的有三人。 「好,那么新商品就决定是手机吊饰和荧幕擦了。」 巧如此宣布,又窥探司的脸色。 「哥,你觉得呢?」 众人的视线一齐聚集过来。看他们的模样,可知他们相当在意着没参加讨论的司。 「嗯,还不错啊。」 除了千岁以外——周日参加讨论的团员全都发出呼唤声,仿佛通过了高难度考试的学生一样。唯独千岁不懂他们为何如此兴奋,目瞪口呆。 负责设计的是茅原。一群人简单地讨论了印制用档案的缴交期限及缴交方法。 「小茅,要做得可爱一点喔!」 面对铃的要求,茅原「咦~」了一声,露出露骨的嫌恶表情。 「你的可爱基准有点那个耶!」 「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 黑川替茅原进行掩护射击。铃的私人物品根本是卡通图案大汇集。 「观众也有男的耶!像凯蒂猫、拉拉熊这类装可爱的卡通图案全都不准用。」 铃大为光火,险些为了卡通图案和茅原·黑川联军掀起舌战。但比起昨天的一团乱,今天的讨论会已经顺遂许多了。 * 「最后还是没找到你先生吗?」 「对——所以我一直死不了心……总觉得如果来这里,或许就能遇见我先生了。结果今年的夏天还是没着落。」 「如果你先生出现了,我会把他留在这间登山小屋里,直到明年夏天。」 「不,明年夏天我不会来了。」 「哦?」 「我要再婚了——我的女儿总算赞成了。」 (于登山小屋) 「爸爸说过,这座山里住着一个女王。」 「是啊!一定是因为爸爸长得太帅,才被女王抓住,回不来了。好过分喔!贵为女王,还抢别人的老公。」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王,才敢这样为所欲为啊!」 (于山顶) 《前往远方的那座山》 演出 ·山见登(山见家·父)……黑川胜人 ·山见香苗(山见家·母)……早濑牧子 ·山见桃子(山见家·女)……羽田千岁 ·英人(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长)……小宫山了太 ·美加(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副社长)……大野由香里 ·友哉(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员)……茅原尚比古 ·勉(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员)……秦泉寺太志 ·登山小屋管理人……石丸翼 死于山难的登山家父亲,和感叹丈夫被山中女王抢走的母亲——这两个人物造型教司看了不由得五味杂陈。因为若将山代换成舞台剧,就无法看作是别人的故事了。不过,司只在剧本上看过完整的故事,搬上舞台后,他又有幕后工作在身,看得断断续续的。如果有机会从头到尾看完全剧,或许印象又会有所不同。 虽然平日场次的门票没卖完,但售票状况颇为良好,周五到周日的场次全都爆满,说来得归功于小篇幅报导公演的《娱乐月刊》。这次撰写的记者依然是仁志正巳,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这回他选在平日来观赏公演,对千岁说了一堆恭维话后便回去了。 多了两种售价五百元一下的新商品,让商品贩售区变得相当热闹。小饰品果然引来顾客注意,连高价商品的营收也跟着成长。 入场观众人数超越了第一次公演《垃圾堆宝藏》,高达一千八百三十四人。 最终收支结果为赚得七十八万七千六百元,累计盈余为八十三万七千二百元。 「哇!只剩二百万了!」 「不要擅自四舍五入!」司打了黑川的头一下。 「负债余额是二百一十六万二千八百元!我不会打折的!」 旗子剧团预定于还款期限之前举办的公演还有四次,分别在七月、十一月、明年三月,以及赶在大限之前的明年七月。 单纯计算之下,只要每次都赚到五十四万零七百元,就能还清三百万。 还清欠款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所有团员都欢欣鼓舞,但秦泉寺却一脸暗淡地泼冷水。 「可是,之后的公演都没订到大剧场,入场观众会变少,收入也不会像这次一样增加这么多。接下来的七月公演剧场很小,就算 所有场次的门票都卖光,观众顶多只有一千出头,要赚到五十万以上很难……」 秦泉寺从这次开始和司一齐管账,因此格外了解现实的严苛。 「你老是沉着一张脸,晦气都聚过来了,肥猪!」 始终强势的黑川这回负责宣传工作。 「只要明年七月的最后一场公演,我们订大一点的剧场,把少赚的份补回来不就行了!简单简单!」 虽然有点像强颜欢笑,但黑川这番话确实重振了一点萎靡的气氛。 「总之,现在只能全力准备眼前的公演。」 巧笑道: 「至少在明年七月之前,公演绝对办得成,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准备吧!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演得不开心,观众看了怎么会开心呢?」 听了巧这番不知是悠哉还是达观的话语,团员都松了口气。 但愿期限快到的时候他别又哇哇大哭了。司在内心对弟弟打了个严格的分数。 etude 02 *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2 23:19 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但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跑到舞台剧的世界里来。啊☆大概是因为旁人太过吹捧她,让她误以为她也能演戏吧?也不想想自己长得又不怎么样。 那种用动画声调鬼吼鬼叫的低俗演技和旗子剧团的风格根本不合,把整出戏的气氛都给破坏掉了。 我喜欢的旗子剧团全被羽田千岁一个人搞砸了。她根本不适合旗子剧团。为了旗子剧团的戏迷着想,请快点开除不适任演员。 对了,羽田千岁还去贩售区顾摊,这种低俗的商业主义让我很失望。旗子剧团的长处就是不市侩和朴实,却因为羽田千岁而改变了。希望旗子剧团能够更加专注于舞台剧之上。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所以呢?」 刚洗完澡的司一面擦拭濡湿的头发,一面回过头来对巧问道。巧的笔电正显示着旗子剧团官网的留言板。 巧在浴室外一再催促司快点出来,等他出来了,连吹干头发的时间也不给,就立刻让他看留言板。 「你还问!这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留言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前。 「还能怎么办?板主是茅原吧?叫他删除就好啦!」 「可是……这好像是我们的戏迷,可以删除吗?我是不是该代表剧团回复他啊?」 司盯着巧的脸,不容分说地赏了他一拳,威力强得令巧抱住脑袋,连一声都哼不出来。 「你脑袋有病啊?特地跑到官网来点名演员骂人,摆明是来闹场的嘛!除了依据板规删除,还有别的应对之道吗?」 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板规写明:「请勿留下涉及毁谤、中伤,或令他人感到不快的留言。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可是,,说不定这不是骂人,只是比较难听的意见。」 「怎么?你觉得这个唾骂羽田小姐的留言有道理?」 「不是啦!我只是……」巧颓丧地垂下头来。 「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我教戏教得不好。如果是我扼杀了千岁的优点,那是不是该由我向这个人说明和道歉……」 「我把你吊起来喔!」 说着,司的第二记拳头朝着巧的脑门落下。 幼年时的体验往往会对人格造成莫大的影响,巧就是最好的实例。他看起来虽然少了一根筋,却禁不起攻击。他太害怕被人讨厌,所以总是显得畏畏缩缩。公演的风评便是一例,只要有人批评,他就大为动摇。 看他壮起胆子去和《垃圾堆宝藏》公演最终日到场的仁志正巳致意,司本来以为他总算有点长进了,谁知又变回这副德性。 「你也看过公演的问卷吧?里面有全盘否定羽田小姐的意见吗?」 大多数人反倒是赞叹她能靠着声音在同一个舞台上巧妙地分饰小孩与大人。虽然也有人说她动作生硬,但这是自她首次登台以来便一直有的批评,用意是在于鼓励她,期待她今后有更好的表现。 「话说回来,世上本来就没有打击率十成十的作品。就散是花了几亿元制作的爆红电影,一样有人批评。」 这种说教流程好像有点熟悉——司一面想着,一面继续说道: 「要是你向这个留言者道歉,就等于全盘否定在你的指导之下站上舞台的羽田千岁。不但觉得戏好看的观众没面子,相信你的指导而登台演出的羽田小姐也没面子。至于和羽田小姐一起演出的其他演员,就更没面子了。」 哦,对了。司总算想起来了。从前当对自己的价值缺乏自信的千岁说出丧气话时,司也曾说过这番话。这两个人尽在这种没用的地方相像。一阵苦笑涌了上来,但司说教说到一半,要是笑出来可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下笑意。 「可是他也批评贩售区,但那不是千岁的主意啊!至少得说明一下。」 「要我给你第三拳吗?」司吹了吹拳头,巧立刻护住脑袋。 「连昵称都不留的人,你跟他认真干嘛?」 投稿者栏位只用了空白键空了一格。这个留言板不键入姓名不能留言,看来这个人连假昵称都懒得想。 「再说,讨好那些挑三拣四的客人是没有意义的。面对一格全盘否定店内商品的客人,再怎么奉承迁就,他也不可能变成大客户。听从这种客人的摆布去更动商品,岂不是把喜欢自己商品的客人当傻瓜?做生意一定会碰到只能放弃的客人,自己的店无法满足的客人,只好请他到别间店去。」 「可是,服务业不是得重视客诉吗?」 「对商店有益的客诉才该重视。会跟服饰店说『我不喜欢这件衣服,不准你们放在店里』的客人不叫客人,叫奥客。」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这个留言的水准就和司举的例子差不了多少。 「还有,故意跑到人家的店门前大吼大叫地批评店家,会触犯妨碍营业信誉罪。就算某间餐厅的餐点真的很难吃,但跑到店门前大叫或散发传单宣传『饭菜难吃,天理不容』,店家可是会报警的。」 接着司说了声「手机借我一下」,拿起巧放在笔电旁的手机,从通讯录中选择茅原的电话拨打出去。 「你好~我是小茅!」 茅原似乎以为是巧打来的,搞笑地接起电话。听见司报上名字之后,他错愕地「哦?」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吗?」他知道司没事不会打电话给他,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你现在方便去看官网的留言板吗?」 「可以啊!你等一下——嘿咻!」 茅原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咦?闹场留言啊?」他和巧不同,马上就认定是闹场,省下了司许多口水。 「了解,我立刻删除。」 挂断电话片刻后,司重新读取留言板,留言板,留言已经消失了。 「别的不说,什么叫低俗的商业主义?这个人以为他是谁啊?」 司刚才忙着对巧说教,直到这会儿怒气才涌上来。 「专注于舞台剧之上?讲这什么屁话啊!他要旗子剧团的演员为了演戏给他看而穷一辈子吗?他以为他是王公贵族喔?」 「他没说要我们穷一辈子耶。」 始终贯穿和平主义的巧如此说道,但司却瞪大眼睛回了他一句:「意思还不一样?」 「观众出钱,不等于他们就有权利可以当暴君。只要在适当的范围之内,追求利润是卖方的正当权利。说追求利润是低俗、市侩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 就算上次公演的盈余直接入了团员口袋,一个人也不过分到七万元而已。忙了两个多月,收入却只有七万,以一般尺度来衡量,根本不算赚钱。站在司的角度来看,假如团员获取暴利。或许还有可议之处,但实际上的收入如此微薄,断无受人批评的道理。 此时,把留言当一回事而愁眉苦脸的巧突然眉开眼笑。 「你干嘛突然看是傻笑啊?」 「哥,你刚才说我们的戏耶~」 司不懂巧在高兴什么劲儿。 「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我现在的确是旗子剧团的工作人员,也只能这么说了。不过话说回来……」 既然区区一句话就能让你重振精神,那你一开始沮丧个屁啊 !结果司又赏了巧第三记拳头。 *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3 10:07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想被删掉了,所以我再留一次言。 ******************************************************* 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 (以下省略) 隔天,留言在多了段前言的状态之下复活了,紧接着就是删除与再留言的大斗法。茅原在家工作,删除速度很快,但仍免不了出现空窗期。 为了避免千岁看见,其他团员也频繁地确认留言板,但依旧无法完全防堵。 接下来的七月公演尚未开始排练,这段期间对于剧团而言,可说是准备期兼作公演期。然而进入非公演期后,团员往往会增加打工或参加外面的试镜,所以依然很忙碌。 茅原封锁了留言者的ip,没想到他却换了个ip,又来留言。 那个留言者一向不留昵称,只在投稿者姓名栏位键入半形空格,因此茅原习惯称呼他为「半形空格」。和半形空格斗法数天之后,其他的留言板访客也发现半形空格的偏激留言了。 〔适可而止〕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19:14 好像有人在批评羽田小姐…… 羽田小姐的演技的确还有点生涩,但她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中能够分别用小孩和大人的声音演出,我觉得很厉害,不愧是职业声优。 而且这里是旗子剧团支持者的聚集场所,留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意见似乎不太妥当。 难听话请适可而止。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19:35 是谁规定不可以说难听话的? 如果只能赞美,那板规一开始就该注明「婉拒批评」才对。留言板上并没有注明「婉拒批评」吧? 我也是旗子剧团的戏迷,当然有权利在留言板留言。指正缺点也是戏迷的责任吧? 〔戏迷?〕投稿者:小鸡 投稿日:03/07 19:57 连昵称都不敢留,还敢自称戏迷。 我看你只是来捣乱的吧!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08 我扮黑脸说难听话的时候,不想用平时的昵称。写赞美意见的时候我就会留昵称了。 〔识相一点〕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0:26 同样的内容你已经留过好几次,全都被板主删掉了吧? 你看过板规了吗? >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你都已经被删那么多次了,识相一点吧!不速之客请自动消失。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51 羽田千岁才是不速之客吧! 都是因为羽田千岁加入,害得旗子剧团的老演员全都一起离开了。当时离开的演员跟我说了很多内幕。 大家都反对羽田千岁加入,但她硬要入团,所以看不下去的人都走了。 我最喜欢旗子剧团那种和睦的气氛,但羽田千岁却害旗子剧团分裂。 我绝不原谅羽田千岁。 〔莫名其妙〕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1:26 既然这样,你该去责怪团长春川巧啊!是团长答应让她入团的。 原来只是病态戏迷的私怨啊!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1:43 羽田千岁有经纪公司撑腰,经纪公司拜托巧让她入团学习,巧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啊!就算是专门培育省油的,但那毕竟也是个演艺公司,如果得罪对方,或许就接不到剧本工作了。 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硬要入团,真是差劲。 〔每个人的意见不同〕投稿者:小正 投稿日:03/07 22:08 我倒是觉得人数减少以后,剧本变得紧凑精彩多了。 以前人太多,闹哄哄的……我还曾觉得遗憾;不能减少登场人数吗? 离开的人就当作是志向不同吧? 〔停止吧〕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22:38 给无名氏(我不知道你的昵称,只能这样称呼你,抱歉): 你喜欢的演员看到自己的戏迷跑到以前待过的剧团留言板闹场,会觉得开心吗?你这么做,我想那位演员反而只会伤心吧? 我不知道那位演员现在在哪里活动,但我相信你去他的新天地替他加油,他应该会更高兴。 快点醒悟吧! 〔该停止的〕投稿者:苺 投稿日:03/07 22:52 是你们全部。你们越理他,他就越起劲。 这种人别理他就好了。 牧子发现后便通知茅原,茅原在日期变换之前删除了一连串留言,但之后半形空格和其他访客的争论越发激烈,留言板乱成一团。 当事人千岁工作忙碌,除了更新自己的部落格以外,不常碰电脑,但就连这样的千岁也得知了这场风波。茅原假设的部落格虽然没有设置回应栏,却有访客传讯功能,有人便利用这项传讯功能告知千岁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风波。 传讯者的ip和茅原封锁的某个留言ip一样,应该是半形空格故意抖出来的。 「只好关闭留言板,直到半形空格玩腻了为止。」删留言删到手软的茅原如此提议。 「我们的留言板从来没被这么明显地闹场过,访客不习惯,所以被半形空格一激就回复。直到不理他就好的人心里也不爽,提醒其他人时口气太差,反而引起大家反感。说来不甘心,现在这种情况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 以黑川和石丸为中心的多数团员都认为关闭留言板才是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更让人不甘心。然而,如今千岁已经知情,总不能继续放着留言板不管,让风波越闹越大——司下了这样的判断。 「羽田小姐也可说是旗子剧团向经纪公司借用的人才,要是旗子剧团的问题影响到羽田小姐声优的活动,该怎么向经纪公司交代?」 千岁所受的精神打击自然不用说,还有更为实际的问题。半形空格已经从旗子剧团的留言板跑到千岁本人的部落格去,要是他变本加厉,写些找碴或中伤的信件到经纪公司——司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经纪公司应该不至于要求旗子剧团负责,但或许会因此反对千岁参加外界的舞台剧活动。 「这种人来捣乱,就是希望我们怕他。只要暂时关闭留言板,让他以为自己赢了,应该就会满足了吧?」 于是乎,留言板暂时关闭,千岁也在部落格留下了篇文章表示由于工作忙碌,近期内或许无法更新,暂停了部落格的更新。 风波暂时平息了,然而—— 「你要垂头丧气到什么时候啊?」 见巧死气沉沉,司忍不住皱起眉头。 「瞧你那张脸,把穷酸气都吸过来了。你也该替我想想,我回到家还得面对你那张阴沉沉的脸吃饭耶!」 「反正我就是穷酸嘛!对不起喔!」 巧也想吵架似地自暴自弃回嘴。他根本没食欲,汉堡排都被他戳得变形了。 但 司并没有对他款语温言的义务。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石头随时会飞过来的地方工作吗?」 自己的名字成了对外招牌,就是这么回事。有时甚至会像这次一样,毫无预警地飞来蛮横不讲道理的石头。千岁刚入团的时候,司也曾说过这番话。 「你不是说要变得更坚强,经得起石头砸吗?」 所以我得变得更坚强,石头砸也砸不倒,对吧?当时巧曾这么说过。这句话显示了他想和千岁站在同样地方的崇高志向。 亏我当时还佩服了一下,把我的赞叹还来!司觉得自己才有权利抱怨。 「如果石头是飞向我就好了。」 巧忿忿不平地说道。司诧异地歪了歪头,巧活像在赌气似地,视线依然撇向一旁。 「虽然一定很痛、很恐怖,但如果石头砸到的是我,至少我不会这么难过。」 「偏偏砸到的不是我。」巧喃喃说道: 「千岁替我们拉了许多观众来,给了我和旗子剧团许多东西,但我回报她的却只有胡乱迁怒她、向她丢石头的观众。对旗子剧团有意见的话,朝我丢石头就好啦!而且大半演员出走也是我造成的。」 巧在椅子上抱住双膝,筷子已经搁下好一阵子了。 「哥以前曾说过,我无法给千岁任何回报。如果完全没回报也就算了,偏偏回报了这种东西,太差劲了。我宁愿什么回报都没有。」 ——这种沮丧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巧的脸抵着膝盖,似乎快哭了。如果他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而哭,倒是值得赞许。 「你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以后再设法回报她就好了。」 「能不能回报还是未知数咧!」 「应该没问题吧?」 以你的本事——要是加上这一句,司怕嘴巴会痒到歪掉,所以他决定以自己的身心健康为优先,不再说下去。 「羽田小姐的情况如何?」 「我打了几次电话……」 巧的声音变得更消沉了。 「她只说她没事——我想我大概无法踏进千岁的心房吧?结果千岁反而顾虑我,说这场风波都是她引起的,向我道歉。」 如果千岁向巧哭诉,或许巧会好过一点——但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司内心暗暗想道。 「幸好留言板关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会忍不住留言跟半形空格说『有意见针对我就行了』。」 站方加入笔战,只会让留言板变得更加混乱而已。现在的巧很可能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不明智之举。 「哥。」 巧抱着膝盖,抬起头来窥探司。 「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探望一下千岁……」 「干嘛找我啊?」 司诧异地皱起眉头。 「这种牵涉到表演者细致心理状态的问题,哪有我出面的余地啊!我只懂做生意和管账。」 「可是,哥那种精打细算、一针见血的态度,常常对我们发挥当头棒喝的效果耶!常让人觉得原来用金钱当基准来思考,事情就变得这么简单明瞭,不用烦恼半天。」 「嗯,金钱的确是一种衡量事物的优秀尺度。」 司虽然承认这一点,但依然觉得这回没有自己出面的余地。有些细微心理,巧和其他演员不用说出口就能理解,但司却一点也不明白。就拿这次的半形空格风波来说,对司而言,不过是个脑袋有病的人在胡闹,根本不用理会他。 既然不用理会他,自然也不必为他伤心。以司的价值观来看,对这种人动任何感情都是白费力气。既然不必伤心,为何伤心?——但司也知道对已经感到受伤的人说这些话没有意义,所以没说出口。 「就算我去找她谈,我能做的也只有口头安慰她,根本于事无补啊!」 「嗯,可是……」巧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觉得千岁对哥最不客套,所以论在旗子剧团中能和她深谈的人,大概也只有哥了……」 千岁的确常找司斗嘴,巧这话倒也不是毫无根据,不过…… 「我再怎么样嘢只是暂时帮剧团的忙,可别想都指望我啊。」 对我最不客套的是你吧!司内心不悦地想道。 * 手机中的简讯是千岁传来的。 「牧子,可以的话等一下能不能配我喝杯咖啡?」 如果你有空,方便出来的话。千岁明明比牧子忙碌许多,邀请方式却十分含蓄。 找上我啦?牧子望着含蓄的简讯内文。 留言板风波在留言板暂时关闭之后平息下来,转眼间又过了好几天。这段期间内,牧子并没听说千岁为了这件事向旗子剧团的任何人诉苦。大家都很关心千岁,也有好几个团员打电话或传简讯探问她的状况,但千岁只是一味地为引起风波道歉。 没排练的时候,如果大家相约聚餐,千岁常会参加,但从没听说过她私下邀谁出去。与其说她刻意保持距离,不如说她在没有「大家相约」这个光明正大的名目时,不敢进一步和人交流。如果造成对方的困扰怎么办?如果打扰到对方怎么办?这似乎就是千岁的基本行动原理。千岁刚入团时,聚会时有事得先走。为避免破坏气氛,她居然选择悄悄告知某个团员之后再偷偷离开。现在的她固然不像当时那样无谓地客套,但对她而言,没事去邀约别人的门槛似乎还是太高了。 而团员都知道千岁平时忙碌,不好意思单单为了联络感情而邀她出来,一进入非公演期,往往因为彼此客套而疏远。 在非公演期发生这种风波,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千岁和旗子剧团团员之间的距离还没缩短到可以好不客套地安慰别人活接受安慰的地步。千岁觉得这场风波是自己引起的,自然更不好意思向大家诉苦了。 如果是发生在排练期间就好了——每个人都如此感叹。在这种时候安排聚餐,居心太明显反而尴尬。连向来爱聚餐的黑川也不知如何发挥他呼朋引伴的本事。 「如果你愿意陪我聊聊,我会很开心。」——含蓄简讯中的这一段文字,显示千岁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撒娇。 这封简讯幸好不是寄给巧的——这是牧子的第一个念头。 活该啊,巧。你迷恋的仙女在这种时候寻求慰藉的对象不是你,而是我喔。牧子感到得意洋洋,同时却又厌恶得意洋洋的自己。 千岁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邀约竟然被当成自鸣得意的材料吧? 你最好快点察觉巧的心意,然后狠狠地甩掉他。这样我就可以温柔地安慰巧,趁虚而入——就不用拿你当材料沾沾自喜了。 千岁说她傍晚得进录音室,只要是傍晚之前,都可以配合牧子的时间。母亲得知千岁也还没吃午餐,便回传简讯,邀千岁一起享用迟来的午餐。 牧子传讯还不到两分钟,同意的简讯便如同摇着尾巴冲来的狗一样立刻到位。 她们约在某个旗子剧团团员厂区的咖啡馆。餐点味道普通,但便宜又大碗,相当符合无名演员的喜爱条件。 虽然点套餐比较划算,但千岁却单点欧姆蛋和饮料。 「这样够吃吗?不吃点面包或白饭?」 「我平常都是这样吃。因为工作不规律,养成了有时间就吃一点的习惯。每次吃的分量虽然少,但一天会吃上五、六餐。」 照千岁这种吃法,若分量和一般人一样多,铁定转眼间就变得圆滚滚的。牧子是个演员,注重美容养颜,点的是以蔬菜为主的套餐。 「牧子,最近过得好吗?」 「和其他人差不多,有时候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有时候参加试镜。剩下 的时间就是工作——说归说,也只是当派遣工四处跑而已。」 不能称演戏为工作,正是无名演员的辛酸之处。牧子住在家里,但双亲并不唠叨她,只要赚足生活费,便能专心投入舞台剧,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今天七点我要去参加客串演出的排练。」 顺便告知排练行程,乃是出于她小小的虚荣心——把这种不值一提的行程当宝炫耀,也够可悲的了。 「公演是下礼拜吧?那时候我应该有空,我会去看的。」 「没关系啦!你很忙,不用勉强拨时间。」 刚才的窝囊虚荣心让牧子忍不住给了个消极的答复,但千岁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希望能当个观众好好看你演戏,因为在旗子剧团时无法完整看戏。看演技好的人演戏,也是一种学习。」 这下子可不能出丑了。牧子多了几分干劲,心情也振奋了些。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管是牢骚还是苦水,尽管来吧!」 「其实我不该吐苦水的……」 到了这个关头,千岁的态度还是不干不脆。 「都约出来了,还说这种话?」牧子这么吐槽,千岁也露出苦笑附和。 「话说回来,你会来找我谈,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在旗子剧团里的诉苦对象是司呢!」 「我不想跟司说……」千岁垂下眼睛。 「以前我也曾为了其他事情向他吐了好几次苦水……他都会激励我,替我打气。」 既然如此,为何这次不找司? 「要是我常跟他发牢骚、吐苦水,我怕他会觉得我很没用。我不想老是在他面前出丑……」 哦?牧子眨了眨眼。 不希望他觉得我很没用、不想在他面前出丑——这和不想替同伴添麻烦的意思不太一样。就牧子的价值观而言,对无关紧要的男人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而且他老是取笑我。」千岁嘟起嘴巴。「我想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他看。」 唉呀唉呀巧先生,你的仙女说要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你哥看呢!——活该。 看在旁人眼里,不是司爱取笑千岁,而是千岁爱找司麻烦,司只是陪她玩而已。但牧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想在平时诉苦的对象面前展现争气的一面是吧?既然她想诉苦,就让她诉个够吧!牧子干劲十足。 「被攻击,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但那种留言你用不着当真。有些离开的演员不过有几个跟班性质的戏迷在身旁打转,就自以为是大明星了。这次的风波铁定是那种戏迷发神经搞出来的。」 许多在分裂风波之中离去的演员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这次的骚动。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人知道,奈何这个世界小,消息传得快。就连这回牧子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和她不熟的该剧团团员都问起这件事了。那个团员和某个离开旗子剧团的演员有交情,是那个演员拿来当笑柄谈,他才得知的。那个人似乎还跟他说了许多千岁的闲话,他好奇之下,便跑来向牧子求证。 其他团员似乎也碰上同样的情况,黑川甚至怀疑是当时离去的演员煽动自己的戏迷来留言板闹场的。 「我已经习惯被攻击了。毕竟我做的是卖人气的行业,有人骂才代表有名气。我的资历长,性格早就扭曲了,在网路上看到网友攻击我,反而觉得有趣呢!」 牧子原以为千岁会哭哭啼啼、垂头丧气,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促狭的话语来,令牧子刮目相看。原来她不是个单纯的乖乖牌啊! 「那你是得知有半数演员因为你入团而离开,受到打击?」 没人向千岁明确地说明过当时的情形。 「不,呃……我一入团,就有一半的演员离开,我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又是个神经大条的发言。 「不然是为了什么?」 「我被攻击是无所谓……」 因为我带来了很多麻烦。牧子本来以为千岁又要来个乖乖牌发言,但千岁说出口的话却和她预测的不太一样。 「但那个人说因为我加入,害旗子剧团变了。我很担心,要是我让我最喜欢的旗子剧团变糟了,该怎么办?」 千岁无助地凝视牧子。 「我不知道我适不适合现在的旗子剧团……如果不适合,或许我该离开。但我不想离开,我想继续留在旗子剧团演戏。」 要是让那个半形空格听见这句话,铁定又要鸡毛子乱叫,痛骂千岁不适合旗子剧团还硬赖着不走吧? 然而,千岁来到旗子剧团之后首次表露的自私却让牧子大呼痛快。既然想留在喜欢的地方演戏,当然得有「除非团长下逐客令,否则打死不走」的决心。 如果那些人是因为志向不合而离开剧团,倒还值得敬佩。但他们是把自己和羽田千岁放在天平两端,扬言有她就没有我,要别人如何敬佩? 话说回来—— 「这个问题问巧比较好吧?」 牧子认为由团长来回答,比较能安千岁的心,但千岁却以近似挑战的眼神凝视牧子。 「我就是想问你。」 想问同为演员的人?——而若要问演员,问早濑牧子最好? 一股寒气似的快感窜过背上,活像登台时的感觉。 牧子立誓要让千岁不顾迷恋自己的巧,一心追逐她,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 上次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是牧子和千岁的角色头一次正面交手。 千岁的心境如何,牧子不知道,但牧子相当注重这次的演出。扮演母女这种关系紧密的角色,正是让千岁「迷上」她这个演员的大好机会。 经过《垃圾堆宝藏》一剧,牧子已经知道千岁是个熟读剧本、赋予每句台词意义并仔细揣摩角色的演员了。 牧子也是这一型的演员。知道内情的由香里打趣道:「女人的战争这么快就开始啦?火花四射喔,小牧!」但牧子根本无心说笑。无论千岁怎么诠释角色,我都要完美配合——牧子反复阅读剧本,看得眼睛都冒出血丝来了。 巧常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剧本是写给演员的情书」,既然如此,我接收情书的方式绝不能够输给任何人——尤其是千岁。 故事描述一个爱山成痴的父亲,和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母女。父亲不顾母亲和女儿的反对,在冬日去登山,结果遇难身亡。被留下的母女终日苦恼:爸爸是不是抛弃我们,选择了山?女儿原本和父亲相似,是个天真烂漫又爽朗的女孩,却成长为一板一眼又固执的女性。 这个自由奔放又我行我素的父亲,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站在伴侣及女儿的立场,如何诠释这样的父亲,便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饰演母亲的牧子和饰演女儿的千岁若是做出不同的诠释,脸可就丢大了。牧子想赢过千岁,但同时也得信任千岁的本领,否则自己揣摩的角色便无法成立。 牧子必须一面克制两种相反的情感,一面揣摩角色。我在这个场合会这么想,这么行动;而饰演女儿的千岁应该会如此回应——相信竞争对手的本领,互相核对答案,就如同传递剃刀刀片一般地充满了紧张感。 千岁能跟上我吗?——而我又能跟上千岁吗?结果在第一次对词时揭晓了。 牧子对丈夫的诠释是「死心」,而千岁站在女儿的立场所做的诠释也是「死心」。 她们俩对起词来默契十足,宛若刀剑相交一般。 好厉害!见两人都诠释得如此深入,巧毫无心机地高兴着。但牧子和巧正好相反,对完词后,几乎陷入了虚脱状态。 好险——如果我稍有松懈,已经被砍死了。 身为舞台剧演员 ,千岁仍是新手,演技还很生涩;但千岁有十几年的声优经历,而无论是声优或演员,都得咀嚼剧本。对词用的只有声音,千岁的武器发挥了十成十的威力。 挺厉害的嘛!牧子半是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千岁和牧子正好相反,处于兴奋状态。 这都是多亏牧子。我是头一次碰上和我年龄相仿又能让我放手一搏的人——我好开心! 千岁年纪虽然轻,演艺资历却很长,才会碰上这种烦恼。牧子对声优业界不太了解,但年龄只比千岁稍长几岁的声优要想在资历上赢过她,应该很难吧?千岁在业界的地位相当特殊。 正式排练时,我大概又会慢半拍,到时候请你多关照了。千岁笑着这么说,让牧子内心感到五味杂陈。 这就是虽胜尤败的感觉吧?由香里得意洋洋地评论道。 牧子抱着对抗意识,对手却说很开心,令她觉得颜面无光。而由香里自作聪明的比喻更让她生气,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戳了由香里一下。由香里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 但是现在——千岁把团长巧搁在一旁,向牧子寻求旗子剧团的评判。 享受得到回报的滋味,仅限于这一瞬间。要是得意忘形,转眼间就会被千岁追过。 我岂能让你追过?我会轻快地走在你前头,永远领先你一步,好好疼爱辛苦追赶的你。 「……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我用上了权利和羽田千岁对戏。批评我全力对戏的演员多余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他要上门,我还不愿意呢!」 牧子拿起手边的纸巾递给千岁。鲜少露出苦瓜脸的千岁正用鼻尖拼命忍住第一滴眼泪。 千岁虽然接过纸巾,却好像在比输赢似的,坚持不用。 「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怨言嘛……」牧子苦笑说: 「就是为何你和我都是女的?」 千岁瞪大眼睛,悬崖边的那第一滴泪珠随之掉落。 如果牧子或千岁是男人,铁定比那个窝囊又爱哭的团长更有男子气概——真不知道我干嘛自讨苦吃,苦苦单恋那种没用的撒娇鬼?连牧子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 「如果我们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铁定立刻坠入爱河。」 如果千岁是异性,牧子才不管什么姐弟恋禁忌,一定立刻移情别恋爱上她。到时候,彼此认同、互相提升的理想情侣就诞生了——世事果然难以尽如人意。 「要谈姐弟恋,找翼也行啊。」 千岁理所当然睇以自己是男性为前提说话。 「其实只要能够让我动心,我并不在乎对方的年纪是否比我小。但那小子给我的感觉就和粘人的小狗一样,再怎么示爱也无法打动我。我只觉得他可爱。」 千岁代替石丸露出灰心的表情。 翼太可怜了,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到吧——千岁或许是出于同情之意,但她这么想的同时已经把石丸踩在脚底了。 * 和牧子聊过之后,隔天,千岁的手机出现了司的来电记录,时间就在数分钟之前。 千岁的通讯录中有司的电话,她也曾主动打电话给司好几次。但司却鲜少打电话给她,因为司不会联络旗子剧团的演员。制作人工作采轮流分担制后,有些团员和司联络的机会变多了,但千岁由于本业忙碌之故,不用分担制作人工作。 当时正值两个录音工作之间的交通移动时间,千岁边走边回电。他是不是正在工作啊?正当千岁如此暗想之际,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千岁,刚才你打电话给我?」 「嗯,对。谢谢你特地回电。你现在时间上没问题吗?」 「我正要去录音室。难得你会打电话给我耶。」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电话彼端的司声音显得有点迟疑。 没事居然会打电话过来,还真稀奇。千岁觉得相当意外,但正因为意外,所以格外宝贵,令她很开心。 「想问问你近来好不好。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你在担心我啊?」 「不,不光是我。嗯,也可以这么说啦。」 他都一反平时作风特地打电话来了,却还在死鸭子嘴硬,实在好笑。千岁努力克服涌上来的笑意。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种没建设性的无聊意见不用当真,但心里可能难免会难过。」 千岁很高兴司关心自己,也很高兴自己不必立刻向他吐苦水,而是默默倾听着话筒传来的声音。司搜索枯肠,挑选言词。 「付了钱就以为自己是老大的顾客,不用去理会。顾客也有顾客的尺度。你加入之后,旗子剧团的确改变了方针,但观众如果对转变后的方针不满,可以行使不看旗子剧团舞台剧的自由权。再说现在的旗子剧团,还有比观众更该优先顾虑的债权人存在。」 不用说,正是司本人。 「我出资的对象可不是没有你的旗子剧团。我出资的对象,是因为你入团,跑来求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的春川巧。如果没有你,旗子剧团早就因为三百万而解散了。」 始终以金钱为基础来发表疑似安慰论调的司担心地唤了声:「……喂!」千岁一直没答腔,似乎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你不要紧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说服碰上瓶颈,司干脆直球决胜负。听了司小心翼翼的探问声,千岁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好奇怪喔!」 她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司询问:「奇怪什么?」 「你这么好声好气,害我觉得浑身不对劲。你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真没礼貌。」 「谁教你要做这么反常的事?咧!」 虽然司看不见,千岁还是淘气地吐了吐舌头。 「搞什么,原来你根本不要紧嘛!」司似乎有些错愕。 「我本来还在想,如果你很沮丧,就请你吃顿饭。看来是没必要了。」 「咦?真的假的!我很沮丧!很想和你一起吃饭!」 「你明明精神奕奕,想骗谁啊?」 司嗤之以鼻,千岁鼓起了腮帮子,看起来活像只河豚,虽然司依然看不见。 「你一开始又没说要请我吃饭。」 坚持和旗子剧团划清界线的司私下邀人吃饭,可说是破天荒的奇事,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那你就记住,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可能会有这种附加选项可选。」 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啊?千岁内心忿忿不平。「嗯,知道你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司挂断了电话。 * 客串公演首日,当牧子结束演出,在休息室里换衣服时,工作人员通知有访客找她。 工作人员高知的名字是春川巧。 这次第一天就来啦?牧子走出休息室。大厅里人山人海,所以他们是在剧场外见面。 大门前尽是站着聊天的观众,大多是向演员致意或攀谈的人。演员演完戏后情绪高昂,观众看完戏后意犹未尽,双方都是兴高采烈,便忍不住在出口附近就地聊起天来,导致散场速度变慢,工作人员必须四处提醒观众别停留在原地不动。 巧在出口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他的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弯腰驼背,微微嘟着嘴巴。 「巧!」 牧子唤道,巧转过头来,依然嘟着嘴巴。只见他脖子往前伸,算是点头致意——他的心情显然很不好。 「你来看戏啊?」 牧子故意无视他的不快问道。「嗯,是啊。」巧含糊地点了点头。 「正好有时间。」 牧子传公演介 绍简讯给巧时,巧还特地回电,赌气说道:「到时候说不定有事,我不确定能不能去。」 所以他也没托牧子替他买预售票,应该是现场购票入场的——一如往常。 牧子每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时,巧都会拐弯抹角地来看戏。明明托相关人士代买预售票,不但保证有票,价格又比较便宜,但巧无论手头再紧,都坚持不托牧子代为购票。现场购票是先到先赢,为了确保买得到票,巧往往开演一小时前就在剧场附近晃来晃去,牧子曾目睹这样的他好几次了。 她也曾对巧说过好几次:「跟我说一声,我可以替你买预售票啊!」不过后来她发现,其他团员客串演出时,巧都会直接托他们代买预售票。知道这件事后,牧子就不再提起代买预售票的事了。 牧子也是和团员聊天时才渐渐发现,巧虽然不托她买票,但只要她客串演出,巧每回必看。她本来以为巧对每个团员都是一视同仁,后来才知道其他团员演出时,巧如果抽不出时间,就不会去看。 为什么只有我的演出每回必看?——这个问题牧子至今仍问不出口。她觉得巧似乎没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又觉得巧如果发现了,这种特别待遇就会结束。 「这次头一天就来啦?」 以往的巧总是挂着兴趣缺缺的表情,在公演中期前来看戏。 「今天正好有空。」 巧轻轻突出下巴回答道。每当他答话时做出这个动作,样子又显得有点生气时,就代表他在说谎。 这次是旗子剧团分裂风波以来,牧子第一次客串演出。 「怎么样?好看吗?」 「嗯,唔——还不错啦!还算好看,不过……」 每次他都不会大力称赞,说了好看之后,一定又会加上但书。 接着—— 「我觉得我更能发挥牧子的才能。」 他一面将视线转向斜下方,一面用赌气口吻说话,这一点也一如往常。 巧不擅长说谎,他拼命装作满不在乎,声音中却流露着明显的独占欲。这道声音仿佛直接撩动了牧子,令她身体发疼。 「嗯。」牧子用尽了全力,才没让回答时的声音发抖。 牧子觉得巧大概从没把她当女人看待过。从前她和剧团里的另一个男人交往时,巧也完全不在乎——当时的牧子也对巧没意思就是了。 然而,在牧子加入旗子剧团后,首次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时,巧没知会一声便来看戏,并对她说: ——我更能发挥牧子的才能。 一听见那贪婪的声音,牧子就知道巧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看戏的。听了巧用这种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当时交往中的男友立刻变得无关紧要了。 面对这股不是冲着身为女人的自己,而是冲着身为演员的自己而来的欲望,牧子起了难以置信的反应。 客串演出三个月后的公演,巧提拔牧子担任主角。巧的确比客串演出时更加发挥了牧子的才能。牧子频繁地接到客串演出的邀请,也是成为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之后的事。 「你是美女,直接让你演美女角色太没创意了。你的厉害之处就是能够在美女之上增添好几种元素。要你扮丑女,你真的能丑到让人认不出来。」 「这算是赞美吗?」 牧子故意问道,巧不服气地回答:「当然是啊!都夸上天了。你在说什么啊?」又开始闹起脾气来。 「牧子,你这回客串演出,有什么感想?」 试探的声音又拨弄她的心弦。巧在经过文饰的话语背后仿佛这么询问着——和我比起来,谁比较好? 别这样,害我腰都苏了。 「很好玩啊!换了个环境,既新鲜,又可以学习。再加上他们是写完剧本以后才找我,可以专心揣摩角色。」 巧不甘心地歪着嘴唇——他用力缩起下巴。 「不过,我现在写的故事你一定会更喜欢。」 牧子的感觉就像在别人的注视之下舌吻一样——被人盯着瞧比较兴奋,我是变态吗? 窝囊又爱撒娇的巧在面对牧子时竟会变得如此贪婪,所以牧子才离不开他。就连牧子参加名气远胜过巧的编剧所编写的舞台剧时,巧都会用赌气的口吻挑衅:你一定会更喜欢我写的故事。 他对千岁一定不会这样赤裸裸地表露欲望。对他而言,千岁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他不敢厚着脸皮把千岁当成自己的东西。所以他虽然迷恋千岁,却裹足不前。 「牧子,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剧团客串啊!」 「那可不行。」 偶尔也得让巧知道我不是他的所有物,不然他就不会这么赤裸裸地表露感情了——这固然是一个原因。 不过,牧子仍会忍不住妄想:如果有一天,有个远比巧更能启发我的才能的人出现,不知会变得如何?到时巧会有多少失落?她很想看看。 如果邂逅这样的人,到时我还会喜欢巧吗?或是会移情别恋?这点连牧子自己都无法想象。 * 千岁是在公演最终日的日场去看牧子的演出。 剧情走悬疑路线,牧子时杀人案的嫌疑犯之一。观众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每个嫌疑犯都在误导真相。 牧子的演技虽然含蓄,关键时刻却比任何人都引人注目。虽然主戏并非一直在她身上,但她却能在紧要关头适时展露对被害人的负面情感,让观众知道故事尾声都还在怀疑她是不是真凶。 「我没杀人。不过,知道被害人死了,我觉得大快人心。」 说出这种惹人反感的台词加深自己的嫌疑,显然是刻意误导观众,但牧子的演技却消除了那股刻意感。牧子时可从演出,更成了扰乱观众的情报;凶手这种引人注意的角色应该是由剧团团员演出吧?不,说不定是把风头让给客串演员了呢! 老实说,剧情逆转的部分有点薄弱,但牧子和剧团主演的演技增添了说服力。意有所指的言行举止,呃可解释成是为了烘托看似良善的被害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除了主演以外,其余的团员演技都稍显不足。整个故事能够成立,大多得归功于客串演出的牧子。 不愧是牧子,我还差得远呢——千岁一面如此暗想,一面填写问卷。发现自己居然有和牧子较劲的念头,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开始演舞台剧还不到一年,有这种念头,也未免太自大了吧——千岁如此告诫自己,却又觉得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中和牧子演对手戏时,自己的确有胜过牧子之处。 千岁起身,散场观众之中有个捧着花束的高大男性吸引了她的视线。花束那么大,他一直捧着看戏?如果是要送给演员的,交给柜台就好啦!正当千岁如此暗想之际—— 「翼?」 声音冲口而出。惊讶地回过头来的正是石丸。千岁只顾着注意他手上的花束,这时候才看见他的脸。 「哦,千岁!你也来啦?」 「嗯。」 那束花是怎么回事啊?——千岁本来想问,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是石丸,花束除了送给牧子以外,还能有什么用途? 「我要去跟牧子打声招呼,千岁,你要不要一起来?」 千岁本来觉得不该去打扰,但转念一想,反正四周已经兵荒马乱,打声招呼也算不上打扰。 再说,她也想告诉牧子自己有来看戏。 两人一同向附近的工作人员表达相见牧子之意。在不妨碍散场的地点等待片刻之后,换上运动服的牧子从人潮中钻了出来。 「牧子!」 石丸势如破竹般地冲上前,让人忍不住产生幻觉;他的背后似乎有条摇得快断 的尾巴。 「你演得太棒了!」 他递出花束,是淡橘色的非洲菊。 「我本来想按照你的岁数送红玫瑰,但是没钱,对不起!」 「拿回去!」 牧子以瞬杀的气势喝道。「喝?」石丸露出了快哭的表情。 「要表达爱意,不用玫瑰果然不行吗?」 这次的答复是默默无言地甩了他脑袋一巴掌。 「外行人也就算了,你也是演员,应该知道公演最终日得清空休息室,要搬的东西很多吧!挑在最后一天送花来干嘛啊!」 最终日要从休息室清出的物品相当多,演员往往得扛着圆鼓鼓的大包袱回家。他们通常会尽量在前一天把能带走的物品先带回家,但若是有人在最终日赠送体积庞大的礼物,收拾起来就更加麻烦了。送给个人的礼物由个人负责解决,但送给整个剧团的礼物就得由工作人员负责分配或处理,因此若是最终日送来了大型高架花篮,工作人员就只能欲哭无泪。 收礼的时候深知有多麻烦,但送礼的时候却忘了有多麻烦,偏偏挑体积庞大的礼物来送,是人们常犯的疏忽。 「牧子~」 石丸用恳求的眼神凝视牧子,牧子拗不过他,叹了口气,似乎妥协了。 「如果你肯把花送回我家,我就收下。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搬回家,你顺便替我搬吧!」 「乐意之至!」 石丸感动万分,靠近牧子想握住她的手,牧子驾轻就熟地闪开了。 见状,千岁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牧子转向千岁。 「千岁,谢谢你这么忙还特地来看戏。好看吗?」 「好看,但是你的角色有点可惜。」 啊,这句话好像太自以为是了——话一说出口,千岁就慌了,但牧子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她索性豁了出去。 「多亏了你的演技,角色的深度是展现出来了,但是就剧情上来看,这个角色似乎没什么层次,和被害人之间的恩怨也很像是最后才临时加上去的。」 「咦?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耶!」 石丸插嘴说道。对此千岁回答:「我想应该是因为牧子把层次演出来了。」 「换了演技不好的人来演,牧子的角色应该会变得很肤浅。那个角色感觉上像是为了请牧子来演戏而勉强加进去的。」 动画偶尔也会出现这种角色。为了提升收视率,便请当红艺人来替特别篇的客串角色配音。 牧子也点了点头:「的确,他们好像是临时修改剧本,再来找我演出的。」 「这么一提,这里的团长很喜欢牧子,还曾经挖角她。」 听了石丸补充的资讯,千岁咦了一声。「不行,绝对不能跳槽!」她忍不住往前倾。 「牧子最适合演旗子剧团的戏。再说……」 冲到嘴边的话语让千岁迟疑了一瞬间,但她决定豁出去,继续说道: 「要论和牧子演对手戏,上次《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我应该没输多少……」 她刚才迟疑了一瞬间,语气变得有点弱,但眼神却补足了其实。 牧子困扰地撇开视线,脸颊微微泛红。 「你怎么尽在这种怪地方像他啊!真讨厌。」 「像谁啊?」千岁不解地歪了歪头,牧子说了句「没什么!」敷衍过去。 接着她突然打了石丸的肩膀一下。 「看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你也学一学啊!或许我还会当一回事。」 「咦?什么?什么意思?请给我更具体一点的建议!」 石丸恳求道,但牧子却认为他连这种事都要问人才会没希望,拒绝答复他。 「我去那东西过来,拜托你了。」 说完,牧子便回休息室去了。 千岁当天没有其他行程,便陪石丸一起将牧子的物品送回早濑家。 早濑家位于民营铁路车站附近,因此小道具及服装过去都是由牧子负责保管。现在巧搬回家住,春川家成了小道具仓库,但服装还是由牧子负责整理及保管。 「牧子的家境还不错耶!房子大,父母也不反对她演舞台剧。」 起先两人一面搭电车,一面闲聊,但石丸突然叹了口无奈的气。 「我果然没希望吗?」 接着,他一脸沉痛地凝视千岁。 「我觉得和我比起来,千岁还比较有希望。」 听了这句荒谬的话语,千岁「啊?」了一声,歪了歪头。 「翼,你在说什么?我很尊敬牧子,也很喜欢她,但不是那种意思的喜欢耶!我的恋爱对象是男人。」 「我知道啦!」 石丸不满地叫道: 「我是在比喻我有多么没希望!你都已经很不可能了,但我比你更不可能。」 千岁不好附和,只好含糊地答了句「这样啊」。前几天牧子对她说过「如果我们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铁定立刻坠入爱河」的事,这时候打死她都不敢说。 「千岁,在你看来,我有没有希望?」 哇!居然问我这种最难回答的问题。心中暗自为难的千岁露出含糊的笑容。 「我想牧子应该觉得你很可爱。」 闻言,石丸垂下头来:「就算在这种时候,千岁还是不会为了安慰人而说谎啊。」 * 千岁和石丸回去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叫住了牧子:「好久不见!」 「优依。」 她是在千岁入团时离开旗子剧团的女演员,也是以「让羽田千岁加入我就走」来逼迫巧的其中一人。 牧子对她没什么好印象,而她叫住自己看起来也不像是出于善意,因此牧子的表情忍不住流露出诧异之色。 「你来看戏啊?」 牧子选了个最无关痛痒的回应法。「这个剧团里有我的朋友。」优依回答。 牧子恍然大悟。这么一提,这里的团员曾经兴味盎然地问她千岁的事,说是因为和待过旗子剧团的演员有交流,听了不少关于千岁的闲话。如果那个人说的演员是优依,就说得通了。而优依说了千岁什么闲话,牧子也能够具体地想象出来。 「你可不可以别到处说些有的没的?你的朋友来问我千岁的事,我订正得很辛苦耶!」 牧子带着牵制之意说道,优依嗤之以鼻。 「堂堂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居然跟她同流合污起来了。现在的旗子剧团陪声优玩游戏,很开心吗?」 当时求去的人就是拿这点攻击千岁。声音是很厉害,但动作僵硬、不自然,充其量只是玩票性质而已。这套说词和他们反对千岁入团时用的一模一样。 自入团考试以来,他们根本没看过千岁演戏,还敢说这种话。 「千岁虽然是声优,但一样是专业人士,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千岁没有足够的时间排练,但她绝不拿这一点当藉口,总是好好地揣摩角色,从不曾因为忘词等问题扯其他团员的后腿。即使她身为舞台剧演员的基础能力还不够成熟,但专业意识却比任何团员都更优秀。 离开旗子剧团的那些人和千岁根本不能比——拿他们来比较,对千岁是种侮辱。 《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对词时,牧子暗自悚然,如过稍有松懈,就会被千岁追过,但她对优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看到他们排练时浑水摸鱼,牧子只觉得生气,后来连气都懒得生了。 只要他们别扯后腿就好了,舞台剧的水准就留给有干劲的人提升吧! 这种懒得生气的心态就是种怠惰。一看到千岁,牧子便为过去怠惰 的自己感到惭愧。 「至少我和你一起演戏的时候,从没像和千岁一起演戏时那样紧张过。」 优依侮辱千岁只是玩游戏,但却无法容忍别人对她说出事实。她那张如小动物般可爱的脸庞充满恨意地扭曲着。 「什么嘛!说话那么冲。那样演戏一点也不开心,有什么意义——」 「现在留在旗子剧团的,都是做出好戏就开心的人。」 牧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和你不一样。 巧从来没让优依演过主线角色。优依的外貌虽然可爱又亮眼,但她演的都是凑热闹用的角色,存不存在对故事根本没影响。那些出走的人在巧所写的剧本中,大多是演出这种角色。但他们根本没发现自己演的是凑热闹用的角色。 就算向解释和千岁你来我往有多么有趣,他们也不会懂——觉得温吞演戏才开心的他们哪懂这种乐趣? 旗子剧团在千岁加入之后,扬起了崭新的旗帜。 「你们又有神马了不起?」 优依咬牙切齿。 「大家都说羽田千岁加入以后,戏变得很无聊。」 「大家是谁?不就是你和当时出走的人吗?」 「大家就是大家!大家!」 充满恨意的声音拼命地激怒牧子,但牧子并不如她所愿。 「你的音量能不能放低一点?你这样大吼大叫,会给剧团添麻烦的。这个剧团里不是有你的朋友?」 优依将声音咽回去。她懊恼了好一阵子,似乎想忍住什么,但终究忍不住。 「什么嘛!」她又啐道,只是音量变小了。 「留言板还不是闹得一团乱?大家都说羽田千岁破坏了旗子剧团的和陆。」 牧子一声不吭地抓住优依的衣襟,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原来是你啊!」 牧子沉着声音对倒抽一口气的优依说道: 「总是在姓名栏位打一个半形空格,对吧?那家伙也一样把和睦打成和陆,我本来还以为是打错字。」 优依一瞬间露出慌张失措的表情。当她还在迟疑该豁出去还是继续狡辩之际,牧子已经一口咬定了:「别再干这种事了。」 「这次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下次,我就跟巧说。」 「别说!」优依害怕地尖叫——是啊! 你也喜欢巧嘛!不光是你和我,这种女孩多得是。无论哪种角色,巧都会热心指导,真诚对待,一本正经地诉说剧本就是情书。 有些角色客观看来只是凑热闹用的,但在巧心中,没有一个角色是凑热闹用的。这次的这个角色虽然不是主要角色,但他又这样的背景。巧总是这样仔仔细细地替每个角色编织背景——有时甚至因为编织过度,使得整个故事难以收拾。只要是巧创造出来的登场人物,无论知道演技时遇上再大的困难,他都会爱护到最后一刻。 他面对演出该角色的演员时也是这样——所以又许多女孩忍不住期待他会对自己产生对待演员以外的感情。 没想到他竟对半途杀出的千岁如此着迷,甚至不惜丢弃原来的旗子剧团。 「要是有下次,我一定会说。」 牧子又叮咛一次,优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默默转身离去。优依的沉默就是她最后的反抗。 ——那是另一个我。 如果牧子不顾一切忌妒千岁,逼巧在千岁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最后却被放弃——或许她就成了在留言板的姓名栏位上键入半形空格的人。 牧子能体会这种心情。 她能够悬崖勒马,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根据,相信自己对于巧而言,是有别于千岁的另一种特殊存在。 巧每次都会来看我的客串演出,对我强调他比其他剧团更能发挥我的才能—— 如果没有这个根据,说不定我就无法悬崖勒马了。这样的我,或许是现在的旗子剧团中最没毅力的人吧?牧子涌起了衣服自嘲的笑意。 一牵扯到巧,许多女人都会变笨。她和优依就是头号笨女人。 优依应该有来看《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她是来嘲笑自己离去之后,人数只剩不到一半的旗子剧团,藉此泄愤——如果她是抱着轻敌的心态来看戏,应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向来瞧不起千岁,认为千岁只是玩票性质,但千岁居然挑战她从未演过的角色。 巧居然分配这样的角色给千岁。 从前的旗子剧团比现在好多了。不这么说便无法平息怨气的心情,牧子比任何一个现任团员都了解。 好可怜。牧子望着优依离去的方向,抿紧了嘴唇:但是我绝不会和你落入同样的陷阱里。 * 茅原通知大家要重开留言板,司担心地问道:「没问题吗?」 「才过了没几天,风头还没过吧!」 「牧子说绝对没问题,要我重开留言板。她说她已经处理好了。」 「她知道是谁留的言?」 「好像是。」 在半信半疑之下,留言板重新开张,半形空格果然没再出现。千岁的部落格也跟着重开了。 恢复常态运作之后,又过了几天。 司一回家,巧就从屋里冲出来。 「抱歉,我没住晚饭!吃炒面可以吗?」 巧出的生活费较少,靠做家事弥补,没出门工作却忘了煮饭的情形很罕见。 「是没关系。你很忙啊?」 「不是。」巧摇了摇头。 「我顾着写剧本,忘了煮饭。」 写《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时,巧在司的监视及团员的鞭策之下,到了预定截稿日前夕才写完剧本。这次的截稿日是契约公演的三个月前,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写得顺手是个好征兆。 「写得很顺啊?」 「倒也不是……」 巧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只是想证明我也写得出精彩的剧本,不是每次都到了火烧屁股才写得完。」 「发生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让巧赌气的事吗?司的脸忍不住沉下来。 「没有、没有。」巧敏感地察觉司在担心什么。笑道: 「只是我个人想争一口气……想展现一下而已。」 「哦?」司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遵守交稿期限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晚餐我来煮就好,你继续写吧!」 「可以吗?」 「我们家的规矩是『工作的人最大』嘛!」 这是独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母亲制定的家训。 「想争一口气,写作速度就会变快的话,以后应该要多发生几件让你想争一口气的事啊!」 司打趣道,巧却真的生起气来了:「我才不要咧!」 etude 03 * 由香里打工完后回到公寓,看了看信箱,发现有个牛皮纸信封混在广告单和缴费通知单里。 寄件人是某个电视节目的制作单位。前几天她去参加黄金时段连续剧的配角试镜。 八成没录取吧……由香里镇定心绪,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撕开封口。信封里装了一张三折的a4纸。 只有收件人姓名「大野由香里」是手写,敬称以下的本文都是用印刷的。这次十分遗憾——是由香里不愿熟悉,却再熟悉不过的未录取通知书。 她已经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拆封,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令她十分懊恼。可恶,我的心理建设做得不够周全。 她早已习惯落选,但每次落选,胸口总像开了个洞一样,屡试不爽。 「樱花又谢啦!」(注4:「樱花谢了」在日文中多用于影射失败或落榜。) 难得正值樱花季,怎么不开一朵让我瞧瞧啊?——由香里走向位于一楼尽头的套房,半途猛然醒悟过来,忍不住苦笑。 ——就算开了,也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啊! 她再度体认到自己是在多么下层的地方挣扎,胸口的洞劈啪一声,变得更大了。 套房的门锁是便宜货,小偷如果有心撬开,大概用不了一分钟。由香里打开门,走进玄关,伸手打开玄关的电灯。这种时候迎接自己的是一片漆黑的套房,更教人低落。 有了玄关的光线,她又到屋内各处去把剩下的灯全打开。说归说,也只剩三张榻榻米大的厨房和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而已。 她在变亮的套房中将未录取通知书撕个破烂,丢进垃圾桶里,这才稍微泄了口怨气。 换上穿垮了的家居服,由香里在厨房里物色晚餐材料。 「还有冷饭……配豆腐好了,撒些关头鲔鱼和葱花。」 鲔鱼罐头是由香里特地买来存放的,开罐头对她而言是种小小的奢侈。说来可悲,她是个无名演员,生活相当穷困。 但沮丧的时候不奢侈一下,教她怎么振作起来? 她在豆腐上撒了沥完油的罐头鲔鱼和葱花,淋上酱油,就成了一道菜。 「再来是味噌汤和蔬菜。」 虽然身处下层,由香里毕竟是个演员,再穷也得留意饮食均衡。由香里只要饮食不正常,立刻会反应在肤质上,只要一便秘,脸上马上长痘子。她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通知她试镜,她必须让脸蛋保持在最佳状态。 试镜当天脸上长痘子的人不配当演员——她随时维持着这股气概。 「味噌汤加马铃薯和洋葱……蔬菜就拌个醋好了。」 她先用水煮熟味噌汤汤料,又趁着这段时间把白萝卜和红萝卜切成丝,加盐搓揉,等到变软了,再拌点醋和砂糖,最后把味噌放进煮沸的锅中搅散。汤和蔬菜她都多煮了一些,预备留到明天吃。 她将仅花二十分钟便做好的晚餐放到桌上,打开电视,增添一点热闹气氛。 「明天得把剩下的鲔鱼罐头用完……加点马铃薯和葱花炒一炒好了。」 她一面喃喃说道,一面胡乱转台。这种时候得避开连续剧,免得自己不看主角,尽盯着配角看,羡慕那小小的工作,再度陷入无敌沼泽。 资讯节目正在播放健康特辑,由香里便把频道固定下来。节目提供的资讯派不派得上用场不得而知,但这种播放不重要资讯的节目最适合用来增添热闹气氛。 特辑的主题是肥胖和代谢症候群,之后看来会提供减肥资讯。摄影棚中的艺人接受体脂肪测量,个个哇哇乱叫。 一个略胖的艺人自暴自弃地抗议:「胖有什么不好啊!」主持人便顺势接话:「那么现在就来看看肥胖的恐怖。」 「这是发生在某个三十几岁男性身上的真实案例。」 随着这道声音,电视上开始播放模拟影片。 「咦!」 尖叫声——不是电视中发出来的,而是由香里。 只见一个身穿西装的肥胖男性悠悠哉哉地走在闲静的住宅区,那人怎么看都是秦泉寺。 由香里拿着筷子的手完全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电视瞧。秦泉寺回到家门前,美丽的太太开门迎接他。这个美女应该也是个无名演员。 晚餐他吃了三大碗白饭,不吃沙拉和清炖料理,尽吃些又油又腻的配菜,饭后又边吃零食边喝啤酒。秦泉寺演起肥胖男性入木三分,直教人发笑。 太太担心他吃太多,邀他一起运动,但他只是说:「不要紧、不要紧。」充耳不闻。 某一天,悲剧发生了!——随着这道旁白,正在跑业务的秦泉寺出现了异状。他忽然在大街上昏倒。只见他脸部一阵抽搐之后,便昏迷不醒。不是做朋友的私心偏袒,秦泉寺演技真的相当逼真。 救护车的警笛声逐渐接近,画面转暗。醒来时,秦泉寺已经住进医院。在旁白的说明之下,才知道是肥胖引起了脑溢血,并留下了麻痹后遗症。 影片足足有五分钟长,秦泉寺从头登场到尾。 由香里只喝完变冷的味噌汤,其他菜肴都没动。她把碗盘收到厨房,封上保鲜膜。 她发现自己一直默不吭声。连自言自语都说不出来,显示症状相当严重。她已经有一脚踩进了无底沼泽之中! 「不行!」 由香里自行发出救难宣言。再继续独处下去,铁定会遇难。 她拿起手机,翻阅通讯录。这种时候被她拖下水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 她在t行的最后停了下来——小宫山了太。他是这种时候最方便谈心的人。 由香里播出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一如平时的开朗声音让由香里松了口气。 「由香里,你也看到啦?秦拍的短片。」 小宫山似乎也在看同一个节目,以为由香里是打电话来和他分享感想。 「镜头很多耶!他演得那么逼真,是制作单位要求的吗?」 小宫山抱着闲聊的轻松心态说话,但他发觉由香里一直没吭声,便问道:「咦?喂喂喂?」 「你没看吗?之前秦不是有提过吗?他去参加胖子角色的试镜,结果入选了。他还传简讯来通知我们是哪一天播出耶!」 这么一提,由香里好像也有收到简讯。 小宫山收到团员的这类通知,一定会准时打开电视收看。由香里则是视个人状态而定,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假装忘记,不去收看。 「……我看了。」 由香里低声说道,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 「要出来见个面吗?」 「我没钱去外面喝酒。」 由香里不快地回答后,「那我去你家找你。」小宫山说完便一派轻松地挂断电话。 他大概一小时内就会赶来,至少先换件衣服,做几道下酒菜等他把。由香里选了件比较好看的家居服换上,那是有客人来时才穿的。 套房没有门铃这等高档货,所有访客登门时都是敲门。 叩叩叩!三次轻敲是小宫山特有的节奏。 「由~香~里,一起玩吧~」 这道搞笑的歌声更让由香里确定是他本人。 她打开门,只见小宫山用着依然不变的帅气脸蛋微微一笑,将手上的便利超商塑胶袋提起来给她看。里头是发泡酒、碳酸烧酒等便宜酒类及零嘴。 「我随便买了一些过来。」 「多少钱?」 由香里打算出一半,但小宫山一面进屋,一面回答:「不用 啦!」 「我这个月手头挺宽裕的。」 然后他动了动鼻子说: 「再说,每次来你家,你都会端下酒菜出来招待我啊!」 「只是用现成材料凑合着做的。」 明天的菜单——鲔鱼罐头料理提前在今天上桌了。由香里把蔬菜拌醋也端出来,另外还把可以生吃的蔬菜切成棒状,做了道沙拉棒。 「凑合着做就能做出这么多菜色的女生,我很欣赏。」 说着,小宫山坐下来,抓起一根小黄瓜沙拉棒,沾上调味酱。 「这个很好吃耶!是什么酱?」 「味噌、美乃滋和七味粉,还有一点酱油。」 「由香里,你的厨艺真棒!」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大情圣。听了小宫山滔滔不绝的赞美词,由香里内心啼笑皆非。小宫山顶着那张帅脸到处说这种话,不知曾引起多少女人误会。之余由香里呢?她从以前就看过一堆女人为了小宫山争风吃醋,早就学聪明了。 由香里喝干了小宫山买来的酒,立刻开始吐苦水。 「秦真好,工作那么多。」 旗子剧团中,最常接到电视节目工作的就是秦。 「他长得肥,用途比较广泛嘛!」 虽然团员老说秦泉寺肥,其实他不过是长得壮了一点。不光是胖子角色,想让配角的外貌多样化一点时,也会用他。他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要找胖子角色或比较有特色的角色时,都会优先联络他。 「听说他曾靠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一个月赚了近二十万耶!」 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酬劳有多有少,但顶多也只有两、三万。假设公司抽了三成,要达月入二十万,得接大量工作,整个月的行程大概都被占满了。 「我连十万都没达到过。落选的试镜费也不是笔小数目。」 试镜费每次三千元起跳。有些制作单位为了征收试镜费来补充制作费,书面初审故意让一堆人通过,但复试却早已内定好人选。 「像今天又落选了,白花了一笔试镜费。」 由香里忿忿不平地说出自己沮丧的理由,小宫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他并没回话,只是抓起罐头鲔鱼炒马铃薯放进嘴里,轻声说道:「这个好吃。」 「和秦比起来,明明是我比较认真当演员耶!」 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就算以后不能以舞台剧为中心生活,只要能定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表演就好。以前,要向司商借三百万时,秦泉寺曾在团员面前如此说过。 「我从没有过这种因为当演员所以穷也没办法的妥协念头,但老天爷却一直偏袒秦。」 「别这么说嘛!」 小宫山苦笑道: 「秦平常嘴就很贱啊!或许他是比你消极一点,但如果可以继续当演员,他还是会继续当的。不然怎么会参加一堆试镜,一个月赚到近二十万?」 小宫山又抓了一把下酒菜。 「这个真的很好吃耶!」 小宫山想讨由香里欢心的居心昭然若揭,令由香里有点不快,但被称赞的感觉毕竟不坏。她也觉得自己调味调得恰到好处。 「有特征的人就是比较占优势。我是不是该增肥啊?」 「你开始自暴自弃啦?」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你不错了啦!五官满有特色的,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像我才是最没用的类型,这种水准的长相满街都是。」 小宫山在旗子剧团里是卖脸小生,但参加试镜就占不到便宜了。以帅丑二分来评判,他的确是属于帅的那一类,但是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就这一点而言,同属帅哥的茅原因为长相比较独特,反而能够酝酿出各种不同的氛围。 「没特色的八十分」——这个自虐式的搞笑说词,就是小宫山本人在前几天聚餐时说出的自我评价。由于太过贴切,引人同情,周围的人都笑不出来。只有茅原一个人拍手赞叹:「一针见血!」被黑川戳了一下,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立刻输入手机里。 「我常在想,要是我有茅原的脸就好了呢~」 「他根本没好好运用他的脸。」 「谁教茅原一向我行我素呢?」 茅原虽然也有登录演艺中介公司,但他的本业是网页设计师,经济上较为宽裕,所以挑选试镜时相当随兴。换作一般人,必定朝着有希望获选的角色全力进攻,但是茅原只报考自己有兴趣的角色,所以鲜少参加试镜。他那张独特的脸孔根本无用武之地。 「我把舞台剧当兴趣,全力发展。」这是茅原的一贯说词。就现阶段而言,旗子剧团是最符合茅原兴趣的剧团,所以他才留下来。 「可是,中介公司也比较喜欢把工作交给有热枕的演员啊!尤其像咱们这种无名演员登录的小公司,最好能让中介记住咱们。像茅原那种态度,要不了多久就被公司忘掉啦!」 「就算被忘掉,他应该也无所谓吧!他好像比较喜欢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 「像茅原那样我行我素,生活应该过得很充实吧!」 「哦?」小宫山抓到把柄了。 「你对秦那么严格,却能容忍茅原的我行我素?」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演戏吃饭,很干脆啊!我讨厌的是把演戏当贫穷藉口的人。」说到这儿,由香里又忽然想起来般,补了一句: 「不过秦说那些话只是在赌气,我可以原谅他。」 再怎么说,秦泉寺还是比由香里更能靠演戏「吃饭」。外貌有利固然是个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秦泉寺的热枕。 「小宫山,你最近怎么样?有参加试镜的计划吗?」 由香里话锋一转,带到小宫山身上。小宫山含糊其辞:「最近没有。」看来不怎么顺利。 「旗子剧团马上就要开始排练了,这阵子我应该会专心排练吧!」 七月公演是在黄金周(注5:黄金周是日本在4月至5月间由数个节日组成的连续假期。)结束后开始排练。巧这回不待周围催促,早在四月初就已经完成剧本初稿,马力似乎特别充足。 「是啊,快开始忙了。」 上演《垃圾堆宝藏》时,是由没分配到角色的小宫山和由香里担任司的助手,从事制作人及幕后工作。但从上次公演开始,制作人的工作便由所有团员一起分担。 团员减半的旗子剧团本来就用不着精简卡司,采用分担制,就不必为了腾出幕后工作人员而调整角色,因此所有团员都乐于接受。有角色演最好,可说是演员的本能。 「小宫山,你这次分担什么工作?」 「导演助理和舞台助理。」 「那要过一阵子才会开始忙罗。」 小宫山的工作是担任外包人员和剧团的居间联络人,要到开始排练之后才会真正变忙。 由香里分担的工作是寄发传单及票券管理。她也一样,要等到门票开卖之前才会变忙。传单必须在黄金周前开始寄发,负责印刷物的茅原正在制作中。 现在这个时期比较忙碌的除了茅原以外,就是负责宣传和预订排练场的人。宣传是由黑川和牧子负责,排练场则由石丸和秦泉寺四处张罗。 在上次公演之前,宣传用的公关稿都是司抽空制作的,但这次是在司的指导之下由宣传组负责制作。 「黑川说他买了套西装。」 「咦?为什么?」 「他说为了宣传去拜会别人时可以穿。他原来的那件太久没穿,拿出来一看,发现被虫蛀得都是洞。」 「他还真有干劲耶!又不是已经有约了。」 当初提议要分担制作人工 作的也是黑川。就算两年后旗子剧团没解散,我们自己不能好好经营也是枉然——这个主张很有说服力。 既然起头的是我,我就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这样的态度极符合黑川的热血男儿本色。 帮司管账的秦泉寺也突然对预算吹毛求疵起来,两个元老大力推动制作人分担制。 「工作变多,负担是有点重,但为了继续演戏,也只能看着办。等我开始忙了,也会减少试镜的。」 「我有点意外耶!」小宫山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你会以私事为优先,把这些工作摆一旁。」 小宫山手边有三、四个空罐。他酒喝越多,说话就越直接。 「真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旗子剧团的。再说,现在的分担制是为了训练咱们自行经营吧?」 开心就好,亏损也无妨——由香里本来就不喜欢以前的这种体制。 「这是为了有效管理金钱而做的事,我可以接受。」 「没想到由香里的心理层面比较接近铁血宰相呢。」 她的确和善于理财的人比较合得来。 聊着聊着,试镜落选的痛苦渐渐缓和了。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糟了,最后一班电车都开走了。」 小宫山慌慌张张地起身。 「没关系,留下来过夜就好啦!」 其他团员也常挤在这间套房里一起过夜。 「不,不用了。搭计程车花不了多少钱。」 说着,小宫山立刻披上外套。 「就算你留下来过夜,我也不会非礼你啦!」 由香里开了个玩笑,小宫山避重就轻地带过:「我明天得早起。」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在影像编辑公司当约聘人员。时间不规律,但是薪水蛮高的。」 「哦?学以致用耶!」 小宫山是艺术大学影像科毕业的。 「没那么厉害啦!很多都是a片的后制。」 「是喔?工作时会不会看着看着就兴奋起来啊?」 「完全不会。结合部位我已经看腻了。」 小宫山边打屁股边走向玄关。「这么一提……」他一面穿鞋,一面转向由香里。 「由香里,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很注重健康管理。零食都是我一个人在吃。」 小宫山指的是他买来的零嘴。避免油腻食品,尽挑干货类吃,是由香里下意识的习性。 「我常常在想,这些地方我真的该好好向你学习。」 「……多谢夸奖。」 小宫山顺道留下这句赞美之后,便回去了。 这种时候,小宫山总会像突然想起似的,留下几句令人开心的赞美以后再回去。我现在心情很糟,你不着痕迹地安慰我几句——他总是能满足由香里这种任性的要求。 所以每当心情低落时,由香里便会找他。但他即使缺钱,赶不上末班电车时还是会搭计程车回家,绝不留宿由香里家。其他团员打算挤一挤过一夜的时候,也只有小宫山一个人坚持回家。 小宫山从以前就常因为给女人多余的期待而惹上麻烦,或许他是怕在剧团里也引起这类风波,所以格外小心。 不过—— 「不要把我跟那些自作多情又纠缠不休的女人混为一谈行不行啊?」 一想到小宫山居然这么不信任她,由香里便忍不住板起脸孔。 「你以为每个人都会爱上你啊?少臭美了。」 多亏了小宫山的安慰,由香里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但她却把这份恩情抛在脑后,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咒骂。 * 由香里原本打算在旗子剧团开始准备公演之后就减少试镜,但是却出现了一个她不愿错过的试镜机会。 那是一出以旅馆的年轻老板娘为主角的午间连续剧,试镜角色是配角女将,几乎每集都有镜头,在配角中算是主要角色,也有名字。 而且是说关西腔的角色。 「这个试镜的条件是希望找个讲关西腔不需要发音指导的人。大野小姐的年龄和体格也符合要求……」 听了中介打来的电话,由香里就像扑羊的饿虎一样,立刻回答:「我要参加!」平时她为了矫正关西腔,特意接受标准语(注6:以东京等首都圈盛行的「关东腔」为基础,逐渐演变成全国共通的语言,称为「标准语」。)发音训练。一旦平时矫正的东西能够成为武器,她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拍片行程和旗子剧团的排练并不冲突,她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还有谁要参加试镜?」 听了由香里的问题,中介回答:「还有松本优依小姐。」 唔?由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她听牧子说过,这个分裂风波时离去的前团员,正是前些日子大闹留言板的凶手。 你和她是同一间中介公司的吧?说不定她也会找你麻烦,所以我先跟你说一声——牧子并没把优依的事告诉其他团员。 「我记得松本小姐不是关西人。」 「她说她有说关西腔的朋友,所以多少会说一点……」 她所谓的关西腔朋友该不会是指我吧?由香里险些苦笑出声。 她们认识很久了,对彼此的人际关系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优依周围说关西腔的人应该只有由香里一个。 把旗子剧团的留言板闹得天翻地覆,居然还敢自称是我的朋友——由香里啼笑皆非。优依应该也知道由香里不会放过这个试镜机会吧? 要是在试镜会场碰面,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由香里反而觉得兴味盎然。 试镜回程是位于东京都内的摄影棚,越有八十人参加。这个角色虽然是配角,但条件很好,由香里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参加,但看来是「不须指导关西腔发音」的这项条件在书面审查阶段筛掉了不少人。 一进入休息室,品评的视线便从四面八方飞来。 虽然已经筛掉不少报名者,不过毕竟是八十人争一个角色,气氛自然紧绷了。 由香里无视侦查敌情的视线,占据了一个铁柜,换上指定的运动服。这是关键时刻专用的决胜运动服,由香里穿红色最亮眼,所以试镜时都穿红色运动服。 她穿这套衣服去排练时,巧曾说:「好像战队英雄喔!」巧看起来不像在取笑由香里,似乎是在称赞她,但这种话根本不适合用来赞美女人。牧子为什么会看上那种人啊?由香里如此嘀咕着,小宫山则在一旁打圆场:「战队英雄也很好啊!」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耶!」——原来如此,说得好。 由香里这才回想起来,她是从那时候开始穿红色运动服参加试镜的。 换完衣服,休息室的们开了。又有参加者到来,这回由香里也带着品评的眼神回过头去。 一看见彼此的脸,双方的视线立刻短兵相接——是优依。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的表情。 由香里不想在审查前坏了心情,便立刻撇开视线,但优依却故意走到由香里身旁的铁柜来。 大概是不想让由香里认为她怕了吧?她还是没变,尽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讲究自尊心。 我才不怕你呢!优依显然是赌气,但对于被迫陪她赌气的由香里而言,确实无妄之灾。由香里希望在最佳状态之下参加试镜。 这家伙在这方面也是一点专业意识都没有——由香里实在受够优依了。由香里也还是无法靠演戏维生,但正因为如此,更须保持专业意识,否则便成了扮家家酒。 「前一阵子我去看 了牧子客串演出的舞台剧。」 优依一面换衣服,一面自顾自地对由香里说话。 「牧子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意思?」 「我越看越觉得她可怜耶!」 这家伙说什么鬼话啊——由香里扬起下巴,摆出迎战架式。 「因为啊……」优依露出了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 「羽田千岁和石丸也来看戏,跑去和她打招呼,我看他们处得挺好的。不过牧子不是很喜欢巧吗?」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由香里瞪着优依,但优依不为所动。 「巧那么迷恋羽田千岁,连旗子剧团都改成羽田千岁制了,牧子却还巴着不放,真可悲。要是她和羽田千岁对立,就会被赶出剧团,所以才只好和自己的情敌虚情假意不是吗?要是我,才不会恋恋不舍地倒追一个没希望的男人呢~」 ——我不许…… 由香里揪住滔滔不绝的优依的领子,优依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许你侮辱牧子! 逼迫巧在千岁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没被选上就负气出走的人。 打一开始就夹着尾巴逃走,不敢和千岁对抗的人。 我绝不许这种人侮辱牧子,侮辱昂然抬首、立誓要让千岁迷恋自己更胜于巧的牧子。 牧子做了一个演员最正当的挑战——别用你那轻薄的舌头评论她。 「……干嘛?你想在休息室里和我吵架?」 优依的脸孔抽搐着,小声骂道。由香里放开她。 「——这里有根线头。」 由香里用指尖拂去了她硬从优依衣襟上抓下来的小灰尘。优依的脸颊犹如煮过一般,变得一片通红。 「什么线头啊!关西人就是这么没水准,我才讨厌!」 「是吗?」由香里嗤之以鼻。 「你今天不就是来参加关西腔角色的试镜吗?」 优依一时语塞。由香里不理会她,锁上铁柜,走出休息室,寻找可以暖身用的地方。 她没那么好心,会特地声明「我绝不会输给你」,让对手心生戒备。 由香里发现有些参加者正在训练室里做柔软操,她也加入其中,仔仔细细地做起伸展操。 参加者根据考试号码顺序分成五组。或许是因为经由同一家公司报名之故,由香里和优依同组,号码也是邻接的。 希望不要因此遭殃。由香里横眼瞥着试镜开始后依然臭着一张脸的优依。说不定有评审在偷偷观察着等待时的参加者,优依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摆出这种「管他那么多」的态度,真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一开始是舞蹈审查,大概是为了考核肢体动作,题目dvd早已事先发给参加者。这是常有的审查,每个人都中规中矩地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关西腔审查。 两人一组,即兴演出。「我们会事先给每个人一支手机,请演出用关西腔讲电话的场景。」听完这段说明之后,由香里在内心咂了下嘴——果然遭殃了。 依据号码分组,由香里和优依正好搭档。 练习时间为二十分钟,各组参加者连忙开始讨论。 「你在不爽什么啊?都分到同一组了,还能怎么样?」 由香里试着激励优依,但完全没效果,只好自行设计即兴短剧内容。为了带动没干劲的优依,角色不能设计得太过偏离现实。 由香里设计的剧本是:她们两个都是上班族,由香里打电话通知优依要开高中同学会。她们在电话中聊起高中的时候喜欢哪个人,挂断电话之后,再异口同声地说「原来她喜欢那个人喔……真没眼光!」做为收尾。时间限制为五分钟。 「我会起话头,你顺着接下去就行了。『那就当天见啦!』是结束的暗号,挂断电话以后,别忘了说最后的台词。」 优依依然爱理不理,但她们还是对过了一次词。 第一组开始表演了。情境以闲聊居多,忽然和陌生人搭档,练习时间又少,所以许多组都只是说话,并没用任何特别的方式收尾。 不少参加者的关西腔是从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学来的,也有人抬注重腔调,说起来反而显得做作。关西腔说得自然的参加者大概只有一半。 好,机会来了!由香里一面等待,一面摩拳擦掌。 但她完全没想到的是,想要抓住机会,也得要同组的搭档别扯她后腿才行。 顺序轮到了由香里和优依,她们走到评审面前,报上考试号码和姓名,向评审问好。优依依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由香里虽然气恼,还是站到了定位。 她们两个都是设定为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所以由香里盘腿坐在地板上。她在房里讲电话时常采取这个姿势。优依则是懒散地坐在试镜单位提供的椅子上。 拨电话的是由香里。她按了按小道具的手机,放到耳边,接着优依也将手机放到耳边。优依连按下通话键的动作都没做,演技粗糙至极,令由香里暗自气恼。不过,优依出的错应该不会反映到由香里的分数上。 「喂,优依?我是由香里。」 哇!好久没联络了!怎么啦?——优依该这么回答才对。 「……哦,什么事?」 冷淡的答复用的根本不是关西腔。试镜条件是使用关西腔交谈,她这么做等于是放弃考试,评审也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家伙!由香里怒火中烧——居然给我临时来这招! 这场试镜,由香里显然比优依有利。条件首重关西腔,优依的关西腔不过是听由香里说话时学来的,哪能和由香里抗衡? 所以优依一和由香里搭档,便全力扯她后腿。 就算这样,也不该在正式上场时打乱套好的戏啊!——这家伙不配称为演员。即使只是短短五分钟的审查,即使明知对自己不利,故意破坏戏剧不是一个演员做得出来的事。 由香里险些怒视优依,但又及时垂下视线。此时,穿着红色运动裤的膝盖映入眼帘。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她的脑海闪过了自己的幸运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要打倒坏蛋当主角! 由香里由盘腿改成单膝竖起的坐姿,靠着变换坐姿避免冷场。 「……我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嘛?我是来通知你要开高中同学会。」 「我讨厌关西腔,光听到就火大。」 优依为了妨碍由香里演戏,不顾一切地乱回话。 「你突然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想和我吵架是吧?」 由香里用丹田怒吼,优依一震,转过头来看她。剧情是互通电话,她转头看向通话方,演技便已经输给由香里了。 「你以为我爱打电话给你啊?大家都不想和你联络,我只好接下这个工作!大家都说不用邀你来,但是老师很记挂你,没办法!」 优依嘴巴一张一合,结结巴巴,大概是没想到会受到迎头反击,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很好,你就继续发呆吧! 「你从以前就这样,从东京转学过来,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家有多高尚我是不知道,但你那种瞧不起咱们这些乡下孩子的态度真的很惹人厌。哪有人都搬到关西来了,还说什么『关西腔很低俗,超讨厌的~』?」 「那、那是因为……」 不知是不是受由香里的演技影响,优依总算说了句勉强算得上对白的对白。 「因为?因为什么?你说啊!」 由香里不着痕迹地丢了条救生索给优依,但优依似乎想不出话来接,只是一直不断重复着:「因为……」 「——是啊!」由香里降低声调。 「你爸爸派系斗争输了,被贬职到关西来,妈妈也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你想瞒着别人,但邻居早就知道了。你那么惹人厌,班上还没人欺负你,就是因为大家都同情你。」 派系斗争这个一语双关的关键字似乎发挥了效用,只见优依的眼睛整个吊了起来。 「——闭嘴!不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好,上钩了!——一鼓作气进攻! 「可是!」 由香里大声压过大呼小叫的优依。 「虽然大家都很讨厌你,但老师是真的关心你,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本来这时候该停顿一下比较好,但由香里怕留时间给优依,她又会破坏掉整段戏,便紧接着说下去。 「老师真的非常记挂你。我知道你很讨厌咱们,咱们也很讨厌你,但是你能不能为了老师露一下脸?」 现在无论优依如何乱搞,由香里都救得回来——来吧! 看看你最后要出哪一招? 优依用力合上手机,愤怒地走出试镜室。 由香里没回头去看优依,只是仔细聆听着手机。接着,她缓缓地将手机移开耳边,垂下眼睛望着液晶荧幕。 「——果然不行啊……」 她按下通话键,合上手机——戏就演到这里。她站起来,向评审行了一礼。 搭档没遵守审查条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由香里成功度过这一关,没把戏搞砸,让她全身上下充满了成就感。 回到休息室时,优依使用的铁柜已经清空了。看来她为了避免和由香里冲突,立刻回去了。 「别瞧不起旗子剧团。」 由香里扯动单边的脸颊笑了一笑,也收拾物品回去了。 * 试镜结果不是邮寄通知,而是通过中介公司告知。 「——合格?真的?」 在讲电话期间,由香里共捏了自己的身体五次。 「我不知道松本小姐为什么摆出那种态度……不过,搭档明显放弃试镜,你却不屈不饶,继续演完戏,这一点获得制作人很高的评价。」 这就是典型的因祸得福吧! 「还有,演出吵架的场景应该也有加分。」 征求的角色属于和主角老板娘对立的一派,常和菜鸟老板娘发生冲突。 虽然也有其他参加者演出吵架场景,但由香里和优依现实的确不合,吵起来有股不期而然的魄力。 说来近乎作弊,但赢了就是赢了。 优依,如果现在你人在我眼前,要我亲你都行——由香里擅自地送上了感谢。 不过,除了录取以外,还有个意外的赠品,就是该角色的戏份比之前听说的还要多。这是因为制作人欣赏由香里,特意加戏之故。 她的心情自然是万万岁,但同时也闪过了一丝心虚。想当然耳,是因为想到不知能不能兼顾旗子剧团的公演。 虽然担心会影响排练,但她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答复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请多多指教」——即使必须放弃旗子剧团的公演。 隔了几天,连续剧拍摄行程表寄来了。由香里立刻拿出旗子剧团的行程表相互对照。 虽然有一半日程相互抵触,但在公司尽力协调之下,总算是保住了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排练日数虽然变少了,但只要安排时间集中排练就能弥补。 由香里立刻打电话给巧,请他通融排练日程。 「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我已经请制作单位排开了,其他的日子你能不能帮帮忙?」 闻言,巧相当替她高兴:「恭喜你!」立刻答应替她安排排练日。 「千岁都是集中排练,你应该也没问题,交给我吧!」 好,这下子障碍消失了——正当她如此暗想之时…… 有人寄了件快递包裹给她,寄件人是茅原。 茅原干嘛寄东西给我啊——由香里讶异地拆开包裹,一看之下,简直快昏倒了。 箱子里塞满了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的宣传单,根据茅原一同寄来的字条上表示,共有两千张。 她完全忘了她还得分担寄发宣传单的工作。 「收件人贴纸我替你印好了,信封、邮票和内附书信就交给你自己准备了。收据交给司或秦结算。如果你手头没钱,司会替你垫。——小茅留」 见了这段电脑印出来的悠哉文字,由香里脸上血色全失。收件人贴纸超过一千五百张,将藉由公演问卷长年收集下来的顾客名簿全印出来,就是这个数字。 「怎……怎么办?」 排练和派系都是下周开始,闲暇时间也全都排满了打工,根本没时间处理超过一千五百封的宣传单。 非但如此,门票也快开卖了,到时票券管理也是由香里的工作。司一开始便已透过共通的联络留言板建立了资讯统计系统,但若不经常确认、下指示,恐怕会影响门票销路。 门票如果卖不好,就得再寄一次宣传单。这时不能重复寄给已经购票的观众,所以也得确认购票者资讯。 一面拍戏一面排练,哪有这种时间? 「总……总之先去买信封吧!」 她趁着去超市时,顺路到附近的折扣零售店挑选信封。 「买牛皮信封就行了吧?」 文具专区的架上有好几款信封,由香里寻找可以放入三折a4纸的款式,其中最便宜的是一百入三百元的商品,她立刻决定购买。司平日撙节经费的训示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架上只有五份,她叫住店员,询问有无库存。 「这种信封我想再买十份。」 「对不起,文具只有架上的这些。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调货。」 「需要多久的时间?」 「嗯,大概需要一星期。」 那还不如去其他地方买。由香里婉拒调货,只买现成的五份,请店员开收据给旗子剧团。 她想等下次出门时再到别处买,但是没时间出门。到附近的文具店一看,卖得都比折扣零售店贵,她买不下手,只能干着急。排练的日子越来越近,剧团决定在排练开始之前再对一次词,通知她参加。 * 对词地点照例选在春川家。这次的剧本是团员总动员,除了千岁以外,所有团员都出席了。只有千岁因为排不出空档而缺席。 这次的对词并非强制参加,由香里原本也想缺席,但听说对词之后要讨论制作人相关事宜,她决定参加了。她打算说明自己档期太满的困境,拜托其他团员让她免除制作人工作。 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赶搭夏季列车,描述经营海之家(注7:海之家是日本设在海水浴场附近,提供给游客租借器材、贩售食品等各项服务的海边小屋。)的一家人所发生的故事。 这个家庭的母亲二十年前在海边意外身亡,正当家人在盂兰盆节(注8:每年国历八月十五日为盂兰盆节,也是日本的中元节。)缅怀母亲时,一个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了。其实这名女子是母亲小时候被过继给别人的双胞胎妹妹。 二十年来,父亲一直认为母亲的意外是处于自己的疏失,不断自责。双胞胎妹妹的出现撼动了父亲的心房,尚未懂事便已丧母的孩子们也对妹妹怀抱着倾慕之心。 另一方面,母亲有个好友住在附近,对这一家人而言,等于是代理母亲。她对父亲一直怀抱着淡淡的爱意,见一家人逐渐被双胞胎妹妹吸引,不由得暗自焦急。共通的朋友们则是抱持着苦涩的心情守候他们。 牧子一人分饰母亲和双胞胎妹妹两角,茅原饰演父亲,千岁、石丸饰演小孩,小宫山、黑川、秦泉寺和铃饰演朋友,由香里饰演母亲的好友。 这次的剧本让牧子一人分饰两角,谐星形象的茅原饰演严肃角色,对旗子剧团而言具备了许多挑战性元素。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分派这么有挑战性的角色给我。由香里觉得左右为难。平时她常利用抢眼的关西腔为武器搞笑,这回却得内敛地演出苦恋别人的角色。 这下子小牧可以放心了——由香里指的是这回的角色安排。牧子当女主角,由香里当女配角与她演对手戏,是千岁入团之前的固定模式。 牧子曾经担心千岁入团之后,或许她再也没机会演出女主角。千岁的确改革了巧的意识,但巧不可能丧失对牧子这个演员的兴趣——这件事周围的人都知道,但牧子本人却相当不安。 千岁缺席,她的台词就由戏份没和她重叠的女团员轮流代念。巧时而提出要求,时而聆听,反复琢磨。 对完词后,开始讨论制作人事宜。 黑川自信满满地拿出公关稿。他和牧子一起分担宣传工作。 「这是要寄给媒体的。」 公关稿由数张a4纸装订而成,封面设计和公演宣传单相同,印着标题「旗子剧团七月舞台剧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咦?还特别注明是舞台剧公演啊?」 小宫山漫不经心地问道。剧团的公演当然是舞台剧,通常不会特别注明「舞台剧公演」。 「对于没演过舞台剧的一般人而言,舞台剧是种不熟悉的传播媒体。只写公演两字,有些人听了会感到疑惑:『是什么公演啊?』就算是媒体相关人士,也不见得熟悉舞台剧。在封面写清楚,让人一看就知道:『哦,是舞台剧啊!』比较好。毕竟我们不是光寄给舞台剧杂志。」 「哦,对喔!这么一提也满有道理的。」 周围一同赞叹,只有一起制作公关稿的牧子在一旁窃笑。 「嗯,不过这些话都是司说的。」 「啰嗦!」 黑川满脸通红地吼道,众人哄堂大笑:「什么嘛!」 公关稿上用大大的字体印着公演资讯及概要,每行之间的间隔也很宽,一眼就可以掌握内容。这样的配置也是出于司的指示。 司还没接任制作人之前,旗子剧团的公关稿都是挤满了满满文字,活像怕留白浪费空间似的。但司却说那是最容易「看都不看就进碎纸机」的公关稿类型。 「原来如此。司之前为了避免折叠公关稿,特地用小包寄送,道理也是一样的。」 小宫山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拿司的训示来夸耀的黑川面露尴尬之色。上次见猎心喜地指责司用小包寄送公关稿是浪费钱行为的正是黑川。 「反正!」为了掩饰尴尬,黑川高声说道: 「接下来包含夹发传单在内,我们会一步一脚印地继续宣传下去。我们已经列出寄赠公关票的名单,如果还有其他寄赠人选,欢迎提出来。」 在其他剧团公演时,把自己剧团的宣传单夹在该剧团当天发送给观众的节目册里,是舞台剧界惯用的宣传方法。如此大费周章恩能够收到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正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所以没人敢停用。 「由香里!」 黑川突然点名,害得由香里的回答声音拉高了八度:「有!」 「你现在正在拍戏吧?如果有机会,帮忙向相关人士宣传一下,比如制作人或导演。」 「啊,嗯……我尽量试试看。」 ——在接下来加上但书,会不会惹人嫌啊?「但是这次让我免除制作人的工作好不好?」之类的。 由香里窥探着黑川及其他团员的脸色。有没有可以开口拜托的机会啊—— 「这次订的剧场很小,就算场场爆满,也不过一千两百人左右!我们已经对外宣传上次公演有一千八百人入场,要是预售票没卖完,就变成吹牛啦!」 黑川干劲十足地上发条,团员的气势也随之上升,自然而然地演变为「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加油!」的局面。 不行,我说不出口。 由香里不敢在大家正来劲时泼冷水,只好暧昧地陪笑脸。 由香里左思右想、暗自烦恼,最后在散会后众人离去之际拉了拉小宫山的袖子。 「唔?」小宫山回过头来,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回去的时候陪我聊聊好不好?——拜托啦!」 「可以啊~」小宫山一口答应,和由香里一同前往他们常去的连锁居酒屋。 「怎么了?」 小宫山一面喝乌龙烧酒润喉,一面问道。由香里的视线心虚地游移着,她一面啜饮柠檬沙瓦,一面挑选词语。 「其实是为了宣传单的事。」 「哦,是你负责的嘛!怎么,要我帮忙?」 不愧是小宫山,一点就通。「没这么简单。」由香里垂下肩头。 「我根本还没动。」 「……根本是多根本?」 「只买了五百个信封。」 由香里坦白招认,战战兢兢地窥探小宫山的脸色,只见小宫山猛眨眼。 「……感觉真的有点惨耶。再不快点寄的话,门票开卖前传单可能会来不及寄到喔。」 虽然官网上也会公告门票开卖的讯息,但不是所有观众都会上官网确认。宣传单是个重要的告知手段,不在门票开卖之前寄达提醒观众,便会影响售票初期的买气。 「我知道,但是没时间啊!」 由香里半是叫骂地陈诉道: 「拍戏被绑住的时间长,接下来旗子剧团又要开始排练,空闲时间不排打工的话,光靠拍戏的酬劳根本无法生活……一次要买几千个信封,一般超市哪有那么多啊?要省经费,又得去找便宜的店买。」 「上网买最快喔,价格也便宜。」 「我没在网路上买过东西嘛!要是个人资料外泄,多可怕啊!」 「没想到你这么保守呢。」 小宫山笑道,但由香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不光是宣传单,票券管理我大概也没时间做……」 票券管理首要更新资讯,必须经常类整每个团员的售票报告,公告哪个场次的票卖得较少。之前负责票券管理的司都是趁着上班之余做这些事,还得兼做其他制作人业务,但仍然做到每天至少公告一次。 由香里可不认为自己能在兼顾拍戏和排练的状态之下做到同样的事。 「是啊,又要拍戏,又要排练,又要打工,你也需要时间休息嘛!」 听了小宫山的附和,由香里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休息时间。只要减少睡眠时间不就好了? 「公演结束之前都过这种生活,会弄坏身体的。票券管理是个很重要的工作,扛着责任,压力也很大。由香里,你现在已经很紧绷了。」 ——的确,由香里已经身心俱疲了。 「把宣传单寄给我吧!票券管理也让我来做,我会跟其他人说明你没空分担工作。」 「咦,可是……」 由香里的确有请小宫山帮忙之意,但没想到小宫山居然愿意整个接手过去。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失血大放送,由香里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反而是手足无措。 「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啊……」 「嗯,应该没问题啦。我又不会有拍戏工作上门,要是我做不来,我会找人帮忙的。」 接着,小宫山笑了。 「由香里,这次的工作是个大好机会,你最好集中精 神去做。」 ……为什么?由香里不禁语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宫山的口吻活像在闲话家常,由香里险些以一句「哦,是吗?」带过,又猛然瞪大眼睛。见状,小宫山又重复一次:「我喜欢你。」语气仍仿佛只是做个单纯的回答。 「所以我会替你加油的。」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由香里结结巴巴,总算说出话了。 「别的不说,你从来不在我家过夜,不就是因为不想和我牵扯不清吗?大家都留下来过夜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坚持回去!」 「那是因为……」 小宫山尴尬地抓了抓头。 「我很容易一时冲动,有过前科,所以……」 「什么前科啊?」 「巧还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候,大家不是常到他的公寓开会,开完又直接留下来过夜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正好你睡在我旁边,大家又睡得很熟……」 「慢着!大家都在,你做了什么!」 由香里忍不住往后仰,小宫山挥了挥手:「不,是未遂。」 「虽然是未遂,不过我差点亲了你。我很有把握,当时我如果亲下去,一定会把整套做完。趁着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亲热,不是很刺激吗?」 「我的意愿就不用管了吗?」 「你意外地挺容易受影响的,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听了小宫山的指摘,由香里一时语塞。她和小宫山长期待在同一个剧团,情史被摸得一清二楚。由香里的习性是:除非她真的很讨厌对方,否则在对方强烈发动攻势之下,她多半会动摇。毕竟女人还是被爱比爱人更幸福嘛——开始交往后,若能孕育出爱苗倒还好,但在由香里的爱苗滋长之前,男方往往先忍受不了而离去:「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 由香里总会忍不住想:你好不容易才追到手,干嘛不多坚持一下啊?但她又拉不下脸挽留对方,便放他离去了。 「要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动摇:『既然他那么喜欢我,我就接受他把!』」 没想到小宫山模仿起关西腔来,音调还挺正确的。是因为他喜欢我,我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很仔细,所以才学起来的?话才刚说完,由香里就动摇了。 「可、可是你到底喜欢我哪一——」 话问出口,由香里又猛然醒悟过来。 「还是算了!我不问了!」 要是听了沥油,铁定又会被影响。由香里一把抓起包包,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 出了店门,由香里才发现自己忘了留下饮料钱,但现在要回店里,她又觉得尴尬。 待她到了附近的车站搭上电车之后,简讯追了上来。 「记得把传单寄来我家。我不会藉此要求你和我交往的。」 文末还加了个淘气微笑的卡通表情符号。 她不敢回简讯,但是传单不拜托小宫山寄,她又不知道能拜托谁,只好将买来的五百个信封和传单一起寄到小宫山家。 她犹豫着该不该附上书信,最后拿了张便条纸,在上头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麻烦你了。 小宫山又传了封加了表情符号的简讯:「了解。」文中还不忘加上打气的话语:「拍戏多加油喔!」 你干嘛当工具人啊!由香里迁怒似地想道。 * 这种时候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女性朋友。 某个因为拍戏而没参加排练的日子,由香里选在睡前打电话给牧子。当时牧子已经回到家,刚洗完澡。 『怎么样?戏拍得顺利吗?』 「唔,还好……」 由香里在排练上央求团员为她行方便之门,心里过意不去,说起话来自然结结巴巴。牧子敏感地听出她声音中的变化。 「你该不会在顾虑什么无聊的事吧?要是你事后跟我说你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没办法专心拍戏,我可会生气喔!」 这种激励法极有牧子的风范,听了她的鞭策,由香里心情好多了。 「别担心,拍戏现场一有机会,我就全力冲刺。导演也很中意我,碰上当人形背景的场景,他还会刻意找个好位置给我。」 「那就好。」 由香里带入正题。 「其实我是为了小宫山的事打电话给你……」 「嗯,我听说了。」 听了这个回答,不知牧子听到什么的由香里暗自心急。牧子接着说道:「他接下你的工作了嘛!」由香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说他已经把传单寄出去了。他担心进入黄金周以后,寄信速度会变慢。」 「嗯,谢谢。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件事。」 「其实是,呃……」由香里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终于老实招认。 「小宫山说他喜欢我。」 「哦?」牧子的反应一派轻松。 「真意外。」 「就是说啊!」 由香里将一切寄托在这个如她期待的回答上,但牧子却更正:「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小宫山真的会说出来。我还以为他不回说呢!」 「小牧,你早就知道了?」 「他曾经找我商量过啊!」 听了这句话,由香里的好奇心又来了。 「……商量什么?」 「他说他觉得就算向你告白,你也不会当一回事。」 「为什么啊!」由香里的声音之中带有不满之色——不说说看怎么知道? 「他说他积极一点,或许能和你交往,但就算交往,你也不会真心爱上他。他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他。」 「小牧,你是怎么说的?」 「我对他说:『你光是跟由香里说你喜欢她,应该无法打动她的心,不如想想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吧!』」 是吗?所以他才——由香里恍然大悟。 每当由香里沮丧的时候,小宫山总会适时安慰她,所以她才爱找小宫山诉苦。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太久,由香里记不清了。小宫山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找牧子商量过了。 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当然是身为演员的自己。 小宫山说话时掌握了这个要诀,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由香里听起来都大为受用。 「我该怎么办……」 「他要求你和他交往吗?」 被牧子一问,由香里才发现小宫山并未提出这个要求。 「没有。他只说……他喜欢我,会替我加油。」 「那你根本不用急着给他答复啊!」 「可是我会耿耿于怀嘛!」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牧子用兴趣缺缺的声音推了由香里的背一把。 「是啊!我懂了——谢啦!」 牧子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不客气」,挂断电话。 趁着上紧的法条还没转完,由香里吸了口气,打电话给小宫山。现在接通的话——我就可以靠着这股冲劲问他。 「喂喂喂!」 小宫山的声音听起来哟对岸焦急,大概是因为慌忙接起电话之故。 「你喜欢我哪一点?」 由香里劈头就问,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之后—— 「对演戏很贪婪这一点。」 小宫山总是不着痕迹地说些令由香里开心的话来称赞她,总是认同她希望获得认同之处。 就算 这是牧子的主意,但正确找出由香里最执着的事物的,却是小宫山自己。 「论靠演戏吃饭的意识,你是团员中最强烈的一个。每次试镜落选你都很沮丧,也真心把团员当成竞争对手。」 「……我只是在嫉妒而已。上次也一样。」 我落选了,秦泉寺却接到镜头那么多的工作。由香里妒火中烧,才邀随时原因安慰她的小宫山过来。 「你很懂得怎么安慰我,所以我就利用你。」 「因为我做了许多让你肯利用我的努力啊!」 「猪头。」由香里忍不住冲口说道——别说这种话,会害我爱上你。 「我可以问你……是因为哪件事而喜欢上我的吗?」 「你的口头禅。」 小宫山立刻回答。 「你以前不是常说你最讨厌别人拿演戏当贫穷的藉口吗?」 由香里以前的确常在剧团里说这句话。她看见其他团员像在互舔伤口似地发牢骚,心里觉得烦,便说这句话来平泼他们冷水。所以离去的团员之中,有好几个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 「我头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觉得这个女人好厉害。」 「厉害什么?居然敢做这么惹人厌的事?」 「这也是一个理由。」 小宫山坦承,接着又说道:「不过更重要的是……」 「你不把演戏当成贫穷的藉口。演戏演到很穷,代表自己没本事,而你正视这个事实,正面迎战不逃避,实在太帅了。」 这回由香里可不能骂他猪头了。过去为此疏远她的人不少,但为此而表示喜欢她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听了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是半桶水。我以前自恃长得不错,戏耶演得不错,无论去哪个剧团都能分配到好角色演,就得意忘形起来了。但是仔细一想,我试镜老是落选。我本来以为这种东西是靠机运,但其实是我的实力还不够让机运找上门来。」 没特色的八十分。如此自嘲的小宫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在团员门前谈笑自如? 「正视事实真的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很厉害,但当我发现你并不是特别坚强,而是弄得遍体鳞伤也要正面挑战之后,就爱上你了。」 「那你干嘛不说啊?」 「我觉得你不会当一回事啊。」 他说的理由和牧子转述的相同。 「只要追得勤快一点,要追到你我想是没问题。但,不是很痛苦吗?我希望你也能爱上我。」 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在过去的数个短命恋情中,男方总是对由香里说这句话。 「看着好几个人和你交往,最后又面临破局,我一直在想,怎么样的男人才能让你动心,我猜应该是和你一样执着于靠演戏吃饭的人,所以就学你到处去试镜……」 「但是我无法像你一样对演戏感到饥渴。」小宫山笑道。 「我没有屡败屡战的斗志,我只会想:『啊,我只有这点本事,那就算了吧!』而且,我也无法像你那样真心忌妒其他团员。听见团员接到了好工作,我只会举得:『很好啊!』所以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大家接到工作才常会告诉我。」 ——的确。 告诉小宫山,他都会准时收看,也会说些正面的感想。除了由香里以外,也有许多人喜欢利用他。 「我的个性不太适合竞争,长相和演技都是没特色的八十分,又没毅力,根本成不了『能靠演戏吃饭』的演员嘛!两个无名演员交往,应该没什么前途可言吧?」 「……但是也有俗话是这么说的啊!『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 搬出这句俗话来,正代表她在「积极」考虑小宫山。 「可是,要是在一起,没毅力的我一定会扯你的后腿。我想了又想,就去中介公司取消我的登录了。」 「什么时候的事!」 由香里在电话这一头瞪大眼睛。她完全没听小宫山提过。 「千岁来了以后。」 是谁先称呼千岁为深层冲击的?没想到连团员中最吊儿郎当的小宫山都被击溃了。 「她在本业那么红,参加排练的次数只有大家的一半,但是对词时总是准备万全以后才来,对吧?我这才知道,啊,原来这就叫专业,我绝对办不到。这不是千岁的错,而是我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办不到』。」 「慢着!你对我的心意居然输给千岁的压力?」 由香里忍不住责难,小宫山连忙说道:「不是啦!」 「多亏了千岁,我才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是错的!我虽然喜欢演戏,但要问我想靠这一行吃饭吗?其实也不然……而且,司对进去吹毛求疵,让我开始认真考虑将来;我这样漫无目标地继续演戏,行吗?」 这个念头应该不止小宫山,大家都这么想。黑川会主张分担制作工作,应该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在我深思熟虑之后,我改变方针了。」 「怎么个改变法?」 「学习茅原的态度。」 这句话浅显易懂。换句话说,就是把演戏当兴趣。由香里这才想起小宫山曾经问她为何对秦泉寺那么严格,却能接受茅原的态度。 「这样我就能全力替你加油,你累了,想依靠我的时候,我也能支持你。比起无名演员,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这样的男人。」 推销话术挺高明的。 「所以……」 和我交往吧!他应该会这么说吧?如果他这么说—— 由香里静静地等待小宫山的下一句话。只听见小宫山说道: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随时跟我说。我这阵子都会死心塌地等着你的。」 「慢着!」 由香里忍不住对话筒全力吐槽。 「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说『和我交往』才对吧!」 如果你想交往,就自己主动开口吧——说穿了,小宫山的意思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身段放得很低,其实根本是高姿态。 「因为就算是别人对你发动攻势,也一样可以追到你啊!你就是这种恋爱模式的人嘛!如果不是你主动选我,我无法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 被这么一说,由香里无法反驳,因为她已经前科累累了。 「怎么样?想和我交往吗?」 「这种情况之下谁会说想啊!老奸巨猾的八十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宫山笑了。 「我不会催你,你慢慢考虑吧!在我找到更喜欢的女孩之前,我都是你的。」 小宫山巧妙地抬高自己的身价之后,才挂断电话。 讨厌鬼!由香里也不甘示弱地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才想起忘了为传单的事致谢,又不情不愿地打了封简讯。 「让我慢慢考虑吧。谢谢你替我寄传单。」 回复简讯立刻传来了。 「不客气,我爱你~」 文末还加了个笑着挥手的表情符号。 见了这个悠哉的笑脸,由香里不由得火大,用手指弹了弹液晶荧幕。 * 「妈如果还活着,是不是就像那样呢?」 「一定是,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嘛!叔叔和阿姨也说『秋子小姐长得和春子一模一样』啊!」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秋子阿姨的确很温柔,但有时候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心里好慌。」 (于海之家) 「你的脸虽然和春子一样,但不是春子!回去!别用和春子一模一样的脸迷惑彻也、夏美和洋太!」 「我偏不要。」 「为什么!你又不爱彻也!」 「爸妈嫌双胞胎不吉利,把我过继给别人——但姐姐却在原生家庭里倍受呵护,嫁了个好老公,在被爱的状态之下死去,太不公平了。姐姐死了,她的东西当然该由我这个妹妹接收啊!」 (于深夜的海边)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春子的替代品,不断地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之处,不断地为了你们的不同而失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这样不行,我不能对春子的妹妹做这么残忍的事。」 「啊,够了!春子、春子、春子、春子!春子已经死了,你们却还是满嘴春子!好,我懂了。这种被死人束缚的家,送我我还不要呢!」 「对不起。」 「和死人长得一样的女人就此消失,你还是去找活着的女人吧!在你身边不久有个死心塌地的女人吗?」 「——谢谢。」 (于深夜的海之家) 《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演出 ·佐佐木彻也(佐佐木家·父)……茅原尚比古 ·佐佐木春子/中岛秋子(佐佐木家·母/双胞胎妹妹)……早濑牧子 ·佐佐木夏美(佐佐木家·女)……羽田千岁 ·佐佐木洋太(佐佐木家·子)……石丸翼 ·益田惠美(春子的好友)……大野由香里 ·高畑周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小宫山了太 ·冢本升(彻也和春子的朋友)……黑川圣人 ·木内德郎(彻也和春子的朋友)……秦泉寺太志 ·小山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清水铃 以全场次票券完售为目标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只剩几个座位没卖出,门票几乎售光,入场人数达一千零八十三人。 收入为二十五万七千二百元。物贩的收入不如预期,是因为剧场规模小,大厅也狭窄,无法摆设大摊位。见了人山人海的卖场,为了避开人潮而走出剧场的人远比留下来排队的人多。 负债余额为一百九十万五千六百元,除以剩下的三次公演,平均一次得赚六十三万元才能还清欠款——门槛比二月公演时高出了近十万,令团员个个垂头丧气。 其中收获最多的就是由香里。 她演出的午间连续剧导演前来剧场看戏。这次的公演,由香里的角色是说标准语,正好可以展现她不止会说关西腔,也能说标准语。其实由香里也很希望制作人能来看戏,但看来似乎太过奢求了。 「话说回来,这样我根本不能尽情高兴嘛~」 由香里发牢骚的对象依然是小宫山。这次公演,小宫山接手她的制作工作,她为了表达谢意,便邀小宫山来家里吃她亲手做的料理。由香里也增添了其他团员的负担,而这部分就留待以后再补仓。 「这是两码子事啊!你就尽量高兴没关系啦。再说,或许那位导演未来也能成为旗子剧团的人脉啊!」 在这个业界,小小的机缘或人脉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发展。 「你在外头有好表现,正好可以成为旗子剧团的招牌。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好好加油吧!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那出午间连续剧是长寿的系列剧,播出档期很长,因此由香里的登场期间也长。由香里已经和其他团员说好,下回公演分配给她的制作人工作尽量控制在她能够负担的范围之内。 「嗯,我会加油的。欸,这集我演得怎么样?」 由香里登场的集数在前一阵子开始播映,小宫山总是定时收看,并向由香里报告感想。 由香里向小宫山讨感想,说着说着,又错过了末班电车。「糟了!」小宫山连忙起身。 「没关系,你就留下来过夜嘛!」 「你已经知道我不能留下来过夜的理由了吧?」 小宫山恨恨地瞪着由香里,由香里丢出准备好的答案。 「要是你一整晚都规规矩矩地守夜,或许我会答应和你交往喔!」 「……此话当真?」 小宫山又坐了下来,但还是一脸怀疑。 「你就慢慢守夜吧!反正夜晚还很长。」 由香里满不在乎地替小宫山斟了杯便宜的烧酒。 etude 04 * 《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整体气氛较为伤感,是旗子剧团少见的故事类型,但风评却很好。 只可惜发生了一个和舞台剧成果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到底有哪件事做得好?」 黑川在开会兼聚会时粗声说道。他一面大吼,一面指着铃。 铃身子一震,缩起脖子。黑川又继续骂道: 「物贩交给你做,你不但笨手笨脚,账目和库存的数字也对不上!而且这次的剧场比较小,我们只能靠物贩补回来耶!」 「别说了,黑川。」 牧子制止黑川,茅原也跟着附和:「没错,没错。」 「要是铃少了粗心成分,就不再是铃了。」 「粗心也得有个限度啊!都是因为她,害得十六张dvd的营收泡汤了耶!」 在《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负责物贩工作的铃每天都出状况。找错钱这种事就不用说了,她居然把装着dvd的纸箱当成空箱,石土踩扁拆掉,害得十六张dvd封盒破损,不能拿出来贩卖。 接待客人时也笨手笨脚,使得整个摊位挤得水泄不通。最后只好将她撤换,改任命由香里为卖场负责人。 「是哪个人说打工也是在卖东西,接待客人没问题的啊!卖场已经够小了,还搞得人挤人!有很多人因为这样走掉了耶!」 「对、对不起,可是……」 铃在嘴巴里咕咕哝哝地说道: 「我打工的地方是日式糕饼店,来的大多是常客……不会一次涌进那么多人。再说,我是头一次担任物贩负责人,心里很紧张。」 抗压性差这一点,不止铃本人承认,也是所有团员公认的。千岁首次登台的公演《垃圾堆宝藏》上演时,铃也因为过于紧张,弄丢了小道具,令现场陷入大混乱。 「既然这样,就别打包票啊!」 黑川简直快喷火了,这回轮到巧出面制止。 「别说了,黑川,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啊!」 「如果没有她搞出来的损失,这次的营收可以达到三十万!要是她接待客人时手脚利落一点,或许会有更多客人光顾!舞台剧的评价那么高,营收却只有二十几万……」 黑川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要是继续用无济于事带过,钱就越来越难还清了!我不希望旗子剧团解散!我想把欠司的钱还清,重新出发!」 他的声音中带着急切之色,众人无法再开口打圆场。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还款期限啊!司说三百万只要少一毛钱,就要我们解散耶!你们该不会以为他会放水吧!」 「不会啦!大家都很担心啊!」 勉强插上嘴的是坐在黑川身旁的千岁。 「我也想留在旗子剧团继续学戏,希望把钱还给司,让司专心当观众看戏。」 黑川不好意思对千岁发脾气,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铃也这么想吧?下次会多注意的,对不对?」 千岁将话锋转到铃身上,总算平息了这场纷争。正当周围松了口气之时—— 「……什么嘛!」 在纷争即将平息之际又剑拔弩张的不是别人,正是铃。 「你只是希望司看你演戏而已!别假惺惺了!」 「什……」 千岁大大地倒抽一口气。她的脸色成了气血上涌的实例,骤然大变,只一瞬间,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嘴唇不停地打颤。 「你……你别胡说!我的意思是希望司来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我才没胡说呢!我都知道!」 迎面反击的铃显然也处于「气血上涌」状态。 「开第一次报告会时,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又看见!千岁吵着要司替她写问卷感想!」 千岁反射性地抓住杯子,又及时反应过来,改拿起湿巾。 周围一阵骚动,千岁扔出的湿巾不偏不倚地正中铃的脸庞。 「什么嘛!伪君子!」 铃也拿起自己的湿巾扔向千岁,她的湿巾同样正中千岁的脸庞。 其他团员连忙从两旁制住她们,她们手边只剩下杯盘之类的易碎物品。虽然他们待在包厢里,但要是真的扔起来,店家铁定报警。 「千岁,冷静下来!」 从背后架住千岁的巧劝解道: 「我也希望哥来看戏啊!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猪头!」由香里给了巧的脑袋一巴掌——同时,千岁也对着背后使出一记头锥。巧及时闪开,大叫:「干嘛撞我啊!」 「我只是说我也一样而已啊!你不愿意和我一样吗?你讨厌我吗?」 「你闭嘴!」 小宫山也给了巧一巴掌。 千岁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怒目相视,铃则是完全陷入了恼羞成怒的状态。 「什么嘛!千岁最狡猾了!只有她一开始就不用分担制作人工作!」 「没办法,千岁是职业声优啊!」 秦泉寺从旁插嘴。 「再说,你知道千岁替我们拉了多少观众……」 「就是因为她是职业的,所以更狡猾!」 铃打断秦泉寺,大声叫道: 「我光是演戏就已经分身乏术了,还要我兼其他工作!我都快被压力压扁了!千岁是专业人士,却不用负担任何工作就可以参加演出,太狡猾了!」 「傻瓜,你怎么这样讲啊……」 慌慌张张地开口劝解的,居然是刚才还在对铃发脾气的黑川。 「千岁戏演得还不好啊!」 「我也演不好啊!却只有千岁一个人可以享受特权,太狡猾了!她根本没尽义务,就别在我挨骂的时候假惺惺地跳出来帮腔!」 「只要我尽了义务就行了吧?」 千岁低沉的声音让周围一齐冻结,就连恼怒到极点的铃也一样。 「下一次的公演我也会分担制作人工作。要是我能够同时兼顾制作人工作和舞台剧,你要向我道歉!」 不知道收不收处于职业病,千岁没换一口气便加重音节,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 铃的喉咙深处喘了好几次气,最后——最高级的恼羞成怒爆发了。 「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啦!」 铃大叫,甩开压住她的团员,冲出包厢。 团员们呆若木鸡地目送铃离去—— 「可以放开我了吗?」 听了千岁依然低沉的声音,不光是架着她的巧,压住她的其他团员也连忙跳开。 「我要回去了,先留下我的饭钱。」 「呃,可是,千岁……」 石丸本想缓颊,但是说到一半就僵住了,因为千岁给了他一起白眼。 「秦,多少钱?」 不容分说的语气让秦泉寺慌慌张张地竖起三根手指。千岁从钱包中抽出三千元,放在桌上。 「千岁……」 千岁站了起来,走向铃没关上的纸门。巧一面叫她,一面起身,但是—— 「要是你们跟来,我就和所有人绝交。」 冰点下的声音让巧和石丸一样石化了。 众人鸦雀无声地凝视从外侧静静关上的纸门。 「……绝不可以打开纸门~」 茅原装出女声喃喃说道,秦泉寺也用女声跟进: 「如果被人看见我的模样,我就得杀了他~」 「她真的会杀人!那是杀过人的眼神!」 正当石丸向周围诉说他的恐惧时,关上的纸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拉开。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出现的是店员 。 「呃,对不起,有其他客人反应,可不可以请各位把音量放低一点……」 众人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道歉。引发风波的元凶已经离去了,不用担心又会吵到别人。 「咦?」由香里叫道: 「铃忘了带走她的包包了。」 铃平时随身携带的手提包被遗忘在她刚才的座位上。 「她到底要粗心到什么地步啊!」 黑川像外国人一样,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仰天长叹。 「没办法,茅原,你跑一趟吧!我猜她一定不敢回来,躲在附近。」 「收到。」 茅原抓起铃的手提包,走出包厢。 「真是的。」黑川耸耸肩,秦泉寺板着脸说道: 「你还敢说?元凶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啊!」 「你明明知道铃容易激动,还这样一直逼她。要是你见好就收,千岁和铃也不用打这场代理战争啊!」 「就是说嘛!」由香里也在一旁附和,黑川不满地对她说道: 「这次你本来不用帮忙,是铃害得你替她擦屁股耶!」 「我没生气啊!我没分担工作,正觉得不好意思,能帮上忙,松了口气呢~」 其他团员也纷纷附和秦泉寺和由香里,一下子被比如劣势的黑川只能坐立不安地环顾四周。 * 铃正要走向车站,发现自己忘了手提包,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负气冲出来,现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回去拿。要是回去,黑川铁定又要训她一顿:你要粗心到什么地步啊!但她的皮包和手机都在手提包里,令她束手无策。 她只好先回到店门前,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完全没头绪,只能毫无意义地在附近晃来晃去,窥探店门,却想不出半条解决之策。 为什么我老是这样?负气冲出店门,直接回家,不是很帅吗?为什么偏偏忘了带走包包?为什么我做任何事都会搞砸? 大家现在一定看着我的包包在笑我。 正当铃滚落被害妄想坡道时,店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千岁。铃连忙冲进小巷子里躲起来。 千岁没发现铃,通过了铃藏身的巷道前,然而—— 千岁通过那一瞬间的侧脸,让铃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抿紧的嘴唇和僵硬的脸颊。 发现自己居然让千岁露出这种表情,铃不由得胆颤心惊。但当时她实在忍不下去。 ——铃也这么想吧?下次会多注意的,对不对? 说来连铃自己也感到相当意外,这句袒护她的话居然令她怒火中烧——什么嘛,好像你很行似的! 铃和千岁并非感情不睦,他们平时还挺要好的。同样年纪,同样是新手,就连性别也相同,所以格外聊得来——正因为聊得来,铃才觉得气愤。 铃和千岁同是新人,但铃已经入团三年,资历比千岁更长,可是她们俩在一起时,周围的人老把千岁当成铃的保姆。的确,千岁首次公演时,铃弄丢了小道具,平时也常给千岁添小麻烦,但并不是只有铃单方面受千岁帮助。 千岁也常拜托铃帮忙,尤其是托她代为传话。有些话千岁不好意思自己说,就会拜托铃「替我说一下」,就连一些琐碎得让铃觉得「干嘛不自己说啊?」的小事,都是铃代替千岁发言的。 千岁明明也得仰赖铃,最近却找到机会就挺身替铃说话。如果是牧子或由香里替铃说话,铃倒无所谓,但是千岁替她说话,她就火大。 铃很想对千岁说:你的资历比我浅耶! 尤其是今天的事,铃更不希望千岁替她说话。千岁平时总是享受特别待遇,不用分担幕后工作,她凭什么说那些话?铃瞬间沸腾了。 抖出司的事情来,或许是过分了一点——冷静下来,铃觉得有点愧疚,但那一瞬间,她只想报复让她显得更可悲的千岁。 我的确有错,但千岁也有错。谁僵着脸经过的样子像是狠狠打了铃一巴掌,但铃还是无法停止找藉口。我们平常感情那么好,干嘛一个人装模范生啊? 我已经够废了,不用再刻意拉大和我之间的差距吧?论入团时期,你明明是我的后辈,别摆出保姆姿态! 此时,铃的另一个保姆走出店门。 是茅原,他的手上提着铃的手提包。他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铃连忙再度躲进巷子里。 这种时候被派出来救援的大多是茅原。铃很需要手提包,但她的自尊心阻止她立刻冲上去——废物也是有自尊的。 铃躲进巷子的瞬间,茅原正好回过头来。他看见我了吗?铃贴紧墙壁。 「清水铃小姐,清水铃小姐在吗?」 茅原居然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高声呼唤铃。 「把包包忘在店里,躲在附近偷看的清水铃小姐,听到请回答!」 「呀!」铃大叫一声,从小巷冲出来,挺身冲撞茅原,阻止他继续呼唤。好奇地注视茅原的路人见到铃登场,纷纷窃笑离去。铃羞得缩起身子。 「别叫了!」 「谁叫你明明看见我,却要逃走?追上去多麻烦啊!」 演员多半有特立独行之处,而旗子剧团头号怪胎茅原的羞耻心所在更是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常会突如其然若无其事地做出惊人之举。他拥有独树一帜的坚定价值观,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旗子剧团最强的男人。 「来,包包。生气的黑川叫我拿来还你的。」 铃结果茅原递给她的手提包,紧紧抱在胸前,肩膀缩得小小的。 「……大家都在笑我爸?」 「是啊~」茅原点了点头。 「能在那种状况之下忘记带走包包,不愧是清水品质,坚若磐石啊!粗心之号并非浪得虚名,简直有如神明附体,我都忍不住想膜拜了。」 茅原拍手膜拜,铃反射性地扬起手来,却被茅原及时闪过,巴掌以挥空收场。 做什么都是又拙又逊,让铃觉得好想哭。 「我最讨厌小茅了!」 铃打击哦啊,低下头来,泪水滴落镜片。 「都是因为小茅给我取了粗心铃兵卫的绰号,大家变得更爱取笑我的粗心!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铃自顾自地大吼大叫,也不听茅原回答,便逃也似地跑走了。 *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故事似乎告一段落了,司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嗯」的一声,点了点头。深夜打电话来的是茅原。 「你觉得呢?」 茅原问道,但这争端故事的重点太多,司不知道该针对哪一点回答。是针对黑川责备铃的事?铃无法胜任制作人的事?还是铃和千岁吵架的事? 「我并没有瞧不起铃的意思,如果铃因此觉得受伤,身为一个热爱搞笑的笑匠,我是该好好反省。司,站在你这个第三人的观点,我对待铃的方式怎么样?」 「你是问这个?」 在众多重点之中,茅原居然挑了一个最不重要的来问。司认为茅原该关心的是其他部分,但茅原却一口否决:「其他部分和我没关系。」他依然维持一贯的我行我素。 「我并不觉得你瞧不起她,只是常常调侃她而已。」 如果认定茅原的对待方式是瞧不起人,司也有几个令他心虚的前例。千岁经常找他斗嘴,所以他会顺口调侃她几句,但如果千岁哭着对他说:「少瞧不起人了!」他大概也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女人不说却希望对方能够了解的事,男人大多不明白。司过去和女友分手的原因大多可归结到这一点上。 「我甚至觉得所有男性团员中,你是对铃最有耐心的一个。」 铃的笨拙远远超乎旁人想象,经常惹麻烦。男性团员中,最常帮她擦屁股的就是茅原。我行我素的茅原鲜少因为铃惹出的麻烦而惊慌失措,能够保持平常心来看待铃的笨手笨脚,所以擦屁股的工作便落到他头上了。 一向和蔼和亲,尤其擅长应付女人的小宫山碰上了铃,也得说声「暂停」,逃到一旁冷静心情。因此茅原的悠哉在剧团内相当受到重用(论悠哉,巧也很悠哉。但派巧去应付铃,就等于0乘以0一样,毫无意义)。 「你调侃她,也算是一种爱情表现吧?」 「这么解释倒也不算错。我一向认为在旗子剧团之中,能够正确评价并欣赏铃的冒失娘这项属性(注9:属性指在各式的创作物里登场的人物角色中,其身上最为突显的特色。常见有如文中提到的冒失娘(ドジッ)、傲娇(ツソデレ)和病娇(ヤソデレ)等特性。)的,只有我一个人。」 「啊?冒失娘……属性?」 听到这个这辈子完全没听过的单字,司忍不住皱起眉头。 「司,你玩过美少女游戏吗?」 茅原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所以司也只能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对流行词汇不熟,是类似少女妆扮或少女服饰……?」 司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 「是指在少女之间流行的手机游戏?」 「很可惜,猜错了。是由美少女登场的游戏,狭义上通常是指恋爱养成游戏。」 「我知道了,是像纯爱什么之类的游戏吧?」 认识千岁之后,司偶尔会预录深夜动画收看,其中就有这类游戏的广告。这类游戏的卖点似乎是让当红声优替动画中的美少女角色配音,但由于千岁没替这类作品配过音,所以司没特别留意。别的不说,这几年来司根本没打过电玩,春川家的游戏机历史仍停留在ps2. 「慢着,为什么话题突然从铃跳到游记上啊?」 「你先听下去,等一下就接上了。」 茅原依然不为所动。 「美少女游戏中登场的角色有的泼辣、有的乖巧,各种属性都有,最近还衍生了傲娇或病娇等属性。」 神秘的单字太多,司已经放弃一一询问,只是默默地听茅原说话。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都是对他的人生毫无助益的知识。 「而在各种属性之中,虽然传统却不可或缺的,就是冒失娘属性。那是种无论再怎么努力,总是能藉由奇迹般的冒失不断出错、惹麻烦的属性。」 「哦,和铃很像。」 「美少女游戏里的冒失娘惹的麻烦几乎都会发展成恋爱的契机,这一点就和铃不一样了。不过,铃的粗心大意已经足以称为现实版冒失娘。」 说到最后的确和铃接上了,但这段前言也太长了一点。 「站在笑匠的立场,我给予这种冒失娘属性的评价相当高,因为她们不需要计算。」 茅原又把话题扯得老远,司不由得发出了诧异之声:「啊?」 「她们不需要计算就能搞笑。我身为笑匠,向来是经过精密的计算搞笑。为了逗观众笑,我设计了种种台词及动作,一路铺哏,在重要关头引爆,惹观众发笑。但是铃却不需要计算,她光靠与生俱来的粗心和笨拙,就能胜过我经过精密计算而制造的笑点。这是一种天生的才能啊!」 我可以挂电话了吗?——这句话涌上喉咙,但司硬吞下去,继续听电话。茅原头一次如此滔滔不绝,引起了司的兴趣。 茅原举了以前的舞台剧为例。某个茅原和铃正在打扫的场景,铃本来该将抹布丢给茅原,却不小心丢到观众席上去了。茅原无视愣在原地的铃,走下舞台,对着接住抹布的观众做出擦抹动作,又说了句:「好,比原来美了15%左右。」逗得观众大爆笑。 「我只是一心想掩饰铃出的错,没想到观众的反应居然比我以前努力想出的任何哏都更热烈。意外果然是搞笑之神,但它并不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我很羡慕受神眷顾的铃。用脑袋思考的我终究有极限。再说,论品味,我也比不上替你取了『铁血宰相』外号的秦泉寺……」 原来铁血宰相的祈愿是秦泉寺啊!谜底在意想不到之处揭晓了。 「总之,我绝没有瞧不起铃。」 茅原总算拉回话题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铃明白这一点呢?」 中间的那段话应该有80%以上都可以省略吧?司按捺着内心的疑惑,给了他唯一能够确定的答案。 「如果你欣赏铃,劝你最好别把刚才那番长篇大论说给她听,要说就说你觉得她的笨拙之处也很可爱,你很喜欢就好了。」 闻言,茅原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片刻过后,他问道: 「我喜欢铃吗?其实我对现实中的女孩不太感兴趣耶!」 「你问我,我问谁啊?自己想!」 挂断电话后,司忍不住叹了口气。茅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电,这就代表——他确认手机里的两封简讯。 这两封简讯风波来自黑川和铃,说有事想和司当面商量。巧似乎也有话想跟司说,但他表示和黑川一起说就行了,所以司和他们约好明天晚上在家里谈,至于铃则是约在后天下班后。 ——他们也是要谈这件事? 司已经听过茅原描述事情的大概,倒是谈起来快多了。不过—— 「这些人把我当成办到吗?」 司嘀咕着,此时巧高声通知他热水放好了,他便拿着换洗衣物下楼去了。 * 隔天黑川和巧说起这件事的口吻,简直和向大人告状的小孩一样。 「都是黑川啦!发那么大的脾气。铃又没有恶意。」 「只要没恶意,做什么事都行吗?道歉就能了事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 你们是小学生吗?司觉得一旦吐槽就输了,因此他刻意无视两人的争吵。 「我听茅原说过事情的经过了。」 「他说了什么?」黑川敏感地反应。看来他很在乎其他团员对这件事的评论。 「他没提你们的事,只是滔滔不绝地评论铃的冒失娘属性。」 黑川和巧都露出讶异之色。司没自信能够完整重现昨天茅原那番话,便撷取他理解的部分,概略地说道: 「他说冒失娘不需要计算就能制造笑点。」 「哦,这个我懂。」 巧点了点头。 「排练搞即兴演出的时候,最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向来是铃做的。她常会不小心出错或咬到舌头,让人摸不透。她出的错也常被排进剧本桥段里。」 「这么一提,有次铃念台词时咬到舌头,后来那句词被排进小宫山的台词里,小宫山很灵活,演得很像,大家都以为他是真的咬到舌头了。」 黑川顺势接话,说到一半才又拉回正题:「不是啦!」 「铃真的很没用!司,你也看见了吧?铃有够扯的,哪有人搞到周末没零钱找零的啊!」 物贩的工作铃做不来,只好要她离开卖场,当帮手就好。谁知她居然忘了按照司的吩咐补充零钱,到了周六公演当天,银行根本没开,工作人员只得全体出动,拿着万元钞四处换零。 「不,是我不对,不该低估铃的粗心。」 听了司的话,黑川露出不满之色:「连司都袒护她?」 「她这么粗心,本来就不该让她经手与金钱相关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换钱只算是跑腿范畴,是我想得太天真了。还有,你们没警告我铃有多么粗心,所以你们也有责任。」 「咦——————————————————?」 黑川大感不平。 「什么嘛!明明就是铃太废!」 「黑川!」 巧怒吼,黑川错愕地吞下声音,司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望着这个罕见的画面。 「你说得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说团员废!」 巧难得疾言厉色,黑川不禁结结巴巴:「可是……」 「谁教她那么没用啊!上演《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时候,她当幕后,但是完全帮不上忙……以后大家还得一起分担制作人工作耶!」 司不忍心再看下去,将视线移开黑川。他觉得有如看着从前的自己一样,浑身不自在。 从前的他也常自以为是地认定做不好工作的人是废物。 「对吧?司!」 黑川要求司帮腔,但司却回答:「难得巧说了句正理。」 「我之前也说过吧?付不出薪水,就没权利要求能力。我没付薪水给铃,没权利因为铃缺乏事物处理能力而否定她,只有把工作收回来的权利。分派新工作给她时派错了工作,是我的能力不足。」 「可是,要继续经营旗子剧团,这是当然的义务耶!」 「如果你们是在无法容忍铃的笨拙,你们有权利在所有团员的同意之下要求铃退团。」 「不行!」 巧大叫,打断了司,黑川也目瞪口呆。 「每个职场都有比自己没用的人,要是因为那个人没用而排挤他,工作就做不下去了。如果你只愿意和自己肯定的人才共事,那就得自行创业,自行录用人才。」 工作渐渐上手以后,办事利落的司在周围的期待之下,尾巴越翘越高,当时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便是这样训了他一顿。现在回想起来,被打断的尾巴还会隐隐作痛 ——如果学不会如何适当运用工作能力不高的人,你只能到此为止。 当时的司入公司三年,认为与其把工作交给别人,不如自己做比较快,老是一个人抱着工作不放。 黑川脑筋转得快,行动力强,责任感也强,是最容易和司陷入同样窠白中自取灭亡的类型。总有一天,不光是铃,他也会看其他团员的「不如自己」之处不顺眼,把工作全往自己身上揽。 「我又不是想逼她退团……」 「那你就得分派她做得到的工作给她。」 黑川似乎不太服气,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回家去了。 「哥替铃说话,我是很感谢啦!」 司并不是替铃说话,但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巧而言,这样的理解似乎是极限。 「可是为什么铃事情做不好,你那么宽容,但我事情做不好,你就那么严格啊?这样不太公平吧?」 巧那张不满的脸是今天最让司不快的事物。 「要我明说你才懂吗?」 「当然啊!你只对铃好,好偏心!」 「因为你向我无息借了三百万!」 说着,他赏了巧的脑袋一巴掌。 「我对你出了钱!出了多少钱,就有权利生多少气!」 「哦,对喔!」 司已经无力为巧的后知后觉生气了。 其实除了欠款之外,还有他们是兄弟这个理由,但说出来只会让巧开心,因此司决定不说。 「别说这个了。」司询问巧: 「你不担心羽田小姐啊?」 换作平时的巧,应该会担心得坐立不安才对。 「嗯~我是有点担心,但是更觉得高兴。」 「团员吵架你居然在高兴?太冷血了吧?」 「不是啦!」 巧连忙摇手。 「千岁平时是彬彬有礼的乖宝宝,这是她头一次在大家面前大发脾气。我在想,或许她已经和我们熟到能吵架的地步了……」 这么说倒也有理。司内心对巧另眼相看。他好歹是个编剧,对于人际关系之间的细微变化自有一套深入的解释。 「再说,我也打电话安慰过她了。」 「怎么安慰?」 「我说:『铃是被黑川骂急了才说那些话,原谅她吧!』」 唔?司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算安慰吗? 「羽田小姐说什么?」 「她说她知道,但是下次公演还是希望我让她分担制作人工作。她大概还在为了铃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吧!所以我就劝她别放在心上。」 「……这样就没事了吗?」 「没事啦!她把我的劝告听进去了。」 司更觉得疑惑了——我觉得不太像没事,是我想太多吗? 不过当时和千岁交谈的并不是司,既然当事人都说没事了,司也不好胡乱质疑,只好相信巧的说法。 * 铃要求和司见面,司制定的见面地点是某间饭店的咖啡厅。 「哇,我不敢进去……」 无名演员都是万年穷人,根本没在饭店里喝过咖啡。要铃走进大厅倒还没问题,但要她走到咖啡厅里,她可就没那个胆量了。她在入口窥探司来了没,一看到服务生走过来带位,立刻慌慌张张地逃走。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在咖啡厅附近晃来晃去。约定时间过了不久后,司出现了。 「干嘛?怎么不先进去?」 「我一个人不敢进去啦!这里看起来好贵!你也不用约我到这种地方来吧!」 「约在外头谈生意的时候很方便啊!饭店大家都认得。」 见司轻松跨过对于自己而言过高的门槛,铃连忙追上去。 看了菜单,铃不禁瞪大眼睛。光是一杯咖啡的价格,就足以让铃在常去的店里好好吃一顿中餐了。 「我请客,你爱点什么就点什么吧!多加一份蛋糕也行。」 既然铁血宰相如此大方,铃就恭敬不如从命,点了红茶加蛋糕。整壶端上来的红茶附了个沙漏,杯缘还放了支精美的滤杓。铃是头一次喝到这么精致的红茶。 待铃欢欣雀跃地吃掉了半个蛋糕之后,司问道: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听说你们吵架了。」 蛋糕突然变得和沙子一样无味。 「呃……是关于分担制作人工作的事。」 一切入正题,铃的头就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 「我知道不能老是依赖你……可是我不像大家一样能把事情做好,觉得好痛苦……再这样下去,我怕我待不下去……」 「那就离开吧!」 司答得相当干脆,教铃哑口无言。 「……一般人应该会多倾听一下对方的烦恼吧……?」 「你忘了我的基本前提吗?」 啜饮咖啡的司从杯缘后方微微抬起眼睛。 「我向来反对你们从事舞台剧这种没生产力的行业。如果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终于醒悟,打算离开舞台剧,我当然赞成。我甚至觉得你醒悟得太慢了。不过你还年轻,现在重新开始都还来得及。如果你想退团却开不了口,我可以帮你开口;如果你想在最后和大家道别,我可以替你开送别会。」 司吵着洗手不干的方向说下去。 「在我看来,你们之中继续演戏也不成问题的人只有羽田小姐和茅原而已。他们两个有正职,不靠舞台剧吃饭,不用担心流落街头。」 「现在别提千岁和小茅!」 铃尖声大叫,无法自制。现在的她极度不愿意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两个都瞧不起我,我讨厌他们!」 「茅原说他没有瞧不起你啊。」 听了司这句出乎意料的 话语,铃目瞪口呆。 「……小茅跟你或这些?」 「虽然他说得很笼统,但意思应该是要征询我的建议吧?他看起来对别人没什么兴趣,会来找我谈人际关系问题,我还挺意外的,不过这正好显示他很关心你啊!」 ——那倒是。 虽然铃很气茅原常常取消她,但茅原的确是团员之中最常帮她善后的人。这一点她很清楚。 「小茅说了什么……?」 铃询问,司一脸严肃地思索了片刻。 「……他很烦恼,他说他是带着亲近之意调侃你,但你似乎很受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为什么说得那么不确定啊?」 「要类整他说的话很难。他描述事情经过时倒是条理分明,很好懂。」 茅原也说明了上次聚餐时发生的事。 「咦?那,千岁和我的事也……」 司知道我拿他的事来责难千岁吗?千岁一定不希望司透过这种形式得知她的心意。 该怎么办?——铃的整颗心都凉了。她做的事远比千岁托大袒护她过分多了。 要是这件事曝光了,千岁一定不会原谅铃。 「听说了,听说了。你骂羽田小姐假惺惺,还拿湿巾丢她。」 「不是,是千岁先拿湿巾丢我的。」 「哦?没想到她脾气这么火爆。骂她假惺惺踩到她的地雷啦?」 听了司的口吻,铃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茅原巧妙地带过了千岁发火的部分。 说来说去,紧要关头还是茅原救了铃。铃很感激,但也很懊恼。 「话说回来,假惺惺这句话还真毒啊!」 司喃喃说道,铃忍不住嘟起嘴巴。 「一点也不毒,这是事实。」 「就算是事实,被朋友这样说,一定很难过。」 司突然丢出朋友二字,让铃愣了一愣。 「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时铃气昏了头,骂了句「不跟你好了」,活像他们本来是交情甚笃的朋友似的,但或许千岁根本没把她当成朋友。 「人生顺遂的人常被骂『假惺惺』。被不在乎的人这么骂,根本不痛不痒。当然气归气,但理那些人也只是白费功夫,所以通常会装作没听见。」 说这番话的司也过着「顺遂的人生」。 「不过,被好朋友这么说可就很难受了。」 ——当时。 千岁二话不说就把湿巾丢过来。她勃然大怒,吓得周围的人连忙一齐涌上制止她。 铃本来以为是因为她提起司的事,踩到了千岁的地雷。但倘若如司所言,是铃的那句话让她受伤—— 「可……可是……」 铃不敢承认自己给千岁造成了多重伤害,开始替自己辩解。 「千岁也很过分啊!常常用那种自己比我行的态度袒护我。」 「你心理不平衡,才会觉得她摆出『自己比我行的态度』。这点你自己也知道吧?」 司冷淡地说道,铃又继续辩解: 「可是,我就是不想被千岁袒护!为什么千岁老是以为她是我的保姆啊?我是她的前辈耶!」 「你就老实说『我是她的朋友』吧!拐弯抹角的,真烦。」 听了这道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声音,铃有点胆怯,咕咕哝哝地订正:「我是她的朋友耶!」 「嗯。朋友多事袒护自己的时候会觉得不爽,这种心情我倒也不是不懂。不过,我猜羽田小姐应该完全不明白。」 铃歪了歪头,司又继续说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 「咦?怎么可能……」 入团时,千岁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虽然有时候过分客套,但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你的前辈们都说她是个不粘人的孩子,巧也一直烦恼她和其他团员混不熟。」 铃是头一次听见其他人对千岁的看法。 「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但她其实是个很极端的人,成熟之处异常成熟,但不懂事之处却异常不懂事。要论孩子气的程度,简直和国小时的巧差不多。」 听了司这番话,铃觉得千岁似乎突然降到和自己同一个水平上了。铃本来以为千岁和样样做不好的自己玩去相反,是独立自主的模范生类型。 听了铃的想法,司笑道:「模范生就是小孩啊!」 「她的异常成熟是来自于工作上的经验。她从小就在大人的世界工作,所以拥有超龄的言行举止,社交能力也很强。但是相对地,她缺乏小孩的经验。你也知道她因为有工作在身,在学校里总是受到特别待遇吧?」 这件事千岁曾主动提过,当时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所以我没什么朋友。」 她还说,她很久没叫过像铃这样年龄相仿的朋友了——到底有多久呢? 「所以她也不知道吵架的分寸。一般二十几岁的女人生气时哪会突然拿起东西就扔啊?又不是闹脾气的小孩。」 铃本来以为和自己相较之下,千岁什么都有。现在才知道她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不得不放弃许多事物。 凝结成块的心理不平衡稍微融化了。 「……活像一个爱装大姐姐的小孩。」 「是啊!也不想想自己明明还是个小孩。」 司一面啜饮咖啡,一面点头。 「同龄的人对自己摆出大姐姐姿态,难怪你会生气。」 「就是说啊!」 「你要教她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我会教她的。」 铃又开始吃起剩下的半个蛋糕,现在已经不再是味如嚼沙了。 「好了,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做制作人工作,要离开剧团吗?」 「咦?」铃抬起头,只见司板起脸来了。 「你忘光了是吧?」 「我、我没说要离开剧团啊!只说我怕待不下去而已。」 铃连忙辩解。 「……我在制作人工作方面老是扯大家后腿,该怎么办才好?」 「别爱面子。谎称自己做得到比做不到更给人添麻烦。」 司立刻回答,这番话重重地压在铃的心上。 我打工也是卖东西,接待客人没问题——她向黑川打包票,黑川才把物贩交给她负责。或许就是因为她打包票却做不到,所以黑川才格外生气。 打工地点的收银机会自动就算该找多少零钱,但在贩售现场时却得靠心算,所以其实她心里有点不安。 但她怕其他人嫌她碍手碍脚,便隐瞒了不安的部分,谁知这才是最扯后腿的行为。 该怎样做才能帮上旗子剧团的忙?铃开始思考这件事之后,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前的她满脑子只想着不想被当成累赘、不想被人瞧不起。 「……我该跟黑川道歉吗?」 「随你便。既然你没有要退团,就没我出面的余地了。」 我不想接受为了继续演舞台剧而做的咨询。司的态度始终如一,爽快利落。 「对不起,司。」 「真是的,个个都是这副德性。我是有工作在身的人耶!还把我呼来唤去。」 司傲慢地说了句:「你慢慢喝吧!」便拿起账单,先行离去了。秦泉寺也曾形容司态度傲慢,人却很好。 难怪千岁会喜欢上他——铃加了一堆砂糖之后,将壶中剩余的红茶喝得一干二净。 走出咖啡厅后,铃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小茅,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司跟我说他今天要和你在这里碰面。我拜托他帮忙调停,不知道他调停得如何,才过来看看的。」 茅原毫不惭愧地揭露自己埋伏等候的内幕,还问道:「司有没有替我说些好话?——脸皮真厚!」 「我们几乎没谈到你,倒是谈了很多千岁的事。」 「啊?司真没用耶!」 听了这句自我中心至极的话语,铃已经超越傻眼,进入惶恐的境地了。 「司答应帮你调停?」 「没有,他说:『谁管你啊!』」 这个回答很有司的风格。司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替茅原说了几句好话,这一点也很有他的风格。 「铃,我觉得你该原谅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主张,铃「啊?」了一声,瞪大眼睛。 「因为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而且我替你取粗心铃兵卫这个外号,也是出于我的爱。」 「爱?」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铃忍不住往后仰。但说来遗憾,更加长年认识的经验告诉她,茅原是很认真的。 「对。人都喜爱美好的事物,对吧?对我来说,你的粗心就是美好的事物。不需要计算,就能自然地引人发笑,是种很棒的技能,我非常喜爱。」 铃狠狠地瞪了茅原一眼。 「抱歉,我一点也不开心。」 「咦?为什么?」 「被拿来说嘴的不是魅力而是缺点,哪个女生开心得起来啊!」 「我现在就是在说你的粗心对我而言是种魅力啊!铃,你的理解能力有点差耶。」 说歪理的明明是茅原,为什么却变成我的理解能力不好啊?铃忍不住跺脚。 「我一定要改掉粗心的毛病,消除你喜爱的部分!」 「冒失娘化悲愤为力量的发展也不坏。别担心,只要出发点是笨拙,接下来无论如何发展,我都萌得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让你觉得萌!」 在气派的饭店大厅鸡同鸭讲了好一阵子之后,铃突然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可糟了,一想到自己的蠢样,笑意便涌了上来。她连忙咬紧下唇,但为时已晚,嘴角松开了。 茅原也微微一笑,这场争论便不了了之——或许茅原根本不认为他在争论。 真的发起脾气的我简直和白痴一样。铃的气全消了。难怪司会烦恼该怎么替茅原说话,真亏他能从这套歪理总之找出重点扼要说明,铃简直想向他脱帽致敬了。 再说,铃也亏欠茅原不少人情。铃粗心出错时,茅原常帮她的忙。这回也一样—— 「……谢谢你没跟司说千岁生气的理由。」 「会让你事后伤脑筋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毕竟我是冒失娘爱好家嘛!」 这个理由正是最令铃伤脑筋的一点,但她姑且不计较。 「只要你陪我商量制作人的事,我就原谅你。」 「嗯,好啊!」茅原悠然地点了点头。 铃不禁歪了歪头:不是你要求我原谅吗?但追究这一点也没用,因为对方是茅原。 「要不要去吃个饭,边吃边谈?」 「不,今天先不用了。我跟我妈说过要回家吃饭。」 再说,铃觉得她若是急着想办法,铁定又是徒劳无功。 她做任何事都是事倍功半。对词的时候费工夫,排练的时候也无法将巧的指导融会贯通,越是急着诠释,就错得越离谱。 先承认自己是个凡事事倍功半的人吧! 慢慢思考,应该有助于养成不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 * 「好了……」 和铃道别,回家之后,司在自己的房里确认简讯。手机里有几封新简讯,但他正挂念的人却音讯全无。 「还没来找我进行个人面谈的只剩一个。」 虽然巧说他已经劝解过了,没事了,但他说的话根本靠不住。他的确很懂得观察人际关系之间的细微变化,但对现实中的女性心理却是一窍不通。这单从牧子长年来的单恋就可以印证。 而且在和铃谈过以后,司更觉得根本不是没事。铃都拗成那样了,另一个当事人千岁怎么可能不拗。 根据司的经验,女人一旦拗起来,绝对无法自行解决。如果以为时间能够解决一切而置之不理,最后一定会尝到苦头。这样的经验,司在工作上及私生活上都经历过无数次。 如果传简讯,千岁或许会逃避,所以司直接打电话。电话转接到语音信箱,司没说明来意,只要求千岁回电给他。 司留言表示任何时候回电都行,到了日期转换之时,千岁回电了,可见她现在心理上相当局促不安。换作平时的千岁,应该会等到隔天,选个不至于打扰人的时段回电才对。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你没说明是什么事,我不太放心……」 千岁宛如在替自己急忙回电之事找藉口似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司回答: 「听说你们开会时发生了一点误会,所以我打电话关心你一下。」 瞬间,千岁的声音变得和刺猬一样尖。 「你是听谁说的?」 ——哪里没事了?司在内心逼问巧。 「很多人说啊!再说,巧就住在家里嘛!」 司含糊其辞,千岁沉默下来,显然满腹狐疑。 「……你知道我和铃吵架的事了?」 「嗯,是啊。黑川和铃吵架,你遭受池鱼之殃,铃骂你『别假惺惺地替我说话』,结果你们就互扔湿巾,对吧?」 「……就只有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 司反问,千岁沉默下来,像是在窥探司的动静。片刻过后—— 「你是担心我才打电话来的?」 「嗯,可以这么说。」 「我可以使用附加选项吗?」 司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吃饭啊?」先前他反常打电话关心千岁时,成说过愿意请千岁吃饭。 「好啊。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十点以后我就有空……」 「这种时间只剩酒馆有开耶!」 「我们可以随便找家有卖正餐的店吃饭。」 与其另择日期,快点见面似乎比较好,因此司没在表示异议,和千岁敲定了时间。 * 虽然千岁说她已经习惯晚归,但司不能因此不顾虑她的回家问题。为了方便千岁回家,他们约在千岁住处附近的车站会合。 站前有许多营业到深夜的店,在千岁的带领之下,他们进了某家「有卖正餐的店」。 千岁和一般年轻女孩一样,尽点些以蔬菜、豆腐为主的低卡路里精致餐点。司觉得这样吃不饱,又加点了动物性蛋白质。 司认为不必一开始就谈让人丧失食欲的话题,便随意聊些工作上的事,让千岁先专心吃饭。 「呃……」 千岁露出转入正题的迹象,司瞥了桌上的菜肴一眼,看千岁点的餐点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便进入倾听模式。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什么事?」 「我希望你分配制作人工作给我。」 果然来这招。这句话在司的预料范围之内。 「我不管这些事,要拜托去找巧……」 「跟巧说也没用,他根本不听。」 听了她顽固的声音,司知道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劝得动她。打马虎眼儿也无济于事,所以他选择老实回答。 「如果要依我的判断来决定,我不会同意你的 要求。」 「为什么!」 「没道理让一个平时经常必须工作到这种时间的人增加多余的负担。要是妨碍到本业,那该怎么办?」 为了腾出时间来排练旗子剧团的舞台剧,千岁的本业行程排得非常密集。 「我绝对不会影响到本业的!」 顽固的宣言透露着千岁非比寻常的决心及自尊心,而她身为专业人士,做不到的事绝不会夸口说她做得到。她这么说,代表她有自信办得到。 「再说,茅原也是另有本业啊!」 「茅原的情况不一样,他分担的工作时利用他的本业技能。」 「但是铃说我都没分担工作,很狡猾!」 反驳的理由和闹脾气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我不想拿本业当藉口。秦也说我是职业声优,没办法,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黑川还说我戏演得不好……好像我已经够差劲了,不能再多派工作给我。」 司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就算当时气氛闹僵,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也不该说这种话。女人和小孩会把别人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而千岁和铃同时具备了这两个要件:既是女人,也是小孩。 铃气恼大家都瞧不起她,千岁则是气恼大家都排挤她。他们两个虽然在吵架,但气恼的理由却很相似。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她们默契十足,实在好笑。 司有点明白巧为何说他「有点担心,但是更觉得高兴」了。铃姑且不论,千岁会赌这口气,正是她已经融入旗子剧团的证明。 简单地说,她是在重温青春期——司暗自想道。 千岁自小便开始打着自己的名号工作,许多一般小孩可以做的幼稚行为是她不能做的——周遭及社会大众都不容许她做。 她这样闹脾气,正是对旗子剧团敞开心房的证据。只可惜她当小孩的经验值不足,抓不住见好就收的时机。 「唉,管理制作人工作的是黑川,如果你坚持要分担,就去找他商量吧!前提是你不想和铃和好了。」 「咦?」至此,千岁才露出动摇之色。 「是铃骂我狡猾的耶!」 「所以你要兼顾本业、排练和制作人工作给她看?你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又比铃能干,如果决心要做,应该做得到。但是坐到了又有什么用?除了能对铃展示自己的能力有多强,自鸣得意以外。」 千岁的表情活像挨了一耳光。 「用自己的能力硬压过铃以后,你以后和她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吗?铃也有自尊耶!」 千岁沉默下来,司大概猜得出她在想什么。就自小独立自主这一点而言,千岁和司是同一类人——如果是我,这算是会怎么想? 「有些事物是能干的人一开始就得放弃的。不用别人操心的孩子往往得委曲求全。」 千岁好一阵子没答话,不久之后,又窥探司的脸色。 「就像你和巧一样?」 「不限于巧。」司强调道,又说: 「人家觉得你狡猾也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愿意吃亏,很简单,划清界线就行了。但是你想和铃划清界线吗?」 千岁似乎仍无法释怀,但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再说,就算你为了赌这口气而分担制作人工作,依然改变不了蜡烛两头烧的事实,以后铁定撑不下去。一、两次公演或许还能忍耐,但要永远忍下去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只要做到一次,这份工作就会变成你的义务。」 和黑川说话时的刺痛感又重新浮现了。 仗着自己能力强,不懂得为人设想的傲慢心态,司也曾经有过。 「等到变成义务以后才不干,反而更麻烦。这么做只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而已。」 千岁缩起肩膀,低下头来——糟了。司忍不住咂了下嘴。见千岁变得更加难堪,司连忙打圆场:「我不是这个意思。」 「——抱歉。我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自己。」 在自我投射之下,司的口吻变得刻薄许多。司还没成熟到可以断定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的地步,因此更觉得焦虑。 「……我和你相像吗?」 「就能干和懂事这两点而言,十分相像。」 这时候谦虚也没用,司便实话实说了。 「既然和你相像,我就不计较了。」 千岁开心滴喃喃说道: 「你也很喜欢巧嘛!」 见千岁因为找到同类而释怀,司姑且不泼她冷水。 没想到我居然这么鸡婆,和所有人做了个人面谈。我和这些家伙当真是牵扯不清了——司望着「这些家伙」的一员千岁,面露苦笑。 * 和司谈心过后,过了几天,铃打电话到千岁的手机来。 千岁希望能够静下心来慢慢谈,便找了个可以在家里打电话的时间回电。 「喂,我是千岁。」 这是她们吵架之后首次交谈,因此千岁报名字的声音显得很生分。谁知—— 「我愿意道歉,但是你也要道歉。」 铃劈头就是这句话。她那带刺的声音应该是尴尬所致,但千岁听了,还是不由得跟着粗声粗气起来。 「你要为那件事道歉?」 「我不该在大家面前提起司的事,对不起。」 千岁在脑中倒带回到当时的场面,身体不由得冒汗——铃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地抖出千岁希望获得司赞美的事,对千岁而言是种屈辱。 ——而且,铃说的不止这件事。 「还有,我不该说你狡猾,对不起。我还说你假惺惺,有点对不起。」 什么叫有点?千岁沉下脸来,铃继续说道: 「可是你也有不对。你比我晚入团,不该摆前辈的架子。」 摆前辈的架子。这句话的破坏力让千岁瞬间胆寒。 「——我没有……」 「你有。你每次一找到机会就袒护我。」 「那是因为——」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仍在赌气的千岁一时间无法说出这个理由。在她结结巴巴的时候,又轮到铃的回合了。 「牧子或由香里再怎么袒护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袒护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悲这两个字让千岁再度胆寒。可恶——我让铃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没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能干,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处在对等的立场。我被骂以后,你可以安慰我,但是别袒护我!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的用法和千岁完全不同。 「袒护是地位比较高的人做的事。你的地位比我高吗?」 不。千岁只能如此回答。她们的年纪一样,但铃入团的时间比她早。 「或许你是出于好意,但是很惹人厌。你以为你是谁啊?」 千岁大为惊愕。她本来以为是铃单方面对不起她,原来站在铃的立场来看,她也有错。亏我好心袒护你,你还这样!虽然千岁心中也有这种不满,但有「亏我好心袒护你」的念头,心态上就已是把对方踩在脚底下了。 别炫耀自己的能力,司的劝诫比起千岁刚听到时更显得切实——直教人难以忍受。 「……对不起。」 「那我们就一笔勾销吧!」 铃爽快地说道,她的宽大救了千岁。 「还有制作人工作的事。我和小茅谈过了。」 你有哪件事做得好?黑川曾如此责备铃。千岁不忍心看铃挨骂,从旁插口,但铃并没有因为挨骂而颓丧,而是正面面对黑川的指责。或许千岁的袒护根本 不是亲切,而是多事。 「小茅说,只要我承担和金钱或时间直接相关的责任,我就会因为压力太大而紧张出错。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和这些东西无关的工作?……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可以负责暖身工作。」 「暖身?」 「对。」 排练时,必须先进行由准备运动及发声练习构成的暖身运动。如果没好好做,便容易造成受伤等意外,因此暖身运动相当重要。但暖身运动相当无聊,容易流于单调作业,久而久之就会养成敷衍的习性。如果能够定期变换内容倒还好,可是大家都嫌麻烦,没人要做,同一套暖身运动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如果能加入舞蹈或游戏等新元素,让大家抱着新鲜的心情快快乐乐暖身,不是很好吗?」 「……嗯,没错。」 千岁回答时有点不干不脆,是因为她明白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但同时也忌妒铃在剧团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一想到自己虽然光凭名气就能自动成为广告塔,却无法做出更多的贡献,不由得羡慕起铃来了。 「千岁,你愿不愿意帮我?」 意想不到的提议让千岁目瞪口呆。 「你的经纪公司应该也有发声训练吧?教我,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当教练。」 「我也一起当?」 「嗯。我们两个都一样,在制作人工作方面没帮上什么忙。我是笨手笨脚,你是没时间,无法分担工作。所以我们就先从做得到的事开始做吧!谁教我们是废物双人组呢?」 没想到被当成伙伴的感觉如此令人开心。「嗯。」千岁的回答声就像是呛到一样,微微地卡住了。 stage.-1 * 全身关节发痛,把巧痛醒了。 「痛痛痛……」 巧护着落枕的脖子,从备有少许调整椅背功能的沙发上起身。 虽然号称附带淋浴。补眠设备,但网咖的狭窄包厢毕竟还是太局促了,不适合住宿,才住了两晚,巧的身体便开始哀号了。他无法熟睡,也因此疲劳完全消除不了,体内活像塞了湿答答的棉花一样。 他摸了摸牛仔裤和上衣口袋,取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液晶画面上的来电记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位数。电话和简讯加起来超过一百通,语音留言的数量也不少。 无论是简讯或电话数量,都是牧子遥遥领先,其次是黑川和秦泉寺。简讯的标题分别有「请和我联络」、「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等等,各种呼吁寻找对象快点现身的文句一应俱全。 语言留言最多的也是牧子。巧听了留言心里会难过,所以除了起初的几通以外,他都没听。但见了直到第三天才留言的某个人物姓名之后,他不禁大气冷颤来。 来电记录,春川司——巧战战兢兢地播放录音内容。 开始播放之后,司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在最高潮时叹了口不耐烦的气。这时候就已经恐怖得教巧快失禁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不然我就把你活埋。」 威胁词的凶恶程度也比平常更胜一筹。要是被活埋,就不能呼吸了。 「快点回来把事情说清楚!」 司最后又吼了一句,才挂断电话。 「……我不能回去啦!」 巧抗辩似地喃喃说道——我要拿什么脸去见大家?我改说什么话来道歉? 过了两天,巧依然找不出答案。 司的来电记录前后都是牧子的来电记录,她也留了言。巧听完司的语音留言之后,顺便播放了最新留言。 「欸!」用这个字开头的声音带着泪意,巧听了大为惊愕。 「拜托你打个电话给我们好不好?不打给我也没关系……打给千岁也行。」 她干嘛在这个时候提千岁?巧歪了歪头。千岁并不是旗子剧团的核心人物,处于核心地位的是牧子、黑川和秦泉寺,而现在站在顶点的则是司。 「你人还平安吧?发生了什么事?没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端里吧?」 担心安慰的话语之间不时参杂着抽噎声,虚弱的声音打击着巧。平时的牧子总是坚强又独立,巧和她相识多年,除了演戏以外,这是头一次听见她的哭声。 一想到自己害得牧子发出这种声音,巧满心惭愧,感觉活像身体被拧成一团似的。 留言的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带泪的?巧根本没勇气重播确认,他听到一半便停止播放了。 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巧无法用如此局促的姿势再睡回笼觉,便走出包厢。 结账金额还不到两千元,以住宿费而言可说是超级便宜。昨天巧是住在另一家网咖,两晚的合计金额不到四千元。 今天还是去住胶囊旅馆吧——巧一面思考,一面搭上小型电梯。他好想在有床有棉被的地方休息,但是商务旅馆太贵,他又没勇气回家。 巧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西装夹克,走到大路上,感到有点凉意。九月进入尾声,白天日照还很强,但早晚却变凉了。 虽然他漫无目的,还是决定先到附近的车站去。在陌生的街道上走着走着,转眼间便到了七点——已经进入了上班的巅峰时刻。从事自由业的巧鲜少在这种时段搭车,上班族乘客如浊流一般在剪票口来来去去,巧没有气力杀入他们之中,便转身离去了。 他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便走进路边的速食店里。他从早餐菜单中选了个分量较多的套餐。如果是哥,一定会点松饼套餐吧!一思及此,巧就变得有点想家了。 店员不负速食店之名,立刻将餐点准备妥当。巧端着餐盘,找了个位子坐下。他拆开夹着荷包蛋和咸味肉片的汉堡包装,咬了一口,尝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变的「老味道」。 「和东京的味道一样嘛!」 刚才的车站是jr铁路和当地民营铁路的接续站,站名叫做「三之宫」或「三宫」。 巧昨晚就来了,但还没吃到神户的名产。 事情要追溯到他离家出走的前天。 * 今年最后的公演——十一月公演的剧本顺利完成了。 这次的构想是起源于司的提议。鉴于《前往远方的那座山》获得户外用品制造商提供样品赞助,司便提议这次先找赞助企业,再写剧本。 负责宣传的黑川和牧子四处奔走,最后拉到赞助的是牧子,不过对象并不是企业。 是都内的划船协会。为了推广划船竞技,他们定期举办划船锦标赛和划船教室。 负责宣传的牧子推销能力出乎意料地高,很快便获得协会高层赏脸,一下子就敲定赞助了。 「划船的比赛入口好像很少,我说想拿来当舞台剧题材,他们听了非常高兴。」 如果能让一般人对划船产生兴趣,便愿意全面协助。协会也干劲十足,答应出借划船器材,并提供指导,协助宣传。 非但如此,如果旗子剧团同意使用公演当天节目手册的一半以上页数介绍划船竞技,印刷费用便可由协会的宣传费拨支。 下决定的不是巧,而是司。巧没有划船知识,意愿不高,但司却大声斥喝: 「人家都说要帮我们出制作费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虽然分送给观众的宣传单还是得自费印制,但外观精美的高档货能用别人的钱来做,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于是他们决定先到协会参观划船器材,顺便学习。其中引起巧的兴趣的,就是联系用的划船机。那是个结合拉升机、滑轮和船艇座椅的训练器,目的是为了让人可以在陆地上练习划船。 「在陆地上划船」这句话射中了巧的心,只见他边查询划船基础知识边写剧本,不过十天便完成了剧本,剧名是《冲吧!划船社》。 故事描述了一个没有船的划船社,高中生社员们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真正地在水上划船,一年到头都在划划船机,是一步青春群像剧。 剧本水准让司和团员都感到满意,协会也欣然接受了剧本内容。 为了让划船场景显得更加真实,所有团员调整行程,一起参加了划船教室及小型比赛好几次,这点也让协会十分高兴。 亲身体验有助于演员诠释剧本,九月开始的排练也进行得相当顺利——然而,却有个不顺利的问题存在。 明年三月之前的公演订到的剧场,座位都很少。 还款期限前的最后一场公演时明年七月,这场公演就订个大一点的剧场,把收入补回来——旗子剧团到处寻找容纳人数较多的剧场,却一直找不到符合期望的。 一百五十席,交通还算便利的剧场仍有空档,但一百五十席的收入不足以还清欠款。 「至少要有两百个座位,两百五十个就更好了。」 「最好有三百个。」 黑川和秦泉寺频繁造访春川家,商量了好几次,最后的结论依然是「剧场不够大」。 「如果十一月或三月的公演能订到大一点的剧场就好了。」黑川板着脸说道。 两百席以下的剧场很多,但对于入场人数超越千人的中坚剧团而言,最好用的是两百席至三百席的剧场。可是这种规模的剧场出奇地少,很快就被订光了。 更上一层楼的是四、五百席的规模,这是小剧场的最高峰座位数,对中坚剧团而言太多了。以旗子剧团母亲的票房来估计,每 个场次必须做好会有一百个座位没人坐的心理准备。而若空位那么多,就会给人冷清的印象,连带也会影响到口碑。 除此之外,还有剧场费问题。这种规模的剧场尽是高级剧场,费用自然是水涨船高。勉强使用,反而会降低利润。 「之前我和司计算过了,旗子剧团正好是最难超越损益平衡点的规模。」 根据秦泉寺的说明,对小剧团而言,入场观众人数超过千人、未满三千的剧团正好处于经济上最严苛的阶段。 「一千人一下的剧团反而容易赚钱。」 票房只有几百人的话,用数十席规模的小剧团进行公演即可,舞台也比较小巧,花的经费不多,所以容易赚钱。 以旗子剧团的规模,则需要更大一级的剧场,光是剧场费就比较高。而剧场变大,制作的舞台道具就更多,照明等器材及工作人员的数量也会增加,因此经费就花得更多。 但又不能把增加的经费直接反映在门票上。拥有专用剧场的超主流商业剧团普通席也不过五、六千元,总不能把价格定得比他们更高,就算定了,票也卖不出去。除非旗子剧团使用顶级剧场。否则票价的上限就是四千多元。想当然耳,只能拿每张门票有限的利润去弥补经费。 「像《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如果用成本计算,等于每个座位花三千元买进,用三千八百元卖出,平均毛利只有八百元。四个座位没人坐,就几乎抵消掉一个座位的营业额了。」 即使游走在消防法边界,在走道或楼梯设置辅助椅,坐满观众,获利率还是差不多。 「这么一提……」黑川思索着。 「我们在一百席以下的剧场公演的那一阵子,赚的钱好像比较多。」 黑川指的是入场观众人数超过五、六百人的时期。当时他们把财务全丢给制作人管理,不清楚详细数据,但当时庆功宴吃得很豪华,而且还有少许盈余可以分给团员。 「超过一千人以后,盈余就所剩不多了。」 制作人开始含糊表示「这次刚好打平」,团员平均分摊庆功宴不足费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我接触账务工作以后才知道,那一阵子应该就已经开始亏损了。」 「我们真对不起以前的制作人啊!」 巧的眉毛变成了八字形。 「本来以为观众变多,利润也会变多……当时只觉得是预算分配方法出了问题,过一阵子应该就能转亏为盈。」 超过三千人的剧团数目极少,便是出于这个理由。在尝试突破损益平衡点的过程之中,体力一点一滴地消耗殆尽,最后只能被迫解散。 超过三千人,获利率便会再度升高,但能够撑到这个阶段的剧团少之又少。 「……司说……」 秦泉寺喃喃说道: 「我们浪费了四、五年。他说我们该在观众超过一千人的时间点上就开始以三千人为目标,拟定经营策略才对。」 众人默默无语。旗子剧团的入场观众人数的确是在五年前破千的。 如果他们好好运用这五年,或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贪图享乐而浪费掉的时光阴沉甸甸地压着他们。 不过,当巧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成立剧团时,有多少人拥有这种长远的眼光?或许正是因为放眼未来的人不多,跻身主流的剧团才会那么少。 「我们就像到了八月三十一日才连忙赶作业的人一样。」 秦泉寺自嘲地笑了。 「光是暑假作业,负担就已经够重了,现在还得写五年份的作业……实在太可笑了。活像平时都在玩,到了现在才说要过冬的蟋蟀一样。」 「别说丧气话!」 黑川大声斥责。 「就算真是那样,至少冬天还没到啊!我们有十个人,平均一个人只要分摊半年份的作业就行了,一定写得完!」 「黑川好厉害!」巧笑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写得完了。」 「总之,我们现在只能先顾眼前的还款日期。这一关过不了,以后没戏唱了。三千人的高墙,就等把钱还清之后再说吧!」 为了还清欠款,得设法订到座位数较多的剧场。巧望着剧场列表,喃喃说道: 「就规模来说,华尔兹剧院刚刚好就是了……」 在为数不多的三百席等级剧场之中,华尔兹剧院由于交通方便、设备齐全,特别受到喜爱。虽然如此,它的费用并不会比其他剧场高。这是因为华尔兹剧院是某个上市公司打着培养文化、回馈社会的名号,以振兴文化为目的而设立的。历任院长都是由舞台剧造诣深厚的人士担任,不分名气大小,低价提供剧场给制作高品质舞台剧的剧团使用。 然而也有不少人批评这些理念都只是场面话而已,黑川也支持这种意见。 「那间剧院老是狗眼看人低。以前我们也申请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吃闭门羹啊!说穿了,只有院长喜欢的剧团才能在那里演出。」 不分名气大小,低价提供剧场给制作高品质舞台剧的剧团使用——这句广告词里隐藏着陷阱。判断品质高低的人是剧场老板——又或是院长。若是不合院长的口味,纵使再受欢迎,也不能在华尔兹剧院公演。 每个剧场多少都会依据申请剧团的经历或老板的喜好来选择上演剧团,但是没有一个剧场像华尔兹剧院如此极端,据说连公演场场爆满的剧团都无法在华尔兹剧院进行公演。而这种极端的挑选基准,反而提升了华尔兹剧院的地位。 旗子剧团第一次申请时,华尔兹剧院院长以「没看过旗子剧团的舞台剧」为由拒绝了。向其他剧团打听过后,才知道不先招待院长来看戏,是绝对谈不成的。所以旗子剧团便寄赠公关票,但院长从来不曾到场观赏。 之后院长依旧以「没看过,无法判断」为由,一再拒绝旗子剧团的申请。 「华尔兹的院长一定很讨厌我们。」 黑川大皱眉头,巧怯生生地提出异议。 「可是,他根本没看过我们的戏,那有什么讨不讨厌可言啊。再说,很多剧团也跟我们异议,寄了公关票却没有回应啊!并不是只有我们这样……我想院长一定是受到太多邀请,忙得分不开身吧?」 「就算不讨厌我们,他也铁定觉得我们是『无关紧要』的剧团,才会这样对待我们。」 天生悲观的秦泉寺反而比反感毕露黑川更具说服力。没有兴趣所以搁置不理,这的确很有可能。 「总之我们县申请看看吧!」 在巧的主张之下,他们又提出了数不清是第几次的申请,但迟迟没有回音。 「华尔兹剧院明年六月的档期应该空出来了,因为有人退订。」 说这句话的是委托巧编写节目文案的广播节目导演,他认识许多舞台剧相关人士,所以见面讨论工作事宜时,话题常会带到舞台剧上。 当时巧正因为华尔兹剧院音讯全无而感到焦虑,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谁知导演居然回了这句话。 「真的吗?」 「真的、真的,那个公演的制作人昨天才跟我发牢骚呢!有个经纪公司想让旗下《情人》杂志的模特儿跨行当演员,那个制作人接了经纪公司的委托,帮他们选角,还订了华尔兹剧院。谁知道那个模特儿上了演员训练班以后,嫌课程太严格,耍起性子来,说不当演员了,要转到《姊妹情人》继续当模特儿。所以订好的剧场只好取消,制作人还得向所有参与演出的演员道歉,把他累得半死。」 「咦?那我该不该把申请日期改成六月啊?现在档期空出来了,说不定有机会……」 虽然比原订的公演日期早 一个月,但只要巧快点完成剧本,日程上应该不成问题。在司的唠叨之下,最近巧的执笔速度变快了。 「嗯,是啊!前几天才退订,档期应该还空着。」 在导演的鼓励之下,巧决定立刻行动。 有人退订的消息一旦传开,或许又会有一堆剧团争相申请。巧心中着急,等不及回家以后再联络,便在半路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到华尔兹剧院。 「对不起,我是前几天申请使用贵剧院的旗子剧团团长春川巧……」 每回态度都跩得二五八万的总机人员表示要查询一下,让巧等了片刻之后,才用丝毫感受不到歉意的口吻回答:「很抱歉,现在还在审核中。」 「呃,我是申请七月,请问能不能改成六月呢?我听说六月的档期空出来了。」 接着总机人员又让巧在线上等了好一阵子。听了久得足以泡好一碗泡面的「给爱丽丝」、巧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遗忘了之际,总机人员终于再度拿起话筒。 「院长说现在可以拨空和你见面,你能过来一趟吗?还没使用过本剧院的客人一律得先和院长面谈,才能进行审核。」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巧愣了一愣。现在——是指现在? 「请问我该几点过去拜访?」 「四点以后行吗?」 还有一个多小时,直接前往是绰绰有余,但没时间回家。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幸好今天是为了讨论工作事宜而出门,穿得还算整齐清爽,而名片他向来随身携带,也不成问题。其实他很想先回家一趟,从司的衣橱里借用一套体面一点的西装,但对方是难得见上一面的难缠院长,要是说「我明天再去拜访」,搞不好他会回答「那就不用来了」。 「好,我会去拜访的。」 挂上电话以后,巧重新检查自己的打扮。好险,下半身穿的不是牛仔裤,上半身还披了件薄西装夹克。虽然夹克里穿的是t恤,只要去买件便宜的衬衫换上,应该没问题—— 巧快步走向车站,正好在路上看见uniqlo,便立刻冲进店里。 他以一千九百八十元的便宜价格买了件还算体面的素面衬衫,在店里换上之后,便前往华尔兹剧院。 华尔兹剧院位于山手线内的闹区,步行五分钟便可抵达车站,立地出奇良好,费用却不比同等级剧场昂贵,难怪如此抢手。 巧前往的当天似乎也有剧团正在公演,剧场前摆放了好几个高架花篮。那是由某个艺人担任团长的有名剧团。 要是能在这里公演,该有多好啊——见了剧场的气派,巧不禁发出叹息。 虽然也有评判之声,不过华尔兹剧院毕竟是小剧场界的顶级剧场之一,在华尔兹剧院公演过的剧团就像镀过一层金一样。一有剧团在华尔兹剧院公演,其他相识的剧团必定会争相追问是怎么办得到的。说来说去,大家都希望能在华尔兹剧院公演。 巧从靠近办公室的玄关进入,告知来意,接着便被带到了会客室。到不了这个阶段的剧团比比皆是。 等候期间,巧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道——我以前也曾亲自登台演戏啊! 和大批观众相较之下,区区一个院长算什么? 正当巧激励自己之时,院长登场了,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性。巧跳了起来,低头行礼。 「抱歉,临时让你拨出时间来。」 「不不不,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很有热忱,很好。」 听了这套傲慢的说词,巧的内心忍不住反弹:是你要我来的耶!但转念一想,如果院长临时要求面谈是为了试探他,那么他算是来对了。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 「我旗子剧团的团长春川巧。」 「我是华尔兹剧院的院长望田。」 巧拘谨地用双手递名片,并用双手接过望田的名片,而望田则是傲慢地用单手递接名片。 「呃……关于华尔兹剧院的使用许可……」 「哦,你们申请过很多次了嘛!」 「是的,我们每次公演都有寄公关票给您。」 「哦,对对对。」望田含糊带过。 「我也有考虑过要不要排入看戏行程。」 「如果你肯赏光,十一月也有公演,希望能透过这个机会想您介绍我们的舞台剧。」 过去老是被望田以「没看过,无法判断」为由拒绝,所以这次巧抢在望田又祭出这个理由之前先行牵制。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申请七月,希望能够改成六月……」 「抢排候补第一名?消息很灵通嘛!」 「我接了电视台的工作,是电视台的人告诉我的。」 其实巧接的是广播电台的工作,但那时电视台旗下的广播电台,所以不算说谎。 「的确有人退订,我们当然也很希望能够把空出来的档期补满,但也不能饥不择食。」 巧并不是个性急躁的人,但望田这种妄自尊大的语气实在很容易激怒人。忍耐!巧几乎是靠精神力在维持笑容。难得来到这里,要是我发火就功亏一篑了。 「华尔兹剧院不是花钱就能借到的。我们是以培育文艺为宗旨的回馈事业,注重的是具备文化涵养的舞台剧。而选择有涵养的舞台剧,这是我身为院长的职责——过去我不曾应你们的邀请去看戏,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望田完全没有露出扎人的使力动作,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扎了巧一针,让巧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傻眼。 「你们叫旗子剧团,对吧?其实我也不是没听过你们的名号,听说你们在年轻一辈之中,算是比较努力的。」 望田先贬后褒,就是为了加上但书。 「但是在我看来,还是免不了现代年轻人的通病。」 「什么通病?」巧终于开口反问。 「只顾一时的欢乐,但看完以后什么都无法留下。最近的年轻人老是做这种肤浅的舞台剧,不是吗?」 真是太可悲了——虽然望田没说出口,但声音之中显然带有此意。而旗子剧团就是可悲年轻人的典型。 肤浅、轻浮、没深度。巧并非不知道外人对自己所下的这类评语,但这是头一次有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他。 「我是没看过你们的舞台剧啦,不过光看风评和支持客群就大概明白了。」 望田的长篇大论似乎还没结束。 「舞台剧时一门表演者能够直接对观众传达讯息的艺术,所以又深度的主题及内容更是不可或缺。像你们这种只求欢乐、只求趣味的舞台剧,会喜欢的观众应该都对舞台剧不熟悉吧?初学者看了肤浅的作品或许会开心,但真正的舞台剧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舞台剧之所以是艺术,就是因为观众和表演者能够互相交换丰富的讯息,虽然这些讯息有时候会显得难以理解。」 望田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毫无停滞,直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平时就常练习演讲。 「呃……」 在听了几十次的肤浅、轻浮以后,巧终于鼓起勇气打断望田的话。 「请问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这样的想法促使巧说出这句话。听了望田的长篇大论,他根本不认为望田会同意旗子剧团使用剧场。 「这次我们还是无法借用剧场吗?」 闻言,望田笑道:「哦,抱歉、抱歉。」 「我似乎太严苛了一点。想说机会难得,就一不小心讲了这么久。」 岂止久?如果会客室的时钟没坏,他已经说了近一小时。 「如果想在华尔兹剧院公演,必须改掉过去的肤 浅作风,否则我无法同意出借剧场。往后你们必须提升自己的深度,担负舞台剧界的未来。我早就在想,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你们这些年轻剧团沟通一下——尤其是要在我们剧场公演的剧团。」 这代表——他同意出借剧场?巧摸不清望田的心思,只好开口询问: 「所以你愿意出借剧场给我们?」 「对,但是要请你们制作出不辱华尔兹剧院之名的舞台剧。」 「……是吗?」 这时候只要说句谢谢,事情就了结了。然而——巧的肚子里却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翻身一般,痛苦不堪。 孩提时代被霸凌的经验要巧别反抗。面对践踏自己的人,默默承受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胡乱反抗没有好处。 可是—— 「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次还是算了。」 望田目瞪口呆,显然不明白巧在说什么——他虽然常拒绝别人,但被人拒绝想必是头一遭,更何况是被旗子剧团这种没没无闻的弱小剧团拒绝。 「华尔兹剧院看我们,或许看不上眼,但我相信我们的舞台剧时很有趣的,也有许多观众支持我们。」 「我没说不有趣啊!」 望田不快地皱起眉头。 「我是说除了有趣以外,可说是一无可取。对于除了有趣以外一无可取的东西,我无法给予高评价。」 高压的口吻压得巧喘不过气,他简直快夹着尾巴低头说「对不起,你说得是」了。 然而在肚子里翻腾的情绪仍未平息。 「我是说,如果你们想获得高评价,必须提升深度。」 「如果评价的人是你,那就不用了。」 巧坦白说出自己的感受,望田听了,气得横眉瞪眼。见了望田瞪大的眼睛,巧才发现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等同于挑衅——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们不需要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人替我们打分数。虽然你同意出借剧场,但要是我向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你道谢,就等于背叛了我们的观众。」 填写问卷并不是义务,但每次公演回收的问卷上,仍有许多观众写得密密麻麻,努力传达他们的欣赏之意。 如果望田批评的只有自己,巧还能忍耐,但是望田批评欣赏旗子剧团的观众没眼光——巧不想向这种人道谢。 「失陪了。」 巧起身行了一礼,冲出会客室。 「搞什么鬼啊!」、「年轻人就是这样!」会客室里想起了怒吼声。 谁理你啊!巧离开了办公室。 肚子里蠢动的的情绪在离开华尔兹剧院、回到车站之间的短短五分钟内平息了。 接着涌上来的,是一吐为快的畅快及的懊悔。 而随着时间经过,「」的比例越来越高。 我没和额任何人商量过,就自行跑去见院长;明明有机会借到剧场,却自作主张拒绝——发现这一点后,「不该逞口舌之快」膨胀到了极点。 我做了什么? 在华尔兹剧院上演的,并非尽是古典剧或艰涩的舞台剧,也有许多走娱乐路线的剧团曾在那里公演过。 而他从未听说有哪个娱乐路线剧团在华尔兹剧院公演之后便改变路线。换句话说—— 巧和这些剧团的差异,便在于当那个唠叨的院长傲慢地表示「我可以出借剧场」时,能不能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敷衍了事。借不到华尔兹剧院的主流剧团,一定是本着信念,和巧一样断然拒绝。 但是我们有断然拒绝的余地吗?——在明年七月之前,要是找不到容纳人数较多的剧场进行公演,剧团就得解散。 我是不是该忍一时之气,别顾面子,先选里子?不想背叛观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院长的说词又不会传进观众耳里。 别的不说,要是剧团倒了,才真的是背叛观众「想看戏」的期待呢! 当时只要低头说一句谢谢就没事了。又没有其他剧场可借,逞什么强啊? 我身为团长,居然破坏了事关剧团未来的大好机会。黑川、秦泉寺、牧子和其他团员们明明都为了保住旗子剧团而努力——身为团长的我却把剧团逼入困境。 随着时间经过,惭愧和心虚越发膨胀。身为团长却只会扯后腿,窝囊得教他快掉下泪来了。 要是知道这件事,司会怎么说?——他会生气:「低个头又不用花钱,顾那种没有里子的面子干嘛?」哈市笑着袖手旁观:「既然你喜欢拉高门槛,就请便吧!」 一想到这里,巧根本不敢回家,只能坐在路边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到了傍晚,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黑川。巧不敢接,只好放任它响。连着无视了数通电话之后,黑川改传简讯来了。巧战战兢兢地打开。 光是标题「你在干嘛啊?」就已经显示了黑川的怒意。 「我们已经热完身准备排练了,你还在哪里摸鱼啊?就算不能准时到,也要说一声啊!」 巧完全忘了傍晚六点有《冲吧!划船社》的排练。 不去不行。脑子虽然这么想,屁股却像生了根似地抬不起来。去了以后该怎么说明这件事?一想到这个问题,巧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总之,得先回简讯才行。巧开启新增简讯画面,但液晶荧幕的背光都转暗好几次了,他还是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此时,又有人打电话来,巧一个恍神便接听了。 「喂!你在干嘛啊!你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耶!」 电话一接通,便挨了黑川的怒骂。 「对不起,我不去了!」 巧单方面地叫道,然后关掉了手机电源。 ——回到家时,巧发现黑川怒气腾腾地站在玄关前。大概是听了巧连原因都不说明的单方面请假宣言,怒火中烧,跑到春川家来兴师问罪,谁知巧不在家,便留在门口堵人。 巧连忙悄悄返回车站,回到闹区杀时间——而越是接近司下班回家的时间之后,他就更不敢回去了。 黑川气得扔下排练来找他,一定会进屋里继续等。一想到得对司和黑川说明华尔兹剧院之事,巧就吓得魂飞魄散。 结果当天巧只好在闹区找间网咖住下,关掉手机电源,过了一夜。 隔天早上,巧战战兢兢地打开手机电源,发挥黑川的留言及简讯已经堆积如山,内容全是带着怒意的严词说教。「至少说一下理由吧!」、「现在是打混的时候吗?」、「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制作出好的舞台剧,不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等等,简讯的内文也很长。 「我会继续在你家等你」——这封简讯是在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前寄来的。这么说来,他留下来过夜了?黑川和秦泉寺留宿春川家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不过司去上班时,黑川是一同离开春川家吗?还是拿着备份钥匙留在家里等?巧没有把握,不敢回家,只好继续在闹区杀时间——过了中午,黑川的留言语气改变了。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啊!到底怎么了? 黑川完全切换为担心模式,其他团员也开始留言或传简讯。 黑川跟我说了。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你。 尤其是牧子,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联络频率加速度上升。 昨天如果乖乖向黑川和司招认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把理由告诉其他团员,害他们白失望一场。现在事情传开了,其他团员没听到理由,怎么肯罢休? 更甚者,他昨天应该若无其事地参加排练才对。反正华尔兹剧院毫无回音是常有的事,只要别说出他和院长吵架,根本没人会怀疑——巧的思绪越来 越往负面滚去。 巧不敢面对差劲透顶的自己,只想逃到远方。团员的担心反而让他良心不安。 不想见任何人,好想远走他乡。巧如此想着,在都内闲晃,晃着晃着,在车站看见了新干线的售票机。 东海道新干线,下行,希望号,光芒号,小玉号——巧之所以冲动性地买了到新神户的车票,是因为他曾听说再婚的母亲在数个月前随着丈夫调职,搬到神户去了。 * 其实我并不是想去找妈。巧一面在内心找藉口,一面咬着炸过头的薯饼。 巧随想就这么远走他乡,但他既没勇气前往完全陌生的土地,又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才折中选择了亲人居住的土地当他的心灵目的地,如此而已。 虽然巧偶尔会打电话给母亲,但他还有分寸,知道年届三十的儿子不该去打扰母亲的再婚生活,更别说没事先联络就突然上门造访了。若是让司知道,不一巴掌打得他脑袋往后转才怪。 漫无目的的巧决定四处逛逛。他平常不爱出门,如果没人相邀就不会出远门,这次几乎可说是离家出走,不过独自旅行的回忆应该有助于以后的创作。 他在附近四处闲逛,然后—— 「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已经吃了司一张黄牌;再不适可而止我就不客气了。 「不然会被活埋。」 再说,他已经两天没参加排练了。其他团员应该会想办法自行排练,但没有导演指导,进展毕竟有限。 巧吃完餐点,收拾餐盘,走出了店门。接下来四处走走,冷静下来以后就回家吧!——他当时真的这么想,绝不是说谎。 他靠着手机搜寻,到异人馆(注10:「异人」指异国之人,即外国人。异人馆为日本幕末到明治时代外国人居住的住宅,此处登场的是神户知名景点。)参观,到中华街闲逛,到港边体验了短暂的异国风情。到了傍晚,才前往连接新神户站的地铁站—— 当他到售票机前买票时,才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的手伸进牛仔裤的臀部口袋一探,竟摸不到皮夹应有的厚度。 这种宛若直接拍打腰部的触感吓得他心都凉了,连忙把所有口袋翻过一遍,连包包都倒出来看,但破旧的皮夹却像被藏起来似地消失无踪。 「糟了……」 最后一次使用皮夹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中华街的公园买猪肉包的时候吧?巧开始回想之后的足迹。他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中华街闲逛片刻之后,便前往海边的公园,后来又回到长廊商店街闲逛——老实说,他根本不认为顺着原路折返就能找到皮夹。 「怎、怎么办?」 在陌生的土地上突然落得身无分文,这个状况令他惊慌失措。如果在东京,他可以打电话向司、黑川、秦泉寺或附近的熟人求救,但这里是神户,而且他是一时冲动离家出走跑来的。 「对了,妈!」 他灵光一闪,立刻打手机,待母亲接起电话:「喂?」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我突破跑来神户,弄丢了皮夹,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钱?——不行,这种而自己太废了。他知道母亲一定会二话不说立刻赶来,但再婚对象的家人如果知道这件事,不知会怎么想? 如果他们觉得「她的小儿子居然蠢成这副德性」,害母亲丢脸—— 「巧?怎么突然打电话啦?」 「没啦,呃……」巧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才又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不起,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讨厌~你说话怎么和你爸爸一个样儿啊?连声音都像。」 原来爸挺会甜言蜜语的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巧还是忍不住尴尬。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弄丢皮夹可不止是丢了钱的问题。他没通过审核所以没有信用卡,但皮夹里有金融卡。虽然户头里没多少钱,还是得快点挂失—— 「呃,那个,其实我不小心弄丢皮夹,你能不能替我联络哥,请他帮我挂失?」 情急之下,巧开口拜托母亲,电话彼端的母亲声音中带着讶异。 「干嘛不自己联络?再说,这点小事自己办就行了吧!」 「不,呃……其实我和哥正在吵架,他把我的电话设成拒接来电了!」 连巧都觉得自己临时想出的藉口狗屁不通。母亲也「啊?」了一声,声音中依然充满讶异。 「银行的手续我不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东都信金的分行……」 「你是不是跑到神户来啦?」 糟了!巧缩了缩脖子。 「没、没有!」 巧大叫,然后单方面地挂断电话。母亲立刻回拨电话,但巧没接,她就没再打了。这让巧松了口气。 母亲改传简讯过来,打开一看,简讯没有标题,内文写着东都信金的电话号码,并说行员会确认是不是本人,要巧亲自打电话去。看来这电话是挂失专线。简讯中还附上巧的账户号码,十分周到。同时还交代巧挂失之后要记得报警。 「妈真的和哥拥有相同的基因耶!」 正确来说,妈才是原版。巧一面感谢母亲无懈可击的援助,一面依照指示打电话,总算顺利挂失止付了。 十万火急的问题解决之后,巧的肩膀垮了下来。 「……没办法。」 虽然铁定被骂到臭头,不过反正只是多增加一件挨骂的事由而已,还是打电话向司求助,请他来接我吧!——巧拨打电话给司,谁知居然是在收讯范围之外,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莫非司还在工作? 「最后一班新干线是什么时候发车啊……」 要是今天哥没来接我,我不就得露宿夹头了?巧垂头丧气,但还是不忘遵照母亲的指示,寻找警局报警。 * 巧前天傍晚失踪之后,一直没有联络。 牧子拜托司让她留在春川家等人。昨天之前是黑川在这里留宿等人,但今天牧子硬是和他换了班。 牧子无法忍受自己只能待在外野等通知。 司说电话如果响了,牧子可以接。除了家人以外,会打到家里来的多半是推销电话,外人接也不成问题。牧子坐镇在摆放电话的客厅中,一面读剧本,一面等待。或许今天巧就会满脸尴尬地回家,又或许他会打电话来。 牧子聚精会神地留意玄关的动静及电话回路接通的些微声响,但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出玄关时,确实邮差送信;再不然就是急忙接起电话一听,却是推销电话。 到了傍晚,门铃响了,牧子急忙冲去应门,谁知站在门前的竟是石丸。 「你干嘛挑在这种时候来啊!害我空欢喜一场!」 失望逆向喷射,让牧子渗出泪水来,为了掩饰,她劈头就臭骂石丸一顿。 「对、对不起!」 石丸缩起身子,但并没摸摸鼻子离开。牧子的气势虽然吓得他打颤,他还是硬撑在玄关前。 「可是,呃,排练时间快到了……先别等巧了,我们一起去排练吧!」 换作平时的牧子,或许会发现石丸的声音异常僵硬,似乎带着某种决心。但现在的牧子心情一团乱,只当成是石丸一贯的嘻皮笑脸。 「今天我要留下来等。而且司今天好像也会晚点下班。」 要是巧回到家,家中一个人也没有,搞不好他又会离开。 「可是,我觉得你在这里等,或许巧反而觉得尴尬,不敢回家。」 石丸锲而不舍地继续说服,却像煽风点火似的,把牧子的怒意一股脑 儿地搧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等门,巧就不想回来了?那谁等门才行?千岁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丸虽然害怕,却仍然抵死不退。 「千岁也一样,就算是由香里或铃都一样。」 石丸把女性团员的名字全搬出来,牧子这才发现自己对千岁怀有过度的不平衡心理。 她对巧留了个宛如承认失败的留言,要巧打电话给千岁也行。但如果巧真的联络千岁,她怨恨的铁定不是巧,而是千岁。 「别看巧好像很懦弱,他毕竟是个男人,当然不想让身边的女人看到他窝囊的模样啊!离家出走又灰头土脸地回来,很难堪的。」 石丸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 「巧让大家为他操了这么多心,哪有资格说这种任性话!」 牧子迁怒似地反驳道: 「反正我要留下来等巧!等他回来,我要头一个逮住他,狠狠骂他一顿,叫他以后别再让大家替他操心!」 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最终还是跨越了眼皮堤防。牧子抹去泪水,抬头仰望石丸,却见到石丸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 「……干嘛?」 牧子瞪了石丸一眼,石丸露出无奈的笑容。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么不可理喻的牧子。」 对不起啊,我不可理喻!牧子正想要反唇相讥之时—— 「会这么不可理喻,是因为碰上了巧的事,对吧?」 石丸明明在笑,看起来却泫然欲泣。 「如果是我,你一定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的声调。 「对不起。」牧子低下头,石丸说了句「别道歉」,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其实啊,我早就有预感了,虽然只是漠然的预感……我根本没希望。之前我也跟千岁说过,我觉得她比我更有希望。当时千岁回说她是一般性向,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说我的希望渺茫到连不可能和你变成情侣的千岁都比我有希望。」 「……巧他……」 牧子低着头喃喃说道。总是想条忠犬一样粘着她的石丸脸上虽然保持笑容,尾巴却完全垂了下来。她无法直视石丸的脸。 「无论碰上什么事,从来不曾翘掉排练。」 如果是我,你一定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虽然石丸这么说,其实换作是谁都一样。如果是巧以外的人,牧子顶多骂一句「别撒娇了!」就了结了、会如此动摇,全因为对方是巧。 巧居然一句话也没有留就连翘了好几天的排练。虽然他散漫、靠不住又爱撒娇,还没背债重新出发之前,连剧本都鲜少如期完成过——但即使这样,他却从来不曾翘掉排练。 纵使执笔中的剧本从前一天起就连一行都没动,他还是会战战兢兢地到排练场赔不是。即使是小角色也会细心指导的巧从来不曾扔下演员逃走。 「如果巧遇上了让他痛苦得忍不住抛下演员逃走的事,我希望我是第一个接纳他的人。因为他一向接纳演员的一切。」 「嗯。」石丸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从前我很迟钝,不过现在我真的明白了。虽然一时之间办不到,但我相信以后我一定能够衷心替你加油。……我……」 他绞尽气力,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 「我一定会变成超赞的演员,在荧光幕前出道,大红大紫,最后进军好莱坞,钱财和美女都滚滚而来,让牧子咬着手帕悔不当初;『当年我应该选石丸的!』」 见石丸的亢奋指数突然爆表,牧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石丸嘿嘿笑着,抓了抓头。 「所以今后我还得多加修行,请你多多指导!」 「好。」牧子笑道: 「这是我头一次觉得你很帅。」 「等、等等,你过去从来没觉得我帅过吗?连一瞬间也没有?」 这对石丸也是个打击。牧子目送石丸垂头丧气地离去之后,再度回到客厅。 她阅读剧本,尝试台词的抑扬顿挫,时间就这么来到了六点。 电话回路有动静了。铃声才响了一半,牧子便拿起话筒。 「喂,巧?」 愣了一下才回答的声音是道女声。 「我不是巧,对不起。我是巧住在神户的妈妈……」 「咦?」这会儿轮到牧子愣住了。 「你是巧的朋友?还是女朋友?」 「对不起。」牧子的声音拉到了八度。 「很遗憾,我不是巧的女朋友,我是他剧团的演员,现在正好在他家里打扰……」 听了牧子的申告,春川兄弟的母亲格格笑了起来。 「ok,我大概明白了。」 牧子不懂是怎么个明白法,但母亲无视于她,继续说道: 「电话是你接的,代表司还没回来?我打他的手机不通,所以才打到家里来。」 「啊,是,他今天工作会晚一点回来。」 「那我跟你说就行了。或许跟你说比较好。」 母亲留下神秘的前言之后,切入正题。 「巧啊,好像跑到这边来了。」 「……你是指神户吗?」 「不过他本人坚持他没来。」母亲嗤嗤地笑着。 「而且他还弄丢了皮夹。他爱面子,没开口跟我借钱,所以现在应该是身无分文,流落在神户街头。」 巧的注意力涣散是公认的事实,的确很可能出这种错。他一个人独居在外的时候也一样,明明足不出户,却老是遗失物品,大伤脑筋。他在陌生的街道上一面四处张望,一面行走,原本就贫乏的注意力大概会掉到平时的一半左右。 「我原本想叫司去接他,才会打电话来。不过看来司是赶不上最后一班新干线了,你能不能去接他?」 「好、好!当然可以!」 好不容易掌握了巧的行踪,牧子的声音兴奋得再次拉高八度。虽然她身上的钱不足以带巧回来,只要半路上去提款就行了。 「不过啊……」 母亲转为担忧的声调说: 「这话由我来说,或许有点奇怪。对那孩子付出,不见得能得到回报喔!因为他除了舞台剧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 「没关系。」 牧子立刻回答: 「如果没回报就能死心,我早就死心了。」 「唉呀,真勇敢。」 说着,母亲格格笑了起来。 「那我教你一招。对付那种型的男人,再怎么抛媚眼都没用。要拿出逮到机会就扑倒他的冲劲来倒追才行。」 莫非伯母也扑倒了伯父?牧子一面暗想,一面点头:「我会参考的。」 为了慎重起见,母亲留下了联络方式,笑着对牧子说声加油,挂断了电话。 * 司的手机一直处于收讯范围之外,到了傍晚,母亲传了封简讯给巧。 「最后一班新干线发车之前,会有人从东京去接你,你去新神户站的剪票口等人吧。如果你现在人不在徒步可达的范围之内,别撑了,乖乖联络我!」 母亲已经知道巧来到神户了,但她并不白费工夫追问缘由,只在安排妥当之后对巧下指令,可说是非常实际,看来她应该是联络上司了吧? 巧靠着街头的导览板和向路人问路,一路走向新神户站。新神户站距离三宫不到三公里,路又好懂,没多久他就顺利抵达了。 新神户站小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新干线车子,已经习惯东京站和品川站规模的人看了,一定会吓一跳 。虽然也有贩售纪念品的商店,但少得可怜,餐饮店也寥寥无几。 巧在中央大厅的候车室找了个位子坐下,每当下行新干线入站,他就坐立不安地窥探剪票口的乘客。 哥会不会一见面就骂我啊?会不会赏我一拳?——可是,如果他气过了头,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更可怕,那还是一见面就赏我一拳好了。 过了九点,又过了十点,剪票口吐出的乘客人数慢慢减少。起初巧还担心挨骂,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没看到司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他反而不安。 过了十一点,接巧的人搭着倒数第二班车出现了。 「巧!」 清澈的声音响彻了中央大厅,宛若在舞台上似的。 之间牧子急着出剪票口却被卡住,只得手忙脚乱地再试一次。 咦?为什么是牧子?——巧目瞪口呆,此时牧子终于穿过剪票口陷阱,冲上前来。 她一站上巧的面前—— 「傻瓜!」 就从两侧用力夹击巧的脸颊。 「干嘛一句话都没留就出走啊!」 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为什么来的不是司,而是牧子?司为什么没来?这些都是交代巧在这里等候的母亲一手安排的吗? 然而,当牧子的手从巧的脸颊滑落,抓住了夹克衣襟,大滴泪珠转眼间潜然滑落。见状,巧只好把所有问题都先搁下。 语音留言时那带着泪意的声音已经吓了巧一跳,而在舞台剧以外初次见到的眼泪破坏力更是惊人。 「对不起,呃……让你操心了吧?」 「当然啊!」 搭乘同一班列车的乘客三三两两地下了车,路过时不忘发挥爱看热闹的天性,但牧子顾不得他们。 「黑川起先很生气,但现在担心死了,秦也一样。在旗子剧团待久了的演员,都知道你不会一声不吭地翘掉排练,一定是处理很严重的事。」 「……对不起。」 巧沮丧地低下头来,喃喃说道: 「可是我实在没脸面对大家……」 「欸!」 牧子打断巧的话题。 「原因我待会儿再听,你先问我为什么来接你。」 「咦?不是因为哥很忙,或是在生气不肯来吗?」 「反正你问就对了。」 牧子再次催促,巧歪了歪头,乖乖询问: 「……你为什么来接我?」 「因为我喜欢你。」 听了,巧又歪了歪头——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特别强调这件事? 「……嗯,我也喜欢你啊。」 「我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接着,牧子踮起脚尖,仿佛理所当然般地吻上了巧的嘴唇。 「我的喜欢是这种喜欢!」 巧愣在原地。牧子抓住他的手引导他。 「好了,走吧!得去找地方住。」 牧子不再针对她突然抢夺的东西做任何解释,开开心心地拉着巧迈开步伐。 巧来不及确认被抢夺的东西代表什么意义,只能像条被拉着的小狗一样,跟在牧子背后走。 * 司回到家一看,发现留下来等门的牧子不见踪影。 客厅里留了一张看来是匆忙写下留言的便条纸。 「我去接巧,明天回来。——牧子」 明天回来,代表巧逃到外县市去了?司打电话给黑川,但黑川似乎也不明就里,大吃一惊。 「找到巧了?」 「牧子好像去接他了。」 「太好了~」黑川在电话彼端叹了口大气。起先他在春川家等人时气冲冲的,但等着等着,完全切换为担心模式了。那个不长进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多人爱护,司不禁露出了苦笑。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还不知道。」 巧打了很多次电话给司,但他并未留言,司原本打算回家以后再回电的。 「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逼问他!居然让大家操心!」 黑川似乎这时候才想到要发脾气,他说了声「谢谢你通知我」,便挂断电话了。 唉,人找到就好——发现自己也松了口气,司感到相当不快。 虽然巧是那副德性,好歹也是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他想回来时自然就会回来,用不着管他。司原本是这么想的,但黑川和牧子却大惊小怪地说巧从来没翘过排练,结果害得司也跟着担心起来。 今天早上他终于按捺不住,在巧的手机里留了言。当然,不光是出于担心,一方面也是气恼巧让周围的人操心成这样,却依旧毫无音讯之故。 司甚至还去查询离家不归多久之后才能报警协寻。他觉得这么做的自己活像白痴,不禁满肚子火。 司松开领带,正要上二楼时,电话响了。 莫非是巧或牧子?司一面暗想,一面接起电话。「啊,你总算在了。」发声的人事母亲。、这么一提,来电记录上耶出现一次母亲的电话号码。 「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啊?」 「嗯,算是出差半天。我没注意到你的来电,对不起。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已经请白天替你看家的那个女孩来接巧了。」 「啊?」 司忍不住在电话这一端瞪大眼睛,但母亲依然一派镇定。 「你爸爸从前很有女人缘,没想到巧也不赖嘛!居然有女孩愿意为了他,一通电话就飞奔到神户来。」 「慢、慢着,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巧呢?对她有意思吗?」 「不,说来可惜,完全没有……」司顺势答话,随即又在内心对自己吐槽:不对吧! 「先说明事情的经过行不行?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孩子跑到神户来了。」 「难道他跑去找你?」 司暗想:如果是,得好好扁他一顿。「他没来找我。」但母亲立刻否定了。 「他好像弄丢了皮夹,很伤脑筋,所以才打电话给我。但他大概是跟我客气,打了几句哈哈之后就挂断电话了。我还以为他是和你吵架才离家出走,不是吗?」 「不关我的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不回家……就是因为不知道原因,他的剧团团员全都很担心。」 「一碰上困难就逃走这一点,大概是遗传到他爸爸了吧。」 真是乱七八糟的基因。但一想到这种基因自己也有一半,司就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可是他自己也很自责。等他回去,你就别骂他了。」 「……妈,你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原谅爸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大哭单,生气地逼问他啊!」 「自己做不到的事还推给孩子做,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孩子能够超越自己啊!」 母亲毫不惭愧地说道。司永远赢不了她。 「巧和你爸爸很像,身边果然也有像我一样的女人。明知会吃苦还这样死心塌地,真傻。」 母亲对亡父也一样毫不容情。不过,这么一说,牧子的确和母亲有点相似,尤其是对没长进的男人无怨无悔地付出这一点,更是一模一样。 「总之,那孩子爱面子,没开口向我求救,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要你去接他。可是你似乎赶不上最后一班新干线,所以我就拜托那个女孩去啦!」 忧心忡忡地自愿留下来等门的牧子听到这个消息,别说是神户了,就算是冲绳,大概也会立刻飞奔过去吧! 为什么那种不长进的男人还有美女对他死心塌地啊?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一思及此,司忍不住板起脸来。 「……唉,总之谢谢你。知道他的下落,我就放心了。」 「你真是个好哥哥。」 面对孩提时的赞美词,司不禁苦笑。 这是个吃亏的赞美词,但老实说,从前母亲这么赞美他时,他总是很开心,如今亦然。 * 巧在牧子的带领之下,于隔天中午过后回到家。当时司已经去上班了,黑川和秦泉寺聚集在春川家,等待巧回来。 昨天晚归,所以今天提早在傍晚下班的司一回到家,便发现团员们还留在家里。众人全守在客厅里,巧一脸顺从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司本想给巧一拳,但看到黑川等人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便打消念头了。司一开始并不担心,甚至叫团员们别管巧。要是她现在发脾气,岂不是显得他和其他团员一样担心巧?光想就觉得不愉快。 「……我是无所谓,但你不该让朋友操心。」 我是家长吗?司对自己的陈腔滥调感到不满。 「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询问,巧的肩膀缩得更紧了。 「呃……我自作主张,拒绝了本来借得到的有名剧场。」 「那是个叫华尔兹剧院的剧场,老是狗眼看人低。」 黑川从旁补充,秦泉寺也探出身子来。 「虽然租金便宜,座位也很多,但是院长是出了名的唠叨。」 看来他们几个已经先听过缘由了。 「你们不用急着帮他说话,我本来就没把他离家出走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这种态度,活像司是最生气的人一样。为了避免众人误会,司严正澄清。 「好了,继续说下去吧!」司抬了抬下巴催促巧。 「其实是……」巧开始说明事情经过,他说明的时序一下子跳前,一下子跳后,说起话来又结结巴巴,漫无头绪。意义不同之处,司便自行解释带过。 虽然司没泼巧冷水,但越听愤怒水位越是上升。 「……所以他虽然说要借我们剧场,但我说不用了,还对他说如果评价的是你,我宁可不要评价。」 「你这个蠢蛋!」 司终于按捺不住,狠狠戳了巧的脑袋一下。或许这会让巧变得更蠢,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司!」 黑川和秦泉寺出面制止。 「别责怪他啦!被轻视成这样,我们也不想忍气吞声在华尔兹剧院演出啊!」 「你们都是蠢蛋!」 司又接连戳了黑川和秦泉寺,到了牧子的时候踩刹车,改捏脸颊,接着他又给了巧一拳。 「你居然因为后悔撂狠话而大老远逃到神户去?」 司对挨了第二击而泪眼汪汪的巧吼道: 「那个华尔兹剧院的院长算老几啊!我们又不是叫他免费借剧场给我们!是经过正规的手续,支付正规的费用,他凭什么跩成那样啊!既然付钱签了租赁契约,出租人和借贷人就是处于对等的契约关系!法律可没规定在以钱易物的商业行为上有哪一方比较伟大!」 可以吐槽的地方还多得很。 「别的不说,以前没用过华尔兹剧院的人必须先和院长面谈才能进行审核是什么鬼啊?那个院长有何每个首次申请的团体面谈吗?」 跳过没有回答能力的巧,其他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回答的是黑川。 「我想应该没有……我们已经申请过很多次了,但是以前从来没有面谈过。我猜应该是院长想面谈的时候才面谈吧!」 「这代表以前你们申请的时候,他连审核都没审核罗?既然这样,干嘛不开始就采用介绍制啊!除了表面的手续以外,还暗中搞这种莫名其妙的潜规则刷掉申请者,瞧不起客户也要有个限度啊!这种剧场送给我都不想用!」 「可、可是……」 秦泉寺插嘴道: 「我们真的找不到其他地方借剧场了。旗子剧团就算倒了你也无所谓,所以才能说这种话……但是巧不一样,他会钻牛角尖也是难免的。」 司的确不支持旗子剧团,现在帮忙,也是为了不让团员在期限到了之后找藉口。不过—— 「这是两码子事!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意人,我哪忍得下去!别瞧不起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打滚的成年人!」 「不然我们能怎么办?」黑川和牧子也都相当困惑。 「你们不会用物理观点思考问题啊?简单地说,只要有个能够容纳这么多人的场地就行了吧!我就让他看看成年人认真起来以后的真本事!」 司又瞪了巧一眼。 「所以你只要专心去想入会取悦观众就好。先顾好下次的公演,你翘了三天排练,要拼死补回来!下次再给我离家出走,我就让你抱着石头沉到海里去!」 巧吓得缩起身子,点头如捣蒜。 stage.0 * 「如果你有空,下班后能不能陪我去喝一杯?」 司邀请的对象是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 「哦,春川会邀我,挺稀奇的嘛!怎么了?」经理显得兴致勃勃。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好,我知道了。去车站前的店就行了吧?」 地点很快就敲定了,是公司聚餐时常去的店。他们两个都要出外跑业务,回公司会合时已经过了七点。 当时正是餐饮店开始涌现人潮的时候,但他们去的店位于巷子里,所以还有空位。 两人先用啤酒干杯。干杯时说句「辛苦了」,是社会人生的传统美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辛苦。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啊?公事?」 「不,是私事。」 闻言,经理眉飞色舞地探出身子来。 「你要结婚吗?找我当媒人?」 原来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要谈私事,会引发这种联想啊?司又了新发现。 「不是啦!要我结婚,先帮我介绍交往对象吧!」 「什么嘛!」经理立刻露出扫兴的表情。 「那是什么事?」 「其实是……」 对司而言,这件事比结婚通知更难启齿。 「是关于舞台剧的事。」 果不其然,经理「哦?」了一声,又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旗子剧团啊?」 基于原为舞台剧青年的情谊,旗子剧团每次公演,经理都会来捧场。 「怎么?嘴巴上说得好像是出于无奈才帮忙,其实你很投入嘛!」 司知道一定会被调侃,所以本来极不愿仰仗这个人,但他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无可奈何。 「你硬要说我投入就说吧!总之我是想借助你的智慧。」 「好好好,说吧!」 经理大方地点了点头。他摆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其实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要在剧场以外的地方举办公演,有可能吗?」 「唔!」经理一脸凝重地盘起手臂。 「要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二选一的话,是有可能啦。如果是要在室外盖舞台,以前曾有剧团向知名神社借场地,自备电源和器材搭戏棚。」 「和神社借场地,租金大概要多少?」 「我不清楚。不过,比起钱,和对方的关系更重要。神社不是剧场,借不借端看对方的善意和接受度。如果要借,大概完全得靠关系。那个剧团应该也是和神社认识很久,才能在神社公演的吧。」 新面孔难以商借,倒是不难理解。出借场地给剧团本来就不在神社的业务范围之内,当然不可能有求必应。 「其他还有使用仓库,或是借用餐饮店,直接利用店里的装潢当舞台等方法。不过,考量到设备问题,还是使用剧场最方便。」 「你是指灯杆或便道吗……?」 司看过舞台搭建过程好几次,对于剧场特有的设备还挺熟悉的。舞台天花板上设置了好几支可以升降的金属灯杆,要吊挂照明时,先将金属灯杆降下,挂上照明,再吊回天花板上。 观众席边的墙壁及天花板上也有吊挂扩音器材及照明的横杆,以及检查这些设备用的便道。 「不,这些东西还不难解决。要吊器材,不见得要用活动式灯杆,固定式的也可以。反正舞台一定是搭在正下方,吊上去以后,在公演结束前都不会去动它了。再说,本来就有人在搞野外公演,照明和音响多的是办法解决。」 「那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司询问,经理立刻回答: 「用水问题。」 司满脑子都是剧场的特殊设备,完全没想到这个盲点。 「演员和观众都得上厕所。野外公演通常会利用公共厕所,但就算要用,也得事先留意会场附近有没有公厕。而且演员化妆或打扫时也要用水。」 「在野外公演,可以用流动设备解决用水问题吧?」 最近流动厕所的种类很丰富,甚至还有无障碍流动厕所,租金也变得便宜许多,而流动洗手台也一样。司由于工作关系,认识许多专门业者,只要有水龙头,多的是设置方法。 「只要有仓库大小的空屋,就可以设置器材了?」 「要看状态,有的或许需要补强。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突然想在剧场以外的地方公演?」 「理由关系到我的家务事……」 旗子剧团是弟弟的剧团之事,早已被经理发现了,但司还没向经理提过他协助旗子剧团事务的原因。司从自己代为偿还三百万欠款的事开始,把缘由概略地说明了一遍。 「你的参与方式还真别扭耶!为了让弟弟死心而全力支援?」 听了缘由之后,经理沉吟道: 「唉,站在家人的立场来看,你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弟弟老是搞赚不了钱的剧团,不务正业。除了反对,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这应该是他站在脱离舞台剧界之人的立场而发表的感言吧! 如果朋友的男友是演员,我也会担心。司想起千岁之前也曾这么说过——他们的话中有个共识:只要继续搞剧团,便得过三餐不继的生活。 「还清欠款的期限是两年,到明年七月为止。」 下次的十一月公演和明年的三月公演用的都是小剧场,就算位子都坐满,也不过一百五十人左右。由于剧场小,就损益平衡点而言,要赚钱是不难,但要还清欠款,光靠小剧场的收入绝对不够。《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几乎场场爆满,但收益只有二十五万。物贩生意清淡固然是个原因,但即使物贩生意兴隆,要超过五十万还是很难。 相对地,欠款余额还有一百九十万,除以剩下三次公演,平均每次要还六十三万以上才行。经费已经尽可能撙节了,没有大幅删减支出的余地。 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扩大票房规模—— 「不然洞就会越来越大。」经理也点了点头。 「要还清欠款,明年的三月公演之后到七月之间,必须在两百席以上的剧场举办公演才行,但是这段期间偏偏订不到大剧场。」 「不过,债权人是你吧?你不能通融一下,延长期限吗?」 「不行。」 老实说,司也曾考虑过一次这个问题。某个和旗子剧团交好的两百五十席规模剧场,表示在八月以后会有空档。 然而,如果他更动以三百万换来的期限,契约的前提便动摇了。 「如果我通融,他们就会依赖我。」 旗子剧团团员以巧为首,个个想法都很天真,还带着学生习气。要是通融他们金钱和期限,他们铁定不把司开的条件当一回事。 只要我们有危机,司就会放水——一旦他们这么想,两年间全力以赴的大前提便会崩坏,司为了逼进旗子剧团而无息借出的三百万也就失去意义了。 两年内,在经营方面提供最大协助,但在金钱及期限方面决不宽贷。这也是司对自己订立的规则。 司替旗子剧团寻找七月公演的场地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华尔兹剧院的态度令他火大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最大的理由,便是不想让团员拿没订到大剧场来当无法达成条件的藉口。 「站在你的立场,这么想是当然的。」 经理接受了司的说法,替他拿主意。 周末。就营收观点而言,周末票房最好,座位却少的话,赚钱效率就会太差。一般公演都是星期三晚上开演,周六日的日夜场次上演完毕后结束。但是平日的门票很难卖完,在座位少的状态之下增加门票难以卖完的平日场次,并非上策。 再说,公演日数变长,剧场费和工作人员的人事费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租用规模较大的剧场,剧场费也大约是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之间。有这么多预算,要租个可以用来公演的场地几天,应该没问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赌气啊?」 经理猜个正着,令司不禁语塞。司连忙打哈哈,但经理却兴味盎然地说:「不不不,一定有内幕。」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势。结果司只得把华尔兹剧院的事业和盘托出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才要赌一口气啊!」 「正确说来,是我看不惯华尔兹剧院院长做生意的态度。身在一个不成熟的业界还那么妄自尊大,他以为他是谁啊?」 「或许正是因为舞台剧业界还不成熟,他才能摆这种架子呢。」 经理一面苦笑,一面说道: 「如果商业体系够坚强,他哪有时间耍这些小手段啊?又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高级餐馆。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华尔兹剧院呢。资历这么浅的剧场还能这样拿乔,可见舞台剧业界有多么封闭。」 换作开放的业界,处理申请时根本无法夹杂个人情感。若不按照规矩一视同仁处理,营运便会停滞。 「舞台剧这种业界,就是同一笔钱反复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一个舞台剧人邀请相识的舞台剧人来收看公演所赚得的门票钱,到了下回去看别人的舞台剧时又得吐出来。这种舞台剧人之间交换金钱的行为占了公演收入来源的大半,来自业界以外的新钱——换句话说,就是和舞台剧业界完全无关的一般人的钱却很难流入。 活像同好之间互相参加彼此的成果发表会一样。 「旗子剧团能吸引一般观众,没道理被那种歧视观众的井底之蛙用自以为是的态度说教。」 「你那么挺旗子剧团,却不肯在借款上通融,实在很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 司一本正经地反驳: 「我希望他们转行的理由,和我对他们舞台剧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 「你觉得好看吗?」 「如果我觉得不好看,就不会向上司推销门票了。」 经理笑咪咪地听着司解释,点了点头:「事情我大概明白了。」 「要和惹人厌的剧场一较高下,建筑公司的确是最有利的行业。」 没有场地,就自行制造场地——如果司不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他的公司不光是建设平房,还有公寓和大厦,与不动产业者之间的关系也很深厚,是最适合搭建临时会场的行业。 只要利用管道,不愁找不到关闭的仓库、工厂或大楼这类等着拆除的物件。搁在原地又生不了钱,如果有人想短期租用,业主应该也会乐意出借。 「不过,搁置中的物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拆除。」 经理指出这一点,司也点了点头。 「毕竟是明年七月的事,现在无法保证。」 「看来得多找几个候补,定期确认新消息,到了公演近期再签约,连夜赶工布置场地。」 「工程可以包给我们公司做吗?」 「没问题,我会尽力帮你。」 说着,经理拍了拍胸脯。 「我也支持你弟弟。他勉强可以靠写剧本和文案维生吧?」 「以他的收入,如果一个人住外面,大概会常常断水断电吧!」 巧独居在外时,时常以缴不出水电费为由向司借钱。现在他搬回家住,不再受水电问题困扰,精神上轻松许多。 「就算如此,能够靠舞台剧吃饭已经很厉害了。」 看来经理并不完全是在说恭维话。司歪头不解,就他的观感而言,连支应独居生活都有问题,实在称不上是靠这一行吃饭。 「搞不好当时薪制兼职人员或打工,收入都比现在稳定耶!」 「舞台剧的难以维生程度非同小可啊!」 经理用略带怀念的口吻说道。 「做这一行,转行的契机就是结婚和生子,毕竟这不是一般人可以用来养家糊口的行业。」 「我知道。」——司半是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我爸是无名演员,两次转行的机会他都没把握住,最后孤零零地死去了。」 「这样啊。」经理没继续追问下去,但他不追问,反而让司松了口。 「我真的不懂。舞台剧的魅力真的大道让人宁愿离开家人,独自横死吗?」 妻子和孩子都没能把父亲从舞台剧拉回来。非但如此,父亲独自横死,更让司被迫认清父亲放弃他们,选择了舞台剧的事实。 看在司的眼里,巧所写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放弃家人,选择山而死的父亲身上,显然有着选择舞台剧而死的父亲影子。 但是巧笔下的母女却原谅了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仔细一想,最谅解一心投入舞台剧的父亲的,不就是母亲和巧吗?——而在剧本中,并没有冷眼看待「落魄而死的爸爸」的司。 只有司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沉迷于舞台剧。 「我丝毫不认为舞台剧是种重要到让人放弃家人,甚至献上生命的事物。」 母亲深爱当演员的父亲,巧迷上父亲带他入门的舞台剧,选择了同一条路——或许成为春川家一员的条件,是热爱舞台剧也说不定。 倘若真是如此,只有司没满足成为春川家一员的要件。 司突然明白为何阅读剧本时会产生那种漠然的苦闷感了。他为了忽视这种感觉,再度举杯。胸口发闷,是因为一口气喝干了酒的缘故。 「你有完整看过那出戏吗?」 经理突然询问,司不解地歪了歪头,经理又补上了剧名《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司因为喝醉了,说了许多没必要说的事,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不……我看过剧本,但排练和正式公演都看得断断续续的。」 录制的dvd他也没看。太忙没时间看只是藉口,其他舞台剧他都会拨空观看。 「我不认为那出戏里没有你。你哥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司讶异地皱起眉头。 「不像吧!她没我这么冷漠啊!」 「你不是只看过剧本吗?剧本和完成以后的舞台剧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台词和舞台指示都只是给演员的线索,演戏时还得加上弦外之音。」 司不懂舞台剧,难以反驳前舞台剧青年的论调。 「而且,我和你爸爸可说是一丘之貉……你似乎把你爸爸的死看得很沉重,其实我认为你爸爸的志向应该没远大到把人生献给舞台剧的地步。」 下了这个残酷的结论之后,经理又辩解似地加了一句:「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爸爸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无名演员的想法基本上都差不多;在我这个曾是无名演员的人看来,你爸爸只是太过散漫而已。」 紧皱的鼻尖突然放松了力气——司心知不妙,连忙喝干剩下的酒。 不知何故,眼角快渗出多余的水分来了。为了掩饰,司只能埋头猛喝酒。 和平时的酒量相较,司显然喝过了头,醉得一塌糊涂。 一回到家,司就窝到厕所里呕吐,澡也不洗了,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巧担心地跟前跟后,司比平时更觉得厌烦,态度也变得更加凶狠了。 睡了一觉,手机来电铃声吵醒了他。当时正好是日期转换的时间。 有人传简讯给他。传讯人是千岁,内容是说她更新了部落格,请司有空去看,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和铃吵架时心情低落,曾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司。既然如此—— 我打给她也不过分吧? 铃声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你已经看过部落格了吗?」 听了千岁兴奋的声音,司有点后悔——我应该看过以后再打电话的。 「抱歉,我还没看……」 「啊,有空的时候再看就行了。今天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我想炫耀一下而已。」 这么一提,司才想起最近旗子剧团成立了摄影社。摄影社的中心人物是老家做影片生意又喜欢拍照的秦泉寺,活动内容则是用数位相机或手机拍照,照出满意的照片,便刊登到各自的部落格上。这是为了提升部落格更新频率而推动的企划,有的人用手机拍得不过瘾,还特地去买相机。千岁似乎也在自己的部落格做同样的事。 「你有事找我吗?还是突然想跟我聊天?」 这句话的后半是用调侃语气说的,但司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嗯。」 「我想跟你聊聊。」 千岁倒抽了一口气,慌张失措地说道:「等等、等等。」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时很严肃的话题吗?」 「还满严肃的。」 司又一本正经地回答,千岁沉默下来,隔了片刻之后,才静静地吐了口气。 「……好,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说吧!」 「你还需要时间下决心?」 「你是头一次认真找我商量,我觉得我的责任很重大耶。」 哦,原来如此,我正在找一个小我六岁的女孩商量事情和吐苦水?司这时候才发现,但他姑且不管。 「我想问你《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事。」 「舞台剧的事?」 「对。」 ——那个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欸,这句话是真的吗?我可以问你吗? 「我只在剧本上看过完整的故事,看了还挺有感触的。」 「是伯父的事吗?」千岁含蓄地问道。知道春川兄弟家庭背景的人果然看得出来。 「你是怎么扮演那个父亲的女儿的?」 「怎么扮演?」 「如果那是我爸的故事,故事里并没有我。」 千岁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没有回来。为了填补这段沉默,司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剧本中的母亲和女儿并没有责备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伤心难过之后,最后还是原谅了父亲——我没那么宽大,和你提起我爸的时候,也只是冷淡地说他是落魄而死的无名演员而已。」 那个她们初次相遇的晚上,当时正下着雨,司和千岁共用一把伞,一起前往巧的公寓。 「一个结婚生子还离不开舞台剧的没用男人就那么窝窝囊囊地死了,怎么能够原谅?」 此时,电话彼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干嘛?」 「对不起,等我一下,我在找剧本……找到了、找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住了。 「你说的原谅场景,是指最后那段母亲和女儿的对话吧?」 那是母女一起谈论亡父的场景。 「牧子的部分也由我来演。虽然没办法演得和牧子一样,但我会用我的方式演出和牧子一样的诠释内容。」 「等等,喂!」 呼!电话彼端传来了吸气声,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气息时而紊乱,时而平静——这不是在跑步,也不是在走路。虽然不是在做剧烈运动,却显得很疲累——活像正在默默攀爬一座险峻的高山一样。 司闭上眼,眼皮内侧浮现了情景。沾满泥土的登山鞋不厌其烦地踏在荒凉的地面上,垂落脚边的视野正是来自于那气喘吁吁的人。 不久之后,一道深深的叹气声传来,接着是身体放松下来的呼吸声——随着身体放松,固定在地面的视野也拓展开来了。 当时应该是凌晨,连绵的山峰之间飘荡着云霭,天空的夜色逐渐褪去,冰冷的空气渗入气管,在肺部里蔓延。 在无声凝视之间,天色渐渐亮了。 「爸爸说过,这座山住着一个女王。」 女儿一面眺望着逐渐明亮的景色,一面对伫立身旁的母亲喃喃说道。「是啊!」母亲回答的声音带着沧桑。 「一定是因为爸爸长得太帅,才被女王抓住,回不来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诉说的——是死心的念头。 「好过分喔!贵为女王,还抢别人的老公!」 在悲伤、怨恨、愤怒、错愕、难过之后,死心地一笑置之。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王,才敢这样为所欲为啊!」 女儿的声音带着虽想死心却又难以放下怨恨之色,但她拼命克制这股情感,继续笑着。 母亲前方,云霭缭绕的山峦拱着太阳。 当司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正用喉咙克制着呜咽。 在母女千回百转的情感之中、在超越这些情感的死心念头之中,有着司的存在。 「看完剧本以后,应该没有演员不联想到你们兄弟俩。」 千岁的声音不知在几时之间变回平时的她了。 「人过的单纯地代入人物关系,女儿应该是你和巧。但我后来仔细推敲,又觉得不是。女儿几乎都是你。」 千岁努力地诉说着。 「剧本上写的是无言的『……』,从这或许看不出来,但其实长大后的女儿起先是很倔强又顽固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这样?」 司想苦笑,但声音却带着泪意。他已经放弃掩饰了。 「或许有点像。」千岁做了个含蓄的肯定。 「女儿桃子一直无法赞成母亲再婚,她觉得母亲是想忘掉抛弃她们的父亲,藉此逃避,所以有种被背叛的感受。母亲想和桃子一起谈父亲的事,但桃子却冷淡拒绝,说没什么好谈的。」 司不禁暗想:如果妈是在我年少善感的时期再婚,或许我也会有被背叛的感受。 「如果女儿是我,巧在哪里?」 「呃,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千岁下了个没把握的前言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觉得巧应该是父亲。父亲不止有伯父的影子,也有巧的影子。」 脑中纠结的智慧之环终于解开了。的确,巧的个性和沉默舞台剧的习性都和父亲如出一辙。 他不像死心的一方,倒像让人死心的那一方。 「我觉得那个剧本应该是为了你而写的。巧想藉此表达歉意;对不起,我们沉迷于舞台剧,让你操心。」 司想象得出巧拐弯抹角想说的是什么。除了对不起以外—— 「还希望我原谅他?」 「应该是。」 如果我的家人这样,我应该吃不消吧!」 两人笑了一阵子。 「你真厉害。」 司喃喃说道: 「光用声音就救了我。」 千岁没回答,沉默下来。 「谢谢。」 司说了声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千岁开口了: 「这是我最强烈地觉得幸好我当了声优的一次。」 司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说了句:「哦,是吗?」千岁迅速地道过晚安之后,便挂断电话了。 * 「好,又到了快乐的暖身时间了!」 这一天,司来到排练场,便听到一阵亢奋的声音从租来的体育室传到外头来。二重唱和的声音来自于铃和千岁。 司走入室内,不禁瞪大眼睛——这里是韵律教室吗? 旗子剧团的团员正整齐划一地运动着,而站在团员面前示范动作的是铃和千岁。但是她们俩的打扮大放异彩,和穿着运动服的其他团员截然不同。 只见她们身穿同款不同色的原色紧身衣,脚上是豹纹裤袜和泡泡袜,手上戴着护腕,头上戴着花俏的头带。两人一身夸张的打扮,脸上挂着闪亮的笑容,化身为教练狂舞。 「各位,保持笑容!」 铃吆喝着,千岁也跟着附和:「由香里,很可爱喔!」 千岁平时对铃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说敬语,现在用平辈口吻说话,似乎是她刻意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她和铃说起话来都像在演戏似的,演员听了她们的吆喝,也都很带劲地回应,看来是导入了即兴元素。 「翼,笑开一点!」 千岁对石丸喊话,视线顺势往他身后滑。司和她四目相交,轻轻举起手来。 「呀————————————————————!」 千岁大声尖叫,立刻蹲下来。团员一齐回过头来,司忍不住退后半步。 「我、我什么也没做喔!」 「我们知道啦!」 黑川一语带过,千岁这才冷静下来,但她为了遮掩奇装异服,还是继续蹲在地上,叫道: 「你没说你今天要来!」 「我要来还得先报备才行吗?」 「不是,可是今天不行啦!」 闻言,小宫山露出苦笑。 「千岁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 「千岁的心志太软弱了!」 穿着相同服装的铃和千岁正好相反,站得又挺又直。虽然她的身材曲线起伏并不大,但她态度坦然,穿起这身教练行头反而合适极了。 「这种东西就是越害羞越丢脸!」 「如果事先说明过就行!我本来想在司来的时候先跟他说明的!」 「真没用。你没来的时候,我都是单枪匹马上阵的耶!」 周围开始七嘴八舌地说明缘由,司将他们的说明结合起来,才知道铃和千岁负责编排暖身运动,这身教练行头也是其中一环。千岁每次扮演奇特角色或穿奇装异服排练时,总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对她而言,没经过事先说明就让熟人看见这身夸张的教练装扮,给予精神上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行了吧?别管我,继续吧!」 司催促道,依然蹲在地上的千岁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司。 「司,你出去。」 「你是在排挤我吗?不过是紧身衣,搞什么神秘啊!」 「啰嗦,老色鬼!」 听了这句夸张的骂词,众人哄堂大笑。 「骂司是老色鬼还不会被凶的,大概只有千岁了!老色鬼,好好笑!」 「不要逮住机会一直叫!」司戳了黑川一下。此时铃对司问道: 「欸,司,你觉得么我们的暖身运动怎么样?」 「很好玩啊!」 运动和舞蹈动作很利落,教练的戏剧化台词和演员的反应让司觉得犹如在欣赏一场表演。 闻言,铃叫了声:「好耶!」露出了满面笑容。 「我就是像创造富有娱乐性的暖身运动!你要继续看下去喔!」 「咦!」千岁在一旁发出嘘声,铃挺起胸膛说道: 「干嘛?你有意见啊?我是主任,你只是助手耶!」 看来这似乎是角色设定。千岁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站到定位。 获准参观的司也在房间角落找了张圆椅坐下——得救了。司微微地吐了口安心的气。 前几天他在半夜打电话向千岁吐苦水,其实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千岁。现在千岁为了自己的教练装扮而感到难为情,正好抵消了尴尬。 包含发声练习的暖身运动即将结束时,巧也现身了,排练紧接着开始。铃和千岁解除角色扮演,换上运动服参加排练。 「怎么,你换衣服啦?」司调侃千岁,千岁又给了他一剑:「老色鬼!」 没有船的划船社社长由小宫山饰演,副社长是黑川,社员是茅原和秦泉寺,牧子扮演顾问老师,铃是经理,由香里和石丸是采访划船社的新闻社社员。 至于千岁则扮演拥有划船经验的不良少年——这回她演的居然是男角。当年划船社还有船时,曾参加过全国比赛,千岁扮演的就是出赛选手的弟弟,和哥哥一起学划船,却因为对哥哥的自卑感而在国中时放弃了划船。 站在划船社的立场,设法弄条船来固然是要事,但社员不足五人,根本不能参加比赛,所以他们决定先游说拥有划船经验的弟弟入社。 对社长小宫山一见钟情的由香里也帮忙游说,但弟弟的态度相当冷淡——排练就是从这个场景开始。 「欸,你为什么不划船了?」 正式登台时得以二十八岁之龄挑战水手服装扮的由香里,对着正式登台时得染成金发扮演不良少年的千岁问道。 「看了就知道吧?」 千岁的声音是少年音色。如果这是为影片配音,观众铁定以为配音员是男人。千岁曾替西洋影集中的少年角色配音,让她扮演男角的目的便是为了制造话题。 千岁狠狠地瞪着长得比自己高的由香里。 「因为这种身高!我长得又瘦又矮,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发烧。但我哥却是靠着划船保送大学的明星选手,我哪有脸划得下去啊!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才跟着我哥学的!」 「原来是因为对哥哥感到自卑,才自甘堕落啊?真单纯!」 由香里出言挑衅,小宫山连忙制止她: 「我们是来邀他入社的,别和他吵架啦!」 「啰嗦!谁要进划船社啊!」 千岁怒吼,一脚踹向小宫山的腰部。「好痛!反对暴力!」小宫山跌坐在地,由香里装可爱,关心小宫山:「你没事吧?」对千岁则是瞪大眼睛:「你干嘛啊!死矮子!」 「你找死啊,臭三八!和我哥一样加入划船社参加比赛,根本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你赢不过哥哥就跟人家混太保,开始太保的世界还不是一样要靠本事!你老是当人家的跑腿,更丢脸!」 千岁勃然大怒,举起手来,由香里吓得缩起身子——此时,小宫山挺身而出,千岁挥落的手打中了小宫山的脸颊,然而—— 「……对不起,一点也不痛。」 脑筋,笑着歪了歪头说: 「真的打下去也没关系,你用真打的气势打打看。」 「你说的真轻松耶!」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不过,打到也不要紧,你就放心打吧!如果这里打不好,我就接不下去了。」 小宫山也得配合飞来的巴掌转头,演出被打中的样子。但千岁是第一次演打人的戏,气势总会半途衰竭。 「由香里,你来示范。」 「没问题!」由香里转动肩膀暖身。 「我要上啦!」 由香里的手用力挥落,小宫山配合她的手,狠狠地转动脖子。 「厉害!不愧是现实版夫妇相声!」 秦泉寺在一旁调侃,由香里激动地说道:「这才不是相声呢!我很认真的!」接着又转向千岁说: 「你不用想着要配合小宫山,用力打下去就对了。小宫山别的没有,小聪明最多,他自己会配合你。」 「不要用小聪明来形容嘛!」小宫山在一旁抗议,但由香里充耳不闻。 「相信小宫山就对了,试试看。」 千岁依照由香里的吩咐,和小宫山练习了十来次打戏。重新开始排练后,她总算打出了漂亮的耳光。 * 司先找空档和没戏的演员讨论,待排练结束之后,便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明年七月公演的场地问题,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一阵低声骚动回应了司的话语。大家都已经知道不能租借华尔兹剧院的原因了。 「你找到场地了吗?」 巧用饥渴的声音问道。 司命令巧专心去想入会取悦观众以后,巧表面上虽然不再垂头丧气,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挂念这件事。 「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在公演期间设置临时会场。」 咦?众人一脸错愕。 「做得出来吗?」 黑川激动地问道,秦泉寺也紧跟着说道:「哪来的钱啊?」 「你以为管账的是谁啊?」 司戳了秦泉寺一下,从公事包中拿出文件。 他拜托和公司有来往的不动产业者替他介绍可充当舞台剧会场的物件(录入备注:这个书上原文是这样写的,不是打错喔!因为我觉得有点怪怪的所以备注一下。),从中挑选几个出来,类整成这份文件。 「这些都是预定拆除的待售中物件,我挑了几个可以日租、租金又便宜的地方,也征得了室内施工许可。」 「好厉害!不愧是上班族!」 黑川高声欢呼,接过文件,传阅给所有团员看。 「这些是什么物件啊?」 秦泉寺询问,司回答: 「大部分是关闭的工厂和仓库,也有几个是综合商业大楼和店面。」 有的物件还附上外观照片。每个物件都有着荒凉的气氛,但建物强度看来不成问题,而且全都符合旗子剧团在面积及设备上的需求。 「虽然比不上整洁美观又设备齐全的剧场,但只要能够挡风遮雨、有水有电,就可以打造出容纳三百人的会场。」 一百人规模的剧场常用木框架设观众席,以这种设备水准增加容纳人数而成的会场,用预定之内的预算就盖得出来。以临时会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高档货了。 「七月离现在还很远,或许有的物件会在这段期间卖出去。我已经请不动产业者尽量替我找短期之内不会变动的物件了。我会定期补充新资讯。你们慢慢考虑,只要在明年三月公演之前决定就行了。」 最能直接传达给观众的宣传方式,就是公演时发送的下次公演预告传单。他们必须在制作三月公演时发送的传单之前选定场地才行。 「最贵的租金是十天三十万,水电费另计。用租借三百席等级剧场的剧场费来计算,大约可在改建工程上投入一百二十万左右。我挑选的物件都有厕所和自来水,就我们公司的估价,一百二十万用来搭建舞台剧设备,应该绰绰有余。」 在经理的暗自相助之下,公司打了不少折扣,但这一点他没说出口。 「不过活动式灯杆之类的高档货就没办法了。」 「哪能奢求那么多啊?这部分就请舞台总监多加油吧!」 听了黑川这句话,负责和外包商联络的小宫山苦笑道:「舞台总监要是听到这句话,铁定会生气。」 「隔间用便宜的褐色布幕或混凝土板就行了。不过厕所得和观众公用,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方便,我可以租一个流动厕所来。」 「既然用布幕和混凝土板就行,你去问舞台总监可不可以帮我们附带弄好。」 黑川催促的对象是巧。这种交涉还是得由团长亲自出马,才有架势。巧点了点头。 「司,这些物件有空调吗?」 牧子一面翻阅文件,一面问道。 「不,我没问……但我想业主关闭的时候,应该把东西都清空了吧?再说,业务用的空调很多都是用租的。」 「要容纳三百个观众,没有空调应该会很闷热,更何况我们是在夏天公演。」 原来如此。司点了点头,没有实际招待大批观众的经验,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好,我会去租。」 业务用空调以天花板嵌入式为主流,从前装设空调的旧迹应该还留着,不需大兴土木租借,租金或许会加成,不过就算是拥有百平空调能力的机种,月租行情价也不过几万元而已。 正当众人热烈讨论最近车站是哪个以及车站与物件之间的距离时,黑川突然高声叫道:「你干嘛啊!」 「你在哭什么!」 原来巧正在抽泣。 「对不起……我松了口气,就……」 巧一面找藉口,一面擦拭潸然滑下的眼泪,露出笑容。 「华尔兹剧院不能用,都是我害的。我一直很担心,如果找不到替代场地,该怎么办……大家这么努力,我却把大家推进九死一生的危机里。」 转眼间,巧的声音开始夹杂起呜咽来了。 「我对不起大家。」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团员都露出又似腼腆又似想哭的表情。 「……傻瓜!」 牧子高声说道,开朗地打了巧的肩膀一下。 「你不是放话说绝不在瞧不起观众的地方公演吗?你这个没用的团长难得这么帅气,别又破坏形象!」 牧子打了一掌后,手又顺势放在巧的肩膀上,用笑脸斥责他。「嗯。」巧一面吸鼻涕,一面点头。 「可是,我真的很怕找不到替代场地……」 巧又迈入了抽噎循环,其他团员有的笑着调侃他,有的笑着斥责他。此时,巧顶着哭皱的脸,抬起头来对司说道: 「哥,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其他团员也一齐凝视着司。司吓得往后仰,抢在感谢齐发之前赏了巧的脑袋一巴掌。 「一个大男人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 他又继续说道: 「再说,要是你以为现在就能安心了,那是大错特错!改建花多少钱,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的!临时追加工程更是常有的事!为了躲存点备用的经费,你们得在之前的公演尽力提高营收!」 「知道啦!」 这种时候会气势十足地附和的,果然是黑川。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冲吧!划船社》的门票要卖个精光,一个座位也不剩!这次的物贩也会加油,不会再出错了!」 「光是这样哪够啊,白痴!」 司冷冷地说道: 「得想个治本的对策 才行。」 「就算你这么说,剧场都已经订好了,还能怎么样?」 秦泉寺立刻开始说丧气话,但茅原会意过来,探出身子。 「你有什么办法吗?」 「要视你们的毅力而定。」 司先抬出前提,才又说道: 「这次的最终预演开放购票,让观众入场!」 「咦?」众人倒抽一口气。 「可、可是……费用……」 秦泉寺结结巴巴地反驳,看来他身为财务管理人的自觉长进了许多。 剧场费用可分为上演费率和布置费率,没有观众入场的最终预演以布置费率计算,费用较为便宜。 「只要补上差额,晚上就可以开放观众入场。我已经和剧场方面谈过,取得许可了。这是预演,门票定价当然得比正式公演便宜一点。但是只要门票能够全部卖光,就能赚钱。这样一来,就算收费比正式公演少,还是可以增加一场次份的收入。」 「有的商业剧团是会开放最终预演购票啦……」 就连凡事都靠气势处理的黑川也有点胆怯。这招对小剧团而言,几乎可说是密技。 「要是临时出状况……」 针对牧子的顾虑,司回答:「就是考量到这一点,定价才比较便宜啊!」 「售票时先声明有可能出状况,可以接受者再买。」 「就算声明了,还是不能提供低品质的舞台剧给观众看啊!」 牧子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在舞台剧上的自我要求很高。 「一有人看,预演的品质就会下降吗?」 司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牧子一时语塞。堵住了牧子的嘴之后,司又环顾所有团员。 「你们曾经说过,最终预演除了没让观众进场以外,其他都和正式公演一样。还说如果不用正式公演时的集中力和精确度来演,就没有意义了。」 当时团员是这么对司说明最终预演的意义的。 「既然如此,观众席有没有坐满,有差别吗?」 每个人一被司注视,视线就逃也似地四处游移,就连千岁也露出担忧的眼神——然而,却有一个人没有逃避司的视线,反而回望着他。 那就是巧。 「你办不到?」 司故意使用反问法。 「办得到。」 巧用坚定的口吻低声回答。 「我绝不对让预演中断。在进剧场之前,我一定会把整部戏调整到完美无缺。舞台排练就用来核对照明和音响的时机。」 ——没人反驳,因为巧有着不容反驳的魄力。 「那就好。」 司简短地答道,预演售票就此敲定。 * 排练场是由团员每天轮流打扫,今天负责打扫的是教练组、茅原及石丸。打扫完毕后,还得确认火源,并将钥匙归还办公室。 「欸、欸,翼。」 铃一面小跑步拖地,一面和石丸说话。 「今天是不是快哭啦?」 石丸正漫不经心地拿着畚箕接茅原扫过来的垃圾,「咦?」了一声,回过头来。 「不,我是在说你。今天巧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快跟着他一起哭啦?」 「你粗心归粗心,眼睛很利嘛!」 石丸皱起眉头来,铃鼓着腮帮子说道:「别说我粗心!」 「而且你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我是教练,很关心学员的状况。今天千岁不是也提醒你笑开一点吗?」 「嗯,是有点没精神。」 出声附和的是和铃一起拖地的千岁,她问石丸: 「又到了排练前的禁肉期?」 石丸忙于排练时,就得减少打工,所以没钱买肉吃,他每次都是为了这件事悲叹。 「不是啦!我没精神一定和肉有关吗?」 石丸大声反驳千岁,又一脸不快地喃喃说道:「不是这个原因啦!」 「就是说啊!」茅原点头附和。 「现在还有时间打工,限时特价的澳牛应该还买得起……」 「不要一直绕着肉打转啦,茅!」 石丸吐槽,接着又无力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就连沮丧的时候也是个丑角啊。」 「你到底怎么了?在我们之中,只有我是很正经地在关系你喔。千岁其实很脱线,小茅就更不用说了。」 被指为「脱线」的千岁及「更不用说」的茅原在一旁演起短剧来:「他居然那样说我们耶!「就是说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令兵卫。」但铃视而不见。 石丸挂着沮丧的笑脸,开口说道: 「巧哭的时候……我就在想,这种时候会立刻陪伴他的果然是牧子。」 铃和千岁的表情瞬间僵硬,茅原则维持着固若金汤的一号表情,急急忙忙地扫起地板来了。 「那是因为,呃……牧子就像大家的妈妈啊!」 「是啊,她的资历比较长嘛!」 石丸对着顾左右而言他的两个女生大叫:「别把我当成易碎物品!」 「不用再掩饰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终于知道了?」 茅原毫不客气地发出惊愕之声,更加打击了石丸。石丸拿着畚箕,垂下头来。 「对不起,过去的我太迟钝了……」 「你不用道歉,刚才是小茅不对!」铃猛锤茅原。 「你太过分了,茅,这么做和鞭尸有什么两样?」 千岁完全没发现自己给予石丸的打击比茅原更大,经过铃吐槽之后,才慌忙低头道歉。 「嗯,没关系啦……其实前一阵子我已经明确地失恋了。」 听了这道冲击性十足的发言,大家都无心打扫了,围着石丸坐了下来。 「之前巧离家出走,牧子不是大为动摇吗?我那时候才开始怀疑的。我为了确认,就在排练之前去司家接等门的牧子,结果……」 石丸无奈地笑了。 「她变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而且还哭了。」 这会儿没人开玩笑了。 「真伤脑筋,和我认识的牧子完全不一样。」 众人无言以对,隔了片刻之后,铃才开口说道: 「翼,你很厉害。」 突然被称赞的石丸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 「你一开始怀疑,就立刻去确认,结果失恋了,对吧?要是我,我一定做不到。我一定会告诉自己是我多心了,继续没有希望的单相思。」 「是啊!就这层意义而言,你真的很有男子气概。」 千岁也点头附和。 「而且你在牧子面前努力打起精神,也很帅啊!」 「是、是吗?铃,你真的这么想?」 石丸显得挺开心的。 「你要追牧子是有点自不量力,但我相信你一定交得到适合你的可爱女友。」 「别说我自不量力!」石丸满怀怨恨地说道,随即又笑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唉呀!」石丸害臊地抓了抓头。 「过去我都是以牧子为基准,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其实你也长得满可爱的啊!老实说,你是旗子剧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是人挺好的……」 」 「为什么啊?铃还不是说我自不量力!这样只不过是扯平而已吧?」 「你就是这样才没人要……牧子甩了你是正确的。巧虽然很没用,但是你更差劲。」 「你这个鞭尸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茅,你也帮我说句话啊!这些女人很过分耶!」 茅原接收到救助信号,沉思了片刻。 「你能察觉到铃重重隐藏的美德,代表你拥有敏锐的感性。别担心,你非但不差劲,反而很有前途。」 「我才没隐藏!随时都是开放的!」 茅原完全无视于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铃,拍了拍石丸的肩膀。 「欢迎你来到爱好冒失娘的世界。你能在无数的粗心举止之中发现隐约发光的优点,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穷究冒失娘的萌之道。」 「你们两个都一样差劲透顶!都该吊起来!」 正当他们争吵之际,警卫前来催促他们归还钥匙,他们连忙重新开始打扫。 * 【上次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广受好评,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 但由于座位数量过少,无法让所有来到现场购票的观众朋友入场观赏……所以! 这次我们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招待观众入场!——因此,除了预售票和现场票以外,我们又准备了『预演票』!我们将以大幅折扣价提供最终预演日的座位! 最终预演是中途不停顿的全剧排练,和正式公演的状态完全相同。 但毕竟是预演,过程中或许会发生状况(也许会有小失误?),请可以接受的观众朋友再行购票喔! 另外,观赏过预演的观众朋友购买正式公演门票时,可另享少许折扣喔,敬请继续观赏正式公演!】 广告单位和官方网站上公告的预演票定价为两千五百元,比预售票便宜五百元,比现场票便宜一千元。 若能全数售完,扣掉补缴的剧场费差额,还有二十万左右的利润。 旗子剧团并没有预演售票的先例,这招效果如何,不得而知。而结果出炉一看,率先卖完的居然是预演票,看来折扣的魅力胜过了预演的不安元素。 接着周六日、平日的门票也顺利卖出,为了保留现场票,旗子剧团在开演三天前依序停止了各场次的门票预售。每个场次大约保留了二十张现场票,届时能卖出多少虽然还是未知数,但是实质上已经等于全场次销售一空了。 千岁挑战男角和预演售票的话题性带动了买气,才能缔造出这种佳绩。 接着,到了进剧场的日子——最终预演当天。 * 旗子剧团初次挑战开放观众入场收看最终预演,每个团员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由于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司也请了假到场观看。 团员一大早便进了剧场,直到吃完午餐的亮点左右才搭好舞台。在巧的决断之下,团员略过舞台上的分场排练,直接暖身准备上台。 接着,搭配照明和音响的走位入马拉松一般地持续进行。 团员根本没时间外出吃饭,所以司和雇佣的当日工读生都忙着准备伙食。 走位结束后,已经是六点了。七点就要开场,整个大厅变得闹哄哄的。这次的剧场座位不是对号座,外头已经有观众排队等着领号码牌了。 千岁的经纪公司很贴心地在今天送来高架花篮,工读生把花篮搬到了剧场外。到场的观众不见得都熟悉剧场位置,高架花篮正好可当作剧场的标记。只不过一般人送花篮,都是在开演首日之后。七点一开场,观众全挤到柜台前,工读生在大厅收取号码牌,按照号码让观众依序入场。司将带位工作交给已是熟手的工读生,自己则负责检查号码牌。他虽然是舞台剧门外汉,但对于这类事务手续却是驾轻就熟。 这回的剧场小,贩售专区空间自然也小。有些观众在开演前逛摊位杀时间,工读生连忙招呼:「散场以后会很挤,可以趁开演前先买好喔!」 开演时间为七点半,二十五分便暂停入场,关闭观众席。迟到的观众必须等到可以入场的时候,由工读生带领入场。 有观众在宣布开演注意事项时到场,工读生请他关掉手机之后,便带他入座,开幕时间因此晚了两分钟。 「这回真的是一次定江山耶!没问题吧?」 工读生询问司,司歪了歪头:「谁晓得?」 「居然说谁晓得?司,你真的很事不关己耶!」 工读生似乎对司的冷淡态度感到不满。工读生大多是同一批人,彼此之间还算熟悉。但他们只知道司对剧团提供金援,却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解散剧团。 「不过,那小子说没问题。」 「咦~?巧的没问题有点靠不住耶~」 「对吧~?」女性工读生齐声说道。 「那小子的少数优点之一,就是做不到的事情绝不会夸口说他做得到。」 其实这是个很少人具备的稀有优点,但工读生似乎不太懂这个优点的价值——说归说,巧说起「我做不到啦」的丧气话时也是毫不客气,正好抵消了优点。 巧说做不到时,只要好好鞭策他,最后他往往还是做得到。他本来就是个爱撒娇又没自信的人,容易低估自己的能力,所以司也养成了巧说丧气话时先逼逼他的习惯。 不过,一旦巧说做得到,就不用怀疑。他就是这种类型的软脚虾。 工读生担心地望着大厅荧幕上映出的舞台,但司毫不在意,继续清点门票收入。 约过了两小时后,预演结束了。 光听荧幕传来的拍手喝彩声,便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是说了吗——身为成年人,还是别过分夸耀好了。 * 「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大家期待已久的船到手了!」 「咦!」 「真的吗!」 「○○大学的划船社社长是牢骚我高中时期的学弟~我向他借船来练习,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好厉害,一定是因为老师做人很成功!」 「没有啦!我只是开口『拜托』一下而已。对手是一群饥渴的肌肉棒子,只要把裙子掀高十公分,他们就变得服服帖帖啦~」 「喂喂喂,亏这个女人还被称为学生情人,心肠怎么这么黑啊?」 (于划船社社团办公室) 「三木,你不喜欢当舵手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想当尾桨手。既然加入划船社,当然希望和我哥在一样的位置划桨啊!不过我又矮又瘦弱,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变得和我哥一样。」 「一定要和你哥一样才行吗?」 「咦?」 「做你自己不行吗?舵手是整艘船的头脑,如果不是很了解船、脑筋好又坚强的人,是无法持续下指令、带领队友的。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舵手啊!」 (于河床) 「现在是重要关头,撑下去!」 「喝!呀!」 「全力冲刺!」 「喝!呀!」 「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再用力————!再用力————!再用力————!继续冲————! 没问题————! 全力冲————————……刺!」 (于预赛) 《冲吧!划船社》 演出 ·冈田凉(划船社·社员)……茅原尚比古 ·佐仓大辅(划船社·社员)……秦泉寺太志 ·中村康代(划船社·经理)……清水铃 ·田崎香苗(新闻社·采访记者)……大野由香里 ·藤村启之(新闻社·摄影记者)……石丸翼 ·仓木美沙子(学生情人老师)……早濑牧子 虽然作为少,客满也不过一百六十几人,但这次的公演创下了全场次门票销售一空的记录。包含预演在内,入场观众人数达到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贩售专区虽然为空间狭小所苦,但营收比生意清淡的上次还好。 收益为五十七万九千三百元。剧场规模虽小,营收却接近六十万,可谓壮举。 不过,虽然靠着预演增加了公演场次,由于剧场容纳人数本来就少,再加上上次公演亏损的影响,还款门槛又提高了。 目前的负债余额是一百三十二万六千三百元,除以剩下两次公演,平均每次必须偿还六十六万多元——营收虽高,状况却更加恶化,可说是虽胜尤败。 收支报告会上,团员的表情一片黯淡。 秦泉寺拼命敲着计算机。 「下次的会场座位也和这次差不多……只要再推出预演票,应该可以超过五十万……」 「如果下次的营收和这次一样高,最后的公演还剩七十四万多得还。」 司说出他视线计算好的数字。 「……对不起!」 铃泪眼汪汪地低下头。 「都是因为我在《来自大海》的时候搞砸了……」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啦!」 当时最责备铃的黑川尴尬地缓颊。 「七十四万没问题啦!我们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赚了近八十万耶!而且最后的公演场地是我们自己搭的,要排多少作为都没问题!」 气势高昂的激励让气氛稍微好转了。 「我们就搭个三百席的临时会场,一口气招揽两千多个观众,连本带利还司三百万!」 此时,独自保持超然的茅原插嘴了。 「话说回来,我们刚开始不就是以四次公演去除,平均每次得还七十五万吗?这么一想,其实门槛也没提高啊!虽然这几次用的都是小剧场,但还是维持了起初的条件。看来铃身为冒失娘的破坏力还不算致命嘛!」 听了茅原难得说出的中听话,铃虚弱地笑道:「谢谢。」 「预演也很成功,我们都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 巧心满意足地说道,黑川给了他一拳:「你就不能早一点拿出干劲来吗!」 气氛缓和下来,终于恢复了平时状态。团员一面观看问卷统计结果,一面七嘴八舌地讨论。 「最后的预赛风评果然很好耶!」 「因为吆喝声惊心动魄嘛!一群男人用丹田发声,很有魄力。」 「一群男人?千岁也在耶!」 「千岁这次可以算个男人啦!四个大男人一起大吼大叫,她却完全没被压过,还能跟他们抗衡耶!」 司没看完全剧,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重新检视收支表。 虽然团员看了收支结果以后很沮丧——其实被逼进死路的反而是我。司在内心喃喃说道。 当时司是打算给团员制造濒临极限的负担。全力以赴却无法成功——这是死心的必要条件。而他制造的正是最适合这个条件的绝妙负担。 没想到他们挺能撑的。 或许是我太小看他们了——虽然司没说出口,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 收支报告会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司正要就寝时,巧到他的房间来找他。 「呃,哥……」 巧从门外探头窥视,「对不起,你睡啦?」说着便要离开。 虽然司已经上床了,但他还在翻来覆去,尚未入睡,于是便起身说道:「没关系。」 巧直盯着下床的司打量。 「……之前女生她们在聊天的时候,说只有中年人才会把睡衣塞进睡裤里。」 「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管她们怎么说咧!我只要一着凉就会拉肚子。」 「要是女朋友这么说,你要怎么办?」 「关心我睡觉时看起来帅不帅气更胜于我的身体健康的女人,我才不想和她交往。」 「哥的心志真坚强。」 巧赞叹道。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我对女生的中年人评价没兴趣,出去。」 「不、不是啦!我是想找你……算是商量吧?」 见巧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司歪了歪头。 「商量什么?」 巧思索了片刻。 「……恋爱?」 「啊?」 司忘了现在夜深人静,大叫了一声,又连忙降低声量。 「你找我商量恋爱问题?」 「不是我,呃,我想讨论的是一般性的问题……」 巧不肯乖乖承认,还在找藉口,但很可惜,他并不擅长说谎。不过司觉得好玩,便没戳破他,催他继续说下去:「说来听听吧!」 「呃,有个男生和女生一直在同一个社团里,感情焊好。」 听了这个像小学生一般的比喻,司险些笑出声来,又及时忍住。 「后来男生发生了一些事,离……」他分明想说离家出走,又临时改成「心情很沮丧」,实在可笑极了。 「女生很担心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是啊,一通电话就跑到神户去接你了。司强忍着调侃巧的冲动。 「男生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女生说:『因为我喜欢你。』」 哦?她奋勇出击啦?——司的脑海中浮现了牧子的脸庞。 「他们感情很好,所以男生当然也说:『我也喜欢你,谢谢。』结果女生就……」 巧的眼神尴尬地游移不定。司叫巧别这样,因为这样他很难继续装蒜听下去。 「女生说『我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突然亲了男生……」 「真的假的?」 司忍不住追问: 「牧子全力进攻了?」 「我没说是牧子啊!」 巧拼命否认,司赏了他一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啦!」 「那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如果是要问我对牧子的看法,我只能说她长得虽然漂亮,但眼光却很差。」 「不,我是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品位独特喜欢你吗?」 「可是……」 巧面露不满之色。 「她的态度一点都没变,也没要求我和她交往。看她那么平常,害我也跟着平常起来,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代表牧子把决定权交给你啦!如果你喜欢她,可以喝她交往;如果你不想和她交往,可以维持现状。」 巧嘟起嘴巴,又说了一句:「可是……」 「我不懂她喜欢我哪一点。我又散漫又没出息,老是给大家添麻烦……而且也没有生活能力。如果是喜欢上哥,我倒还可以理解。」 「大概是因为我把睡衣塞进睡裤里,所以被判出局了吧?」 理是一样的。 「妈说牧子和她很像。」 巧眨了眨眼。 「妈?」 「你离家出走时,妈打电话来家里,是等门的牧子接的。」司说明缘由。 「妈的再婚对象是我这种型的男人,但初婚对象却是爸。」 妈一开始选的并不是我。司已经不是小孩了,说这句话时,并未隐含这种怨怼之意。 听了这个强而有力的实例,巧似乎释怀了,沉默下来。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从来没用这种眼光看待过牧子……自己也搞不太懂。」 这是段天下间的男人听了都会想宰了他的奢侈发言。 「再说,最后的公演结束之前,我没空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司心里有点同情被当成多余的事的牧子,但谁教她人长得漂亮却没眼光呢?她得为自己的缺点负责。 「不过,等结果揭晓以后,我会给她答复的。」 说着,巧抿紧嘴唇——结果将在明年七月揭晓。 终点近在眼前。 「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放弃,没想到还挺能撑的嘛!」 「是啊!」 巧得意地笑了。 「我是个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嘛!」 还清三百万的那一刻也近在眼前了。 「你有想过还清欠款以后的事吗?」 过去司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嗯。」巧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有啊!我绝不会浪费哥给我的机会。」 跑完代价三百万的赛跑之后,你打算何去何从?现在司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话说完了吗?我要睡了。」 「嗯,对不起。谢谢你陪我商量。」 晚安。巧走出房间,司也钻进了被窝。 ……proceed to「atage.1」 后记 托各位读者的福,续集顺利诞生了。 一本书能不能出续集,全看读者的反应而定。「2」能够问世,全都得归功于读者的支持,谢谢。 撰写第二集,最让我抱头苦恼的事,就是在第一集中负责带动故事的司完全没动作…… 将旗子剧团踹入还款计时赛以后,他就放任团员自行赛跑,几乎不管事了。 站在司的立场,这么做是很自然的,但我这个作者可就头大了。 我现在才知道这部作品里的登场人物没一个是对我好的,做出意外之举的频率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故事的大半都是我一面惊讶:「咦?居然在这时候给我来这招」一面写成的。 让登场人物传记行动,我再写下他们的行动过程,向来是我一贯的写作法。但这系列的人物却都我行我素,完全没有展开行动的迹象。 我以为某个角色即将行动,将镜头对准他,谁知动的却是完全没注意的另一个角色,连忙又把镜头转过去——从头到尾都是这种情况。 拍到一半,角色突然动也不动,我以为我拍错了对象,又把镜头转到另一个角色身上,谁知在那一瞬间,原来的角色又突然动起来了。我就是在说你,深层冲击。 stage-1之后,我完全陷入蒙眼坐云霄飞车的状态。我本来没打算让母亲在这一集中再度登场,牧子根本失控了,而司本来一动也不动,却突然开始搞起小动作来。 追逐这些自由奔放的人,倒也挺有趣的就是了。 如此这般,虽然不知以后又会被他们拉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到了「3」应该就能完结了吧? 续集还得请各位读者再等候一阵子,届时希望大家能够一起见证他们选择的未来。 有川 浩 托各位读者的福,续集顺利诞生了。 一本书能不能出续集,全看读者的反应而定。「2」能够问世,全都得归功于读者的支持,谢谢。 撰写第二集,最让我抱头苦恼的事,就是在第一集中负责带动故事的司完全没动作…… 将旗子剧团踹入还款计时赛以后,他就放任团员自行赛跑,几乎不管事了。 站在司的立场,这么做是很自然的,但我这个作者可就头大了。 我现在才知道这部作品里的登场人物没一个是对我好的,做出意外之举的频率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故事的大半都是我一面惊讶:「咦?居然在这时候给我来这招」一面写成的。 让登场人物传记行动,我再写下他们的行动过程,向来是我一贯的写作法。但这系列的人物却都我行我素,完全没有展开行动的迹象。 我以为某个角色即将行动,将镜头对准他,谁知动的却是完全没注意的另一个角色,连忙又把镜头转过去——从头到尾都是这种情况。 拍到一半,角色突然动也不动,我以为我拍错了对象,又把镜头转到另一个角色身上,谁知在那一瞬间,原来的角色又突然动起来了。我就是在说你,深层冲击。 stage-1之后,我完全陷入蒙眼坐云霄飞车的状态。我本来没打算让母亲在这一集中再度登场,牧子根本失控了,而司本来一动也不动,却突然开始搞起小动作来。 追逐这些自由奔放的人,倒也挺有趣的就是了。 如此这般,虽然不知以后又会被他们拉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到了「3」应该就能完结了吧? 续集还得请各位读者再等候一阵子,届时希望大家能够一起见证他们选择的未来。 有川 浩 托各位读者的福,续集顺利诞生了。 一本书能不能出续集,全看读者的反应而定。「2」能够问世,全都得归功于读者的支持,谢谢。 撰写第二集,最让我抱头苦恼的事,就是在第一集中负责带动故事的司完全没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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