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玉引》 第1章 人间孤独的阿宝 人世间所有的相逢,不过是前世种下的果催生了在今世的因,这是现在流行的话本子里最故作高深的话了,阿宝在药城的一个普通客栈里磕着瓜子如是想。 什么,你问他为何这样想?恭喜你,收获了阿宝对着你高深莫测的一笑并附带一包瓜子,因为这里面的故事,他想拉开自己的话匣子跟你唠上七天七夜。如果你感兴趣,请你务必包涵期间阿宝的语气中侧漏的百分之八十的骄傲自豪成分。不为别的,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他的阿爹阿娘。 当今的人间,仍旧是黎耀王朝的盛世,只不过黎耀国的皇帝已经不是故事发生时的皇帝了。老皇帝苏赢已经退位,现如今执政的是太子苏未宁,同时也算是阿宝白捡的便宜叔叔吧。他能有此殊荣,其实是因为自己的阿娘与当今的皇帝是青梅竹马。 说起这位皇帝叔叔,虽然与阿宝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对阿宝却当亲生儿子养。阿娘阿爹走后,阿宝在人间是真正孤身一人,只有皇帝待他如亲人,不仅供他吃供他喝,还教他习武读经,学习政典兵策,好像励志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任皇帝。 阿宝一提起他,表情像吃了苦瓜一样,心中也是苦不堪言,好像眼前这张八仙桌上摆的不是瓜子点心,而是摆满了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书籍。但对于励志要成为一名说书人的阿宝而言,尽管故事中的人物他再不想提,他也还是要提的。 前面说到,阿宝的阿娘(以下简称阿宝娘)与当今圣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但故事的男主人公另有其人。至于他的名字,你随便上街抓个人问一下当年药王木青云的女婿是谁,是个能说话的就大致能说出这句话:“喔唷~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哦!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南宫云夕啊!那可是敢跟当今天子抢老婆的男人!” 此时你若能听到阿宝的心声,你大概会听到:“哼!他还是跟我抢阿娘的臭男人呢!” 不怪乎阿宝会这样想,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一出现,印象中一直很安静的阿宝娘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一个安静恬淡的乡村女子,变成时而高贵冷艳时而调皮泼辣时而自卑低沉的精分城里女子。他原本一直以为阿娘拒绝小何村里林叔李叔王叔的求亲是因为自己这个拖油瓶,谁知竟是因为阿娘还没捡到他之前就成婚了! 奥对了,没有好好介绍一下他的阿娘。其实阿娘有名字的,但因为阿宝的缘故,老被人叫做阿宝娘,听着像老太太,但其实阿娘捡到阿宝的时候阿宝才五岁,阿娘自己也才是十八岁。 阿娘的名字很好听,阿宝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因为五年前他未曾谋面的阿爹找上门来,也就是从他愤怒地喊出“木桑艾”三个字那一刻起,阿宝知道幼时的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要来了。 阿娘她,果然在外面有了其他的臭小子了吗?她果然还是要像在自己不听话时恐吓他的话一样,要丢下他这个小拖油瓶了吗? 但事实上,所有的故事早在阿宝娘捡到他之前就发生了,不,确切的说,关于他阿爹阿娘的故事,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万年前?敢情这还是前世今生的故事啊,你磕着瓜子如是吐槽道。 阿宝对你微笑并问道:“你想先听前世呢,还是今生呢?” “我想先听前……”因为我还是对男女主角的前世身份比较感兴趣。 阿宝打断你并说道:“但我想先说今世。就从前些天说起吧!” 你:“……”好吧,你是大大你开心就好。 阿宝前日醒来,实际上是被梦中那只红色独脚大鸟吓醒的。此前他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有一团黑气,里面裹挟着他从未见过的可怖怪物的脸对着他不怀好意地又笑又哭,但最后那只大红鸟突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口中吐出一个巨大火球将对方烧成了灰烬。对,渣渣都不剩的那种。 一时间梦中所有鬼哭狼嚎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梦境静悄悄的。那只红鸟独脚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望着他,见他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立马错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它又暗戳戳地瞄他,看到阿宝还在看他,又侧过头去。 阿宝见它躲闪的目光一脸问号,一人一鸟就这样在阿宝的梦里诡异地沉默着。 “阿宝,我是你阿爹。”良久,大红鸟一张嘴便口吐人言,竟是他阿爹的声音! !!阿宝一脸如遭天劈的表情,而后整个梦境开始坍塌。最后他隐约还记得那只鸟变成他一直不喜欢的阿爹的样子,他见自己害怕的样子,先是笑骂着“臭小子”,叮嘱些要好好听皇帝的话云云,然后在他的额头画了些什么。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黎耀国皇宫政勤殿的阿宝只以为那是个离奇的梦,只当是阿爹阿娘走了太久心中思念的缘故。但洗漱时,却在铜镜中发现他的额头上突然多出个红色火纹印记,而且神奇的是,这个印记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 他将自己的梦说与皇帝听,对方明显不相信,只当是自己最近逼着他学太狠了,便准他出宫散散心去。阿宝仔细想了想也对,他准是看书看得心累,明明三年前阿爹阿娘确实是他亲手埋了的。 于是他去了阿爹阿娘坟头。磕完头后,阿宝瞧着两座冢边冒出的青草,其中最大的一株已经一尺高了,心道自己越来越懒了,竟有好些日子不来这里扫墓了。 于是一边对这两座坟说起了昨日的梦,一边跪在那儿拔草。 “……阿娘,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以前一直对阿爹臭着脸,所以昨天他才来我梦中吓我啊?” 话刚落,一阵凉风吹来,阿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穿单衣的他低头拢了拢衣服,心里懊恼应该多穿些,否则阿娘知道别又进他梦里唠叨他了。 “咦?”待风头过去,阿宝低头再拔草时,却发现这一片青青草苗中最大的那棵草竟然不见了。 按理说他心中藏着事情不应该会去在意这些细节,但一片草苗中只有那一颗草与众不同,而且它宽大的叶子有些绿油油,完全不同于初生草芽的嫩绿。论长势论颜色,怎么看怎么碍眼。 要知道他三年来最忍不得的就是阿爹阿娘的坟头长草了,他决不允许任何生灵侵扰了他最亲的人……唔,看在昨夜那只大红鸟为他驱走噩梦的份儿上,阿爹勉强也算吧。 他仔细拨了拨自己拔下的草,也没有发现那株草的踪迹。或许是被风吹跑了吧……虽然刚刚的风也不大,但眼下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总不能它长着腿跑了吧。 阿宝只当自己还是眼花,也没有细究,就继续自己的拔草大业。可拔着拔着,邪门的事情发生了。 阿宝瞅着坟堆后面的那株眼熟的草,用力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再看它还在原地,只不过好像又往前移了三寸的样子。 他疑惑地试图伸出手去拔掉它,手还没有碰到它的叶子呢,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呵斥声:“别动!” 荒郊野外,身边还是两座坟,突然出现的声音把阿宝吓得一屁股坐在自己跪地的小腿上。呆呆的抬头望向声源处,他觉得自己不仅幻听了,还出现幻觉了。 只见那坟头上,盘腿坐着他一直很想念的阿娘,音容未变,只是身上穿的衣服颜色与那株草差不多……话说那株草呢?! 阿宝低头看了看离自己停住的手咫尺之处,只见那儿一块儿空秃秃的地皮。他瞪大双眼,眼睛在那株草和坟头上坐着的人之间来回瞄,突然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学着唱皮影戏的老爷爷呵道:“呔!你是何方妖孽!为什么要变作我阿娘的样子!” 那坟头上的人起身跳下来,带起一阵清风裹挟着药草的味道向阿宝袭来。她在他面前落定,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瞅着眼前呆滞的阿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双眼睛笑得弯若勾月,熟悉的气息惹得阿宝将心中所惑问出声:“阿娘,是阿宝看花眼了吗?” 眼前的人亲昵地捋了捋他耳边被风吹乱地鬓发,轻声笑道:“没有,阿宝的眼神儿一向比阿娘要好。” 水汽飞快地在双眼中氤氲,阿宝眼睛霎时间红得像兔子。他一头扑进她身前,嗅着阿娘身上那股熟悉的药香味,闷闷地哭出声来。 曾经阿娘因为遮掩自己身上的浓郁药香,一直逼自己喝下苦极的汤药。也许对别人来说那味道苦得刺鼻,可对于阿宝来说,这是亲人的气息,是他这三年来一直想念的味道。 “阿宝乖,不哭了啊,阿娘回来了,阿娘回来了……” 灵谷揉着阿宝的发顶,轻声安慰着。待阿宝终于缓过来,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阿宝的鼻涕,便极其自然地施法清了去。 但清理完她就后悔了,因为阿宝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继而又哭了起来:“呜呜……你不是我阿娘,我阿娘是个人,不是妖,不会法术……” “……”灵谷一脸无奈,这要她从哪儿解释呢? 第2章 灵谷与毕方 作为最不受欢迎的上神,灵谷下凡历劫时众神仙在各忙各的,在人间嗝屁后再次回到天上,众神仙还是各忙各的。除了神录上多了一条她下凡记录,记载了她此次下凡的起因、过程、结果,天界仿佛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所以当她历劫后回到诛仙台时,诛仙台上并没有神仙围观,灵谷为自己的神缘有些失落。 毕竟神仙们在凡间历劫,无论是什么劫数都能演出一场大戏,由笔仙惟妙惟肖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就好像凡间黎耀国说书人手中她的凡身也就是药王之女木桑艾和天下第一庄庄主南宫云夕的故事底本在凡间相当火爆一样,笔仙的话本集子同样受众位神生无聊的神仙们的欢迎。 笔仙其人表面上是个书呆子,其实内心的波涛大浪从来没停过。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管理天书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书,一得闲便笔耕不辍。 笔仙的文笔她是知道的,故事生动好似身临其境,形象逼真到好像主角就是自己,一看就知道他常呆在月老那儿用窥情镜看历劫神仙们的动态。 可估计笔仙的笔下不会出现她的名字。她曾经偷偷去天书馆看过,还记得当时笔仙见着她抖抖索索客气问好,之后就跟兔子似的溜儿了。这次知道历劫的主角是她,指不定在哪儿躲着呢。 灵谷百无聊赖地在云上走着,恰巧经过月老司,听到里面呜呜哭着的声音:“毕方大神啊!” !!!毕方?毕方怎么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未免于引起里面人的惊慌,便隐了身形去一探究竟。 月老司內。 “呜呜……月老儿,他们的故事好感人啊!”九霄之上的月老司里,一个白胡子老头抱住一脸淡定的红衣老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红衣老头将白胡子老头从身上扯下来,一脸嫌弃道:“去去去!离我远点儿!月老我见过这男痴女怨的故事多了去了!也就是你太白金星还这么多愁善感!” “可我看他们的故事可感人了,哎哟我的老心肝儿啊,疼得是一抽一抽的……” 月老见太白的西子捧心,恶心得翻了个大白眼儿,谁知正巧被太白瞧见了,二人免不了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围观全程的善财龙女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些想把观音大士的任务丢给善财童子红孩儿。她心里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徒留下红孩儿一人继续充当月老和太白的静默背景板。 说起来,红孩儿还与这情镜中正悲痛万分的男主角有很深的渊源,只因他的三昧真火正是师传于虚炎真人,而虚炎真人又曾得远古大神毕方指点,所以毕方算得上是他的师祖。 而镜中的男主角,正是正在历劫的毕方。红孩儿此次前来是受观音大士之命,静等历劫归来的师祖指点他的三昧真火再提升一下境界,好赶去地府应地藏王菩萨向观音的请援,收回由地动带来的多余的炼狱业火。 于是红孩儿一直盯着镜中的男主角,直到吵架吵到口干的两位金仙再次围了上来。 “红孩儿,你说他们俩这次回来会不会因为这一劫在一起啊?”太白凑上来问道。 红孩儿心智还停留在小孩的心态,此时正冷哼道:“那毒神在凡间还是那么令人讨厌,师祖完全是被她一步步勾引的!” 隐身在暗处打算偷偷挪到窥情镜前一探究竟的灵谷闻言顿住了。 红孩儿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她原身是断肠草,在未开灵识的情况下直接害死了众神看好的即将成神的神农。女娲娘娘本来欲为平息众神之怒而惩罚她,但同时又或许是可怜她生来不辨是非却害死了大功德之人,于是心怀慈悲的女娲点化她成药神,继承神农之位的同时继承神农遗志,为天下苍生辩识所有草药并使人们认识它们,保护容易被毒草伤害的脆弱人类。 因此种种,自开灵智始灵谷便位列上神,众神仙表面上对她恭敬,背后里又瞧不起她神位的由来,所以又在私下里叫她“毒神”。 这些她都知道,而且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这确实是事实,也正是这个缘故使得众仙对她的毒颇为忌惮。 但问题是红孩儿说的“毒神”如果是她,“师祖”说的是毕方,那谁来告诉她这是咋回事儿啊! 难不成,她不慎掉落诛仙台,毕方对她的恨已经深到连历劫都不放过她吗?竟然也跳了! 这边灵谷心神一慌就现了身形,惊呆了那边正对着红孩儿问话的太白。 红孩儿自皈依佛门以来就一直板着个小脸,可现在一说起自己敬仰的师祖就滔滔不绝,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药神本人就在身后。 太白看到那人后对着红孩儿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跟你说了多少遍,是药神不是毒神!不像话!” 可惜红孩儿并未理会他,依旧继续叨叨:“什么药神,害死神农大神就是害死我师祖的恩人,自己一身的毒还要去当救济天下的药神,更可恨的是到了凡间还一直纠缠着我师祖!” “反正我师祖很快就回来了,就算在师祖在凡间受她蛊惑,回来两人还是仇人……咦?” “怎么啦?”明显是女人的声音参与进来,红孩儿不曾意识到,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引得其他三位也凑上前来一探究竟。 “师傅他竟然,竟然殉情了!” “啥?!”三个声音同时响起,其中夹杂着的女人的声音使得红孩儿疑惑地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他立地一蹦三尺远,咆哮道:“你你你有毒啊你别过来!” 同时月老、太白默默地远离这位大名鼎鼎的“毒神”。毕竟,她真得有毒啊! 灵谷:“……” 作为未化形未开灵识的一株断肠草,当年只用本体一片叶子就一不小心毒死神农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放心我不过去!我这就走,这就走哈……”灵谷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像是火烧屁股般忽然就消失无影了。 红孩儿愣了一会儿,茫然问道:“她这就,走了?那她来干嘛的?” 月老和太白整齐划一的摇摇头,表示确实不知道天庭人人躲着走的药神是为什么来的。随后二仙又一脸了然地相视着点了点头,心想她不走等着挨削啊!毕竟灵谷上神于毕方大神而言,是我等小仙完全看不懂的相爱相杀的关系啊…… 红孩儿木然看着两仙又摇头又点头,表情更呆了。太白见状,从怀里摸出一本小书来。 “这毕方大神和灵谷上神的事情,笔仙早就在他们下凡历劫的时候动笔写了。只是你们佛门清净,就不曾流传过去。在你师祖回来之前,看看也无妨啊~” 红孩儿半信半疑地看完后,仿佛整个人都沧桑了。原来师祖和毒神还…… 毕方和灵谷之间的关系可以追溯到自远古女娲大神时代所开启的一段孽缘。 当时神农传授给人类五谷种植之术之后,便开始云游四方,了解到当时的人们虽然开始辨识农作物,知道了哪些作物能果腹,但时常会被些不知名的植物伤到或毒到。 心系天下的神农为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尝遍百草,也因此救下了因贪嘴而误食毒果的毕方。当时毕方只是除了只有一足便与其他鸟类无异的喷火鸟,并未有神格但灵智已启。 为报救命之恩,毕方便伴随神农走遍百川千山,为神农提供火种以烤熟猎到的兔子等食物,并为他驱赶如蛇虎之类猛兽凶禽。 神农感激它的陪伴与保护,便喂了它一颗伏羲大神有感于他为自己的子民播享五谷的功绩而赠予他的神丹,获得了神格。而神农自己还只是一介只懂些种植作物的法术的凡人。 毕方因此可化人形,可说人语,可吃人食,吐出的火也非凡火,而是能够烧尽一切毒邪肮脏的九昧真火。因此它更加尽心尽力地保护神农,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功德巨大的神农最终竟死于一株不起眼的毒草。当时他正为神农寻些吃食,不料自己喜滋滋地捧着一些果子返回原地时,恰巧看到神农七窍流血倒下的场景。 果子掉了一地,他慌张地跑过去扶起奄奄一息的神农,只会喷火的他不懂任何救治的法术,只好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神农的血渗入泥土之中,被一株其貌不扬的草尽数吸收。 他既恨自己的无能,又恐惧神农即将逝去,无措中猛然想起神农常给他讲的女娲大神,便不顾一切地跪拜天地,祈祷着女娲大神能够救救神农。 女娲大神感应到继伏羲大神魂归天地后世间又一位神灵的消亡之势,又或许是听到毕方虔诚的祷告,不多时闪现在他们面前。然而她使遍所有法术,都没能救活神农。 神农弥留之际,将手中紧紧攥住的一片草叶交给毕方,嘱托道:“将这种毒草告诉大家,食之断肠,万不可碰……还有,恳请娘娘为众生寻一位药神,完成我未完之志……” 说完,神农心事已了,化作普照大地的金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女娲不忍看到神农的死亡,叹息着闭上了那双永远盛满悲悯的眼睛,喃喃道:“天道,天道如此啊……” 毕方望着自己手中的草叶,难以置信道:“女娲娘娘,神农常跟我讲您造人补天的故事,说您是掌管一切大地生灵的大神,拥有无上法力,如今竟连您都无法救他吗?” 女娲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它摇摇头道:“若神农吃下伏羲给他的神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却不愿做神,把神丹给了你。如今情形,就如我无力挽留当日的伏羲,我空有一身法力,却无力救治我的子民,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我的命是神农救的,恳请您取出我体内的神丹来救治他!”毕方急道。 “神丹一旦融于骨血,饶是我有补天之能,也已经无力回天。更何况,神农若是活着,更不愿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毕方心中悲痛万分,日夜守在神农消散的地方,静默地像一具泥塑。当女娲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第3章 毕方归来 凡间一日不过天上一瞬,四十九日也不过尔尔,可少年静默在夕阳的余晖里,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上百年。 毕方原本只是一只长相奇特的珍鸟,机缘巧合之下误食了火神祝融修炼时周身溢出的灵火,开启了灵智。继而吃下了神丹,神脉启,智慧生,便不仅能化人形,说人语,还有了七情六欲。也因此才会有被神农救下之后的报恩之举。这恩情一报,便是人间数年。 神农于他,是救命的恩人,是授业的恩师,更是相伴的挚友,又或许是并无血脉关系的亲人。 女娲柔和的目光落在少年孤寂的背影上,竟不忍打破这片寂静。但天道的旨意却不允许她这样做。 “我刚刚再次感应到神农的气息,就出现在你身边。” 闻言,毕方慢慢抬起头来,双眼再度放出光彩。就在这时,一直在他身旁那株吸收了神农血液的草,竟慢慢闪现金光,幻化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少女初生,胴体天成,一丝不挂。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好奇地围着他们转,见他们身上都穿着皮毛衣物,便仿佛才知羞似的,照着他们的样子用本体的草叶盖住了身上的隐私部位。 毕方瞪大了双眼盯着那少女胸前的草叶看了一会儿,猛然低头看到手上一直攥在手里的草叶,再次抬起头来时双眼猩红,满目杀气,吓得那少女不停打哆嗦。 “害死神农的原来就是你!!我要杀了你!!” 那少女只瞧着那少年生得俊俏,一双眼睛紧紧粘着他。乍见对方凶狠的目光,竟本能地腿软到噗通跪地,边磕头边求饶:“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我不管!是你的毒害死了他,今日我就要你偿命!”说罢,只见他张开口吐出个火球,想要烧死罪魁祸首。 然而,尽管那火将少女包围,却未能伤害她分毫,将毕方恨得化作原型,往她身上源源不断喷着九昧真火。谁知那火烧尽了少女身边的草木,竟仍然无法烧到她分毫。最后,以他气喘吁吁,少女完好无损结束这场报复。 围观已久的女娲见毕方冷静些许,这才告诉毕方她此行的目的。 原来那少女是受神农血液的滋润才得以开启灵智,修成人形。她身上的毒性与神农血融合,因而血中带毒,毒性之大就连上神级别以下的神仙也无法抵抗。 “神农封神,应为农神药神。如今你承继了他的神格,自身又是一味毒药,毒能攻毒,故而特封你为药神,位列上神,赐名灵谷。灵谷,从今以后,你可愿承继神农遗愿,为天下人尝遍天下百草?” 少女不敢去看旁边死死盯着她的毕方,也不敢去看眼前高高在上的神灵,低着头小声道:“灵谷愿为神农大神去赎自身罪过。” 毕方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娲道:“女娲娘娘,您这是何意?” “她害死神农并非本意,只是生而为一株毒草,未存害人之心,实为遵天道之意而生。但害死功德无量的神农是她的原罪,所以就让她承载神农血脉,完成神农未竟之志,也算是功德一件。” 此后灵谷一心遵女娲旨意,即便如今女娲早已回归天地,她也不曾停下遍尝人间百草的脚步。 直到魔界新任魔尊悭独上天祸乱天庭那一日,众仙溃逃,刚上天回自己住处寻些东西的灵谷被某位神仙不慎推下诛仙台。 而这一幕刚好被毕方看到,或许他心想灵谷沦落为凡人就意味着他终于有机会能为神农报仇,于是不顾众仙挽留,将刚刚打败的悭独扔在一边,跳入轮回之中。 眼见魔尊没了毕方压制就要冲破束缚,众仙之中不知谁一激灵,将即将逃脱的魔尊也推下了诛仙台。 就这样,毕方和灵谷,以及那魔尊,开始了在人间的劫。 第一世灵谷投胎成一头猪,毕方就是那屠杀猪的屠户,至于魔尊,却稀里糊涂的成为了护猪的主人。猪先死,屠户次之,猪主人最后,故而历劫完成后,三人先后回到诛仙台。 然而,灵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先回到诛仙台的是她,再一次最先跳入诛仙台的也是她。毕方归来后得知灵谷又跳下诛仙台,也许是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消减对灵谷的恨,便也紧随其后。 在此之前,魔尊是先于毕方回到天上的。众仙不知从哪儿得知魔尊历劫归来时,个个围在诛仙台边严阵以待,谁知魔尊本人似乎早预料到这一手,凶悍的法力直接将他们冲的七倒八歪。后来得知灵谷又跳下凡间,似乎觉得好玩,就也跟着跳。 就这样,此后每一劫,无论灵谷投胎成什么,都是以死在毕方的手中而告终,而魔尊每一世的角色都不同,却奇迹般的每一世都承当了保护灵谷的角色。 众仙不能干涉他们二位上神及以上级别的神仙命格,也乐得魔尊跟着发疯,省得他又作天作地。于是他们闲来无事便去月老那儿看三人在凡间的故事,虽然看不懂三人的关系,大家却都有着八卦的精神,笔仙的话本从那以后在天庭上长盛不衰。 渐渐地,吃瓜群众们惊奇地发现毕方大神对灵谷上神的态度在一世又一世中非常缓慢地改变,他心中的愤恨似乎随着凡世间灵谷的死一世又一世地消磨,也不知从哪一世开始历劫的初衷也渐渐变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在两位神的几世尘劫里,毕方对灵谷的态度由极恨、恨到不恨却是宿敌,再到近一世的相爱相杀,众仙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于是,天庭流传着三人故事的各种版本,尤其最近的故事极尽狗血之能事,从原来的惊悚、恐怖、凶杀、相杀直接到相爱相杀的地步。 …… 读完小话本的红孩儿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关心师祖,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故事他不知道呢?这读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简直可怕。 正当他一本正经地想这其中是不是有猫腻时,他的师祖终于历劫归来了。 扬长的清吟由远处那厚厚的红云中传遍整个九霄天宫,只见各个仙居和宫门大开,各主仙率领宫人出来迎接鸟鸣声的主人,众仙都是一脸喜庆好似人间过年。 以兜率宫太上老君为首的众位仙家聚在一起,望着那由远及近的红云互相道喜。 “毕方大神终于历劫归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太上老君欣慰道。 “是啊是啊!”玉珍仙人应和道,“自上一次魔尊上天界作乱以来,天河冰封,瑶池永固,我这玉珍宫就一直冷如冰窟,这下好了,毕方大神终于回来啦!” “唉!说到这个,我那哪咤孩儿在就好了,他那乾坤圈可是个暖呼呼的宝贝啊……若是毕方大神能赐予些真火种子置于我那殿内,总不用再去老君那儿借火了!”李天王先是叹息,继而又憧憬道。 众仙闻言一脸认同,望着那红云的神情就像望着一个移动的真火库。 恰在此时,众仙身后的灵霄宫闪着金光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同样满身金光的玉帝一路小跑而来,边跑边嚎道:“我的女娲娘娘咧!毕方大神您可别再往下界跑了!” 红孩儿和众仙:“……” 虽然说佛道不常来往,但谁能告诉我玉帝为何如此激动?虽然我师祖是仅剩的远古大神之一,理应受众仙敬仰,但玉帝你身为天宫之主、众仙领袖,难道不该端庄持重些以做好表率吗? 当玉帝所呼喊的毕方大神终于收起赤羽,将那象征身份的尊贵一足落地之时,众仙齐声行礼:“恭贺毕方大神历尽劫难归来!” 随后,只见毕方幻化成人形,着一身由原身赤羽幻化而成的羽衣,以顶翎幻化而成的赤玄翎为簪拢起一头乌发。天生的凤眸里流转着睥睨天下的目光,此时正眉关紧锁,不怒自威。 原因无他,只因玉帝见到他太过激动,在他面前五步处被自己金装衣角绊倒而向他行了五体投地之礼。 众仙腹诽道:“玉帝,您行此大礼,让我们这些下位仙家情何以堪啊!” “身为玉帝,如此冒失成何体统?”清冷的嗓音承载着远古的威严,众仙听了神情肃穆,收起心中的吐槽。 唯有玉帝面露羞愧之色,却并不惧他,慢慢从云上爬起来,整了整衣冠,捋了捋胡须,咳了一声,试图捡起自己的威严:“诸位仙家,方才是本帝失礼了。本帝与毕方大神有些琐事,诸位仙家无事便退下吧!” 想求毕方大神赐些真火的众仙:“……” 好吧好吧,再冷些时日也无妨,谁让玉帝不仅是众仙之首,还与毕方大神有亦师亦友的关系呢。 当年玉帝还不是玉帝,只是女娲大神所造第一批人类中的第一人,因而跟在女娲大神身边时间最长,也最有灵性。后来女娲大神继伏羲大神之后身归天地,此前赋予他神格,将天上之主的位子交予他。上古众位神灵感念女娲大神功德,也时常辅佐于他。 众仙神情萧索着离场,现场只留下毕方、玉帝、红孩儿。 第4章 哪吒 “师祖……” 红孩儿正要从毕方身后迎上去行跪拜之礼,却被突然闪现在他面前的毕方伸出手臂拦了下来。 “我已知晓观音大士派你前来所为何事,不必再行礼。”毕方取下头顶赤玄翎交给红孩儿,将食指无名指并拢指向红孩儿眉心朱砂,待一道红光闪过,他才嘱咐道:“口诀已经教给你,你拿着它速去地府。此后此等要事耽误不得,莫要被礼数所束缚而不分缓急,辜负观音大士教化之恩。” 红孩儿告罪后奔赴地府,玉帝这才将毕方请进灵霄宫,屏退左右,正要开口,却听见毕方在前问道:“女娲娘娘将掌管天地的位子交予你时,曾告诫你什么?” “女娲娘娘只告诉我一个字。”玉帝恭敬答道。 “何字?” “忍。” “那为何你如今忍不得?” 玉帝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责怪今日自己失礼之事。 他习惯性地瞧了瞧毕方发顶,这才想起那支毕方一生气就变色的赤玄翎已经交托红孩儿,因而一时摸不着他此时的脾气,便语气试探道:“这……唉呀!您有所不知,灵谷上神先您一步历劫归来,这一次上神一反常态没有再跳诛仙台,反而来偷听哪吒向我密报的事,我一时不察,竟让她全听了去……” 不知是因为玉帝提到了药神灵谷,还是因为提到了与毕方一同下凡历劫还投胎成他弟弟的哪吒,向来不管天下事的毕方竟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得堂堂玉皇大帝本帝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慌。 “哪吒所报为何事?她……他们二人何在?” 哟哟哟哟!虽然你先问的是哪吒,但其实最想问的是药神吧!玉帝捻着自己的胡须,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以下犯上地看着他。 毕方被他一脸玩味的表情看得不甚自在,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回瞪着他,并暗戳戳地释放了一下自身的威压,暗含警告。 “……”玉帝收起自己一颗八卦的心,不敢隐瞒,将刚发生不久的一切合盘托出。 哪吒密报之事正是魔尊的踪迹。尽管魔尊悭独为魔不甚正经,身为魔界之主却总爱撂挑子,不屑治理魔界大小事务,逍遥自在的很。自从他上任以来,上一次大战以来,魔界已经上万年不曾挑衅天界了。 因此,玉帝没觉得天界需要把魔界视为敌人,至少在悭独做魔尊的这些年两界相安无事。但五百年前悭独不知为何突然上天庭作乱,将天界的天河和瑶池冻得硬不可摧。 这下玉帝对自己的判断失望了,因为天界真的因此变得常年冷气嗖嗖,众仙在自己的仙居里如入冰窟,抱怨不迭。 玉帝只好寄希望于毕方,因为只有他的火咒能与魔尊的冰咒抗衡。可谁知道毕方在打败悭独之后,还未曾化去那坚冰,就随灵谷一起下凡历劫了。所以才有众仙求火种那一幕。 为解决天庭被冰困住的难题,玉帝去拜访西天诸佛的首领如来佛祖。没办法,毕方何时归来这种预测未来的事情连我们东方道祖女娲娘娘都不擅长,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玉帝呢?无奈之下,只好求助西方佛友了。 奈何他去往西天时如来佛祖正在为诸天神佛讲经,玉帝不便打扰,却在归来途中见到素有“人间活佛”之称的济癫和尚。 那和尚将头上的破袈裟帽摘下来挂在树杈上,自己盘腿坐在粗壮的树干上,醉醺醺地掐指一算,只说一句“快了”就睡死过去了。 玉帝一时摸不着头脑,却没由的心头一乱。若毕方大神不日归来,灵谷上神是否还会执意往诛仙台跳?魔尊是否也会继续跟着跳? 话说如果说毕方是因为灵谷才如此作为,那魔尊总爱跟着毕方和灵谷一次次下凡历劫这件事,却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他突然想到,魔尊每次都转世成灵谷上神的护佑者,莫不是与灵谷上神有什么渊源? 但灵谷上神虽然不受众仙欢迎,众仙却也不敢去质问她为何总要引我们毕方大神下凡历劫。 玉帝也一样,更不要妄想要从魔尊口中得出什么了。总之,没人知道魔尊到底因为何种原因而不耐其烦地跟着两位神仙“胡闹”。 对,对于日理万机的玉帝来说,这些为了情爱而增加天庭工作量的行为都是胡闹。奈何这两位尊神的事情,他也插手不得。 玉帝表面上冷静的一匹,内心不住地叹气,不断思考对策。若灵谷上神放弃轮回,届时魔尊很可能再次成为天庭的隐患。 最后他决定在二人的第九世劫难时以欲加之罪将哪吒贬下凡间,实际上是为历劫结束后再次回到天庭向玉帝表明魔尊动向。 灵谷躲在门外偷听时玉帝已经察觉她的存在,但他觉得此事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便没有揭穿。 但哪吒却并未察觉,因而他走出殿外时,听到细微的声响,恰巧看到有人背对着他鬼鬼祟祟地走开了。 身为天庭一员大将,警觉性使得哪咤几乎本能地使出火尖枪从对方身后拦住对方的去路。 “你是何人?转过身来!” 火尖枪的倒尖直逼对方命门,只好认命般的转过身来。只是这一转,待哪吒看清对方面容,两人都有些无措,空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然而此时正在偷听的玉帝是看不到这一切的,他在案几前正襟危坐,尽管用了法术,也只能听到寂静无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着眼前这个正直忠勇、功绩无数的哪哪吒,灵谷有些不自在地摸着耳后。饶是她素来脸皮无敌厚,也无法笑嘻嘻地面对眼前这个尽管只比她小个几千岁,却顶着一张娃娃脸的成年金仙。 她自知自己成为上神的原因为众位神仙所不齿,而眼前的少年却是实打实靠着劳苦功高成为神仙的。两相对比,灵谷觉得自己本就稀少的尊严更加少了。 更何况,在凡间时哪吒的转世是南宫少华,是自己转世的亲生弟弟。然而那个少年对木桑艾的态度,是与生俱来的讨厌与憎恶,估计也是因为哪吒也素来讨厌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氛太尴尬,哪吒收回自己的武器,竟破天荒地主动与自己搭话道:“不知灵谷上神在灵霄殿前,可是有什么要事要找玉帝商讨?” 灵谷见他主动客套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以前哪吒见到她都是连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的,于是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哪吒的表情显然有些错愕,又好像有些不安,道:“不知上神找小仙有何要事?” “其实也不算要事,是私事……不知你,不不,是南宫少华他,他是因何去世的?”灵谷不敢看他,两只手攥在身前不住地摩挲着,心中有些忐忑。 虽然已经回归天庭,她还记得自己这一劫的终结者,不是南宫云夕,而是南宫少华。那少年用匕首捅了她三刀,刀刀毙命。 木桑艾这一世不曾有受伤的感觉,只是在他的刀尖触及到尚在跳动的心房那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感觉到的痛楚。 哪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人在凡间是因为自己转世的南宫少华而死的。当她以为自己可以与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南宫云夕忘却前仇,携手度过她不多时日的时候,南宫少华明明知道她为了救自己屡次深陷绝境,却又因为与她并无干系的木蓝的死,给了她致命一击。 可木桑艾临死前仍旧想获得南宫少华的原谅。得知木蓝之死真相的南宫少华无法原谅自己,当时也已被人重伤,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生命。 “木蓝死后,他去从军了,最后死在了战场上。”他听见自己撒谎道。 不知为何,哪吒不想看到对方难过又强装不在意的样子,就如曾经她升为上神被众神鄙视一般。 “……那么我死后,阿枝他有好好生活吗?”灵谷听着松了一口气,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见哪吒并未有任何不耐烦,便又大胆问到。 谁知哪吒想到了什么,竟意味不明笑言道:“上神何不去月老那儿看看?” !!感情就我不知道南宫云夕就是毕方的转世吗? 尽管一脑子问号,灵谷却故作镇静地微笑道:“好的,谢谢你哪吒。再见!” 然后没有看到哪吒欲言又止的神情,直接走人,再次跑路了。 …… “事情就是这样了。”玉帝将事情经过告诉毕方大神,却见对方听完后有些困惑的神情。 “你是说,灵谷回到诛仙台之后都不知道南宫云夕就是我的转世?” “……您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一些偏?” 您的重点不该是魔尊的用意吗?他很有可能在觊觎灵谷上神……啊不对,您的关注点应该是魔尊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以及能不能解去冰咒让天界暖和一些?玉帝表面不失风度,却在心底里咆哮。 谁料毕方一双似笑非笑地眼睛瞧着他,好像看破他心中所想。 “这冰咒留着也好,让他们冷静一些思考对策,别因为太闲去看些胡乱揣测的话本集子。” 说完甩给他一本书,扬长而去,背影怎么看都有些急迫的样子,完全没有众仙面前稳重的样子。 待玉帝回到案几前就坐,才低头一看怀中的书,只见上书“霸道庄主就爱我”几个大字,便挥起金笔批上如下一行正楷字:“爱卿的书名真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啊……” 第5章 南宫阿宝 灵谷在凡间的最后一劫收养了个可爱的小崽子,这个小崽子别的都很普通,唯有脑袋一点都不普通。 若是告诉阿宝她是神仙而不是妖怪,阿宝接下来肯定又会问:“阿娘?那你是什么神仙啊?厉害吗?比孙悟空还厉害吗?” 难道要她昧着良心说:“是啊,阿娘好厉害好厉害的,厉害到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都怕我。”毕竟我可是能毒死神农的断肠草啊。 神、仙、人、冥、魔、妖六界中神界诸神地位最高,理应受仙人鬼三界众生敬仰,可她是个例外。 毕竟她这个药神之位来得并不光彩。她原本只是一株没有灵识的草,天上的各位神仙不承认她,地上的万灵之长——人类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除了远古时代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大神如女娲、共工、祝融、昆仑等的神力是生而有之的,其他神仙的神力法术有的是靠自身修炼得来的,有的是靠人间的信仰供奉得来的,唯独只有她的神力,是接替神农之位时,慈悲的女娲娘娘见她可怜赐予她的。 说到可怜,似乎只有女娲娘娘是这样认为的罢,可惜在万年前那场大战后,用尽最后的法力封印魔尊之后,她老人家就魂归天地了。 此后,没了女娲娘娘庇护,她虽位列上神之位,但似乎在神界仍然得不到承认,在仙界也并不受待见。以至于她所到之处,众神仙皆退避三十尺。 …… “若我是妖,阿宝会怕我吗?” 如果她有一天会被剥夺神力,大概会重新修炼,去做个妖。到那时,也许所有的人类都怕她,但是她相信阿宝绝对不会。 但是,阿宝他睁大他哭得恍若大雨过境的眼睛扬起头看着她,竟然犹豫了! 灵谷欲哭无泪:完了完了,我的小宝贝儿也不要我了。 可下一秒,阿宝却仿佛确认什么似的,眸光坚定道:“如果你真的是我阿娘,就算是妖也是我木阿宝的阿娘。永远都是。” 灵谷瞧着阿宝早已经长开的小脸挂着清亮的鼻涕一脸严肃,在如此令人感动的时刻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帕擦去阿宝的鼻涕眼泪道:“臭小子,阿娘说了你要改姓为南宫嘛!” 闻言阿宝松了一口气,看来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的阿娘,因为阿娘只在阿爹和自己面前说过他要跟阿爹姓南宫的,再加上阿娘身上好闻的药香气,肯定是阿娘没错。 阿宝把眼前人抱紧紧,道:“现在我知道你是我阿娘了。” “……”敢情这小子一开始就在试探自己呢。 灵谷无奈地摸着阿宝柔软的头发,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果然是她的小宝贝儿,说话就是甜。 阿宝却又问道:“可是阿娘,当年明明是我亲自把您埋了的……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吗?” “因为阿娘是神仙,不会死的……不过,说起梦,之前你在我的坟头提到你阿爹在你梦里变成了一只独脚的大红鸟,是真的吗?” “嗯……不是的,应该只是梦而已,”阿宝认真答道,“阿爹怎么会是一只鸟呢?” 灵谷汗颜,心道不好意思,你阿爹真的是一只鸟,而且是一只能燃尽一切肮脏邪祟的神鸟。 三万年前他因协助黄帝打败蚩尤而使人类免于受妖族驱逐,已功德巨大,又因吃下神丹而直接化为神鸟,张口能吐九昧真火,替天行道,除去极恶极邪。 如今他恢复真身,为你驱赶梦中恶灵,怕是人间一劫后,你在他心中留下些份量。 只不过,若是他得知陪他历情劫的人是我,不知会不会迁怒于你。 “阿宝说的对,你阿爹是人,不是鸟。” “哦,阿宝知道了。” “昨晚你阿爹没有给你托梦。” “嗯,是的。” “你阿爹一定不知道阿娘还活着。” “嗯。” “所以就算有一天阿爹像我今日一样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会信他,对不对?” “……” 阿宝无力翻白眼,阿娘这一说谎就说反话的毛病倒没变。 灵谷收到阿宝无语的眼神,悻悻捂住了脸。 “阿娘你是要告诉我阿爹其实就是梦里那只鸟对吧。而且你在躲着他。” 嘤。 论一只只有十三岁但却智商爆表的南宫阿宝,及其脑部构造。 “阿宝果然聪明。” 话音刚落,空荡的两堆坟附近原本只有“母子”二人上演着死后重生的温馨戏码,但却在离两人三步之处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鸟。 那鸟形状如鹤,只不过身子比鹤体型要大几倍,且只有一足。白喙,收起的羽翅上是深浅不一的赤色,但身子却是青色的。 阿宝看着那只鸟一脸懵,灵谷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夭寿啦!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不,不行。灵谷强作镇静地想,她跑了的话阿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对方化作人形一步步逼近,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毕毕方!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在孩子面前打架!” “……”阿宝已经是一脸懵了。 梦中那只大红鸟能口吐人言而且还是阿爹之言他还能接受那只是个梦境,如今正主出现在眼前还在他面前变成印象中阿爹的样子,他已经淡定不能了。 再说,阿娘为何不叫阿爹的名字,反而叫他“毕方”?那不是古籍中神鸟的名字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厢灵谷护犊阿宝宕机,那厢毕方却有些哭笑不得。 自历劫归来,他并没有着急回到诛仙台上,而是因为牵挂木桑艾留下的小阿宝,在人间逗留些日子。 他常隐身于阿宝左右,见他周身黑气,多灾多恶,只觉得这小子怕不是个衰神降世,否则为何周身气运总被厚厚一层黑气隐埋。 为此他跑了一趟司命宫,找到了他的命运薄:父母死于战乱,从小饱受欺凌,后来竟然连养父母(他和灵谷二人的转世)也去世了,此后心情沉郁,年纪轻轻就疾病缠身,郁郁而终。 再次回到阿宝身边,已是人间黑夜。夜雨滂沱,阿宝孤身一人躺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把自己埋在一堆干草中,旁边放着木桑艾和南宫云夕的尸体。 雨大夜急,显然不适合下葬,阿宝不肯请人帮忙,只想一个人亲手将他们埋在地下。 毕方没有现身,只是偷偷设了个结界挡住了外面的风雨,顺便也保护他们的尸体不再腐烂。 他听着阿宝自言自语,诉说着对木桑艾的思念和不舍的同时,顺便也问候了一下南宫云夕祖宗十八代。 隐身坐在阿宝旁边的毕方清叹一口气:“……” 南宫云夕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轻易赢得原谅,饶是如此,阿宝还是愿意把他埋在木桑艾的坟墓旁边。 彼时的木桑艾对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珍人儿,看着他小心翼翼不遗余力地讨好他们母子二人,阿宝虽然嘴上嫌弃他,可见内心早已经接受了他,可阿宝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于毕方与灵谷,这样的结果只不过是人间历劫一场,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可对于小小的阿宝而言,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二人与他的永别。 所以他慈爱地看着阿宝手捧一抔抔土将他们下葬,然后一个人坐在坟边发呆。 许是毕方自己无父无母并没有亲情的羁绊,所以老天才让他这一世凡劫身世坎坷,体会未曾体会的人间亘古的亲情。他心疼阿宝的孤寂,原本那样活泼的孩子,因为他们的死,竟可以安静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化作一只小狗,陪伴着阿宝度过他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刻,直到人间的皇帝苏未宁找到他。 因着自己的凡身南宫云夕与这位皇帝是情敌的关系,毕方本不愿让阿宝随他而去,但见他待阿宝视如己出,且膝下并无一子,怪可怜的,便也放心离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陪伴阿宝这些日子也不过天宫须臾。可经过司命宫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阿宝的命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阿宝周身缠绕的黑气夹杂着魔气,他本是一介凡胎,因何会沾染邪祟之气?若如命运簿所言阿宝会孤独终生,那苏未宁是如何找到阿宝的?有了人间帝王的龙气庇佑,接下来阿宝的命运会依命运簿发展吗? 除非有人干预了阿宝的命运,而这个人,他用自身的羽毛尖尖儿都能想到是谁。 自是眼前这个比他早历劫归去的、见着他就跑的药神。 第6章 强势围观父母爱情 “谁说我要跟你打架?”卸下不久前在众仙前的庄重威严,毕方面对灵谷时宛若一个人间没个正行的痞少年,嘴上说着不打架,却在看出对方想带阿宝跑的意图时,随手打了个响指。 灵谷羡慕他这个定身法术够酷够帅的同时,看着自己与阿宝只有一个手指宽的距离,只恨自己白活了上万年,法术简直菜到令人发指,一个定身术就把她吃的死死的。 虽然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对方比她年龄还大,且酷爱修炼。 而她,自诞生起就做一个个乖乖不搞事的神,谨遵女娲大神旨意,在人间寻遍可入药的百草。而人间最恶之人也不过一介凡人,虽然女娲大神赐予她的法力随女娲魂入归墟而骤减,但对付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若说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妖魔,法术比她稍高的早就被她一身神光吓跑了,更不必说法术低微的小妖小怪。 况且,她素来低调,就连神界除了那些神隐的大神,绝大多数新神都只闻其恶名,未曾见过她的真面目。 就连毕方每次一想起神农的死找她报复,都在她的无名居里寻不到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将她的居所烧成断壁残垣。 对此灵谷从来只是偷偷修复后偷偷离开,一旦投身于茫茫人海掩去神光,毕方也无可奈何。 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偶然一次想回天界寻些东西,就迎面碰到了正在与魔尊打得不可开交的毕方。为避免素有“天庭后备战神”之称的毕方大神看到她一气之下置天庭危机而不顾,她打算趁乱偷偷溜走,却悲催地落了个“不慎”掉下诛仙台的下场。 …… 前话到此为止,因为此时毕方距离她太近了,她已经无暇思考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纠缠着自己的,轻柔地抚在彼此脸上。 她哆嗦道:“你,你想做什么?” 毕方看到她清秀的脸上像是绽开了人间山寺迟来的桃花,轻笑一声抵住她光洁的额头,一手抚住了她的后脖子,满含笑意道:“当然是做你曾对我做过的‘过分’的事~” 二人额头相抵那一瞬间,灵谷只觉自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同时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自己的脸凑上前来的画面,随即脑海深处传来“啵”的一声,分外清晰。灵谷有些懵,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双颊桃花更艳,也更烫了。 那是木桑艾强吻南宫云夕的那一幕,她只记得亲完后那少年满眼都是嫌弃。不过,原来自己在他眼中,脸这么大的吗?嘴撅的这么高吗?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然而毕方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随着两人间的缝隙越来越窄,旁观全程的阿宝眼睛也越睁越大,心里也越来越着急。 你们倒是快亲啊! 十三岁的阿宝一脸恨铁不成钢,想捂脸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少儿不宜”,一边眼神里却满是急切。 然而他正在兴头上呢,突然被一双手遮住了眼睛,想都不用想是现场唯一能动的阿爹的手。 下一秒,阿宝突然听到阿娘傻笑的声音,却不是从身边人发出来的,而是从他的脑海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了?阿宝的小脑袋里发出大大的疑问。 “啧,专心点。”阿爹的声音里透露出不满。 阿宝:我偷看够专心了鸭。 “你你你你!”阿娘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阿宝:我我我我怎么了阿娘? 阿娘:“怎么还有阿宝的声音?!” 阿爹:“我把阿宝也拉进了我们的识海空间。” 阿娘:“!!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阿爹:“……嘶,别咬……他不小了,臭小子心里有人了……你专心点喂!给孩子一点私人空间,不要去偷看!” “……”阿宝生无可恋。 论一对熊父母。 他现在退出还来的及吗? 加油稳住阿宝,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所以不要去想那个小宫女的脸,不要给他们偷窥的机会。 于是阿宝煞有其事念叨着:“叫花鸡、酱牛肉、卤猪脚,桂花糕、枣泥糕、莲蓉酥……” 灵谷:“饿。” 毕方:…… 一吻结束,毕方深感挫败,一半因为灵谷的脑袋瓜里涌现的过往种种,都是他在凡间“欺负”她的所作所为;一半是因为阿宝念叨的若干美食竟让她的心思分出去一大半…… 后者暂且不提,只是前者这一点,他只觉得前路漫漫啊…… 至于灵谷,被他的这一波操作惊得有些不知所措。毕方突然对她这么亲密,不会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凡身木桑艾的缘故吧……不然,是什么能让他把自己眼中的仇人当成前世未了的情人。 况且…… “毕方,你先解开定身术好不好?” “不好,你还想跑。” “……我不跑,我对女娲娘娘发誓。” 接受到毕方万分不信任的眼神,灵谷一囧。 你是三岁小孩吗?毕方大神,嗯? 然而她空有吐槽的心,没有吐槽的胆儿,只得好好陪着笑:“好吧。”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然而,一声声突如其来的急促呼唤打破了这片安静。 “阿宝,阿宝!” “瑾王爷!瑾王爷!” 被忽视已久被迫吃狗粮的阿宝急切道:“阿爹阿娘!是义父带人找来了!” 阿宝口中的义父便是苏未宁。阿宝原本只以为阿爹阿娘与他早已经是天人两隔,谁曾想今日一件接一件幸事朝他砸来,让他只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好像踩在云朵里,迫不及待想与一直疼爱他的义父分享这失而复得的莫大幸福。 在他的记忆里,义父对阿娘情深意重不输阿爹,但阿娘却早已经将自己一片真心托付给了阿爹。可即便如此,义父还是没有放弃,守护着阿娘直到她去世,阿娘“死”后,他依旧不遗余力地照顾她曾托付给他的自己。 若是义父得知阿娘没有死,会不会开心到飞起? 然而,阿宝一回头却发现他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偌大的古木旁,只有他自己,与孤灵灵的两座坟对望。 阿宝一腔喜悦荡然无存,直到皇帝找到他,在他身边念叨他时,他还沉浸在浓重的失望情绪中无法自拔。 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妄想而已吗? 第7章 步入前尘 待阿宝一脸失落地随皇帝离开,毕方才把灵谷从古树旁搬出来,使她直挺挺地倚靠在树上。你没有看错,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搬”。 原来在苏未宁带人找来时,毕方眼疾手快地把被定住的灵谷整个人搬起来,隐身在古木旁。待人都走远了以后,毕方才解了两人的隐身术。 然后一手按在她头顶地树干上,似笑非笑地低头瞧着她,阴阳怪气道:“苏未宁一世未娶,对此你可满意?” 灵谷对这样的毕方很不习惯。她倒是知道毕方脱下伪装的样子活像未成为人间皇帝之前的苏未宁,万年前他敢在女娲娘娘面前撒泼皮闹,现在他仍是如此。 只是,如今他突如其来的吻,突如其来的示好,突如其来的这股酸味,都让她摸不着头脑。 虽然她现在也确实摸不着自己的脑袋。 若她还是人间的木桑艾,想必会沉浸在那个吻里无法自拔,会为这股酸味心里偷笑。但她不是。 像人间戏文里唱的,木桑艾像是她的一个替身,替她尝遍人间所有的苦,替她承受她偶然的劫难。 女娲曾说她承天道旨意而生,故而不会经历雷劫,修炼的根基也不会长进,能增长的也只能是法术的种类罢了。 能使人成仙使仙成神的雷劫她不必经历,更何况是小小的人间情劫,当时她掉下诛仙台实属偶然。 但木桑艾生来便是她在人间的化身,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有着自己的爱恶和喜怒。只不过她的人生之路,是冥冥之中已有预定的。换句话来说,她是灵谷在人间的试炼。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毕方也会历此情劫,但想来重情重义的他对凡间的木桑艾一定会念念不忘吧。木桑艾将一颗心都放在南宫云夕身上,爱过,恨过,但心中永远只唯他一人。 而木桑艾和灵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灵谷又如何能替她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呢? “若木桑艾还在,想必不会开心的。”她闷闷地道。同时郁闷的想,毕方在乎的,不过是她的替身吧,而不会是她。 毕方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消化她的这句话,才明白她是在把自己与木桑艾划分界限。 他不解道:“可你就是木桑艾,木桑艾就是你啊。” 灵谷却道:“可是毕方,你,不,南宫云夕亏欠的是木桑艾,不是我。”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双眸,越发觉得自己不该沉醉在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得让眼前这尊大神明白,他不必把二人在凡世的尘劫当成负担,否则要是哪一天他突然想起神农的死,翻脸就取她的狗……不,草命,那她就悲剧了…… 毕方收起他的嬉皮笑脸,细细地思索她言中之意,在她面前踱起步来。 难道前几世的成果太过糟糕了?灵谷眼中的他转变得太快了,以至于看起来他对她的情意太过虚假?还是,她根本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 可明明,确实像笔仙话本里说的,他已经…… 没有人知道,在尘世,木桑艾的死使南宫云夕恢复了属于毕方的记忆,所以他才想随木桑艾而去,想早日回到天上追到躲他的灵谷而已,只不过他死的那一刻却想起了木桑艾的嘱托……那时他已经十分确定自己的心意。 神生清苦寂寞,活了四万年的老神想谈恋爱了。思来想去,一见钟情的神仙是没有的,却有个纠缠了上万年的药神。 她一见他就像兔子一样,你甫一露头,她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当年神农的死他早已释怀,他的怒火也被凡劫中逆来顺受的灵谷消磨殆尽,甚至在一世又一世的时光中越发觉得她眉清目秀了。 那么,该如何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眼前这单蠢的草? 就在他苦苦思索,不知不觉踱步到灵谷已经眼花缭乱苦不堪言而又不敢言的地步时,突然间眼睛一亮:不,不对,他们的故事不应该结束! 阿宝!还有阿宝! “可阿宝呢?”想到这一点的毕方急切地握住她细瘦的胳膊问:“你若不是木桑艾,又为何会为阿宝引来苏未宁,使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这下轮到灵谷一噎,说的是哦……难道是因为女人的母性? 她也是因为担心阿宝才去司命宫查看他的命运薄,思来想去,人间也只有苏未宁是木桑艾生前最亲近的人了……如此说来,难道是因为当局者迷吗? “再者,”毕方继续道,“刚刚吻你的时候,我看到了,你……” 不知是想到什么,毕方话说到一半,反而红起了脸,看得灵谷好生稀奇。 “我?我什么?”她可做了让他念念不忘的事? 毕方憋红了脸,几乎是用喊出来的声音道:“你……你偷看我洗澡!!所以你得负责!” 灵谷:“……” 拜托!那时你只是只鸟好吧! 当时其实只是因为灵谷初生,什么都不懂才选择跟在他屁股后面学习人的习性,谁知当毕方一见水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往水里跳,也不顾自己是一只火鸟,一进去就把水潭表面激起水汽,大概也只是觉得凉快? 所以她看到的只是水雾里偶尔露出的鸟头而已,而已! 然而直接将心里话咆哮而出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委婉地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有……”看全过您优美的身姿。 “可我看过你的!你看啊!”毕方一见她眼角谄媚的笑纹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好抢在前面将他的意图裹挟在这句抢白里,然后再次将他的头贴向她的额头。 于是灵谷被迫“看”到了他的记忆里她的果体,正是她初生的样子。 她一点也不想看好嘛!好羞耻啊啊啊啊! 毕方却高兴的很,大方表示:“所以我会负责的!” 灵谷这下连白眼也不想翻了,只是敷衍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谈个恋爱吧!”兴致勃勃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同时她发觉自己终于能动了。 可她却完全没有了逃跑的想法,只想让眼前这只完全颠覆她认知的神鸟清醒一下,否则日后恐怕受伤的还是她这棵倒霉的草。 “呵呵。那我给你看个东西吧!”磨刀霍霍的声音。 只见她的脑海的场景里突然出现一个小木屋,毕方一见它就后悔凑上他的鸟头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切是他历劫结束后最不愿再去看的。 ——————大型分割线—————— 八仙桌上铺满了一桌瓜子皮,阿宝身边已经围上整个茶楼的听客,见他停下来,最初的那个听客便问道:“那他们之间的种种,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个嘛,”阿宝嘬了一口茶继续,神色兮兮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其实是因为他曾趁阿爹阿娘他们入睡时偷偷他们识海里看到的一些片段加上他的合理想象而已。只不过,听故事最忌全盘托出嘛! 第8章 前尘1 阿宝说 我叫阿宝,是小何村里的孩子。我今年九岁了,原本应该是个孤儿,但我不是像隔壁王婆婆的孙子小豆芽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有一个阿娘。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叫她一声“娘”?我才不会告诉你是因为阿娘不许我这样叫她呢,说什么会显得她太大年纪,嫁不出去,什么嘛!明明有很多叔叔上门提亲,阿娘却拿我当借口,说我是个拖油瓶,哼! “阿宝!阿宝!”隔壁王婆婆的孙子小豆芽在喊我,看起来很着急。一般小豆芽这个样子,肯定又有人找阿娘去看病了。 “阿宝!快!快回家叫你阿娘,林叔在家门口发现一个受伤的人,出了好多好多血!林叔让我来请你阿娘,再不救会死人的!”小豆芽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完,又急匆匆地跑回去了。我听了急忙往家里赶,阿娘说过,作为一个大夫,救人才是最重要的,晚一秒都不行。 阿娘是村里最好的大夫,治了不少病,救过不少人,所以邻里乡亲都很敬重她。回到家的时候,阿娘正举着针为我缝补衣裳,我跟她说了这事,她立马就放下针线去了,让我在家看着。 我撇撇嘴,有些不开心。阿娘总是这样,不让我看她如何行医救人,如果发现我偷看会立马揍我一顿。我只好小心再小心,每次阿娘救完人我就趁阿娘转身偷偷看她写的抓药单子,阿娘转过头来我就老老实实地盯着地面看。 我曾经问阿娘为什么不让我学习医术,一向很乐观的阿娘竟然兀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瞅着我,看得我直想哭…… “阿娘你别这样,阿宝不学就是了。”我只好对阿娘妥协,然后阿娘便马上变戏法似的微笑着摸摸我的头。 “唉!”我瞅着针线簸篓里我破旧的衣服叹了口气,阿娘什么都好,就是做针线活儿太笨了,缝得真丑。 我吃过阿娘给我留在锅子里的饭,做完先生留的功课,偷偷看了几页阿娘的医书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又等了很久,也不见阿娘回来。 无聊的很。于是我摸出了怀里的竹哨,吹了一声,只见那个整日只穿黑色的乌亥打着哈欠出现在房间里。 “哟!小家伙!这么晚不睡觉叫我做什么?”这只讨厌的大黑鸡先是用她的鸡爪秃噜了我的脑袋,又大爷似的坐在竹凳上看着我。 “阿娘去救人了,还没有回家。”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希望她能发现几日不见我的个子又长了几分,省得她天天挖苦我。 “哦,没事,她晚点儿会回来的。”谁知她看都不看我,捧着阿娘最喜欢的茶杯打量着,半天才蹦出这句话。 我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不行,劈手夺过阿娘的杯子,“你去找我阿娘!” “啧。小家伙,能使唤我的只有我阿娘,就算你是她儿……不对,养子也不行。”大黑鸡直接拒绝了我,然后用她讨厌的丹凤红眼珠子扫了我一眼,又用一种贱贱的语气数落我:“小家伙,不是吧!你还怕你的亲亲阿娘丢下你跑了吧!放心放心,你阿娘养你三年,要是想丢下你这个小破孩儿早丢了,何必等到现在?所以听姐的,你呀,就像村里的同龄小孩一样该玩玩该吃吃,少操大人的心啊!” 啧,所以我讨厌她的那双眼珠子,一变红,一眼便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从不敢在阿娘面前这样做,因为阿娘不许。阿娘又从不肯告诉我她以前的事情,比如在路旁捡到我之前她是什么人,住在哪里,有没有亲生儿子…… “怎么?”她见我低头不语,拍拍我的肩膀问道,“被我戳破心事生气了?” 我扭过头去,没再理她,她好像还要安慰一下我,但就在这时门开了,她一下子又没影了。 大黑鸡这些天跟我阿娘生气呢。我心想还是让阿娘少操些心的好,不告诉她好了。 阿娘满脸倦容走进来,好像没有发现大黑鸡的影子,径直走过来抱住我。 “阿宝。”她先是叫了我一声,又摸摸我的头,我闻着阿娘身上的味道,应了声,又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明天跟先生告假,这些天让乌亥带你出去玩玩好不好?”阿娘突然询问我的意愿。 我一愣,抬头眯着眼看烛光下的阿娘,余光撇到突然出现的黑色衣角,又翻了个白眼。大黑鸡就因为阿娘不让她乱跑才跟阿娘置气的,也不知道阿娘是不是累糊涂了。 “你,当真?”大黑鸡激动地问道,隔着一张桌子我都能感受到这屋子里突然变得火热起来。 “怎么,乌亥,这下你可满意了?”阿娘好像对她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反而笑眯眯地问她。 “当然!天晓得!你不是抽风了吧!你就不怕我被人发现?”大黑鸡简直不能相信地问道。 阿娘就静静看着她几乎高兴地要飞起来的样子,虽然笑着应了一声,却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总觉得阿娘有事情瞒着我……算了,她瞒着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捡了个臭小子…… 我没来得及计较这些,因为闻着阿娘身上的气息,我又舒服得睡过去了。朦朦胧胧中我感觉到阿娘把我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好像还听到她和大黑鸡絮叨的声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在我身边躺下的,但只要她搂着我,我就会很安心地睡着。但我不知道的是,今夜阿娘有些反常,等我睡着后翻了个身,又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发现阿娘早早起了,给我留了张纸条在桌子上。纸条告诉我,饭在锅里,阿娘上山采药去了,今天不能送我去学堂了。 我学着学堂老先生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恰巧被来找我去学堂的小豆芽和林叔的儿子小木头瞧见取笑了一番,恨恨地塞了几口大米饭,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路上小木头跟我说,昨日他爹救的那个人还没醒,还在他家床上躺着呢。 我去学堂跟先生告完假,在路上跟小木头玩了一会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阿娘已经做好饭了,现在人就在隔壁王婆婆家,这些是我刚打开门时小豆芽红着眼睛跑过来跟我说的。我问小豆芽怎么了,他说他奶奶前些日子感染的风寒加重了,刚刚还咳出血了。 阿娘看病的时候不让我去,但我也知道这些症状已经很严重了。婆婆年纪大了,随便一个小病就可能扛不住,这是阿娘经常跟我说的,所以阿娘经常跑到隔壁去照顾婆婆。可我家和婆婆家都很穷,治病的钱肯定拿不出来。 我看着锅里的米饭表层很平整,心想阿娘肯定没吃饭就跑到隔壁去了。又瞅着小豆芽正眼巴巴地看着我,便又用木铲子舀了一碗米饭给他吃。小豆芽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吃了几口就要把碗端走,被我叫住了。 “你再吃些,吃完再添。我阿娘还没吃饭,你要端些回去给奶奶吃,就给我阿娘也端一碗吧。”小豆芽知道我阿娘不让我去,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我瞅了一眼阿娘从山里挖回来的药材和野菜,打算吃些饭再去趟镇上用野菜换些钱。只不过,唉,外面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小小的阿宝对着那细密夹着寒气的小雨叹气,却不知自己这一决定会让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叹个不停。 第9章 前尘2 南宫云夕 黎耀二十四年,初春乍寒。 兰城的初春伴着微凉的雨,淅淅沥沥敲得人心凉。街上只有几个稀稀拉拉举着油纸伞的人,脚步匆匆,裹挟着寒气急忙往家里赶。突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随之而来积水溅起的声音在这冷肃中显得格外突兀。 悦来客栈的店小二耳朵一动,喜滋滋地跑出客栈门。伴着马的嘶鸣声,两个穿着蓑衣的人勒马停在客栈前,纵身从马上跳下来,却未激起多少泥水花儿。 小二连忙热情迎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小店服务周到包您满意,不知您二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来两间上房,准备些热水。”较矮的那人侧头看了身边那人一眼,而后回答道。 店小二滴溜溜的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也只是一抬眼的功夫,并未看到两人的面容,殷勤应道:“二位请跟我来。” 二人进入客栈,脱下蓑衣。较高的那人戴着半截鬼面面具,虽然只能看见眼睛下面的半副面孔,但那人阴郁的眼睛里竟透着血红,见他打量自己,眼神突地凌厉起来,吓得他一哆嗦,连忙挪开眼睛去。反观较矮的那人,长相清秀中透着富贵气,眼神清明,倒比旁边那人可爱多了。 店小二时不时回头打量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溜溜转:看这面相,想来这二人应是大户人家的一对主仆,只不过,旁边这仆,长得也太凶了点儿。但无论如何,好好巴结才是。 “二位客官,小店今日有说书的先生前来为客人助兴,不收银两,专讲这天下名声响亮的人物,二位可以去热闹热闹,去去这初春的寒气!”小二一边心里的算盘正响,一边推开客房门请二人进去,试探问道。 “哦?可会讲药王之女的故事?”只见那位仆人眼神微动,出声问道。 小二小心思量一番,便问道:“客人说得,可是南宫夫人?” “正是。” “这个……客人有所不知,这个说书先生性格孤傲,虽然这些天一直在讲南宫庄主和药王之女的故事,但他从来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说,因此谁也不能保证他今日会讲什么,不过……”店小二顿了顿,转头看向那个清秀的公子,嘿嘿说道:“不过小的不才,与说书先生有些交情,若是公子实在想听,得需要这个……”说罢三指一搭来回搓,意味不言而明。 只是那个公子有些不上道,呆呆愣愣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倒是那个冷冷的侍卫,拿出一锭白银,足有五六两的分量,放在他早已不自觉伸开的手里,吩咐道:“去吧。” 小二两眼放光,闻言更是喜笑颜开:“好说好说!说书先生不久就到,客人可先洗个热水澡,祛祛寒气!我这就去为二位安排个好位子!” “不必了,楼下角落里的位子即可。”小二应下走后,那侍卫回过头来看着呆呆愣愣的“公子”,轻轻咳了一声。 那小二眼中的“公子”如梦初醒,清秀可爱的脸上满是悲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管不停地朝他磕着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那人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不发一言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倒一杯热茶,就被人劈手夺了去。 只见自己原本还跪在地上的小书童阿七正眼泪汪汪地端着茶壶为他倒水,神色委屈道:“庄……主子请用茶。” 他见状轻笑出声:“阿七,我很可怕?” 阿七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笑得比哭的还难看道:“不,不是,主子对下人一向赏罚分明,您一定不会因为小二眼瞎冤枉小的。” 南宫云夕,也就是阿七的主子,面具后的眼睛饶有趣味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阿七生得白净,长相清秀,身子有些瘦小但身形正好,倒还真有小公子的样子,便呷口茶道:“我觉得小二眼光甚好。” 阿七闻言狂摇头,最终还是在他逼人的视线中败下阵来,颓着脑袋叹气:“阿七知道了。”接着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抱怨道:“主子您就是太低调了,否则朝廷那帮人又怎么敢这样在外面诋毁您!这西南一行,一个又一个的说书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专在您停留的地方故意说给您听,都四十八遍了,您倒好,还听得津津有味!” “你不明白。”南宫云夕说完似笑非笑地站起来,抬起双臂,阿七会意,上前帮主子更衣。 “不明白就不明白,阿七不想明白什么,主子明白就好了。小的这就给您打水沐浴去!”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一人静静坐着,他一闭上眼,引渊大师的声音便会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七七四十九般等待过后,拨开云雾,一切自有分晓。爱恨情痴,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至于谁对谁错,还望施主放下执着,自然得见天边月明。” 他想起引渊大师看透一切的眼神,轻轻冷哼了一声。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竟疯魔般地笑了起来,末了呢喃道:“木桑艾,三年了啊……你害我至此,也该出现了……” 不多时,客栈的门又开了,带进来的一阵寒风吹得楼下的客人们浑身一哆嗦。只见一个驼背的老汉稳步走了进来,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一见来人,靠门最近的一个大汉立马满脸喜色地迎了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王头,你终于来了!大家伙儿可都等了好久!来来来,昨天那两位的故事大伙儿听得上瘾了,大家伙可都想知道那颜枝因作弊中举,圣上见他刚遭丧亲之痛就慈悲放过他,仅收回他赴考资格,那后来呢?他怎么就成了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了?你再给俺们讲讲!让俺们这大冷天再热闹热闹!” “各位先别急,别急。天冷身寒,先让老朽闷口酒暖暖身子,您看行不?”老王头树皮一样的脸紧凑在一起,笑得一脸褶子。 话已如此,等得心急的食客们也不好催他。等他酒足过后,只听得醒木一拍,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昨儿说到这颜枝,少年聪慧,人穷志不短,小小年纪就进省赶考,一举拿下会试,中了举人。消息传回老家,当地富商官家认为此人前途无量,都去他家巴结,家中有待家闺女的,都来反请入赘,一时间那叫一个门庭若市啊!颜家的门槛儿都快被磨平了……”老王头絮絮叨叨着,全然不管桌下人们早已经急得抓耳挠腮。 “停!老王头,这些昨日你都讲过了,大家都听不过去了。这样,你直接从那颜枝会试作弊之后讲起得了!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老王头你说你这老爱重复说一段多麻烦!” “欸,王大哥说的对!”食客中有人应和道。 “行行行,各位是老朽的衣食父母,听你们的。且从他作弊之后说起。话说这颜枝作弊被查出,圣上仁慈没伤其性命,可那颜枝却不领情,去县衙击鼓陈冤……” “你撒谎!他没有作弊!”一声清脆的童音中带着一丝愤怒,老王头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孩挑着两个竹篮出现在门口,身上披着的小小蓑衣还滴着水,大概八九岁的样子,面色红润,浓眉大眼,长相很是可爱,只是鼻子因为太冷还挂着清亮的鼻涕。 “我阿娘说,南宫庄主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才没有作弊!”男孩吸着鼻涕,语气稚嫩却又十分肯定。 “哪里来的臭小子?大人的事情你懂什么?你阿娘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出来,不由分说地把男孩推了出去。 男孩一个踉跄,一时没站住脚跟,眼见要仰倒在地上,腰间就被一只手扶住,待站直了身子,又对上一张鬼面面具,吓得惊叫一声挣脱出那人的手掌,远远地跑到一边。 那鬼面男子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愣了一会儿,神色冷暗地看向那个孩子。 后堂的店小二听到尖叫声急忙走出来,刚掀开门帘就看见迎面飞来一团阴影,反射性地接住一看,原来是阿宝。 阿宝是小镇旁边小何村里的孩子,父母死于战乱,只与一个大他十多岁的女子相依为命,阿宝叫她阿娘,偶尔给店里送些蔬菜野菜做活计。阿宝今儿个估计是来送菜的,却不知这小子又惹了什么事,在这哭哭啼啼的。 “小二哥,有鬼,呜呜,有鬼……” “怎么了阿宝?鬼在哪里?告诉小二哥,发生了什么?” 名为阿宝的男孩一只手紧紧抓住小二的衣角,一只手指向不远处。小二顺着阿宝的手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子,正是先前的客人。 那人早已换下淋湿的衣袍,一身墨黑绣金长袍,腰间一条鱼纹玉带将他颀长的身材勾画出来,一头乌发用一支玉簪束起,衣角飘袂,若非戴着鬼面面具,便是宛若谪仙似的人物,与之前他所见到的截然不同。 他心里纳闷道:这人,难道还会多种变化不成?这样看来,气势上竟是压过他身边的那位“公子”何止一大截! 只是此时那位小“公子”却是控诉地瞪着他,那诡异的目光让他浑身一哆嗦。下一秒,那位“小公子”上前揪住在他怀里发抖的阿宝,一张包子脸上极力做出凶狠的表情来:“好你个臭小子!你可知道我主……” “咳咳!”有人用力咳了两声,小公子呆了两秒,蓦然换了一张笑脸,借势顺了顺阿宝的衣服,“咳咳……那什么,以后小心点儿,撞到人就要道歉,知道不?” 阿宝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脸的大哥哥,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鬼面男人深深鞠了鞠躬,抖动着声音说了声:“对不起。” 鬼面男人微微颔首,盯着小男孩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不发一言径自走开了。小公子也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离开了,在一处角落里坐了下来张罗着点菜。只是那面具男子却不时看向阿宝,不知道在想什么。 厅堂里又恢复一片热闹,说书人那边众人听得好不认真。可众人却不知,他故事里的主人公,如今却就在现场。 第10章 前尘3 传说中的阿宝爹 “世人皆知这南宫山庄的庄主,虽长相俊美如谪仙,但却是个极端残忍嗜血、冷酷无情的人,传闻他曾放火烧死了收养他的父母,只是为了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继承南宫山庄的家业……” “欸,老王头,这我就不懂了。我曾去过扬州,偶然听闻这南宫云夕成为南宫山庄新一任庄主之前是个温润孝顺的少年儿郎,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呢?”新来不久的一位青年食客发出了这种疑问。 “问得好!”老王头静了静嗓子,继续说道:“这位新来的兄弟有所不知。这南宫山庄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庄,不仅因为其在武林中的地位无人能敌,更是因为其家族遍布天下,且家族成员非富即贵,颇有势力。放眼整个黎耀国,没有南宫山庄找不到的东西,更不用说人了。就连朝廷也得仰仗它啊!而统领这些家族成员的南宫山庄,世代传承一条不成名的祖训,要成为庄主,必须身世干净,即必须具有南宫家族的血脉,且一父一母,父亲没有其他侍妾,以此保证南宫家族能够世代一脉相传。” “这天下哪有不爱慕权势的男儿?况且只要成为南宫山庄的继承人,就算是朝廷也得给几分颜面。这会试作弊一事,更是不了了之了。如此,你可明白了?” 那人作恍然大悟之状,“原来如此。看来,这南宫庄主,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 角落里,那人一口抬头闷下一杯酒,听着说书人这般那般讲着自己的故事,自嘲笑道:“我竟不知,原来我在世人眼里,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主子……” “不必多言。”那人不在乎地摆摆手,摸索着酒杯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她就来了。” 阿七滞了滞,“她”是谁,他自然是知道的。从扬州到这山边小城,一路上有多少说书人说着他们的故事,就有多少次,主子以酒作陪,等着听说书人讲关于她和自己的事情。 阿七从没有见过那人,因为他到山庄之前,那人就不在山庄了。不过阿七曾经看到主子一个人在那人的房间里,看着那人的画像怅然失神。 只不过,每每酒过三巡,说书人都走了,那人还是从未出现过。次数多了,主子从不轻易透露情绪的脸上,就连失望都懒得掩饰了。 阿七有时候都在想,究竟那个人,在主子眼里,是什么地位呢? 阿七刚到南宫山庄时,老管家就对他们这些新进的家奴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主子面前提“木桑艾”这三个字,他也曾亲眼见识过,有个家奴不小心犯了禁忌,当场被主子折断了脖颈,死状极惨。 自此,山庄中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可阿七没想到走出山庄,这一路上却有这么多“亡命之徒”。可奇怪的是,主子对这些说书人却从未起过杀意。 “……话说这南宫夫人,原本是当今圣上的义弟——木家堡堡主,药王木青云的幺女。此女名为木桑艾……” “……”得,第四十九遍了。再精彩的故事,听得次数多了,也会厌的。阿七看着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主子,只能打着呵欠,在心里吐槽这些说书人千篇一律的说辞,顺便问候了这幕后的人全家。 “……这药门奇女子长得漂亮,又出身名门,追求她的人从药城城门排到了木家堡大门口,有达官贵人,也有碰运气的平民百姓,有真心爱慕的,也有贪求富贵看上她的家世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的,渐渐已到日落黄昏时刻,说书人一看时候不早了,一拍惊堂木,收尽听客的银子,顺便从客栈里带了两个包子,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离开了。 阿七看着主子将酒杯掉了个个儿,最后一滴酒顺着酒杯下来,入了主子的口。主子晃了晃酒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但阿七知道,其实那酒,不过是普通的米酒罢了。 “主子,她,不会再来了。” 南宫云夕停住悬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是醉了还是醉了,喃喃道:“也好,也好……” 阿七愈发不懂主子这个人了。明明是去西南谈西域生意的,可一路上主子的所作所为给他的感觉,为什么就像痴情的丈夫万里寻妻一样?可明明主子是恨那人的啊…… 阿七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狠狠一摇头,不做他想。 “阿七,去知会一声,明日一早启程。”南宫云夕突然出声吩咐道。 “……是!”原来没醉啊,喝了整整两个时辰,主子真是海量。阿七目送主子稳步走上楼,默默点了个赞,转身找掌柜的去了。 …… 小何庄北面的竹林。 雨已经停了许久,夕阳的余晖穿过竹林,金色斑驳的光辉洒在小路上一大一小的两人身上。 “阿娘,您在这儿等了多久?”小人儿拉着那人的手问道。 “阿娘才等一会儿,阿宝怎么去了那么久?卖了多少钱?”那人的声音有些哑,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此人正是阿宝娘。阿宝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得像狗爬,还有不会写的,但意思她却看明白了:“阿娘,我去镇上卖菜了。阿宝留。” “嘿嘿,一钱半。”阿宝昂着小脑袋,两只小手捧着那几串铜板,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阿宝真棒!不过以后不要偷偷一个人去,带上阿娘好不好?”阿宝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想这小子虽然素日像个小大人一样,关键时候总能给她惊喜,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是一个才九岁大的孩子。 “嗯!”阿宝喜滋滋地应了,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慢了下来问道:“我今天又听老王头讲书了,阿娘,您猜猜,今天他讲了什么故事?” 阿宝娘停住了脚步,低头一刮阿宝红红的小鼻头,“小鬼头,想考你阿娘!昨天你不是跟我说过了吗?说吧!那老家伙又胡扯什么了?” “嘿嘿,阿娘最聪明了!只不过,阿宝有个问题想问问阿娘。阿娘,您是不是认识那位南宫庄主?” “不,不认识,阿娘怎么会认识他呢?阿娘是听别人说的呵呵呵……”阿宝娘面对阿宝认真的表情,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 阿宝见状撇嘴,“阿娘你又骗人!你每次说谎骗我时都会摸自己的后脑勺!” “……”阿宝娘呆滞片刻,尴尬地笑了笑。她低头瞧见阿宝小眼神盯着她,眼睛红红的像山里她逮到的野兔子,让她觉得罪恶感十足。 她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却又听道阿宝委屈的声音:“阿娘你是不是早就外面有人了?阿娘从来不告诉我关于我阿爹的消息,阿娘要是以后有了阿爹就会有另一个阿宝,就不会要阿宝了,阿宝心里好难过……” “阿爹?”她记得自己不曾告诉他她有过丈夫啊! 阿宝虽然懂事的很,但内心十足的敏感,就像他们初相遇时,阿宝认定她才跟着她,走向她也不确定的远方,一路上不哭也不闹,却仅仅用他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生怕她扔下他跑了。 阿宝时常会问自己有没有家人,可这个问题也够她迷惘一阵子了,故而每次阿宝问她,她也只是胡乱搪塞过。久而久之,阿宝不再问她有没有家人,反而又问她有没有婚嫁,有没有孩子…… 可阿宝哪里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那人算不算他的“阿爹”。阿宝又是如何得知那人的存在的? “阿宝,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她好奇地问道。 阿宝一张小嘴儿叭叭叭地对她交代道:“我不知道阿爹姓什么,但我知道阿爹的名字就叫云夕……唔不对,有时候阿娘做梦还会喊一个叫阿枝的人……” 若说阿宝为何如此肯定自己有阿爹,还是因为近日那说书人总来说南宫庄主和他夫人的故事。阿宝原本也不知道他的阿爹姓什么,可那老王头却说南宫庄主全名为“南宫云夕”,且为成为南宫庄主之前是叫做“颜枝”的。 能让阿娘做梦都念念不忘的人,想必是在阿娘心目中十分重要的人。况且阿娘总跟他念叨要把那天下第一庄的主人当做榜样,将来要做一个像他那样厉害的人,要能文以修养气度,要能武以防身除恶。 阿宝一想到这些就想翻翻他的小白眼。阿娘年轻漂亮,不像是结过婚的女人却总以妇人自居,还拒绝了好多上门提亲的媒婆,说什么因为阿宝是个拖油瓶怕连累人家才不愿结亲,明明是因为心里有人,哼! 阿宝娘及时捂住阿宝的嘴巴,小心在周围打量了一圈,见没人才放开手。阿宝有些怕神情这样严肃的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阿宝你听着,这话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答应阿娘!” “为什么,阿娘怕他吗?” “怕。阿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心里有愧。” “阿娘做了什么错事?” 阿宝娘不敢看小孩子清澈的眼神,眼神不由得飘了飘,小声嘟囔道:“……没有我,说不定现在幸福的很呢……” “阿娘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阿宝想不想吃糖葫芦?阿娘去给你买好不好?”阿宝娘看到前面路口叫卖的货郎,眼神一亮。 阿宝毕竟是小孩子,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那货郎手上的糖葫芦上了。阿宝娘见阿宝撒脚丫子跑过去,轻轻松了口气。 却垂头思量着想起刚刚和阿宝讨论的对象,神色不由得失落起来。 也许是时候让乌亥带阿宝离开了。 前些日子林叔救回的那个少年身上有那人的身份象征,若是那人派他来找她的…… 不,不会的,他巴不得她眼不见心不烦呢…… 阿宝娘又叹了口气,只觉得没有人比她更丧了。 清风中的叹息消散了,可人心里的背负,除非身死神灭,否则永不会消亡。此是后话。 第11章 前尘4 阿宝娘 第二日清晨,悦来客栈里的伙计们都忙碌起来。阿宝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小小的肩膀上担的东西比以往都要多,几乎全是各种野菜。 正在前堂忙着搬桌凳的小二眼尖地看了看阿宝拿的两个小竹篓,上前问道:“阿宝,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小二往阿宝身后看了看,“你阿娘呢?” “小二哥,昨夜雨凉,我阿娘为了照顾王婆婆,太过劳累,受了风寒。今天,今天阿宝是瞒着阿娘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你阿娘生病了?!臭小子,那你不好好照顾你阿娘,偷跑出来干什么?”小二听说阿宝娘病了,竟急得抓住阿宝的胳膊。 “家里的钱昨日用来给婆婆买药了,阿宝只是想帮阿娘分担一下,就去山上挖了些能吃的野菜……” “你去后山了?!” 客栈前台处,账房先生张三正认真记着帐,听小二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从那厚厚的账册中抬起头来。 “哟,我们阿宝又来送菜了?” “是的,张叔。”阿宝被小二吓得一哆嗦,声音里隐隐有哭腔。 “是谁又欺负我们阿宝了?”张三眼睛不离算盘,耳朵却是十分好使。 “张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后山上虎怪不少,阿宝娘不怕虎怪,可却是严禁阿宝去的。这小子要是有个好歹……” “行了行了,阿宝这不是没事吗?”张三算账正在兴头上,一时分心无碍,可再多一时就不行了。 “阿宝身上沾染了阿娘的气息,不怕虎豹。下次不会再去的,小二哥要帮我保密呀!”阿宝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臭小子!行了,没出事就好,下一次可别再去了。你阿娘既是受了风寒,快拿着你的酬劳去拿药吧!张大哥,照旧取些银钱给阿宝吧!”张三抬头看了一眼,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就要清点银钱给他。 “不许给!”后堂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门帘揭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臭着一张脸出来了。小二看到掌柜的出来,先前在阿宝面前的气势立马弱了下来。张三立马埋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打得一阵响。 小二嘿嘿笑着:“掌……掌柜的,您不是探亲去了吗?” “怎么?这是我的店,我还不能回来了,啊?”掌柜刘大壮顶着名副其实的大肚子,一双绿豆眼睁得老大,极力表现自己的威风。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掌柜的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小二讪讪地笑着。 掌柜没有理他,瞅着垂着脑袋的阿宝,一脸不耐烦。 “阿宝啊,你回去告诉你阿娘,我这悦来客栈以后每日都有专门供蔬菜的菜商,以后就不收你家的菜了,野菜也不要。这些菜你拿回家去吧!” 阿宝闻言抓住掌柜的衣角,急得泪眼汪汪地抬头,“掌柜大叔,我阿娘病了,家里又没钱买药。求求您了,就收下这些菜吧!” “说了不收就是不收!快滚吧!小二,不想干了是不是?还不快把他赶出去?”掌柜不耐烦地一把挥开,阿宝被他的蛮力掀翻在地。 张三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尽管阿宝母子很是可怜,但他也无能为力,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家等着他养活。刚低下头准备算账,却听见有人喊阿宝的名字,嗓音粗糙嘶哑,听上去有些焦急。 门口出现一个年轻的妇人,她身着麻布棉衣,朴实无华难挡姣好面容。一双眼眸静水流深,眉色如远山,挺翘的鼻梁透着一丝调皮,嘴角若是勾起可以想见狡黠,可此时却紧紧抿着,唇色有些发白。 她梳着简单的妇人髻,额前几缕湿发垂在耳前,脸上就像水洗过一般透着疲倦。 “阿宝,你没事吧?掌柜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推倒阿宝?”那女子看到阿宝被推倒在地,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检查有没有伤势。 “阿娘,我没事。”阿宝声音低低地安慰着他。 幸好,只是手上有点擦伤。阿宝娘舒了口气,掏出手帕来轻轻擦了擦伤口,随手从自己衣服上小布条包扎好。 “阿宝娘,你来的正好。小二,我还有事,你把我刚刚说的跟她说说。”掌柜一脸不耐,挺着肥硕的身子一步步地挪到后堂去了。小二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宝娘。 二楼栏杆处,阿七陪着南宫云夕站了许久,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阿宝来到客栈时,正是他们准备出发之时。谁知昨日那个被庄主面具吓哭的孩子,竟引起了庄主的注意。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庄主为何对他如此感兴趣?尤其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主子的气息出现巨大波动。可面具下,阿七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 阿七好奇地看着那个阿宝娘,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阿宝娘听小二讲了事情的经过,歉疚地笑了笑,嗓子像被沙子磨过,艰难道:“小二哥,其实我知道很少有客人喜欢吃这些野菜,要不是掌柜照料着,恐怕我和阿宝也撑不到这时。这段时间谢谢你对我和阿宝的照料,让你费心了。” “阿宝娘,你这是说什么话。你可是救过我娘的大恩人,这样,昨日有位大方的客人给了几个赏钱,除了给我娘治病的,我还有些余钱,你先拿去,买些药吧。”小二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些碎银放在阿宝娘手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阿宝娘掂着手上那沉甸甸的银两,连忙推辞道:“小二哥,这使不得。平日里受你照顾颇多已经十分感激了,救你母亲亦是为报当日你收容我们之恩,这钱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收了。我和阿宝不久就会离开这里了,若是收下,岂不是还欠着你的恩情?你收着罢。” 话说到这份上,小二见她执意不收,便也作罢。只是刚刚她说她和阿宝就要离开这里,为何会这么突然?小二因自认二人有些交情,想便想了,也十分自然问了出来。 阿宝娘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询问,愣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阿宝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镇子,自己想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小二心想这偏远小城里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出不了自己生长的小镇,这不是很正常吗?但又转念一想阿宝娘刚来时的样子,衣服虽然破破烂烂的,但饶是他小二当久了见了些世面,也知道她的衣服料子价格不菲,总归还是来自富贵之家,见些世面不足为奇。 小二哥看着阿宝娘疲倦的样子欲言又止,一想到当时她脸上绝望的神情,心想还是罢了,还是一直憋着罢。他有一种感觉,对阿宝娘母子俩,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阿宝娘道过别,拉着阿宝的手走远了。小二得了闲正好送她出去,一回头看到昨天那位戴面具的客人一双狠戾的眼睛盯着自己这边,无端打了个冷战。 南宫云夕没有想到,三年后,在这偏僻的山原小城,那人终于出现了。这一路不曾顾念山水,风尘仆仆,唯一执着的,是他人口中他和她的故事。三年都等了,有何不再等的久些? 只是就在昨日黄昏,四十九次的等待过后是空无一人的结果,谁能知晓有朝一日,她真得还会出现在他眼前。一身布衣,满身疲惫,眼里顾得不再是自己,而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紧紧盯着那对母子,毫无发觉自己的身子竟然在发抖。 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小二试图笑着招呼他,却发现这位客人气场强大到他感觉自己的脸一直在抖。 他求助似的看向他旁边的阿七,哆嗦道:“客客客官,可可有什么吩……吩咐?” 谁知阿七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就是装作没看到小二。 开玩笑,傻子也知道主子现在心情很狂躁好吗?!自从见了那个女人主子他就……啊!想起来了!那女人不就是画像上那人吗?!那个令山庄上下闻之色变的夫人!! 可那孩子怎么回事?难道说真的就像传闻一样,主子他被带了绿帽子,绿帽子还和夫人有了孩子?! 阿七面上不动,心里却像炸开了锅,再看主子现在的样子,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太过于震惊,他倒也没细想阿宝现年八九岁的样子,若是自家夫人在外的野孩子,那夫人岂不是十岁便已有了身孕?未免太夸张了些。 小二见没人理自己,好像听到阿七内心的呐喊,连忙抖着腿躲进了后厨。他走后,阿七一直没敢说话,瞄了一眼主子就要爆发的样子,就这么一直坐在主子身旁经历内心风暴的煎熬。 “阿七,阿六有消息吗?”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七为了不憋死自己刚要吸了一口气,就听见主子出声问道。 “禀告主子,据探子报,阿六放出烟花的所在地就在这永丰镇上。自那以后,已经两天没有阿六的消息了。”阿七闻言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如实禀告道。 “好,你再去知会一声,我们今日不走,在这里再住些日子。”说罢,不再提及他事,便上了楼,背影看上去比在山庄更加孤寂了。 第12章 前尘5 蛰伏 本来此行是为去西南谈生意,但阿七知道,怕是主子还有同样重要的事情吧。 不过一想起刚刚主子见着夫人的样子……嘶,好奇心害死猫,既然主子没有提关于夫人的事情,他也不该问,主子问什么,他也该回什么,哥哥告诫过他的。 话说哥哥阿大去查探阿六的消息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 作为十三岁就在南宫山庄做新任庄主随身书童的阿七,向来都知道主子性情不定。虽然平日处理山庄事务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但决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残暴不仁,嗜血残忍。只要不惹怒庄主,庄主大人对人对事都是比较宽容的,但宽容对象只限山庄之内的人。 由于南宫山庄在黎耀国的特殊地位,就连当今圣上都要对南宫山庄有所忌惮。但这西南之旅,许多说书人都在庄主停驻歇息的地方讲庄主和庄主夫人的那段“风流韵事”,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庄主对这些随意讲山庄禁忌的人似乎格外宽容,这是令他十分不解的。 但今夜的庄主似乎会给他答案,阿七看着被威胁命门而一脸惊恐的客栈小二如是想。他之前还以为庄主大人坏掉了呢…… 可怜被尿憋醒的店小二起夜,却被突然亮起的烛火吓了一跳。 幽暗的房间里不知何时站着俩人,在烛火的照耀下昨日那客人戴的鬼面具更加狰狞可怕,再加上此时他正被阿七用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当真硬生生吓得直哆嗦。 “饶命啊大爷!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了两位爷啊啊啊!”小二颤颤巍巍地跪地求饶,嘴皮直打哆嗦,身子可是一动不敢动。 “我问你,白日里那名叫阿宝的孩子,你知道什么?”南宫云夕一身黑衣站在暗影里,在惨白的烛光下活像地狱的阎罗。 “这……客官,那孩子只是个送菜的,小的,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二闻言一惊,虽然不知道二人与阿宝有什么渊源,但事关救命恩人,便大着胆子试图假装自己与阿宝不是很熟。 阿七闻言直翻白眼,只见他一手拿着烛火,一手拿着刀逼近小二那瘦了吧唧的脖子,努力扭曲着一张包子脸凑近他:“你当我们傻啊?白日你和那孩子亲的我以为你就是那绿……咳,总之白日里你跟那孩子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刀剑可是不长眼,不要命了,嗯?” “我说,我说!客官饶命,饶命啊!”感受到刀锋泛着的寒意,小二终究还是敌不过求生的本能。 阿七似乎对恐吓的效果很满意,收起刀示意他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阿宝家住小何庄,就在小镇西边的小村庄里。村庄北有一片竹林,阿宝就和阿宝娘就住在竹林旁边。阿宝母子本不是本镇居民,是三年前一个夜晚来到这个镇上的。来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一个瘦弱的孩子,那孩子你们也见到了,就是阿宝……” “阿宝的父亲是谁?”南宫云夕突然出声打断他。 “……阿宝娘说阿宝是她捡来的孩子,阿宝的爹娘是被虏族的人害死的。” 虏族是黎耀国西边偏南边境的小国,整个国家都以鬼为神,因而外出作战的士兵都戴着鬼面面具,以求获得鬼神助力。虏族常年进犯黎耀国边境,想必阿宝的爹娘是在某次两国交战中丧生的,所以他才那么惧怕鬼面。 南宫云夕心下了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却也暂时不作他想。 “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境遇如何?” 小二细细回忆道:“他们刚来时,阿宝娘便昏倒在这客栈前,阿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我见他们可怜,便求掌柜收留他们……” “可那掌柜却不见得愿意。”南宫云夕想起白日那个将阿宝推倒的掌柜,神色不耐。 小二替掌柜捏了一把汗,看上去这位大爷很想修理掌柜一番。 “当时的掌柜人虽然不是很热心,但心肠也不错,只是老板娘不安分,总在外勾三搭四,掌柜脾气也一天天见长,直到现在样子。” 南宫云夕了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他们,但有一天我娘突然生了重病……客官您也看到了,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几个精通医术的,就算有,大都是吃着祖宗的老本儿,治治平常的小病。但阿宝娘是个懂医术的,再次来到客栈时知道我娘生病,便给我娘诊治了一番。当时我又没钱买药,阿宝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第二天我娘便恢复了身体。自此我便十分感激阿宝娘,有什么事能帮的就帮。” 南宫云夕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店小二被那眼神看得背脊发凉,更是不敢有所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说出来。 回到客房的一路上,阿七十分纠结,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道主子神色是否明朗,硬是没敢吱声。 “阿七,你是想问我为何昨日在客栈知道那女人就是她,却不曾做些什么?”南宫云夕推开窗子,任凭夜晚凉风使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当时我只想知道在我受尽折磨的三年里她过得如何后再做打算,如今看来,她受过的苦,远不及我所受的万分之一。” 阿七默然,难得安静了片刻。主子这些年来,着实受了太多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进山庄以来的头两年里,整个山庄到了夜晚,无论山庄内多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庄主发狂时痛苦的低吼。 山庄内上上下下一到晚上便不能出门,山庄里每一间屋子周围都设有禁制,只有山庄里的人才知道解除禁制的密语,这一切皆因庄主知道自己不能控制身体中的毒素发作,担心自己挣脱密室里的锁链逃出而伤及他人性命,所以才下了这个命令。 所幸一年前有一位云游的神医到山庄,给庄主一个特制香囊让庄主随身携带,庄主这才不再频繁发作,只是每月月圆之夜到来之前,必须重新配置香囊,才能避免再次发作。 思虑至此,远处忽然传来“咕咕”的叫声。阿七定睛一瞧,是哥哥的信鸽! 他取下鸽子脚上的纸条交给自己主子,只见上面写着:小何庄,阿六受伤,被村民所救。未醒。 南宫云夕让小二取了笔墨来,思略一二,落笔写道:先养伤,打听打伤阿六之人及何人所救。 第二天一早,阿七被拍窗子的声音吵醒,打开一看又是哥哥的那只鸽子,便取下纸条给了已经洗漱完毕的庄主过目,却听庄主看完后说:“果然是她。” 阿七摸不着头脑,问道:“庄主,阿六是何人所伤?” “不知,但伤阿六之人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救阿六。只不过……”南宫云夕摩挲着手中玉笛,玩味道:“只不过,背后之人此举为何?” “主子,您在说什么?为何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识得,拼凑在一起却又不懂了?”阿七一头雾水道。 南宫云夕高深莫测地拿笛子敲了敲阿七的脑袋,面具下的嘴唇微勾,摇了摇头,便推开房门下楼去了。 阿七原地愣了一会儿,猛拍自己脑袋道:“管他呢!庄主懂就行!话说庄主好像很高兴,说不定早饭我能多吃个野菜包子!”匆匆拿水抹了把脸,便自言自语着跟了上去。 第13章 前尘6 玲珑玉引 马车出了永丰镇,阿宝才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新奇,细细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车里的乌亥却显得十分焦虑,想到木桑艾在他们临行前对她说的话,一脸烦躁。 “他来了。林大哥家里那个受伤上的人,腰上挂着是南宫山庄的牌子,那是他暗中培养的势力所拥有的身份标识。我不知他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但我不想让阿宝知道他的阿娘为人如此失败……乌亥,先带阿宝出去游玩吧,我答应过他的。” “所以呢?若他是冲你来的,若他心中放不下对你的怨恨,若他对你做些什么……” “我知道……可躲了三年,如今我已只剩这些时日,我……” “放屁!”乌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气得直叉腰,“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到家了!就这么丢出你的命,你对得起养你的木堡主和木夫人吗?你还想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木冬夏、木蓝和阿农吗?你让阿宝怎么办?” “可是,乌亥,”木桑艾垂眸道,“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宁愿他们以为我失踪了……” 木桑艾话音未落,乌亥的火气便瞬间落了一半。 木桑艾见乌亥的炸毛渐渐颓了下来,长长叹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同情。无奈她负天命,同情乌亥陪她背负天命。 神农之后这个身份在她人生前十八年里是陌生的,尽管幼时听过一些关于玲珑玉引的秘辛,却也只是当成故事来听,哪曾想过有一天,突然有一只不知是怪还是妖的大黑鸟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将关于传说中的一切一股脑儿灌输给她,自此她本就糟糕的人生变得更加糟糕。 那只大黑鸟便是眼前这只整天想扑棱着翅膀往外飞却没她允许又不能飞的乌亥。 按乌亥的话来说,自她十八岁天赋血脉觉醒,乌亥便循着她的气息找到她,认她为主,并把关于玲珑玉引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自那时拥有了神农血脉,她的血不仅能药死人,救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还能自生,换句话来说,就算放干了她的血,她的血还可再生,由此使她刀枪不忌,再重的伤能自愈,痊愈的快慢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乍一听好像自己已经接近神灵了,该为这世人求之不得的幸运开心才是,可乌亥却又告诉她,必须尽快在自血脉觉醒之时至多五年内找到传说中的玲珑玉引来加持自己的肉身,否则她的凡身支撑不住这神灵之血,总有一天会爆体而亡。 上天为她开了一扇巨大的木窗,却同时没有赋予她关上这扇窗的力气。 “那玲珑玉引到底是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便欲哭无泪地这样问乌亥。 可乌亥却不知道!!她只敷衍自己:既是与神灵血脉有关,该藏于天地灵气浓郁之地吧。可乌亥负责替她跑遍名山大川,她也以一己人力找了三年,却连它的影子都不见。 最近她越发绝望了,一方面觉得放点血就可以救人,真好,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两年了,真糟。 “也许只是时机未到。”乌亥压制自己的火气安慰道,情急之下突然灵光一闪道:“听闻南宫山庄是最大的情报商,少有它找不到的东西,或许南宫山庄可以找到它!” “可是……” “别可是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虽然你死了我的使命就会得以完成,但我更希望我的主人长命百岁。再说,阿宝那个臭小子若是日后得知真相,还不得炖了我!” 真相便是阿宝不曾知道木桑艾对他隐瞒的这一切。以阿宝心中木桑艾的地位,他极有可能怪自己不能护住他的阿娘…… 木桑艾本还沉浸在自己即将不久人世的悲伤里,不知怎得想象一下阿宝支起一口锅要炖已经认阿宝为主的乌亥的样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好歹放弃了“枉死”的念头,听从了她的建议。 就这样,阿宝和他才这样出现在这小路上。饶是如此,乌亥还是不放心。尽管木桑艾已不是当初那个初见她便要拔毛的泼辣女人,可以她对南宫云夕那个小白脸的痴情,傻傻认命也是有可能的。 有着这层担心她就不能好好的玩耍了啊!何况还有个拖油瓶! “啧,人类就是麻烦!”嘟囔了一句,乌亥“沉痛”地抹了一把额头,一抬头便对上了阿宝一双宛若要逼供的大眼睛,以及阿宝手里那个她恨得牙痒痒的囚魂玉令。 囚魂玉令,传说中神农后人拥有的能够驭使毕方一族的红色玉佩,囚系着每一只毕方后代的神魂,掌控着它们的生死和自由,只有当被守护者自然逝去时才会放任守护者自由。 这原本是木家夫妇捡到木桑艾时在她的襁褓中发现的,木家夫妇以为这是一枚普通的信物,可直到木桑艾遇到乌亥时才得知它的用途。 前一秒还在吐槽人类麻烦的乌亥见状立马躲向马车小角落:“干……干嘛?” 你若还想问她为何不把它抢过来自己保管,以直接掌控自己的生死,那伴随而来的必然是乌亥的咆哮:囚魂啊囚魂,囚的当然是她的魂啊魂淡! 木桑艾已经让阿宝与她结契,拿着它要求她去死都行!当你的小命和自由都被一个十岁的人类小皮孩掌控着,他的小手一抖,玉令一个“不小心”摔石头上,你就会魂飞魄散,换你你怕不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何况,她想要拿回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是她不会用计抢回,而是她根本不敢碰它,一碰神魂就会和自己的地魂共鸣,没有玲珑玉引的引导而强行把它融入地魂,那会生不如死啊! “小皮孩”阿宝见状挑了挑他的眉毛,小手捏住玉令上的流苏摇了摇道:“阿娘叮嘱我一定要小心保管它,作为阿娘的贴心小皮袄我当然乖乖听阿娘的话。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告诉阿娘是你要杀我我才‘不得已’摔坏它的。” “哇!臭小子你这么狠!”乌亥都惊呆了,这小屁孩平日里乖得都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感情掀了羊皮里面都是黑的! 阿宝学着村里恶霸平日里的站姿,将一条腿踩在乌亥眼前的凳子上,俯下身来将手中的玉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你以为我小不记事吗?我刚遇到阿娘那一晚,你可是掐着她的脖子想要杀她!” 乌亥抱着脑袋把自己贴在车厢上欲哭无泪:“冤枉啊小祖宗!那可是你亲亲阿娘当时命令我照做的!她说她不想活了的!” “你骗人!阿娘哪会那么傻?哪有人一心求死的?况且阿娘还一直叮嘱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还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你撒谎!明明是你想杀死我阿娘好重获自由!” 乌亥觉得自己简直比那些说书人口中的窦娥还冤,有必要第n次向阿宝发誓:“我,乌亥,在此对天发誓,对着我族毕方始祖发誓,当时真的是你阿娘的命令!” “骗人!我可是读过《山海经》的!毕方明明一身红色羽毛,哪像你黑黑的,明明更像乌鸦精!” “不带你这样儿的!你歧视我!狗下一窝儿崽还有黑有白有斑点呢!苍天在上,如若我乌亥说谎,天打雷劈不止,还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日!” 这会儿震惊的是阿宝了,他听阿娘说过只有那些无恶不赦的坏人才会下十八层地狱,没想到乌亥竟然以此为誓!阿娘说乌亥是远古神灵之后,发的愿誓受天道监察,如有违背,自有天道惩罚。所以说,当时阿娘她真的…… 阿宝人小鬼大,郑重地重新将玉令挂回脖子上,乌亥这才将自己的身躯舒展开来,同时放松的还有她那贱嗖嗖的嘴巴:“这下相信我了吧!我的誓言可不轻易许诺的!再说,你看你阿娘现在这个小家闺秀的样子,我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个泼妇,还要拔我毛呢!你……你看着干什么!警告你,不许打我羽毛的主意啊!” 阿宝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想要你的毛咧!不过……阿娘原来真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面对阿宝认真的提问,不知为何乌亥却突然慌起来:“你可别问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阿宝装作不经意的掏出那枚玉令,口中念念有词道:“挂在胸前好硌人啊,我好想摘下来挂在腰上,就算我不小心磕破阿娘也不会怪我吧……” “别别别!”乌亥一把握住阿宝的手臂,心里简直想对着这张看似纯良的小脸又搓又碾,但硬扯出一张讨好又略显为难的笑脸:“我在你阿娘面前发过誓的……” “哦那不……”“不过我有个办法告诉你!不会让我违背誓言!” “……”阿宝本想说不用再说下去了,结果却见乌亥的红眼珠子闪过一道灵光,兴冲冲地告诉他她想说。 阿娘啊阿娘,这可不是我逼的啊!阿宝一边心里向阿娘通脑电波,一边见乌亥兴冲冲地向车夫打听些什么…… …… 可惜他的阿娘这边无暇接收自己的脑电波了。 让我们回到阿宝娘送别阿宝和乌亥之后的时候。 第14章 前尘7 不堪心事重 送别他们之后,阿宝娘,哦不,木桑艾就回到了自己家。她细细打量着这间小竹屋,闭上眼细数自己和阿宝以及乌亥在这里的时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来这儿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逃离山庄时,她没有回药城拜别木家夫妇,从小照顾她的丫鬟木蓝也不愿跟她走。她孤身一人逃离那个令她窒息的所谓故乡,逃离那个不受待见的山庄,踏上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路,心情不知是难过还是茫然。 从小她便凭着木家夫妇的宠爱在这药城横行,所作所为,顽劣而不自知。只因当时的木堡主因为救过当今圣上获封“药王”,风光一时。又凭着这层关系,木桑艾时常进宫,与年龄相仿的太子苏未宁是很好的玩伴,就连当时的药城知府都不敢招惹她。 彼时她年少无知,想做像年轻时的木夫人那样的女侠,药城里看不惯的人和事她都要管,不知得罪了多少达官贵人。 木堡主疼爱她,明明最讨厌官场琐事,却要处理她捅过的大大小小的篓子,为此在朝堂上不知受了多少大臣的刁难。后来她渐渐懂事了,又因木夫人严厉的教导,性子收敛了许多。 然而,已经养歪了的木桑艾能和男孩子勾肩搭背,也能和女孩子巧笑嫣然,可到了药城女子谈婚论嫁的年龄,却对那情事一窍不通。 那年自从被那梨花树下的少年迷昏了头,便自以为是以为能轻易拿下对方。哪知对方已有心仪之人,他那心仪之人还是她最瞧不起的花楼姑娘。 她觉得姑娘应该洁身自好,即便占了先天体弱于男性的劣势,若是没有疾病缠身,便也可凭自己的劳动挣个生计,总不至于饿死。所以,在养尊处优的少时,她绝没有现在被生活打磨之后的觉悟。 因此,她不服气,想尽一切手段,借着皇帝的赐婚终于把少年抢到手。 少年自是怨恨她的。彼时的少年还未成为山庄里万人之上的人物,待老庄主因病去世之后,她在山庄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因为少年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花楼的姑娘带回山庄。 再之后,木堡主因为无法救治圣上最疼爱的贵妃而被圣上疏远,没了圣上庇佑,木家堡家业再大,也大不过南宫山庄,少年终于给了她休书。她灰头土脸的回到木家堡,并没有提前告知木家夫妇,却因此听到了她的身世秘密。 原来她本是孤儿。 一刹那间,她的整个世界开始坍塌。她无颜面对自己的飞扬跋扈,无颜面对为她擦了无数次屁股的木家夫妇,无颜面对从小被她欺负的木家的亲生儿子木冬夏,更无颜面对她凭借权势拆散的少年和花楼姑娘……她选择了逃离。 于是她一直逃啊一直逃啊,想逃的越远越好,硬是在半路上花光了所有积蓄。肚中饥饿难耐,她便想拿弹弓猎鸟,却不想眼见自己打中的一只落队大雁就要掉下来,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巨大乌黑的鸟夺了去,落在树上享用。 她心想人落魄了连鸟也要欺负,便置气要把它打下来。那鸟似是烦了,便摇身一变,化作一个黑发红眸的少女,嘴里还叼着一只血淋淋的大雁。 饶是她自小便喜爱听木夫人讲些鬼灵神怪的故事,乍一瞧见鸟儿变作人,第一反应便是拔腿就跑。可那少女就跟逗她玩儿似的,对她穷追不舍,硬是追到了十里之外的河边,就是在那里她救下了岸边奄奄一息的阿宝。 天色已晚,身边没有任何能救人的草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可那只大黑鸟却从自己身上抽出支羽毛,那羽毛尖利的很,只轻轻一划就把她的手掌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止不住地往上涌,却没有一点儿痛觉。 她还来不及去感受这种奇妙的感觉,乌亥就抓住她的手凑近那孩子的嘴巴,鲜血一滴滴入了他的口,直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顺畅平稳,才让她用意念为自己止了血。 救治阿宝之后少女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乌亥,从出了木家堡开始便一直跟着她,因为她就是乌亥要寻找的主人,也是那时木桑艾才意识到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辰。 她本不会信乌亥的说辞,可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想了想手上未受伤之前的样子,手上的伤口竟自己愈合了;那孩子原本生命已在旦夕,却因为喝了她的血恢复了气色,脉搏恢复了正常。 就在那时,从小便戴在脖子上的玉坠却从她的衣服里飞出来,昭示着它和乌亥的联系,也告知了她作为神农后人无法摆脱的使命:找到玲珑玉引,并把它销毁。 十八岁生辰这一天,她第一次一个人为自己庆生,没有长寿面,只有从乌亥口中夺下来的一只未被她口水沾湿的大雁腿。 可是饿久了。她背靠着大树毫无形象地啃着那只大雁腿,头顶的树杈上蹲着一只巨大的黑鸟,身前的火堆旁还有一个大概是被抛弃的孩子。这场景既荒唐恐怖又温暖如斯,让她混乱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她记得自己问乌亥:“玲珑玉引,到底是什么?” 乌亥不明意味得看了她一眼,盯着那从玉坠中出来组成几个大字后又渐渐消散的点点灵光说:“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我才来找你。至于它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于是她,一个被夫家休掉而娘家也非自己真正娘家的女人,带着一大——半路上遇到的不知是妖是灵的黑色大鸟,一小——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可怜,到处去寻那虚无缥缈的使命,也借着这个理由,让自己慢慢忘记令人不堪的处境。 “闯闯闯……” 木桑艾细数自己饮尽一盏茶里那过去的光阴,乍一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家大门已经被人敲了好久了。她急忙去开门,却在院子里堪堪止住脚,手心随着她心中一个念头的闪现,竟然浸出了冷汗。 会不会是他……他的人在这里出现,会不会他也来到了这里…… 门还在响,木桑艾却迟迟不动。就当门外的人似乎放弃之时,她才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打开了门…… 第15章 前尘8 南宫少华 门外站着的人让木桑艾松了口气。原来是平日总来寻阿宝与他一起去学堂的林小木。 到她腰间的小萝卜头拍门拍到手麻,本来都要放弃了,却见阿宝娘把门打开了。于是他先问了声好,便询问阿宝去了哪里。木桑艾哪能告诉他阿宝是她送跑的,便说他去远房亲戚家玩儿了,最近不能回来了。 “哦。”小朋友很是天真,只是失望了一下,便要告别离开。没走几步,又被木桑艾叫住了,问他:“你家那个受伤的大哥哥醒了吗?” 林小木听了愣了几秒,突然用自己的右手拍一下左手的掌心,简直跟他爹林森一模一样,懊恼道:“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姐姐,那个黑衣哥哥身上的伤口本来已经好多了,可他醒来硬要下床要对我爹行礼,说什么‘救命之恩,他日再报’就要走,又把自己的伤口崩开了!” “啊?那他人怎么样了?”木桑艾有些意外。天下竟还有这等迂腐的人?为了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硬生生把自己伤口撑裂了? “又晕了!”林小木摇摇头叹息道。 这下好了,本来家里只有两张床,他娘去世后,他一张,他爹一张。他爹救了人家又不能让人睡地上,只好他让出来和他爹睡,可他爹的脚臭味实在太浓了,都熏的他睡不好,几天以来他都是精神不济。这下好了,眼看人家的伤也好了,自己也能单独睡了,结果……唉! 林小木年长阿宝三岁,是村里小朋友们的“大哥”。他甫一叹气,木桑艾才明白阿宝老气横秋爱叹气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但眼下来不及细想阿宝的教育问题了,只好又随林小木走一趟。 到了林家,林爹正在砍柴,见阿宝娘来了,连忙擦了擦头上的汗,殷勤迎上来招呼:“阿宝娘来啦?” 林森是个地地道道的砍柴农户,为人粗朗热情,爱打抱不平,平日里也很照顾他们一家,因此阿宝总爱往他家跑。见他迎上来,木桑艾点头微笑道:“林大哥,小木说那人伤口又裂开了是吗?我来看看。” 林森连忙引她进屋,边走边道:“嗨呀!本来快好了,这位少侠一醒来就非要向我行礼,动作太大,又把伤口扯开了,疼晕过去了。” 眼前的憨厚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道:“我手活儿又笨,换纱布这事儿放自己身上还行,这……别人我怕更给伤了,这才让小木去找你来看看有没有大碍。你先看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砍柴去了,有什么事你让小木喊我就行。” “林大哥有心了。” 木桑艾点头应下,便着手查探床上少年的伤口,眼光一撇又看到那个象征少年身份的牌子,不觉停下了动作。 刚看到少年时,他身上有四五处刀伤,最严重的当属腹部那一刀,伤口很深,尽管被林森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还是出血很多。但幸好林森出手相助并及时找她帮忙救治,否则眼前这个少年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到底少年与何人打斗受此重伤?又为何南宫山庄的人回来到这个西南边陲的小镇上?他怎么样了?他和娇娘是不是过得很幸福?他还是那么讨厌她么…… 她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她明明想要躲避,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探听的欲望。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木头见阿宝娘突然一动不动,出声问到。 木桑艾这才回过神来,应道:“没什么。小木,这里我来就行,你去帮你爹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好,姐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小木应下了,出去时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木桑艾目送小木离开,转过身来,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充满戒备。 大抵练武之人都有这种防备之心,木桑艾不以为意,试图跟这个少年打好关系,好探听她想要得知的消息,便微笑道:“你醒了?我刚要给你换药,你……呃!” 当那双漂亮的眼睛眯起来时她本能地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可当她想要从床边起身的时候,少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小命握在手里,手劲儿之大竟不像一个受过伤的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掰不开掐住她脖子的手。 “你,你是,谁?为何要,杀我?”她心想虽然我快要死了,但我不想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便艰难地出声问到。 少年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地答道:“因为你该死。” “是,因为,他吗?”木桑艾艰难问出的时候,便觉少年的手收得更紧了。果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他”果然还是恨着自己的。 那一刹那,心头的情绪乱成一团麻,是失望还是绝望已经分不清了,可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喊:“就算你遵循誓言,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可他心里仍旧容不下你啊……” “阿枝……”她听见自己心底轻声喟叹道。 木桑艾,你本不是如此悲观平静之人啊。为何,为何,要为一个从未正眼看过你的人,变了那么多,变到你自己也不认识你自己了。 世上没有了木桑艾,或许都不会占据他分毫记忆啊。 少年突然间眉尖一蹙,手上劲道放松了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只是却在低头一刹那,从眼睛余光里敏锐地感觉到刚刚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他猛然抬头,却见她眼里余泪未干,此时正有些担忧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里是极为自然的关切。心脏处那一丝尖锐的疼痛正慢慢缓活过来,他握住她脖颈的的手莫名有些无力。 若非眼前的人先前所做之事让他厌恶至极,他或许会为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心有不忍。可触及眼前人一如三年前那样质若凝玉的面庞,少年不由地冷笑起来。 “你说,若是我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一丝丝地心疼?” 眼前人慢慢瞪大双眼,眼中余泪因此掉落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在少年看来极为讽刺的水痕。 “你是,南宫少华?” 第16章 前尘9 再遇 兰城的初春到底还是暖的,绝没有扬州那般湿冷。 悦来客栈的二楼窗边,有一人临窗而立,面具下的双眼轻轻阖着,睫毛微微抖动,似是在感受着这融融的春风。 突然,从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阵喧哗,他睁开眼,露出双幽深的黑眸,目光顺着路上行人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却不曾想这一望让他整个心都乱了。 只见不远处的路中央,有人群围着三个人,朝这边缓缓移动着。三人中一人骑着匹棕色的马,由一人在前面牵着,另一个人则跟在马后面,双手被缚,踉踉跄跄地被马上的人几乎是拖着走的。 他的目光全被那踉踉跄跄的女人夺了去。那女人对他的目光似有所觉,有气无力地抬头,透过被冷汗沾湿挡在眼前的头发看过来。 她一愣,把原本微弯的腰挺直了些,却任马上的人怎么拉扯也纹丝不动。 马上的人抬头,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嘴角微挑,朝他招手道:“哥!” “主子,少庄主怎么会在这儿?阿六不是受伤了吗?夫夫夫夫人!!!” 他听见耳边阿七凑过来的声音,接着像连珠炮弹一样问出他心底里的疑问,最后一串感叹号直戳他的心窝。 原曾设想过她若再次出现自己该以什么面目出现在她眼前,至少应该是质问指责的。可现在,他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动作。 周围围上来越来越多的行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进了木桑艾的耳朵,可她却不想去理会那些吵闹的声音,只想把那窗边的人深深印进自己脑海里。 饶是他戴着面具,她也知道那面具底下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皮肤白皙,却一到春天就容易起皮;嘴唇虽薄,却不见得是薄情寡义。剑眉英挺,双目桃花,微笑时好像要把注视的人当作宝贝捧在手心,坏笑时又可从双眸中得出些雅痞的意味。 可自他成为南宫云夕后,他就很少笑了。 或许笑过的,只是笑颜不曾对她展露过罢了。 木桑艾低头躲开他的视线,望着自己双手上的绳结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么非同寻常的时刻,她却晕乎乎地跟自己手上的勒痕较起了劲儿。 能被曾经的小叔子这样防备且粗暴对待,木桑艾,你可真狼狈啊。 可惜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似乎连老天爷也在看她的笑话。晴空万里,澄蓝的天空白云悠悠而动,就连风也是暖的。 昨夜那冷雨要是落得晚些就好了,她大概也不会这么狼狈地面对故人,又或许可以更狼狈一些,却不是因为他…… 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晕倒了。他们大概会鄙夷地看着她吧,或许更不屑地在心里想:她真的好做作,装可怜给谁看呢…… 是啊,我不可怜。可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苍天啊,您赋予我神灵血脉的同时,为何不赋予我抵挡这小小风寒的能力呢? 脸上吹来温热的湿气,可她的视线里最后触及的,却是那匹南宫少华吩咐那个阿六好不容易从村里找来的马的脸以及,它的鼻孔…… 南宫云夕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是自己恨了整整三年的人,明明他发过毒誓一定要找到她,然后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见她就那样在他眼底下昏过去的时候,心里会那样难受? “大夫,如何?”他出声问道。 那大夫是个中年人,看了他们一眼,语调里竟有着半分置气:“你们可是让我来救人的?” 一旁阿七不解道:“大夫何出此言?” “这位姑娘脉象稳定,并无大碍。” “那为何她昏睡不醒?” “这就要问你们自己了。她只是风寒小病而已,在体表擦些黄酒,退退热就好了。” 末了还不情愿地嘟囔一句:“用得着吗……” “……”阿七默默无语,抬眼看向自己哥哥阿大。 以为主子的前妻经受不住少庄主的摧残而生命垂危,风风火火把大夫从医馆捞出来的阿大看了看床边主子投过来的视线,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虽然主子不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阿大就是知道,主子看他的时候那分明是有一些赞赏的意味。想当年他和阿七当街乞讨的时候,可是将察言观色的水平练得比功夫还深。 他一边拖住一脸无语的呆瓜弟弟,一边小心翼翼建议道:“庄主,要不要我让小二去找些黄酒送进来?” 南宫云夕点点头,望着床上的女人,没有再说什么。阿大将一脸懵的阿七拖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复又静了下来,南宫云夕看着手里他曾给予南宫少华的令牌,回想起不久前他那不省心的弟弟看到他从客栈二楼飞奔而下抱起那女人时那不敢相信的眼神,迷茫又无奈地闭上自己双眼。 少华的用意他何尝不懂,可他还是让阿六把他带回了山庄。 他先前还怀疑是朝廷中人引他至此,如今看来,只怕都是少华自导自演的。他从一开始就一路跟踪他,安排说书人从扬州说到这兰城,为的是提醒他,莫要忘记他那前夫人所作所为。 他早该想到的,阿六的武功是七个心腹中最高的,为人也颇为谨慎,又怎会轻易中招。只有一人能让他放下警惕,便是他那任性的弟弟。 自颜父颜母去后,他与少华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了。他心中有愧,便也纵容他的小性子,可到如今连自己人都伤的地步,怕是需要些教训才能约束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是,少华又是如何得知眼前这消失了三年的女人会在这西南小城呢? “阿枝……”恰在此时,床上的人一声嘤咛打断了他的思索。 眼前的女人鬓边早已湿透,此时面上是不正常的烧红,一头凉汗,怕是做了什么梦的样子。 大概是自小就会照顾体弱多病的少华的缘故,他自然而然拿起手边小二不知何时送过来的手帕,先用温水浸湿,又沾了些酒,却在双手凑近她的额头时停住了手。 看着她额头光滑细腻的肌肤,他的手便像针刺一般缩了回来。 南宫云夕,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就像跟床上的人置气一样,突然甩下了湿帕子,“啪叽”一声贴在了地面上。那动静惊得床上的人一哆嗦,发出了“嘤”的声音。 他的怒气仿佛突然间被戳漏了一大半。 也罢。他认命地取下备用的帕子,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轻轻呢喃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就当是还清我欠你的,当年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时你对我的信任。若你醒来,我们该算一算之后的账了。” 他的一生,分前后两段。前一段的主人公名字叫颜枝,后一段的主人公名字叫南宫云夕。这两段人生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娇纵跋扈,他于弱冠之年,被迫娶了后者为妻。 弱冠之前,他深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人是药城著名的花魁娇娘。 他十七岁那年,与娇娘相识于百花楼。 他去那里,只是因为学院中其他弟子常常趁先生不在,提起城中有位卖身不卖艺的花魁,天姿绝色,文艺双全,许多人慕名前去,花天价只为博美人一面。 他表面上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实际上正是春心妄动的年纪,也是上了心的。 他素日是个好好学生,是所有弟子中功课最好的,但却总有些富家子弟因为他衣服上的补丁而取笑他。他并不在乎,因为次数多了,便也淡然了。 况且他并不是那种文弱书生。他肤色偏白,又是面容俊俏,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实际上却是书院里个子最高的,而且因为经常帮父母干活,身体也是最结实的。况且书院规定同窗之间不可内斗,那些富家子弟也怕被他教训,只敢背后里取笑他。 只是那个年纪,谁不是年少轻狂?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虽然出身穷苦,但才志并不比别人差。 只是别人眼里性情稳重的颜枝,也有需要发泄自己压力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娇娘。 有美人兮,顾盼丰神,粉黛无颜。美人在前男人总得心猿意马一番,他也不免俗,见了她第一眼就如此感叹道。 那时娇娘身穿浅绿衫裙,衬出曼妙可人的身姿,正为客人舞一支琼枝曲。 一舞毕,掌声雷动,他也忍不住跟着叫起好,却听娇娘笑言道:“今日娇娘为各位舞的这一曲,可有客人知道它的名字?” “嗨,不就是著名的琼枝曲吗?” “对啊对啊,就是娇娘你常跳的那支舞。” “是啊是啊……”台下许多人应和着。 娇娘又问道:“诸位公子今日来到这花楼见我,想必都是有雅致的。不知有哪位高手,可以为我这支舞题一首诗?” 话音刚落,众人哗然。 娇娘拍了拍手,便见大堂里有许多侍女从四下走出来,给每一位客人桌上放上纸笔。 “就以水滴子为准,水滴完之时,便请各位客人放下笔。我会选出其中最妙的,为他单独献上一曲,并且今日酒水全免!” 颜枝本自饱读诗书,才情满怀,不似这堂中大多数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绞尽脑汁一样,提笔一挥而就。 娇娘见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有人作出一首诗来,便疑他敷衍,下意识地打量那人。 那人也在看她,见她回头,付以温柔一笑。 娇娘见他虽身穿平民布衣,却是一举一动都透着儒雅风度,姿态非凡。见他以笑致意,也回以微笑颔首。 低眉一瞧纸上,只见短短一首五言绝句: 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摘自《咏舞》——唐·萧德言) 娇娘眼前一亮,暗自赞赏,默默记下那人的名字。 结果已无悬念。颜枝被选中,他上楼时接受着那些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的目光洗礼,更是挺直了腰板,仪态翩然。 堂下众人见是个穷小子,个个心气难平,但也不敢拂了美人的面子,愤愤离去。 第17章 前尘10 君子清颜,气傲为枝 “颜枝,君子清颜,气傲为枝。” 娇娘说这句话时,他就知道眼前这青楼女子,是十八年来第一个懂他的人。 两人先是结为知己,而后相知相识的日子久了,他便更觉得娇娘是满足他心目中对妻子所有期待的人选。 她文艺双全,既能作诗谱曲,也能陪他把酒话清风,时而美丽娇艳,又时而温婉动人。 他见娇娘并不嫌弃他出身清贫,便大着胆子花前月下对她表露心迹。娇娘虽然答应,却对他提出一个要求:若是他能将她从花楼中赎出,她便嫁给他。 他喜出望外,为表决心,对她立下誓言:他日若能考取功名,定会将你赎出,娶你为妻。 娇娘不发一言,可是他想她是默许了的。 只是他的爹娘不同意。他的父母是小小菜商,平日以自家菜园里的蔬菜为生,家中还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颜华。 他劝说无果,便与爹娘冷战三天,最终还是他娘拉着他的手,说:“枝儿啊,咱们家虽然穷,但也是个正经人家。娇娘却顶着花魁的称号,你爹怕名声不好,说出去不好听啊。” “娘,她虽是花魁,但是卖艺不卖身,是个清白姑娘。您还不相信孩儿的眼光吗?” “你这孩子,自小便有主见,又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你爹和娘哪能不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呢?只是,且不说娇娘是个好姑娘,就说人家在花楼的吃穿用度也是讲究的,比不上咱家粗茶淡饭。你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你受苦啊!” “娘,您放心。待孩儿考取功名,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颜枝对自己的才学十分有信心,信誓旦旦。 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父终是叹了口气,妥协道:“既然你这么坚决,等你考取功名,我和你娘便答应你娶她!” “谢谢爹娘!孩儿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一切似乎十分顺利,只待一纸功名。颜枝更加发奋,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沿着自己设想的路走下去。 可是人生万事难测。他遇到了命中注定要和她纠缠一生的女人,药王幺女木桑艾。 那女人当街向告白,说对他一见钟情。他看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只以为她在开玩笑。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竟真的对他上了心,还对他死命纠缠。 木桑艾告白后的第二天竟到他所在的学堂去再度对他表明心意,顺带着引来那几个富家子弟对他的冷嘲热讽。 机会难得的会试临近,他一心只为考取功名,该学的东西都学到了,便索性跟先生告假,在自家的草屋中温书学习。 没想到,那女人竟然找到他的家里! 他忍无可忍,心中烦躁以至无心读书,要将她赶出去,却被爹娘呵斥他对待女孩子如此粗鲁。 他无奈只好让她住下来。 那女人见有机可乘,便收起骄傲跋扈的那一套作风,对着他的双亲用尽各种温柔攻势。原本已经答应他考中功名便娶娇娘的爹娘,竟也慢慢动摇。 他对这样死皮赖脸的她心生厌恶,所幸在弟弟颜华的“反击”下,那女人倒也识趣,见他没有好脸色,只住了两天便回去了,没有再来打扰。 怕是知难而退了吧!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好长时间娇娘都没有约他见面,只是让人给他带来一句话:专心致志,毋忘誓言。 他好些日子不曾见她,心里有些想念她的音容,但很一想到他们的约定,便静下心来继续温习。 终于,会试的日子到了。临行之前,娇娘为他舞了一曲送行,只对他说了一句:“我等你。” 只此一句,他便潇洒而去。最终,他果然不负众望中得会试第一。 只是他没有料到,他自省城回来这一路,竟引得许多女子秋波暗送,富商门户反请入赘,他一一拒绝。 他满心喜悦,一想到终于可以娶娇娘为妻,便只想着赶快回到家乡,只求与亲人和娇娘团聚。 回到家,同乡好友,乡里乡亲,甚至以前看不起他的富家子弟,也向他恭贺道喜。也有富商慕名前来,争着要把女儿嫁给他。 然而命运喜欢跟他开玩笑,先人说的“福祸相依”,真真切切地让他体验了个遍。 在他满怀激动想要去为娇娘赎身的时候,朝廷突然一纸诏令以作弊之责除去他会试第一的成绩,并且取消他参加殿试的资格。 这一消息无异于天降噩耗,众人哗然,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颜家草屋,只剩他一人呆呆地站着。 接下来,爹娘看着他摇头,娇娘不愿意再见他,原本仰慕他的女子都唾弃他,他的同乡好友以他为耻,父母蒙羞,弟弟颜华因此受到欺侮。 一夜之间,颜枝将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体验了遍。 可是,只有她,木桑艾,只有这个他以前冷漠相对的蛮横女人,还一如既往地相信他。 她说:“颜枝,虽然你素日温和谦逊,可我知道,你心中傲着呢!” 他重新审视这个女子,月光下,她的眼睛大而亮,迫切地看着他,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真诚。 他苦苦一笑,想了想,还是说了声:“谢谢。” 只是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右手摸了摸耳后,才嘟囔地说:“谢谢什么的我不在乎,如果,如果你能多看我一眼……” “够了!”他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燃着怒火,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我感谢你还相信我,但并不代表我会喜欢你!我们,无论是家第还是志趣,都不合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呢?!我知道我蛮横任性,可我可以为你改。你喜欢有人陪你饮酒作赋我可以去学,娇娘可以做到的,我木桑艾也可以!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花魁,而我是药王之女,我有哪里比不上她?” 她执拗地拽住他的胳膊,急得眼睛通红,竟有些口不择言。 颜枝愣住了。他出身贫民,最讨厌门第之见,且他自小读遍圣贤书,每每读到关于妒妇的文章时总忍不住把书扔出去,怎么也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种女人存在。 今日木桑艾所说,恰是触了他的底线!刚刚积累起的对她的好感,全都散然不见。 “你简直不可理喻!木桑艾,现在我就告诉你,我颜枝,今生今世都不会爱上你这种女人!”他甩开她的手愤然离去,只留木桑艾一人在原地生着闷气。 “哼!我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你这个木头,大木头!你不喜欢我,我木桑艾还不稀罕呢!走着瞧!”木桑然恨恨地跺着脚,在他身后大喊。他听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少年不知情事恼,任性执拗不堪休。一个情根未明,一个急于求成,可是天定的姻缘,两个人的红线,注定会有相互纠缠的那一天。 ……………… 是的,那一天也许就是此时毕方与灵谷彼此坦诚的今天。 此时两人的额头还是紧紧贴着的,灵谷的手不再紧紧箍着毕方的脑袋,反而是毕方不知何时从她的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见她没有退缩,便更加变本加厉地搂紧了她的背。 对此灵谷毫无所觉,她沉浸在属于二人的记忆里,只觉得毕方的记忆有些不对劲。 “你知道吗?”灵谷心说道,“其实那句话,是木桑艾说的。” “哪句?” “君子清颜,气傲为枝。” 毕方一愣,终于肯放开了她,心有疑惑道:“可你我相识晚于我与娇娘相识啊?” 灵谷没再纠正他的“你”和“我”的问题,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这句话确实是在木桑艾在南宫云夕被众人唾弃时为安慰他说的,只不过为何在你的记忆里,反而是南宫云夕与娇娘的知己之引呢?” 二人再度回想一番,确定这事情并不简单。 难不成……二人不由而同地对视彼此,均在对方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人。 “精卫!” 第18章 精卫 精卫是神农之女,她本名女娃,她本向往海洋,瞒着父亲神农和母亲听訞独自一人去了大海,却不慎溺死其中,化作精卫鸟,此后精卫便成了她的名字。听訞闻此噩耗,竟一时急火攻心而死。 毕方是知道精卫的,他陪伴神农那些年,神农经常提到自己的妻女,常对着女儿给他编的干草手镯神色戚戚。 但毕方却不曾见过她。神农死后,他曾到处去打听精卫的消息,但他飞遍四海都寻不到她。 据众位神仙猜测,精卫很有可能已经累死在填海途中。可此次历劫归来之前恢复真身,毕方却看到一直陪伴在木桑艾身边所谓“神农后人守护者”、“毕方后代”的乌亥,看到自己主人木桑艾死后却并无悲痛,反而是一脸阴翳,且周身魔气缠绕。 他自是知道自己四万年老光棍一条,哪里有什么后代。可乌亥却拿他的名号接近木桑艾,到底有何企图还是个谜。 于是毕方不动声色继续当着凡人南宫云夕,步趋木桑艾而死。回到诛仙台后再次回看凡间,阿宝正为他们痛哭,乌亥却掳走了阿农,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疑惑,正要去寻找乌亥和阿农,却遇到了善财龙女。 神情清冷的龙女双手合十向他行礼,然后告知红孩儿正带着观音大士嘱托等他历劫归来。 “观音大士有求于您,特意为您推算一番,算到您与灵谷上神将有一劫。此劫不仅关系到您与药神的命运,还关系到天下苍生。大士不能泄露太多天机,因此嘱托我将乌亥的身份告知您,让您有所准备,此后您二位造化如何,全凭天意。” 毕方谢过菩萨好意,这才先暂时放下了寻人的事情。 原来乌亥便是他寻遍四海都不曾寻到的精卫。精卫当年在寻找用于填海的石子途中听到神农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想要替父报仇的执念太重,在修行填海功德途中起了杀心,被心魔所控而化身为魔,几万年来一直在魔界隐姓埋名,潜心修炼魔道。 可为何精卫不曾直接去找灵谷寻仇,反而要等到灵谷历这最后一劫,打着他的名号设下玲珑玉引这个局呢? 毕方对这一切有太多的疑问,奈何观音大士不能告知他前因后果。 究竟他与灵谷的这一劫将由何而生,又因何而止呢? 他本想丢下这份担忧与灵谷度过些轻松日子,好让她不至于再见他就跑。如今反倒是逮到眼前这个药神表白自己心意后,让她发现了他记忆的漏洞。 可是他尚且是通过观音大士座下龙女得知精卫的存在,灵谷却因何会怀疑精卫呢? 他只知灵谷素来随性自在,天真懵懂,却不知她竟心细至此。如此看来,也难怪每次她都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得不见人影,许是发现些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吧…… 他只觉得自己自从放下为神农报仇的执念后,是越发喜欢眼前这棵只与他对视一眼便脸红的草儿了。 “谷儿,你可知你在人间的守护者乌亥,便是神农的女儿精卫?”他极其自然地改变了对灵谷的称呼,想看看她有何反应,但眼前的灵谷却一反常态地对他展开了笑颜,双眼眯着,双唇抿着,嘴角却一直拉到耳根前。 他心道不妙,急忙去捂灵谷的嘴,然而却来不及了,只听灵谷红唇微启,道:“老毕,我知道……唔……” 毕方只恨自己手还不够快,堵不住这可人儿并不可人的嘴。他此时只想将自己鸟头戳地里去,谁让自己的年纪大她万余岁呢? 但他瞧见灵谷被自己慢一步捂住了嘴,露出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时,心道值了。 虽然调皮了些,但好歹不再躲他了。 “也罢,你若喜欢这样叫我,便这样叫吧。那我叫你谷儿,你也不许推脱。”他霸道道。 灵谷虽然听到这亲昵的称呼后脊发麻,但在自己武力值不及他千分之一的情况下还是眨眨眼睛以示屈服,却又听他道:“还有,不许在其他神仙面前这样叫我。”否则玉帝又该抱怨自己为老不尊、表率不能了。 灵谷继续眨眼睛,毕方这才放开了手,言归正传:“谷儿是如何得知乌亥便是精卫的?” 灵谷照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忽视它。 “哪吒禀报玉帝魔尊踪迹时,提到曾有神秘人怂恿南宫少华设下圈套,引南宫云夕到西南边陲,也就是木桑艾栖身之处……”灵谷顿了顿,压下提到她的凡身时内心的不适,继续道:“由此引他一步步揭开木桑艾神农后人的身份,走上寻找玲珑玉引的路。” “谁知你身为药神,又怎会不知世间根本没有玲珑玉引这味药引。”毕方接着她的话,推测道:“你……木桑艾不过是这幕后之人的靶子,她的最终目的不是玲珑玉引,而是木桑艾……也就是你体内的神农血。” 灵谷苦笑道:“我宁愿舍弃这条神脉,也不想你们恨我至此。” “对不起。”毕方难得安静下来,认真道:“女娲娘娘说的对,本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存在使神农陨逝,我该承此天命。可毕方,除了女娲娘娘,我初生时所见之人便是你,我早已成为你的追随者。” 此时已是人间夜幕降临,天边几颗明亮的星点缀其中,倒映在灵谷眼中,却凭添了几分孤寂。 “那时你已万岁有余,却仍像人间孩童一般直率地表达你对我的厌恶。毕方,当时你确实想置我于死地吧。” 毕方默然。那时的自己因神农的死失去了理智,此后为神农报仇便成了执念。如果不是神农的血脉护着,她也许早已在自己的九昧真火下灰飞烟灭了。 换作是他,也不会相信的。可是,如今这份为她心动的欢喜,又怎能作假呢? “不是的……”他牵起她的手,郑重地放在自己胸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真挚些。 可眼前的人儿却在他张嘴时凑上前来轻吻了他,企图用她那拙劣的吻技瞒过她手上的动作。 她正在解他手腕上的红线,微凉的指尖弄得他手腕处痒痒的,痒意直达心底。 灵谷急得一脑门儿汗,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被毕方看破了,更没有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的光。 第19章 魔尊悭独 人果然是该对自己的处境有个自知之明的。 早在毕方抓住自己的手时,灵谷就发现了毕方右手手腕上的红线,分明就是是月老儿用来牵情缘的红线。 可红线的那一头却不在自己身上,说明毕方所爱另有其人。 不用质问他为何骗她了,问了也改变不了此前他所做所言的暧昧的一切,不过是他报复她的新方法罢了。 灵谷这样伤心地想着。因为她颈项上正在作怪的手说明了一切。 此前她鼓起勇气吻他,想要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解开那蛊惑他心的红线,以让他正视自己对她真正的态度是恨而非爱。 毕竟神农于他,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几万年来的恨,怎么会那么突然地消失呢? 果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扼住了她的命门,却又不急于取她性命,玩儿似的在她的命门上摸摸索索。 他的怒火不曾伤她分毫,是因为她体内神农血脉的存在。可就像木桑艾空有一身神灵血脉,能伤口自愈,能血液再生,却也抵挡不了小小风寒一样,毕方对灵谷的其他攻击,法力低微的她又怎会是对手呢? 就是因此,她才见他就跑,心有爱慕也不敢靠近,唯独怕自己的爱情之芽还没萌发呢,就被他的怒火给扼杀在坟墓里。 毕方见她眉头都耷拉下来,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然而,他必须这样用死亡威胁恐吓,才能让眼前这个小笨蛋把他想知道的都坦诚地吐出来。 于是他握着她细弱的脖颈,故意凑近她的耳朵,语气危险道:“我问谷儿为何会怀疑是精卫篡改了我的记忆,谷儿却顾左右而言他。谷儿可是在掩饰什么?” “……灵谷不敢。” 很好,在这种小命随时都可能被终结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敢让呼吸为这个问题停滞,说明她分明就是故意岔开话题的。 毕方在灵谷看不见的地方酸溜溜地微笑:) 究竟告诉灵谷乌亥就是精卫的那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比他还重要吗??嗯? “不敢?谷儿不乖。”他摩挲着她颈项上跳动的脉搏,漫不经心道:“我思来想去,此次下凡的除了你我,就只有哪咤和魔尊。” 哪咤如果早就知晓了乌亥便是精卫的消息,便没有理由会对玉帝隐瞒万年来不见踪迹的精卫的出现。 因此,灵谷想掩饰的便只有一人。 他语气肯定道:“是悭独告诉你的吧。” 果然,灵谷的颈侧脉搏几不可见地加快了跳动。 毕方:“……”提到他的名字你还敢给我心跳加快!你连我吻你的时候都没有跳这么快过! 然而我们的毕方大神吃醋是不会这么明显的。他只会用他那完美的演技努力忽视她对自己的惧怕,然后继续套话。 舍不得欺负她就套不住她! “悭独堂堂一个魔尊会放着魔界不管,随着你我去历一世又一世的凡劫,还每一世都做你的保护者……谷儿,你与他到底有何渊源?” 灵谷那快要哭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只见她闻言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不确定地问道:“你我?” 毕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这才明白她是问他俩下凡历劫的事情,顿时对她那跑偏的功力哭笑不得,险些绷不住自己冷酷无情复仇者的角色设定。 “不然呢?”他继续摩挲着她白嫩的脖颈上那条灵谷自己看不到的红线,假装对她的性命十分觊觎。 月老儿的红线除了月老自己,是谁也解不开的,也不知道月老何时给他们两人绑上的。 但他足够确定,这条红线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他们这些天地孕育而成的神,所有的命格都是由天道决定的。 但灵谷显然并不知道这个道理,否则怎么会怀疑他对自己的爱意是因为月老的姻缘线呢? 灵谷早已震惊到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不确定地继续问:“你是说,你不仅在最后一世下凡了,而且前几世也……” “没错……!”话一出口毕方就后悔了,毕竟那几世他对待灵谷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 灵谷看着他突然不敢看自己的样子言语不能:“……” 第一世她投成一只猪,最后死于杀猪刀;第二世她是江湖大盗,最后死于朝廷的逮捕令;第三世她是被抄家的罪臣家仆,最后死于奴隶市场;第四世她是杀手,最后死于杀手组织…… 这么说第一世那个杀猪的,第二世那个刽子手,第三世那个奴隶主,第四世那个杀手首领……这些都是毕方的转世!! 难怪她说自己为何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果然悭独是骗她的!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第一世她死后。 第一世她投胎成为一只脑无大志、好吃懒做的猪,她从没觉得猪最后成为猪肉不应该,死后也觉得作为猪——人类的肉食大头,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虽然那个杀猪的刀子太钝了,死的过于痛苦。 那种钝刀一刀刀剁在猪颈骨的痛苦,莫过于人间的凌迟酷刑。她再次回到诛仙台时,只觉得脖子还隐隐作痛,一时还不敢回想前世种种。 然而,她前脚还没有走出诛仙台,后脚就有人出现在她身后,朝她喊道:“我的猪!你等等!” 灵谷默默捂住自己的脸,有些庆幸自己神仙缘太差,使得诛仙台没有神仙围观,否则她继“毒神”这个称呼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大快仙心的她的笑柄。 她转过身,只看到那诛仙台上笑吟吟的立着她在凡间的主人,那个虽然不舍得自己家的猪,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贫穷书生,甚至跟杀猪的大打出手的养猪户之子。 既然能在诛仙台出现,说明他绝对不是个杀猪的凡人,许是哪个仙友下凡历劫,却被她给撞上了。 她有些感激地想要跟他打个招呼,一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一时间有些卡壳:“额……这位仙友,在下灵谷,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只听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令毕方恨得牙痒痒的就是你啊!” “……”灵谷转身就走。 “诶诶诶,你等等我的猪……不对!不对!是灵谷上神呵呵……那个你别介意啊,我跟他不熟!”那人快步跟上来,在她身后大声嚷嚷道。 第20章 我的猪 灵谷对于魔尊悭独的印象还停留在千年前他上天作乱的那一刻,那魔头正与毕方斗得酣畅淋漓,却眼看就要输了。 毕方法力强悍她是知道的,毕竟那是四万多年苦苦修成的正果。而悭独是近万年来才在魔界崭露头角的,虽然以强悍的法力打败魔界大大小小的魔而坐上魔尊之位,但明显还不是毕方的对手。 毕方呢,他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修炼,虽然在天界地位尊贵,却不愿去管天界琐事,估计这一次也是被玉帝叫回天宫救急的。 彼时毕方正背对着她,悭独却正面对着她,本落下风的他看了混乱的神仙们中一脸懵逼的灵谷一眼,乱了阵脚,被毕方真火咒困住不能动,算是被擒住了。 毕方这一场也打得舒爽,因为已经上万年不曾有人跟他对打得这般痛快,对手要么没有,有却知道他是神鸟毕方就缴械投降了。 虽然两人立场不同,他心中却对这个初出茅庐的魔头有点欣赏。却不想,悭独在与他战斗的紧要阶段竟然因为不知看到什么而分神了,这种不被对手重视的感觉太过糟糕,他扫了一眼刚刚还混乱着却一见他拿下魔头之后便吃下定心丸的神仙们,锁定了人群中唯一一个正在悄咪咪离开的人。 不少神仙循着他得目光望去,看清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时顿时退散开去。奈何神仙太多,原本安静下来的众仙又乱腾起来。 或许是悭独一上天就把天河冻住的缘故,他们所处的诛仙台附近正在天河边上。一阵儿冷风吹来,不少神仙竞相打起了喷嚏。 喷嚏不打则已,一打就……咳,临诛仙台最近,此时还没弄明白身后发生了什么的某位神仙一屁股把正在他身后鬼鬼祟祟的身影给拱下了诛仙台。 偌大个诛仙台周边神仙不多,没了他人的阻挡,这下毕方可算是看清了那人的脸,霍霍磨牙的声音被离他最近的悭独听得清清楚楚。 怒气冲冲的毕方拽着他身上由真火咒结成的锁链瞬移过去,想用同样的咒链将那个刚跌进诛仙台的女神仙拉上来。不过他眼看着毕方的咒链缠住了她的脖子,总觉得他不是想把他拉上来,而是想顺便弄死她。 听闻毕方已经活了四万年,素来一人惯了,不曾有意与他人结交,所以待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唯独对药神灵谷敌意颇深。 眼前这位女神仙,不会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毒神”吧! 那女神仙本来还有一线能重返天宫的生机——拽着那咒链也能爬上来,但她却在看清想拉她的人时剧烈地挣扎起来,毕方一时竟毫无防备地被挣开了手。 这下那药神加快了自己堕入轮回道的速度,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毕方俨然被对方气得失去了理智,竟也纵身跳下去。 众仙呆住了。 悭独一时间竟然有些感谢那个女神仙,先前因为觉得她眼熟而分神被擒住的怨念顿时消失不见。因为没有毕方咒术加持,他逃脱钳制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即将挣脱束缚的时候,竟被先前那个打喷嚏的神仙一激灵把他也给推了下去。 诛仙诛仙,原本只是惩罚有罪的神仙的地方,他一个魔头缘何要受这莫须有的苦?! 悭独看着那神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心中无情道:“很好,我记住你了,你等着。” ……闲话稍住。 眼下他再度回到天界,已然已经回顾了这一世他扮演的角色,乍一看到那个眼熟的背影,心中微动:莫不是就是他的猪。 福如心至,口若堤决,他见那女神仙要走,便将心声一时口快吐了出来,这下才有了挽留对方的一幕。 灵谷先前还以为他只是个不知名的仙友,现在回过头近距离仔细一瞧,竟瞧出眼前这个还穿着凡间麻衣的人竟被一身魔气包裹着,顿时心里警惕起来。 “你到底是谁?” “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了……”眼前这个眉目隽秀的大男人竟然委屈起来,“我可是你在凡间的亲主人啊!” 灵谷:“……“ 说的也对,无论他是谁,好歹也在凡间护了她一回,虽然没有护住,但当时作为一头猪她都能感受到她被杀时,他撕心裂肺的嘶吼竟比她的哀鸣更甚。 真真儿是个爱猪的好主人! 她看着眼前这人的难过不似作伪,心想她对自己在凡间的死不难过并不意味着她的主人不难过啊。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是怎么死的啊?” 谁知眼前地男人不知想起什么,竟然脸蛋儿一红,低着头不肯看她。那抹诡异的红在他原本有些英气的脸上更加诡异了。 这怎么还,还娇羞起来了呢? “我自知身为人为自己的猪殉情说出去让人笑话,可如今得知你便是我的猪,我竟觉得,幸好我赶上了。” 灵谷一脸莫名,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并不妨碍她听见对方念叨“我的猪”时激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这位道友,你认真的吗?”在不知道对方时仙是魔的情况下,这样的称呼准没错。魔道也是道嘛,不过算是跑偏的道罢了。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谁知对方听见她的质疑,竟猛地将头抬起来,拉着她的手迫切道:“当然是认真的!我对灵谷上神的心日月可鉴!” 嗯……她听着这话更茫然了……难道不应该是对他的猪吗? 然而她还没将心中疑问问出来,就听眼前这位道友急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灵谷上神有缘再见!” 说完他就原地消失了,徒留下灵谷一人懵逼在原地。 真是谜一般的人物啊…… “灵谷上神,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灵谷兀自还呆在那里试图从刚才的回忆中得出些关于那人身份的蛛丝马迹,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刚刚那人的声音。转身一看,却发现那人不仅换了身衣装——百年前魔尊悭独穿的战袍,还换了个脸——当然是魔尊的那张脸。 她敷衍道:“呵呵,我们刚才才见过。” 你以为我药神天上地上都第一灵敏的嗅觉是摆设吗?眼前这个魔尊悭独身上冰冷的气息虽然无色无味,但分明和之前穿着凡间那缝满补丁的破旧衣服的穷书生一模一样! 第21章 关于情敌他到底在想什么 魔尊本尊正威风凛凛、气势迫人地朝灵谷走来,乍一听她这句话脚下一滑,差点儿崴了脚。 他连忙将一只手放到腰后,假装刚刚的事情不存在,挺直了腰板道:“咳……那个,刚刚是本尊失态了,还望药神不要在意。不知灵谷上神因何得知刚刚是本尊的?” “这个嘛,闻出来的。”灵谷见他并无恶意,索性也不掩饰。 悭独一脸恍然大悟,笑道:“上神倒是跟我一个故友一样有个好鼻子。若她还在,想必能与上神交个朋友。” 还是个有故事的魔。有趣。 可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因为她眼睛的余光看到有个人影闪过,看过去时,一个小仙女鬼鬼祟祟地躲在远处往这边看。 想必不久毕方已在赶来的路上。深谙自己不受欢迎的灵谷如此猜测道。 “不知上神可是担心毕方会找过来?” “你怎么知……”灵谷刹住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看到悭独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道难道连魔界都知道她与毕方不对盘的事情吗。 果不其然,只见那魔头挑着一对几入鬓中的剑眉玩味道:“药神的威名在我魔界可与本尊媲美,倒是不曾像你们天界一般妖魔化,只晓得毕方一直把你当作仇敌,因而众魔早把你划入我方友人之列。” 灵谷一囧,心道我可不会与你们沦为一丘之貉,我的名声本来就够臭了好吗,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在天界混下去。 “灵谷上神可曾到过南极之巅?”悭独直直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出这么一句。 “啊?”话题跳跃太快,灵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不是南极仙翁的居所吗?” 悭独闻言,脸上肉眼可见地现出一丝失落,不过又像虚空般的流星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知灵谷上神可否愿意听本尊一言,助你摆脱毕方的寻仇?” 灵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虽然我感激你在凡间视猪至宝的心意,但这不代表我就要因此与你称友。” 悭独闻言哈哈大笑,好像借着这笑释怀了什么,眉眼疏朗开来低头瞧着她,神色极为认真道:“自不会与你有为难之处。” “当真?”灵谷表示怀疑:“可你图什么呢?我与你非亲非故,若说是你与你的猪感情深厚还有那么一丝丝可以相信的地方,可到了天上,你我两别,总不会是……”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唐,就此打住了话头。可悭独却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什么?” “……你暗恋我?” 悭独一顿,继而面露为难道:“灵谷上神要这么想,本尊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只不过,上神若想见见毕方,我看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呆下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倒是没有丝毫留恋的样子。 “欸欸欸,别走!就当是可怜可怜你的猪如何?”灵谷一想起毕方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苦着脸挽留道。 “那你可拿我当朋友?” “只要你帮我摆脱那尊大神,当亲人都行!” “真的?” “真的!” “那好。你且侧耳听来。” 灵谷乖乖照做。 只见悭独在她耳旁嘀咕些什么,惹得远处躲着的小仙女伸长了脖子去听,却也只是徒劳。 小仙女郁闷的想,为何我没有顺风耳那般本事呢? ………… 可是此时的毕方却有。 先前灵谷得知和她一起下凡历劫的是他,像是被雷劈了一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突然想起凡间木桑艾与乌亥远距离联系的方式,也是这般表面上静止的状态。 莫不是被下落不明的乌亥劫了她的意识去? 因着这层担忧,他连忙元神脱壳进入她的识海,谁知刚进入她的记忆,就看到识海表面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原来是得知这一消息太过震惊罢了。 正想唤一声谷儿使她回神,却见那浪头竟突然变小了,渐渐平静下来的识海表面竟是魔尊的身影,接下来便是灵谷第一世回到诛仙台后与悭独的对话。 目睹了悭独对灵谷的态度转换,以及悭独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语和表情,属于男人的直觉告诉毕方:悭独绝对在觊觎他的谷儿!! 直到他听见从灵谷识海深处传来的悭独的低语:“何不下凡多历几劫,直到他把你忘记呢?” 他还听见灵谷认同的声音:“好主意!原本我还要下凡隐去神光才能躲开他,如此一来岂不是名正言顺地躲掉他?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傻丫头!毕方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气骂道。 早已按捺不住的毕方抬手幻化出一把剑,一手挥出去将眼前这个碍眼人影齐腰斩断,霎时间灵谷的识海又重新翻腾起来。 毕方一气之下离开了她的识海,待元神回到自己的肉身后,一睁眼就看到眼前一张气鼓鼓的一张小脸。 “你怎么……唔境瓦滕以九竟入捂哒识海……“ 小脸被又捏又揉又搓都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灵谷顿时狗胆包天地拍掉脸上那双作乱的手,顶着一张充满红印的脸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固执地将自己刚才的质问重复一遍:“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进入我的识海?” 毕方瞧着自己的杰作狠狠吐出一股怒气,顿时舒爽了不少,这才开始教训眼前这棵很有可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草。 “你怎么能不知跳下诛仙台就意味着肉身处处受限,就意味着没了神光的庇佑,很有可能会被妖魔鬼怪毁去魂魄,再无回天的可能!” 灵谷这下脑子动得可快:“那不是正合您老人家的意愿吗?纵使魔尊骗我,明知那杀猪的就是你还骗我继续跳诛仙台,可他毕竟不能预料到你会一世又一世地跟着我跳啊!” 毕方一噎,顿时理亏道:“可若是没有与你经历这些,我怎么能发现谷儿你的可贵之处呢……” 这么说来,还得感谢那魔头?可那魔头到底图什么? 毕方一时间难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22章 老夫老妻式恋爱 毕方还陷入自己深深的自责和反思情绪中无法自拔,灵谷却觉得此时还放在自己脖子上那形同虚设的手很多余。 这只鸟分明就是故意吓唬她的,连劲儿都没用上,轻轻松松就能给他挪下来,亏她吓得差点丢份儿地想跪地求饶。 毕方随着她的动作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她身上,却见她像见着新大陆似的拨弄着他缠在食指上的那条红线,像只猫抓着毛球团似的一直往外拽啊拽,直到月老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绑在她脖子上的红线猝不及防地被收紧,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 偏她还不信邪,还非想找到那红线的线头。为了避免她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月老红线勒死的神,毕方忍着笑将手绕到她身后,将她看不到的红线解开来。 灵谷目瞪口呆地见毕方抓住她的右手腕,一圈一圈地、极有耐心地重新缠上去。只一会儿功夫,便见她手上出现了一条样式极为古朴的红手链。 此时二人还在与阿宝再次相见的地方,已然在他们回忆凡间旧事时度过了人间又一个黑夜。可灵谷却觉得那黑夜短暂极了,人间曾经的那些悲伤与欢乐似在弹指一挥间就被人遗忘殆尽,剩下的希冀和未来就随着熹微的晨光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苍天古木,清风游弋,四周人烟稀少,更显静寂无声。她听见眼前人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笑,轻言道:“这下你就跑不了了吧!” 几万年来她总是一个人在人间行走,在云间漫步,看过世间千景,总还是喜欢人间热闹的景象。 可此时看着眼前的人,灵谷总觉得那秀丽的山河万里不及他含笑眼眸中的微寸,那热闹的地方再喧哗也不如拥抱他时他胸膛传来的怦怦心跳声那般热烈。 女娲娘娘曾教导她,在人间行走时万不可去学人类的贪、嗔、痴这些恶念,否则将会使她心气浑浊,忘却本心。 可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贪心一点,再贪心一点,将眼前这比她多活了万余岁却依旧敢爱敢恨的毕方,全部纳入她本就不大的心眼儿里。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定定瞧着他的眼睛,轻声呼喊他的名字。 “毕方。” “嗯?”毕方依旧笑脸嘻嘻,看似没个正行,可看向她时,眸光里却全是认真。 “你愿意接受一个心眼儿很小的伴侣吗?”她忐忑地问道。 “嗯……有多小啊?”毕方煞有其事地问道。 “唔……总之比木桑艾还小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她仔细用两根手指比划道。 “那我也有个问题问你。” “你说。” “你愿意接受一个心眼儿比你还小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的男人吗?” 灵谷本还担心着,却见他慎重思考过后学着自己搓手指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毕方顺势小心地将她搂入怀中,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见她不再如先前拥抱时那般僵硬,就连呼吸都是轻颤着的问道:“那谷儿是,终于肯接受我了吗?” “一直以来,都是毕方你在拒绝我啊……” “嗯?”毕方嗅着她身上独有的草木气息,闻言不肯把他的鸟头从她的肩窝里挪出来,道:“倒是我笨眼不肯识得谷儿这颗玉珠了。那以后,谷儿可要多多给我机会啊。” “嗯……” 灵谷安心地闭上眼不再言语,窝在他暖烘烘的胸怀里,不一会儿竟昏昏欲睡起来。 “阿爹阿娘,你们果然还在这儿……” “……” “……” 灵谷朦朦胧胧间竟听到了阿宝的声音,本想睁开眼瞧瞧,但毕方怀里实在太温暖太舒服了,索性不再挣扎。 反正有毕方在嘛。她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想。 第23章 熊孩子和假严父 毕方之所以成为神鸟,是因为他还是一只与普通的鸟只有腿和体型不一样的凡鸟时,为了躲雨误打误撞地冲进了火神祝融的洞府中。山洞的高度正好容得下它。 毕方刚被滂沱大雨浇了个透心凉,身上太冷,便本能地往正在修炼的祝融那儿靠。 祝融毕竟是火神,他周围三尺之内被自身的热量烤的寸草不生,毕方刚踏入那个距离之内,身上的雨水便瞬间被蒸发,使得整个山洞都是雾气蒙蒙的。 那时正是祝融修炼更进一层的关键时期。他正在闭目打坐呢,乍一听见水汽滋滋响的声音还以为水神共工又要趁他修炼来捣乱,吓得从身上崩下来一点神丹在体内运行时迸发的真火火球儿。 哪曾想眼前只有一只巨大的红鸟,还以为那火球是什么吃的,便低下它的大脑袋一口啄了去。 从此毕方不仅开启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意识,还常年身上暖得像火炉,水一靠近就被蒸发掉了。还因此差点儿成了到哪儿哪有火灾的“旱神”,好在女娲大神心疼她的人类子民,教他自行控制体内真火的口诀,毕方才免于成为真真正正的灾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灵谷在他怀里被暖气烘得昏昏欲睡,看样子此时已进入梦乡。还是因此,才让眼前这个凡间小崽子看见他意图对他亲亲阿娘有“不轨行为”。没办法,在阿宝的眼里,他无论对他的阿娘做什么都是错的。 此前阿宝见毕方当着他的面亲吻他的阿娘而不曾有过激反应,是因为那时他失而复得的阿娘在前,不好发作。这一点倒有些像南宫少华,他也是背着南宫云夕对木桑艾做过很多恶作剧。 但是毕方大人有大量,看在阿宝把南宫云夕的尸体与木桑艾埋在一块儿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但这臭小子还是一如既往,见他抱住自己的阿娘就像条恶犬一样来咬他的手。 “臭小子,你松口啊!”他一动不敢动地挤眉弄眼道。 阿宝狠狠盯着他,用他一点儿都不恶狠狠的眼神回馈:“我不,你先放手!” 熊孩子!毕方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那就别怪他放大招了。 于是他低头给阿宝一个神秘的微笑,继而跟阿宝对口型道:“那就咬紧,不要放松哦~” 阿宝原本有一个坐骑名叫乌亥,因而他总是因为自己能上天而沾沾自喜。却不曾想阿爹阿娘死后,乌亥与阿娘的小宠物阿农便一起失踪了,再次飞上天空对他一个人类小孩儿来说已成奢望。 而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再次飞上天空,却是一脸生无可恋。因为他完全不敢松嘴,灌了一肚子凉风,直到落地时讨厌的阿爹把自己的手轻而易举地从他的嘴里拿出来,嘴巴还是没有知觉的==。 凸! 待阿宝恢复过来,虽然还被眼前讨厌的身影定住了身不能动,但眼珠子一骨碌,就知道他们此时正在皇宫的政勤殿,皇帝给他安排的住处。 毕方在把睡得香甜的灵谷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在她怀里放了一根幻化成他自己样子的羽毛,以保持被窝里暖烘烘的温度。然后又设下一个结界,以防灵谷被他接下来要对她的亲亲阿宝做的事吵醒。 做完这些,毕方才拉过一把椅子,整了整衣襟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严父,在阿宝面前坐定,本还想翘个二郎腿,见阿宝的白眼儿不得不及时给自己摆正身份,正襟危坐起来。 苦啊!不得以在众位神仙摆出远古大神的威严与冷淡也就罢了,还得在人间毛孩子面前正正经经的。 毕方累,但是毕方只能在心里说。不然不止玉帝要以下犯上,就连阿宝也要总翻他的小白眼儿。 阿宝对这一波操作是不屑的,又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心道:呸!假惺惺!你尽管讲,相信你算我输! 因为先前就把阿宝拉进他与灵谷的识海空间因而此时能听到阿宝心声的毕方:“……” 毕方你千万要冷静!谁让不论是你还是南宫云夕,在谈恋爱这条道路上上总是偏执固执、坎坎坷坷的呢? 冷静,冷静,冷静……个屁呀!看来不下点儿猛剂这臭小子对他的偏见怕是要延续到天荒地老!这样他还怎么愉快地谈恋爱! 于是,阿宝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紧接着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便直冲冲涌向自己的记忆深处。 ——————大型分割线—————— “所以说,你所讲述的故事便是这么来的?”先前磕着瓜子的听客打着呵欠如是问阿宝道。 此时月上三杆,恐怕白日里那些别的听客此刻都已经回到自己房间进入了梦乡,唯独这位衣饰精致的第一位听客已经坐在这儿听了接近一天了。 他期间吃了两次餐饭,喝了无数次水,上了七八次厕所,断断续续地讲对方就断断续续地听。 这哥们儿真够意思!必须跟他说实话!阿宝如此想道。 “有一部分是我阿爹灌输给我的,后来我又趁阿娘睡着偷偷溜进她的识海,总算把前因后果给拼凑了个大概……不过,你相信我讲的故事真的存在吗?” 这位听客却不在乎道:“那就看你怎么继续讲喽~讲得好还有可信度,要是讲的不好肯定就不是真的。我去睡了,你也休息一下吧!明天的份儿我包了。”说完便在眼前的八仙桌上放了一锭银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客房走去,即便是困的,身影还是潇洒的。 “好吧。”阿宝百无聊赖地端详着眼前的这锭银子,看到那银子底下刻着个官印,也没多想便收进怀中,睡觉去了。 第24章 前尘11 初遇 一见钟情 木桑艾小时候因爹娘哥哥的疼爱,活泼捣蛋,喜欢捉弄别人,是个古灵精怪的小恶魔。 那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多少年以后她仍然以为那些捣蛋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再捣蛋的孩子,就算是女孩子,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会脸红的。就像现在,木桑艾看向梨花树下,那少年清华无双的身影。 那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啊!面似冠玉,唇红齿白,面容精致却绝无半点女儿气。 他一头青丝用一根墨绿的发带束起,眼角微微上挑,眸光潋滟,仅仅是一个侧脸便足以迷倒大片少女,更何况是因微微抬头赏花而露出优美喉结的侧影。 她看着那书生气质的儒雅少年,痴痴地说不出话。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眸中点星,温沉如海。看到那双眼睛,木桑艾的心顿时漏了半拍,只觉得心里那头小鹿若是活的,今天怕是要累死了。 那人到了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位姑娘,方才你一直在看在下,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木桑艾回过神来,嘿嘿笑道:“嗯!” 那人温柔一笑:“那姑娘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颜,单名一个枝字。” “真好听,那我就叫你阿枝好了!”木桑艾凑上前,她的个头比他矮半头,只能仰视着他:“我叫木桑艾,木家堡的木,桑葚的桑,艾草的艾。” “原来是药王之女,是在下唐突了。” 颜枝闻言神色一滞,却也只是一刹那间的失神,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退:“木小姐需要在下做什么,尽管说好了。” “我需要你做我相公!” “……”颜枝看她一脸花痴的样子,勉强笑道:“木小姐,莫要拿在下开玩笑……” “我才没有开玩笑!”木桑艾一把抓住他的手,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真诚。 “在下家境贫寒,恐怕配不上小姐。”颜枝不动神色地挣开她的手,谦恭以待。 木桑艾一脸不在乎,“公子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一直以为,如果两情相悦,钱财地位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自是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空有真情实意,最后都败在这钱和权势上。更何况,在下与小姐只是一面之缘,又何来两情相悦之说……”颜枝的神色有些不耐,但如玉的脸上还是端着温柔的笑意。 “可那毕竟是少数不是吗?而且,我们已不是一面之缘了。刚刚你在那擂台上那般儒雅倜傥,玉树临风。你可能不知道,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我就认定你了!” “小姐不要再开玩笑了,在下已经心有所属,在下……小姐!小姐!” “……”可怜颜枝话还没有说完,木桑艾就径自红着脸跑远了。 早已目睹全程的同乡好友,平日跟他交情最好的李玄凑上来,两眼发亮的看着颜枝:“颜枝颜枝,刚刚那姑娘,可是木堡主那个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女儿木桑艾?” 颜枝看着眼前这个站直身子只有他下巴高的好友一脸八卦的样子,尤其是看到他闪闪发亮如狗崽般的眼睛,无奈点头。 谁料李玄的眼睛更亮了:“那你答应了没?” “什么?”颜枝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不自然地望向别处。 “你别装了!我都听到了。她说她对你一见钟情,要追求你~”李玄故意放高了声音,引来路人的目光。 颜枝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闭嘴!我心中所爱只有娇娘一人,你要是再胡说,我便跟你绝交!” “别别别呀!我说说还不行吗?不过,颜枝你小子,这么肤白貌美、家财万贯的姑娘,我李玄就是做一辈子白日梦也娶不得啊!偏偏你就长着一副好皮囊,平白勾了人家的魂儿去。没听人家说吗?她呀,就看中了你的玉树临风,儒雅倜傥~说真的,你对她真得没有感觉吗?”李玄一脸贱兮兮的,拦住了要走的颜枝。 “木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玩笑罢了。” “欸?不对哦,我可是听说,这木桑艾从小便被木堡主宠着,要什么给什么。这小姐也是个霸道的主儿,想要什么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你可要小心了。” “哦?是吗?”颜枝想起木桑艾刚刚的女儿羞态,不像是李玄说的这种人。 李玄见他上心,便与他边走边说起这木桑艾的事儿。 “前一阵儿,城西有家胭脂铺新进一批胭脂,城里的姑娘都十分喜爱,每天都早早到店里来买,生怕被别人抢先。有一天,木桑艾从胭脂铺前经过,突然便停下了脚步,进入店铺,拿出一锭黄金,那分量足可以把整个店买下来!可她只向老板提出要把新进的那批胭脂卖给她的要求。 可那店中胭脂卖得正火,有好多姑娘家起早贪黑来排队,就是为了能买上一盒胭脂,凭什么要被她先人一步? 姑娘们不乐意了,在铺子里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了。 店掌柜也是个口碑极好的,向来都尽力满足客人们的需求。他见木桑艾也不是好惹的,便赔着笑,“木小姐,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要的货,本店承诺明日亲自送货上门,只是今日还有这么多客人等着,小姐可否再缓缓?” 可那木桑艾不依,说今日她急用那批胭脂,非要掌柜现在就卖给她。 其他姑娘们不依了,另一位家里有权有势的姑娘是王尚书家的女儿王程琪,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为人其貌不扬,却是极其爱美,人称“王爱美”。 王程琪是个嫉妒心强的,她嫉妒木桑艾的容颜,更是看不惯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当即站出来,扯头扯脸骂了一顿。” “偏偏这木小姐沉得住气,就看着那王小姐撒泼一样骂完,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当即把那王爱美气得晕倒过去。”李玄讲到这里,却是忍笑忍得弯下了腰。 “哦?她说什么了?”颜枝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好奇地问道。 李玄捏着嗓子模仿得竟是与那木桑艾的声音十分相像。“这位大姐,希望你脸上的粉,能跟你骂人的时候喷出的唾沫一样细密,才不至于掉落下来。” “呵,有意思!那木桑艾为何非要急用这批胭脂,强人所难?”颜枝轻笑道。 “这你有所不知啊!原来这木桑艾天生嗅觉灵敏,从小便能辨别药中的各种成分,一分不差。因此常被人请到宫中去,与太医院的太医们比拼嗅觉,却是因为年纪阅历尚浅,输给了太医们。 原因很简单,他们比拼的药方中含有一种世间罕有的药材,名为天星草。天星草产于边外小国蕞戎国,一棵一年才结几粒草籽,产量十分低,因此十分稀少。太医们曾经在蕞戎向本国进贡的宝物中有幸一见,而木桑艾那时年纪尚幼,自是没见过的。 但那木桑艾小小年纪却十分好胜,从宫中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反复回忆那种气味,却不想经过那家店时,便嗅到与它十分相似的味道,误以为胭脂中有天星草的成分。所以要买回去,想把它提炼出来。” “想不到木小姐对药材如此感兴趣,却不知,此事最后如何?”颜枝露出赞赏的神情,被眼尖的李玄抓了个正着。 “哟!这是对人家上心了?” “没有,只是欣赏她作为一个姑娘家这般好学,让人佩服。” “真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李玄坏笑道。 “你可真是比女人都八卦。我说过,这世上我想娶之人,只有娇娘一人。” “切~”李玄见颜枝正色起来,无趣地吐了吐舌头。 “也是,娇娘姑娘虽是花魁,但却诗词歌赋样样俱全,性情温柔似水。而这木小姐嚣张跋扈,太过霸道,一般男人怕是驾驭不了,娶回家估计也是只母老虎。若是我,我也选择娇娘这般温柔可人的女子。” “我警告你,不许打娇娘的主意!” “得了吧!你们两个整日眉来眼去的,就算我想,哪里还有我插足的地方?”李玄说完,看着颜枝一脸认可他的话的样子,在一旁嘟囔道:“长得又高又好看,老天真是不公平,没天理呀,没天理……” “什么?” “没什么……对了,还想再继续听我讲吗?” “但说无妨。” “这到最后啊,木桑艾是被木堡主提溜回去的。这木堡主见识广博,告诉这木小姐那胭脂里的只是一种没有药效的香料,况且那天星草有毒,若用药也仅仅是一星半点儿,哪敢用于胭脂中?木小姐听了这才作罢……” 第25章 前尘12 祸根暗埋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一阵清风过后,身后不远处那棵梨树摇摇晃晃落下许多花瓣,把行人扑了个满面。 树后露出个小脑袋,揉揉鼻子小声嘟囔着:“小姐啊小姐,这下好了,人家对你根本没上心!” 可怜木桑艾还在不远处的小巷里走来走去,脸上桃红还未褪去呢,见木蓝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怎么样?打听到消息了没?” “小姐,人家颜公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发誓要娶人为妻呢!” “啊?”木桑艾一脸期待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不死心问道:“那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好像是叫,叫……娇娘!对!娇娘!”木蓝努力回忆道。 “娇娘?你说的,可是花楼的花魁娇娘?阿枝怎么会喜欢一个花魁呢?”木桑艾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仔细想想,好像前些日子苏未宁特意在她眼前提起这个人气她来着。 “小姐,您知道她?” “还不是苏未宁那个讨厌的家伙,经常在我耳边提起她,说她如何温柔,如何有才情。哼!分明就是变着法骂我母老虎。”木桑艾一想起那个似乎很闲,整日变着法气她的太子爷,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太……太子殿下?!”木蓝瞪大了眼睛,看向小姐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苏未宁面带揶揄,示意她不要不要出声。木蓝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太子,觉得还是违背后者的命令更惨一些。只好不再说话,心里祈祷小姐不要再语出惊人,惹毛了太子。 半年前与小姐出去采药,无意间救下了遭人埋伏而受伤的太子苏未宁。太子得救醒来,第一件事便问小姐:“鼻涕虫?” 小姐当时不知道救下的人是当今太子爷,闻言当即从地上蹿了起来:“哪儿!那恶心的虫子在哪儿呢?” 她本在替他包扎伤口呢,这下用力过猛,把刚苏醒体力还虚弱着的太子疼得又壮烈晕过去了。 后来老爷知道事情经过后,捋着胡子哈哈笑道:“当年你爹我救下一个皇帝,你又救下了一个太子,真是天定的缘分呐!” 原来太子之前尚未成年,久居东宫,木堡主也是偶尔被皇帝召入宫中时才得以见一面。 这位太子好奇心重,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这好不容易偷偷跑出宫就被人刺杀,幸好她们经过救下来了。 木桑艾这才知道自己打的人是太子,等人醒了,梗着脖子跟人道歉,可太子却没有接受,硬是赖着在木家堡住了些时日,非要木堡主医治。 她当时正跟着木堡主学习辨药,那是她对药材兴趣正浓的时候,却也因此耽搁了下来。从那以后,她与太子殿下就不对头,碍于对方身份倒不至于打起来,但二人经常唇枪舌战,其惨烈程度也让木蓝他们这些下人跟着遭殃。 太子痊愈,回宫后就经常“光临”木家堡,专门来气她,常把她逼得往外跑…… 此时木桑艾拉着木蓝的手讨好道:“小蓝,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就想办法帮我追求他,我要嫁出去,呆在家里会被苏未宁那个家伙烦死的!万一我被他逼得脾气更坏,再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却不知道早已站在她身后的太子爷脸黑了一半。他无声吐槽:感情就为了摆脱我到街上随便拉个小白脸就想嫁给人家?那我呢?偷鸡不成蚀把米? 木蓝见太子神色不对,想必之前小姐与颜公子的事情都看到了,就劝道:“小姐,既然颜公子都有喜欢的人了,您也就死心吧!您可不能因为太子殿下几句话,就逮着人让人家做相公啊!” “谁说是全因为他了?”木桑艾红了红脸,露出木蓝看来十分罕见的娇羞表情。 “小蓝你那时帮我买糖葫芦,所以没看到他在擂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墨发白衣,身姿丰朗,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好像谪仙一般。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就像装满了漫天的星星,那么深邃幽远。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我的心不受控制了,砰砰跳动地厉害。我不管,我倒要看看,娇娘到底哪里比我好!” 太子爷的脸全黑了,天知道看到这个女人提到那小白脸的时候娇羞到耳朵都红透了,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木蓝还是第一次见木桑艾痴情样子,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凭小姐的性子,接下来,恐怕要去花楼闹事了,这要让老爷夫人知道就不得了了。而且,太子爷还在这儿呢,脸色黑的好恐怖!! “小……小姐,天不早了,您忘了,老爷还要您早点回去呢?我们早点回去吧!”木蓝拉起木桑艾的手就走。 “哎呀!我是说真的!小蓝,别拉我,我要去看看,这娇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要和我抢阿枝……” 木桑艾不曾想到当时,她被木蓝强行拉走后,太子爷一人在原地来回徘徊。这一徘徊,就为后来的事情埋下了祸根。 侍卫见人走远了,便请示太子爷:“殿下,要不要追上去?” “不用!你去查查这个颜枝是什么人,竟敢跟本宫抢人!记得隐秘一点,不要声张。” “是!”侍卫领命而去。 第26章 前尘13 药王有女 药城是个江北小城,位于黎耀国皇城东南边上,是全国出产药草最多的城,其中木家堡每年出产的药草量就占了大半,故而木家堡的堡主木青云被皇帝封为“药王”自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若说“药王”只是个称号,却又不尽然。 听闻当今圣上苏赢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南下出巡,去时顺风顺水,却在返行途中被人设下埋伏,遭人暗杀中了毒箭,寻遍当地医馆不曾有解毒之法,却轻易被当时还是个江湖郎中的木青云所救。 太子因此能顺利回到皇城,却在回到皇城后不久,老皇帝因病驾崩,太子继位,成为当今圣上,改国号为“黎耀”。 圣上感激当时木青云的救命之恩,欲招之为御医,进太医院供职。然那木青云却婉言拒绝,宣称自己只对药草感兴趣,不愿受皇宫规制的束缚。 圣上却不愿失去这样一位医药人才,回到皇城之后几次三番派人去劝说,木青云都不曾松口。后来还是因为木青云云游途中与一侠女情投意合,才生下安家的心思。 那侠女云鸢本是偏南一隅某世家的女儿,因不愿听从家族安排的婚事与家族闹翻,本就向往北方粗旷人情,一气之下执剑一把,便从此仗剑天涯。 却不想在途中爱上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本觉从此一生游荡江湖也未尝不可,但郎中却怕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便打算寻一处小城落脚安家。 圣上派去劝说的人听闻此消息便禀报上去,圣上大手一挥,便是将一座药山都囊括其中的皇家药园赐予木青云,除了要求他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一批顶好的药材外,其余一切都交予他自行处置。 木青云见圣上惜才诚意至此,又见云鸢也心满意足,终是跪谢天子隆恩,在皇家药园所在的药城成了亲,安了家。 圣上将庄园改名为木家堡,从此四处飘摇的郎中扎了根成为木堡主,那仗剑天涯的侠女便就成了如今的木夫人。木家堡在二人的打理下,出产的草药质量更加上乘,产量也年复一年地高,除了供奉王公贵族之外,甚至还能远销外邦。 圣上欣慰之下便赐予他“药王”的称号,还准许他能自行出入宫门,与太医院的太医们切磋交流。 木青云受此隆恩,地位自是不可与旧日而语,甚至连药城的知府也对木家堡上下恭恭敬敬的。故而“药王”之称,如今也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如此絮絮叨叨讲述“药王”的渊源,除了因为如今的木家堡如日中天的盛况确属实之外,还在于“药王”那嚣张跋扈的小女儿——木桑艾。 那木桑艾是在木家堡建立五年之后才出生的,此前木家夫妇还生了个儿子,名为木冬夏,为木桑艾长兄。木冬夏身为长兄确实有兄长的样子,每次妹妹闯了祸,准是他去跟人道歉之后给她善后。但自从去年他被圣上派去西北军营历练以后,木桑艾行事愈来愈不像话了。 她不仅前些日子在胭脂铺差点儿得罪全城的姑娘,近日又看上麓山书院那位极为俊俏的秀才颜枝,女扮男装天天赖在全为男子的麓山书院。 第27章 前尘14 麓山书院 麓山书院是药城最好的书院,要在此进学必然要花费许多银两,本非颜枝这等平凡人家所能进入的。然而他确实争气,两年前过了乡试成了秀才,以药城秀才中第一名的好成绩引得麓山书院青睐,因此特意请他来此教些年龄小的童生,也准许他温习准备两年一次的会试。 颜枝权衡一番,也觉得先人那句“教然后知困”颇有道理,终是进了这书院读书。如此一来既可糊口解决生计为家里担忧,又可精进自己所学诗书,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事实证明他太年轻了。他望着自己手中脏衣上的污泥,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气息,又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书院有规定,凡是在书院进学的人必须穿戴整洁,不能辱没读书人该有的样子。然而昨夜下了场雨,刚给童生上完课的他见院中一树梨花娇盈可爱,便踩着书院中的青石小路凑近去看。哪知小路旁的水洼有积水,路过时被有人蓄意扔的石子溅了一身泥。 他抬头望去,那檐廊下使坏的人影早已溜得没影。 颜枝望着日头正足,便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居所换下脏衣服,换上刚来书院时管事给他的另一套衣服,才绕道庭院中的水井边打水。 两年前早知麓山书院多是不学无术、目中无人的富家子弟,他便不会来了,否则又怎会受这般窝囊气。但一年前弟弟颜华打娘胎里带来的病又犯了,这一犯就是大半年。期间颜母扔下了自家菜园的活计亲身照料,单靠颜父上山砍柴换来的钱支撑家用是万万不够的。 虽然他在麓山书院受了瞧不起他的同窗们两年的排挤,早想离开。但书院给的薪水却着实丰厚,故而这两年时间忍忍也就过来了。而且距离两年一次的会试之期越来越近,颜枝索性忍之又忍,愈加发奋,誓要考中举人,出人头地。 弟弟的病眼下已有好转,他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筹谋筹谋了。 与娇娘相识相知已有近一年,半年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心迹,娇娘微红着脸答应了,但却要他许诺为她赎身,然后娶她为妻。 此时他想起娇娘的娇容眼神温柔,心中想着她此刻也许正盼望着自己去为自己赎身,便重整精神,准备洗衣晾干后再去温习。 然而心中有人,昨日当街被人告白也只当是对方说笑的颜枝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木桑艾通过昨日在大街上颜枝穿的衣服得知他是麓山书院的人,故而一大早就把木蓝从床上扒拉起来给她扮男装,想混入了麓山书院。 本来想让木蓝跟着一起来,但木蓝一听说书院中都是男的,任她怎么劝说都抱住床脚不肯撒手,索性就一个人来了。 刚混入进入书院的一群书生中,木桑艾就看到书院中围着几个书生,对着某个角落里指指点点。她本无心去听,却在经过时突然捕捉到“颜枝”的名字而放慢脚步,得知了颜枝被欺侮的事情。 她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孤单的背影正在搓洗衣服,看身形正是昨日那梨花树下的少年。 木桑艾对众人“男儿的手应执剑,应执笔,应执锄,或者别的什么也好,就是不能去做女人家的活计”的这种认知向来是不服气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眼睁睁看着她中意的人受小人欺侮去做这些! 彼时正好昨夜也了一场雨,她故意一脚踩在那罪魁祸首旁边的水洼里,打算来个以牙还牙。 第28章 前尘15 福尔摩斯 桑艾 那罪魁祸首一脸尖酸刻薄相,吊凤眼,高鼻梁,一双眼睛放着鼠光,瞧来一丝书生气质也无。此时被毫无防备溅一身泥水,第一反应就是臭着一张脸看向身边的人,欲要兴师问罪。 待他转过身来,木桑艾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今日特地让木蓝给她画的英挺眉毛,顺嘴吹了个流氓哨。 这流氓哨还是跟混混们学的,每次要跟“敌人”干仗,混混头儿总要吹个流氓哨,把附近一帮小弟招呼出来为他摇旗呐喊,壮大声势。等她混到混混堆里成了老大般的人物,这吹哨子的权力就转移到她手里。 前话说到这木桑艾也是个自小祸遍了全城的主儿,十三四岁的时候爱跟些城里的小混混们混在一起,管遍城中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誓要做一个跟她娘年轻时一样的侠女。 哪知侠女梦做了不长,就被她向往的侠女本人——木夫人滴溜回去胖揍一顿,从此脱离了混混组织。只因她当时辨别是非好恶的能力几乎为零,行事全凭自己厌恶与否,因此闯下了大大小小的祸事…… 咳……扯远了。 只说这流氓哨子倒没有为她招来当年的小弟,倒是眼前给颜枝使坏的罪魁祸首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 “你眼瞎吗?走路不看……路啊……是你?!“ 这位给颜枝使坏的罪魁祸首名为张成,对于木桑艾来说算是个熟人,原因无他,只因张成就是当年被她挤下去的混混头儿。 他本是药城有名的富商之子,比木桑艾大个三两岁。他当混混头儿时成天给家里惹事,他爹忙着做生意无暇去管,就把他扔到号称是药城最严厉的麓山书院,好让他收收性子。 因此张成白日就双眼无神地坐在书桌上听老先生讲“之乎者也”,好不容易等到下学,精神抖擞地回到混混们的根据地,不曾想只一天功夫他的位置就被前些日子刚加入的小白脸儿占了去。 他不服气,要跟小白脸儿比一番,结果不消两个回合就被小白脸儿放倒了,在一众小弟面前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怎么又在这儿遇到了那个小白脸儿,真是晦气!张成目光里闪过一丝怨毒,被眼尖的木桑艾瞧了去。 木桑艾抱臂冷笑道:“小弟我素来眼神不好,这位兄台倒是眼神好得很。水坑离你那么远,你也能用石头那么精准地打水漂啊?” “你怎么知……你休要血口喷人!”话到嘴边,张成见不远处书院的管事往这边看过来,情急之下硬是生生转了个弯。 书院除了规定出入应穿戴整洁之外,还规定同窗之间不能内斗,否则便会被退学。若是被他爹知道了,他就拿不到任何零花钱出门作乐了。 他针对颜枝已久,却从来不敢明面上闹,只敢在背后里使绊子。在书院里他勾结的人就身边这几个跟他臭味相投的富家子弟,这事他只跟他们说了……但他们也没有理由出卖他啊! 张成心中满是疑惑:难道被他看到是自己扔的石头了?不可能啊,他明明仔细看过周围没有人啊…… 见书院管事已到他们身边站定,木桑艾“恰到好处”地问道:“嗯?我还不曾说我所见之事,兄台为何要说我污蔑你?难不成,兄台做过什么亏心的事?“ “怎么回事儿?!你们不去学堂温习,在这里三五成群的做什么?!”管事板着脸质问道。 “这位……呃先生,我要报告张成他……”木桑艾看他一脸威严相,心道肯定是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见张成等人对他一脸畏惧,心中对自己的猜想颇为肯定,只是不知该怎么称呼,索性就把他当个先生。 “叫我刘管事!看你面生,新来的?”刘管事整了整衣襟让自己更一丝不苟些,不等她回答,又问道:“张成怎么了?” “刘管事他不是……”新来的……张成还没说完呢,刘管事就严厉打断他:“闭嘴!书院第二十四条规定是什么?马上背给我听!” 张成在这儿读了两年书,别的没学成,倒是认全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人物,要是学院有新面孔,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小白脸儿根本不是书院里的学生。 然而他刚要揭破她的身份,被刘管事打断,闻言一下子卡壳,然后不情不愿地背道:“不经同意,先生或管事训话时不可随意打断……” “知道就好。”管事横了他一眼,示意木桑艾继续说。 “刘管事,张成他故意溅了颜枝一身泥!”这倒是她偷偷听张成说的话,只不过把当事人的名字加上了。 “张成,可有此事?颜枝,你过来。”管事先是问了张成,见他支支吾吾,又把远处正在洗衣服的颜枝叫了过来。 颜枝这才拿着手上衣物过来,显然是知道刘管事要询问他木桑艾所言是否为实情。 木桑艾那声流氓哨子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尽管她穿了男装,可对任何事物都过目不忘的颜枝一看到她的脸就认出了她。 只不过他并不想招惹她,就不曾有所动作,直到她与张成对质时才知道她的意图,心中惊讶她是如何得知溅湿他衣服的人是张成,便分出心神去听。 刘管事素来公正,不分权贵,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既然他过问了,哪有不为自己出一口气的道理。于是颜枝便将事情前前后后如实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那这位姑娘,你是为何混进来,又如何亲眼所见的?”刘管事闻言前后思索了一番,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颜枝,又看了看时不时瞄一眼颜枝的木桑艾,出言质疑道。 “姑姑姑娘?!!”张成瞪大了他的鼠目,上上下下打量到他认知中的小白脸儿,这才发现小白脸儿没有喉结,身材骨架确实没有男子的样子,一时间被小白脸儿两个回合内撂倒自己的记忆狠狠摩擦了一番。 “这……”木桑艾一肚子的推理被锁死在心里。 比如她看到院子里水坑只有两处,一处在眼前,一处在青石路旁;比如青石路旁的水坑里有那么一块不大不小露出水面的石头;比如刚刚张成撩起外袍查看时他裤子、靴子上都没有沾上泥巴;比如放眼水坑周围只有那檐廊处和青石路可以站人,在青石路上颜枝肯定会有所避让…… 然而她女儿身份暴露,又知道在没有人作证的情况下,就算她真的亲眼所见,也只会被刘管事认为偏袒颜枝。毕竟刘管事既能看出自己的女儿身,便不难猜测到她混进来的目的。 第29章 阿宝舅舅 “嗯?原来真相便是如此吗?” 此时阿宝正在药城某客栈对着各位听客们说着他阿爹阿娘的故事,讲得正投入呢,乍一听见有人插进一句如此莫名其妙的话,便下意识去找问话的那人。 这一找不得了,阿宝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阿阿阿阿爹!” 问话的人正是毕方。此时他正右手成拳敲在左手手心,一脸了然的样子念叨道:“当时我思来想去不知她那时是如何得知给我使坏的人便是张成,如今看来……” 毕方朝阿宝笑嘻嘻,像是在炫耀一般道:“你阿娘可真聪明!” 本来还担心阿爹责怪他把他们的事情讲与凡人听的阿宝:“……” “您是这位说书先生故事里的阿爹?”听客们有人问道。 那听客长得平平无奇,是来此地谈生意的商人在此客居,已经听阿宝讲故事有几天了。 此时他一脸疑惑道:“可是我曾有幸见过那位南宫庄主的样子,却并不是长您这样的。” “嗨呀这位老爷,您可真逗!”与商人同桌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听到商人这般言语险些被茶水呛到。 这世上还有如此较真的人! “这位阿宝先生说的故事早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南宫庄主和夫人在世的时候就有说书先生讲他们的故事了,那时倒还有几分真实的意思。现在他们的故事早就变作话本集子啦,这么多年来早就失真了。” “这位夫人言之有理,听书嘛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啊。” “就是就是……”听客们附和道。 那位商人老脸一红,对毕方赧然道:“嗨呀!这位公子您别见怪,我这人不听书则已,一听书就容易入戏……还是阿宝先生讲得好的缘故,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听客们见他这样说,纷纷附和道。 励志要当说书人的阿宝被众人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傻笑。 毕方:“……” 人类可真是戏多。 这么一闹,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了,索性给了阿宝赏钱,请他改日再来继续讲,便陆陆续续散去了。 厅堂里只剩阿宝和毕方,以及一直捧场的第一位听客。 那位听客一动未动地坐在桌子上,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喝茶。 阿宝奇道:“这位公子,你一大清早就坐在这儿听我说书,现在不饿吗?” 毕方却一屁股坐在那人对面道:“不知我儿子故事讲得可好?” 阿宝见毕方对那人一点也不客气,奇道:“阿爹您认识这位公子?” 毕方却不答他,自顾自地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阿宝倒了杯茶水,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宝自从弄清楚阿爹阿娘羁绊的来龙去脉后便对毕方没有敌意了,反而觉得他是南宫云夕时对自己阿娘做的那些事情有可原。虽然他会心疼阿娘因此而受的苦,但这不代表他还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自从他们从墓地回到皇宫那天以来已有一个月有余,半个月前阿娘说自己要回天上去拿自己的药草集子,也好在凡间游玩的时候把自己已经近五百年都不曾拾起的老本行继续下去。 哪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所言不虚,每次问阿爹他都说阿娘快回来了,可见他们神仙根本不把人间的日子当日子。 于是这半月来白天他读书习武,以免皇帝总唠叨他,夜晚毕方就载着自己去各种他没去过的仙境去玩儿,日子过得很快活,他与毕方的感情也不断加深着。 终于阿宝新奇劲儿过去了,就越发怀念人间的生活,这才跟宫里皇帝说要出去散心,便暂时在这处客栈落了脚。 毕方一到白天就跑得没影,他百无聊赖之下便在这客栈里说起了书,却被阿爹听到他在讲他们的故事…… “你阿爹不止认识他,还知道他就是你舅舅。”毕方打断了阿宝的回忆,对着面前的人不怀好意地道:“他也只能是你舅舅。” 阿宝闻言有些惊讶:“舅舅?可舅舅明明不长他这样子啊!” 舅舅木冬夏是与阿娘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是见过的,可阿娘“死”后舅舅和外公外婆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舅舅本是黎耀国的将军,这两年皇帝派人去找,一直不曾找到。如今阿爹却告诉他眼前这个陌生人是他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方抱臂对着对面略显慌张的人冷哼道:“没错,他就是你舅舅。” 末了再度补充道:“他也只能是你舅舅。” 阿宝看着此时比他还幼稚的阿爹一脸无语:这句话到底是什么鬼?阿爹你到底想强调什么? 阿宝旁边的男人本来见毕方识破他的身份还有些紧张,但看到阿宝眼巴巴地看着他时一如当年对他讨要玩具时的亲近感,便索性化作木冬夏的样子。 阿宝眼见大变活人……不,大变熟人,还有些震惊,但一想阿爹阿娘也不是常人,便觉得也能接受了。 刚要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却见眼前一闪,阿娘突然闪现在他的对面,对着他旁边的人惊喜地喊道:“大哥!” 第30章 前尘16 哥哥 “嗯?原来真相便是如此吗?” 此时阿宝正在药城某客栈对着各位听客们说着他阿爹阿娘的故事,讲得正投入呢,乍一听见有人插进一句如此莫名其妙的话,便下意识去找问话的那人。 这一找不得了,阿宝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阿阿阿阿爹!” 问话的人正是毕方。此时他正右手成拳敲在左手手心,一脸了然的样子念叨道:“当时我思来想去不知她那时是如何得知给我使坏的人便是张成,如今看来……” 毕方朝阿宝笑嘻嘻,像是在炫耀一般道:“你阿娘可真聪明!” 本来还担心阿爹责怪他把他们的事情讲与凡人听的阿宝:“……” “您是这位说书先生故事里的阿爹?”听客们有人问道。 那听客长得平平无奇,是来此地谈生意的商人在此客居,已经听阿宝讲故事有几天了。 此时他一脸疑惑道:“可是我曾有幸见过那位南宫庄主的样子,却并不是长您这样的。” “嗨呀这位老爷,您可真逗!”与商人同桌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听到商人这般言语险些被茶水呛到。 这世上还有如此较真的人! “这位阿宝先生说的故事早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南宫庄主和夫人在世的时候就有说书先生讲他们的故事了,那时倒还有几分真实的意思。现在他们的故事早就变作话本集子啦,这么多年来早就失真了。” “这位夫人言之有理,听书嘛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啊。” “就是就是……”听客们附和道。 那位商人老脸一红,对毕方赧然道:“嗨呀!这位公子您别见怪,我这人不听书则已,一听书就容易入戏……还是阿宝先生讲得好的缘故,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听客们见他这样说,纷纷附和道。 励志要当说书人的阿宝被众人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傻笑。 毕方:“……” 人类可真是戏多。 这么一闹,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了,索性给了阿宝赏钱,请他改日再来继续讲,便陆陆续续散去了。 厅堂里只剩阿宝和毕方,以及一直捧场的第一位听客。 那位听客一动未动地坐在桌子上,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喝茶。 阿宝奇道:“这位公子,你一大清早就坐在这儿听我说书,现在不饿吗?” 毕方却一屁股坐在那人对面道:“不知我儿子故事讲得可好?” 阿宝见毕方对那人一点也不客气,奇道:“阿爹您认识这位公子?” 毕方却不答他,自顾自地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阿宝倒了杯茶水,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宝自从弄清楚阿爹阿娘羁绊的来龙去脉后便对毕方没有敌意了,反而觉得他是南宫云夕时对自己阿娘做的那些事情有可原。虽然他会心疼阿娘因此而受的苦,但这不代表他还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自从他们从墓地回到皇宫那天以来已有一个月有余,半个月前阿娘说自己要回天上去拿自己的药草集子,也好在凡间游玩的时候把自己已经近五百年都不曾拾起的老本行继续下去。 哪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所言不虚,每次问阿爹他都说阿娘快回来了,可见他们神仙根本不把人间的日子当日子。 于是这半月来白天他读书习武,以免皇帝总唠叨他,夜晚毕方就载着自己去各种他没去过的仙境去玩儿,日子过得很快活,他与毕方的感情也不断加深着。 终于阿宝新奇劲儿过去了,就越发怀念人间的生活,这才跟宫里皇帝说要出去散心,便暂时在这处客栈落了脚。 毕方一到白天就跑得没影,他百无聊赖之下便在这客栈里说起了书,却被阿爹听到他在讲他们的故事…… “你阿爹不止认识他,还知道他就是你舅舅。”毕方打断了阿宝的回忆,对着面前的人不怀好意地道:“他也只能是你舅舅。” 阿宝闻言有些惊讶:“舅舅?可舅舅明明不长他这样子啊!” 舅舅木冬夏是与阿娘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是见过的,可阿娘“死”后舅舅和外公外婆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舅舅本是黎耀国的将军,这两年皇帝派人去找,一直不曾找到。如今阿爹却告诉他眼前这个陌生人是他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方抱臂对着对面略显慌张的人冷哼道:“没错,他就是你舅舅。” 末了再度补充道:“他也只能是你舅舅。” 阿宝看着此时比他还幼稚的阿爹一脸无语:这句话到底是什么鬼?阿爹你到底想强调什么? 阿宝旁边的男人本来见毕方识破他的身份还有些紧张,但看到阿宝眼巴巴地看着他时一如当年对他讨要玩具时的亲近感,便索性化作木冬夏的样子。 阿宝眼见大变活人……不,大变熟人,还有些震惊,但一想阿爹阿娘也不是常人,便觉得也能接受了。 刚要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却见眼前一闪,阿娘突然闪现在他的对面,对着他旁边的人惊喜地喊道:“大哥!” 第31章 前尘17 妹控值得 在木冬夏的记忆中,自家妹妹不仅是个调皮捣蛋的娃儿,还一直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木桑艾自小嗅觉十分灵敏,小小年纪对各种药物的辨识力便无人能敌,仅凭嗅觉便可知什么药,药中的成分几何,却偏偏不懂配药,小小年纪遂成为药门奇谈。 但木冬夏却知道不是妹妹不懂配药,而是爹娘自小便不让她有任何触碰药材的机会,说女孩子学些诗书,或者女工乐器就好,继承家业这种事,还是交给他做就好。 可他只想一心习武,将来报效国家,做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 “可那家伙明明不如我对药材感兴趣,只知道白天乖乖在学堂念书,然后偷偷跑到武馆跟着别人练武,一点都不自在……” 他听见妹妹小声嘟囔,一边担心爹娘听到,一边又觉得自己爹娘还不如小妹懂他,心里直叹气。 因此木桑艾每次对哥哥木冬夏都会不给好脸色,偏偏木冬夏十分喜欢这个妹妹,木家堡的下人经常看到小少爷屁颠地跟在小姐身后,一脸讨好:“小艾,哥哥把糖人给你吃,你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然而每次小姐总是一脸嫌弃地拒绝:“不要!” 小少爷总是很委屈,拿着吃完糖人后的木签在地上画圈圈。 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妹妹那么讨厌他。 这个……围观的下人们表示,我们也不知道。也许,小姐只是太傲娇而已? 木冬夏这才舒展眉头,继续跟在木桑艾身后屁颠屁颠地追。 事实证明他对妹妹近乎溺爱的付出得到了超值回报。 木冬夏终于在十七岁那年被妹妹和爹娘“联手”送出府,“扔”到西北大营去历练了。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可他知道这里面妹妹有很大功劳。 临走之前,木冬夏以要和妹妹说话为由支开了爹娘。木家夫妇知道自己儿子脸皮薄,识趣地走远了。 “小艾,这是前两天哥哥特地给你买的玉佩,你看,像不像桑葚?” 木桑艾拿起玉佩细细端详,然后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什么嘛!明明是葡萄!” “……”木冬夏闻言拿回玉佩,阳光下那玉佩紫莹莹的,仔细一看,绿叶下一颗颗的,确实像缩小版的葡萄。 木桑艾看着他尴尬的样子笑弯了眼,趁他不注意从他手上拿了过去。 “好了好了,我收下了!不过,我可没有礼物送你,但是,”木桑艾回头看了看爹娘没有看向他们,便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这个,是我偷偷研制的痒痒粉,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奇痒无比,不过遇水便会失效。你拿着,可能会用到。” “给我?”从来没有收到妹妹好脸色的木冬夏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问道。 “废话!我好歹也是你妹妹……快,快!爹娘过来了,快收起来!千万不能让爹娘发现是我做的!”木桑艾看到爹娘往这边走,急忙催他。 木冬夏来不及感动,乖乖将药瓶握在手心里。木青山夫妇来到跟前,木冬夏提步上马,郑重对着他们说:“爹,娘,给孩儿三年的时间,孩儿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木青云点点头:“儿子,此去一路凶险未知,切记要保护好自己。受了伤,便用我和你娘教你的方法疗伤,注意修养,别硬撑。” “冬夏,这是你爹连夜炼出来的保命丹,万一,我是说万一受了重伤,就吃一粒,可护住你的命脉。然后及时找人通知家里,我跟你爹拼了老命也会去给你疗伤。”木夫人脸上显现少有的担心,交给他一个药瓶。 “娘放心,孩儿一定会有所成,然后衣锦还乡!将军在催了,孩儿告辞!”木冬夏听到远处蒋宁大将军的催促,调转马头,奔腾远去。 木桑艾看着哥哥的身影渐远,一想到三年见不到哥哥,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正要离去,却远远听见一声呼喊:“小艾——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喊我一声‘哥哥’——” 她笑了,双手放在嘴前大声喊道:“那我等你回来——” 她目送哥哥的身影渐渐消失,小声自言自语地骂道:“傻蛋,干嘛这么在意‘哥哥’这个称呼……你可是我哥哥啊……” 第32章 无耻老鸟 尽管悭独把灵谷哄骗下凡是为借以加深他与灵谷的感情,可他没想到她继第一世那场意外下凡之后,又足足历了八世尘劫。 她若一心想躲毕方,那就随她去吧,左右不过几百年的时光,况且这几百年时光里,他与她总会经历哪怕一世情劫吧。悭独如此乐观地想到。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神仙历劫不似凡人落入轮回。凡人死后须经地府评判平生功德,阎王爷根据此人前生一切善恶功过再决定他投胎为人还是畜牲,并由生死簿上的规则再记录他下一世的生平经历。 而神仙历劫虽须经地府轮回道,但所经历的一切均归天道制衡,故而谁也无法推测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然而神仙神仙,自是具有些凡人所不及的本领。法力高强的神仙可以经过司命宫选择自己投胎为什么身份,左右不会超出天道限制就可以。比如毕方。 自然也有法力不够或者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捷径的神仙无法决定自己下界的身份,后者典型代表为灵谷这棵傻草。 悭独打死也想不到毕方这只老鸟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竟卑鄙至此。 若第一世毕方成为手屠自己爱猪的杀猪人算作意外,但此后世世他都成为灵谷的生命终结者,显然是走了司命宫的捷径。 而悭独为魔,自是不归天道束缚,也不归地府管辖。入魔先着心魔道,故而他历劫全凭机缘与历劫前的执念。 他历劫前一心想拉近与灵谷的关系,自然每一世都是灵谷转世的保护者。 然而有几世悭独都还不曾跟灵谷有多少接触的机会,灵谷就被无耻鸟贼害死了。 虽然最后一世也就是最近一世灵谷的转世木桑艾不是死在毕方转世南宫云夕的手中,但这一世二人所经历的爱恨纠葛悭独作为木桑艾的哥哥都看在眼里。 木冬夏与妹妹木桑艾相处的时间除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有去西北军营历练三年,成为将军归来之后的一段时光。 那时他回到木家堡之前特意不让随从去通报,想给家人一个惊喜,却不曾想打开门发现木家堡早已风光不在。 妹妹早已嫁进南宫山庄,两年前被夫家休后不知所踪;两年前爹因为不能解贵妃所中之毒而被圣上的苛责疏离,木家堡因此生意缩水,爹爹不曾因此颓丧过,却为妹妹的失踪急得鬓角都有了白发,精力大不如从前;母亲一人操持这偌大的家业,日夜辛劳,眼角又平添了几条细纹,尽显疲色。 三年来木家堡从未放弃派人去寻找木桑艾,但至今仍是音信全无。 他的归来使爹娘总算神色明朗了些,也因圣上论功行赏,木家堡生意有了些起色,渐渐回到了正轨。 他回皇城述职后被调往西南,镇守榛州这一与外族交界处。一年来也曾派人去寻过木桑艾,但仍然一无所获。 谁知有一次陪当地官员外出狩猎,竟在一处深山老林发现了处于昏迷状态之中的木桑艾! 第33章 前尘18 颜枝击鼓鸣冤 至于木桑艾缘何晕倒在深山老林,还要从木桑艾再次晕倒在那悦来客栈门口那日说起。 三年后再次相遇,南宫云夕不复当年明朗少年,木桑艾也没了当年的跋扈蛮横。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他们与旧时执念作别,各自心事沉重而倥偬。 面对眼前已退了大热的女人,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湿毛巾,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他照料了她两天一夜,期间不曾假手于人,生怕她趁自己手下不注意再次逃了。 这个女人的手段多着呢。她武功不高,炼的药却一顶一的管用,管你武功盖世,只要沾了她的药,没有不倒的。 就如当年她让人绑架了娇娘诱骗他时用的药一般…… 天将黑未黑之际,在仅剩的天光下,床边的人面具下的眼睫毛轻轻抖了抖,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使得面具的主人即便是做梦也心有余悸。 那是白日里他回忆的继续,是他不堪往事的回首。 被扣上作弊之罪的颜枝思来想去不甘心,总想为自己寻得清白,便第二天去衙门击鼓鸣冤。 很快衙门前堆了一众围观的人。可衙门大门紧闭,整整一天,他滴水未进。 期间县老爷派人赶,赶不了便打,只是他骨头硬,被打倒吐血也不曾放弃。一次不行,爬起来继续敲。 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为他站起来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这个待罪之人击鼓击到虚脱,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风凉话。 但县太爷终于还是被他逼了出来。县老爷年纪不小了,被这鼓点声折磨了一天,生怕他再继续敲下去,便亲自出来制止。 他看着这眉间一股正气和不平的少年,捻着胡子叹了一口气,把颜枝叫进去。 县老爷吩咐人给他拿些吃的,谁知他只是盯着县老爷,“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请县老爷为我做主!” 县太爷闷了一口茶,琢磨着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放弃这个念头。毕竟,虽然颜枝无辜,但上头那人来头太大,寻常人家躲之不及,更何况这贫民之子呢? “颜枝啊,原本你进了麓山书院,为县里争了光,老爷我应该大大奖赏……” “这么说,老爷您愿意相信我!” “你先别着急,你会有今天,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颜枝一脸正色:“我颜枝行得正,坐得直,所作所为对上无愧苍天,对下无愧父母,我没有作弊!” “你这后生就是太直了!你仔细想想,你这一去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县太爷暗示道。 “您的意思是说,有人陷害我?!” 县太爷命人把门关起来,面露为难之色:“这事情本来不该告诉你,只是,唉,我们县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人才,却偏偏遇上这种事……你仔细想想,可曾得罪过什么富家子弟或者是官宦子弟?” “我素日与人友善相处,省城一游,倒是结交了几个意趣相投的朋友,却也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不曾与所谓的官宦子弟打过交道。就算有,也是点头之交,并未有深入接触。” “这我就不明白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爷我劝你,还是莫要追究下去。本来上面有交代,不得管你的事情,老爷我也是官微人轻,上面下的命令,哪敢不从啊?” 语罢县太爷无奈地摇摇头,“如今这世道,真是……唉!” 颜枝久久沉默不语。最后站起身来,向县太爷作揖:“颜枝谢过县太爷坦诚相劝。只是这件事我平白蒙受冤屈,一定会追查下去!晚辈告辞!” 就这样,颜枝走出县衙,一抬头,只见好友李玄,站在县衙门口一脸担心地看着脸上一丝神采也无的他,身边还有那几个原本还违心庆贺他的富家子弟,此时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哟,我们作弊的‘才子’出来了!不是喊冤么,结果怎么样啊!” 喊话那人正是张成。颜枝没有理他,径直走上回家那条路。 “你!你站住!”张成见状憋红了一张脸,便招呼身边的人,上前把颜枝拦着。李玄犹豫着站在原地,想要阻止,却被看热闹的富家子弟拦了下来。 “不关你事,识相的赶紧走!” 他与颜枝一样是穷人家的孩子。因为瘦瘦弱弱,在县里学堂常受欺负,只因为有一次颜枝从麓山书院回来路见不平救了他,他此后便跟着他,才免于受欺负。 如今,颜枝因作弊一事自身难保,他恨自己胆子太小,力气太小,不能制止他们。 李玄看向还没有关闭的县衙大门,眼神一亮,便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去。 “颜枝,没想到吧!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张成见颜枝失魂落魄的样子,即使他自己比颜枝矮了一头,在众人撑腰下,也觉得自己气势上高他一头。 “如今你已经是戴罪之身,老子叫你,你也敢不搭理?哑巴了?说话呀你!”张成见他仍是不理他,便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颜枝本就没有气力,被这一推,险些被推倒在地。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低着头让人看不出情绪,只说了一句:“我没有作弊。” “呵,你说你没有作弊就没有?笑话!你作弊一事,情况恶劣,已经是戴罪之身,还说你没有作弊!我他妈就讨厌你们这些整日故作清高的人,这下怎么样,栽了吧!” “就你这小白脸,还想着娶娇娘?可怜就连木桑艾那等美人也瞎了眼,才看上一个为了考中举人,连作弊这种招数都用的穷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枝闻言抬起头,眼神十分骇人。张成和他相处这么久,今日才见一向隐忍的颜枝竟然也会有这种神色,不由得一哆嗦。 “我再说一遍,我颜枝,没有作弊!” 张成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好好好,就算你没有作弊,你也不想想,就凭你们家一个卖菜的,能扳倒人家……!!”糟了! 颜枝闻言神色不明地逼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张成急了,朝着那几个富家子弟喊:“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 无奈那几个人被颜枝周身的可怕气势震住,还没反应过来,颜枝便一把攥住张成瘦弱的脖子,眼神更加凌厉可怕。“你知道是谁做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警告你,你还是戴罪之身,你敢伤了我,便是是死罪一条!” 可怜张成命门在人家手里,早已没有了之前那种嘴脸,却还在嘴上逞能。 “反正都已经被诬陷成如此重罪,再加一条杀人的罪名也没有什么,你说是不是?”颜枝不怒反笑,捉着他的脖子把人提到眼前来,在他耳边说道。 “你别,别!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张成被吓得不住哆嗦。 “说不说!” “我说,我说!我听我娘说原本礼部尚书的儿子会试落榜,却莫名其妙成了会试第一,我就琢磨着可能与你有干系……至于是不是真的,我真得不知道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住手!干什么这是?在县老爷眼皮子底下,你们反了不成?!” 原来李玄是担心张成他们对颜枝不利,便去报告了县老爷。县老爷听了,急匆匆从县衙里出来,却见那颜枝正威胁着张成,便瞪了李玄一眼。 李玄被瞪得一脸无辜,也想不到颜枝会擒贼擒王,一招制敌,早知道便不会多此一举了。 县老爷上前将可怜的张成从颜枝手里救出来,刚要训斥颜枝,便见一个妇人神色焦急地跑来。 第34章 前尘19 颜家大火 “不好了,不好了!颜枝,你们家起火了!大家都在救火,村长见我帮不上什么忙,就让我出来找你,你快回去,快回去!” 颜枝神色慌张起来,他紧紧抓住妇人的肩膀道:“李大娘,我爹和我娘呢?我弟弟呢?” “火烧起来的时候,是,是阿华先发现的,你爹娘,至今不知道,在哪里,怕就怕……”李大娘上气不接下气,勉强说出话来。 话还没说完,颜枝早已跑远了。李玄急忙追上去帮忙。只剩县老爷愣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踹了一脚一旁同样愣着的张成,“还看什么看!人命关天,还不去帮忙!” 张成他们一头雾水,却被县老爷一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跑起来。 颜枝拼尽一身气力回到家时,他住了十几年的草屋早已化为乌有,只有弟弟颜华跪在残火余烬前,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上。 颜枝用尽了全身气力,见此场景没有了支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当时只觉浑身发冷,满心绝望,昏迷之际紧紧抓住忙上前来扶起他的弟弟的手,不敢松开。 若是松开了,当时比他小三岁的颜华拖着自己的病弱身躯,又能支撑多久呢? 木桑艾赶去颜枝家的时候,颜枝早已不知所踪。乡里人只是站在颜家烧毁的草屋面前,感叹着颜家不幸的遭遇,提到颜家兄弟俩是被一个看上去是大户人家,自称是他们亲戚的男人带走了。 木桑艾听闻颜枝颜华没事松了一口气,却又听道旁人哀叹道:“可怜这两口子一把火就……唉!苍天无眼哪……” 跟着她一起急忙赶来的木蓝只是看着小姐一路走着,沉默着不说话,直到夜幕降临二人才回到家。到了木家堡却又望着自家的朱漆大门,不肯往前走。 木蓝转到她身前,却见自家从小到大都不曾哭过的小姐满脸泪痕,顿时吓得六魂无主道:“小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好端端地哭啦?” “木蓝,阿枝他该多难过啊……”木桑艾不住地啜泣道,“我只是一想若我是他,有朝一日被一场大火夺走了我的爹娘,我就,就忍不住想哭……更何况,更何况……” 木桑艾泣不成声,木蓝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两个月前她被小姐拖着去颜家拜访,说是拜见“同窗”父母,实际上是奔着在颜父严母面前刷好感的主意去的。 可颜母看破了小姐的女儿身,却不曾揭破,让她们在颜家草屋几日,期间颜父颜母一直拉着小姐说些体己话,待她们极为亲近。 木蓝对颜父颜母颇有好感,此前回家路上也一直在为他们的不幸感到难过。可眼下,小姐比她难过更甚,毕竟那是她喜欢的人的父母啊…… 自从回到木家堡以后,木桑艾像是变了一个人。 木夫人总是被女儿追着问女工问乐器,木冬夏总会看到妹妹试着去读以前打死也不碰的《诗经》,木蓝总会跟着小姐一起坐在梨花树下发呆,阿农则在主人不理自己时郁闷生气…… 木家堡的人都说小姐变了,不再没轻没重地开玩笑,偶尔搞搞怪,却也有了分寸。只有木蓝知道,小姐的变化不是因为老爷和夫人说得“女大十八变”,是因为那个销声匿迹的人。 那个人,已经走了一年多了吧。这期间小姐接连推了好几家的提亲,把夫人气得要打,却看着自家女儿那失魂落魄的鬼样子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 直到有一天,小姐从自家药庄回来,满脸喜色地告诉她那个人回来了。看着小姐天天梳妆打扮的样子,木蓝就隐隐觉得,木家堡恐怕又要闹腾了。 第35章 前尘20 生父生母 颜枝再次回到药城,是以天下第一庄南宫山庄的庄主继承人的身份。 原来当年从清河庄把他与颜华带到南宫山庄的那人是南宫山庄的管家方成。他昏迷中被方成带回山庄,醒来就被告知自己是南宫老庄主失散多年的孩子,而十几年来养育他的颜家父母,只是他年幼走失时收养他的养父母。 当时他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刚直严肃的老人,对他此时目光里流露出的愧疚之情没有丝毫内心的波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 南宫老庄主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脱下外衣,露出自己的后背,一个红色的文身便展现在颜枝面前。 “你的背后也有一个火鸟印记,这是我南宫世家世代传承给继承者的图腾,是我们家族每个人出生百日时都要用术法刻在背上的,它会伴随我们一生。” 颜枝看着内心一凛,他的背后确实也有这么一个印记! 他也曾问过颜母,颜母却说那只是胎记,只是长得太生动了些。他当时自是不疑有他,如今看来……难道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一个月前颜枝会试作弊一事传遍全国,当时南宫庄主因儿子南宫云杰整日纵情声色,正愁苦后继无人,得知颜枝是药城那个小村庄的人的时候,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你长大的村子叫清河庄,是当年我和你娘定情的地方。当年我躲避仇家追杀,闯入清河庄,是你娘救了我。你娘性子刚烈,但却对我百般照顾,我们是日久生情。我伤好回到山庄之后,便向我爹请求娶你娘为妻。 我爹见她出身平凡,起初并不同意。但我与你娘情真意切,决不妥协,便以死相逼。你爷爷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为了山庄能够绵延后代,只好答应了我。 我迎娶你娘过门,半年后便有了你。你娘生你的时候是在黄昏,天边云霞甚是好看,便给你取名为云夕。家里添了你,日子过得十分和睦愉快。 你三岁的时候,你娘又怀有身孕。我跟你娘正在北方一个山庄里避暑,南宫山庄的仇家又一次找上门来。你娘临盆时,我在房外拼命厮杀,想让你娘平安生产。可是,可是,若是知道这一次生产会要了你娘的命,我宁愿,宁愿自己当初没有那么贪心还想再要一个孩子!” 南宫老庄主说到伤心处已是泪流满面,“你娘,是难产而死的。我当时杀红了眼,一心想为你娘报仇,却没有顾及到年仅三岁的你,待我杀光了所有在场的刺客,一回头却发现你已经不见了。” “我猜想你可能是被那些漏网之鱼掳走了,这些年我动用我南宫家族所有力量去寻你,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直到你爷爷大限将至,临终之际立下遗言,要我破了南宫山庄历代以来的训示:一生只一妻。我……我作为庄主,责任重大,寻你不到,才不得不为了延续我南宫世家的香火,另娶她人……孩子,可能因为知道你是你娘老家的孩子,我才上心让管家找来你的画像,你和你娘真是长得太像了……” 老庄主从墙边暗格里取出一幅画像给他看,画像上的女人与他确实极为相似。 颜枝听后心里十分复杂,可是一想到颜家夫妇刚死于非命,颜华还不知道在哪儿等他,就欲要下床。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颜枝,自生至死,都是颜家的孩子。” 南宫老庄主见状很是着急:“孩子,你要去哪儿?你……” “爹娘的后事还要处理,我弟弟还在等我。” “我已经派人处理好了!你的父母给予厚葬,你弟弟也已经随你一起接到山庄里来。”老庄主拉住他的胳膊,目光里哪还有作为庄主的强硬,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恳求。 “孩子,只要你答应留下来,做我南宫山庄的继承人,我也可以如你的养父母一般,认颜华做儿子,算是回报你死去父母的恩情。自此,不只是你,你弟弟也会有整个南宫山庄做靠山,没有人敢欺侮你们。就算是朝廷,也得对你们礼让三分!” 这话十分有诱惑力,特别是对如今已经除了颜华这个弟弟就举目无亲且千夫所指的颜枝。但听到老庄主最后一句话,他心里十分在意。 “我没有作弊!” “我相信我南宫彻的儿子决不会做这种小人,孩子,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见不得名的缘由。你放心,我会让人去查,一定让给你和颜华一个交代!”南宫老庄主信誓旦旦地说。 老庄主自认自己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于情于理,他也该答应了,却是没想他的性子与他娘一样,还还是不肯低头。 颜枝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表示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一下。老庄主觉得后继有望,自然很是欣慰,一番亲切对待不必多说。 就这样,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夺走了颜家二老的生命,只剩一幼弟与南宫云夕相依为命。坟头前,少年睁着一双赤红的双眼,与颜华磕足三个响头,含恨离去。 从此以后,颜枝便成为南宫云夕,而弟弟颜华便改名为南宫少华。 第36章 前尘21 强嫁迫娶 一年后,南宫云夕再次回到药城祭拜颜家夫妇,却在坟前遇上了前来拜祭的娇娘。 若是时间能够留住声音,他大概会听到一年前自己想闯进花楼向她解释的,那样无措又急切的心声。可那日,她不肯见他。 “枝,近日可好?” 她仍是用一双温柔多情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可他已看不到她眼中曾经视他为知己良人的心意。 “那日,为何不肯见我?” 娇娘似是没料到素来极其温柔的他会这样用近乎质问的语气跟她讲话,神情一顿,又似是明白了什么,面露难堪地低下了头,右手握住左手食指轻轻摩挲着,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轻声问道:“若我说当日我是迫不得已,你可信?” “若我说你走后我曾托人去打听你的去向,你可信?” “若我还说,”娇娘停顿了一下,仍是低着头,素手轻抬揉了揉眼睛,继续道:“我曾去扬州寻你,却被你山庄之人拦在门外,还说我妄想高攀已贵为南宫山庄继承人的你,你可信?” “我信。”他曲起右手食指轻轻抬起眼前人的下巴,果然发现一双通红的眼睛,心里某处疼了起来。 “你说的话,我自是信的。”他一边替她擦去眼角泪痕,一边轻声安抚着怀中人:“阿娇放心,今日的南宫云夕还是当年的颜枝,所以当日誓言还是作数的。我的名字变了,可我的心没有变,我会向父亲请求娶你为妻。” 怀中人终于破涕而笑,娇嗔地捶了捶他的胸口,他盈盈一握,将她的拳头握入手掌心,相视而笑,携手远去。 南宫云夕不是不曾怀疑过娇娘也许是看中了他如今的身份,可一想起以前种种温存,又见如今佳人满腹委屈,自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求得佳人原谅。而对木桑艾,他本就无意于她的纠缠,时隔一年,似乎也是忘记了。 所以等木桑艾得到消息,梳妆打扮好准备去见她心心念念的人时,却见这样一副重归于好的场景。 她愣愣地看着,喊着颜枝的名字,只是那人不曾回头。 娇娘想要看看是谁在喊他,却被他揽入怀中,转身而去。 她愤怒,她嫉妒地发狂。 娇娘,你的眼里只有娇娘!只是因为她一示弱,你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的离弃,那么,我呢?我真有那么不堪吗? 此后她频繁去找他,他却总跟娇娘一起赏花对酒,视她为陌路。 她没有放弃,一年了,她为了他收敛了脾气,改变了许多,就是为了有一天相见时他能好好看看她,又怎么会甘心呢? 直到他要娶娇娘为妻的消息传来时,木桑艾才彻底陷入疯狂。她去求圣上赐婚,圣上本就把她当女儿亲近,便痛快答应了。 可南宫云夕虽是迫于圣上压力同意了这门婚事,却更加厌恶她了。 于是她找人绑架了娇娘,骗他去见她。他来了,她给他下药,将自己的手划破制造他们已经行夫妻之实的假象,逼着他娶她为妻。 她荒唐又极端的方法终是达到了目的。 可他心里怎能不恨?他娶不了自己爱的人,却被逼着娶了他厌恶的女人!可他没有办法,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违背圣上和他的生父。 新婚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将她晾了一夜。烈酒入了胃,直烧的心难受,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了,亲自为他打水清理他吐的污秽之物,可第二天他醒来却对她的讨好视若无睹,也不愿与她一同去给南宫老庄主和夫人献茶。 她只好自己去,老庄主和夫人极为妥贴地关切她,却也不曾怪自己的儿子礼数不周。 她心里明白老庄主对这个儿子失而复得的心情,不过碍着圣上的命令和山庄的名声才同意迎她进门,但到底他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 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如同陌路。山庄中的人碍着她的正妻身份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地,却常常在人后编排她,把陪嫁过来照料她的木蓝气得不行,硬是把原本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变成一个声称再抓到背后嚼舌根的人要撕烂他们嘴的暴躁丫头。 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心宽的很,但她心里很明白,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嫁过来前她冲动且极端,甚至能预料到如今的情形,但她自信能摆平一切,让南宫云夕看到自己不只相貌不比娇娘差,连治家能力也不遑相让。 她的长项是辨别、炮制药草,南宫老庄主便把山庄门下一个药庄交予她打理,她又从小对木夫人处理药园事务的手段耳濡目染,不到半年,药园的收成便比此前翻了两倍。 她素日里也对下人们恩威并施,日子久了倒也颇有成效,至少木蓝化身暴躁少女的次数少了很多。 尽管不曾夺得南宫云夕多一点的注意力,但至少他也能稍微稍微改观了点吧,否则他怎么会对她的妥贴照料不再那么排斥了呢。她如此乐观地想。 然而这种乐观的日子甚是短暂。直到南宫老庄主一年后因病去世,南宫云夕成为了山庄主人,他的报复才刚刚开始。他不顾南宫夫人的劝阻开始把娇娘带回家,他们甚至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 木桑艾怎能忘记呢,南宫云夕早已不再是那样直白地拒绝她追求的少年了啊,所以才忍她这么久。 他成为南宫山庄新一任庄主后整日处理山庄事务,渐渐变得成熟而内敛,而原本温柔执着书卷的书生颜枝,她再也不曾见过了。 可她也忘了,他还是谦恭外表下傲骨峋立的颜枝啊…… 一年来收敛了很多小性子的木桑艾因娇娘的到来再度爆发,南宫云夕看着她生气暴躁的样子,很有报复的快意。 直到,木桑艾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不在乎,开始处处找娇娘的麻烦。她的理由是她亲自撞见娇娘偷偷去见一个黑衣人,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他未曾亲眼所见,也不信她。木桑艾便开始处处刁难娇娘,他处处相护,直到忍无可忍给了她休书。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休掉木桑艾后的第八天,她会再度回到山庄,临走前一晚的所作所为几乎毁去了他的一切。 第37章 前尘22 个中结果 木桑艾醒来时已日上枝头,天光大亮,一时还无法适应屋子里刺目的光线。 她本能地想要抬起手去遮,却发觉手边触及温热的皮肤,便偏过头去看。 只见床边的人依旧戴着此前她见过的那个鬼面面具,遮住了他鼻头往上的半边脸,露出薄而苍白的唇和那一双她三年来不曾忘记的眼睛。 只不过此时这双眼睛正紧紧闭着,睫毛轻轻抖着,就连发际处也布满一层薄薄的汗,好像正在做什么噩梦。 “阿枝……”木桑艾本能地想去唤醒他,但眼前的人却在她指尖触到他肩膀的一刹那间猛地睁开了双眼,继而把毫无防备的她掐住脖子掼倒在床上。 南宫云夕刚才确实在做梦,他梦到娇娘去书房寻他,却被他的面容吓得落荒而逃的场景。 娇娘本是笑着推门而入,却在看到他的面容时扭曲了原本精致漂亮的五官,尖叫着夺门而逃,徒留下他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那一幕,是他三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靥,因为自那以后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娇娘,他自己的性命也自此每时每刻都靠各种珍贵的药材吊着。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 “阿枝……”呼吸的权力被剥夺,木桑艾掰着他迸出青筋的手艰难出声唤道。 “别那样叫我!你所谓的阿枝,早已经死了,死了你忘记了吗?!他死在你,木家大小姐的任性里!” 他的双眸变成一片血红,低吼着,眼中无边的怒火熊熊燃烧,像是要彻底毁灭她。 “我可曾,做错什么……为何要,要,杀我……” 先前她去林森家为那受伤的少年换药时自己的风寒热症尚未痊愈,却不想落入了南宫少华的陷阱之中。 南宫少华似是认定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所以一开始便想要她的命。可就在她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先前她救过的那个少年从暗处走出来制止了南宫少华。 那少年一手按住自己腹部渗出血的伤口,一边跪地请求道:“属下请求少庄主先暂时饶她一命。” 南宫少华一直快意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闻言分出一丝心神给地上的少年:“怎么?阿六可是因为她救了你一命,就想替她求情?”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想如果您看着庄主亲自取她性命,岂不更快意……” 所以南宫少华才愿意给她留些喘息的时刻,把她带到南宫云夕身边来。 可如今她仍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要杀她。难道正如南宫少华与那少年言中之意一般,她真的曾做过十恶不赦的事吗? 可她即便是犯了那强行逼迫嫁娶的罪过,也罪不至死啊。况且他若真的厌恶她至死,为何三年前只给她休书,而不曾做伤害她的事情呢? “你竟不知?你竟然不知!”南宫云夕怒极反笑,“你天生有无与伦比的嗅觉,任何味道都逃不出你的鼻子,你会闻不出那千年墨的气味?!” 他缓缓摘下自她现身后就连睡觉时都没有摘下的鬼面面具,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和那不再光洁的额头。 木桑艾望着他摘下面具后的面容,一直努力掰开他手指的双手无力滑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木桑艾,你果然该死! 第38章 前尘23 个中原因 人在清醒时总会觉得人生分外短暂,便想求一人长相厮守,余生不至于苦寂无尽。不论男人女人,寻得一良人相伴余生,便是千万年来人类苦苦追寻的人生极乐之一。 可于南宫云夕来说,这怕是求而不得的夙愿罢。 他是书生时意气潇洒,寻得一情投意合之人时便已构想好余生的欢喜,却唯独忘了这种事情若只是一人的一厢情愿,必定不会长久。 这个道理,于他和木桑艾这个明面上的妻子,于他和娇娘这个他真心所爱之人,都是适用的。 爱慕他的一厢情愿,他爱的却别有所图。可三年前改变他一生轨迹的那一夜,他发现就连爱慕他的那人,也并非真心实意。 黎耀二十年,南宫云夕弱冠之年,被迫与木桑艾成婚。 黎耀二十一年,老庄主因病去世,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以随自己心意迎娶娇娘时,命运再度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用了一年时间成功让山庄内部极力反对他成为继承人的那些家族分支首领闭嘴,最终南宫山庄的大权在握,为使娇娘不受委屈,也为报复木桑艾,他不惜派人散播木桑艾水性杨花的谣言,好在皇帝面前顺理成章地休掉她。 此前皇帝因为宠爱的贵妃久治不愈,迁怒了整个太医院和不能以药理将病床上的贵妃唤醒的“药王”,剥夺了木桑艾的父亲木青云的“药王”称号。此后整个木家堡赖以维生的药材生意陷入困境,木家堡在黎耀国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皇帝为使贵妃苏醒,便派南宫山庄——黎耀国最大的情报商去寻找传说中的圣药玲珑玉引。 据黎耀国最受尊崇的国师至圣真人所言,玲珑玉引是世上所有毒物的克星,不仅能够解毒,还能药死人,生白骨,令人起死回生,当得上是天下第一圣物。 千百年来它只存在于传说中,因为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为何物。然而至圣真人却说自己曾亲眼所见它的神奇之处,但也说不出它是何形貌,只知道上古神农之后是它的拥有者。只有守护神农后人的神鸟毕方之后出现时,才是它现世之时。 皇帝因此有求于南宫山庄,自是同意了他与木桑艾和离的请求。 他与木桑艾本就没有情分,心中本就怨恨她逼迫自己娶她,因而他于休掉木桑艾后第八天夜里借酒消愁,自不是因为木桑艾。 是因为娇娘。 他是颜枝时并不喜欢饮酒,可作为南宫云夕与木桑艾成婚后,却爱上了酒的滋味。酒使他忘忧,因而他常喝得酩酊大醉。 木桑艾被休后,他心中憧憬即将与娇娘长相厮守的日子,自是没了喝酒的由头,便也不再饮酒。 但那一日黄昏,他意外发现了木桑艾曾说的娇娘恐与他人有染之事,竟是铮铮事实。 他亲眼见到娇娘与木桑艾所描述之黑衣人亲吻,与自己相处时的娇羞躲避此刻全部化作与他人相处时的勾人意态,他愤怒之余竟有些明白了木桑艾看他与娇娘卿卿我我时的心情。 原来自己与木桑艾一样,可悲又荒唐。他本该上前揭穿二人的,可突然间他发觉自己,竟还不如木桑艾那般有勇气去质问。 黑夜常使人将无尽思绪绕成茧,人们蜷缩在其中不得解脱。与黑夜相伴的,明月清辉与星光点点不须多废笔墨,唯有酒面与烛光映出的人心痴缠,纵使浓墨重彩也不能尽得其中真意。 南宫云夕黯然离开,回到山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一坛又一坛米酒。 他本想人生如此失意之时是该有烈酒作陪的,可木桑艾还在山庄之时虽不制止他喝酒,却偷偷把他收集来的烈酒全都换成了度数不高的米酒。 当时他虽嫌她多事,却连与她理论的心思都没有。如今想来,她做的这些琐事,竟都包含了自己的关切之心,尽管他从未给她过好脸色。 怎么想起她了呢?他低头嘲讽一笑,既笑自己,也笑木桑艾,笑他们一样,都是个笑话。 酒喝得尽兴之时便是醉了。迷迷蒙蒙间他到地板下藏着酒的隔间去拿酒,竟发现有人坐在那儿,也打开一坛酒喝得摇摇晃晃。 “你是谁?”他摇摇晃晃得凑上去看,只觉得烛光下那人的脸分外熟悉。 “我啊,我是谁,哈哈,我哪知道我是谁,倒是你,你,你还是那么……嗝……”那人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还是对我,那么,那么~绝情……” 那人比划开自己的双臂,好像在说自己对她的绝情犹如实质。能这么说的,也只有木桑艾了。 可他醉意正浓,破天荒地容忍了她出现在自己房屋里,没有如往常一样驱赶她,自己则从她身边拿出一坛酒,摇摇晃晃地坐在案几前继续喝。 想来木桑艾也是半醉着的,她抱起酒坛子晃晃悠悠来到他身边坐下,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唔……你知道吗……我被阿枝休了……休了!” “嗯,你是被我休了……”他承认道,又猛地灌下一口酒,“我,我也被她,再一次,抛弃了……” 他接着酒劲儿自我贬低道:“我!南宫云夕,是个,笨蛋,笨蛋!” 木桑艾嘿嘿应和道:“我,木桑艾,也是个,可怜蛋!” 她又灌了一口酒,煞有其事地纠正道:“不,不对……我已经,已经不姓木了,不姓木了!” 南宫云夕似是没听到似的,把酒坛子里的酒喝了几口就推一边去,却不想把它推倒在地,任由酒水在地上流淌,趴在案几上打起了瞌睡。 木桑艾则混沌中抓到一只毛笔在纸上描画“木”字,因为这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木堡主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给她的。 她写着写着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沾墨,便满屋子去寻,案几和书桌上都没有现成的墨,却在磕磕绊绊中撞到了置物架,在掉下来的一堆书本中发现了一块墨石。 于是她便拿着它,借着地上的酒水开始磨墨,又闻着酒太香,食指沾着舔了几口,直把整个嘴巴抹得黑黑的。 好在她醉酒中还存留了些理智,没有跪在地上去舔,拿着毛笔沾湿了,便一口酒写一个“木”字,直到把整张案几上的纸都写得满满当当。 她还不满足,把主意打到自己的手背上,南宫云夕的脸上。 南宫云夕睡梦只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伸出一只手打落了她手中的笔,但她却并不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醉醺醺地傻笑着:“就算我走了,你也还是,还是我的,我的……嗝……我的……” 第39章 前尘24 墨之毒 木桑艾醉酒后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深山老林的某块大石头上。 宿醉再加上这烈烈山风,虽是暑热还未散尽的初秋时节,她仍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风寒。 脑袋晕晕沉沉的,她记不得昨夜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却记得来这之前她曾跑到南宫山庄去,想要偷偷再看南宫云夕一眼,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却不想酒香醉人,正是勾引心中苦闷绝望之人的危险利器。 她不知道南宫云夕因何苦闷,反正不是为她罢了。索性心安理得地喝着他的酒,承受着他所给予的伤,顺便浇着这几日奔波之苦,以及那身世之愁。 爹娘不是亲生爹娘,丈夫也变成前夫,就连与她情同姐妹的木蓝丫头,也不愿跟她一起离开。 还有谁能比她更惨。 就这样,他们仅隔着一墙,将各自的悲凉苦闷咽下各自的肚儿去,直到南宫云夕去隔壁拿酒,二人才再次碰面。 这才使她犯下了这不可原谅的过错。 只见眼前的人左额眉毛上方的大片皮肤如烧焦一般黑紫可怖,粗糙不平,隐约可见一个“木”字隐在其中,甚至有几处因刚刚撕扯的力度太大,被扯破了溃烂的皮肉,流出紫黑的血。 她醉酒时在他额头上写下她的姓氏,是想让他不会忘记她的偏执作祟,却不曾想那墨是千年墨! 木桑艾年少时曾在翻阅古籍时,偶然间看到千年墨的名字。 此物乃地下千年的墨石制成,有永不褪色之效,乃世间稀有。可这等稀奇物什儿却有剧毒,若不小心沾染,轻者毁容,重者亡命。若是侥幸,就算活下来,也要日日承担那它千年以来地下所染邪气的侵蚀。 这时木桑艾才明白,原来他对她的恨,并不是单纯的厌恶。一切,在现在看来,是她罪有应得。 她无力闭上双眼,脑海中尽是他墨毒发作时痛苦情状的想象。 那墨石沉积千年之久,所积累的邪气比那阴森尸气毒上百倍。她的阿枝,是如何承受至今的? 眼角泪湿,心里的疼痛百般撕扯。她没有想要伤害他,可毁了他原本俊美无铸的面容,甚至害他日日承受那非人痛苦,却是铮铮的事实。 她曾说爱他且痴缠他两年,却在一夜之间毁了他。 南宫云夕摘下面具后一双眼紧盯着她,不曾错过她丝毫的表情变化。他看着她惊惶闭眼,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受伤与悲凉。 娇娘是因皮相还是其他原因接近或背弃自己南宫云夕已不愿再去探究,只是眼前这个曾经极爱慕他的女人看到这丑陋的伤疤时,眼中流露的也尽是惶恐。 世人爱慕名相,也爱无瑕容颜。若是面容被毁,纵使曾经再俊美无双,最终还是免不了被人视若敝履,避之不及。 可她明明是使他痛苦至此的罪魁祸首!任何人包括娇娘都有理由抛弃他,唯独只有她不行! “木桑艾,你可知道,那日你逃离山庄,留下忍受着肌肤溃烂之苦,却没有一丝力气及时封住血脉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眼前的人在他身下一颤,睁开眼时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凑近她耳旁,残忍又快意道:“我若能活下来,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我要让你为你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你也受我受尽的千般痛苦!”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和沉默里浸穿心房的酸楚和疼痛。 可他却已认定自己是蓄意为之。 三年里,她曾经预想过再次见到他的情景,千种万种,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像索命的阎罗,而她,却是那行凶该死之人。 “对,不,起……”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还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喉间被紧紧遏制到已感受不到疼痛的地步,窒息带来的死亡之神正向她伸出索命之手,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颈骨咔咔作响的声音。 她的一生,就要终结在自己所爱之人手中么? 那也死而无憾了。 意识正堕向死亡之渊,头颅无力地往一旁侧去,生死时刻竟看到了南宫云夕别到腰间的匕首。 原本认命的她,却在此时再度挣扎起来。 第40章 前尘25 守护神鸟 却说那日与木桑艾作别之后,乌亥在阿宝的“逼迫”下带他去了解她阿娘的往事。 她本想载着阿宝去遥远的药城听书的,毕竟那里是木桑艾的故乡。那里的说书人口中就算是被润色过的故事,也具有几分真实性的。这些还是她在遵循木桑艾的命令寻找玲珑玉引途中才知道的。 可她身为神鸟自是不累的,阿宝凡胎肉体却顶不住,便嚷嚷着要歇息,这才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寻了一处茶楼落脚,从木桑艾给她的荷包里摸了五文钱出来买了一壶热茶。 就这壶茶他们喝了半天……期间阿宝眼巴巴地瞧着邻桌的花生,她只当没看见。 没办法,她的主人太穷了,穷到就连他们夜里歇脚都得露宿,更不用说现在连一叠花生都买不起了。 能妙口生花地讲述达官贵族、名人异士的风流韵事,是一个说书人必须具备的本事。但阿宝已经缠着乌亥在小茶楼上窝了这是第二天了,还没有把关于她阿娘的往事听个大概。 只因说书人总爱说些大人们喜闻乐道的爱情之事,对故事主人公的身世总是精简地只剩三言两语。 阿娘以前真的是飞扬跋扈的富家小姐吗?为何阿娘明明有家却不归?为何家财万贯却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过苦日子……这些,才是阿宝最想要知道的。 至于那些男女之间的姻缘故事,阿宝表示自己还小。 日光已近昏黄,说书的听书的都要回家吃饭了,阿宝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他的小脚丫百无聊赖。 没有听到想听的,不开心。还饿。 “乌亥哥哥,我好饿啊……” 对于臭小子这个称呼乌亥表示非常满意。盖因此前她与阿宝一同上街时总被认作是他娘,她嫌显得自己年龄太大,索性就变成男人,行事也方便。 对此阿宝一直嗤之以鼻。明明是她觉得自己帅气到爆炸,不穿男装可惜了。 但阿娘把钱袋交给了她,眼下为了口吃的,阿宝才“委曲求全”顺她的心意。 但乌亥心中舒爽,肚里却跟阿宝一样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人都走光了的大堂里十分突兀。 正在收拾打扫的茶楼伙计:“……” 于是伙计体贴地上前,刚要开口,却见眼前这个娇小俊俏的男人“刷”的收回扇子,并用扇子以迅雷不及开口之势堵住了他的嘴,道:“不劳开口,我们没钱。” 阿宝闻言丧如狗,一头撞向桌子……上自己的小胳膊。 伙计忍住白眼,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并后退一步侧身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但男子却在伙计一侧头的功夫里突然捂住了自己脑袋,继而一把抓起阿宝的胳膊消失在原地。 侧过头来的伙计一脸震惊地翻遍了桌上桌下,甚至把茶楼里犄角旮旯都扫了一遍,也没见他们的身影。 “可真是奇了怪了……”伙计收工的时候还在嘟囔道。 但他却不知,茶楼关门的时候,消失的二人又重新出现在原地,只不过却是以别人看不到的样子,漂浮在他们白日所坐桌子的上方。 大的盘腿坐着,小的躺着睡得正香。此情此景若是让常人看了去,保管夜间噩梦不断。 乌亥是元神出了窍。 此时距此八百里以外的兰城永丰镇的悦来客栈二楼天字号客房。 却说自认罪有应得的木桑艾于意识涣散之际看到了南宫云夕别在腰间的匕首后,反而剧烈挣扎起来,只因她突然想到了她与乌亥初遇的时候,乌亥正是用她的黑羽“匕首”证明了自己与常人不同之处。 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若她死了,他固然心里痛快,但额头的毒疮会让他生不如死。 南宫山庄作为天下第一庄,富可敌国又消息灵通,这三年来必然已经派人寻遍天下良药压制他体内毒素,但伤口不能结疤,说明体内残毒未消。 她体内的神农之血也许能救他。 可他不肯放过她,此时她已是半只脚踏进了地府。 但幸好,乌亥出现了。 第41章 前尘26 救 逃 破空之声从背后而来,南宫云夕忙松开手,另一手戴上手中面具侧身躲去,却已是来不及,迎面刺来的乌黑利器深深扎入他的右肩。 他仿佛无视肩膀上的伤,看了一眼重新获得呼吸权利不停咳嗽的木桑艾,不动声色地挡在床前,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的男人。 “来者何人?” 南宫山庄历来在江湖上树敌颇多,但能让他毫无察觉而进入房间的人却不多。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身形看上去弱小,但绝对算个危险人物。 “让开!我不想杀人。”男人看向他身后咳嗽声的来源处,手上的乌翎蓄势待发。 来人正是乌亥。她本来正被小二驱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地魂似是遭到攻击一般震鸣不止。能让地魂有此反应的,除了阿宝挂在脖子上囚系她神魂的囚魂玉令,便只有与她结下主仆契约的木桑艾了。 她与木桑艾的契约与寻常的契约不同,寻常主仆契约多是人身依附关系,而她们之间的契约却是灵魂间的契约,简单来说就是两人魂魄相连,能感应到彼此生命危急的时刻。 但眼下因为阿宝肉体难以承受极快的速度,一时难以速归兰城,便只好把阿宝拉入自己的须介空间,在这里别人看不到也听不到。又怕阿宝那叭叭叭的小嘴追着他问误了事,索性点了阿宝睡穴,自己元神出窍回去救急。 因而不消多久,乌亥便循着自己与主人之间凡胎肉眼看不到的契丝凭空出现在此处,这才有了刚才的场景。 南宫云夕见男人目的是身后之人,更不肯如他所愿,面具下的眼睛微眯,语气危险:“你是为她而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阿枝,我和她……”早已平复呼吸的木桑艾闻言想要解释,嘶哑的声音刚从他背后响起,却又顿住了。 她如今哪里还有立场向他解释呢?纵使他知道了乌亥与自己的联系,知道了自己背负的天命……那又如何呢? 就在木桑艾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南宫云夕自己也许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为他解去千年墨之毒之时,乌亥却替她回答了南宫云夕的质问:“我?我与她生死相连,自然是她极为亲近之人。那你呢,南宫庄主?你既早已休掉了她,却为何又要伤害她?” 许是多年前张嘴就替颜枝打抱不平的习惯改不掉,木桑艾下意识张嘴想要替他说话,乌亥却没有给她替南宫云夕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既然敢伤害她,就要做好被伤害的觉悟!你已中我乌翎之毒,若是还想活下去,就马上让你的手下进来帮你。我们走!” 话音刚落,乌亥便闪现在南宫云夕身后,拉起木桑艾,现出原身载着她破窗飞去。 南宫云夕见乌亥现出原身眼神一凛,不理会她的劝告从窗口一跃而下。 “阿大,借你弓箭一用!” 正巧阿大在外面给他的坐骑雪枣梳理鬓毛,南宫云夕便从阿大背上抽取一箭一弓,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原本正在刷马鬓毛的阿大只觉得自己突然间眼前黑乎乎一片,便下意识闭眼,睁眼时又见自家主子取了自己的武器骑马远去,便立马招集附近的人手追了上去。 第42章 前尘27 故人梦 药城郊外,天望亭边有一大片油菜花田。那是木桑艾未出嫁之前每逢春日都要去的地方。 “小姐——”木蓝把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要小心蜜蜂啊——” “知道啦——”木桑艾远远地回应着,跑到亭外不远处油菜花开得正盛的地方,一扎头扑在上面滚了滚。 木蓝:“……” 这个像猫一样在油菜花丛打滚的人,绝对不是我家喜欢恶作剧像恶魔一样的小姐。 木蓝捂了捂眼,感觉眼睛要瞎了。 然而她一睁眼就见小姐突然出现在眼前,俏丽的脸上一双眼睛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吓得她直喊:“哎哟!小姐,你吓死我了!” “这不还没死吗?”木桑艾翻了个白眼,先前一脸期待的表情似乎是木蓝眼花了。 “快点快点,给小姐我闻闻,香不香?” 木蓝凑上前,嗅了嗅,嗯……还是一股草药味。她摇了摇头,木桑艾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小姐,你生下来便带着药草香气,你出生那年我们堡内那座药山的草药疯长,夫人说你保不准是药仙下凡呢!你干嘛要学那娇娘啊?” 木桑艾撇撇嘴角,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墩上。“阿枝不就喜欢她身上的体香嘛!你说,要是我也能像娇娘一样,阿枝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说话间,一只黑黄的土蝴蝶颤颤悠悠晃到木桑艾身上,她发现时一脸惊喜地小声叫木蓝来看,生怕把它吓走。 “木蓝,快看,快看!” 木蓝好奇地低下头,却在下一秒看到那只蝴蝶的时候僵住,末了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 “得了吧我的大小姐!说不定这只蝴蝶只是累了,想在您身上歇歇!走吧走吧,我肚子好饿啊…” 木蓝的抱怨使那只黑黄的蝴蝶一下子飞远了。木桑艾看着气得不打一处来。 “臭丫头,你就知道吃吃吃!你看把蝴蝶气跑了吧!都怪你!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别啊,小姐~木蓝错了~小姐你最好看了…”木蓝见小姐生气了,忙给她顺毛。 木桑艾把头扭到一边去。 木蓝见小姐不吃这一套,眼珠子转了转,讨好着笑了笑:“好了好了,小姐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有一个好办法,保证能帮你弄的身上香香的,招来一大——群蝴蝶!” “真得?” 点头。 “真得能招漂亮蝴蝶?” 再点头。 “能让阿枝喜欢我?” “……嗯!” “好吧,那你的惩罚就免了,这件事交到你身上!” “嗯!”肚子呼噜了一声,木蓝红着脸,“小姐我有个条件…” 木桑艾看着她,一脸嫌弃捏了捏她肚子上的赘肉。“行了行了!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这儿都叫半天了,没出息!走走,先去吃些东西。” 木蓝在前面蹦蹦跳跳着离开,却发现小姐没有跟上来,便停下了脚步。 “小姐?” 木桑艾看向身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静静地看着,仿佛要把它们深深刻在脑海里。 “小姐?你怎么啦?”木蓝不解地问。 “没什么,总觉得这里太美好,不真实。”木桑艾低声浅浅地说。 “怎么会?小姐分明就在这儿啊!” 因为是梦境啊,木蓝傻丫头。 木桑艾摇摇头,对着一脸疑惑的木蓝笑了笑。“我们走吧!今天中午本小姐要吃叫花鸡!” “好耶!我也想吃!” 木蓝,我在这里,梦见过太多我想念的人了。 木家堡。 “小姐,不要发呆了~快脱衣服,进来泡澡。”木蓝把她推到飘满各色花瓣的浴桶里,作势要给她扒衣服。 “别,我自己来。”木桑艾向来不喜欢有人看着自己沐浴,不自在地推开她的手。木蓝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习惯,没有在意,转身捧过大捧花瓣,扬起,落在水里。 “小姐,这可是我跟堡里的丫头们一起为你采摘的花瓣,专挑最香的那一种。保证你泡了呀,身体倍儿香!” “小姐你先泡着。我呀,还要把你要穿的衣服用香炉熏一下!” 木蓝将她换下的衣服收拾一下,急匆匆地拿了出去。 木桑艾浅浅一笑,道:“好。” 便乖乖照木蓝说的话做。 一会儿功夫木蓝便端着一个大号香炉,拿着新衣服走进浴房。 木桑艾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木蓝,看着她被香薰的流泪擦汗的木蓝,在氤氲气息中抹了抹眼睛。 木蓝年纪跟她差不多大,是她十岁那年,木家堡里新进来的丫头。娘让她自己从十几个丫头里挑选一个能照顾自己的丫鬟,她一下便选到了木蓝。 原因无他,只是她循着味,找到头上插着木蓝花的小姑娘,领着她来到娘面前。 一向严肃的娘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笑着对她说:“木蓝,气微,微苦,有清热解毒之功效。以后,你就叫木蓝吧,也算是木家堡的一份子了。以后,要好好照料小姐,知道吗?” 木蓝后来告诉她,其实她当时只是觉得头上插朵花好看些,便在进入堡中前随意从田野里采了一朵小野花,谁曾想竟然是一种药草的花。 没想到只是一朵野花,两人就结成了深深的革命友谊。此后,木蓝就照顾她,顺便跟着她到处捣蛋,常常回来替她背黑锅。 谁料木夫人火眼金睛,便两人并罚,两人常常跪在院子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偷笑。 …… “小姐,你别用这么关爱的眼神看着我,我会不习惯的。” 木蓝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奋力挥手。 “……”木桑艾一把打掉她的手,老脸一红,“谁会关爱你,我,我才没有!” “小姐就是嘴硬。好了好了,您澡也泡好了,就穿上我为你特意熏制的‘战衣’,打倒那个娇娘!” 木桑艾擦干身子,从木蓝手里接过衣服,浓烈的花香熏得她鼻子痒痒的。 “阿嚏!阿嚏!阿嚏……” 木蓝赶紧上前递上手绢,“嘿嘿……小姐,这下一定能掩盖住你身上的药香!颜枝公子一定会为你的‘异香’倾倒的!” 木桑艾怔了怔,看着手中的千蝶百花裙,苦笑道:“他会才怪呢!” “小姐,您说什么?”木蓝没有听清她的嘟囔,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阿枝一定会喜欢的。” 不会的,他会和娇娘一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笑。虽然他笑起来好看,但是,我知道的,他的笑,从来没有真正为我。木桑艾想起那人见到她之后的反应。 可是她看着木蓝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忍心浪费木蓝的付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迁就这样任性不讨人喜的她。 尽管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这花香引来的一大群蜜蜂蛰地一头包,可是她愿意为木蓝一试。 可是,眼前的他,为什么笑得那样宠溺,对着自己?为什么他会推开身边的娇娘,拉着她飞奔跳入河里,只为摆脱那些蜜蜂? 为什么他会那样温柔地,轻声呵斥她太调皮,然后心疼地替她上药? 为什么,这个梦,这样美? 曾听人言,当某种情感在现实中寻不到寄托,人便会在梦中与它照面。想见而许久未见的人,想念却时常忘却的往事,一入梦中,便如水中荇菜一般铺张蔓延。 所以三年里木桑艾时常会做梦。在梦里,她看到了永远包容疼爱他的爹爹,看到对她总是那么严厉却偷偷心疼她的娘亲,看到了从小就被自己欺负却在母亲教训她时护着她的哥哥,看到了从小就呆在她身边迁就她的木蓝丫头,看到了那只软软糯糯陪伴着她的“小粽子”阿农,看到了对她永远直白地表示厌恶的颜华…… 只是她珍重的那些人,她讨厌的那些人,自她被夫君休掉后回到木家堡的那一日起,便早已应该淡出她的视线。 可是她是如此渴望曾经的那些温暖,从前那些生动的人情交往,耗费三年时间,也还是忘不了,去不掉,反而思念更甚。 如果可以,木桑艾多么希望可以从此沉溺此梦,无论梦中的场景重复千遍万遍,她都不愿醒来。 可耳边却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艾,醒醒。” 第43章 前尘28 兄妹重逢 耳边传来亲切的声音,饶是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中,木桑艾还是不愿醒来,就算是在梦里还会被木蓝坑死,被蜜蜂蛰了满头大包。 可是,此时那个对着她的脸又捏又掐,扰她好梦的罪魁祸首,还是逼得她像挺尸一样起身。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木冬夏!嘶——” 起身起得太急,浑身像针扎一样疼。木桑艾一手扶住后脖子,一手掐住腰,因疼痛扭曲着一张脸看向床边的人。 眼前的人剑眉朗目,皮肤还是健康的小麦色,不笑时不怒自威,只不过多年不见,面容变得更加冷峻,身形也更加高大挺拔。 “傻丫头,谁让你起太急的?来,让哥哥看看,伤到哪了?” 木冬夏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浓重的黑眼圈,紧蹙的双眉,一脸关切的样子让木桑艾打破了想要继续闹下去的想法,翘起的嘴角稍稍放平。 要是以前,她可以偷偷在他的衣服上放虫子吓唬他,可以在闯祸后让他来背黑锅,但现在,她不再是那个蛮横任性的木家大小姐了。 木冬夏轻轻放下她扶着后颈的手,看到自己妹妹显露出的脖子上的淤青,眼神蓦然凌厉起来。 但他却没有追问,将手轻轻附上去,以内力轻轻揉着。 “小艾,好些了吗?” 脖子上传来的温厚的热度,木桑艾感受到那手掌上的厚茧,不由得湿了眼眶。 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亲人的温暖,如今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她满足道:“好些了,哥……” 脖子上的手顿了顿,木冬夏显然是愣住了,凑到她面前来认真地问道:“小艾,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哥。”木桑艾别扭地抿了抿嘴唇,才清晰地吐出这个字。 她……还可以这么叫吗? 木冬夏闻言欣喜地拥住她,“小艾,再叫几声,再叫几声哥哥听。” “哥,哥哥……”苍天啊,就原谅她的贪心吧……她以为她再也不能叫他哥哥了……她是多么自私啊…… “小艾,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第一次见你这么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哥,我真是……” 木冬夏放开她,红着眼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笑了笑,沙哑的嗓音里却满是难过:“是我以前太任性了……哥,我怎么会不情愿呢?我只是,我那时……” “只是太喜欢跟自己闹别扭了。你呀,自小就调皮又别扭,一点儿都不坦诚,总爱跟自己亲近的人对着干,却总也不肯将自己对他们的关心说出来。” 木冬夏细细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看着妹妹慢慢变红的脸,小麦色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颇为喜感。 木桑艾破涕为笑:“哥,你的牙好白……” 木冬夏笑着点点她的脑袋,“臭丫头,你还笑,你以为这是谁害的?是谁当年教唆爹娘上书给圣上让我去西北边境磨练的?晒得这般黑,都是你教唆的。” 十五岁那年,木桑艾见木冬夏因为炼制不出上好的药丸被爹爹教训,一时玩笑提出的建议,却没想被爹爹纳入考虑的范围,真得上书给圣上了。 于是同年,哥哥便随西北大将军蒋宁入边境历练,一去至今,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算起来,有四年的时间了。 木桑艾拉过木冬夏的手细细打量,果然,长年拿刀枪的手上几乎全都是厚厚的茧,指甲边好几处长着倒刺。 “哥,这些年,你过得太辛苦了……”她用食指摩挲着他手背上的伤口,只觉心口苦涩。木冬夏见状抽出手,亲昵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不在乎道:“没什么,男子汉嘛,总要受点伤的……说道这个,哥哥还得感谢你。” “感谢我?哥不怪我吗?我对不起爹娘……我让他们的儿子受苦了……” “不,小艾,你知道的,哥哥从小就对炼药没兴趣,娘却总逼着我学药理。幸亏我的好妹妹常给爹娘吹耳边风,才让他们答应我参军的请求。为了对得起爹娘的期待,不让我的好妹妹看扁,哥哥当年也是狠下心来,决心与家里断了联系,没有所成决不回家。” 木冬夏背过身,在木桑艾看不到的地方一脸懊恼:“到如今已有四年了啊,谁知这四年里木家堡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千里之外的我却对这些浑然不知。我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这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哥哥你……对不起……”木桑艾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不要哭小艾,不要哭……”听见哭声,木冬夏忙转身摸着妹妹的脑袋,心中对这个又心疼又气道:“傻丫头,就算你不是我的亲妹妹,可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真的啊!傻丫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为什么一定要逃离你从小生长的地方呢?三年里,你可知,爹娘他们都好想你啊……” 三岁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只是那时他太小还不记事情。他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木家夫妇希望木桑艾永远不会知道。可谁知,就在那样一个平凡的夜,木桑艾会突然回到木家堡,听到他们的对话呢? 当时木家夫妇没有料到木桑艾会突然回到家,正说起当年那日清晨捡到木桑艾的往事,就听见门外有动静。木堡主忙起身开门去看,黑夜里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飞奔而去,又听见远处有家丁焦急喊“小姐”的声音,心道坏了。便急忙赶上去,却只见自家女儿纵身越上快马疾驰而去,急得连忙派家丁去追。 可木桑艾特意躲着他们,选了一条他们极为陌生偏僻的小路,隐入黑暗中不知所踪,最终到底是没有追上。 三年里,木家堡从未放弃寻找木桑艾,在西北大漠的木冬夏功成后回家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自己妹妹失踪的消息。爹爹为此整日自责不已,精神大不如从前,娘为了木家堡的生计日夜操劳,心中也是后悔万分。 他知道自己妹妹脾气的,一向心细如发却又任性骄傲的她若是得知自己身世,心中自然会胡思乱想,但也绝不至于如现在一般,就连哭也安安静静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唯一的原因,恐怕还要从他那个传说中的妹夫身上下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 木桑艾永远记得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代表着属于家人的,满满的,暖暖的,世间永亘万古的亲情。 如果她不是神农后人,如果她不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人,那么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和失落,都是她想要经历的一切。 可是,上天给了她绝望,却同时给予了她无尽的温暖,让她产生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贪念。 第44章 前尘29 乌亥在线元神归位 阿宝是被自己身边嘈杂的环境吵醒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中,他硬是盯着自己正下方的一堆脑袋怔忪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被乌亥扔进她的须介空间了。 说起来,阿宝早已经对乌亥这些不同常人的本事失去了原本的惊讶与好奇,还是因为自己与她相处了三年,耳濡目染罢了。 因此他知道须介空间是乌亥用来隐身躲人的,不会引起人们的惊慌,便也放心继续听那前下方的说书人讲他阿娘的故事。 昨日说书人说到他的阿娘自嫁入南宫山庄没多久,就把山庄药园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老庄主的赏识,终于也把山庄上上下下说闲话的人整治得心服口服。 阿宝想到这儿作小手叉腰状,尽管昨日在这里已经为她阿娘的聪明能干得瑟了一会儿,现在想到还忍不住在心里夸道:我阿娘真棒! 然而,阿宝却又听那说书人说道:“……这位新夫人不愧是药王之女,单说她治家有方这一点,倒是颇有男儿风范。然而木小姐因自小在药城横行霸道,早已是恶名在外,却又不知从哪儿流传出她与人有染的传闻,据说是如今这位庄主现场撞破了新夫人与家丁的苟且之事,便一气之下在圣上面前递了休书……” “不可能!我阿娘绝对不是这种人!” 阿宝气的不打一处来,为自己阿娘打抱不平道:“一定是有人陷害她!” 然而他身处须介空间,谁也听不到他说话,下方说书人继续说他的,听书者也聚精会神地听着,还时不时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阿宝生气之余还听到那些人说些阿娘的风凉闲话,直把自己气成河豚。 他低下脑袋看着在那儿看似打坐实则元神出窍的乌亥,闷闷地自言自语:“乌亥姐姐,你去哪儿了……快放我出来呀,我要跟他们讲阿娘不是那样的人……哎哟!” 阿宝正自言自语着,须介空间却突然快速移动起来,可怜小阿宝一心只想跟人理论,一时没有站稳,直把自己撞向空间边界,又像皮球一样被弹来弹去,一直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阿宝两眼蚊香呆坐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不知何时归来的乌亥的背上。 “阿宝,抓紧我的羽毛,你阿娘出事了!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我阿娘怎么了?”阿宝闻言急忙照做,一张嘴被灌了一嘴凉风,只好一脸担心地在心里问道。 “啧!还不是你那个前阿爹做得好事!先别问,坐稳了!要是掉下去了老娘才不救你个小累赘!”乌亥听到阿宝的心声气急败坏地回应道。 昨日她好不容易从那个臭男人手下把她那快窒息而死的主人救出来,本想载着主人寻一处隐秘之地为她疗伤,却忘记自己元神出窍的情况下的实体支撑不了太久,飞到半路上便又把自家主人“扔”进了深山老林,元神被强行拉回到自己体内。 从兰城到这里对她来说并不遥远,若不是顾及阿宝的安危而不能身心都上路,她怎么会因为元神消散差点躲不过南宫云夕射的箭,差点沦为一个凡人的手下败将! 若能早知道如此,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羽毛事先用最毒的毒药泡好,这样在对付南宫云夕时用的就是真正有毒的翎羽!毒死他丫的! 这下惨了!若是被南宫云夕先找到主人,她说不定也就死翘翘了! 阿宝见乌亥飞得极快,只好乖乖闭嘴,紧贴着乌亥的背,紧紧抓住乌亥颈间像绳子一般粗的黑羽,一边心中祈祷:阿娘可千万不要受伤啊! 第45章 前尘30 滴答声中的玉佩 且不说乌亥与阿宝是如何心急如焚,这边木桑艾醒后与木冬夏再次相见,兄妹心中自是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可本来极为温馨的场面却被一名急匆匆冲进将军府的士兵打断了。 “报!将军,不好了!昨日被押入大牢的人不知怎么突然发起疯来,看守的兄弟们一时不察,竟让他挣开了锁链!眼看兄弟们就要拦不住了,属下这才来请将军前去压制!” “竟有此事?”木冬夏一边急忙拿起桌上的佩剑,一边从腰封里拿出一样东西问木桑艾道:“小妹,你究竟与此人什么关系?为何他手里会有我送你的玉佩?” 先前他与榛州知府一同去狩猎,却不想竟在那深山老林里遇到昏迷的妹妹。本来能寻到自家妹妹算是意外之喜,然而他正要把她抱起来回将军府时,却见前方有一人戴着面具,手执一弓一箭正对准了他们。 “放下她!“木冬夏只听那人有些气息不稳地命令道,好似刚从远处追过来。 对方的目标是妹妹,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妹妹脖子上的淤青,阴沉着脸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与她有不共在天之仇,你放下她,我放你走。”对方刻意避开自己的问题,似乎只当他是一名好心的路人。只可惜,老天让他碰上的,是他所谓仇人的哥哥。 木冬夏慢慢把自己昏迷中的妹妹倚靠在身旁粗壮的树上,然后对对方说道:“真不巧,我恰巧是你仇人的哥哥,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妹妹,今天有我在这儿,你休想带走她!” 那人闻言放下弓箭,一字一句盯着他道:“我不管你是谁,她,我一定要带走!” 于是二人交战一场,武功不相上下,本是胜败难分之际,对方的攻势却突然减弱,这才露了破绽,被他拿下,交给手下带到地牢,自己则把木桑艾带回自己在榛州的府邸。 …… 经木冬夏此一问,木桑艾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光景。她一醒来只顾着与哥哥嘘寒问暖,一时竟又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她刚从南宫云夕手中逃出来没多久,乌亥就因为元神被召回而当场消失,自己则从空中掉落在一片树林中,不知撞到了石头还是什么而再度昏了过去,不久又被哥哥所救。 原来这三年来的躲与逃,都是她在庸人自扰。木家堡从没有不认她,反而是她,仅仅因为被夫家休掉就绝望不已,自私地把自己的家人丢下了。亲生的父母找到了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她就不是木家夫妇的女儿了吗? 木桑艾,你可真傻! “小妹,小妹?”木冬夏见木桑艾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走神,出声唤道。 木桑艾这才回过神来,把那块神似葡萄却被木冬夏认作桑葚的玉佩拿过去,问道:“哥哥在哪儿找到的?” 玉佩是三年前就找不到的,当时她以为自己匆忙赶路,应当是落在行途中了,还一度自责了许久,没想到今日竟再次看到了它。 “臭丫头!我刚刚问你的话你又没听进去,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分神!这是我曾那声称与你有不共载天之仇的男人身上找到的,所以我才问你与他是何关系。算了,你刚醒来,先在这儿好好呆着,哥哥去大牢看看,回来再交代。我们走!” 木冬夏一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交代好后与士兵一同离开府。 “啊?男人……”木冬夏前脚刚走,木桑艾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她却从那画面滴答滴答的水滴中抓到了什么,神色着急地跟了过去。 难道玉佩是三年前那一晚落在南宫云夕那里的吗?那士兵所说牢里那人会是他吗?他的墨毒又发作了吗? 看来,一切,只有自己去亲自确认一下才能知道了。 第46章 前尘31 惊!大舅子不识妹夫 木冬夏四年后归来只知道自家妹妹是嫁到了南宫山庄,却是不曾上心打听过自己曾经的妹夫究竟长什么样子,只听人提到过对方是个貌似潘安的模样。 可身为大舅子的他远在西北军营,没能参加自己妹妹的婚礼,自然不曾看到过把自己妹妹迷得神魂颠倒的妹夫到底有多俊美。 但他想总不该会如眼前这个人一般可怕的模样。 此时正与他对峙的人气息紊乱,被自己打掉的面具下露出额头上的可怕伤疤,肤色苍白活像地狱里来的白无常,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狠戾地盯着自己,一双红眸中闪过的妖异光彩让他莫名的心慌。 这到底是人是鬼? “将军小心!此人武功毫无章法,像是走火入魔了!”先前被打倒的一名将士擦去嘴边血迹,想要起身却是徒劳,只好出言提醒刚加入打斗的将军。 那将士话音刚落,眼前的人便动了,再次向他发起猛烈的攻击,一招一式虽不如先前在深山老林那般有章可循,但似乎被刻意压制的气息和力道,给他一种眼前人并不想伤他的错觉。 昨日与他战一场,他很清楚对方的修为武功并不在他之下,若不是他好似突然间旧伤发作,他大概也没有把握能把他拿下。 自家妹妹竟然惹上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被对方视作仇人!幸好昨日遇上的是他,若是别人……木冬夏不敢继续想下去。 只不过,自己妹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为何这人要把她视作仇人? “……还来!还来!”眼前人一边抵挡住他的攻击,一边意味不明地向他低吼道。 什么?还什么? 木冬夏感受到对方瞬时逼人的气势,已觉自己渐落下风,又听对方机械得让他“还来”,一边思考一边抵挡,越发觉得自己身为将军的自尊受到了打击。 木桑艾赶到的时候就见自家大哥与南宫云夕战得正酣,见南宫云夕面具被打落,以为他打不过自家大哥,便向那边喊道:“哥!哥!不要伤害他!他是你曾经的妹夫!” 木冬夏:“……”臭丫头!你看不出来你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个大哥吗?! 眼前这人,是他那传说中迷惑了自家妹妹,被迫娶了自家妹妹又在一年后休掉她的妹夫?看自己妹妹紧张他的样子,难道他们之间还藕断丝连?那这人怎么还视她为仇敌?那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自己妹妹历来任性妄为,从娘那里知道南宫云夕是被迫娶她之后他还在心中同情那个倒霉蛋,但下一秒又听娘说对方把妹妹休了,还诬蔑她水性杨花,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若有一日见到这个妹夫,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差点儿打不过自己的妹夫! 咳……这一点先暂且不提,眼下只能想办法让对方恢复正常,再了解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木冬夏刚刚还这么想,眼下却见这位所谓的前“妹夫”似乎对自己妹妹的声音格外敏感,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虚晃一招舍下他这个对手,向木桑艾袭去。 !!木冬夏哪能如他愿,忙追上去阻止,却被他突然爆发的内力冲击到远处,滚了几圈才堪堪刹住身子。 木桑艾忙侧身躲过南宫云夕的袭击,回身一挥手,只见先前还发狂的人便在这漫天的粉末中失去了力气,躺倒在地上。 远处的木冬夏目睹这一幕,一脸接受不能:感情他和这十几个兄弟,还抵不过自家妹妹的一抔药粉? 虽然知道妹妹的制药天分,但亲眼看见妹妹的威力又是另一种震撼了。心中起了几分把妹妹拉入军营的想法,木冬夏忙爬起来,去看看自己那倒霉的妹夫。 第47章 前尘32 好。 “木桑艾!你竟还敢对我用软功散?!” 南宫云夕此前虽是心智不清,但此时他只能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狼狈难堪,一如当年木桑艾将他迷晕任她摆布的那一日,让他生出对自己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无力感。 “对不起阿枝,我只是见你失控才出此下策,我……”我不想如以前那般糊涂任性,可我眼下身上只带了它。 “我说过,别叫我那个名字,”南宫云夕无力闭上眼不去看她,声音轻不可闻的继续道,“从前那个窝囊的颜枝,早已经死了。” 似是对自己的嘲讽还不够,他冷笑一声:“从前你所爱慕的容颜也已被你亲手毁掉了,木桑艾,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不是的阿枝,当年是我执念太深,我爱……我心悦于你并不全是因为你的容颜……” “够了!木桑艾,今日在你面前的是南宫云夕!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慕却又被你害到如此地步,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南宫云夕!” “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要说,”木桑艾俯下身来把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来,然后似是用尽毕生温柔去拥抱他,轻声道,“你在当年的木桑艾心里,永远是那个心有傲骨、意气风发的颜枝。” 她想将自己心中所想,自己对他的抱歉与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的真诚一股脑儿都说出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又觉得他并不会在乎。 当伤害已成既定事实,当所爱之人已因此痛苦多时,一声“对不起”的力量无力又可笑至极。 唯有为赎罪而应有的身体力行,才有求得原谅的可能。 她俯身抱他的动作使身上浓郁的药香占据了他的鼻腔,带着莫名的安抚力量,似是要将他心中的怨恨抽离殆尽。 意识到这一点,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去挣扎:“放开我!如今我落入你手中,便随你处置,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我一样会让你付出代价!” “好。”她听见耳边那气力不足却怒气不减的声音,轻轻回应道。 自己所爱慕的人曾是那般拔尖的少年,不应该因为她这个罪人受苦一生。早在那日从他手底逃脱起,木桑艾早已做好赎罪的打算。 她的前半生太过荒唐,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才惩罚她余生只有两年的时间来弥补自己做过的错事。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错了太多,万不可再错下去了。一定要在自己支撑不住的那天前,为他解去千年墨之毒。 南宫云夕还没来得及细品这一个字中的深意,又听她在自己耳旁轻声请求道:“阿枝,我愿意跟你回去,但眼下还需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你们,抱够了没有?” 早就在不远处围观的木冬夏对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不甚清楚,对两人之间的动作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这是和好了?不然咋又抱起来了呢?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母胎单身的年轻将军心中酸的很,然而接下来要听到的声音让他直接化身柠檬精。 是个小孩子从身后朝自家妹妹飞奔过去,边跑边喊:“阿娘!阿娘!” !!自己的妹子,连娃子都有了吗? 第48章 前尘33 后悔 “阿娘,你受伤了吗?”阿宝刚从乌亥背上跑下来就直奔木桑艾而去,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木桑艾余光瞥见带阿宝回来的乌亥似是面带不善,正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哥哥木冬夏。 乌亥没见过木冬夏,见她正抱着的人抱得那么紧,还以为是她的哪个故人,反倒是一直站在这儿,脚边还有一个鬼面面具的人,更像是此前要杀木桑艾的南宫云夕。 知道乌亥要做什么的木桑艾来不及放下南宫云夕,只得大声朝她喊道:“别!他是我大哥!” 然而她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乌亥一记手刀落下,就把自家正眼睛一眨不眨,前一秒还在用好奇又羡慕的眼光看着阿宝的哥哥给劈晕了过去。 木桑艾:“……” 木桑艾为自己无辜的哥哥默哀一秒,但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还是暂时不让哥哥知道乌亥存在的好。 手还停在半空的乌亥还是男子打扮,闻言惊讶向她看来:“啥?他不是你前夫吗?” “阿娘的大哥……唔,舅舅?他是我舅舅吗?”阿宝闻言忙跑到乌亥身边去看地上正躺着的人。 乌亥见自己误伤了自己人,一脸愧疚地摸着自己脑袋道:“你阿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吧……” “哇!舅舅身上好结实!阿娘,阿宝要跟舅舅学武功!”阿宝摸了摸这位对他来说只存在传说中的舅舅肚子上的腹肌,头也不回地对木桑艾喊道。 “好,阿宝愿意的话,等舅舅醒来自己跟他说好不好?” 木桑艾一想起阿宝得知自己只能学她那三脚猫功夫时一脸嫌弃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与阿宝相依为命的日子,也已有三年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陪阿宝走下去…… 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看哥哥那般羡慕的样子,想来若是知道阿宝这般喜欢他,怕是醒来后会很高兴。 至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身份和使命,还是不要让哥哥为她担心。 毕竟哥哥现在是将军,镇守边疆事大于天,怎可让他为此而分心。 更何况…… 她垂头去看刚被自己小心翼翼放倒在地上的人,恰巧对上南宫云夕蕴含着无数复杂情绪的目光。 罢了,无论之后如何,错犯下了就要去弥补,为眼前人,也为一直为她担忧的亲人。 “阿……”似是习惯作祟,她张口就想喊那亲昵的名字,却见他皱了皱眉头,连忙改口道,“南宫庄主……我只知你自娶我之日起就厌恶我,却不曾料到如今你已恨我至此。” 她从腰封中拿出一个小小药包,边拆边继续道:“这三年我时常会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也时常会为自己的嚣张行事而后悔。但唯独对你一见钟情一事,我从不后悔。” “但如今我却后悔了……”她顿了顿,取下他腰间那把匕首。 这落在任人宰割的南宫云夕眼里,便是她终于肯放下那副虚伪的嘴脸,要趁他无力还击杀了他。 木桑艾,终究你爱的,只是颜枝的皮囊。如今这皮囊肮脏至此,你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避之不及。 你可还记得,这副样子,是你一手造成的? 眼见她拔出匕首凑近他的胸口,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地轻叹道:“你终究还是后悔了……” 第49章 前尘34 天生药息 “嗯?……是啊,我后悔了。” 我后悔的是当年的逃离,后悔那一晚到底为何非要借酒消愁,更后悔为何要把你一人留在那里。 只不过,这些悔意在你面前太过苍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麻衣,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用匕首挑开他的外襟,小心割下了他棉质内衬上的一块棉布。 棉布柔软且透气性好,适合用来敷药。不过,也不知这去疤的生肌粉混合自己的“神血”,是否真的能除去千年墨石的毒性? 乌亥说过,神农血能解天下至毒,且这三年来她确实用它救了很多中毒的人。可面对眼前之人时,木桑艾竟然开始怀疑它的功效了。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是自己最在意的人。 不,清醒吧,木桑艾,若为他解去毒性后肯放你一马,万不可再纠缠于他。 木桑艾握着那块儿棉布往阿宝那儿看去,心中隐隐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乌亥。” “?”那边正跟阿宝讨论木冬夏醒后会不会因为被她袭击而找他们算账的乌亥听到自己识海深处的声音,扭头向自己主人看去。 这三年来早与木桑艾形成默契的乌亥只在原地未动,静等接下来木桑艾要说的话。 “先把我哥送回将军府,让人来把这些将士们接走,带上阿宝,我们随后就来。” “嗯?你们要干嘛?还不能让阿宝看见?”既是传音入识,想来是主人想做的事不想让阿宝知道。 谁知她若有其事道:“太过血腥了,我怕阿宝做噩梦。” 乌亥式不屑挑眉:“……杀个鸡你都得让我来,他你下得了手吗?” 木桑艾隔空给了她一个嫌她话多的微笑:“谁说我要杀他,他身上毒素因我而起,我是要为他解毒……阿宝在这儿,我怕他见我取血会担心。” 视力极好的某鸟类隔空比了个“好”的手势:懂了。您老人家慢慢来。 “走啦,阿宝,既然舅舅是我们误伤的,为表歉意我们是不是该送他回去休息?”乌亥蹲下来与阿宝视线平齐,把一直在打量木冬夏的阿宝脑袋掰正,让他看着自己。 “唔……确实应该。不过,是你砍晕了舅舅,不是‘我们’。” 乌亥:“……是我是我,行吧!先和我一起先把你舅舅扶起来,我背他回去。” “那阿娘他们跟我们一起吗……不对!”阿宝猛敲自己脑袋回头看向自己阿娘那边,懊恼道:“我只顾着看舅舅了!之前那个跟阿娘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呃……他嘛,你那个可恶的前阿爹啊……哎哎哎,你干嘛去?” 阿宝一得知那人就是南宫云夕就要冲过去,但却被眼疾手快的乌亥一把拽住了。 “他才不是我阿爹!就是他诬蔑我阿娘,毁我阿娘名声,害我阿娘被大家唾骂!”阿宝气冲冲地撸起袖子,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想不到就不到半天功夫,那说书人竟说到这儿了……不对这不是重点。”乌亥紧紧拉住义愤填膺的阿宝,心中还记得主人交给自己的任务,便好生相劝道: “阿宝你看,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你阿娘的药放倒了……你阿娘放倒过后山的老虎你还记得吗?所以你放心,他没法伤害你阿娘。大人之间的事情,就先让大人们自己解决好不好?你就这么过去,你阿娘会很为难的。” 阿宝闻言觉得有理,这才松开自己的小拳头,远远跟自己阿娘知会一声,这才一步一回头地随乌亥一起离开。 这边木桑艾见阿宝走远,这才举起手中的匕首。 南宫云夕闭上眼睛等了一段时间,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布料割裂的声音伴随着胸前的凉意使他睁开双眼一探究竟,却目睹了木桑艾正握着自己的匕首划开自己手掌心的一幕。 “你在做什么?!”他惊疑道,原本虚弱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许,甚至在警惕中夹杂着一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然而木桑艾却无瑕答他,放下匕首后一边用左手托起棉布中的药末去接右手流下的血液,一边将二者混合在一起。 鲜血毫无声响地一滴一滴落入药粉,浓郁又苦涩的气息入了南宫云夕鼻中,比木桑艾身上的中药味道还要浓烈,让他无端生起厌恶的感觉。 木家堡风光极盛时,世人皆奉承药王之女,说她是天上药仙下凡,因为据说她出生那年,不仅药城药草疯长,整个黎耀国的药材出产量都极高。 不仅如此,因为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中草药的味道,这才更让人对这种子虚乌有的说法深信不疑。 那年与她初见时他不是不曾闻到她身上的药息,只是因为弟弟长年体弱的缘故,家中日日煎着中药,他早已适应了这种苦涩的味道。 但三年来他一直用各种药材吊着性命,他所有的痛苦和不堪,早已和这种味道紧紧相连。 待木桑艾手上的伤口愈合之时,她的意图也到了最后一步。然而当她正要将那混着她的血的药泥敷在他的额头的伤口上时,却见他满脸防备和厌恶。 “你又要对我做什么?!木桑艾!我知你怨我当年那般毁你清誉,但你已使我这三年来的生活日日夜夜都是煎熬,难道还不够吗?!” 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这般睚眦必报的人吗?与你所受的苦相比,我的清誉又算什么!更何况,是我逼你在先…… 木桑艾的手上的动作稍住,努力忽视心头苦涩:“不,阿……南宫庄主,我是在为你解毒……你放心,我不会再次伤害你……” “再次?呵,没有下次了,因为你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伤害!”他突然挣扎起来,木桑艾一时毫无防备,竟让他将她手上捧着的药膏扫落在地,尽数混入黄土之中。 力气用尽,南宫云夕把自己砸回地上喘息了片刻,见木桑艾慢慢起身,低着头不发一言地重新捧起沾满药土的药膏。 不知为何,他看她失落的样子,却想起了昨日那名为乌亥的男人与她亲密的话语。 那人说:“我与她生死相连,自然是她极为亲近之人。” 他竟突然疯魔般大笑起来:“木桑艾!你也并非能钟情一人到永远,又为何做作出如此情深的假象?” 第50章 前尘35 戏别 木桑艾与木冬夏告别那一日,木冬夏心中万分不舍,可他到底还是拧不过自家妹妹的意愿——回木家堡去看看爹娘。 榛州这边离不开他,因而他无法带妹妹一起回去,本来要挑几名得力干将护送小妹回木家堡,但小妹不让,说是有南宫云夕陪着她。 他斜眼瞧着斜对面木桑艾身边坐着的男人,看着那人身后一众穿黑衣的护卫,眼中一百个不信任。 “他?小妹,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木桑艾哭笑不得道:“哥!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了嘛!我跟他已经解释清楚误会,现在已经和好啦!你说是不是,阿枝?” 主位上的木冬夏只见斜对面戴着面具的南宫云夕抬眼瞧向自家妹妹,眼中尽是如水般温柔,与先前对小妹喊打喊杀的样子判若两人。 二人相视良久,还是自家小妹先红着脸败下阵来。 木冬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瞧着自己妹妹,心中哀嚎:完了完了,先扛不住诱惑的人先输啊小妹。 再说他面具下只有两只眼睛能看,你就…… 唉!这种自家猪这辈子被白菜吃定了的感觉真的……一言难尽啊! 虽说前些日子自己醒来就被小阿宝,就是那日朝自家小妹喊阿娘的小子,给扑上来抱住自己大腿求原谅,说什么“乌亥不是故意的”、“舅舅求原谅”之类的话。 这“舅舅”他还能理解,毕竟他是木桑艾的哥哥,只是这乌亥是什么人?为什么阿宝对他喊的这么亲密?还为他求情? 他看向阿宝身后目光躲躲闪闪的男人,难不成,是小妹被南宫云夕休了之后遇到的相好…… “阿宝,”木冬夏摸摸阿宝的脑袋,思量片刻道,“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那你姓什么?姓南宫,还是姓乌?” 不管阿宝的爹是谁,总归是小妹的儿子。小妹让阿宝跟谁姓,说明她心中谁重要。 没办法,对自家妹儿的情史知道的不多,又不相信那些说书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素来只相信眼见为实的木将军又不肯让阿宝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只能拐着弯如此问道。 本来还不敢看主人的哥哥,正假装四处打量的乌亥闻言僵硬地转过脑袋,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床前的一大一小。 她没听错吧!“乌”是乌亥的乌吗?她跟木桑艾?还有阿宝?? 只见阿宝乖巧地抬头,笑得双眼眯起像只小狐狸,脆声叫道:“舅舅?” “嗯?” “阿宝想问您几个问题。” “阿宝尽管问,舅舅一定知无不言。”木冬夏捧着阿宝萌萌的小脸,越看越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外甥。 “听阿娘讲舅舅是在阿娘十五岁那年去西北军营历练的,是吗?” “是啊,怎么?”木冬夏犹疑着答道。 怎么回事小阿宝,不是说你爹的事吗?怎么扯到舅舅头上来了。 “那阿娘十五岁之前的日子肯定与您一起生活喽?” “那是自然。”你阿娘十五岁也依然皮的很。 “那舅舅您瞧,”阿宝站起身来,挺直腰板问道,“阿宝看上去有多大?” “也就七八岁……嗯?你阿娘只比我小不到三岁,今年她十九岁,你如果是八岁,那你阿娘岂不是……” “哥!!那时我才十一岁,还在木家堡与你一起听老先生讲课呢!” 恰巧木桑艾从外面推门而入,听到木冬夏的一番推算哭笑不得。 “你回来了!没事吧!你那个前夫呢?”木冬夏忙上前来,见她一人进来一脸疑问。 “他……他被南宫山庄的人接走了。”木桑艾侧身往屋里走,兀自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才如此道。 “嗯?南宫山庄的人?他的手下?他们没伤害你吧!”木冬夏闻言急忙打量她全身上下,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我没事哥。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他们自然不会伤害我。” “误会?什么误会?哦对我之前没问你,到底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那么恨你?还有,”木冬夏凑近木桑艾耳朵问道,“阿宝我知道不是你亲生的了,那那边那位仁兄,到底是你什么人?新相好?” “噗!哥!!“木桑艾庆幸自己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否则迟早要呛死。 “乌亥是女扮男装的!她原本是个江湖女侠,我们是在三年前遇到的。我当时身上带着很多金银珠宝,被山贼盯上了,是乌亥救了我,她又见我钱多,这才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喽~” 听力完美的乌亥闻言面朝天翻了个白眼。 要是主人你真那么有钱就好了,哪还用把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天天精打细算得看得我都累。 “这故事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呢……” 可不耳熟嘛!这丫头完全是照搬他们爹娘的故事,木冬夏摸着自己下巴思量着,不自觉眯起一双眼睛。 木桑艾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不相信,忙道:“我之前让乌亥女扮男装是为了行事方便,再者是为了挡住那些媒婆,省得她们老上门来提亲……” “哦?我妹妹虽然已经嫁过人了,但还是这么受人欢迎?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要知道你当年飞扬跋扈上天入地的,媒婆们可避之不及啊!” 阿宝在旁边一脸好奇:“舅舅舅舅,阿娘原来真得很彪悍啊!” 木桑艾:“……” 阿宝你不乖了。不过阿宝为何有此疑问?思来想去,定是跟乌亥脱不了关系。 “嗯哼~阿宝,这些等以后舅舅再跟你讲啊,你现在饿不饿,先让管事阿婆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舅舅要跟你阿娘说一些大人间的秘密。” 阿宝闻言乖巧道:“好。” 管事阿婆把阿宝带走后,直到月上树梢,木桑艾才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木冬夏倒出来,只不过对他隐瞒了关于神农血和玲珑玉引的事情…… …… 这边南宫云夕站起来稳稳握住了木桑艾的手,然后才对他恭敬道:“兄长大人,我和桑艾之间误会颇多,这才使我此前那么对她……三年来我一直在寻她不是想向她报复,更多的是当初她为什么离开我……” “如今,我知道我伤害桑艾太多,虽然南宫夫人这个身份是她理所应当的,但我能弥补的绝不仅止于此……”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就算我不同意,我小妹铁了心要随你走,”木冬夏走到他身旁打断了他,继续道,“但我要你护她一生,绝不能再让她受伤,你敢以此为誓吗?” 南宫云夕没有犹豫,当即举起三根指头依言起誓。 木冬夏拗不过木桑艾的坚持,也见他悔意如真,便不疑有他,终还是同意了。 将他们送至城外,兄妹告别,珍重万分自是情理之中。但木冬夏却在二人走后,示意身后几人跟了上去。 他不曾具备千里眼顺风耳的能力,自然看不到也听不到百里之外,此前还在深情对视的二人,此时脸上一丝温情也无。 “想不到我的好夫人也十分钟爱逢场作戏。” “夫君过奖了。” 第51章 木冬夏vs悭独1 “所以,你,不不不,是木冬夏,是怎么死的?” 被问话的人被问话的那人逼视着,却一脸沉默,不发一言地喝着茶水。 客栈还是药城阿宝说书的那个客栈,先前一直在这儿化作凡人听书的魔尊刚化作了木冬夏的样子,便被刚好归来的灵谷撞见了。 灵谷还是当年诛仙台上的神仙模样,不过收敛了自己的神光。只是他当前还不能完全恢复魔尊的身份和法力,能施展的只是些幻化模样的小术法。 但他依然能认出毕方凡人躯壳下的真身,所以毕方在此前识破自己身份时他才会那般紧张,但见灵谷一见面他便喊他大哥,想来不曾识破他的身份,还是把他看做木冬夏的。 既是如此,无论毕方如何对付他,总还有些顾及的。 但事实证明他着实想岔了。 毕方可不管他此时思绪又飘到哪儿去了,一边喊跑堂的伙计为刚从天庭回来的灵谷叫了盘儿花生又叫了壶清茶,显然是铁了心要让他交代。 本来说了一上午书肚子已经饿得不行的阿宝眼巴巴瞧着,见阿爹阿娘目光的焦点都是舅舅,悄悄咪咪探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巴掌打断了四人间原本诡异的沉默气氛,阿宝的手上俨然多了个红手印。 他泪眼汪汪看着罪魁祸首身边偷笑的阿娘,心道自己果然是捡来的,累觉不爱道:“阿娘你还笑!你看阿爹!我饿嘛!” “自己买去!你这个好舅舅赏你的那锭官银呢?昨儿我可是瞧得清楚呢。”毕方把花生推到灵谷那边去,一脸吝啬后爹模样。 “嗯?什么银钱?阿宝,来来来,上交上交!”灵谷闻言两眼放光,双手伸得老长,一如当年精打细算,尽管针线活儿差的一塌糊涂,但还要一双破袜子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抠门阿娘。 阿宝都快要哭了:“……阿娘你怎么还是这么抠?你真的是神……唔唔!” 他“仙吗”两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莫名奇妙地被封住了嘴巴,只见对面阿娘一个劲儿一边向舅舅示意,一边朝自己使眼色。 阿宝:??? 这是……不想让自己暴露她的神仙身份吗?可明明刚刚舅舅当着自己的面变成自己熟悉的样子啊!既然会变化之术,应该也是神仙? 阿宝转头对毕方使眼色:阿爹阿爹,你快跟阿娘说呀! 毕方:“……” 这傻丫头什么时候把他的禁言之术学到手了?以这傻丫头的法力应该能……看的出魔尊的真身吧……那怎么还叫他大哥? 难不成,他们已经相熟到称兄道妹的份上了?! 这怎么能行?!他们之间进展还没这么快呢!灵谷只是不再躲他,可他想要跟她继续进展时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他。 可也急不得啊!毕方叹了口气,索性遂了阿宝的心愿:“谷儿,不用遮遮掩掩了,他是悭独。” “啊?悭独?魔尊??你说我哥啊不,木冬夏是魔尊?!”灵谷显然不敢相信的样子,倒像是不曾辨别魔尊身份的样子。 灵谷震惊到狂抓自己头发。 怎么回事?毕方随她历九世情劫的理由尽管牵强但还有些依据,那悭独是不是把她坑下凡之后也跟着她历了九世情劫?他……到底为啥啊? 不敢接受事实的灵谷猛地向悭独发问道:“所以我哥哥他,怎么死的?” 悭独这次倒没有沉默到底,只沉默了片刻才道:“他没有死,只是……” 黎耀二十四年,木桑艾与木冬夏于榛州分别。 木冬夏派去的几名得力干将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就回来了,声称南宫云夕确实不曾亏待他妹妹,一路上不仅好生照顾着她,在仇家刺杀时还为她挡了一剑。 木冬夏这才放下了心,此后也时不时用飞鸽传书与木桑艾和爹娘取得联系,以了解他们的近况,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半时间。后来因为虏族联合西域游牧大族鞑迖入侵黎耀,他奔波于战场不曾停歇,才断了书信联系。 木冬夏再次听到自己妹妹的消息是在断了书信来往半年后,也就是三年前。然而这次,他看到的不是鲜活的人,也不是冷冰冰的尸体,而是与南宫云夕的坟墓并排的一座坟。 虽然以南宫夫人的名义与南宫云夕合葬,但墓碑上俨然是他娘木夫人刻的字:爱女木桑艾之墓。 木冬夏悲痛欲绝,得知自己妹妹死于南宫云夕的弟弟之手,心中直恨自己当初放妹妹跟南宫云夕回去。 而如今在阿宝这里,终于听到他与妹妹告别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尽管他身为将军一直公正无私,可身为木桑艾的哥哥,尽管他后来得知妹妹对南宫云夕做过的事着实过分,于理于情,他还是会选择偏向自己的妹妹。 如果当日他得知南宫云夕与妹妹是在做戏,他就算用绑的,也一定不会让他的傻妹子心甘情愿地去做所谓赎罪的事情。 然而一切懊恼、后悔与不甘在妹妹的坟前,全都化作融入泥土的湿润和风中止不住的抽噎。 战事吃紧,他必须尽早回到军中与众将士并肩作战,共御外敌。于是坟前酒一盏,便是他与妹妹的再次诀别。 对于妹妹的死一直心怀愧疚的木将军在沙场上明明得知自己中了敌军的埋伏,还是杀红了眼,放不下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屠刀,险些被敌人乱刀砍死。 危难之际还是南宫少华带着众多南宫山庄训练有素的暗卫和侍从,从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他。 共同的敌人在前,他分不出心神去质问这个南宫山庄少庄主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妹妹,刚被他们救出来他就失血过多,晕死过去。 醒后便不见了南宫山庄所有人的影子,只见朝廷派来的尚书李玄正守着他,一脸喜气地告诉他自己带来的支援部队打退了虏族与鞑迖族的联合军,我方胜利了。 自那场战事后他便向刚登基一年的新帝苏未宁递了辞呈,却被皇帝驳回请求。然而他一心想去南宫山庄找南宫少华为妹妹报仇,便索性与自己爹娘一起不告而别。 但找了三年,还是未找到南宫少华。南宫山庄的人告诉他们南宫少华出门游历,至今未归。 第52章 木冬夏vs悭独2 “你找不到他的,因为少华他,已经去世了。” 毕方喝尽盏中茶水,打断了悭独的叙说。 若如他而言,南宫少华在南宫云夕与木桑艾死后果然追悔莫及,否则那时少华自己已重伤,又怎会救他眼中的仇人木桑艾的哥哥呢? 可惜他与木桑艾直到死,都不知道木蓝因何而死,少华又为何认定是木桑艾害死了她。 悭独闻言不敢相信:“他是何时去世的?你又从何处知晓?” 哪吒已回到天上且向玉帝禀明了你的动向这种天庭机密我会跟你说吗?显然我不会。 毕方心中如是冷哼,面上却分毫不显露,只是正当他打定主意不回答悭独之时,灵谷却出声了,因为她现在有一脑袋疑问需要人给她解答。 先前哪吒说南宫少华是死于战场的,可悭独却说南宫少华救出他之后就消失了。黎耀国边境敌军既已被击败,又没有其他部族于黎耀国为患,那南宫少华死于哪一场战争呢? 是眼前的魔尊说谎了,还是哪吒说谎了? “呃……魔尊,容我问一句?”灵谷左思右想皆不得其解,只好从悭独这边入手。 “灵谷上神不必如此生疏,我们既有九世缘分,也算是道友了,不如你我就以姓名相称,如何?” 道友?呵。如果不是你忽悠我,我至于一次次去跳诛仙台吗? 然而,悭独顶着木冬夏的脸眼含笑意望着她,只差在脸上写下“真诚”二字。“木桑艾”顶不住“哥哥”那亲切的眼神攻击,终是改了称呼:“也好。那么悭独,你既已恢复属于魔尊的记忆,为何还要继续呆在这具凡人的躯壳中呢?” 毕方表面托腮淡定的很,却在心中狂点头:谷儿问得好!谷儿问得就是我想问的!谷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悭独先是当着她的面看了对面毕方一眼,继而对着她面露为难之色:“你不会想知道的。” 灵谷:“?我是真得很想知道啊!” 毕方却像是看穿一切,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不就是灵丹被封无法恢复全部法力,只能先借这个躯壳躲两天么?也就只有我的小废柴看不出来。 悭独无视毕方的鄙视:“你确定想知道?” 灵谷疯狂点头:“嗯嗯!” 你瞧我这真挚的眼神!还不够迫切么? “那好吧。”悭独略显羞涩地站起来,又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他开始扒起了自己衣服……而且非常迅速,看上去非常迫切! 毕方:“……”输了输了,万万想不到情敌如此奔放!! “不许看!”他迅速站起来捂住了身边灵谷的眼睛。 灵谷在他的手心里睫毛抖了抖,毕方只觉手心痒痒的。 被毕方气到一气之下点了三碗米饭正把自己埋在饭里的阿宝余光撇到身边人的动作,只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双眼瞬间发光了。 哇哦~~一直想摸但没机会摸的舅舅的腹肌啊!仿佛在闪闪发光,充满力量感的腹肌啊!!只不过…… 阿宝放下碗,一边向悭独的胸肌伸手罪恶的小手,一边好奇地问道:“舅舅,你这里黑乎乎的一片是什么?” “阿宝住手!不要碰!” 手离悭独胸前那团黑气只剩咫尺,阿宝前一秒还听到身后阿爹的制止的声音,下一秒却眼前一黑,绵软无力地倒在悭独脚边。 第53章 木冬夏vs悭独3 “阿宝!” 悭独见阿宝突兀地晕倒在在自己面前傻了眼,想要去查探是何原因,却还没有弯下腰,阿宝就被毕方瞬移到灵谷身边。而自己则被毕方的威压压制在原地不能动。 阿宝碰到那团魔气才陷入昏迷,莫非…… 只见阿宝陷入昏睡之中,似是正在梦里跟人打架,手脚开始胡乱挥舞,动作幅度之大足以让正常人从梦中惊醒,可他不仅没醒,反而周身魔气四溢,就连毕方在阿宝额间留下的火纹也不停地闪现又消失。 毕方感觉到自己给阿宝画的驱邪红纹力量在减弱,忙道:“谷儿,我的火印撑不住了!快用你的安神术压制住阿宝的魂魄!” 灵谷连忙照做。她别的法术不行,唯有这能安抚生灵魂魄的安神之术是她作为药神最值得称道的法术,因为这是女娲娘娘教给她的上古法术中唯一一种她学会了的,在凡间寻药时她常用来安抚各种狂暴的野兽…… 呃……怎么想来有一种既对不起身前的阿宝,又对不起女娲娘娘的罪恶感呢…… 阿宝在她的安神之术下果然恢复了平静,只是还未苏醒。毕方这才放心把阿宝交给他阿娘,自己则回身来揪着悭独胸前那团黑气把他向上提离地面,目光中尽是杀意。 悭独心中一惊。尽管他几百年前那场大战能与毕方相抗衡,但此时的他魔力微薄,若毕方要杀他,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原来此前令阿宝劫难无尽的人是你!说!你为何对阿宝下此毒手?” 灵谷闻言猛地看向毕方,毕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点点头。 此前灵谷在木桑艾坟前听阿宝跟她说起自己做噩梦时梦到了毕方,那时她一心想躲避他,若不是听到阿宝的关于“大火鸟”的念叨,她也许会以本体的形态继续躲着,而不会选择再次与阿宝相见。 毕竟在阿宝的认知里木桑艾已经死了,而药神灵谷与人类阿宝的缘分本应就此终结。 当时回到诛仙台后,她从月老司那儿得知毕方就是南宫云夕的消息且毕方即将历劫归来之后她急忙躲到凡间黎耀国。 皇城人口最多,人的气息最旺,最能掩盖她的一身神光。她在人群中百无聊赖地走,不经意抬眼间,竟发现当今天子苏未宁竟在一家不起眼的馄饨摊儿吃馄饨。 那是木桑艾生前嫁作人妇之前常带他去的地方。 苏未宁没有察觉到有人正看他,原本吃得正香的他只是抬头瞄了一眼,便突然放下筷子,向她看过来。 在凡间施法术会显露神光,故而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她不会如此。可刚刚苏未宁向她看过来时,她首先想到的却是:我入凡间时用的是谁的脸?如果是木桑艾的,要不要立马施法换回来? 好在苏未宁看清她的脸后一脸失望,喃喃道:“怎么又眼花了……” 看来是我自己的脸。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又听他问身边的侍卫:“阿宝呢?” “回爷,少爷他……又去了药城郊外。……” “胡闹!国师说他不能靠近阴气!”苏未宁再也吃不下碗中剩余的馄饨,起身离开,看上去是要去找阿宝。 灵谷跟了上去,这才发现阿宝整个被黑气围住,周身气运之低迷,看得她心惊胆战。 好在被她碰上了…… 如今看来,那团黑气想来就是魔气。梦靥最擅长的便是使陷入梦境的人心智大乱,魂魄动荡。它本是梦魔的武器,如今阿宝再次梦里,说明阿宝被它盯上了。 可毕方入阿宝梦中见到的梦靥与此时阿宝周身四溢的魔气,和悭独胸前那一团黑气有关吗? 悭独只觉此时自己的心脏要被毕方揪出来,下意识地看向灵谷,却只见她看向他时防备又试探的眼神。 这神情像极了他的那位故人与他初见时的样子,只不过,那时他被卡在树枝上,而不是被人撅住在半空。 他只好无奈向他们解释道:“这团黑气与我魔气不同根也不同源,我之所以呆在木冬夏的躯体中不得解脱,都是因为它压制了我的心脉。” 第54章 木冬夏vs悭独4 在魔界以实力换取权力和地位,以强者为尊,故而能登上魔尊之位的悭独,从不把实力不如他的魔放在眼里。但千年前有一个不知来历的女魔头,却入了他的眼。 只因为那女魔头初入魔界,连入魔界必经的试炼池都未曾踏足,便直接破开魔族结界一路打到魔宫青纶殿,正是他起居生活的地方。 彼时他正闭眼修炼,因结界突然破裂才不得不睁眼,岂料一睁眼却险些闪瞎眼。 只因魔族是被天道摒弃的种族,魔界天空并无太阳,故而魔头们都习惯了在阴沉的天空下生活。可那女魔头身上的魔气并不纯,金光直从她周身的魔气中刺出来,怕是一路打过来活像个行走的太阳,闪瞎众魔的眼睛,才如此轻松的来到他面前。 “神堕?”悭独因常年混迹人间,倒不讨厌温暖的太阳,却有些讨厌神佛那不知收敛的金光。 他们魔族中,也有一些由凡人供养的神仙入魔的人,只不过是些心魔的手下败将,神界天界不容,人间鬼界惧怕抵拒,不得已才来到魔界安身。但眼前这位,似乎并不是不得已而来。 那女魔头听了他轻飘飘的问句,神情无甚波动,可那藏于暗袖中紧握的拳头没人看见,但即便悭独看见了,他却也不在意。 “我的来处你不必知道,我今日来此并不想与你打架,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悭独闻言笑了起来:“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嚣张的魔头,敢从魔尊这里要东西。不过我喜欢你的爽快,说吧,你要什么?” 只听她势在必得地吐出三个字:“窥天镜。” 悭独笑意一滞。窥天镜,历代魔尊借以窥视天界动向的魔镜,几乎能找到天地间任何活物。不过,对他这个无心与天界争个高低的魔尊来说,最大的用处却是寻人。要寻的那人,自是于他极其重要之人。 “你借它做什么?”他好奇问道。 “寻仇。你借不借?” 悭独:“不借。” 女魔头:“……” 最终他们还是打了一架,足足打了七日,双方都累得不行,最后各让一步。悭独同意借她一看,她却对着镜子里一株不起眼的草瞪了大半天,才一脸恨意地离开…… 如今想来,那株草便是灵谷的本体了。那女魔头,便是堕入了魔道的精卫。 “那便是我与精卫第一次见面。”悭独回忆结束,一脸期待地看向灵谷,希望灵谷能说动毕方将他从半空放下,因为心脏被扯得生疼。 可灵谷却已然陷入沉思,并没有接收到他求助的眼神。倒是毕方虽不满于他眼神总爱放在灵谷身上,但见他好歹交代了精卫的事情,总还是对解开阿宝身上魔气的谜团有些帮助,便放开了他。 悭独心头一喜,便要靠近灵谷,但却被挡在灵谷身前的毕方挡住了去路。 “那你又如何知道,精卫她便是乌亥?” 悭独心中愤愤,却也一时迫于对方的淫威,将自己还是木冬夏时,从南宫云夕与木桑艾坟前离去之后所遇到的一切都交代出来。 原来木冬夏在找南宫少华为自己妹妹的死要一个交代的途中不慎掉落悬崖,险些丧命,是乌亥救了他。 然而就在乌亥查探他的心脉是否受损时,属于魔尊悭独的魂魄恰巧离开木冬夏的身体,这才把精卫认出来。 他心中自是十分惊讶的。其一是为乌亥居然会出现在此地救自己,因为此前他与乌亥不过一面之缘,只知道她算是自己妹妹的侍卫,可她却又是万年前借了他窥天镜寻仇的精卫;其二则是为自己魂肉分离,毕竟此前八世,他与自己的转世之体一直都是不分彼此融为一体的,非到历劫结束他不会有属于魔尊的意识,像这种情况还不曾出现过。 还不及弄清楚这一切,精卫便即刻出手封住他的心脉,把他的魂魄强行封进木冬夏的躯壳,使他徒具魔尊意识而脱不了这具凡驱。如今胸口这莫名的封印魔气,想来也是因为他与木桑艾之间的渊源。 神农之死早已成为六界的历史过往,新的神不断诞生,远古大神要么殒灭要么隐世,活跃着这几位古神里,火鸟毕方与药神灵谷的恩怨情仇一直是知情人士闲话谈资里经常提及的。 而药神灵谷是精卫的杀父仇人,众人皆知。 毕方听了之后瞧了瞧灵谷,只见她已施毕安神术,此时正轻抚呼吸渐稳的阿宝的手,低伏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霞光从窗外斜透过,把灵谷的身形整个用金边勾勒出来,好似沐浴一身佛光,让人无端生出亲切之意。 只可惜,灵谷是名副其实的毒神,即便是神仙也轻易靠近不得。他知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是淡漠,这也是即便他能靠近,却总觉得她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的原因所在。 此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也许在想木冬夏,震惊于她在凡间的那位哥哥竟是魔尊悭独;也许在想阿宝,想这个小家伙如果不曾遇见他们这一堆下凡历劫的神仙,他原本的生命轨迹又当如何;也许在想乌亥或者也可说是精卫,在想凡间把她当做主人的乌亥究竟是怎样怀着杀父之仇接近她保护她的…… 只不过此时,她心中可有他?凡是与木桑艾相关的,包括他凡尘里她的爱恨纠缠,又是否会再次牵动她心弦? 他既是渴望的,又是避之不及的。众神眼中的他威严不可冒犯,在世人眼中他不过也是个在红尘中沉浮的凡人,一个错失所爱的可怜人罢了。 只是高高在上是假,情窍初开是真,故而渴望她心中处处是他;却又明白这情深,生于尘世中的痛苦和悔意,和千万年来的恨意。若要这爱意发芽生根,可要他如何去做? “毕方。” 灵谷轻轻唤了他一声,却不抬头看他。 “我在。”毕方感受到她情绪的低沉,低声回应道。心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我想去找精卫。” “不可!”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喝止,听上去似是一个少年。 第55章 时空秘法 “哪吒?”木桑艾闻声抬起头,偏头看向来人。 那少年突然凭空出现在客栈二楼,一柄长枪立于身后,原来清冷的面庞上竟是少见的狼狈。饶是如此,一身红绫绕身,一时间客栈金光万丈,还是刺得客栈内众人急忙掩遮双目。 “……”毕方见状冷静一挥手,一众人当场消失在客栈二楼。来送茶水的小二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只见人去天字号空,惊得连茶盘带茶碗摔了一地。 一行人霎时出现在荒山野岭,一个连鸟儿都吝啬光顾的秃山头上。 “噗!”哪吒长枪杵地,好歹稳住身形,吐出一口先前淤滞心头的老血。 “哪吒!”灵谷先前的疑问陡然间变成了惊讶,忙上前扶住他,却惊觉哪吒神魄不稳,魂体欲要出窍。 这是神灵即将殒灭的征兆! 来不及细想,灵谷闭目凝神,欲将识海深处一段安魂术法引入哪吒额间朱砂,却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着她的安神术,将她推了出去。 身旁毕方眉头一紧,忙上前揽住灵谷的身子,示意她退后。 灵谷着急道:“毕方!哪吒早已脱去凡胎,以太乙真人锻化金莲藕度化成金仙之体,已少有人能使他遭此重创。怎么会……” “此事暂且不提,你且歇着,我来。”毕方一改此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容置疑地将她揽在身后。 灵谷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毕方将自己的神力慢慢引入哪吒体内,使得他的魂魄暂时得以安稳。饶是如此,哪吒也已是强弩之末。 灵谷眼看着哪吒身上的金光逐渐暗淡,原本清冷的面容竟慢慢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少……少华?”灵谷眼里满是震惊,哪吒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此时的面容,亦是一脸惊异。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着急地抓住身旁的毕方。 “毕方大神,灵谷上神,小仙是在来寻二位路上为精卫所伤,她不知从何处寻得了秘法,似要忤逆时空法则,回到过去!此时恢复上一世凡身,想是中此秘法缘故……咳咳……” 哪吒应是心中太过着急,因为此时身上的变化令他分外不安,他想要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毕方和灵谷,似乎只有这样做,才得以心安。 “你受伤太重,无需多言,我来为你……” 灵谷忙伸出二指按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想为他梳理真气,却又想起他真身乃是一朵金莲,应是没有经脉才对。 刚要把手放开,却又被毕方按住。灵谷不解,毕方却道:“跟是否受伤太重无关,哪吒已为凡人,那秘法不可小觑。若我猜得不错,精卫正在寻找我们,包括他。” 他看向从刚才见到哪吒起便一脸敌意的魔尊悭独,对方见他们目光转向自己,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 魔尊与哪吒素无仇怨,但邪门的是,既然已经知晓南宫少华是哪吒的转世,自己也已经恢复身为魔尊的意识,为何他看到哪吒变作南宫少华时,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毕方似是看破他的疑惑,沉吟道:“杀妹之仇,自然不共戴天。我们对秘法知之甚少,精卫她莫非是想……” 灵谷亦陷入深思不语,直到哪吒一声虚弱的认同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了,小仙此刻似乎亦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满脑子都是木蓝……” “木蓝!对了,哪……少华,木蓝她是怎么死的?”灵谷混乱的思绪似是有了一丝灵光一闪而逝,直觉告诉她,木蓝的死应是这迷局的关键。 木桑艾生前正是因南宫少华误会自己害死木蓝才会杀她,而她直到“身死”仍不知木蓝因为什么而死。 “是……是……啊!”哪吒突然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似是头痛欲裂。 灵谷见状凑上前去扶他,想要制止他继续回想下去,却在手即将触到他的瞬间,被他突然发力抓住手腕! 他低着头,肩膀不停抖动着,似是在笑又似是抽泣,边抬头边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谷儿!他不是哪吒!挣开他!”毕方见状不妙,出手向“哪吒”袭去,却被他反手一抓,扼住了灵谷的脖颈挡在自己身前! “精卫!你是精卫!”灵谷被抓得措手不及,却在转身一刹那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是乌亥的样子! 不对,分明是精卫!! “哈哈……不错,灵谷上神,亏你还记得有‘精卫’这么一个人存在,这千万年来,借着我父的血脉游走与天地间,惬意的很啊!” 耳边传来与凡间乌亥截然不同的粗粝笑声,灵谷只觉得她抓着自己的手冰冷至极,激得自己打了个寒颤。 “哪吒呢?你把哪吒怎么样了?”她哆嗦道。 “哪吒?看在他引我找到你们的份上,我放他一马。此时他就在这具身体里,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那你……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还是……来取我体内神农血脉的?你身上为何……如此冷?”她几乎是打着哆嗦说完最后一句话,只觉得似是冰寒侵体,四肢僵硬动不得。 “闭嘴,你不配提我父名号!”精卫一张阴晴不定的眸子转而望向严阵以待的毕方,恨道:“众神皆道毕方威严不阿,奉你为古神。若非我父助你成神,你何来如此风光?毕方,你既已历劫归来,为何不杀了她,替我父报仇?!难不成做了一回凡人,便被囿于情爱,心软了不成?” 精卫此问亦是灵谷一直以来想不开的点,此时身躯似是被冻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动不动地望向毕方,眼神里亦是一探究竟。 只见毕方闻言一怔,继而反问道:“那你呢?你既然已逃脱女娲禁制成魔,为何不直接去凡间杀了她,毁去她的神魄,反而任劳任怨地为她的凡身所差遣?” 精卫似是没料到毕方会反问她,一时间无以言语,末了憋出一句:“我,我何苦跟一个凡人一般见识?” 毕方冷笑一声,追问道:“那么现在呢?她法力低微笨得很,命门就在你手上,为何你却不急于取她性命?” 灵谷闻言闭上眼,眼中酸涩心中凄楚地想:“他果然依旧是恨我的……” 毕方哪里知道灵谷在想什么,只当她身冷至极快要冻晕了,必须尽快知道精卫掌握时空秘术究竟为何,才能找到应对之法,救出灵谷。 “自然是为了得到她体内我父血脉再杀了她……不对,你在诈我!”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精卫想借时空秘术回到过去,那么过去必然存在能够剥离灵谷身上神农血脉的某种方法,而精卫曾经因为不知名原因错过了它! 说那时迟,精卫一边暗骂毕方狡猾如斯猪狗不如,一边将时空秘术施在灵谷身上,便准备脱离哪吒的身体。 毕方只见地府轮回镜的幻影凭空出现在灵谷和哪吒身旁,其上映出木桑艾和南宫少华的身影,二人便被轮回镜卷了进去。 毕方忙着拦截精卫的分身,错过了灵谷失去意识前那句呢喃:“你终究不是他。” 第56章 重入轮回(1) 木桑艾仿佛做了梦,梦里尽是不可思议的诡谲场景,像是把话本里地府十八地狱的场景都搬进自己脑海里,一时间头痛欲裂,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但她还是听到身边似有鬼哭,又有狼嚎。 末了听得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声喟叹:“竟是回到这时,谷儿,莫要再恨我这般对你……” 旋即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无边黑暗。似是丢失了些什么,又似乎有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 回南宫山庄的马车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木桑艾半睡半醒间,只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香玉,她还没醒吗?” 名叫香玉的可能是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向问者回禀道:“回少夫人,这位小姐还未苏醒。应是路途舟车劳顿,劳累所致。” “小姐?真当她是庄主从外面带回来的花楼小姐不成?你可知她是谁?” 那位少夫人听上去很像木蓝,但语气中却又不如印象中的木蓝那么明朗,细听来竟有些阴沉。 只听她推门而入,步履生风来至床前,似是端起了茶盏,一边又继续道:“她呀,可是名唤木桑艾,原是咱们庄主的夫人……” 话音刚落,木桑艾便被来人泼了满头满脸,被迫睁开眼坐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 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那唤作香玉的丫鬟惊恐地跪坐在衣饰华贵的女子身边,看着床上的她直打哆嗦,仿佛见了恶鬼一般抖个不停。 站立在床头的确是木蓝没错,却非当年与她姐妹情深的那个贴身丫头木蓝了。此时她正怒目圆睁,脸上并未见半分与昔日主人重逢之喜,反倒是泼尽茶水也未曾削减的怨恨。 可惜如今她的触觉正慢慢流失,竟察觉不到这茶水的滚烫,只是感觉温热的水洒在脸上,脸上却险些烫破皮。 “你可终于回来了。”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目光交锋间,似是将三年来彼此的不堪过了个遍。只是她还未曾明朗,曾经那个总是围绕着她转的木蓝丫头,为何如今如此恨她? 南宫兄弟恨她她认,为何就连木蓝也如此待她?她不在的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桑艾望着眼前陌生的木蓝,却也不恼,笑得明媚,更似是讨好道:“是啊,我回来了。” 说罢自然而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腕,握了握,才道:“三年未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少华待你不好吗?” 话音未尽,她便被眼前怒气冲冲的人生拽下床去,等反应过来却见双手摁在地上的茶盏碎片上,双腿却被锁在双脚的链子绊住了。 木桑艾第一个念头是,在故人面前,她总是狼狈的。因为她总是理亏的那个。 三年前木蓝选择留在南宫山庄,真的是因为对南宫少华情根深种吗?可为何似是受尽三年委屈,所以才这般憎恨她?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若不是你,他也不会如此待我!因为你害他大哥至此,我虽与他成亲三年,但三年来,他一看见我,仿佛看到了你一般憎恨于我!” 木蓝一把揪起她的头发,逼迫她仰视自己,仿佛找到发泄口似的,硬要一吐为快。 “凭你对他大哥的所作所为,他不杀我,已是仁至义尽了!我不恨他。你呢?这三年来,你可想过我?你可曾想过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似是三年的委屈终于道尽,木蓝松开了手,看着如今她狼狈的模样,心中痛快不已。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今后,无论山庄上下对你做什么,你且受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木蓝扔下这句话便走了,似是多见一面都会让她浑身不适。 她挣扎着起身,却才察觉刚才全身的重量压在双手上,碎片扎进肉里,可心里却比皮肉疼的多。 她低语着:“对不起。” 若是我能早些知道我对他犯下的过错,定然不会继续逃离,更不会把你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她望着自己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视线停在双脚的锁链上很久。 她想起回南宫山庄之前与南宫云夕的约定,想起在哥哥面前演的那场戏,想起他那时伪装的温柔深情,眼中一片酸涩。 那种温柔神情他只在娇娘身上才有过,于她而言不过是逢场作戏,却又是让人上瘾的毒药。等到哥哥派来的探子尽数被招回,他才收起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柔,对她冷起了脸。 几天奔波的路程不是不会饿或渴,只是他只在她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又会给她喂水或粥汤,让她苟着这条命,不能轻易解脱。 他不会杀她,至少现在是。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那晚她求他在木冬夏面前与她一起扮演解开误会的南宫夫妇,好让木冬夏放心。所用的筹码,便是告诉他,她知道玲珑玉引的下落。 她并未告诉他她便是神农后人,也并未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玲珑玉引究竟是什么。 她无意骗他,可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会信她,更无法解去他身体里千年墨的毒素。至少玲珑玉引这个消息在,也不会令他失望吧。 拔去早已扎入血肉的碎杯片,亲眼看见自己手掌中的伤口正在愈合,木桑艾陡然生出一股无力和迷茫。 环顾周围,这间小屋是如此的熟悉,屋里的陈设如旧,似乎她从未离开过。就连她放在床边柜子上的绿植,也一如从前那么翠绿欲滴。 !!等等,这不是阿农吗?!! 第57章 重入轮回(2)又见阿农 阿农不是简简单单的绿植,准确来说,它是一个草妖。 捡到它那年是黎耀十一年,木桑艾八岁。那时她被木堡主娇惯的不成样子,木夫人整天追着她要她读四书五经,那同时也是木冬夏还在皱着眉头拨弄他并不感兴趣的药草的年纪。 木家堡第三个教书先生被木桑艾“气跑”当晚,木夫人就狠下心把木桑艾锁在书房里,勒令所有人不许探视。 偌大的书房里仅有一盏昏暗的小油灯,被放在一个从侧面开出一道粗粗缝隙的陶罐里,露出一束昏黄的灯光。晚风轻轻碰撞着窗户发出阵阵声响,窗外月光把树影带进来印在墙上,在黑暗中显得越发诡异。 但小桑艾却并不害怕,借着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从门缝儿里使劲儿往外瞧。 可外面只有一颗树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娘亲肯定很生我的气。”小桑艾失望地撅起小嘴,对着一张摆在一张紫檀木小桌上的不知名小草自言自语。 “可是我讨厌那些先生!他们只知道让哥哥和我背书,我的脑袋摇得晕晕的,什么也记不住!”木桑艾狠劲儿戳着那草尖儿,末了鼻尖狠狠哼了一声。 “哎呦!好疼!”黑暗里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抱怨着。 木桑艾对这个突然出来的声音充满警惕,望了望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你是谁?快出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呜呜……你好凶!阿农不要出来!”那个声音好像被小桑艾吓到了,呜呜咽咽地好像在哭一样。 “你以为你躲着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木桑艾眼睛弯了起来,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哼!你肯定找不到阿农,因为……说出来怕吓着你哦!”那个声音止住哭泣,又忽然得意洋洋地,故意停顿了一会。 木桑艾闭上了眼睛,不说话,翘起小小的嘴角,支楞着两只耳朵,等待着下文。 果然,那个软软的小声音阴阴地笑了笑,“阿农是妖怪哦!吼!专门吃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怕了吧!” “我才不怕呢!而且,”木桑艾睁开了眼睛,双手捧起了小桌上的那个小花盆,看着眼前不停抖动的“小草”说:“阿农是个小草妖!” “才!才不是!阿农怎么可能是一颗很弱很弱的小草呢?”眼前的小草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你不出来?” “不,不要!阿农不要出来!” “那我要摔了哦!”木桑艾作势要摔手中的小花盆。 “别!我出来,我出来不行吗?不过,你要答应我,我出来的时候,你不许笑!” 那个声音好像很不情愿又很难堪,木小恶魔更加好奇了,她捧着那个小花盆来到窗前。 “好,小艾答应你,不笑。” 只见莹白的月光下,那株小草抖了抖身体,先是草尖儿弯曲,然后整个身体一圈一圈绕着,把卷起来的草尖儿团成粽子的样子,最后只剩那个弯曲的小草尖露在外面。 突然小草团子发出莹绿色的光,木桑艾一眨眼的工夫,眼前便出现一个有手有脚的“粽子”。 “噗~”木桑艾左忍右忍,还是笑了出来。 那是一个粽子一般的全身绿绿的小东西,两只黑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上呆呆蠢蠢的。 它看见木桑艾因为忍笑而扭曲的脸,郁闷地转过身去:“就知道你会这样,哼!阿农不要理你了。” “小粽子”委屈地要哭出来似的。 木桑艾伸手揪住它头顶上那个小草尖,看着它挥舞着小小的手臂奋力挣扎,坏笑道:“我叫木桑艾,桑是桑葚的桑,艾是艾草的艾。你呢?你是什么妖怪啊?小草妖?” “你放手,疼疼疼…”名为阿农的小妖怪用软糯的声音抱怨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在这里了,我只知道我的名字叫阿农……反正,阿农才不是一棵草呢……欸?你干什么?” “真蠢,连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木桑艾捧起阿农,它比自己的手掌还大上一圈,但却很轻,触感很软,像棉花糖一样,她捏了捏,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哇~好舒服~” “我就是不知道嘛!我本来就是一株草……不对我才不是草…总之,自从我有了意识,我就已经在这里了。可是,我到底是什么啊……” 阿农小声嘟囔着,也不理会木桑艾在自己身上捏捏这里戳戳这里的动作,兀自将自己酷似面条的手臂纠缠在一起,松开,又纠缠,又松开,反反复复,木桑艾都要怀疑这样下去,阿农玩自己的手臂能玩一年。 “那你都会做些什么啊?你会不会像药草一样,可以治病救人?” “药草?救人?”阿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嗯!人们生病的时候,要靠药草做成的药来疗伤,就像……”木桑艾皱了皱眉头,想了一阵儿才苦恼地挠挠头:“明明爹爹教给我好多药草的名字,可我除了桑叶和艾草,什么都记不住。哎呀!反正有的药草可以安神,有的可以止血……你看,我手上不小心划破的地方,娘亲给我用草药抹了抹,不久就不流血了,可厉害了!” “你说的,是这样吗?”阿农挥舞着细细软软的手臂,在那伤口上方急速地转动着。 一阵清凉的细风刮过,木桑艾惊奇地发现伤口不见了。 “哇!阿农,你太厉害了!”木桑艾将阿农送到眼前,十分惊喜的眼神让阿农头顶的小草尖自豪地左右摇摆。 “嗯哼~我还会别的呢?比如……嘿嘿,让你睡着!”阿农的细小胳膊在木桑艾眼前极速转动,木桑艾只见眼前一阵儿晕眩,一头栽倒桌子上,呼呼睡了起来。 “阿农刚刚还在好眠就被你吵醒了,哈~啊~好困~阿农也要睡了,小主人。”阿农化为一株小草,进入休眠。 半夜,书房的门口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阿农被这细小的动静吵醒,睁开眼睛,当然,是以本体的形式。 有人轻手轻脚的进来,给睡熟的木桑艾披上一条毯子。 是恩人!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她将差点被人类踩死的它从土地里撅起来,放在花盆里每日给它浇水! 阿农惊喜地摇摇草尖。 可惜,恩人从来看不到它,也听不到它说话,想到这儿,阿农的脑袋耷拉下来。 来人正是木夫人。她轻轻解开小桑艾的发鬏,抚摸着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看着自己熟睡中的女儿,目光怜爱又温柔。 “小艾,我的女儿,你怎么这么不让娘省心呢?”木夫人轻轻叹气,“难道真得要你跟药材接触吗?可明明……”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微弱的烛光下,阿农探头探脑,勉强能够看到纸上写着“五月十八”、“恳请”、“绝药”等字样。 恩人,原来您是小主人的母亲呀。可为什么,您身上的气息和小主人不同呢?这张纸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阿农看着母女俩,小草尖轻轻晃着。 阿农是于她嫁去南宫山庄的前夜告诉她的,只是那时她沉浸在即将嫁给阿枝做他夫人的喜悦中,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回门那一日,她听到木家夫妇提到那晚阿农看到的那张纸条,才知道那是木家夫妇捡到她的时候在襁褓里发现的。五月十八,确是她的生辰,三年前乌亥找到她的那一日,也确是她十八岁的生辰。 第58章 重入轮回(3)阿农易主 那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为何她这位“神农后人”会在刚出生时就被遗弃?那打从自己出生就佩戴的玉令,也是她的亲生父母赐予她的吗? 这些她三年来从未想明白的问题,就连当年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乌亥,亦不可知。 关于玲珑玉引的秘密像是从天而降般砸向自己,若不是亲眼看到自己的鲜血救过很多人,她打死也不会信这没有根据的传言。 只是这三年来乌亥在这片大陆上名山大川间的奔波,总算让她得知当今黎耀国国师的存在,相传他亲眼见过玲珑玉引的神妙之处,这也是皇帝派南宫山庄这最大的情报商一直在寻它救王妃的原因。 木蓝气急败坏地走后,木桑艾对着那酷似阿宝的绿植嘟囔着咒语,也没能把阿农再叫出来,当下又急又有气无力,再度昏睡过去。 “若是阿农你也不在了,那便如此昏睡到死,也是好的。” 有人一推门而入,便听到这人在闭上眼之前嘟囔的话,脸上辨不出任何神情。 再度醒来时阳光有些刺眼,木桑艾想抬手挡挡眼睛,却不经意间在耳边触到一团团软软的东西。 捧着那物坐起,入目是熟悉的绿色。 “唔,主人,你终于醒了~” 阿农用它的细手臂揉了揉眼睛,软软糯糯的声音让木桑艾有些恍惚。 “主人?” 她揉了揉眼睛,伸出手触了触眼前瞪大眼睛一脸疑问看着她的“粽子”。软软的,不是梦! 木桑艾激动地捧起它,“阿农!你,你没死?” “主人,你可算回来啦!阿农没死,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哪!因为大坏蛋告诉我,你早晚会回来的!”阿农亲昵地用脸触碰她的指尖。 软软的触感很是舒服,木桑艾任由阿农蹭着自己的指肚,回味着它刚刚说的话,好奇问道:“大坏蛋?大坏蛋是谁?” “是我。”充满戏谑的声音在房间那头响起,惊得她下意识把阿农藏到身后。 南宫少华正大咧咧地坐在她房内的八仙桌旁,一脚踩着桌沿,一手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得到它?” “既然我能听到你们之间的对话,那么你觉得呢?”南宫少华嘲讽一笑,木桑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 “我只是好奇……阿农自我八岁那年就一直陪着我,就连我的家……木堡主他们,也不能看到它。”木桑艾这才把阿农捧在手上,手指轻抚着它头顶的草尖儿。 “这么说,你那时常常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是因为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南宫少华的调侃竟意外地,没有她习以为常的嘲讽意味。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格外热烈,微微上扬的嘴角僵了僵,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和疏离。 “我初次见到它时,是你离开一年的时候。我哥让我来找他的玉笛,那时它只是一根快要垂死的草,在花盆里奄奄一息。我原本没有在意,只是要离开时,听到细微的呻吟声。” “我循着声音走到桌旁,突然间觉得手上一痛,”南宫少华走近床边,伸手从她手里捏住阿农头顶的小草尖,继续道:“原来是这小东西一口咬住了我,牙齿不利,却是咬出了血。” 木桑艾垂眸看向在他手里有些瑟瑟发抖的阿农,敛去见到它的欣喜情绪。她试图从他手里将阿农“解救”出来,手刚伸出去,却在半路停住了。 “所以,这两年里,都是你在以血滋养它,对吗?” 南宫少华没有作声,却也是默认了。 阿农被人提溜着,一脸愧疚地木桑艾眨巴着自己水润润的大眼睛。 “对不起主人,阿农也不想的,可是……” 她不怪它,也没有资格怪它。 阿农不是寻常妖物,它是药灵,灵根清明,相人随灵。若认定一个主人,需滴血定契,并须常伴左右,每年得其得其一滴血,吸取灵气滋养自己,否则便会失去灵力。 这些,是乌亥在刚找到她时她一直念叨的,惹得乌亥不满,才告诉她:阿农不是小草妖,既能有安神之效,还能治愈伤口,应是药灵。灵分天生和机缘生的,阿农应为后者,既认木桑艾为主,应该是不经意间得了她的血,才成为灵。 木桑艾小时上墙揭瓦,身上常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想是不知什么时候血滴在地上,被阿农吸收了去,又被木夫人慧眼发现,这才得以住在小花盆里,被端上木堡主的书桌,被木桑艾唤醒。 它的本体还是绿色,说明她不在它身边的日子里,有人以灵气滋养着它。滋养它的人,就是它的主人。 阿农说过,一旦认主,身体便会与此人产生牵引,不得离开主人左右。 阿农自她嫁入南宫山庄,就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在那些不受待见的日子里,始终陪着她,给她解闷儿;在那些暗自神伤的夜晚,安抚辗转无眠的她入睡。 可是再重要,还是被自己的自私弄丢了。原本她以为就算没有了亲人,就算爱的人不爱她,还会有阿农陪着她,如今…… 木桑艾,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阿农,你不必自责,是我对不起你。以后,好好跟在主人身边。” 这样也好,南宫少华再恨她,这三年来也没有伤害它。总好过最后,还是不得已得将它托付给别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农闻言有些失落,委屈地让自己的手臂纠缠在一起。 它原来还以为原主人会从大坏蛋手里把自己夺回来,可如今,原主人就连要争取的意思都没有。不开心。 阿农越想越郁闷,最后索性变回本体,回到自己的小花盆里。 房屋里又回到静悄悄的状态。她不敢再去看南宫少华,亦强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想着三年来,南宫云夕也曾进来过她的房间。 三年前她嫁过来,为了让他满意,特地精心收拾了这个房间一番。琴棋书画,梅兰竹菊,所有他喜欢的东西她都想方设法搬进来。 可是自新婚夜到她离开山庄,他一次也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间。到如今,三年来竟是一丝变化也没有。 她试图下床,却忘记自己被锁在这床上的事实。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双脚动了动,竟发现双腿抬起来都困难。 她还记得马车上最后一次昏厥之时,南宫云夕掐着她的下巴咬牙切齿质问她:“当年你不是死缠烂打,就想当南宫山庄的夫人吗?这一路上却为何总想逃离?” 她就那么在他的钳制下仰头看向他,眼神里尽是惧怕,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她曾爱慕的颜枝,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 她是想要逃离,那是因为乌亥通过契丝联系到她,告诉她找到了玲珑玉引的下落!但乌亥告诉她,那东西藏在极为凶险的雪原上。 若是她一人还可以凭借乌亥的力量飞越雪峰,可若南宫云夕他们得知玲珑玉引的下落,必会亲自前去,届时定会把他们带入危险之中,乌亥的身份也会暴露。 可南宫云夕却以为她一直在骗他!怒火攻心牵扯内伤,危急时却又有南宫山庄的仇家寻上门来,他当着她的面折断仇家所有人的脖颈,阴狠的气势令她浑身战栗。 她从未见过这般嗜血阎罗一般的南宫云夕,即便她心中明白,江湖上仇家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战场一般凶险难测。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南宫少华发现时她竟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喊着:“不要,不要过来!” 第59章 重入轮回(4)地牢中人 脑海里全是南宫云夕的身影,思绪互相拉扯,似是想将她的意识之海撕裂,一时间令她头痛欲裂。 眼前一幕幕,都是初遇时玉身挺立的颜枝,被她搭讪时一心想要远离她的颜枝,她女扮男装追到颜家借请教知名行与颜家父母套近乎之实时愠怒又无奈的颜枝。 再到后来,被诬陷会考作弊走投无路的颜枝,颜家父母因一场离奇大火而死后不知所踪却在一年后转换身份归来的南宫云夕,当着她的面与娇娘重归于好笑得温柔的南宫云夕,被逼婚的南宫云夕,婚后冷漠的南宫云夕…… 无论是哪一个身影,在她的印象中,一贯温柔的他即便再生气也很少歇斯底里。她知道他面对无力改变的安排时常常喝闷酒,给人一种好拿捏的假象,但接任南宫山庄的庄主以来,她觉得自己似是才窥见他真正的样子。 他像是蛰伏许久的野兽,一旦抓住机会便会全力以赴,不放过任何曾中伤诋毁他的一切人或事。但即便那样杀伐果断,在她看来却并不冷酷残暴。 原本总是建议南宫老庄主不要把南宫庄主之位传给“外人”,遭到老庄主拒绝之后便想方设法暗害他的家族长老,他用雷厉风行的手段镇压他们之后,却能宽于待人,不报私仇,也并未收回他们应有的权力,只是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似是放虎归山,但从那以后,家族长老不敢再小看南宫云夕,也因他容人雅量,行事稳妥,再加上南宫老庄主之子南宫云杰似那扶不起的阿斗,南宫家族大部分长老对他心服口服。 可不久之前的遇袭,却让她看到他真正凶狠的一面,如修罗一般的嗜血气势,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的目光,常令她这段时间噩梦连连。 “不要……不要……阿枝,阿枝!呃……” 后颈上挨了一记,昏睡过去之前,她感觉到脚上轻松了许多,有人解开她脚腕上的锁链。 同时手腕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只听见头顶传来南宫少华那不耐烦的声音:“来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把水和粥给她灌进去……” 意识完全失去之前,她悄悄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终于有人记起我是个快要渴死饿死的人了。 南宫少华皱着眉头盯着木桑艾进水进食后舒展的眉头良久,哧了一声,将心中那莫名奇妙的感觉压了去,继而在随从耳边吩咐了几句,便要转身离去。 “少庄主!”随从凌阳叫住他,欲言又止。 南宫少华不耐烦地看向他:“说!” “少夫人那边等您许久了。” 南宫少华闻言眉头轻皱,也不知在想什么,久到凌阳又要开口,便听他低声问道:“她,她来过这里吗?” 凌阳点头,眼看着少庄主又回头瞅了瞅床上的人,露出十分熟悉的表情:嘴角三分讥诮,七分阴狠。凌阳秉着呼吸心中颤抖:有人要倒大霉了! “她醒后,把她带去地牢,跟我哥放一间。” !!凌阳瞪大了双眼:这跟直接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少庄主请三思!庄主吩咐过,要我们好生看着,保她性命无虞。” 南宫少华无所谓地笑笑:“我们正好生看着呐,瞧见没,即便昏迷也不放弃进食,求生欲强着呢!是她自己非要去的,懂吗?” “这……” “别废话!我倒要看看,我哥究竟要留她到几时!!咳咳……” “少庄主!!”凌阳欲要扶他,被他右手拦住,又见他左手抚住自己胸口狠狠喘几口气,望着那暗下来的天色,面色也阴郁下来。 这该死的心悸又来了!自从大哥传回来要回山庄的消息,他这许久未犯的心疾便越发频繁了。 南宫少华盯着凌阳命令道:“不准告诉我哥和少夫人!现在就带她去地牢!” 凌阳只得道:“是!” 木桑艾再度被人泼醒,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眼前已不是她的房间,而是阴沉的黑暗空间,看起来像是山庄后山的地牢。 泼她水的人似乎对这里有很深的阴影,想扔下水盆就跑,刚要扔却怕惊醒谁似的,又忙不迭用胳肢窝夹住,抖着手把牢门的锁按死,逃命似的跑了。 这里究竟有什么?猛兽?毒虫?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试着去站起来,却因身体久未劳动,站都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带起锁链碰撞的声响。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那头连着她前面背光阴暗面的什么东西。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那角落里的“东西”突然动了。 待那“东西”露出伤痕累累的背部后,木桑艾才意识到:这是个人!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关在南宫山庄的地牢里,让山庄的人闻风丧胆? “你是谁?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她双手扶着身后的牢笼的铁柱慢慢站起来,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可待那人转过身来,还未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便被那人一扯拴着她脖子的锁链,把她整个人拽得踉跄地“扑”进对方的怀里。 同时许是求生本能,她被迫抱住对方的腰背,只觉得手间俱是粗糙的伤口留下的疤痕。 那人当胸被撞了一记,当即发出一声闷哼,却见怀中的人要抬头,眼中现出慌乱的神色,一时之间也没多想,伸出被锁链锁住的双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 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儿,还是木桑艾没憋住,对着眼前也伤痕累累的胸膛闷闷地问:“我们,认识吗?” 那人:“……” 木桑艾接着问:“既然我们认识,让我看看你,好吗?” 她感觉那人环着她身躯的手蓦然收紧,似是要勒死她,等到她真的感觉自己呼吸很艰难开始挣扎时,却又慢慢地放松下来。 木桑艾慢慢起身,想要与面前之人对视。这人却又转过身去,身形有些慌乱地隐进角落里,从地上摸索到什么,往脸上套。 似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浮萍,那东西对眼前之人是如此重要,他带上头的东西给了他安全感,随着他微微侧头,露出熟悉的一角。 木桑艾霎那时明白了为什么那泼她水的小厮为何会害怕了。耳畔回响起的是在她藏身三年的西南小镇上,被愤怒的南宫少华质问的声音: “你可知这三年里,我哥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若是亲眼目睹,便没有脸面如此逍遥地躲在这里!” 且不说他急于藏起来不欲让人看到的面孔,便是这胸腹腰背处的伤痕,都使得她胸口发闷。 身后是锁链晃动的声响,南宫云夕不知不觉地绷紧了全身,警告身后不知死活想要靠近他的人:“别过来!” 他抬头望向窗外,红月当空,正是月圆之时!可为何他身体狂化之征兆,迟迟未变? 此前一回到山庄他便做好了山庄上上下下的安排,只待月圆之夜将自己锁在地牢里像往常一般迎接身体的狂化异变,只待将身体里莫名的恐怖力量发泄殆尽,挺到天明便能熬过千年墨的发作。今日却为何…… 上一次在西南边境发作,是未到月圆便与木冬夏及其手下对抗,发泄了部分力量,最后却是被木桑艾一抔药粉将他放倒,难道这次迟迟未见狂化征兆,也与身后这女人有关? 正思索间,背上却一凉,继而是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描画着他背上的伤疤,令他神经蓦然绷紧。 又听见背后闷闷的声音:“这些伤,都是因为你把自己锁在这里,毒发时造成的吗?” 第60章 重入轮回(5)毒未发 “若是,如何?”南宫云夕转过身来,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窥测,但她似乎听到咬牙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若不是,又如何?木桑艾,收起你假惺惺那一套!” 她张了张嘴,良久,就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木桑艾,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不正是你自己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南宫云夕拎起她颈间锁链,与他双手所缚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迫使她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冷笑一声:“与其在这儿假装关心我,不如想想该如何自救。” 此前晕过去之前,便听到南宫少华要把她关到地牢,然而那时她再难过,少华后面那句因为她昏睡过去听不到了。现在想来,那句应该是“让我哥亲手杀了她”类似的话…… 自从在西南小镇与南宫少华再见起,他就毫不掩饰对她的恨意和厌恶,一心想置她于死地。若不是那个名唤阿六的少年阻止了南宫少华,她与眼前人便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南宫少华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可知为何少华要把你与我锁在一起?你若是明白,便应该躲我躲得远远的。” “不,我明白,”木桑艾抬眸看向他,话到了嘴边却又无比艰难地道出,“少华他无非是想……让你亲手杀了我。” 南宫云夕举起自己被缚的双手,趁机将她逼至牢笼边,只要双手稍用力,便足以使用锁链让她窒息而死。 “那你觉得,我会如他所愿吗?”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呼出去的气息拂到木桑艾的脖颈上,仿佛逮住猎物正思考如何下嘴的蝮蛇,让她浑身战栗。 不!她还不能死,不能!乌亥还在等她去寻找玲珑玉引! 南宫家族富可敌国,饶是如此,南宫云夕这些年无法摆脱这墨毒的折磨却还活着,一定是早已寻遍天下名医却未找到根治之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也在苦苦寻找的天命所归——玲珑玉引。 若是能救他,也算是她剩下不多的时日里,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若是玲珑玉引也无力回天,那么南宫云夕无论何时想杀她,她都不会为活命挣扎半分,只因这一切皆因她而起。 她双手去抓住那条锁链,艰难吐出乞求道:“不,如果你现在杀我,就……” 南宫云夕却未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逼问道:“就如何?木桑艾,那日你偷听我与阿大的话,得知皇家派我南宫山庄追寻玲珑玉引的下落,才想出用玲珑玉引的下落骗我配合你在你哥哥面前演那出戏,是吗?可笑我一次又一次相信了你!” “不……不是的……我没有骗你……” 眼前人满身杀意蓄势待发,让她回想起他折断自己仇家脖颈时的狠绝,让她陌生又惧怕。 只见眼前人紧紧盯着她眼中的恐慌,怒极冷笑一声:“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逃?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在回来的路上要不告而别?” “我……”木桑艾犹豫了,她应该把玲珑玉引的下落告诉他吗? 南宫云夕见她语塞,眼神愈发冰冷:“木桑艾,从三年前我给你休书起,你便应该走的远远的,可你为何,为何那一夜还要回到山庄?!你毁了我的仕途、我的姻缘还不够,为什么要毁掉我整个人生?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木桑艾被他用锁链紧紧扼住,呼吸已然成了奢侈。听了他的质问,她觉得自己应该辩解些什么的,可是她当初的那些难言之隐,与害人性命的罪过相比,不值一提。 被夫家休掉,又如何呢?不是木家的亲生女儿,又如何呢?左右没要她的性命。 也许木蓝说的对,无论南宫兄弟俩对她做了什么,她都得受着,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南宫云夕紧紧扼住她身体两侧的牢笼,质问她时的怒火与痛苦,引得体内的千年墨毒蠢蠢欲动。那躁动的阴鸷之气似是在他耳边叫嚣着,要让他与眼前害他至此的女人同归于尽。 不,不能受控于它! 他强忍躁动,又望了一眼窗外高悬黑夜的红月,眼中闪出不可名状的心绪,终是松开紧紧扼住牢笼的双手。 木桑艾重获呼吸,剧烈地咳喘起来。南宫云夕看着这样一举一动满是狼狈的她,突然回想起在永丰镇与她再遇时的场景。 一身寒酸布衣,待人温和谦卑,哪里还能看得出在药城横行霸道的药王之女的模样?当年她不告而别,木家堡上下急得团团转,倒也曾来南宫山庄寻她,只不过那时他刚中千年墨之毒昏迷不醒,全是少华在应付。 彼时他早与木桑艾和离,待他醒来,木家堡未曾再找上门来了。 三年来,木家堡倒从未停止过找寻木桑艾,木桑艾却从此销声匿迹。 之后,木家堡大小姐下毒毒害已经与她和离的丈夫南宫云夕后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药城上下哗然,甚至成为药城百姓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饭后谈资。 人们都在议论木桑艾失踪的原因,多数人都认为她是因为毒害南宫云夕,怕被南宫山庄报复才逃跑,这也是他在这些年里确信的。 可再见她以来,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伤害,仿佛三年前她并非因为怕被自己报复而逃离她从出生起便生活在那里的药城。 是她在撒谎吗?还是有什么她不得不逃离的难言之隐? “木桑艾,三年前你为什么要离开药城?” 木桑艾闻言愣住了。南宫云夕紧紧盯着她突然愣住的神情,不肯放过她丝毫的表情变化。 “在永丰镇时,你求我在你哥哥面前演一对已经和离的夫妻破镜重圆的戏,甚至明知我恨你入骨却依然选择受制于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贪图的吗?” “不,不是的……之所以演那出戏,只是,只是想让他不要再担心我,并非对你有所贪图。你放心,我……我今后不会再纠缠于你……” 木桑艾小心地解释着,却瞥见南宫云夕突然捂住胸口背过身去,背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喘息不断起伏,越来越急促。 “你……你怎么了?”木桑艾急忙凑过去一探究竟。 难道,是千年墨之毒要发作了吗? 身后锁链响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南宫云夕只觉得之前压制下去的体内那阴郁之气再度袭来,竟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木桑艾小心翼翼凑近他,一只手像他脸上袭来,似是要取下他脸上的面具,被他侧头躲过后,又不死心伸向他的面具。 他出手遏制住她那只不知死活的手,狠狠道:“别碰我!如果不想死,我劝你离我远点!” 此前他压制住那股阴邪力量已是不易,如今突然发作,大约是因为他情绪波动太大。她竟然还不自知死活的往前凑! 谁知木桑艾此刻却又并不怕他,双目闪着莫名的神彩,竟然笑了。 第61章 重入轮回(6)毒发 这是他们再遇以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没有防备。 南宫云夕看着那笑,一脸莫名的同时,却生出了隐秘的异样感觉,似是有小虫子轻挠在他的心头,痒痒的。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意识到危险,似乎再继续下去,想要杀她也很难下得去手。 “你笑什么?”他放开她的手,在她含着笑意的注视下,侧头躲过她的视线。 同时他意识到随着她的靠近,他体内蓄势发作的阴邪之气竟再次被压制住了。 难道她身上的药息,能安抚他体内的墨毒?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从前我喜欢的那个阿枝,真的很善良。善良到明明自己很恨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忍不得杀她。” 南宫云夕面具下的双眼轻轻阖上,声音也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我说过,不要再叫这个名字,颜枝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随着“吱呀”一声,牢房外的门被打开了,紧接着传来南宫少华那充满怒气的声音:“闭嘴!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叫我哥这个名字的人便是你,木桑艾!!” 只见南宫少华气势汹汹地来到地牢前,身边还跟着之前在小何村受伤的阿六。 南宫少华本来是想探听一下牢房里的动静,看看南宫云夕是否狠得下心来杀了这个女人。果然,尽管大哥恨她,却还是心软了。 “少华,谁让你来的?!”南宫云夕见南宫少华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怒火滔天。 自从曾经毒发时伤害了少华,他便严令禁止在他毒发时山庄的任何人来地牢守着他。 “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你体内的毒素还没有发作,但我今天要不来,你是不是还是不肯杀了她?” 南宫少华愤怒地指着木桑艾,继续道:“哥!你忘了吗?这个女人曾经害你娶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害得你这三年来一直忍受剧毒发作之苦差点死掉!更可恨的是,因为她,我们的爹娘才被人放火烧死!!这个南宫山庄之主当久了,你便忘了爹娘是吗?今天如果你不杀她,我一定要杀了她,为我爹娘报仇!!” “我没忘!!阿六,抓住他!”眼见南宫少华甩出一段红袖穿过地牢缠住木桑艾的脖颈,南宫云夕想要制止,却被锁链牵扯住无法靠近,情急之下便让阿六制止他。 阿六闻言急忙上前,想要用弯月刀斩断红袖,中途却突然止住身形,吐出一口乌血。 南宫少华见此轻蔑一笑,更用力地去拉扯红袖。木桑艾一边被身后锁链勒得不能言语,一边又被那红袖勒得面部涨紫不能呼吸。 她奋力挣扎着,此时顾不得其他,却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为何南宫少华说颜家夫妇是因她而死? “南宫少华!你对阿六做了什么?!”南宫云夕见状愈发生气,少华竟然对阿六下毒! 然而此刻却也顾不上阿六了,木桑艾眼看就要被少华杀死,他一时不得其法,体内阴邪之气又开始狂躁起来! 双眼变得赤红,竟是毒发之兆!南宫云夕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渐渐溃散,焦急、愤怒、仇恨,种种情绪交织,已然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倾向,脑海里充斥着摧毁一切的可怕意念。 “少华!走!” 在未完全狂化之前,南宫少华只听得南宫云夕大喊着让他走,不甘心撇了一眼此时奄奄一息的木桑艾,他连忙收回红袖,拽起阿六往外走。 他知道大哥发起狂来是多么可怕,六亲不认的他,一定也会杀死那还剩一口气的女人。 “木桑艾,是你害的我哥如此痛苦,便应该由你去承受这一切!今晚死在我哥手里,便是你的报应!” 而此刻,木桑艾虚靠在牢笼一角,眼看着眼前狂化的人眼里摧毁一切的欲望,闻言虚弱地笑了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样,也好……” 死在自己曾爱的人手里,总比以后一个人死在荒山野岭强。 她曾想过要苟活着,能找到玲珑玉引,解去阿枝体内的毒素,去除少华体内的病根,唤醒曾对她很好的贵妃,便是她这个神农后人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了。 她不祈求能得到木家二老的原谅,毕竟他们曾捡到的孩子只是因为难堪而逃离,让他们为任性的她担忧、愁苦是她的大不孝。 她也不曾妄想南宫云夕能有朝一日对她另眼相看,哪怕能够看到她的一点点好。 她也不强求南宫少华能不再讨厌她,木蓝和阿农能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可惜,她不能去寻找玲珑玉引了。 阿宝,对不起,阿娘不能再陪你走过以后的人生了。 乌亥,从今天开始,你便不必再受天命的束缚了,你自由了。只是,能不能求你,替我把阿宝送到他舅舅那儿,护佑他们平安? 意识朦胧之际,木桑艾只觉得自己脖颈处猛然刺痛,便从此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距药城万里处的雪山之上,一只原本飞得稳稳当当的黑色巨鸟突然折闪了翅膀,从半空坠落下来,踩到地面时变成了人。 她捂住胳膊暗骂一声,稍作舒展便迅速施展轻功往山脚下的小镇飞掠而去。 木家堡。木堡主手上捏着一张纸,急匆匆往自己卧房赶。还没进门,就在外面激动得大喊着:“夫人,夫人,儿子来信了!桑艾找到了,找到了!!” 南宫山庄地牢外。南宫少华紧紧捂住自己胸口,眼神死死盯着关着南宫云夕和木桑艾的牢房。他身旁的阿六被他喂了一颗解药,暂时压制住了毒性,此时正扶着他的主人,以免他心悸晕倒。 南宫少华从刚走出牢房就再一次心悸发作,一度差点疼得晕死过去,可就在南宫云夕毒发狂化的嘶吼停止后,突然缓和过来。 直到牢房外的风铃响起,他才彻底好转,便让阿六再进地牢给他哥解开镣铐。 阿六去了又回,说他哥要木桑艾身上锁链的钥匙,他虽不情愿,但想着她死便死了,别再弄脏了地牢,便给了钥匙。 最后,南宫云夕不发一言抱着木桑艾走出地牢,看都没看他一眼。南宫少华辨不清他哥面具下是什么神情,不敢多言,只好跟在他后面走。 走到一半,木桑艾的胳膊无力垂落下来,月光下模模糊糊看到下臂离肘关节不远的皮肤上有一片圆圆的、灰黑的东西。 他搓了搓眼睛待要去瞧,却见他哥突然停住,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阿六,转过身来只说了两个字:解药。 他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谁才是你弟弟”,不情愿地把所有的解药都拿了出来。 “阿六,拿着。”见阿六听命领了,南宫云夕才继续吩咐:“今后你和阿七一起跟着我,不必再听他的。” 南宫少华闻言炸毛道:“为什么?我不同意!” 南宫云夕冷冷地瞥他一眼:“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由不得你。” 第62章 少夫人木蓝 阿六只伫立身旁,闻言未动,也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南宫云夕见状,看了一眼怀中人,眼中涌动万千情绪,末了也只是叹了一声:“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无心去管了。” 南宫少华偷瞥一眼身边看不清神情的阿六,暗道一声算你识相,从腰间掏出一瓶药来。 “喏,解药。我哥都说不管了,你也别多管闲事。反正我爹娘大仇得报,我心事了了,此间心情好,便饶了你,今后别在我身边晃悠。” 说罢,把药往后一抛便走了,全然不顾阿六接不接得到。 阿六手一扬,自是接住了。却也只是接住了,没有打开。他望了一眼南宫云夕怀里的人,转身到南宫云夕身前来,跪了下去。 “何意?”南宫云夕不解。 “庄主,阿六这一生除了您和少庄主,绝不会为他人罔顾性命。但今日,为您怀里的人,阿六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庄主成全!” 南宫云夕闻言眉头微蹙,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怀里的人却如失去了气息一般,月光下的肌肤泛着苍白,闭目安详,只是眼边的泪痕未干,徒增惹人怜爱之色。 少华只当她死了,可阿六却看得清楚,她颈边脉搏仍在跳动。庄主未曾告知少庄主真相,应该也是怕少庄主知道后不依不饶。 阿六心想,可见这位山庄前庄主夫人,并不如传闻那般只会惹庄主厌恶。 南宫少华厌恶阿六,只因南宫云夕待阿六似亲生兄弟,仿佛自己才是外人,故而自阿六来到山庄起,他就处处与阿六作对。 阿六本是家族没落的遗子,年少时寄人篱下,父母所托之人凶狠霸道,为活命只好处处看人眼色度日。三年前在被那托养之家的庶子欺侮至险些丢掉性命之时,是南宫云夕出手救了他。 “你可愿意来南宫山庄?” 他只记得身前这个男人向他伸出了手,他望着那干净的手,又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脏手,末了只行了叩谢之礼。 “今后,愿为公子效力。”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得知庄主与自己弟弟因为一个女人有了嫌隙,他便时刻留意,想促成两人关系和解,不料却被少华误会成想借机亲近,成了他的眼中钉。 “你想劝我如少华所愿,杀了她?”南宫云夕明白阿六因为自己,平白受了少华许多刁难,此番拦截,定然也是因为不想少华被蒙骗。 阿六闻言回答:“是。” 南宫云夕手拢着怀里清瘦的腰身,闻言冷笑:“你以为我是心软了吗?你既是为少华好,便要明白,我留着此人性命,自有用意。” 他低头看向怀中人的脖颈处,先前自己狂化咬伤她的伤疤一如之前归来途中那般很快便痊愈。若她所言非虚,她确实知道玲珑玉引的存在。想必也是借着玲珑玉引,她的伤口才能愈合太快。 “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把人带到自己居室,南宫云夕安顿好一切,在旁边坐了下来。 “阿六,在小何村,少华是如何伤到了你?” 阿六闻言神色踌躇,下意识张嘴为少华辩解:“少庄主他……” 南宫云夕打断了他:“阿六,我与少华之间的嫌隙并不是因为你。自我养父养母去世以后,我们之间就有了隔阂,他一直认为我找到自己的生身父亲,有了家人就会与他不亲近,而我这些年琐务缠身,确实与他交谈的少了。而你却是两年前才入我山庄,所以问题不在你,在我,你明白吗?” “阿六明白。”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是!” 却说南宫少华回到自己卧房,突感自己心悸发作,想喊人来,却发觉自己疼得说不出话。一个踉跄打翻了茶碗,却见身旁闪出个人影,用自己的身子撑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是你,阿蓝。” 来人正是木蓝。见他犯老毛病,木蓝一脸关切,见他忍着疼痛时看到她又带着惊喜,她竟一时间忘了言语。 这是多久他未对她有好脸色了?她心中一直期盼着,却又不敢在他眼前晃,生怕他看到自己时想起她曾经的主子木桑艾。 木蓝照顾他已有经验,便扶他到床上,吩咐人去准备补药,她要为他煮汤药。 南宫少华的病是生来便带着的,南宫云夕花重金看过许多大夫,却没有一个能说出少华到底是什么病。只因他症状不同寻常,身上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痛楚,却又不会要他的命。好的时候半年不会犯病,但严重的时候却会疼到昏厥,最糟糕的一次是半个月没有醒,醒来身子消瘦了大半。 因此他身体经常因为莫名的症状受到损伤,需要常年养补身子。 一听又要喝药,南宫少华一把扯住木蓝,把她整个人顺势拉到自己床上,自己却又似个黏人的孩子,钻进她的怀里。 “阿蓝,不要走。” 木蓝身形一滞,心中一片酸涩与柔软,只好命人替自己熬药。少华怕药苦,一到喝药时总是千万个不情愿,一到这时便会无意识地表现地如同小孩子,轻易露出软弱的一面。 木桑艾从南宫山庄离开那年,南宫少华整日为他哥四处奔波寻访名医,见到她时只会想起她木桑艾丫鬟的身份而心生芥蒂,原本浓情蜜意的两人因为木桑艾逃离南宫云夕中毒而渐渐关系冷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心中明白,南宫兄弟俩恨透了木桑艾,没有把怨恨迁到无辜的她身上已是开恩了。况且她那时候早已经爱上了南宫少华,所以木桑艾与南宫云夕和离时想带她离开,她拒绝了。 她还记得那时的木桑艾是真心实意地视她如姐妹,却也真心被南宫云夕和娇娘二人伤透了心。 南宫云夕在老庄主去世后便把娇娘接到山庄,当着木桑艾的面你侬我侬,木桑艾表面上骄傲的很,却暗暗吃醋给娇娘使绊子。南宫云夕与木桑艾愈加水火不容,闹得满城风雨,圣上因为对南宫山庄的倚重,允了南宫云夕想要与木桑艾和离的请求。 可即便如此,木蓝仍不敢相信木桑艾会做出因爱生恨而害人性命的勾当。直到木桑艾害得南宫云夕身重剧毒却逃离山庄再也不见踪迹,她才不得不承认现实便是如此。 本就体弱的少华因为大哥中毒而劳累过度昏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少华,南宫老夫人却命人将她抓起来,只因为她是木桑艾的陪嫁丫鬟。幸好少华及时醒来制止,才免过一劫。 自那时起,她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份,对曾经的主子开始怨恨起来。后来南宫云夕在云游的神医叶无钱的救治下保住了性命,南宫少华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他在与她相处时虽然不会因为木桑艾迁怒伤害她,却也未曾更进一步了。 直到一年前南宫云夕见南宫少华因为自己疏于管教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才起了用婚姻拴住他弟弟的想法。南宫云夕也明白木蓝与少华之间未曾在他面前点明的情分,总担心自己身上的毒会使自己命不久矣,少华身边没有亲近的人照料,索性帮弟弟一把,做主把木蓝嫁给了少华,她这个少夫人的名号由此得来。 半月前南宫少华出了趟远门,回来后便脸色不好,对与他一直不对付的阿六大打出手,阿六对此逆来顺受,似乎回来一路上已经习惯了少华对他如此。少华对自己又开始冷淡起来。 如今木桑艾消失三年后再次被南宫云夕带回南宫山庄,她心里担心少华因此更加疏远她,没对自己曾经的主子有好脸色。 她想起木桑艾此前面对自己的刁难时一脸受伤的神情,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刁难她时竟因此心生不忍,人果然是会变的。 曾经她是木桑艾的丫鬟,一切都围绕着她为中心,如今她是南宫山庄的少夫人,一切围绕着自己爱的人转。身份地位不同以往,更何况木桑艾所作所为,已不是当年虽然嚣张跋扈但本质善良的千金大小姐了。 “少庄主,少夫人,药好了。” 香玉的声音将木蓝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她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示意香玉把药放桌子上。 香玉闭上门出去后,木蓝表示自己要去拿药,南宫少华不肯放开她,木蓝刚要说些什么,只听南宫少华闷闷开口道:“她死了。” 木蓝愣住了,南宫少华从她怀中起身,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问了一句:“她死了,你伤心吗?” 第63章 苏未宁 关于木桑艾,木蓝和南宫少华相处时都默契地没有提过这个名字,有些事心知肚明,说出来彼此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现在确是他们俩个成为夫妻以来,第一次这样提起木桑艾。木蓝一时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可能!” 南宫少华盯着她不语,让她愈发心乱如麻地不敢看他。 不可能,不可能!之前木桑艾消失三年,她都确信是祸害活千年,木桑艾总有本事活下去,虽然自己怨恨她,但这似乎是她一直深信不疑的。 木桑艾怎么会死呢?她曾经那么肆意鲜活,只不过消失三年,怎么会三年后再次出现就会死呢? “是我做的。” 闻言她猛然抬头,却见南宫少华轻抚她耳边垂落的鬓发,看着她的眼睛里酝酿着大仇得报的快感,却又轻声说道:“我把她关在关着我哥的地牢中,大哥发起疯来连我都杀,你知道她会有什么下场。” “不!她虽然有错,但罪不……” “罪不至死?不,我哥因为她生不如死,我爹娘因为她被居心叵测之人烧死,还不够吗?!”南宫少华闻言不怒反笑,他捏住木蓝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木蓝闻言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让他为她不值,木桑艾那个女人不值得同情! “阿蓝,你可记得当年木桑艾对我哥穷追不舍时被太子苏未宁撞破之事吗?他们当时本就暧昧不清,木桑艾却还纠缠我哥,最后就因为苏未宁一句轻飘飘的醋话,让他身边的狗官听了去,觉得我们颜家只是低贱商贾,何德何能跟太子抢女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是借药城知府何群之手陷害我哥作弊坏他名声,后又干脆放火烧死我爹娘!” “阿蓝,我爹娘实际上是被她害死的!你今日得知这一切,还想替她辩解吗?”怕自己吓到木蓝,他忍了又忍,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但木蓝还是无法接受他所说木桑艾死了的事,一时间无法冷静自持,夺门而出。 南宫少华怕木蓝想不开,顺势追了出去。 这边南宫云夕听完阿六的交代,神色晦暗。他盯着床上呼吸平缓的女人,心中疑窦暗生。 阿六说自己受伤是因为少华的突然袭击。彼时阿六听说西南一带有一人能治百病,医术神乎其神,堪称现世神农。 随庄主经此西南,正好搜寻消息,看能否有解去庄主身中之毒的法子。谁知在永丰镇后山脚下,竟被本应留在山庄的南宫少华撞见,问他在做什么。他无意隐瞒,便全盘托出,却见少庄主似是无意去听,硬要趁南宫云夕不在这儿与他比试一场。 结果自是两败俱伤,南宫少华伤的重些。南宫少华虽时常犯病,清醒无碍时却又苦练轻功和易容。他不顾身上的伤对着阿六易容,直把自己的脸变成了阿六的脸。 阿六不解:“少庄主,您这是?” 南宫少华却不欲解释,只让他躲起来,自己往山脚小镇方向走,才走没多远,便遇到一个樵夫,见势“晕倒”。樵夫是个热心肠的,见人受伤刚砍好的柴都不要了,急忙背回家去。 他一路尾随,发现樵夫安顿好南宫少华,急匆匆出门了。他见樵夫家没人,便进去找南宫少华,发现人真是重伤晕倒了,一时又懊恼又着急,甚至一头雾水,不知道南宫少华意欲何为。 正当他掏出救命的药丸时,门外有樵夫回来了的动静,便急忙躲上房檐。 推开门的却不是樵夫,是一个妇人。她一进门就查探南宫少华身上的伤势,拿出自己药箱里的草药药膏糊在伤口上,为他包扎好后,却在发现他腰间的身份标识时愣了片刻。 只是犹豫了一瞬,她问樵夫:“林大哥,你是在哪儿发现他得?” 樵夫便如实告知。她听了后便说家中有事,急忙走了! 他当即断定,她识得那牌子!这乡野村间,怎么会有人识得南宫山庄暗卫独有的身份标识? 这女人身份不简单!难道是山庄中有暗卫叛逃?可除了十一,从未听山庄中还有其他暗卫是女子!待樵夫走后,他欲追下去,却不见了那女人的身影。 无奈之下,他一边留意南宫少华的伤势,一边伪装成胃痛的伤者在村庄里打听村里的医者。 夜幕降临,最终在村后竹林小屋找到那女子。只听得屋里有女人和小孩,白日那救人的女子在嘱托另外一个叫乌亥的女人带自己的孩子走,是因为她知道南宫山庄的人就在附近!听到乌亥口中的“小白脸”就是南宫云夕! “也就是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您一直在寻找的前夫人!我想应是少庄主提前知晓村子里的医者就是前夫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才借我的脸引出她。” 南宫云夕听完阿六所言若有所思道:“原来少华早就找到了她……是谁告诉了他却避开了我?” “这……难道不是山庄之人?” 阿六心想,是啊,山庄中所有探子都直接受制于庄主,是谁绕开了庄主直接告诉了少庄主?那天下除了最大情报网南宫山庄,谁还能找到就连太子发出的皇榜都未找到的人? 南宫云夕想到这一层,一想到那个向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太子就头疼,想必木桑艾被自己带回山庄的消息已经传到他那里,便急忙吩咐道:“阿六,准备简单行装,叫上阿大阿七和十一,你们骑马,备一辆马车,明日就启程。” “去哪儿?”阿六问道。 “随便!”南宫云夕一想到太子与木桑艾青梅竹马的关系就反感,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阿六一人在原地。 他望了一眼床上躺的人,突然冷声道:“你本不该醒。” 木桑艾睁开眼睛望向他,张嘴良久才发出喑哑的声音:“可是他却没要我的命,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你不能替少华杀我。” 阿六闻言没再理她,正要离开,却又听她吃力的问:“你能告诉我,少华爹娘当年火中丧命,是因为我吗?” 第64章 她死了,还不够吗? 第二天清早阿六便带着南宫云夕吩咐的人等候在山庄门口,却见南宫少华不情愿地被他哥扯来。 南宫少华打着呵欠,被他哥刚从床上挖起来。昨夜安抚听到木桑艾死了的消息而闹不快的木蓝,丑时才睡下,看着这行装齐整的几人,心中这会儿正郁闷:我哥常出远门,也没见让我次次为他送行,为何独独这次让自己来? 想了便也问了,南宫云夕似乎没做好回答他的准备,被问得一愣。 南宫少华又突然一脸了悟的表情调侃道:“啊~难道哥怕这一路上没有你可爱贴心的弟弟作伴?没关系,不是还有你最疼爱的阿六嘛!” “越来越没个正行!兄长远行,你作为弟弟出来相送难道不应该吗?” 见阿六他们一脸围观看戏的表情,南宫云夕难得老脸一红,心想自己确实很久没有跟少华说些体己话了。 南宫少华闻言撇撇嘴,似是看穿了他哥的心思,回道:“该!当然应该!” 南宫云夕说罢,又交代他记住昨晚他说过的话。南宫少华一边伸懒腰一边应道:“是是是,我知道了!若木家堡来要人,便咬准他们的女儿半路走失,不曾跟你回山庄;若是苏未宁来问,也如此应付就是了。” 南宫云夕一边上马车,看了一眼里面被制住穴道不能言语的木桑艾,嘴角翘起一丝嘲讽,转身对少华继续交代:“再过几日,放出木桑艾已死的消息,就说我们的人一路寻找,尸体是在山贼土匪窝里发现的。” 南宫少华一一应了,打着哈欠目送他们离开,在原地站了良久,又招呼自己的随从凌阳:“木桑艾的尸身在哪儿?” “回少庄主,昨夜庄主命人停放在柴房,十一姑娘已用了特制的防腐香,可保尸身十天不腐。” 南宫少华闻言点头,脸上神情淡漠。此刻正值清晨,他站在山庄门口望了望山林深处,不知为何心口没有想象到的轻松。 这些年因为木桑艾的存在,他的生活从未安宁过。兄长被她纠缠,毁了原本有的仕途和姻缘,差点儿连命也丢了;颜家因为她被人付之一炬,他失去了他的爹娘,若非爹娘生他之前捡到了兄长,他也许早就无家可归。 如今她死了,他本也应该因大仇得报很高兴的,却在看到木蓝时,总想起也正是因为木桑艾对他兄长的纠缠,才把木蓝送到他的身边。 他还记得木桑艾嫁过来前后对他的讨好,她自以为是他哥的夫人,便是自己的嫂嫂,理应把他当弟弟看待,面对他的为难也从未有过半分苛责。兄长训他时,她甚至还为自己说话。他甚至还记得她得知木蓝喜欢自己时有意的撮合…… 如果只是对他哥纠缠,他也许会一直讨厌她,不会这般恨她恨到要她性命的程度…… 凉风吹过,他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拢了拢衣袖,凌阳劝道:“少庄主,该回了。” 却听南宫少华突然叹道:“这山庄,许久没有如此平静了。凌阳,带我去看看她的尸身。” 凌阳领命,不多时便到了柴房,却见柴房门正大开,少夫人木蓝衣着单薄,正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南宫少华忙迎上去,把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却见木蓝怔怔地看着木桑艾的尸身。 南宫少华突然手足无措起来:“阿蓝,你怎么……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 木蓝像是才回魂似的看着他:“南宫少华,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的尸身?” “阿蓝,我……” 不待他回答,她替他道:“昨夜你与你哥的谈话我听到了,你们要向木家堡隐瞒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对吗?” 南宫少华闻言不发一言。 木蓝突然激动起来:“她已经死了!少华,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错事,她都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你们竟连她的尸身都不肯放过……少华,求你,放过她吧!” “够了!”南宫少华紧紧攥住她的双臂,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怒:“只因为她曾经待你不薄,就一直先为她考虑吗?那我呢?你的夫君呢?因为她,那些人可曾放过我爹娘的尸身?一把火,一抔灰,若非我哥还在,若非我哥身后还有南宫山庄这个强大的势力,我颜华或许都不会活到现在!我恨她,我有什么错?!” 木蓝强忍眼泪,为木桑艾辩解道:“火不是她放的!你要为你爹娘报仇,该去找那个防火的人!该去找背后的始作俑者!而不是她!” 南宫少华闻言不怒反笑,一双眼眸中充斥着与他俊美容颜不符的残忍与血色:“你以为我得知真相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以为地牢里那些尸骨是谁的?如今她死了,我离大仇得报,只差一个人。” 他凑近木蓝耳朵轻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木蓝闻言浑身颤抖,想要拼命挣开他的手,想逃离这个地方却瘫倒在地,不敢相信地大声吼道:“你疯了,你疯了……” 那人地位尊贵,就算南宫山庄势大,少华怎敢打皇家的主意?事情一旦败露,少华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南宫少华见她状若癫狂的样子不忍去看,闭上眼吩咐道:“凌阳!把少夫人软禁在厢房,好生伺候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见她!” “是!”凌阳闻言应道。 木蓝剧烈挣扎着,看着眼前的男人满眼都是恐慌和绝望:“不!少华不要!不要再报仇了!收手吧少华!南宫山庄如今的地位离不开皇家的倚重,你哥一定不会同意的!少华!少华!放过你自己吧!放开我!放开我!”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木蓝的声音,南宫少华才转身看向木桑艾的尸身,眼中情绪复杂难辨,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究竟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风雨欲来。 然而眼前却只是南宫云夕命人连夜伪造的假尸,在南宫少华他们眼中早已经是尸体的木桑艾本人,正随着南宫云夕一行人朝扬州城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