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丧神出租中!》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日向的虎牙 录入:↑我媳妇 喂!小兄弟!就是你,我在叫你! 你看哪儿?哎哟!左看右看你也看不到,我这会儿被人用布包在小布囊里,背在盾上呢!所以你看不到我的! 啥?啥布囊?你问我是谁?噢,我是个很老的坠饰了,外观被雕成一只蝙蝠,名曰野铁是也。因为穷工细巧,历任藏家对我爱惜有加,所以我才变得成—— 「付丧神」。 是啊,器物诞生下来百年后,有些就成为付丧神。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这下,可大大出「妖」头地啦! 因为变成了妖怪就有妖力嘛!非但开得了口、也听得懂人话,怎么说呢,因为成妖了呀! 不过,即便尊贵如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毕竟受人珍藏的都是些名贵之物,所以常给人一直收藏在仓库里。我每天都待在那阴暗的桐箱中,一天过一天,不知道从几时起,开始厌倦起那种生活。 所以,那时主人受钱财所困要将我变卖,我可开心得不得了呢!我被卖到深川一家兼营出租生意的古道具店,名为出云屋。 听到这消息后我慌了,出租店做的可是出租生意。这么一来,我肯定会被人从盒子里拿出来,四处乱借吧! 刚开始时,我每次出门都紧张得蜷缩着身子、担心会被弄坏。但习惯之后,却觉得东逛西走的,有趣极了! 因为,借主家常会有些妙事嘛,我一回出云屋后立刻就把妙事说给其他付丧神听,这可是众所期待的事! 怎样呀,小兄弟?对,就是正在听我讲话的你! 想不想把会说话的古逸品、把我们付丧神给租回家? 想不想把我们拿在手上把玩? 那就别去你家附近的店,一定得来出云屋才成,因为我们就在那店里头呀。 这世上当然也有其他付丧神啰,但据我所知,会出借付丧神的店家目前就只有出云屋。 出云屋是阿红跟清次两姐弟在深川开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既是古道具店,当然会买进卖出啰,不过阿红跟清次至今为止还没卖过任何一个付丧神呢!这两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不牢,但就这点还不错! 所以,我们这些付丧神平日也就为了他们两姐弟的生意,四处被租来借去。是啊,我们付丧神都很体贴呢! 话说回来,出云屋本来就是出租店,不把东西借出去不是得关店大吉了吗?我们付丧神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块,搞到那地步的话,可又得要各奔东西了,那就太讨厌了。 所以,把我们给租走吧! 你只要备妥茶跟点心,让房里保持安安静静,我们就会赞你人还不错。说到这,我这个妖怪喜欢草饼(注一)喔。 再说,只要花点小钱就能遇上不可思议的珍宝呢! 很棒吧?是吧? 是啊,我们付丧神可是既体贴又宽容,了不起得很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日向的虎牙 录入:↑我媳妇 喂!小兄弟!就是你,我在叫你! 你看哪儿?哎哟!左看右看你也看不到,我这会儿被人用布包在小布囊里,背在盾上呢!所以你看不到我的! 啥?啥布囊?你问我是谁?噢,我是个很老的坠饰了,外观被雕成一只蝙蝠,名曰野铁是也。因为穷工细巧,历任藏家对我爱惜有加,所以我才变得成—— 「付丧神」。 是啊,器物诞生下来百年后,有些就成为付丧神。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这下,可大大出「妖」头地啦! 因为变成了妖怪就有妖力嘛!非但开得了口、也听得懂人话,怎么说呢,因为成妖了呀! 不过,即便尊贵如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毕竟受人珍藏的都是些名贵之物,所以常给人一直收藏在仓库里。我每天都待在那阴暗的桐箱中,一天过一天,不知道从几时起,开始厌倦起那种生活。 所以,那时主人受钱财所困要将我变卖,我可开心得不得了呢!我被卖到深川一家兼营出租生意的古道具店,名为出云屋。 听到这消息后我慌了,出租店做的可是出租生意。这么一来,我肯定会被人从盒子里拿出来,四处乱借吧! 刚开始时,我每次出门都紧张得蜷缩着身子、担心会被弄坏。但习惯之后,却觉得东逛西走的,有趣极了! 因为,借主家常会有些妙事嘛,我一回出云屋后立刻就把妙事说给其他付丧神听,这可是众所期待的事! 怎样呀,小兄弟?对,就是正在听我讲话的你! 想不想把会说话的古逸品、把我们付丧神给租回家? 想不想把我们拿在手上把玩? 那就别去你家附近的店,一定得来出云屋才成,因为我们就在那店里头呀。 这世上当然也有其他付丧神啰,但据我所知,会出借付丧神的店家目前就只有出云屋。 出云屋是阿红跟清次两姐弟在深川开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既是古道具店,当然会买进卖出啰,不过阿红跟清次至今为止还没卖过任何一个付丧神呢!这两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不牢,但就这点还不错! 所以,我们这些付丧神平日也就为了他们两姐弟的生意,四处被租来借去。是啊,我们付丧神都很体贴呢! 话说回来,出云屋本来就是出租店,不把东西借出去不是得关店大吉了吗?我们付丧神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块,搞到那地步的话,可又得要各奔东西了,那就太讨厌了。 所以,把我们给租走吧! 你只要备妥茶跟点心,让房里保持安安静静,我们就会赞你人还不错。说到这,我这个妖怪喜欢草饼(注一)喔。 再说,只要花点小钱就能遇上不可思议的珍宝呢! 很棒吧?是吧? 是啊,我们付丧神可是既体贴又宽容,了不起得很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日向的虎牙 录入:↑我媳妇 喂!小兄弟!就是你,我在叫你! 你看哪儿?哎哟!左看右看你也看不到,我这会儿被人用布包在小布囊里,背在盾上呢!所以你看不到我的! 啥?啥布囊?你问我是谁?噢,我是个很老的坠饰了,外观被雕成一只蝙蝠,名曰野铁是也。因为穷工细巧,历任藏家对我爱惜有加,所以我才变得成—— 「付丧神」。 是啊,器物诞生下来百年后,有些就成为付丧神。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这下,可大大出「妖」头地啦! 因为变成了妖怪就有妖力嘛!非但开得了口、也听得懂人话,怎么说呢,因为成妖了呀! 不过,即便尊贵如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毕竟受人珍藏的都是些名贵之物,所以常给人一直收藏在仓库里。我每天都待在那阴暗的桐箱中,一天过一天,不知道从几时起,开始厌倦起那种生活。 所以,那时主人受钱财所困要将我变卖,我可开心得不得了呢!我被卖到深川一家兼营出租生意的古道具店,名为出云屋。 听到这消息后我慌了,出租店做的可是出租生意。这么一来,我肯定会被人从盒子里拿出来,四处乱借吧! 刚开始时,我每次出门都紧张得蜷缩着身子、担心会被弄坏。但习惯之后,却觉得东逛西走的,有趣极了! 因为,借主家常会有些妙事嘛,我一回出云屋后立刻就把妙事说给其他付丧神听,这可是众所期待的事! 怎样呀,小兄弟?对,就是正在听我讲话的你! 想不想把会说话的古逸品、把我们付丧神给租回家? 想不想把我们拿在手上把玩? 那就别去你家附近的店,一定得来出云屋才成,因为我们就在那店里头呀。 这世上当然也有其他付丧神啰,但据我所知,会出借付丧神的店家目前就只有出云屋。 出云屋是阿红跟清次两姐弟在深川开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既是古道具店,当然会买进卖出啰,不过阿红跟清次至今为止还没卖过任何一个付丧神呢!这两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不牢,但就这点还不错! 所以,我们这些付丧神平日也就为了他们两姐弟的生意,四处被租来借去。是啊,我们付丧神都很体贴呢! 话说回来,出云屋本来就是出租店,不把东西借出去不是得关店大吉了吗?我们付丧神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块,搞到那地步的话,可又得要各奔东西了,那就太讨厌了。 所以,把我们给租走吧! 你只要备妥茶跟点心,让房里保持安安静静,我们就会赞你人还不错。说到这,我这个妖怪喜欢草饼(注一)喔。 再说,只要花点小钱就能遇上不可思议的珍宝呢! 很棒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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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付丧神可是既体贴又宽容,了不起得很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日向的虎牙 录入:↑我媳妇 喂!小兄弟!就是你,我在叫你! 你看哪儿?哎哟!左看右看你也看不到,我这会儿被人用布包在小布囊里,背在盾上呢!所以你看不到我的! 啥?啥布囊?你问我是谁?噢,我是个很老的坠饰了,外观被雕成一只蝙蝠,名曰野铁是也。因为穷工细巧,历任藏家对我爱惜有加,所以我才变得成—— 「付丧神」。 是啊,器物诞生下来百年后,有些就成为付丧神。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这下,可大大出「妖」头地啦! 因为变成了妖怪就有妖力嘛!非但开得了口、也听得懂人话,怎么说呢,因为成妖了呀! 不过,即便尊贵如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毕竟受人珍藏的都是些名贵之物,所以常给人一直收藏在仓库里。我每天都待在那阴暗的桐箱中,一天过一天,不知道从几时起,开始厌倦起那种生活。 所以,那时主人受钱财所困要将我变卖,我可开心得不得了呢!我被卖到深川一家兼营出租生意的古道具店,名为出云屋。 听到这消息后我慌了,出租店做的可是出租生意。这么一来,我肯定会被人从盒子里拿出来,四处乱借吧! 刚开始时,我每次出门都紧张得蜷缩着身子、担心会被弄坏。但习惯之后,却觉得东逛西走的,有趣极了! 因为,借主家常会有些妙事嘛,我一回出云屋后立刻就把妙事说给其他付丧神听,这可是众所期待的事! 怎样呀,小兄弟?对,就是正在听我讲话的你! 想不想把会说话的古逸品、把我们付丧神给租回家? 想不想把我们拿在手上把玩? 那就别去你家附近的店,一定得来出云屋才成,因为我们就在那店里头呀。 这世上当然也有其他付丧神啰,但据我所知,会出借付丧神的店家目前就只有出云屋。 出云屋是阿红跟清次两姐弟在深川开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既是古道具店,当然会买进卖出啰,不过阿红跟清次至今为止还没卖过任何一个付丧神呢!这两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办事不牢,但就这点还不错! 所以,我们这些付丧神平日也就为了他们两姐弟的生意,四处被租来借去。是啊,我们付丧神都很体贴呢! 话说回来,出云屋本来就是出租店,不把东西借出去不是得关店大吉了吗?我们付丧神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块,搞到那地步的话,可又得要各奔东西了,那就太讨厌了。 所以,把我们给租走吧! 你只要备妥茶跟点心,让房里保持安安静静,我们就会赞你人还不错。说到这,我这个妖怪喜欢草饼(注一)喔。 再说,只要花点小钱就能遇上不可思议的珍宝呢! 很棒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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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付丧神可是既体贴又宽容,了不起得很呢! 利休鼠 一 一大清早,一名奇妙的年轻男子沿江户深川仲町的堀川而行。 男子眉清目秀,一身飒爽,看不出有任何怪异之处,身上穿了件波浪条纹的和服,独自一人快步疾行。 若要说有哪儿透着古怪,便是这男子虽然静默不语,但他身旁却传出了谈话声。那并非一人独语的声音,而是有三人在轮番交谈。男子似乎不以为意,依旧默默往前踽踽而行。 经过了挂有大幅遮阳暖帘的店门前,从里头传来了攀谈声。此时,怪异的声响也随之停止。 「哎呀!清次,一大清早的辛苦了,今早要去哪家店?」 「早,老板娘,正要去松梅屋呢。」 名唤清次的男子微微一笑,立刻引起暖帘后头的女人家一阵骚动。清次朝暖帘后打个招呼,便继续往前通过了街旁店家。这些栉比鳞次的店是仲町的料理茶屋,而这一带正是深川出了名的花街。 深川位于千代田的江户城东侧,从隅田川尾端的新大桥跟佃岛中间的永代桥渡桥后便是了。 除了以例行江户三大祭典之一的深川祭而出名的富冈八幡宫,还有以志气及爽快为卖点的辰巳艺者而为人熟知之外,这儿同时也是名号响亮的烟花区。 自从兴建于宽永元年的深川八幡宫前的一些茶屋被允许有莺莺燕燕进驻之后,便带起这一带的烟花文化。江户城中的私娼花街多达数十处,不、甚至传言说多达了百余处,其中深川花街正是代表区域。 西元一八〇〇年左右,当时深川据说有十多处烟花区,在深川的仲町、土桥、橹下、裾继、新地等花街中,最受欢迎的是仲町的花街,也就是八幡宫前的这条街道。而这儿的玩乐花费,也高居深川第一。 仲町的茶屋位于道路的东西两侧,由于早晚受日晒,因此便在店门口挂起了遮阳暖帘。这会儿,在天色刚明时便打暖帘下穿过,现身于其中一家料理茶屋松梅屋的,正是经营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清次。 「打扰了,我来拿夜着(注二)。」 话声一落,店中负责杂务、俗称「回女」的阿千与其他接待的女侍,都一齐对着清次展露笑餍。老板娘来到走廊上,问清次待会要不要留下来坐坐,清次和善地摇头笑了笑,接着步上料理茶屋的阶梯。 所谓出租店,就是从锅子、棉被、和服到丁字裤全都廉价出借的便利商店。由于江户城时有火灾,因此家当愈多损失愈大,逃难时还会绊手绊脚的,所以大家都时兴租借,也因此造就了许多出租店。 不过,若碰到不良的借主把借出品转手变卖,那可就不妙了。因此出租店借出时,都会要求客人在租金外再多押点保证金。 在众多营生商品中,垫褥是出租店的热门货。深川的出租店时常跟花街做生意,像出云屋也与一些不属于娼院,等客人叫唤才独自应召,被称作是出居众的风尘女熟识。这会儿,清次搬到茶屋二楼的,正是一个包裹着夜着,巨大到万一临时来了寻芳客也能立刻隐身其后的大布囊。这些被统称为夜具,是茶屋常见的景象。 清次每回一到茶屋露脸,就会把一些钱包、烟管或稍贵的莳绘梳子拿来出借,因此游女每见到他,便会热络地招呼。 「更何况,要借东西当然跟年轻英俊的男子借嘛!」 风尘女子很直率。 因此,即使谣传出云屋的物品里偶尔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声响,深川游女也只是把这当成了跟清次攀谈的好话题而乐在其中。 此时,料理茶屋二楼房间早已拉开了纸门,看来客人才刚散去不久,因此清次也就没打招呼,径自往最里头的房间走去。谁料到,屏风后头竟然还有男女坐在那儿,清次一愣。 深川花街的房间很少是由游女跟寻芳客独占一房,大多用屏风挡着共用,称为「割床」。 (还有一组客人啊?) 清次愣在那儿,一直到游女笑着招呼他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客人跟游女早已整装完毕。 「哎呀,清次,等你好久啰。」 「咦,很少早上见到你呢!」 这名游女是清次的常客阿纪,她来茶屋接客时就把患病的母亲托给邻近的女子看顾,然后再付对方一些银两。因此每次清次来收夜着时,她都已经回家了,很少还留在茶屋。 清次利索地摊开了布囊,将借出的夜着给收进来。他用眼角余光一瞥,恩客看来是位年轻的武士,长相俊俏不带霸气,妙的是似乎还挺熟悉游廓这地方呢! (咦,武家人啊……) 虽说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深川寻芳客大多是一些店家伙计,这些人的钱包跟时间都扁得清瘦,硬是挤出时间跑来作乐,这也是深川花街的特色。 清次将布囊打好了结,此时,阿纪在背后开口: 「清次,这位是常照顾我的佐久间胜三郎大爷。」 「他正好有些烦恼,我跟他说这种事找你商量最合适了。」 想见清次的话,就留在这儿等他来取夜着吧。所以两人才等在这儿。 「烦恼?」 清次意外地扬起了单边眉头,这可是他头一回碰到武家人来请托呢! 「我们出云屋是古道具店兼出租店。只要客人付钱,不管帮忙扫墓或递送物品等等杂事,时间许可的话,我们都乐于服务。」 「太好了,清次,这可帮上忙啦!」 阿纪很开心。但若要商量事情,一直待在茶屋的割床上总不是办法。清次稍微思索了一下说: 「我拿着这么大一个布囊,如果要去团子屋(注三)坐坐也不方便,武士大人不介意的话,可否同我一齐回去出云屋呢?」 在出云屋里谈事情就不用担心被人听见,因此胜三郎也爽快地答应了。虽说对方是武家人,但他如果只是寄住家中,倒也不用对他太过恭谨。只是,从他的一身打扮来看,应该是出身俸禄不低的武家吧! 清次将塞满了夜着的布囊往后一背,率先步下了茶屋阶梯。阿纪尾随在胜三郎之后,似乎也打算来出云屋。一行人来到了仲町的马路上,天色已大白,但行人仍少。 (到底想找出租店商量什么?) 清次想了想,但毫无心得,所幸出云屋离松梅屋不远,走路不需多久即可到达。这三人没两下子便来到了店宽约五米半,陈设十分简朴的出云屋。 阿纪原本卖艺不卖身,是艺名金太的羽织艺者(注四)。不过自从母亲患病后,除了时常得有人守在身旁照料外,药钱也是一笔支出,因此阿纪为了能常待在家中又能兼顾收入,便下海当起了游女。她一边看顾住在仲町长屋中的母亲,一边做起了独立营业的「应召」生意来。 虽然同为游女,但幕府公认的吉原公娼跟深川私娼间有着各种差异。两地对游女的称呼跟做生意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深川游女统称为「子供」,其下分成两种,一种是跟吉原一样附属于妓院的「伏玉」,另一种则是从子供屋到料理茶屋上班的「应召女」。而在应召女中,又有从自宅到茶屋陪睡,独立营业的应召女郎。 在深川的众多花街中,仲町只有「应召女」而没「伏玉」。游女等发派工作的见番来叫唤自己后,才会动身去茶屋。而独立营业的游女也是等人传唤之后,才去茶屋上工。 在花街玩乐,基本上是以时段计费,每个时段大约四个小时。在仲町玩乐除了要付早晚各三十六匁银的扬代费(注五)之外,还要付时段费十二匁。而深川其他花街的扬代费则是早晚共六十匁,时段费金三分,可见随着地点不同,玩乐费用也各异。 当时货币面额是一两=四分=十六朱=六十匁=四百疋=四千文,一朱=两百五十 文,十五匁=一分=百疋。 虽然深川在规模与消费上都不及吉原,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与其去找俗称夜鹰或船馒头(注六)的私娼玩,来这儿比较轻松一点,这也是深川的特色。 对出租店而言,游女是时常租借茶屋垫褥跟各式物品的大客户。但一来,阿纪极少来出云屋;二来,她居然还同清次一起回来,因此跟清次共同掌店的姐姐阿红在看见她之后,也不禁流露出些许惊讶。 不过,阿红毕竟是个生意人,她马上便满脸堆笑地领着两人进去里房奉茶。胜三郎稍微看了一下阿红那和气的脸庞。 「那么,胜三郎大爷您说的烦恼是……」 清次坐在胜三郎对面开门见山直问。胜三郎虽然年轻又英挺豁达,但他的表情却莫名地郁郁寡欢,默不作响过了半晌后,他从口中吐出惊人之语: 「其实,我有个很重要的坠饰自己长脚跑了,我想把它找回来。」 出云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 二 据胜三郎说,他是隅田川另一头的某位大名(注七)家臣的儿子,由于身为次男,因此婚后就得搬走。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的确是那般富裕人家出身,但他说话的口气却意外地随和。 「最近,才刚决定让我入赘去某户人家。」 大约三个月前有人来提亲,说想让胜三郎入赘到他家去。而这次出问题的坠饰,正是来自对方蜂屋家的赠礼,是个精雕细琢的鼠形坠饰。 蜂屋家的长男先前往生了,这坠饰原本听说是要传给那位长子,是个很重要的传家信物。 「入赘去蜂屋家时,得带那信物过去才行。」 因此,胜三郎便将坠饰妥善收藏在自己房里。 但某天,竟遭人给盗走了。 这事当然没有对外公开,因为把坠饰找回来之前,如果让蜂屋家的人知道坠饰不见了,那可就难收拾了。不过,佐久间家的人当然都已经知道坠饰被偷走了。 「可坠饰其实不是被偷走的,是发生了怪事。」 胜三郎叹口气说,事发现场只有他一个人目击。 佐久间家是定居在江户的家臣,因此在大名领地里分得了一部分的连栋长屋。那是栋一楼有十间房,二楼有六间房的屋子。事发当天,胜三郎就是在朝北的房里发现盗贼。 胜三郎欲上前制止时,贼人拿出了小刀抵抗。就在双方一阵搏斗之后,胜三郎好不容易才将盗贼压制在榻榻米上,此时,怪事却在眼前发生了。 「那装着坠饰的桐箱被小偷给翻出来,掉在榻榻米上,结果重要的坠饰竟自己从桐箱里长脚跑了!根本跟真的老鼠一样!」 鼠形坠饰站在榻榻米上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离房间!胜三郎刹时脑海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 「虽然那坠饰似乎挺有来头……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胜三郎极力想认清现况时,盗贼早已挣脱压制跑了。结果,胜三郎被双亲跟兄长痛骂一顿,说他怎么会让坠饰从自己眼前给偷走呢! 于是胜三郎照实说出了眼见之事……也就是坠饰逃跑的事,结果大家却觉得他只是在找借口,不想去找坠饰,反而把他骂得更惨。胜三郎想,如果自己坚称下去,搞不好会被当成疯了而软禁起来,因此只好闭口不说了。 「听来真的很诡异嘛!」 「何况我把这么要紧的东西弄丢了,简直丢脸死了!万一给人知道,肯定会为我父亲大人招来麻烦。」 蜂屋家跟佐久间家比起来,不管是俸禄或地位都更胜一筹,所以重点并非发生了怪事,而是可能惹祸上身。胜三郎不过是个寄住家中的次子,比家中任何一个人都还清闲,因此他拼了命找,但就是找不到。 「我实在累极了,所以去深川歇一会,在跟熟识的阿纪提起这件事时,她说从租书店借来的书上,看过一些奇怪的画。」 那是描述付丧神的书,插画中画着长出了手脚的蓑草鞋跟三味线。 「似乎年代一久,器物就会幻化成妖?根据书上所说,似乎也会害人呢!」 「付丧神」—— 器物诞生百年后,便会拥有灵魂而幻化成为妖器,那已经不是原本单纯的物品,而是拥有名号的妖怪了,据说大多都自称为付丧神。 「但胜三郎大爷,那些不过是奇闻传说呀!」 「可我觉得,那坠饰搞不好就是所谓的付丧神。」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不过,胜三郎顷刻便轻笑出声: 「算啦,不管是有妖怪也好、没有妖怪也罢,我都非得找回来不可!」 「原来如此,但胜三郎大爷,为什么您要找这件不可思议的坠饰,却来到我们店里呢?」 阿红在一旁含笑询问,结果阿纪代答: 「嗳,是奴家提议的,因为深川都谣传你们对怪东西很有法子呀!」 阿纪这么一说后,不知从店内哪儿传来了奇怪的窸窣声。 「……什么笨女人呀!啥也不懂就……」 「咦?你刚说什么?」 「没有呀,胜三郎大爷,您听见什么啦?」 清次趁着阿红笑着回应时,豁地起身来到店内的橱柜附近,朝摆在那儿的某个木箱敲了一记。 「唔,若是跟别人提起这种奇舌怪谈,谁也没办法。但若是贵宝号,听说或许会有什么法子呐。」 也就是说,这人似乎是想请出云屋帮他找回那略有古怪的坠饰。 「无论如何都得拿回来才行,我一定会包大礼的,拜托了!」 (变成了付丧神的坠饰啊……) 清次皱皱眉头,如果爽快地去找那种东西,肯定立刻有谣言四起,说什么出云屋跟怪东西有牵扯了。 (一定得封住阿纪的嘴巴,别让她说出这件事。) 正当清次觉得自己不该应允这件坠饰的请托,想要断然拒绝之时,阿红已抢先一步来到胜三郎的面前,脸上带着一抹坚毅的神色。 「照理说,像付丧神这种听来有如梦话之事,应该请您别把我们扯进来才对。」 胜三郎被看来比自己年轻的阿红这么一说,有点不痛快。 「照理说……那么意思是……」 「唔,我们出云屋也找一样东西找很久了,那是个上头绘有草花的香炉,品名苏芳,颜色介于困脂跟红豆色之间。」 都已经找这么久了还找不着,也许是被转手进了武士家,给人收进仓库里去了。如果胜三郎愿意帮忙留意苏芳的消息,那出云屋就去找坠饰。听阿红这么一说后,清次连忙阻止。 「阿姐,你又开始讲苏芳了!把这给扯进生意里,你不是给客人找麻烦吗?」 「但不想想办法的话,根本不知道苏芳去哪里了呀!」 阿纪在此时插话: 「嗳,阿红,你还惦记着从前那个人啊?清次也很苦呀!」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的声音渐次拔尖,此时,从旁传来了失笑声: 「喂喂!看来还挺复杂的……但这些事不适合在我面前说吧!」 三人被胜三郎这么一说后,面面相 。 「唔,这……失礼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好吧,名为苏芳的香炉吗?我会留意的。」 胜三郎这么亲切地一说后,清次更难拒绝了,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对应时,胜三郎又说出另一件惊人之事。 「其实,那坠饰先前也曾被人抢过一次,大约是两个月前了吧!在我从深川回家的下着雨的路上,突然有人找我麻烦。」 对方是名武士,一见胜三郎就 散发杀气,因此胜三郎以为他是个缺钱的浪人,想抢点盘缠。 「但他的穿着打扮却又还不错。」 可惜那时正下着雨,对方身披蓑衣,看不清楚长相。胜三郎猛地想转身回家,对方竟一刀砍了过来。胜三郎跌倒在地,以为对方就要一刀刺向自己了,没想到对方却把手伸向坠饰,幸好胜三郎躲过了。 「那坠饰很贵重吧?」 清次如此间,阿红也睁大眼睛。 「不,只是个木雕而已。」 并非是什么黄金或珊瑚制品,不过是个寻常坠饰。 「但因为是从招亲对象家拿来的,所以很重要。可是如果是贼人偷去变卖,又说不出来头,应该卖不到好价钱才对。」 从胜三郎否定的样子看来,他也不清楚原因何在。不过被袭击后他便把坠饰放在房里,结果,这回贼人竟潜进了家中。 「那坠饰已经被袭击过两次了……你们寻找时,也多留意一下自身安全吧!」 清次根本没有答应要帮他找,但胜三郎已如此认定。他要两人留意一下自身的安全,之后似乎是觉得事情已经谈妥了,便起身说:「得早点回家才行。」 昨晚他睡在深川里,像他这种暂宿家中的次子身分,如果太过随兴,搞不好会被家里的人嘀咕呢!阿红不禁苦笑。 「看来,身在武家也很辛苦呐。」 「那坠饰上连着条紫色垂线。」 拜托了!胜三郎说过自己还会再来之后,便步下泥土地,快步离去。 三 接着又送走了阿纪,之后清次朝店内的橱柜一瞥。 「话虽如此,但胜三郎也……还真干脆就相信世上真有付丧神的存在啊。」 虽然看见了付丧神,但也不过仅此一次。此时,已走回帐房内的阿红听见清次这么说后,稍微侧了一下头。 「但付丧神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事物唷,见过一次的话,肯定忘不啦!」 看来阿红似乎在同情胜三郎呢,大概是因为对方答应替她找苏芳吧! 「人挺不错的呢!」 「都是因为阿姐你脑子里只有苏芳啦!真是……」 清次在叹气间流露出了些许无奈,总是这样、阿红总是这样。 对阿红而言,苏芳是个特别的存在。清次认为阿红之所以会年逾双十仍单身一人,都是因为苏芳。 (阿姐对苏芳还真执著……) 清次勉强把一口叹息吞回了肚子里,不发一语把睡衣折好收回里房后,便开门做生意。阿红也在帐房内准备零钱,出云屋总算又开始了寻常的一天。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在来客还没上门的屋内又传出了奇怪的声响。 「咦,这对姐弟看来是答应了奇怪的请托?」 「干嘛不干脆拒绝呢,真是!」 「谁要去找坠饰啊?不知道喔!不知道!」 阿红跟清次快速地互瞄一眼。 (啊,又听到了。) 在出云屋内,除了两姐弟外,从很久前就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会说话。 刚开始,两人以为是自己耳鸣了,但渐渐认清了声音存在的事实。说话的对象,怎么想都是店里的古道具,两姐弟试着对它们攀谈,却得不到回应,反而还让原先的谈话声倏然中断,要等过了一会儿后,谈话声才会又重新出现。 在出云屋的古道具里,应该有付丧神吧…… 清次跟阿红在某天做出了如此的结论。在出云屋的古道具里,的确有某些东西三不五时会开口。 但……怎么办呢?该怎么处理这些奇妙的物品呢?虽说它们似乎是付丧神,但平常并不说话,因此拿来当成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租借品,应该没问题才对。更何况,出云屋现在也没本钱丢掉这些生财工具,毕竟两姐弟不靠出租营生的话,生活就过不下去啦! 因此,两人虽然都觉得出租品里可能有付丧神,但也只能当作没这回事一样。 今天他们也照旧漠视声音,静静做着自己的事。 这么一来,出云屋里的奇妙物品也完全不管两姐弟还在场,便热络地讨论起坠饰的话题。 「听说是会走路的鼠型坠饰呐!说是付丧神呐!」 「有人想偷那变成了付丧神的坠饰耶!是谁呀?」 正回答说「不知道」的,是烟管付丧神「五位」。因为它的烟斗上画了只鹭因此被称为五位(注八)。此外,也听得见挂轴月夜神的声音。两姐弟因为长期听这些付丧神说话,光听声音就能分辨是谁了。 「阿红说她相信胜三郎,但她的理由我可不买帐喔!我看是因为人家答应替她找苏芳吧!」 做什么都把苏芳放在首位的阿红,已然成了付丧神取笑的对象。清次差点想要出声,但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因为,若不静静听着,付丧神就会闭嘴不谈了。 「太不可思议了,付丧神极少在人类眼前行动啊!」 现在这么说的,是名为人形姬的公主娃娃,它是个出租价还不错的商品。 「但那坠饰付丧神到底为何要从主人胜三郎的眼前逃走呢?」 「想不通吗?当然是被吓跑的呀!」 盗贼跟胜三郎两人在房里对砍,万一一个不留意把坠饰给砍成了两半,那付丧神也只好再见了。梳子付丧神阿兔听了野铁的意见后,深表赞同。 「是啊,有道理!不知之后……」 「怎样了呐……」 看来,众付丧神也不知坠饰逃去了哪儿。此时,长火炉上的铁壶喷出热气,声响打断了付丧神的谈话。正好此时有客人上门来,付丧神便保持沉默,直到这一天结束都没再说话。 但阿红跟清次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件寻找付丧神的差事,总不能不谈谈要怎么个找法?隔天,清次便趁来客告一段落后,见机在店内提起这话题。 「呐,阿姐,我们答应要帮忙找坠饰,但现在根本没有头绪呀!何况还有别的武士在抢那坠饰呢,我看这差事答应下来真不妥。」 「怎么,想阻止吗?」 阿红脸上浮出笑容。 「胜三郎可是答应要付一笔钱哟!咱们是出租店,不接生意可不成。何况,清次你难道不想知道吗?到底是谁在抢夺那坠饰?又是为何而夺?」 「这倒也是。」 自从认识了胜三郎后,心中倒也牵挂了起来,但毫无头绪也进展不下去呀。结果众付丧神听清次这么一说后,反倒更兴冲冲地聊起坠饰的话题。 「不知那武士是否能拿回坠饰,顺利招赘呢?好想知道喔!」 传来了阿兔的笑声,接着五位也开口了: 「要招赘胜三郎的女子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呢?如果貌美如花,那咱们这阵子就有话聊了!」 「哇,我也想知道!但要怎么做呢?」 正在拂拭商品上头灰尘的清次,听了这些话后,突然停手思索起来。过一会儿之后,他静默地一笑,对正坐在对头的阿红献出计策,阿红一惊。 「你是说,要把咱们出云屋里的道具,借到胜三郎他们佐久间家侍奉的大名家里?」 大名家的占地辽阔,逃掉的坠饰很可能还躲在家中某处。因此,借口说想知道自家道具好不好用,免费将付丧神借给对方。 「付丧神如果在那儿听到了什么传言,回来后一定会马上说出来。我们请胜三郎介绍一下,最好连蜂屋家里也安排些付丧神过去,因为,坠饰搞不好已经回去它原来的地方了。」 话一说完后,两人便故意闷不吭声。接着,付丧神立刻喧闹了起来,不满的声浪充斥了整间店内。这些家伙虽然都爱八卦,但是都不 喜欢工作,完全不想给人使用。 「打算把我们借出门?这种出租店烂死啦!」 「万一借出去时被弄坏了怎么办!」 月夜见跟五位的声音满溢愤恨,此时阿红自说自话了起来: 「将它们放到佐久间家跟蜂屋家去,一定听得见什么妙事吧!」 付丧神立刻停止抱怨,因为大家也都很有兴趣。不过,不一会儿,店里的这儿那儿又传来了向来的低声抱怨。 「哎呀,真是的……无聊死了。」 叽哩呱啦地吵死人了。 「不晓得其他道具店是不是也这样呢?」 清次很想问别人这个单纯的疑问,但这不是什么可以采问的平常事,因此他也一直没问,始终不知道答案。 四 隔天,透过阿纪很快便连络上了胜三郎,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翌日的正午一过,清次便抱着布囊,走进了佐久间家奉事的大名领地里。大名宅邸果然宽广到会令人迷路的地步,清次边留神看能否发现坠饰的踪影,边踱步来到了家臣居住的长屋。 大名家中除了定居在江户的武士外,还有妇女及单身赴任的长屋武士,大家一听说物品将免费出借两天,立刻就把坠饰跟人形娃娃给抢光了。 (太好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但…… 虽然顺利把付丧神给送进了宅院,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跟清次预料的相反。两天之后,清次将大家带回了店里,姐弟俩才恍然大悟。原来付丧神根本没留意坠饰的消息,它们对胜三郎及他身旁人际关系的兴趣,远超出寻找坠饰的意愿。这会儿,在夜晚掩上门的出云屋里,响彻了非人的声音: 「我看见胜三郎他哥裕之助啰!脸蛋瘦长,像是会受女生欢迎的样子呢!不过,人似乎有点啰嗦。」 野铁活灵活现地这么说。 「咦,我倒觉得胜三郎这样的男子比较好呢!」 听人形姬说,佐久间家的俸禄是年薪两百石,与旗本相当。不过住居狭窄这种事,大概走到了哪儿都一样吧!胜三郎住在朝北的一间六叠大榻榻米房里,陈设简朴,坠饰并未回到那房中。不过,野铁跟人形姬毫不在意,只顾着比较兄弟俩谁比较帅,根本聊到忘我了。 这时五位叹了口气,姐弟俩以为这下总算可以听到坠饰的消息,没想到还是完全无关的题外话。 「看来我见到的,似乎比两位有趣多了呢,我去了招婿胜三郎的蜂屋家里,见到婚约对象的早苗小姐啰!」 「哇,好棒!」 「是怎样的女子?美不美啊?」 众付丧神的焦点全集中到早苗的身上,听说对方今年年方十六,长得还不错。但要许配给活泼的胜三郎,似乎是嫌沉静了些。不过蜂屋家富甲一方,她身上的高级穿着也衬得她本人相当出色。阿兔在旁听了这些话后,笑了出来。 「真是的!五位你眼睛长到哪儿去啦?什么沉静?你开玩笑吧!明明都已经讲好婚事了,居然还有别的男人遣人送信给她呐!她甚至哀求父母把婚礼延后,哎呀,我看这胜三郎就算跟她成亲了,也得不到她的心呐。」 一听到蜂屋的早苗似乎另有心仪的对象,姐弟俩都惊讶得瞪大眼睛。此时,原本沉默不语的月夜见首次开口: 「我倒觉得,就算有其他男子送信给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五位,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话题忽然被抛向了五位,店内刹时静悄悄的,五位立刻回答: 「月夜神你说无可奈何,我可不太同意啊。你的意思是,以早苗小姐原本的立场应该会有对象吗?」 正坐在房里听着付丧神谈话的清次此时忽然拍了膝头,惊得众付丧神立刻噤声。 「对了,坠饰!那东西原本不是要传给蜂屋家的长男吗?」 蜂屋家的长男前不久才刚过世!「啊!」阿红也惊呼了出来: 「早苗小姐原本应该要出嫁呀!」 所以对方应该也是长子,因此无法入赘到蜂屋家来。而蜂屋家因为继承人往生了,只好赶紧变更妹妹的婚事。 「但原先的对象至今仍给早苗小姐写信……可见,他相当喜欢早苗小姐啰!而早苗小姐说不定也完全不想要新对象,因此……」 姐弟俩互看着对方,清次一脸严肃。 「比方说,早苗小姐暗自存了些钱,找人偷走了那鼠形坠饰……」 只要胜三郎丢了信物,婚事应该也会告吹,早苗搞不好是看中这一点,因此做出了行动。 「若是如此,那早苗小姐原先的对象也很可疑呢,此外……」 阿红似乎想起什么,于是说: 「胜三郎似乎对这件婚事不挺热哀,依我看,他好像很喜欢阿纪。」 可是胜三郎的结婚对象已经决定是早苗了。 「胜三郎该不会是故意演场戏,找人去偷了那坠饰吧!」 清次摇头否定这猜测。 「不可能,阿姐。胜三郎若一直暂宿家中,他也讨不到老婆呀。更何况对象是名游女呢,就算这次的婚事吹了,他也不能娶游女进门的。」 这世上不搭配的组合,似乎多到会令人叹息呢。在深川袭击胜三郎的武士,应该是受早苗或先前的对象所托,找来帮忙的熟人。如果是这样,那整件事就说得通了。所以目的是要夺坠饰,而非真的要伤胜三郎。 阿红跟清次对望。 「呐,若是如此,我可没兴趣再去找坠饰了。阿姐,我看我们就跟胜三郎说是谁要偷那坠饰,这事就到此为此吧!」 「清次!但这么一来,苏芳……」 「胜三郎看来人挺好的,如果知道苏芳的下落,他一定会通知咱们的。」 「但……但……」 清次每次看到阿红为了苏芳而这样魂不守舍,就觉得心头五味杂陈。 他知道阿红在意的并非香炉,她无论如何想见上一面的,是香炉的主人。这位连清次都耳熟的男人早已失踪许久,对阿红而言,找香炉,就是在寻这男子的下落。 (但就算找着了香炉,也未必见得到他呀!阿姐应该也很清楚,但她还是要找。) 清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直瞪着榻榻米看,等他回过神来时,屋内早已充满各种说话声,这回,还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哎呀,弟弟好像在想什么呢,一点都不像清次呀!该不会是病了吧?或者,他正在想某人的事呢?」 清次被「呀哈哈」地一阵取笑,不知为何脸上突然一阵发烫,他偷偷瞄向阿红的方向,发现阿红并没看这儿。没来由地,清次忽然憎恶起付丧神。 「哎呀,变脸啦!」 「清次也有不想让人提起的事嘛!尤其是阿红的事……」 清次走到放着道具的橱柜旁,一把抓起了装着野铁的箱子朝里一丢!接着,他又拿起了别的箱子准备再扔,此时头上掉下一个木箱,清次抓起木箱抛出,接着又踹,东西又掉。结果,小小的一间出云屋没两三下就给搞得乱七八糟了。 「清次!你在干什么?住手!」 虽然阿红这么说,但清次的手还是停不下来。因为,平常只要有点声音就会立刻住嘴的付丧神,这会儿却不停地低声碎念。 「真是王八蛋!」 「清次是大混蛋!」 「被过继的养子,到底是在抱什么期望啊?」 清次的脸色更加严峻了。 此时,清次的脸被「啪!」地甩了个巴掌,只见阿红神色铁青地站在发呆的清次眼前。 「清次!你把货到处乱扔,是想毁了我们店吗?」 阿红忽地又往旁瞪 了一眼柜子,这会儿,店内是真的静悄悄了。阿红「唰」地把扫把跟抹布递到清次的眼前。 「你把橱柜跟店里都给我整理好!顺便趁这机会把其他的生意用品也清一清!」 这么一说后,清次看着被自己扔成了一堆小山的木箱,瞬间怔住。搞成了这样,难怪阿红会生气,但他还是忍不住哀求: 「嗄?全都要擦啊?太多了吧!」 「快做!」 阿红这么坚决,清次也不敢反抗。出云屋这天简直少见地干净,磨得光鲜又亮丽。 总之,清次将找坠饰的事给拉下了序幕,但就在事情结束得差不多时,忽然间,鼠型坠饰出现了。 找到坠饰的人竟然是阿纪!听说,是她认识的仲町游女从寻芳客那儿拿来的。阿纪觉得如果直接交给胜三郎,清次可能会拿不到礼金,所以特来告知。 「阿纪,你人真好!」 清次向阿纪道谢,又提议拿店里的发簪跟梳子与拥有坠饰的女子交换。鼠形坠饰毕竟是男性的用品,因此,游女很高兴地答应了。 清次将坠饰拿回了出云屋,果然一如胜三郎所言,是件雕得精巧绝伦的工艺品,简直就像只真的老鼠一样。正把它放到柜上时,店内众附丧神立刻喧哗不已,结果,鼠形坠饰也跟着开口了。果然,这听说会走路的坠饰的确是付丧神没错,自称利休。 「我在胜三郎房里被盗贼袭击时,简直吓死了!胜三郎跟贼人拔出真剑对峙,我想,是不是就要给砍成两半啦!」 那声音听起来很可爱,但众附丧神还是抛出疑问: 「听说胜三郎一度逮住了盗贼呀,怎么你还吓成了那样?」 对于五位的提问,利休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看来似乎有话想说,但不晓得该怎么表达才好。 「胜三郎那时有点奇怪呢,他回家见到了盗贼,却只是一直跟贼对望。」 「……没出声吗?没赶紧抓贼?」 「是啊!一直到刚好有侍女过来,发出了惨叫声,胜三郎才动手逮人呢!结果还是让盗贼拎着我给跑了!」 人形姬困惑地问道: 「咦?不是利休你自己跑的吗?」 「没呀!我那天只是维持平常器物的样子而已!」 贼人偷走了坠饰后,便将它拿给先前借钱给自己的游女,结果刚好被阿纪看见。 「咦,那胜三郎干嘛说是利休你自己跑的呢?」 就算人形姬如此询问,身为当事者的利休也不知原因无法回答。众付丧神于是胡乱猜测起来,只有清次在房内直看着鼠形坠饰,似乎在想些什么。 「呐,阿姐,看来胜三郎跟坠饰利休之间有一方说谎喔!」 「嗯……是啊。」 阿红点点头,清次指着放在柜上的利休。 「真的做得很巧呢!如果我在有点昏暗的地方看见它,说不定会以为是一只真的老鼠。」 所以,难道胜三郎也曾这么想过? 「因此才会立刻跟父亲及兄长谎称是鼠形坠饰自己跑走了?因为,他不想说出坠饰被贼人拿走……」 「你是说他在包庇盗贼吗?这是为何?」 阿红侧头思索,清次开始在长火炉的灰烬上写起人名。阿红走到旁边看,灰上写的是跟坠饰相关的人名。 胜三郎、早苗、早苗的前婚约人、佐久间家的父亲、兄长裕之助、蜂屋家,最后连阿纪的名字也写在了上头。两人开始思索这些人跟胜三郎的婚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出云屋内,掩上了一层深沉的沉静。 五 隔天,江户的天空晴朗无云。 澄澈的天空渐次明亮起来,在深川的崛川这头时,水上等间距地漂浮着木材,露出了优雅的纹路。 清次一早便因为有事去了河对岸,等他回到崛川这头,胜三郎早已等在店内八叠榻榻米的房内。看来,清次遣人送去的侰,胜三郎已经读过了。 「吓了我一跳呢!你说找着了鼠形坠饰?」 我还没有苏芳的消息呢,真不好意思,胜三郎道着歉说。 「那香炉没那么容易找着,胜三郎大爷您别放在心上。」 清次笑着说罢,坐到了胜三郎的面前。阿红过来替两人换过热茶。清次跟胜三郎说坠饰流落到了花街游女的手上。 「咦,怎么会流落到那种地方呢?」 总之,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胜三郎语毕转头看看四周,然而店内并没有什么长得像那坠饰的东西。胜三郎说想看一下坠饰,但清次摇摇头。 「坠饰已经不在这儿。」 「咦?在哪儿?」 刚刚才送进蜂屋家,已经交付给对方了,是伪称胜三郎大爷送过去的。 希望能等到成亲那天,请对方大人再次赠予胜三郎。如此一来,自己便会有已是对方家人的自觉,因此希望能暂时放在那儿。而对方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啥?你怎么擅自……」 胜三郎惊得双眼圆睁,他那用力拧住和服下摆的手看来正在微微发抖。 「这办法不是挺好的吗?如果放在蜂屋家,就不用担心弄丢,也不会有人来偷了。哎呀!您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清次无声地一笑。 「找回坠饰,难道您不开心吗?但要我们找的人不是胜三郎大爷吗?呐,还是您觉得像我们这么一家小小的出租店,没本事找回来?」 胜三郎咬住嘴唇……但他的脸色很快和缓下来。 「清次,你讲话的态度似乎意有所指?你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真是如此吗?你倒说说看!」 清次被这么逼问后,眼神匆匆扫过店内一角的道具,大家现在当然都没说话。清次又看了阿红一眼,略一点头说: 「坠饰之所以会成为目标,首要原因应该是因为蜂屋家的长男过世了吧?」 清次将胜三郎的婚约对象早苗之前曾有另一名婚约者,以及那男子至今仍给早苗写信的事说出来。胜三郎很惊讶清次居然会知道这些事,但他似乎早就了然于胸。可惜,胜三郎的婚事阻碍并非只有这些。 「胜三郎大爷发现盗贼时并没马上大喊,您到侍女惨叫出来为止,一直都保持沉默,这是为什么呢?」 「咦?是吗?」 胜三郎故意装傻,有气无力地说。 「大名的领地虽然辽阔,但也没辽阔到从大名宅邸到武士的房子之间,全都是庭园的地步。更何况,宅院的人口众多,小偷很难潜入。而盗贼出现的地点并非金库或妇女群居的内院,而是家臣与武士居住的朝北房间,这怎么想都很可疑。」 若非有人引进,便是自家人所为了,无论如何都与自家人脱不了干系。 「那坠饰并非值得下人偷去变卖的高价品,而一手推动胜三郎大爷婚事的双亲,更不可能化身为盗贼呀。」 剩下来的,只有一人。 「令人偷走坠饰的,是令兄裕之助大爷吧?」 「啥?清次你说我家人是贼?」 胜三郎刹时杀气腾腾地挺起了身子,室内气氛紧绷,连橱柜也稍稍摇晃了起来。 但是…… 胜三郎的怒气随风飘散了,他重新坐了下来,大大叹口气后便一语不发,清次接着说: 「为了让胜三郎大爷能跟真心相爱的人厮守,所以令兄才会偷走那坠饰吧?只要坠饰没了,正在进行的婚事也就告吹了。」 胜三郎听后,噗嗤地笑了出来。但那笑看起来很疲累,清次的推测似乎天差地远。 「岂有此理!我大哥对我这个只会花钱的弟弟,早就打从心里盼着 赶我出门了!何况,跟蜂屋家的亲事如果告吹,佐久间家立刻会陷入不利之境,所以……」 「那么,为何裕之助大人还要偷走那坠饰呢?胜三郎大爷之前不是也曾被武士袭击过吗?那肯定是令兄认识的人干的吧!如果不知道您的去向,怎么有办法袭击?」 胜三郎被如此一问,满脸赤红地紧抿双唇忍着不说话。清次接着说下去,这回做出了结论。 「那么,令兄所在意的便是你那继承了丰厚家产的对象——蜂屋家千金啰!到底是哪个答案呢?」 听到清次这么说后,胜三郎瞪大眼睛,接着从嘴角浮现了一抹冷笑。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没等人问,便自己说了起来: 「蜂屋家的俸禄是四百五十石,是咱佐久间家的两倍以上,而且历来身分高贵。对大哥来说,一直暂宿家中身分不知道差自己几倍的次男,居然摇身一变,要成为财势地位都优于自己的家族主人了……他应该痛恨到了极点吧!」 虽然明知坠饰不见,将会使父亲大人颜面无光,而家中也会陷入困境,但裕之助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其实,来我房里偷东西的人是大哥的朋友,之前曾听说大哥借他钱,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替大哥做事吧!」 胜三郎话说到此,将桌上已冷的茶一饮而尽。清次问道: 「我还想问大爷一件事。胜三郎大爷看到被制伏的盗贼后,就发现这一切都是令兄在搞鬼了吗?但即便坠饰被人拿走,您还是没跟任何人提起令兄的事。」 反而还宣称是坠饰幻化成妖,自己逃之天天了。但这说法不被接受,于是就请身为平民的出云屋帮忙,自己反而袖手不管,这么看来,根本是在掩护策划窃盗的兄长嘛! 「为什么呢?」 「哎呀,想不出来吗?」 胜三郎「唰」地往清次探身一觎,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胜三郎大爷,您应该是认为这次的亲事就算吹了也无所谓吧?」 「哼哼,难道你不认为我是想报复看不起我的大哥吗?为何?」 「婚事对象的早苗小姐眼里只看得见原本的婚约人,把胜三郎大爷完全当成局外人。令兄则嫉妒亲弟弟的婚事,想盗取坠饰。至于尊亲则为了攀上这门有利佐久间家的亲事,不管您的心意,就擅自决定成亲了。」 这样,根本就开心不起来吧!但自己又没立场拒绝,这时,坠饰被人盗走了。 「算啦!一切都随便吧!您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不管是佐久间家、蜂屋家、裕之助、早苗或她原本的未婚夫,一切都统统放任大水冲走吧!是这么想吧?所以才会表面上请平民帮忙找,但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直到成婚那天事态演变成无法收拾为止,自己啥都不管了。 是这样吧?清次再次确定,而胜三郎则低笑出声: 「哎呀!哎呀!阿纪到底是给我介绍了什么出租店呀旦具没想到你们会找到坠饰,还送去了蜂屋家呐!接下来,不知会如何发展呢?」 胜三郎继续笑着。忽然间,阿红啪地朝他眼前的榻榻米一拍。 「咦?干嘛?」 「没啥,不过我们出租店已经找回了坠饰,麻烦您依约付钱。」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要你们找回来呀!」 「没错,但钱还是得付。」 胜三郎对着阿红伸出的手大大叹了口气,不干不脆的碎念了半天才从怀中掏出钱包。那钱包轻如羽翼,连清次在旁看了也不禁苦笑。从钱包的轻盈,竟让人窥见了暂宿家中之人的拮据生活。 「胜三郎大爷,能听我说句话吗?」 「还有什么事啊,清次?」 胜三郎神色黯沉地望向别处。或许他正在想,接下来将不得不面对双亲、兄长还有婚约对象了,已经无处可逃,而明天终将来到。 「这传闻是我在找坠饰时听说的,听说,早苗小姐原先的对象早已另订亲家,似乎是家里人决定的。」 胜三郎把脸转向清次。 「……所以呢?」 「请您称赞她的容貌。」 「嗄?」 「我是指早苗小姐啊!你们既然有这个缘分,是男人就该这么讲吧。」 胜三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清次则把想说的话源源不绝给掏了出来。后边橱柜里的木箱,也发出了一丁点的细琐声。 「被家里人给摆弄的可不只胜三郎大爷您一个人,早苗小姐是真的长得不错,您别担心。」 被这么一讲后,胜三郎总算小声地回了声「嗯」。毕竟不管有什么理由,早苗都已经被原来的婚约者背叛了。或许胜三郎现在才第一次体会到悲惨的女子是什么心境。 「大家都没种挣脱家族的束缚,胜三郎大人应该不会因为不满就离家出走吧!我想,您应该也没跟阿纪说过想跟她携手私奔。」 武士又没别的谋生才能,一个人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所以,不管家族的负担多么沉重,也只能背负下去了。 「如果自己一人太辛苦,就两个人一起扛这重担吧,这才是夫 啊!也许两个人同心,负担就意外变轻了呢!」 「我也不知道……就算脑子里这么想:心也不见得就会听我的话呀。」 胜三郎冷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接着对两姐弟留下一句:「承蒙关照!」便离开了出云屋。他沿着壕沟步行而去,阿红目送着他的背影,这次的坠饰事件就此落幕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跟早苗小姐顺利成亲呢?」 「裕之助身为兄长,总不至于到蜂屋家动手吧!至少在外人面前,他应该会一副替弟弟开心的模样,一定的!」 再来就看他们两人了!清次这么回答,阿红偏着头想。 「清次,你这次好像格外亲切耶,怎么啦?」 「嗳,我也不晓得呢。」 清次这么回道,转头就去做生意了。 但一到了夜暮时分店内一静下来之后,那些多嘴的声音又出现在出云屋里。 「清次今天居然这么温柔呢!」 「这种男女间无奈的复杂情事啊,他好生同情呢!他自己也……嘻!」 清次快速地移到了橱柜旁,一把抓起了付丧神的木箱,碰地一敲!野铁的声音就此停在半空中。阿红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又是一青。 「清次!我说过多少次了,店内的东西你给我小心照料!」 清次逃进了屋内。等到店内又静下来后,付丧神开始又窸窸窣窣地絮絮不休了。 出云屋的每一天,都在如此情况下度过。 里叶柳 一 在下里叶柳。 虽然报出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名号来……是啊,在下原本生于尘世间,生前还是名清瘦俊俏的年轻人。 只可惜……看官您可否听我略述稍许?说来,这真是令人落泪的悲剧。往昔我也曾有恋人,相偕看戏,是初代团十郎所演的〈大福帐参会名护屋〉等等。只可惜我病得太重,早早离开了人世。 该说我平日素行良好,抑或说我年纪太轻、来不及行恶便已命绝归西?总之,在一般情况下,我早该到佛祖的净土报到。 但我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啊! 自身对于恋情的执著,似乎比我想像的还深。竭尽所能一心一意沉浸在恋情中,想到即将要诀别如此生活,便觉痛苦不堪,委实放不下意中人,常侍在佛祖左右。 于是,当我一息将尽时,枕畔刚巧有个向来喜爱的青磁香炉,便索性把魂魄依附其上,留了下来。 那是个极品香炉,比平时所见的青磁颜色还要再明亮些,就好像是初春所见到的柳叶里侧一样,因此命名为里叶柳并妥善使用。只可惜我依附其上之后,便传说焚香之际人影绰约,于是香炉便被转卖给了古道具店。 因这缘故,我来到了深川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里,进来后委实吃了一惊。这地方还满有趣的呢! 尤其是店里的各式商品,都不是些寻常器物,若用一般讲法,应该就是俗称的「妖怪」了。器物经年之后,一过了百年便会幻化成妖,就是那个,听说是称为付丧神,无论是月夜见大哥、野铁兄、人形姬小姐、五位兄、阿兔哥或其他大哥,大伙儿都是付丧神呢! 有幸能够拜见店内诸位大哥,参与谈话,委实有趣之至。无论是这家或哪家的八卦,都听得到。 比方说,一直谣传某家千金有多漂亮,但其实是个丑女;又例如哪家店的老板跟女佣生下了孩子,却抛弃对方。这些付丧神的人面啊,可都很广哟! 但帐房里的出云屋姐弟有时会听我们讲话,因此付丧神大哥也交代,有个规矩务必要遵守,那就是绝不可与人交谈。再怎么说人是人、妖是妖。看来,妖怪也没那么不可思议嘛! 不过,出云屋的姐弟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兴致勃勃唷,这家店还真妙呢。 二 出云屋是阿红跟清次姐弟在江户深川经营的一家朴实的商店,做的是古道具店兼出租店。 所谓出租店,就是只要付些银子,就能把锅壶、棉被、和服甚至连开裆裤跟一些意想不到的物品都租走的商店。这种店舖在江户随处可见。 这都是因为江户这地方火灾频传,深川还曾发生过几次水害,因此就算买了很多家当摆在家中,万一发生了灾难,赶着逃生时,家当不过绊手绊脚罢了。因此很多人对于一些日常的必要用品,都宁愿租借而不想购买。 拜此所赐,出云屋的生意还不错,尤其这阵子挺忙碌的。不过,今天店里头没有某位初上门的来客想找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东西已经被借出门了。 「您是说……要能压制幽灵的护符?」 某个天气晴朗的正午过后,清次在店头覆诵了一次来客的要求。 来客看来四十多岁,穿着打扮还不错,若不是小店的店主,就是大店舖的掌柜了。 (我开出租店也挺久了,还第一次碰到这……) 来客看来不像胡闹,所以店家也不能马虎对应。清次抱肘苦思店内到底有没有护符这种厉害的商品。 (但咱店里应该真的没有。) 毕竟这种东西,怎么想也跟出云屋攀不上边。 (要是添购了这种除妖护符,店里那些特别的贵宾一定会发火!生起气来肯定会把护符给毁了吧!) 清次从未跟人透露过此事……不过,出云屋的道具中其实聚集了好一些付丧神,像这种店里,怎么可能会有除妖的护符呢!因此清次果决地回说店内没这样东西,请来客去寺院里找。 「上野有家除妖出名的广德寺,那儿有卖单张的护符唷!咦?不是不是,不是免费的,寺内有公定的捐款数额,要捐钱交换。」 听说护符还不便宜。 「那家寺院还真会抢钱啊!」 来客听了捐款的事后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欠身离去,走出店外。看来,他接下来似乎打算去上野。 「那位客官好像还挺急着想要护符呢,到底要做什么呢?」 客人的身影一消失后,坐在帐房内的姐姐阿红便轻快地扬起了头。 「居然还说出像幽灵这种话来。」 看来,这位来客身上也许有什么趣事可听。 「早知该请他喝杯茶的,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阿姐,店内现在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呢!呐,不已经到了该去鹤屋大爷那儿的时间吗?」 「嗳,真的呢!」 阿红略微惋惜地望瞭望店前的马路。 这位自称为鹤屋的男子最近才刚在深川买下店舖。据说,他的双亲因数年前流行的恶性风寒而过世了,祖父也于今年驾鹤西归,由于继承了点财产,所以想在最近开家料理店。 开店事宜虽然还没准备妥善,但鹤屋想在营业前,先请关照过自己的人来场开店庆祝会,因此跟出云屋借了不少厨房用具及妆点门面的饰物。 姐弟俩今天也要送东西过去,顺便帮忙一下宴会的准备,因此可不能在出云屋里闲耗。 「难得这么久没听见什么趣事了……」 阿红轻叹口气。姐弟俩最近虽然遇着了好客人,但心情却闷闷地。因为,他们不经意听见了店中橱柜里的那些付丧神随口说出的八卦。 在下里叶柳,最近亲身体验了件趣事。 出云屋乃出租店,被借出门去赚取些许费用,是付丧神的工作,在下最近也首次被借出了门。 其他的付丧神大哥也都跟我一道出门,因此我并不紧张,反而还觉得兴味盎然。别人家果然有别人家的新鲜事呀! 例如,先前拿我们过去试用的鹤屋,就曾发生过不少事呢。我跟店内的抹茶茶碗聊起天来,听说鹤屋里有女鬼,还请过神官驱邪,但似乎没什么效用。 谁想得到,忧心忡忡的店主竟隐蔽此事,把店卖给了不相识的鹤屋大爷。嗳,卖家本人当然是大大松了口气啰,但鹤屋大爷接下来不知会怎么样呢?真是不知情的反倒清静呀。 残酷?是呀,人形姬小姐,人这种生物,偶尔会毫不在意地做出些连妖怪都想不到的坏事呢。像这种坏蛋居然能当上店主,社会才会这么诡谲多变呀! 嗳,出云屋的姐弟似乎在听我们说话耶,没关系吗?咦?别担心?看来,这两人早知店内物品不是寻常货,所以也不会大惊小怪了呢。他们这样还算有点常识。 因为这两姐弟之所以能每天这般营生过活,也是因为我们道具通情达理地被借出门的缘故呀。两姐弟清楚得很,所以付丧神才会聚集到这家店来。 是,怎么啦?您说您觉得这出云屋姐弟,最近似乎是故意挑选付丧神出借? 嗯,我们好像被利用了呢,真讨厌……不过呀,这种时候的借主家中,通常都是有妙事发生之处呢!是啊,出门很好玩,接下来,我在寻找心上人的途中,也希望能听到点趣事,回来娱乐各位! 但不知心上人现今在哪儿?分开至今,究竟已过了多少岁月……唉,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若能在被出借的途中,在哪儿遇到个通晓消息的人,听到一言半语就好了。 话声就此停歇,阿红跟清次互望着对方。 「鹤屋大爷的店里居然有个出名的幽灵?咦,我们该不会听见了什么大 消息吧?」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如果还瞒着鹤屋,似乎对不起他,可也不能说是从付丧神那儿听来的呀!两人看着准备送去鹤屋的用具,叹了口气。 三 店内还有客人,因此清次便留下阿红看店,自己一人发着愁,出发到离出云屋不远的鹤屋了。 虽然店还没开张,但店舖的外观都已经整顿好,既不会太过华丽,也不像茶屋那样随便用芦苇杆遮遮,算是还不错的独栋建筑。 (就算去不起高级料亭的人,偶尔也得上料理店交际吧,这儿倒不会太过拘束,还是家挺方便的店呢!) 如果没有幽灵,应该会广受欢迎。 鹤屋开始跟出云屋借东西也已经过了一个月,年轻的鹤屋是个清瘦勤快的人,今日依旧笑脸迎人。清次跟他年纪相仿,两人的关系已经变成比相识还熟一点的朋友。 「鹤屋大爷,这店的确是很便宜买下的吧?」 清次边把拿来装饰床之间(注九)的物品放在靠里边的榻榻米客房中,边若无其事地这么问道。 「是啊,没想到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居然也能买到如此宽敞的店呢,运气真是太好了!」 鹤屋似乎还没碰上那出名的幽灵,正笑嘻嘻地这么说。 (但……幽灵大概真的会出现吧。) 清次刚刚又环顾了一下屋子,这屋子建造得还挺不错的,地点好、空间宽敞,除了幽灵之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要以低于周边的行情卖掉。 「您问过为什么要廉价出售吗?」 「说是想早点脱手呢,」 鹤屋轻松地笑着,清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此事。听说,他在这几年内亲人全失,好不容易才克服无依无靠的不安心情,开起了店来。清次委实不想在这当下泼他冷水,可是放着不管,鹤屋可能会因为这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而失败。 「这儿是跟哪位大爷买的啊?」 「嗳,是跟开杂货舖的大久间屋大爷。他从挑担叫卖一路做到在大马路旁开了店呢!这回,他把这儿卖掉,在日本桥另外开了家店,真是出人头地呢!」 鹤屋笑说自己也很想效法,清次听了皱眉。 (原来那大久间屋是个厉害的生意人呀!肯定是那种把有古怪的房子卖给年轻的鹤屋,也不会内疚的人吧!) 这家伙一定很贪婪!清次气得想跟鹤屋说出幽灵的事,但鹤屋却突然想起了有事得做,要去店头一下。 (唉,真不巧。) 清次无计可施,只好勤快地重新装饰起客房。这间房间在庆祝会那天虽然不会使用,但因为是全店最好的客房,因此鹤屋似乎想早点把它弄好。清次今天就从出云屋的商品里,挑了些佳品过来。 此时,忽儿地身边起了阵凉意,一股冬日清晨般的冷风,悄然从脚边袭上。 (啥啊?这有点不舒服的凉意……) 清次拧了下眉,全身竟起了疙瘩,颤抖起来。 (古怪!) 他边忍耐这种拂之欲快的触感,边缓缓地回头看向屋内。 这间风格洗练的客房大约有十二叠榻榻米大,并没发现有什么怪异处,不过,寒意未褪,而全身愈来愈抖得厉害。 (究竟怎么回事……?) 清次感觉到了有些异样,他缓缓抬头看向天井,一瞬间不觉惊呼出口: 「呜哇!啥啊!」 明明大白天的,却看见了怪东西。 不知是否是因为明亮而看不清楚,只看得见些微白色的线条,而那东西正怱高怱低地画着圈子飞舞。凝神一看,白影里似乎有张脸,此时,冷颤从背上窜起! (呜哇哇……一觉得那黑暗的地方是眼睛之后,就更觉得那是一张脸了。) 黑暗的眼瞳忽地一动。 (噫!) 刚那东西似乎真的往清次瞄了一眼……但什么也没发生。 (这……) 看来,它似乎不会袭击清次,但也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吧。 (料理店在大白天就出现了幽灵,这怎么成呢!唉,怎么办?我又不是广德寺的和尚……) 清次干脆试着对那东西喊道:「能不能请你离开呀?」但没有回应。 (又不会背什么镇妖经文……) 那光影正在触摸不到的天井间舞动着,但就算手伸得到那儿,也不可能把它抓下来吧! (还是装作不知道,逃命去也?) 或是要大声地喊鹤屋过来呢?但那家伙来了也无济于事吧! 清次斜挑起单边眉毛,直对那光影瞧着,他一边把手伸向放在角落的大布囊,打开布囊之后,他翻翻找找地,目光停留在某样东西上。 (就是这个!) 「月夜见」—— 清次摸到的是幻化成付丧神的一幅挂轴,从平日在出云屋听到的对话来看,月夜见这家伙相当自命不凡。它曾在参与付丧神的八卦讨论时,批评清次是个不成才的家伙,也曾在前几天,好好教导了刚进店里那名为里叶柳的香炉一番规矩。 (看来,这月夜见可不会轻易饶过对它无礼的家伙呢。) 至少就清次所知,不会。 (若是这家伙,就算对手非人,它应该也无所畏惧吧!) 清次这么判断后,便从木箱中取出月夜见,轻轻解开了蓝色的绳子,挂轴似乎稍微动了下。 清次看着天井,朝那可怕的白光瞄准之后,跟月夜见说声:「拜托了!」便高举起手来,快速地一丢! 卷起的挂轴舒展开来,从中出现了一幅优雅的明月画作,轻柔地飞舞,跟光线交缠而过。 就在此时! 「啊——」 似乎是听到一声低隐的悲鸣,是幽灵?抑是月夜见? 顷刻间,听到吭当一声,清次往前一探,挂轴已经掉落在榻榻米上。他仰头看向天井,方才那道诡谲的白光不知是否已经逃走了,完全消失无踪,清次大大呼了口气。 「好险!这次勉强过关了。」 清次起身拾起月夜见。 「咿呀!」 在卷起挂轴时,手被夹了一下。 (月夜见好像在生气呢!嗯,被那么对待,它应该也怒火冲天了吧!) 之后不知会被付丧神说成什么样子呢,真可怕。清次再次叹口气,跟月夜见再三赔罪后,才将它放回木箱。 「但真是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呢……」 虽说大白天的,身影看不清楚,但那肯定就是附身在这家店里的妖怪,也就是大久间屋丢给鹤屋的女幽灵。 「居然连白天也能现身……还挺厉害的,看来幽灵的事一定会传开的。」 万一来店内享用美食的客人见着了鬼怪,肯定惊慌失措,鹤屋这家店不一会儿就得关门大吉了,所以,大久间屋才会那么急着脱手。清次找着了鹤屋,这会儿,就把幽灵的事全盘托出。 鹤屋一听清次说他见着古怪,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啥也没说。过了半晌后立刻笑出声来: 「哎呀,真看不出来清次的胆子这么小呐,现在才八时(注十),我从没听说过幽灵会在白天现身,你肯定眼花了。」 「不、我没眼花,因为……」 清次住嘴了,总不能说这是从付丧神那儿听来的八卦,所以错不了吧? (怎么办呢?) 正当清次苦思该如何开口之时,伙计从店头跑来叫鹤屋过去,庆祝会的日子就快到了,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么下去的话,鹤屋这家店……) 结果,清次只能呆立原地,啥也做 不出来。 四 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知道。清次满怀着烦恼,把不用的商品包起来带回出云屋去。 包括月夜见在内的几位付丧神也一块儿回到了店中,它们不管阿红跟清次还在帐房里听着,立刻大谈特谈起发生在鹤屋家的事了。 一如所料,月夜见立刻跟大家揭发清次的冒失行为,宣泄它的不满。众付丧神一听说幽灵出现,还有月夜见被丢向幽灵的那一幕之后,立刻众声喧哗,此时若有来客上门,一定会被听见的,姐弟俩只好提早关上了店门。 这时,对清次的指责却意外地早早结束……(咦?)谈话的内容移转到另一个方向,因为,里叶柳对月夜见所提及的幽灵,发表了令人意外的谈话。 「呐,月夜见大哥,您被清次丢出去时,我也从布囊中看见了那幽灵。我忽然觉得,那……那幽灵是位年轻的女子,而且……似乎就是我的意中人呢……」 「你是说,你的意中人就在鹤屋里?」 月夜见惊声问道,野铁跟人形姬也说话了: 「而且还变成幽灵,徘徊在人世间?这也太残酷了吧!」 「到底是该因为见着了而开心?还是要为意中人变成了幽灵而悲伤啊?」 其他付丧神也因为里叶柳的意中人已经出现了的新话题,沸沸扬扬地,大伙各自想到什么就说了起来。 此时,忽然有句话止住了大伙的兴奋。 「各位似乎认定鹤屋里的幽灵就是里叶柳的心上人,但仅看到那样的光影,就能确定吗?里叶柳。」 这话是朝向付丧神问的,却没有得到回应,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之事,因为问话的人是清次。 出云屋的付丧神虽然知道这两姐弟会听它们说话,也毫不在意,可是对人类的攀谈绝不搭理,因为这是出云屋付丧神的理论—人妖之间不可喻界。 「清次你干嘛又插嘴了?明知会这样不是?」 清次偶尔会跟店内的付丧神说话,虽然阿红在旁看了哑然。「因为……」今天他也翘嘴回道: 「那幽灵看来就好像是光做成的干货一样啊,只是因为隐隐约约看得见眼睛,所以才知道那是一张脸。」 光看到那样的容貌,怎么会知道那幽灵是谁呀?清次不以为然,但阿红听了之后只是苦笑。 「如果恋着那个人,就算只有一点感应,也分辨得出来唷!」 清次的眉心立刻纠结成一团,明明不说比较好,他却不经思索就将向来闭口不谈的事倒了出来。 「……就像阿姐看到了苏芳?」 话才说到一半,阿红的脸已然僵在那儿冷若冰霜地看着清次。清次吐不出话来,店内陷入一片沉寂。 就这么过了半晌。 很快地,付丧神又出了声: 「哎呀,两姐弟又为了那名字不说话呢!每次都这样耶!」 「苏芳不在鹤屋里哟!我们现在谈的不是苏芳,是里叶柳的恋人喔!」 「对哦,我们正在谈里叶柳的恋人呢!嗳,大伙儿要不要帮帮那女人呀?」 五位这么提议后,付丧神立刻闹成一片。 「反正横竖要被借到鹤屋那儿去嘛!我们就顺便在那店里,好好调查一下那女人无法往生的理由吧!」 「一定要知道幽灵在恨谁呀!」 「帮那女人往生极乐吧!」 「顺便教训一下那个被憎恨的王八蛋!」 「如果是个混蛋,做啥也没关系啊!」 谈话愈来愈惊悚。 「我们就让那混蛋从这世上消失吧!怎么样呀?」 「好,就这么办!这么办!」 「你们吵不吵啊!想对人出手吗?你们这些古道具再讲些蠢话,我就把你们都卖到别家店去!」 清次又插嘴了,这次大家立刻安静无声。但付丧神可不会就这么乖乖住嘴呢,静悄了半晌后,立刻又传出了窸窸窣窣。 「清次真的很烦耶!我们只是在说要铲奸除恶而已呀!」 「你们这些家伙光会要嘴皮子!这可不是随便爱怎么讲就怎么讲!」 清次破口大骂,众付丧神又噤声无语。然而,过了一会儿之后,房里又传出了低哑的讪笑。 「从鹤屋回来的伙伴说已经知道那幽灵的事儿啦!」 隔天在出云屋的店里,付丧神比平常更吵闹。 「那幽灵似乎真的是个女人呢!嗳,但不是里叶柳的心上人哩!听说死前还是店主的妾,这是鹤屋里的盘子说的。」 众付丧神今儿个异常兴奋,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单只是出租品,还能以付丧神的身分在鹤屋里一展长才,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花瓶也说了唷,那女人被赶出了店之后,很快生了孩子。但那孩子不久就死了,而女人也紧随孩子而去,结果啊,就变成了幽灵啦!」 「被抛弃了?那店主还真坏呢,坏蛋!坏蛋!」 「但坏蛋究竟是大久间屋?或是更早的店主呢?不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不行!」 清次听了这些话后愈来愈担心,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付丧神的态度也愈来愈强硬,大伙儿都觉得自己就是要消灭坏蛋的桃太郎了。清次听它们说话时,愈来愈担心它们真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抛弃幽灵的男人不知会遭遇什么骇人的命运呐! (万一付丧神随便行动,被人看见可糟了。) 但就算想阻止,鹤屋也只认识之前的店主而已,而清次也不清楚抛弃女人的究竟是不是大久间屋,搞不好,他也只是买了有幽灵的店舖罢了。那幽灵憎恨的或许另有其人,到底该怎么办呢? 清次今天姑且先拿着用具,去鹤屋家看看,结果出来接待的店员神色怪异。听说,最近店员们都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纷纷离职。眼看开店日就快到了,鹤屋一看见清次立刻诉苦: 「清次,惨啦!」 明天就是庆祝会了,但鹤屋根本就还没准备好呢,而且开宴的人手也不够。 「拜托了,明天宴会时能不能来一下?帮个忙吧!」 「哦,这当然可以呀!都这个局面了……」 「这个局面……?」 「不,我是说……哈哈……」 总不能说是因为听见了付丧神的危险言论,所以担心鹤屋这儿会出事,想待在这监看吧!但鹤屋一听说阿红也会过来帮忙,开心得很。 (真不想看到这么单纯的人遇上麻烦呐。) 事不宜迟,清次立刻跟鹤屋讨论起了宴会事宜。清次看见摆在帐房内的隔天宴客名单,便若无其事地寻找那男人的名字。 「呐,鹤屋大爷,明天的开店庆祝会上见得到前任的店主吗?」 「当然啊,当然看得到大久间屋大爷!他把店这么便宜地顶让给我,我说无论如何啊,都一定要请他大驾光临才行!」 这店是大久间屋兴建的,而鹤屋是第二任店主。 (也就是说,这店的前任主人就只有大久间屋一人啰?) 那……让女子怀孕后又赶走她、逼死她的人,正是大久间屋了!鹤屋笑嘻嘻地说,自己为了配合那男人的时间,还刻意选在明天宴客呢! (咦?那这么一来,大久间屋即使明知屋子里有幽灵,也不得不来啰!) 无处可逃,即将来鹤屋的大久间屋、准备复仇的女幽灵、打算倾力相助的众付丧神……清次一想像起付丧神跟幽灵一起出现在宴席上的场景,就不禁连咳了好几下,接着他又揉了揉太阳穴。鹤屋一看立刻大惊小怪,担心得不得了。 「怎么啦,出云屋大爷?您该不会是伤风感冒了吧?赶快回家休息吧!」 鹤屋的家族,正是因为染上了恶性风寒而去世。 「风寒这种事啊,真是想躲也躲不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风寒就是这么回事,我当然知道,但……鹤屋的脸扭成了一团。 清次看鹤屋担心成这样,便打个马虎眼,说自己明天一定会没事的,接着快快地告辞了。在回家的路上,清次连瞧也没瞧一眼流动小贩,也无心浏览街旁商品,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脚边瞧。 「啊啊——明天就是宴会了!」 有种大难总算临头的感觉。 (到底该怎么办呢?咱家商品一定会扯进去的!) 已经到了非当机立断不可的时候了,清次虽然年轻,但总还是一店之主。 (鹤屋大爷、付丧神……) 眼看出云屋就快到了,清次走到了正门口时,倏地抬起头。 「好……就这么决定了!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清次边穿过蓝色暖帘,边打声招呼说:「我回来了。」他踏进店中,将布囊里的物品拿出来,摊好布巾,再将已确知不是付丧神的器物放在上头。 「清次,我们借给鹤屋大爷的东西不够用吗?」 阿红从帐房里头探问,清次明知她正侧着头,却没正眼瞧她,同时回道: 「我想把商品全部都抽换掉,正在准备呢。明天之前,要把放在鹤屋的付丧神全收回来才行。」 「为何?」 「前任店主大久间屋明天也会来参加鹤屋的宴会,那个幽灵憎恨的人,已经知道是大久间屋了。」 放任不管的话,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付丧神净说些吓人的话,也不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这么放着不管,它们肯定会去帮幽灵。」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前,一定得阻止才行!阿红听得瞪大双眼。 此刻,还留在橱柜里的付丧神又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但是它们当然不是在同清次说话。 「哼哼哼,原来幽灵憎恨的对象是大久间屋啊!明天他要来鹤屋呢!」 「但清次似乎想把咱们的伙伴给带回出云屋!」 「明天正是幽灵报仇的好机会不是?难道清次是站在坏人那边吗?太过分了!」 众付丧神细声碎念。 「一定得阻止清次!」 对!对!付丧神从橱柜里齐声赞同。 「但要怎么做呢?那家伙可是个年轻顽固的二愣子唷!」 「叫阿红阻止他吧!」 「对对!就这么做!」 「咦?叫我阻止清次?」 阿红没料到自己会被付丧神点名,一不小心就脱口问道。可惜,付丧神依旧不改不与人交谈的态度,众口一闭,来个相应不理。 「啊——真是的!」 姐弟俩没法子,只好忍着等候,过了片晌之后橱柜里又开始说起话来: 「阿红一定会帮我们的,因为她朝思暮想的只有苏芳了。」 「对、对、苏芳!如果告诉她苏芳的下落,她一定会帮忙的!」 阿红在帐房里听见了这些话,立刻脸色一沉。对话又紧接下去: 「但苏芳不是不在鹤屋那儿吗?」 「是不在那儿没错,但月夜见说它最近在鹤屋里听见了苏芳的名字唷!」 「阿兔好像也听见了!」 「人形姬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呐,为何一个不在鹤屋里的香炉,却竟然会有人在店内提起它的名字呢?」 这么说话的付丧神似乎是野铁跟印笼(注十一)。 「阿红一定想从待在鹤屋的付丧神口里听见苏芳的事吧。」 「但清次硬把大家带回来的话,大家一定会忘记苏芳的事唷!」 「是啊是啊,所以阿红一定得阻止她弟才行!这样……」 谈话声被「叩」地一声硬响给打断了,清次用力敲打了放在橱柜里的木箱,对话也就此结束。阿红看来泫然欲泣。 「让我听一下有什么关系呢!」 阿红怨道,清次不满地看着她。 「苏芳的事等这回庆祝会过后,再慢慢听它们说不就好了吗?现在要紧的是要解决幽灵的事啊!」 「但若惹它们不高兴,付丧神一定啥也不说的……」 阿红觉得刚刚付丧神的意思,就是对姐弟俩的一种警告。它们的意思是说:「少碍事!阻挡我们付丧神,我们就啥也不讲!」 「阿姐!你这么说可不成!」 清次紧咬着嘴唇,到底自己该要对谁感到不满呢?是对胡一百乱语的付丧神?对无法忘怀苏芳的阿姐?还是要对把大家扯进这场骚动中的鹤屋?为什么自己不想办法解决不行呢? (何况,为何苏芳这次又出现了呢?) 苏芳、苏芳、苏芳!这名字不时出现在清次的耳旁,搅乱他的心湖,每当这时,清次就不想看见阿红的脸,他神情严峻地快速将东西都收进了包袱里。 五 在下里叶柳。 来到了鹤屋宴客庆祝开店的日子,在下也与其他的付丧神一齐待在鹤屋里等候来客……等候大久间屋的上门。 其实,昨天清次打算把全部的付丧神都给带回出云屋,但功亏一篑,因为身为蝙蝠坠饰的付丧神野铁大哥,早就先他一步飞来鹤屋报信了。 大伙一接获了消息之后,立刻四处躲藏在鹤屋家里。清次拼命地找,但那儿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总不能太过嚣张地东翻西找,所以找不着后也就只好死心了。 今日大伙蓄势待发,就等着目标大久间屋的到来,打算要助那幽灵报仇,那女子肯定就是我深爱之人,这仇非报不可。 就在等候间,第一位来客上门了。清次一早便来鹤屋四处监看,所以众付丧神前辈便一边留意自己的行踪,一边调查来客是否正是大久间屋。由于付丧神大举出动,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浮动了起来。 就在此时。 来客回过了身子,不知是察觉到有身影横过廊下,抑或是留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但出云屋的各位大哥再怎么说也是付丧神,它们才不会被人察觉行踪,逮个正着呢。来客明显地神色紧张,从袖中悄悄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我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全身发颤,根本无力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走廊里跟房里的付丧神大哥也纷纷倒下,我则在小房间里无力动弹。 「嗳,怎么啦?怎么突然拿出护符呢?」 此时听见鹤屋这么冷静地问道,原来如此,那封住了众付丧神的正是来客手上的护符。抬眼一看,那东西居然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强劲法力,闪耀七彩虹光。 身为人类的鹤屋一派轻松,似乎没看见虹光的样子。此时运气太差了,清次出现在走廊里,想过来看看客人是否没事,他立刻发现付丧神,把大家快速地捡了起来。我也被收进绘着唐草的大布囊中,紧紧地包捆住,连动都动不了。 (怎么会……) 懊悔无助的思绪布满全身,叫人泫然欲泣。此时,清次的脸凑近了布囊,叹口气地小声说道: 「呐,里叶柳还有其他付丧神你们听着,别捣乱了。你们一直都觉得那幽灵就是里叶柳的心上人,所以我才没说,但……应该不是唷。」 众付丧神大哥虽然千交代万交代,但我仍忍不住想回问:「为何?」此时,从走廊里传来了谈话声,清次慌忙往那边去了。 「嗳,这不是曾光顾过出云屋的大爷吗?好久不见了,看来您已经去过上野,买到了护符啦。」 大伙一听这话之后,立刻面面相 ,猜测着那位来客的身分。原来, 他就是前些时候曾经来过出云屋,想借伏妖护符的那位客人呢,他还真去了上野。 大家都说广德寺的护符昂贵,但法力还真高强,这真是太可恨了。此时,鹤屋的声音突然出现,他将手持危险护符的来客介绍给清次。 「咦,看来两位已经见过面啦?清次,这位正是大久间屋大爷,也就是前任的店主,就是他将店廉让给我的,」 「咦……」 大伙立刻压低声音,在大布囊中讨论了起来。 (那人就是大久间屋啊!) (就是他把女人逼成了幽灵呢!) (为什么把我们绑在布囊里啊!) 众付丧神都非常恼恨,齐声怨叹,只可惜身体已经被绑住了,怎样也没办法出手。 (看来,那天大久间屋之所以要找护符,就是为了替今天做准备啊!) (因为不得不回来这间被自己逼死的女人附身的店里,所以才得找护符护身呐!) (想想办法吧……) 我也跟其他的付丧神一起被包在了大布囊中,咬牙切齿地无法动弹。大久间屋的手中既然有护符,那幽灵应该无力独自对付他!我陷入了无底的绝望中。 此时,阿红突然现身来帮忙了,幸亏清次没把布囊带在身边。阿红凑近了布囊,从结口中往里头瞧,似乎有什么事情亟欲知晓。 「嗳,我知道你们一向不肯跟人说话,但只有今天,能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你们说听见了苏芳的下落,是真的吗?」 她问话的声音发抖,很显然地,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嗡嗡地响着。我如果知道苏芳的下落,也许会不小心回答她,但可惜我毫无头绪,而其他付丧神大哥也都静默不语。 阿红眼中轻轻地蒙上了一层泪,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此时,发生了让大伙儿振奋的事。阿红将布囊的结口稍微松了开来,外边的世界又重新露出开口。身形细瘦的野铁大哥立刻从松开的结口钻出,它从外面打开布囊,让大伙获得了自由。 同伴们立刻起身去追大久间屋,结果看到了走廊尽头的这一幕。 那个就连白天也能略微看见的光团,正现身在里头的天井附近,一定是因为它已经发现大久间屋来到了店中,所以才现身吧!幽灵轻飘飘地飘到正站着谈话的清次三人身旁,我们只是在旁观看,不知如何行动。 最先发觉的人是鹤屋大爷,他不经意地朝天井一看,接着用手指着那光影,大喊「啥呀!」结果大久间屋立刻抬头看天井,遽然地往后一仰,差点儿就要跌跤了。 「啊!正是复仇的好机会呢!」 可惜大久间屋手中还握着护符,幽灵无法靠近,当场就消失了。 (太可惜了!) 真的很懊恼,再这么下去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手。一想到劝大久间屋买护符的人正是清次,就觉得他很可厌。 不过此时—— 有人迅速行动了!也许是因为我们站得比较远,反而看得清楚,做出行动的人是鹤屋大爷。 大久间屋把珍贵的护符收进了他的袖子里,鹤屋则从旁好意搀扶他那巍巍颤颤的身子,接着咻地一下,从他袖中抽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闪耀着光芒,所以我知道。 不用说,那正是大久间屋特地去上野庙里求来的护符。 六 清次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他无法理解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只能失神地杵在走廊里。 (为什么鹤屋大爷……) 刚刚幽灵的确出现在众人眼前,而这是第二次在白天看到那东西,肯定是什么骇人的玩意儿,幸亏大久间屋准备了那个厉害的护符,才让大家逃过一劫。 但之后,鹤屋却好像趁着搀扶住大久间屋的机会,偷偷把护符给拿走了。不!他是真的拿走了! 接着,鹤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请脸色惨白的大久间屋去小房间里歇息,还叫来女佣。清次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在女佣送茶过来前,一直都静静地看着。 等到女佣告退之后,鹤屋便留大久间屋一人,离开了房间。大久间屋应该是在那房里歇息吧。 (那么,现在手持护符的是……) 鹤屋经过了站在走廊里的清次身旁时,清次倏地挡在了他面前。 「咦,怎么啦?出云屋大爷?」 「请您别装糊涂,我都瞧见了。」 鹤屋并没问清次到底是看见了什么,他只是轻轻偏了一下头,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叹口气后,他挥手要清次跟他一起来,两人到了常去的帐房,那儿没有其他的店员,安静得不可思议。 「都已经快到了宴客时间,怎么店里还没人呢?」 「其实,要再过两个时辰,宴席才会开始。我只是请大久间屋大爷提早过来,当然,我并没跟他说要他早到的事。」 鹤屋说这是因为有点事要办。清次听后,正眼瞧着鹤屋认真地问: 「您为什么那么做呢?」 鹤屋的脸上涌现了莫测高深的笑,接着他从袖口中轻轻取出了一张白纸,正是那个护符,果然,他从大久间屋那儿偷走了。 「能告诉我理由吗……」 清次话才说到一半,鹤屋就突然把护符一撕为二! 「鹤、鹤屋大爷!您……」 您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封妖啦!那幽灵可是要找大久间屋大爷算帐呢!这么一来,大久间屋不就没办法自保了吗?正当清次瞠大眼睛之际,鹤屋又把撕碎的护符丢进了帐房旁的长火盆里,不消半晌,法力高强的护符就这么烧成了灰烬。鹤屋看着这一切,开心地笑了。 「这么一来,护符就解决掉了。」 「鹤屋大爷……」 一直到此刻的此刻为止,清次都觉得鹤屋不过是个被害人而已,是个受骗上当,买了间有幽灵店舖的可怜年轻人而已。 但此刻,这种想法已经随着长火盆中的护符白烟,一同卷进了不可思议的漩涡中,消失不见。 「……鹤屋大爷,您至今为止一直装糊涂,但您应该早就知道店里有幽灵了吧!」 若非如此,怎么会故意烧掉护符呢?鹤屋沉稳地拿起了架在长火盆上的茶壶,倒茶请清次暍,接着他又干脆地说: 「是,我早知道了,在买下这家店之前。」 鹤屋嘴边含笑。 「那个大久间屋好像急着骗人买下这家有幽灵的店呢。」 鹤屋脸上浮现了清次至今从未见过的恐怖笑容。清次喝口茶,想沉淀一下自己闹哄哄的脑袋。 (到底谁才是坏蛋?是把有幽灵的店舖硬卖给别人的大久间屋?这种做法的确恶劣……但明知有幽灵,却还是买下了店舖的鹤屋呢?好人?坏人?为什么他要买下这家店呢?) 鹤屋接着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清次开始想把付丧神都给带回出云屋里,他脑子中有股声音说:不能再牵扯得更深了。清次有点觉得鹤屋的身上,有些事是让人不想听、不想看的。 「鹤屋大爷,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基于何种理由买下了这家店,但既然您原本就知道幽灵的事,那别人也无从插嘴。」 清次说想回家了,但他的身子却被从旁扯了一下。原来,是鹤屋拉住了他的袖子。鹤屋用眼神瞄了眼长火盆旁,清次明白,他是要叫自己坐下。 「反正我都已经泡了茶了,您就坐下来轻松地喝杯茶嘛!」 鹤屋说自己此刻有话想说,若过了今日此刻,自己恐怕不会再把这些话说出口。清次止住了步伐,鹤屋愉快地笑了。 「太好了,那我就来讲些从 前的事……不,其实也不是多久以前……」 那不过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 「您还记得吗?有年冬天流行起了恶性风寒,死了很多人,那是在快过年前发生的事。」 「嗯,我还记得那是几年前的冬天吧!那时我也染上风寒,是阿姐照顾我的。」 还病得不轻呢!鹤屋听后点头。 「我那时住在神田的周边,父母是开眼镜行的,店舖虽然小,但母亲从祖父那儿继承了栋房子,将房子出租后,每天倒也还不愁吃穿。」 那种住在杂乱无章的房子里的生活,正是江户随处可拾的日常风景。那阵子,日本桥正流行恶性风寒的传闻也三三两两传入了神田,但大家身旁都没人感染,因此也就没人在意。 有天,风寒却化身为人的脸孔,来到了神田。 「有个从没见过的叫卖郎来神田卖大福饼(注十二)。在天寒地冻的冬天里,刚出炉的烧烫烫大福饼一个只卖四文钱,所以生意很好。」 可是卖大福饼的小贩,却患着很严重的风寒。为了餬口谋生,他每天仍继续卖大福饼。刚开始,长屋里的其他住户也对小贩的勤勉赞叹有加,但过不了多久,骇人的风寒就在长屋中传开了。 「大福饼小贩一开始住的那个长屋里,出现了第一名死者,大家纷纷谣传,他就是被大福饼的叫卖郎给传染的。」 结果大福饼叫卖郎因此离开了长屋,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但不知是否是因为他都不休息,所以风寒一直好不了,所到之处又出现了病人。那时,大福饼叫卖郎马上又搬到了别处,后来有两名孩童被送进了棺材。 「结果,那男子前往的下一个地点正是我所住的区域。那时已经传说大福饼的叫卖郎很危险,可惜,消息晚了一步才传进我们那儿。」 刚开始,买了大福饼的鹤屋妹妹被传染了,结果双亲在看顾过程中,也被传染死亡。到了那时,神田已经到处都是风寒的患者,因此谣言便传了开来,说生病的话很容易就会丧命。此时,大福饼叫卖郎是个危险人物的消息,也终于追到了神田。 「有些失去孩子的双亲追了过来,结果大福饼叫卖郎便从神田逃去了别的地方。之后,听说那男人之所以会来神田,是因为他在日本桥把可怕的风寒传染给客人,结果日本桥的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伤风严重的叫卖郎沿街叫卖着食物,所到之处,风寒散播了出去。生意、生意、生意!为了做生意,害死了多少人呢? 「那大福饼叫卖郎自己也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为什么还要一直叫卖呢……」 那应该是一染病就会没命的可怕风寒啊!清次听得目瞪口呆,鹤屋似乎已经调查过了,立刻回道: 「大福饼叫卖郎在风寒刚开始流行时,似乎立刻就被传染了,后来他曾经病愈,但那年的冬天又再次感染。」 所以,他本人并未病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听说,他说只要自己还能动就要工作,因为不钿口维生不行。」 可就算是住在长屋里的贫苦人,也有病到无法起身的时候吧! 「再怎么说,他自己也曾经病过,知道那病的严重性。难道真的没有房东或其他人能拜托,让他在把病养好的半个月内,稍微帮他一下吗?」 不知为何,大福饼叫卖郎的风寒很容易传染给别人。 鹤屋抬头看向清次的双眼异常坚定,清次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看来,鹤屋坚信是大久间屋把病传染给大家,而这念头已经根深蒂固得无可动摇。 鹤屋很愤怒,他并不只是生气,而是全心全身都燃烧着熊熊怒火。 「除了我们家以外,很多人也都死了。有人告进了官府那里,但谁也没办法把那男人抓起来。」 官府说,大福饼的叫卖郎只是在做生意而已,并不是故意散播风寒。何况风寒这种病,除了大福饼叫卖郎之外,一定也有其他人散播出去,总不能只怪他一个人吧! 但是—— 「就算他并非有意,可是对家人因风寒而死的人来说,要怎么释怀呢?我父母跟妹妹都死了!对残活下来的人而言,这跟家人被杀有什么不同::」 难道、难道大福饼的叫卖郎当真没罪? 「我怎样也无法接受……」 毕竟他来神田叫卖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染的是传染病,而且还是在日本桥造成了许多人丧命的风寒。但他却不以为意,也不休息,一直传染出去。新年来临了,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心中没有欢愉,只有心酸…… 「我因为去投靠祖父,所以搬去了日本桥。传染病结束后,我立刻开始找那名男子,我想直接问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但大福饼的叫卖郎已经离开他在日本桥成长的区域了,当鹤屋终于找着他昔日在日本桥住过的长屋时,叫卖郎早已觅得好姻缘,搬去了深川,改名成大久间屋。 「您知道吗?大久间屋在日本桥也抛弃了女人喔!那女人明知他被人批判的事,仍然包庇他,可是大久间屋抛下了她,搬去深川跟带着嫁妆的女子成亲。」 然后再靠那些嫁妆,从叫卖郎摇身一变成为大久间屋的店主。结果在深川,他居然又抛弃女人,还害她变成幽灵。就在鹤屋想近身打探消息之时,大久间屋居然想骗这个因为自己而成了孤儿的人,去买下那间有古怪的店舖。这男人非但不跟被自己害成了幽灵的女人道歉,反而还想扔下有幽灵的店舖逃之天天! 也不管别人奉上了大笔银子之后,可能会因为幽灵而倒闭,反正,只要他自己没损失就好了。 「那男人,根本就坏到了骨子里!」 鹤屋以此终结,这话似乎代表了他所有的想法。其他从风寒中康复的人早已逐渐忘却病痛之事,但鹤屋却被囚禁住了。清次久立不动,默不作声。 (鹤屋应该比谁都清楚,风寒这种小事是没办法立罪的……) 清次这么想,当然,鹤屋也很清楚。可是家人都丧命了,要叫他怎么放下呢?他心中残留着恨意,怒不可抑,于是只好正面挑战至今仍不管别人死活的大久间屋了。这两个谈笑风生的店主之间,居然有着这么一段故事,真是意想不到。 (但……) 清次此时突然涌现了一丝疑惑,他抬起头来,正视着鹤屋。 「嗯……鹤屋大爷您说您买下这家店前,就已经知道幽灵的事了,那为什么您还要买下这家店?」 如果料理店里有幽灵,开张不久就得关门大吉,为什么要这样相助自己口中宣称是个大恶人的大久间屋呢? 「鹤屋大爷?」 鹤屋只是静默着,清次的脑海中无来由地涌现一丝不祥的预感。 鹤屋刚刚不是把护符给撕破,烧成了灰呢?现在,大久间屋正独自一人待在鹤屋的某间房里休息,他并不知道护符已经不在身边了…… 「鹤屋大爷,难道……」 正当清次如此询问时,回答他的声音却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呜哇哇!救、救命呐!」 正是大久间屋的声音。鹤屋里有幽灵,而……而且! 广德寺的护符已经不见了! 「您是故意让大久间屋去面对那幽灵吧?所以您才买下了这家店?」 哀嚎声再次出现!清次不等鹤屋回应便匆匆忙忙跑向走廊,往大久间屋待着的房间冲去。 但脚立刻绊着了某样东西,清次没多想地「哇——」地一声摔个四脚朝天!定眼一瞧,自己踩到的居然是应该被包捆在布囊里的月夜见!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到处乱走呢!?」 不用说,月夜见并非普通 物品,它是个付丧神。但自己明明已经把它给收进了箱子中,还牢牢地捆住,它应该出不来才对啊!怎么会…… 「是阿姐!她打开了布囊!」 一定是想探听苏芳的消息才这么做的,那向来冷静的阿姐,只要一碰到苏芳就会方寸大乱。 「混帐!付丧神想帮幽灵吗!?」 就在清次飘骂着的时候,小房间里也不停传来哀嚎声。清次爬起来,看见鹤屋从后头走来,他大概是想去看看大久间屋变成了什么模样吧! 清次不管鹤屋,直往房里奔去。 七 毫无疑问地,大久间屋是个烂到了骨子里的无赖。 清次并不怀疑鹤屋刚才所言。 现在,鹤屋里头有幽灵,而把那女子逼到死路的正是大久间屋。他甚至还骗人买下这间有幽灵的店舖,这更是罪加一级。像这种人,把风寒散播出去也毫不奇怪,大久间屋是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男人。 但是—— 「啥啊!这……」 清次一打开了纸门,就看见大久间屋甸甸在自己眼前。仔细说来,他是像青蛙那样地趴在榻榻米上,双手抱着头,全身抖个不停。 清次将视线移往天井,果然看见古怪,幽灵并不管现在还是大白天,已经出现在屋子里了。那幽灵今天也飘浮在天并的周围,只看得见一团白气,正画着圈儿怱高怱低地飞着。虽然很可怕,但看来它尚未动手。 可是,屋子里却有好些小东西翻落地上,都是些扇子、书册、花呀笔的小东西,这些原本不应该在这儿的,大久间屋正是被扔了这些东西,所以才吓得丑态毕露,缩成一团。清次感觉到有些许异样,将目光抛向房里的阴暗角落。 (该不会是付丧神丢的吧?) 付丧神已经宣称它们要出力帮忙了,所以搞不好它们打算陪幽灵一起狠狠地教训这大久间屋一番。 但幽灵只是徘徊在房子的上头而已,而大久间屋则一直面朝榻榻米,动也不敢动。此时,清次后头的纸门打了开来。 「咦?还没开始啊?」 是鹤屋,他来看看事情变得怎样了,但看来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所以他有点扫兴。大久间屋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来。 「鹤屋大爷、鹤屋大爷啊,您快看看天井!那儿有骇人的东西呀!」 他神色悚栗地拼命叫苦: 「这是鹤屋大爷您店里发生的事,您快想点办法呀!」 鹤屋低头看着这像青蛙般趴在地上的大久间屋,不禁苦笑起来。 「说来,这幽灵在我买下这间店时就已经存在了。究竟这幽灵是谁、该如何安抚它的怒气,大久间屋大爷您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我不晓得,不晓得呀!店都卖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买下了店,你要负责呀!」 大久间屋一直大喊着:「救命呀,谁快来阻止一下呀!」清次没来由地觉得很恶心,俯瞰他那副模样。 (这家伙……这男的是个大恶棍?) 鹤屋的脸上浮现了可怕的神色。 「我才不管你怎么说,我并不觉得幽灵……这死去的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那是那女人自己不好!说什么有孩子就要生下来,明明早点解决才好啊!」 结果女人却把孩子生下来,不久后又双双离世。这事被带着嫁妆嫁过来的妻子知道了,害自己被怪得很惨呐!大久间屋忿忿不平地连声抱怨,清次听都听傻了,一双眼睛睁得顶大。 (这可是那飘着死去女人幽灵的房间哩,他居然敢在这儿抱怨是那女人不好?难道,大久间屋以为会有人同情他,来安慰他吗?) 清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大久间屋大爷,您还记得您曾经在数年前把恶性风寒传染给别人,因此被赶出了神田吗?」 「记得啊,那时候很惨呢!大家都说什么染上风寒都是我的错,但那时候,风寒在日本桥流行得很厉害呢!一定是不知道被谁给传染了,只不过有些人刚好被我给传染上,就说什么……」 真是被欺负得很惨呐!大久间屋抱怨。 (原来,大久间屋也知道是他把风寒给带进了神田啊!) 他一定也听说有人因为染上了风寒而死,但他却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老被欺负。鹤屋直愣愣地呆立在清次身旁,直盯着大久间屋。 「……你害死了人,难道没想过是你自己不好?」 大久间屋并非罪不可恕,如果他能承认过错,那就还好。 可是大久间屋却辩称自己没被判罪,所以他没有错,只是运气不好,一直被欺侮。他不停地自嗟自叹…… 这是个被人指责之时,只会怨恨对方、直发牢骚的男人。鹤屋站在这个对话毫无交集的人面前,无话可说。 (鹤屋大爷应该以为如果让他们见面,大久间屋一定会跟幽灵告罪吧!无论是至今为止所犯的过错……甚至连大肆散播风寒的错,也会一并谢罪,鹤屋大爷应该是如此期待吧!) 但就算是等到太阳西下、天色渐明,恐怕也等不到大久间屋乖乖地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他觉得凄惨的人正是他自己啊。 (被欺负得很惨……真是命苦呀……) 鹤屋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怔怔的杵着不动,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拿这种情况怎么办。 此时,清次抬头望了一眼飘浮在天井的那东西,他稍微侧了头,转向鹤屋突兀地问了个怪问题。 「呐,鹤屋大爷,您知道名叫初代团十郎的伶人,是哪时候的人吗?」 鹤屋被这么一问也呆愣住了,机械式地回答了清次的问题。清次点头,环顾着四周,开始寻找起付丧神的身影。 八 在下里叶柳。 清次大爷留下了鹤屋,来到隔壁房间的角落,找着了我们。他将看到的付丧神都聚集了起来。 「我有点事想请各位帮忙。」 他压低声音说着。 「我知道你们不会回答,但没关系,你们只要听着就好。」 「首先……」他对着我说,关于幽灵的事,有件事情得告诉我。 「里叶柳,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刚才鹤屋大爷已经明确告诉我了,那幽灵并非你的心上人哟。」 他忽然这么说: 「因为你曾经说过,从前你跟心上人曾一同看过初代团十郎的〈大福帐参会名护屋〉是吗?但是里叶柳,初代团十郎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人了。」 如果一同去看过那出戏,就表示那女子一定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早……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你附身香炉之后,便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我想,里叶柳你的心上人,应该已经早你一步去到极乐浮土了吧。」 所以,鹤屋的这个幽灵跟我没关系,清次大爷做出了如此结论。 老实说,我真的怔住了,这世上在什么时候已经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我当时洒脱地前往浮土,早就已经跟心上人在彼界重逢了。 「里叶柳,我看你也早早往生极乐世界吧!此外,如果你有意前往,可否也顺便带房里的幽灵一起去呢?它一直旁徨在世上,也太可怜了。」 清次说,既然那幽灵相似到让我在那时误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那就帮它解脱吧! 当然,只要开口相邀的话,我也乐于照办。想来,幽灵那已往生的孩子应该已经去了极乐世界,常伴在佛祖左右。 但有个问题很难办,幽灵那样憎恨大久间屋,有可能只因为我开口相邀,就果断地同 我一起离开吗?如果这么简单,幽灵应该早就成佛了。可是清次大爷连这点都已经考虑好了。 「它都已经恨成了幽灵了,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不甘心往生吧。为了帮那幽灵,各位可不可以去惩罚一下大久间屋呢?」 这似乎是清次大爷独自的发想。他认为,官府又不能定大久间屋的罪,而那男人也肆无忌惮地主张既然如此,就表示他并没犯错。这男人根本就太恶劣了,就算是被鹤屋大爷责怪,他也只是反过来抱怨别人而已。 但他看来跟别人一样地害怕幽灵,虽然他嘴巴上一直狡辩,但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自己遭人憎恨之事。既然他似乎很怕鬼怪,就让他尝尝这方面的折磨吧。 「可是你们别杀了他哟,也别把他打成重伤,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来,对你们也不好吧!」 清次大爷真是个好人,还这么叮咛嘱咐。其实,我们会不会照办,他根本也没有把握。我看到其他的付丧神大哥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清次将大家放进了大布囊里。 接着他手提布囊,回到了大久间屋与鹤屋面前。清次问大久间屋,对所有的一切是否有所悔意? 「鹤屋大爷的家族在那次的神田风寒里,全都往生了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说为什么都把帐算在我头上吗?」 看来,大久间屋似乎不知自己应该为何、又要为了什么事而感到抱歉。 清次大爷叹了口气,将包裹我们的大布囊放在地上,接着,他用大久间屋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跟鹤屋说: 「如果能教训一下大久间屋,让幽灵了无遗憾往生净土,那么鹤屋大爷您心里,会不会也多少舒坦一些呢?」 也就是说,让幽灵对大久间屋的恨意得以消解。清次认为,再怎么期待大久间屋悔改,大概也只是做白工而已。不过,清次并没说出要我跟其他的付丧神动手之事。 大久间屋在两人身后,眼睛骨碌碌地转呀转的念道:「不知道鬼鬼祟祟在讲些什么哩?」鹤屋疲累地苦笑了一下,大概除了笑之外,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吧! 「是啊,像这种人……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人呢!」 「好!」清次大爷一听鹤屋这么说后立刻解开了布囊的结,拉着鹤屋大爷一起离开房间,「砰」地把门给带上。 「干、干嘛呀!」 大久间屋的不安神情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不,之后我们打算让他更不安。对我们而言,这可是等了许久,总算要大干一场的开幕时刻呢! 嗯,真的玩得很痛快! 位于深川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里,回来了很多商品,这些,都是从附近那家料理店鹤屋拿回来的。 开店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不管当初是基于何种理由开店,现在似乎一切都渐渐上了轨道,可能是因为大家传说幽灵已经跟着前任的店主离开了吧!总之,鹤屋开始有自信自己能将店经营下去,于是他陆续采买用品,将之前租借的东西还了回来。 之前借到鹤屋去的东西中,有很多都被他当成二手品买下,也算是做成了一门好生意。清次站在出云屋的店头跟他道谢,结果鹤屋反而低下头来回道:「你快别这么说了。」 「我困在大久间屋那件事的时候,全身都沉浸在愤怒中,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所以,才会故意安排大久间屋跟幽灵相遇,如果那时清次没介入,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鹤屋这么说完后抿嘴一笑。 「说来,两个月前的那天,鹤屋还真是一瞬间头发就白了一大半呢!」 清次要付丧神发动攻击后,就把大久间屋跟幽灵一起留在房里。之后,不知为何房门居然无法从内打开,大久间屋嘶声悲喊,但他却逃不出来。骚动声一直持续了大约半小时之后,忽然停止了。 老实说,就这么放过他也太简单了。才刚这么想,又传出了悲鸣声,清次和鹤屋互看一眼,这种情况重复了三次后,这回出现了很长的沉默。 清次跟鹤屋打开纸门,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房里躺着已经昏倒在地的大久间屋,他那一头黑发,在短时间内竟白了大半。至于付丧神,则早已机警地重新聚集在大布巾上。此外…… 幽灵已不在了。 里叶柳也消失无踪。 鹤屋看着已然没有鬼怪的房间,沉默了半晌。接着,他将视线转向大久间屋,目光停留,又无语了好一段时间。 之后……他便低声笑起来。 「啊——幽灵好像……已经顺利地往生净土了呢!」 边笑,眼眶边泛起了泪光。 「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其实,我也曾经想过,难道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风寒原本就是人传人的病,就算家人因此死亡,再怎么愤恨,也没有办法惩罚对方。 而那化为幽灵的女子,也可以说是无法可想。她因为听信对方的甜言蜜语而惨遭抛弃,最后连性命都赔上了,但这样也不能将对方定罪。而至于受骗买下幽灵店舖,最后就算失去了财产……还是没法将卖家的男子定罪。 这世上有些事是从法网中溜过,避掉了刑责的。我知道、我知道…… 但就因为有人利用漏洞行事,所以就算知道,心里也不愿意接受,最后全身都化成了幽灵,执意复仇。就算知道这样很蠢,但也没有办法,无论何时也无法放下…… 鹤屋的手缓缓遮住自己的脸,他的指节用力,微微发抖。 「我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鹤屋此时又低声失笑,眼泪也伴随着流下。 「我这次是真的很傻,但又有什么法子吗?」 清次站在他的身旁,什么也没说,就只是这样等着他将心头的那口气抚平,直到他落泪停止前,清次都陪在身边。 「大久间屋后来气若游丝地说,他再也不会来鹤屋,然后人就走了呢。」 这回,他似乎也很快就忘了自己的恶行,只觉得又遭人欺侮了!鹤屋站在帐房外,低声笑着。 「那个人啊……搞不好一辈子都这样哦!」 鹤屋说,至少自己已经能像这样地大声笑论大久间屋,自己一定已经走出来了,一定……没问题的。 接着他又笑了笑,忽然改变话题,看向清次身后的阿红。 「先前阿红姑娘来店里帮忙时,曾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名叫苏芳的香炉,对吗?」 清次一听这话后脸色僵硬,鹤屋并没发现地继续说着。清次知道,自己身后的阿红正竖直了双耳聆听。 「那时我不是说不知道吗?其实,我现在还是没听过那香炉的事,不过前些时候,我碰见了一位名为苏芳的人哦,所以就忽然想起了香炉的事来。」 鹤屋笑说,只可惜不是香炉呐。站在清次身后的阿红「咿」地一声屏住了气息,而清次也惊吓得说不出话。 阿红要找的……真心想知道的,并不是香炉,而是香炉主人的消息,也就是苏芳的下落。 只可惜至今为止,怎样也打听不到,因此便转而探询那人应该会带在身边的名贵香炉。可是到现在,还是没听到任何风声。 结果,苏芳的消息竟然这样意外地出现了。 明明好不容易可以听到盼望已久的消息,但姐弟俩谁也说不出话来,话题也就此停摆。鹤屋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了,反正,他的店就在附近,如果想打听,随时都能过去…… (苏芳……) 姐弟俩似乎都被这名字给镇住了魂魄,他们就这样半晌不开口,静谧无言。 秘色 一 跟初相见的人自报名号,还真是有点难为情呀。 可是不知名号的话,讲起话来也不方便,所以在下这厢有礼啦,我乃五位是也。 你说这名号少见又响亮?哎呀,唐草,我跟你一样都不是人嘛!用江户人的讲法来说……是,我们正是付丧神,也就是妖怪啦。 如你所见,我是上头绘有五位鹭的雅致烟斗,可是个高级品!是吧,所以收藏家一直都对我备加爱护,等我发觉时,都已经过了百年,正是器物获得魂魄的年纪了,所以呢,我就成了付丧神。 付丧神这种存在跟人不太一样,但在江户可不算少见唷,像我现在跟你待的这家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里,不就有很多同伴吗? 小兄弟,你身为付丧神却被送来了出租店,一开始一定很担心吧?哎,被借出门还真可怕呢,出租店的生意就是出租商品赚租金,所以嘛,多少有点风险。因为万一被借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弄伤损坏的话可不得了。 我们待的这家出云屋就只有一对年轻姐弟在经营,店舖小得很呢!如果不把我们给借出门,他们每天要吃什么呢?所以,我们如果不满而出走,他们也太可怜了。 这两人都没爹没娘了,也没其他亲人,清次跟阿红都跟亲人没缘呐。 出云屋这家店是阿红的叔叔创立的,但他没有子嗣,所以从朋友那儿带了清次回来。是呀,清次是养子啊。 因为这缘分,清次变成阿红亲戚家的小孩,偶尔会到他们在日本桥的家里面走动,这两人从小就认识了。 四年前,阿红成了孤儿。她父亲在火灾时走了,母亲也老早不在,所以她就来依靠出云屋。之后,清次就称阿红为阿姐,在一起生活。 还没看见收养这两人的出云屋店主?嗳,因为店主之前因病过世啦,所以这两姐弟也失去了养父。 两人当然很伤心啊,但为了要撑起店舖跟谋生可是拼了命地工作,没时间沉浸在悲伤里呀。 有天啊,我们随兴谈起这两姐弟的事,结果……竟被他们给听见了。 两姐弟大吃一惊呢!不过,这也很正常啦。只是,重要的商品就算有点古怪,他们也没本事丢掉商品,出云屋的情况就是糟到这种地步呀。 所以我们也只好认命地承认彼此的存在喽,而我们这些善心的付丧神……也就认命地被借来借去地出门赚钱。 付丧神跟一般道具的层次不同,我们肯这么委屈自己,实在是很够义气吧?简直要让人感动到掉泪啦!付丧神实在是很了不起! 咦?清次在帐房里苦笑呢,这家伙一定在偷听我们讲话,怠慢了作帐的工作。不认真做事可不行呐,真是的!年轻人啊,你只要稍为同情他们一下、帮上一点忙,他们就变这样。 唐草,你才刚来,可别学清次那样喔!首先得先把出云屋里其他付丧神的名字给好好记牢,讲话的态度也要温文有礼……咦?你已经记住了大伙的名字?嗯,那倒是件好事。 啥?接下来还想多听一点大家口中那「苏芳」的事?哎呀,你还真是个刚满百岁,喜欢八卦的小伙子呐,真拿你没办法。关于这件事啊,想说的人可多喽……你看,这会不已经有人开口了吗? 一定能听到很多消息吧! 二 「五位,你在跟最近刚来店里的那个金唐革(注十三)钱包讲话吗?」 「嗯,它叫唐草啦,之前也被借去鹤屋家了。」 跟五位搭话的付丧神是月夜见,五位告诉唐草,月夜见是个高级挂轴,接着它又补了句:「同时也是出云屋里最自傲的家伙。」月夜见听了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坦然而笑。 「唐草啊,你刚说想多听点『苏芳』的事,是吗?」 唐草点点头,于是月夜见便故弄玄虚地缓缓道来: 「出云屋的姐姐阿红一直在找个名为苏芳的香炉……或者说,她是在找拥有苏芳这名号的人,但这苏芳却一直下落不明。」 最近,两姐弟的友人,也就是鹤屋料理店的老板嘴中却传出了苏芳这名字。 「鹤屋里来了位名为苏芳的客人唷!这两姐弟一听这消息后啊,马上因为可能找得着苏芳而一直心神不宁呢。」 姐弟好像正在调查去鹤屋的客人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苏芳,月夜见以此作结。但此时有人从旁插话——是阿兔。 「哎呀,月夜见,你说得是没错啦,但就是太无聊了,根本就没讲到最有趣的重点呐!唐草,你听好了。」 苏芳这名字啊,是阿红认识的一名男子的俳号(注十四)。阿红一直对这名字念念不忘,结果,连清次也无法将这名字忘怀了。 「唐草,你听得懂我话中之意吧!」 「嗯,这……嗄?」 唐草摸不着头绪,于是身为梳子的付丧神就直率地说了: 「真受不了你耶,就是阿红心上一直挂念着苏芳,而清次心上一直挂念着阿红嘛!所以,苏芳下落的重点就在这儿呀!」 此时出现了两个笑声,声音较高的是来自被称为人形姬的豪华公主人形,另一个则是野铁,它是个蝙蝠形状的坠饰。话题持续下去: 「清次想确认苏芳终于现身姐弟面前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是真,他也得做好准备嘛。前些时候,他就故意挑了些付丧神便宜地租给鹤屋了。」 因为苏芳或许还会再去鹤屋,而付丧神也许能听见苏芳的消息。 「清次期待我们能听见点什么消息,回来出云屋说,一定是这样子啦。」 付丧神似乎一致同意这说法,开始此起彼落地嚷着清次打的算盘一望便知。从付丧神的眼光来看,清次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嗳,我也知道清次很认真呐。」 五位这么说。因为它是个精巧的烟管,所以被放在绘有莳绘的烟灰盆上,拿去装饰鹤屋的高级客房。也就是说,能第一手听见客人谈话中最有趣部分的正是这位五位。 「咦?你听见了什么趣事了?听见的话,就赶快说来听听呀!」 「人形姬,我知道的可还真不得了呢,但……真的该说吗?还是不该说?我也很犹豫呢,因为清次正在一旁听着呀。」 五位说,如果这么干脆就说出来,不就顺了清次的意吗?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呀! 此时清次扬扬单边眉头又摇摇头,他那态度……根本就不认为五位可能知道什么重要的情报。五位大喊: 「清次不知道我是真的知道很重要的情报呢,所以他才会那种态度!我在鹤屋里听见的,可是苏芳的消息哦!」 此话一出,众付丧神立刻骚动了起来。 「苏芳?五位你看见了本人吗?他真的来鹤屋啦?哎呀,是怎样的男人呀?」 「一定是个很棒的男子吧!」 「说了些什么?」 长得像哪个戏角儿?说了些什么话?快说呀!众口齐声地这么要求五位,月夜见、人形姬跟阿兔,全口径一致地兴奋喧闹着。 这么一来,五位马上说:「既然大家这么关心这事儿,那自己不说也不成。」唐草揶揄五位,说它嘴角的笑容实在是得意得太明显了。五位正色回道,自己是个慎小谦卑的付丧神,才不会这样呢。不过,它讲话的态度还是掩不住得意。 「苏芳啊……是跟清次年纪差不多的商人唷。」 长得挺结实的,算是相貌不错的男子。人形姬听后,立刻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房内笑声四起,笑它喜欢美男子。 苏芳那时带着重要的生意对象一起过去,对方是名年约五十,名为浅川屋的男人,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两人因为有 要紧的生意事要谈,所以叫店家先把菜全送上来,之后留他们两人静静地谈话。鹤屋可能是因为从阿红那儿听过苏芳这名字,所以对这男子有点在意。不过,他毕竟是店主,总不能站在走廊上偷听吧。」 所以听见苏芳谈话的,除了名为浅川屋的深川商人以外,就只有五位了。 「然后啊……」 五位暂停一下,它现在正要把众人不知情的故事娓娓道出,所以想先停顿一下以提升期待感,然后再煞有其事地说出。此时,大家都把焦点聚在了它身上。 「苏芳跟浅川屋在客房里不知为何竟讲起了香炉,这时才发现,『苏芳』这名字果然是俳号,他的本名是……」 五位呼了一口气,再次暂停,接着它以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苏芳说他本名叫梅岛屋。」 清次听到这儿,眼睛已经张得骨碌碌地,都忘了要假装自己没在偷听付丧神说话了。野铁觉得很好笑,五位也低声笑了出来,接着又继续说: 「关于鹤屋的宴席,我从一开始说明起吧。年轻的梅岛屋跟年长的浅川屋一开始愉快地相互敬酒,谈着两人接下来的生意,而浅川屋好像是经营唐物屋(注十五)的商人。」 就这么谈了一会儿后,生意的话题告了一个段落,浅川屋的目光落在用来装饰床之间的香炉上。 鹤屋里的香炉就是先前幽灵里叶柳附身的那个青瓷,不知是否因为里叶柳已经往生了,青瓷转成带青的色彩,只是个平凡的物品而已。但现今仍是一项佳品,因此浅川屋将它拿在手上把玩,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这香炉似乎挺不错的呢,不知是不是青瓷?」 梅岛屋点头赞同。 「形体圆润,而且色泽相当漂亮,青色柔婉,有如秘色一般。」 梅岛屋说道,所谓的秘色,指的是献给大唐天子的青瓷,一般平民不可使用。同时,秘色也指以职人高超技艺所做出的绝美青瓷的色泽,浅绿而青碧。 「《源氏物语》里也曾提过这种秘色瓷呢,在『末摘花』的章节里。」 「秘色……这种触碰难及的青瓷色泽,居然曾存在这世界上,真令人神往啊。」 浅川屋以一种跳脱外表印象的口吻说道,这就好像是被禁止的男女之情一般。 「色泽愈美,让人愈想入手啊,结果怀抱思慕而无法死心呐。」 浅川屋望着香炉,一道浓眉霍然一挑,脸上出现一抹可怖的神色,但他随即恢复了亲切的笑容,问梅岛屋说: 「梅岛屋大爷似乎对香炉颇有研究,香炉的色泽除了青瓷外还有许多种类,不知梅岛屋大爷的偏好是……」 「说是喜欢嘛……其实,我的俳号苏芳也是取自色泽之名呢。从前,有个品号苏芳的香炉,是以乳白作底,染上了些许绛紫虾红的苏芳色,上头绘着草花。」 因为太喜爱这个香炉了,所以梅岛屋便以苏芳来作为自己的俳号。 「嗯……苏芳啊,原来如此,居然是个与俳号有因缘的香炉呢。哪天有机会,请务必让在下拜见一下,不,绝对请您在近期内让我欣赏把玩呀。」 浅川屋热衷地这么说道,但梅岛屋却有点困惑地将头一偏。 「我也很想让大爷过目浏览,但香炉并不在我手上。说来不可思议,但苏芳这香炉已消失无踪了。」 「唉呀!这、这……」 这事听来离奇,因此浅川屋倏地将身子往前一探说道,既然如此,请务必将头尾说给自己听听,他态度柔软地数度要求着梅岛屋。 「这,跟生意没关系呢……」 「无妨无妨,请说来听听。」 此时,浅川屋的眼中射出一道利光,五位似乎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从烟灰盆上跌到榻榻米去。 梅岛屋神情为难地持续了一阵子,但他似乎不想得罪浅川屋这位生意伙伴,惹他不悦。五位说,在这种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明了可见。人与妖怪不同,是一种受利益驱使的可怜生物。最后,梅岛屋吞了口酒,踌躇着说了起来。 话题当然是围绕着苏芳这香炉啰。 三 「好几年前,某户商家有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如果直接点出名号来,恐怕会引发种种问题,因此我就以太郎来称呼他好了。」 梅岛屋在鹤屋的某间房内,这么跟浅川屋说。 太郎是个爽快的男子,喜欢陶瓷跟俳句。在陶瓷上,他特别钟爱收集香炉。他虽然是大商舖的儿子,但因为还没继承家业,没那么多钱可以投入香炉的收藏上。 所以他就时常跑去家里附近的古道具店寻宝。邻居都说,他搞不好是去见那间店的招牌姑娘呢,因为那小小古道具店的千金长得很漂亮。 但太郎的父母却希望要继承家业的儿子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进门,也就是说,要能带着丰厚的嫁妆进来才行。因此,他们跟儿子提议相亲。 对方是位大商舖的千金小姐,她跟双方的父母都有意结成这门亲事。太郎容貌俊俏,女孩子家看了他都要心动。 可是,却只有太郎一人对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下不了决心,毕竟他身旁有个那么美丽的女子,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于是提亲的千金为了吸引太郎的注意力,便送了他一个香炉,说这香炉与太郎也算有缘。 「那香炉的品名与太郎的俳号一样,都叫『苏芳』。」 「哎呀,梅岛屋大爷的俳号也跟太郎一样呢!」 梅岛屋轻轻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香炉是个优美的高价品,木盒上题着潇洒的题字。太郎虽然看来对苏芳很中意,但他心中清楚,如果收下这香炉就非得答应亲事不可了。 「因此,他便斩断了对香炉的喜爱,想送还回去。但对方却不想要这么把缘分给切断,直说不然香炉就先寄放在太郎那儿吧。」 所以香炉便暂时安放在太郎的房里,就在这段时间内,附近发生火灾,烧毁了好些民房。 「啊啊,那是……」 浅川屋惊呼。 「太郎家的店舖逃过了一劫,但有着美丽女儿的古道具店却遭火焚毁了。」 古道具店的店主逃离火灾,却负了伤,因此在避难的寺里很快地往生了。店主的妻子早已经过世,店内商品又全数焚毁,只剩孑然一身的美丽女儿,看来是没办法再将店舖重新开张了。 太郎一定很想帮忙,但他自己尚未继承家业,就算把他整个人倒过来,也掉不出几个铜板。 就在此时—— 「放在太郎房里的香炉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是太郎拿去变卖了吗?」 「不,是突然在某日从房里消失了。太郎房中只有柳条编制的箱盒跟书桌,根本就没有藏匿的场所,但那高三寸、宽三寸、造型浑圆的瓷器,却凭空不见了。」 那天,亲事对象的女子带着奶妈来到了太郎家。她似乎是真的很喜欢太郎,已经来过了店里好几次。太郎双亲很希望这门婚事能谈成,因此太郎还在店头工作时,便先让女子到他房里等候他。 「太郎没法子之下,只好回房间会客,就在他进房时,奶妈也离开去了厨房,大概是在顾虑什么吧。」 可是,就算把太郎跟那女子留在房里,两人也无话可说,于是太郎只好提起两人的共同话题,也就是香炉。那香炉自从被送给了太郎后,一直放在桐箱里,摆在房里书桌上。但当太郎伸手拿起箱子时,箱子却……轻得叫人一惊。 太郎慌张地解开了绳子,可是桐箱里啥也没有!之后一阵人仰马翻,太郎本人说,他根本就不知道香炉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怎么 找也找不着,这时,就像浅川屋大爷您刚说的,有人怀疑会不会是太郎为了救古道具店的女儿,而把香炉拿去变卖了。」 在太郎房间的,只剩下寄放香炉的那位婚事对象,但她也坚称不知。 「据说一看就知道那千金跟奶妈的身上不可能藏着香炉,她们穿着夏日的薄织和服跟腰带,如果把那么一个香炉藏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而且,她们那天来时两人连个布囊都没带,不可能把香炉藏在布囊里带走。一般人在外面走动时,很多人都不带布囊,因为若漫不经心地把放着钱财的布囊提在手上,恐怕会被盗贼连手都给砍下来抢走吧。 「据侍女所言,她早上打扫时,桐箱仍沉甸甸地,那个苏芳香炉是真的一瞬间就不见了。」 太郎的双亲叫来了认识的捕吏,请他私下调查。他们其实并不想要张扬,只不过身为香炉主人的千金都已经知道香炉不见了,所以不查也没办法。 被捕吏查问得最详细的人自然是太郎,但即便如此,还是找不着遗失的物品。搞丢了香炉的太郎家人,真是担忧又烦愁。 结果,太郎双亲跟对方的父母便紧急见了面,将太郎撇在一边,自行谈起了婚事的细节。双方决议将香炉当成是那千金的一部分嫁妆,事情就这么谈定了。 「也就是说,原本停滞不前的婚事也因此决定了?」 不愿意的,只有太郎一人。但苏芳这香炉一直找不着,他根本无从反对。于是,婚事便这样进行下去。 结果,过没多久,某天的清晨又出事了。 「这回,是太郎从店里消失了。」 家人全都慌慌张张地找了起来,但哪儿也不见他踪影,等想起因火灾而避难他处的古道具店的美丽女儿时,她也已不在寄居的寺里。因此乡里传言,太郎已经跟那美丽的女儿一起私奔了。 「难道……是拿着能变卖的苏芳香炉,一起逃往了京都一带吗?」 浅川屋低吟道,而梅岛屋也神情沉重。 「谣言这么传说……结果,听说被太郎抛下的家人相当困扰呢。」 「太郎家人得付那香炉的钱吧……」 「不只如此,婚事对象的千金小姐也自此郁郁寡欢,这可不是钱解决得了的事,因此相当恼人呀!」 这事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散去,梅岛屋不停地摇头。婚事虽然已经吹了,但太郎家人听说至今还在寻找他的下落。 「那么,已经找着那继承家业的长子跟那美丽的女儿了吗?」 「不,还没寻获,而香炉也依旧杳无踪影。」 但听说过那美丽女儿的消息,据说她人在深川,只是,这也不过是个不实的传闻而已。如果那两人当真偷走了香炉,携手私奔,怎么可能会落脚在这么近的地方呢? 这么一来,行踪马上会被家人发现的。此时浅川屋似乎窥探着梅岛屋的神情,静静问道: 「那继承家业的儿子,当真带着苏芳逃走了吗?」 「……听说太郎否认他偷走了香炉,但可以确定的是,香炉、太郎跟古道具店的美丽女儿都不见了。如果能找着太郎或那女儿,不、就算是只找到苏芳那香炉也好,或许,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太郎现今搞不好已经改名换姓,也许有点难找呢。」 梅岛屋点头同意浅川屋的看法。 「我因为认识太郎,结果对苏芳这香炉的事也变得难以忘怀了。」 因此,自己也试着把苏芳这名字拿来当成俳号,梅岛屋以此终结。 「所以呀,在鹤屋里的谈话就此结束。咦,阿红走进了店里呢,她该不会已经听见我说的话了吧?」 清次一听五位这么说,转头一看,阿红不知从何时起一直站在那儿。她绷着一张脸,一跟清次双眼对视便明确地说: 「我对香炉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阿红立刻走出店内,清次的目光直追她的背影……但仍旧坐在帐房内文风不动,无意起身,看来就好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之后,付丧神又继续说起八卦了。 四 隔天,清次想多采查点以苏芳为俳号的梅岛屋之事,因此去了鹤屋。他想,与其去询问啥也不说的阿红,还不如自己调查比较快。 此外,不待在店里的话,至少不用听那些付丧神故作姿态地啰哩巴嗦。 (呐,梅岛屋会不会就是阿红在找的那『苏芳』呀?呐,阿兔?) (是呀,月夜见,我也觉得很有可能呢,我看,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想吧。清次为何还不快点去确认一下呢?) (哎呀,这家伙屁股挺沉的呀。) 「这种事我当然也知道,那些付丧神也太过分了,不停念念念地,真多嘴。」 清次有一会儿时间把不悦之情全写在脸上,所以当鹤屋料理店的店主带着和善的微笑进房来时,清次有些害臊地瞬时低下头去。 清次跟鹤屋因为先前的那件事,两人开始熟稔了起来。所以虽然今天店内有很多客人,鹤屋还是请清次到店内的里房去,表示有话想跟他说。可惜,清次并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 「清次大爷,真不好意思,梅岛屋大爷还不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店在哪儿。」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 清次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鹤屋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敞开的格子窗外,视线停在了廊道另一头的客人身上。 「运气太好了,哎呀,对了!今天正好是浅川屋大爷上门的日子,那大爷认识梅岛屋大爷呢!」 那客人,就是先前跟梅岛屋一起吃饭的浅川屋。 (也就是五位看见的那男人。) 鹤屋过去说明了一会儿后,浅川屋便快快地请清次过去。清次坐在鹤屋旁边,头深深地俯低,报上了名号,说自己是深川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清次。房内还有另一名看来三十出头的男子,清次向两人打过招呼。那男子是浅川屋的亲友,在他亲戚家当掌柜,自称权平。 「刚来店里就来打扰,实在很失礼。」 「鹤屋大爷您别客气,那么,这位出云屋的清次大爷,您想要谈谈梅岛屋大爷的事吗?」 浅川屋看来敦厚和善,脸上不时挂着笑意,他以笑脸对清次问道: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是的,请问大爷您可知道梅岛屋大爷的住处?如果知道名字,可否也一并告知在下呢?」 「知道啊,我跟他有生意往来嘛,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浅川屋想先听理由。 「是……我听人说梅岛屋大爷的俳号是苏芳。」 清次不能透露这消息是从付丧神的八卦听来的,所以就随口敷衍过去。浅川屋深深点头。 「你知道得还挺详细,是啊,梅岛屋是这么说,怎么了吗?」 清次说,若是如此,那梅岛屋搞不好是自己的旧识呢,因为旧识的俳号也叫苏芳。 「可是旧识的名字并不是梅岛屋,所以我想确认一下,梅岛屋与旧识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浅川屋听清次这么说后凝视着他,平静地问道。 「你在找的那男子大名是?」 「饭田屋佐太郎。」 清次才刚讲完,浅川屋便瞠圆了双眼,他的眼睛深处似乎闪过了一道亮光。他站起身来,走到清次的跟前坐下。 「咦?浅川屋大爷……」 清次的眼前,浅川屋仍旧带着微笑,但全身散发一股气魄,使得清次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浅川屋则像是要窥探清次般地朝他逼近,将脸凑了上来。 「出云屋 大爷,为何您要找这位饭田屋佐太郎呢?」 对方说话的方式很委婉,但是眼神坚定、直盯着清次,好像要射穿他一般。 (为、为什么?) 清次差点儿把事情全盘托出,但因为这事还牵扯上了阿红,不能就这样告诉初见面的人。 「因为……因为好久没见到饭田屋佐太郎了。」 「哎呀,原来是在找儿时的玩伴啊,原来如此。其实,梅岛屋大爷的店就在深川里,但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又五郎呢。」 「又五郎?嗳,那不一样呢。」 苏芳既是色泽之名,其他人当然也可能把这拿来当作俳号。清次稍显失望神色,浅川屋特意亲切地补了句: 「现在似乎是叫这名字。」 「咦?现在?那是说……」 「又五郎大爷最近才刚从日本桥入赘到深川来,这种时候,有时会更改名号嘛。」 「哎呀,原来如此……」 浅川屋详细地跟清次说明梅岛屋的所在。 (太好了!这么一来,就能知道梅岛屋是不是苏芳……是不是佐太郎了。) 但就在可能见得着苏芳时,清次却烦恼起自己是否真的该去对方的店里,他想得都忘了眼前还有别人在场。 (去了梅岛屋后,如果又五郎真是佐太郎……那我该怎么办呢?) 该告知阿红吗?说梅岛屋刚入赘来深川?也就是说,他已经娶妻了。这时如果佐太郎跟阿红重逢,事情将变成如何呢? (但阿红一直惦念着佐太郎啊……) 如果能再见上一面,阿红心里也会好过些吧…… (嗳,到底该怎么办呢?) 各种念头在脑中团团转着,清次凝重地望着榻榻米,此时仍坐在清次身旁的浅川屋,轻轻地朝他肩头「啪」地拍了一下。 五 「喂,听说了清次的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啊,野铁?」 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店内,响起了疑问声。今天,店门才刚关上,付丧神就开始在店里头随意地聊了起来。 「每天都吵死了!」 清次在帐房内停住了手中的笔,决定明天就先把付丧神给优先出借,这么一来,既能落得一阵子清静,又能赚钱。 付丧神虽然照旧不回应清次的话,但似乎是听见了他的抱怨,野铁有点不悦地把嗓子扯得更开了: 「清次承蒙浅川屋帮忙,去了苏芳那家梅岛屋,因为可能见着梅岛屋本人,所以他就把在下野铁这坠饰别在身上,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点。拜此所赐,我也看了桩好戏呢。」 浅川屋请一起去鹤屋的远亲权平陪清次同去梅岛屋,介绍他给店家认识。权平的脑子似乎挺好的,已经事先想好去了梅岛屋之后该怎么做,才能探听出想知道的事情。 「若从店头进去,说是浅川屋大爷介绍我们过来,对方一定会谨慎恭维,根本就听不见真话。你统统交给我来办吧!」 他这么说,然后带着清次走进了梅岛屋的土砌房(注十六)里,跟在里房工作的仆役介绍说清次是他熟识的出租商,清次也因此轻松过了这一关。众付丧神此时意见一致地说道: 「权平脑筋好。」 月夜见点头赞赏,此时野铁却叹了一口气: 「我在店内还真听见不少消息呢。」 问题是,关于赘婿又五郎曾改名的事,却完全没人提起。 「又五郎似乎真的不是饭岛屋佐太郎哩,清次很失望呢。」 话虽如此,野铁又故意叹口气说: 「事情的走向出乎预料之外呢。」 众付丧神此时大气不吭一声地全将注意力摆在野铁身上,野铁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同去梅岛屋的权平从往来的叫卖郎口里听见了好消息呢,那叫卖郎知道又五郎的老家在哪儿喔。」 「咦?在哪?」 店内哄然一片。 「喂!别故作神秘了,快说啊,野铁!」 「该不会不知道吧!」 野铁正欣喜地想说时,出现了吭哝一声闷响,从架上掉下来一个木箱盖。 「住手啦,月夜见!我知道了,别生气嘛!」 野铁有点害怕地说: 「饭田屋呀!梅岛屋又五郎的老家就是『苏芳』佐太郎他家,就是饭田屋呀!」 「所以,又五郎是佐太郎的家人?」 「他弟!」 喔喔,众声四起。 「嗯,这样好歹跟饭岛屋扯上了边了。」 「哇,有趣有趣,兄弟同用一个俳号啊?不,弟弟搞不好是故意拿已经失踪的兄长的俳号来用呢,这么做的话,别人或许会说:嗳,我在哪儿见到有个跟你用同样俳号的人呢。」 「是啊是啊,又五郎一定也在找他失踪的兄长吧。」 众付丧神忍不住直呼:哇,这下可有趣了。野铁因为带回了这大好消息,正得意洋洋呢。 「看来,清次不住在日本桥,所以他也不认识佐太郎他弟,更不晓得他入赘去了哪里。」 「饭田屋家里不知担不担心失踪的佐太郎呢?还是很气儿子带着香炉跑了呢?」 付丧神随便胡乱猜测,而清次在听到权平这么说的当下,便已经蹲了下来,在梅岛屋的角落蹲了许久。 (佐太郎不在这儿,没回来呀,我又见不到他了!) 仅有的一丝希望又一溜烟地消失,没有线索可循,而身体似乎也快失去了力气。此时—— 「出云屋大爷,您怎么这么沮丧呀?」 权平这时又比清次早一步想出了对策,他要清次接下来跟他一起去日本桥的饭田屋。 「看来,梅岛屋里没什么人清楚佐太郎的事,但这家店的二掌柜跟又五郎老家那饭田屋的大伙计似乎挺有交情呢。」 看来因为彼此之间是亲戚,所以店员们也互有往来。权平这会儿已经跟二掌柜说过了话。 「到了饭田屋后,可以再介绍清次大爷给里头的伙计认识,那儿的员工一定知道很多消息。」 这一次,搞不好可以打听到佐太郎的消息呢。再怎么说,佐太郎毕竟是饭田屋的继承人呀。权平那老实的脸庞荡漾着笑容,催促清次快点从梅岛屋的土砌房里站起。清次差点想对权平说:好呀、走吧!但……他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他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有点蹊翘…… (为何权平大爷要如此帮忙呢?不,这应该是他的亲戚浅川屋大爷的意思吧。) 不管是谁的意思,他都不懂这理由何在。 (昨天在鹤屋相见之前,我对浅川屋或权平而言,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已。) 但一问起梅岛屋的事,对方便爽快地答应了,因此清次觉得这两人很亲切。但权平愿意陪自己前去又五郎的店,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这会儿,他居然还要陪自己同去饭田屋?说是想帮清次的忙。 清次愈来愈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要我去饭田屋呢?) 清次侧着头,再次打量着权平。 「权平大爷,我们去了饭田屋也见不到佐太郎,因为他家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呀。」 「嗯,但至少会知道为何两兄弟都用』苏芳』来作为俳号吧。」 (哎呀,他坚持要去呢,看来权平大爷也对饭田屋的事情很感兴趣。) 但是,权平大爷应该不是浅川屋的掌柜吧,他不过是受亲戚所托,就这样陪着自己东奔西跑的,不会被当家责怪吗? (为何不早点应付了事,早点回店内去呢?) 清次还在疑惑的当头,权平已经丢下一句:「总之,先去看看吧。」便起身走了出去,清次慌慌张张地跟上,在走出梅岛屋的侧门时,他抓住了权平的袖子,在窄巷的边角上问: 「为什么呢?」 「咦,清次?怎么啦?」 「为何权平大爷跟浅川屋大爷那么想让我去饭田屋呢?」 「嗄?可是要找饭田屋佐太郎的不是清次大爷吗?」 权平靠在旁边的板墙上咧嘴一笑,他那一直让清次觉得亲切的年轻脸庞,忽然间显得难以捉摸。不,如果正视心中不安,再次瞧他一眼的话,就更觉得他正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觉得……权平大爷跟浅川屋大爷似乎也对苏芳,也就是对饭田屋佐太郎有点兴趣,敢问这是为何?」 权平被清次这么一问,只是淡淡地笑着直视清次。 「看来,您似乎不太想去呢。那咱们就别去饭田屋了吧?」 权平说自己也不想强人所难。他表现出一副已经打算回去的样子,清次反而更不安了。 (怎么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清次打不定主意,只是静静盯着自己的脚边。 (但阿红一直很在意苏芳的事,所以……) 所以,清次也很想走一趟饭田屋,问清楚事情到底变得怎么样了。但他毕竟是阿红的家人,而阿红又被认为与佐太郎的出走脱不了干系,因此总不能大大方方地前去饭田屋拜访。不,若不是像这次有人介绍,让自己得以借着某出租店主的身分混入对方家,自己恐怕进不了饭田屋,而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权平大爷又想要我做什么呢?) 权平也不回家,只是站在一旁,看来有点不怀好意。自己到底该接受他那令人难以理解又诡谲的态度,把心一横,跟他去饭田屋吗?或者该考量情况太过诡异而住手不干呢? 清次的眼前出现了两条路,此时站在一旁的权平,正是他烦恼的源头,但权平却若无其事得令人生厌。清次看看他那样子,更觉得不痛快,一张嘴翘得顶高。 结果,清次还是去了饭田屋。 清次暂且将心中疑惑跟迷惘统统都收在心底,他决定要行动,要去找出昔日围绕在「苏芳」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真相, 饭田屋位于日本桥北边,是家开在大马路旁的大型唐物屋,店内贩卖各种舶来商品,有精致的椅子、珊瑚、玻璃器皿、呢绒跟昂贵的宽盘等。总之,一般住在长屋里的普通百姓,是没机会接触这种商舖的。 而经营古道具店的出云屋虽然也有相当繁杂的货品,但店舖的格调完全不同。饭田屋的屋顶上有着气派的卯建(注十七),向世人宣告自家丰裕的财力。 清次离开了梅岛屋后,先回出云屋去把付丧神包在大布巾里,再跟权平到日本桥去。权平一到了饭田屋,就机灵地跟对方打着交道,拜他所赐,清次不需自曝出身,很快就被里头的员工接纳了一 清次这回也使用向来的招数,他先自我介绍是出租店的店主,初次见面,想把商品免费出借以作为见面礼。这么一说之后,饭田屋的员工果然欢喜雀跃。当伙计的人平常不能随便外出,因此有人愿意拿些便宜的东西出借,这种事不管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这回出借的当然也全是付丧神。不知是否因为心情不好,野铁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清次立刻「啪」地打了它,同时笑嘻嘻地把东西交到了饭田屋的员工手中。 六 「清次这白痴!」 「做事老是不想清楚,糊涂虫!」 「没办法啦,胡子没长长啦!」 「一直让我们付丧神工作的话,我们就拒绝出门啦!」 隔天的傍晚酉时,才刚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关上店门之后,出云屋店内立刻响遍了不满的声浪。清次在帐房内边做事边安静地听着。 说话的当然是野铁、月夜见、阿兔及五位等付丧神,清次刚刚才把它们从出借的饭田屋里收回,而它们一回到了店内架上,便立刻不停抱怨,说清次一点也不尊重它们。 「说来,佐太郎虽然是饭田屋的继承人,但他也已经失踪一阵子了,伙计们怎么可能会到现在还每天在店里说起他的事呢?」 「对、对、没错!」 「清次以为能听到什么消息,还把我们送去饭田屋,真的是大白痴!」 (今天居然比平常还吵啊……) 虽然讲得清次都快恼羞成怒了,但它们说的也没错,所以清次也只好压抑住想砸它们盒子的怒气,继续做帐。 今天阿红也来店面擦拭着古道具,可是付丧神才不管,依旧畅所欲言地大骂清次。 「跟这种做事不牢的清次相比,一起去饭田屋的权平有才能多了。」 「对啊、对啊,他真的很牢靠呐。」 「他不但巧妙地打进了里头伙计的圈子里,还套出了从前的事呢。」 「对呀,跟清次完全不同啦!把话题从出借的古道具巧妙地牵引到香炉身上的人也是权平呢!所以,话题才会扯到苏芳身上呀。」 幸好提起了苏芳这名字。饭田屋的厨房里有个打杂的男佣想起了一些佐太郎的事,当然,那时还在工作,他不能在那儿聊太久。 可是等清次一回去,店内也打烊之后,伙计们便在饭田屋里谈起佐太郎的事来,还聊了很久。付丧神们当然也竖起耳朵,一一地听进去了。 「据店里的伙计说,苏芳这件事最不可思议的,是香炉居然从佐太郎房里凭空消失不见了。」 野铁的声音在店头响起,据它的说法,饭田屋的员工至今仍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苏芳这香炉是佐太郎的婚约对象加乃送他的名贵礼物,一直都放在箱子里,好好收藏在佐太郎房中。 「但香炉不见那天,女佣在加乃来访前不久才刚打扫过房间。她说,那时木箱还沉沉地,不是空的。」 不过一会儿工夫,居然就变成了空箱,野铁如此说道。 「员工们虽然觉得,佐太郎偷走香炉跟女人一同跑掉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也有人认为,如果真要这么做,等逃跑时再带走香炉不就好了吗?」 对佐太郎而言,香炉随时都能拿走。更何况,他也清楚女佣天天都会进房打扫的事,而加乃那时也不时来找佐太郎,如果木箱一空,香炉不见的事很快就会被察觉了。 「但佐太郎却把香炉偷偷藏在哪儿,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到店头露脸,这实在有点蹊跷哦。」 阿兔狐疑地说: 「盗走了香炉的人真是佐太郎吗?」 「佐太郎为了跟阿红一起私奔,需要用钱,所以他才想卖了苏芳,因此盗走香炉啊。」 「……野铁,这不是很奇怪嘛?阿红现在就在这间出云屋里,而店里头却没有佐太郎这号人物呐。」 更何况,佐太郎可是唐物屋的继承人,如果他真的需要私奔的费用,大可以偷偷侵占店中款项,或变卖店里的舶来品,方法多得是呢!五位这么说。 「更何况把他双亲钱财拿走的话,之后也比较好处理啊。如果把加乃卷了进来,才会引起骚动。」 五位这么说完后,店内陷入了沉静。野铁不太高兴地说: 「都是阿红不好啦!都是阿红把事情变得复杂!」 此时唐草从旁插话,它还是个新人,所以还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这会儿正闲得慌呢。这下子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它开心地把自己的推测倾囊相告: 「那么,会不会是店里的伙计把它偷去卖了呢?而不是佐太郎干的?搞不好是有人为钱所困,因此偷了店内的东西去卖,这种 事不是常有?」 结果罪名却落到了讨厌婚事而离家出走的佐太郎身上,不过,这说法并没有被野铁接受。 「如果香炉是店内员工偷走,那苏芳这香炉到底是被卖到了哪里?因为饭田屋要考虑亲事对象加乃的感受,听说把家里都翻了一遍不是吗?」 可是香炉并未藏在家中,不只如此,深川一带的道具店里也都没买进名为苏芳的香炉。不只周边的道具店,饭田屋已经把所有想得到的地方都调查过了,但就是找不着香炉。 此时,野铁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 店内静寂无声,都等着听它说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了,可能是这样哦,一定因为那是个很老的香炉了,所以已经幻化成付丧神,也就是说,它一定是自己从佐太郎的房里跑了!」 「嗯,嗯,有可能哦!」 付丧神全闹哄哄地,野铁听大家这么附和,讲起话来更有自信了。 「就像我们先前碰到的利休鼠一样嘛,如果是付丧神,就能自己跑走啦。哎呀,哎呀,果然是我才能想出的好理由啊。」 野铁开始自卖自夸起来。 但此时,一直静静在旁听着的清次,突然把脸转向阿红问道: 「阿姐,你还记得苏芳那香炉是何时的作品吗?」 阿红点头,清次跟阿红曾亲眼看见刚完成不久的苏芳被人买走那一幕。清次继续说道: 「据我从饭田屋听来的消息,制作香炉的名家今年似乎才五十多岁呢。」 对方仍存活在这世上,也就是说,他烧出香炉的时间就在这几十年中。 「因此苏芳还没变成付丧神哦,它的年岁还不到呢。」 清次这话虽然是对着阿红说的,但其实是说给付丧神听。而橱柜里的付丧神一听他这么说,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想法居然会被人类给否决,全都默不吭声地散发出阴险的气息来。 但沉默不了一会儿,付丧神就又陆续地聊起天来了。故事正朝有趣的方向发展呢,怎么忍得住不说呢。 「听见了吗?清次居然反驳我们耶,听见了吗?」 「喔喔,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那个毛没长齐的小伙子居然敢摆架子教训我们付丧神?香炉……年岁还没到?」 「……是吗,野铁?」 「我不知道啦!」 「哎呀、哎呀、嗳、嗳!」 「清次这白痴!说什么废话啊!」 正听野铁这么一说,忽然间从店里棚架上飞出了一把生意用的圆扇,虽然清次并不站在一旁,但圆扇还是滑顺地飞过了店内,巧妙地击中了清次的额头。 「……哎呀!」 清次脸色铁青地从帐房内站起,他大步走向放置生意用品的棚架旁,缓缓地拿起了木箱,然后……「唰」地用力上下摇晃。 「哇哇哇……」 正听见箱内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声,却又马上停住。清次从鼻头哼了口气。 「怎样啊?没大脑的应该是你吧!」 话还没说完呢,棚架内就四处飞出了物品,直朝清次袭来,木箱盖、绳带、书……连砚台都有!清次慌慌忙忙地伸手去接以免砚台破碎,但结果连石墨跟抹茶的茶碗都飞了出来!店内掉满了商品,清次怒吼了: 「王八蛋!你再不规矩一点,我就把你丢到地上!如果受伤或碎了,你搞不好就当不成付丧神了!」 此时,金唐革的皮夹正朝他破口大骂的嘴巴袭来,接着又掉到了木板上,同时,清次的茶碗也破了。 「哇!你干嘛呀!这会儿非补碗不成了。」 清次火冒三丈地拿起了皮夹想砸回去,但后脑勺却突然被人用扫把打中。 「痛……」 「你要闹到几时呀!快给我住手!」 阿红打了清次。阿红那张脸在纸灯的光线下,仿佛阎王爷一样可怕,她手持扫把,直挺挺地站在清次跟付丧神面前。今天,她反常地对付丧神摆出了严厉的神色,恶狠狠地拿起扫把,往地上的野铁又拍又压。 「清次!你是这家店的店主,你打算孩子气到什么时候?」 声色俱厉呀。 「别再这样搞得乱哄哄了!事情……事情都已经过了那么久,我还在意着苏芳,是我不好。」 野铁在扫把下转呀扭呀地想逃出去,但阿红的心情似乎比她外表跟谈话的姿态更不愉快,阿红使着扫把,将逃出去的野铁重新按住说: 「别再跟苏芳有牵扯了,我也会死心的。」 付丧神一听全都停止了动作,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才发展到这么有趣的阶段,却竟然要罢手了,它们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而清次只是紧咬嘴唇,站着不动。苏芳已经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现在连香炉在哪儿也不晓得,这些他都清楚,他也觉得就此罢手比较好,但…… (阿姐……真的忘得了吗?) 清次看来似乎一直瞪着自己的脚边一样,阿红将扫把往他一塞。 「你好好将店里回复成先前的模样。」 这么一说,她完全不打算帮忙,正要往店后头扬长而去。 此时。 「请问……似乎正在忙啊?」 (咦?刚刚说的话都被听见了吗?) 阿红停住了脚步,而清次也颜面抽搐,但他们很快改变想法,认为对方应该没看见付丧神的动作,顶多只听到声音而已,因此立刻接待来客。 站在那儿的,竟然是清次熟悉的身影。 「权平大爷?」 (昨天不是才刚见过面?怎么会跑来出云屋呢?) 权平这家伙果然难懂,有鬼。清次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阿红赶紧若无其事地在店门口附近坐下来掩护清次。 权平满脸陪笑地说: 「哎呀,昨天出云屋大爷不是把东西借给了饭田屋吗?我想,今天您去取东西时,搞不好能从饭田屋那儿听到点什么消息呢。」 所以权平就趁着出来办事时,顺道来出云屋探探。 「权平大爷,您还真清楚我们店的位置啊。」 「嗳,这个……昨天您跟饭田屋的伙计说明时,我正好听见了。」 权平昨天似乎留神着清次的谈话。此时阿红走近,一副对权平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 「清次蒙您照顾了,我们……我们店里乱七八糟的,您别介意,请坐下吧。」 权平看着东倒西歪的店内,苦笑着说: 「看来,正在重新布置啊?」 不介意的话,自己就边帮忙整理大家边聊天吧,权平如此建议。 「不然明天可能来不及开店呢,老板娘?」 「哎呀,清次是我的弟弟,我是他姐阿红。」 阿红没多想的报上名号,此时看到店内一片狼借仍若无其事的权平,却忽然像被雷击中般地全身僵直。 「阿红?在深川开古道具店的阿红姑娘?」 似乎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人一样,死盯着阿红瞧,清次立刻又皱起了眉头。 七 权平圆睁着双眼久久不动,清次抓住他的手,把他给拖到店头前去坐下。 然后认真地问: 「我姐怎么了吗?」 权平这会儿依旧一直盯着阿红,但很快便问起了一大堆问题。 「请问是在哪儿出生的?」 「请问阿红姑娘从几时起,来到这出云屋的?」 「没人跟您同住吗?」 阿红一一回答初见面的权平所提的疑问。 「我原本住在日本桥,因为火灾逃了出来。家父那时往生了,所以之后我便搬到了深川。」 清次的养父正是阿红的叔叔,因此孤身一人的阿红,便来依靠出云屋。 「原来如此啊。」 权平边说边要落泪,没一会儿,他就大大地叹了口气。 清次正色对着权平问道: 「权平大爷,难道您也在找饭田屋佐太郎吗?」 清次刚开始只觉得权平一直帮他找人,是个很亲切的人,但难道,权平实际上只不过是利用清次,来找自己要找之人? 权平对清次这番谈话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阿红又问: 「那苏芳……也就是佐太郎的出走,跟阿红姑娘没有关系啰?佐太郎大爷人不在这儿吗?您不知道他的下落吗?」 阿红摇头。 「所以,清次大爷是为了阿红姑娘而去寻找佐太郎啰。」 「因为火灾后不久就听说佐太郎不见了,所以阿姐心头一直挂念着这事。」 权平大大吐了口气,清次面对权平。 「反正我们这间店也不大,您大可随便搜,走过之处也顺便收拾一下吧,这样我们可感激不尽啰。」 也可以问问左邻右舍,反正,佐太郎从没来过出云屋。 「哎,真是的……」 权平昨天才得知清次在深川的店舖所在,因为谣传阿红人就在深川,所以权平心想—令天来碰碰运气吧,看能不能找着应该是跟佐太郎私奔了的阿红住在哪儿?所以才过来这儿。 「线索又断了……」 「请问,权平大爷为何要找佐太郎呢?」 阿红如此间,权平却眼瞪着天花板,沉默不语……但因为阿红一直看着他,权平也只好开口: 「我家小姐……还没从那件事情解脱出来呢。」 权平说,他正是佐太郎的婚约对象加乃父亲所开的住吉屋掌柜。 「是加乃小姐店里的人?」 就是赠送香炉苏芳的那位千金,也就是佐太郎原本的未婚妻。阿红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我家小姐因为婚事就此喊停了,到现在还没出嫁呢。」 家长虽然也谈起了别的亲事,但她就是毫无兴致,而且愈来愈少说话,连习艺之事也荒废了。最近,浅川屋……也就是加乃父亲的堂弟,对她那样子很心疼。 「原来浅川屋大爷是加乃的亲戚呀。」 人与人间的缘分,在清次脑海中兜成了一块儿。当正在搜寻苏芳下落的清次出现在鹤屋时,浅川屋产生了兴趣,认为清次或许能找到佐太郎,而对他产生期待。因此,他才会那么亲切地帮清次。 「因为清次大爷您连佐太郎的俳号是苏芳的事都知道,所以他认为,您肯定是个有缘人吧。」 谁会料到清次居然是阿红的亲戚,权平如此说。看来,鹤屋对出云屋姐弟的事,完全没泄露半点风声。 此时,权平有气无力地笑了。 「我原本以为只要找到阿红小姐,就算你们两人没在一块儿,你应该也知道他的下落。」 但结果,阿红居然也很辛苦地在找寻佐太郎,真令人吃惊。权平完全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 「加乃小姐觉得是自己把香炉送给了佐太郎,所以才害他离家出走,因此一直闷闷不乐。我以为找到了当事人后,请他好好跟小姐说一说,可以让小姐宽心。」 权平如此泄露心声,而清次则从旁偷瞄着他。 (权平大爷说他是浅川屋的亲戚,照他这担心的模样看来,该不会……) 该不会是婚事成空的加乃与这位有亲戚关系的男子之间,也正在谈亲事吧?看来,权平的心思已经放在了加乃身上,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寻找佐太郎。 可是加乃小姐现在对成亲之事毫无兴趣。 (权平大爷也是想把从前的事做个了结的人呐。) 几个人的姻缘线就这样纠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 (虽然不知道谁跟谁的绑成了一块,但只要找着佐太郎,至少这些缘分都会定下来吧。) 所以,现在大家才会找着佐太郎,清次叹气。 「哎,真是烦死了。我偶尔啊,会想要揍佐太郎那么几下呢。」 权平因为不小心说出了心底话而苦笑起来,阿红神色怪异地看着清次。 「那么,大家都互相了解对方的情况了,事情也算有个底……权平大爷,出云屋对佐太郎的事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清次摇头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从付丧神开始捡起。不管如何,明天如果想开店,就得先把这些东西给整理干净才行。 权平听清次这么说后却不打算回去,反而帮忙整理。结果阿红脸色通红地说: 「都是清次不好啦,明明就应该让他自己收拾才对。」 阿红边说边伸出手,开始不停将东西放回柜子上去。结果,从木箱盖下出现了清次的茶碗,破碎得还挺严重的。 「哎呀,真是的,不叫补碗的来帮忙补一下不行了。」 清次的脸皱成了一团,手拿着碎片这么抱怨。接着,他稍微侧头再次凝视着茶碗碎片。 「说来,不管是什么名品,陶瓷就是陶瓷,只要掉在地上就非碎不可。」 即便是苏芳也一样。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把苏芳给打破了?」 但是收藏苏芳的木盒里却连个碎片也没有啊,权平摇头。何况,如果真不小心打破了苏芳,只要清楚明说,事情也比较好解决呀。 但清次似乎并没留神权平的话,他只是一直凝神盯着破碎的茶碗猛瞧。 接着,他忽然看向权平,问他明早要不要一起出门。 「哎呀,找到了!」 光线微弱的仓库二楼传来了说话声。 隔天,清次跟权平去的地方正是加乃父亲的住吉屋。清次如果独自前往,当然进不了对方的仓库,所以他才会邀权平同往。 住吉屋一听说可能找得着苏芳,惊讶之情毫无掩藏。他又是另一个想做点什么事来帮加乃解开心结的人,只要任何有可能的办法,他都想姑且一试,所以清次也就顺利地进了住吉屋的仓库。 「我现在拿下去了。」 清次手持绢布包起的物品,快快步下了阶梯,回到一楼。权平跟住吉屋正在众多的库存商品中等着,连浅川屋也来了。 清次将青碧色的绢布放在了大木箱上,在三人面前解开结,从滑溜溜展开来的绢布上,出现了草花图案的苏芳色香炉。权平惊呼: 「是苏芳!没坏啊!」 「也没被卖掉啊!」 住吉屋也掩不住惊讶,原来苏芳这香炉早已经回到了住吉屋里。 「出云屋大爷,怎么会这样呢?能不能跟我们解释一下?」 清次被浅川屋这么一问,回说若是灵光乍现的想法,自己倒有。 「不过我没什么证据就是了。如果各位愿意将我现在在这间仓库里所讲的话收在心底,那我愿倾囊相告。」 众人一致点头,清次便在昏暗的库房中,将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所做的推测一一说出: 「事情也许是发生在加乃小姐开始谈婚事时,或者,是在她把香炉送给了佐太郎之后发生的。」 苏芳这香炉是个卓越之作,而且还跟佐太郎的俳号同名,因此加乃也许觉得冥冥之中两人有缘,所以将香炉送给了意中人。 但佐太郎并没有加乃想像中那么喜爱香炉,也就是说,光靠香炉并无法让亲事顺利进行。 「加乃小姐发现佐太郎不管是对香炉或对自己,都没有想像中地倾 心,所以她便趁着去饭田屋找佐太郎时,趁在房中独处之际拿出了香炉,把它带回这仓库里。」 那时,她可能是带着布包之类的东西,将香炉放在里头带回。因为她在苏芳的木箱里放进了替代品,所以才没人察觉。 「应该是放了一些小物品进去。」 如果佐太郎很快就发现香炉被掉包而引起了骚动,不知加乃是否已经想好该如何对应,这部分旁人无从得知。也许,加乃是希望佐太郎能来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佐太郎却不曾再打开苏芳那木箱。 「加乃小姐大概也有些意气用事了,她心里大概也不喜欢自己被漠视吧,所以便故意常跑佐太郎家,乘机下手。」 为了要引起骚动,必须找个机会把替代品给砸了。只要把陶器砸成碎片,就能藏在腰带里,如此一来就算不拿袋子过去,也能全部带走。夏天的薄织和服里,也塞得进去。 「一定是进了佐太郎房里后,快手快脚地把这些小物件给弄碎,然后再让奶妈带出房间。一般人并不会留意奶妈的行动,所以不管是丢到外面的垃圾堆里,或是丢进河里,都很好解决。」 佐太郎不一会儿便发现香炉不见了,结果全家慌成一团。后来,没想到两家协议将香炉当成是嫁妆的一部分。 「加乃小姐应该以为这下子,意中人的亲事应该是底定了,谁料到……」 之后便如大家所知,佐太郎从亲事与父母面前彻彻底底消失了。 当然,他也从阿红的面前消失了。 这便是清次所推论出来的,发生在香炉身上的故事。权平眉心纠结。 「是因为心里遗悬着那件事,所以小姐才至今挂念着佐太郎大爷吗?」 「加乃小姐心中……恐怕是觉得对佐太郎过意不去吧。」 「过意不去?」 住吉屋与浅川屋互看了一眼。 「佐太郎原本是唐物屋的继承人,却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使他离家出走,离开了安逸的生活,远走他方。」 如果心里这么忧愁着,那事到如今更不敢跟双亲说出香炉的实情了,只因为自己意气用事,而害人……害人一生呐。 「加乃小姐如果刚好是个体贴的人,那她心里一定更难受了。」 清次如此作结。 谁也没否定他的话。清次又瞄了一眼优美的香炉,平静地说: 「之后,她也许时常会想起,事情原本不应该演变成这种情况的。」 清次说,若她再这么一个人烦恼下去:心情一定烦愁至极。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还是好好跟饭田屋说明一下香炉的事,如此一来,加乃小姐心头的负担也会轻松点。 「再来,就请权平大爷多听听她说话吧。」 这么一说完后权平的表情豁然开朗,阳光也从外头斜洒进了仓房。 (嗯,这边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清次多少安心了些,但……他也想让阿红早日重展欢靥。他的视线轻轻扫过了优美的香炉,心头上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 似紫 一 早安,初次见面,在下名为黄君。 跟各位一样是百年器物变身而成的妖怪,亦即付丧神是也。 如您所见,我是由高贵琥珀制成的带留(注十八)。因澄黄清透,而被取了这名号。 被卖到这家店来,与大家同在一个柜子上相聚也算是有缘。各位同为付丧神的前辈们,烟管五位爷、人形姬小姐、蝙蝠坠饰野铁哥、梳子阿兔哥、挂轴月夜神大哥及其他众前辈,在下这厢有礼了。 请问……这出云屋是家古道具店吧?我从前曾在这种店待过一次呢,但这店……怎么有点不大一样?哦,这店还兼做出租店啊?原来如此……敢问出租店是? 哦,出租店就是把店内商品,不管锅碗瓢盆、和服甚至连开裆裤都廉价租借,以换取租金的生意啊!原来如此,在下见识浅薄,请各位看在在下仍是愚昧无知的新人分上,多加见谅。 在下向来住在日本桥一带,现在才发现深川原来也很热闹呢,这真是太好了。从前将在下买回的众家老板娘们对在下一向爱护有加,只可惜……大家身边的带留都太多了,所以一直把在下收在橱柜里,简直是闷坏我了。 能像现在这样待在听得见外头叫卖声响的店内与各位谈天,真是痛快至极,所以刚刚店主出门前,我一直努力憋着嘴巴,憋得难过死了。 什么?不用憋?但一说话不就被听见了吗?将在下买回来的那位年轻的店主,就在那么近的地方穿着木屐呢。 原来如此……这家店的店主姐弟对于付丧神的事心知肚明,但既不泄露出去,也不会找人来除妖。 这真是……真是…… 是,您说这家店也是因为咱付丧神肯四处出借,所以才做得成生意,这么做是应该的?嗯,看来这儿的付丧神大哥都挺有主见呢,我真该跟各位学习学习。 咦,店内似乎闪过个人影呢,那肯定就是先前所说的店主姐姐吧。嗯,容貌端丽,个性看起来也挺温柔,想必有很多公子送信来追求吧。 咦?别看她那样,其实个性很强悍?哦,原来如此,咦?您说她名叫阿红? 阿红……哎呀,不会吧!咦,这……咦? 您问我在惊讶个什么劲儿?是,这……在下似乎认识阿红呢。 这位小姐从前曾住过日本桥一带吗?在下从前曾待过的一间古道具店「小玉屋」里的千金,也叫做阿红呢!长得还真有点像。 咦,果然是日本桥出身?那肯定错不了啦!真叫人怀念,像在下如此上等的带留,待在那家店的时间不长,因为很快便被人买走了。之后,听说日本桥的小玉屋遭火焚毁,所以有些挂心呢。 是,您问我到火灾发生前为止,是否还待在阿红小姐的身边?是啊,正是如此。 知不知道名为饭田屋佐太郎的男子?嗯……佐太郎、佐太郎…… 哦,是日本桥那唐物屋的公子吧!我知道呀,他常跑来小玉屋呀,是位挺有趣的公子呢。他喜欢跟偶尔来小玉屋的阿红家亲戚小孩闹着玩,那男孩应该是叫做清次吧。 咦?您说清次正是刚刚那位出云屋的年轻店主?也就是将我买回来的公子?哎呀,都已经这么大了,认不出来了呢,时光也真是不饶人呀。 那他称阿红为阿姐?原来如此,不过两人倒不是亲姐弟,他们是当时的那两个小家伙嘛! 发生那么多事,也真辛苦他们了,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生活,实在是太好了。 啥?不好? 为何不好?哦,就只有我清楚从前的事,大家都不晓得,所以您觉得不痛快? 那倒也是,就好像在下每次跟颜色不相衬的腰带搭配时,也会觉得很乏味呢。那么,在下就来为各位说点……说……说啥好呢? 八卦?佐太郎的事?全部?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这…… 好吧,不如这么办好了,我将我从认得佐太郎的脸,到我离开店舖前的事全部统统奉告,这么一来,各位想听的部分应该也会带到吧。 嗯,那么关于阿红的心境,我也将自认为没错的推测,一起跟各位禀报好了。 您有话想说在前头?是,请说。跟付丧神同伙说话不用客气,但不能跟人讲话……比方说,不能随便跟出云屋姐弟攀谈,这点必须牢记在心?好的,那么在下记住了,这是此处的规矩。 那么,接下来在下就讲点我还在日本桥时的事吧。当时,阿红他们那家小玉屋虽说是开在日本桥里,但不过是家小小岔路旁的简陋古道具店罢了。 两相对照下,饭田屋却是大马路旁的气派唐物屋呢。 可是这年轻男女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是认识了。 二 从位于日本桥的热闹大街往旁拐进一条略窄的窄径,来来往往的小贩尖着嗓子叫卖着「梳子发簪篦钗哟」,某家小店的店门前,伙计、灰肥、古伞、扫帚的买卖人也熙来攘往。此时,不晓得谁停下了步伐,从店内的帐房里,只看得见来者的草鞋前端。 风吹动藏青的暖帘,正在古道具店小玉屋里看店的阿红抬起头来,发现伫足在店门前的是位常客,阿红不禁苦笑。 「哎呀,佐太郎,你又来啦。」 这位将来要接掌大型唐物屋的饭田屋公子,不但昨天来、前天来,这两个月内他天天都来。佐太郎走进了店内,笑着尽量往阿红的身旁坐下。 「阿红,我今天是特意拿这梳子来的,你看,很细巧吧。」 佐太郎从怀中拿出了梳子,说这肯定衬托阿红,他边说边将梳子塞进阿红的手中,但阿红笑着婉拒。 「佐太郎,那是你们饭田屋的商品吧,这样不行啦。」 最近,佐太郎只要发现唐物屋的进货里有适合阿红的梳子或发簪,他就自行拿走。阿红虽然吓唬他再这么下去,他肯定会被他爹娘送进库房里关,但佐太郎就只是笑笑,轻薄地说些「因为你今天也好美,所以我才想送你礼物呀」之类的。 阿红自己也有点心惊呢,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不讨厌佐太郎这样的打情骂俏。佐太郎是个对女人挺温柔的男人,但面对男人时却不苟言笑,而一讲起自己的事来就插谭打笑,吊儿啷当的。 这男人仪表堂堂,何况又是大商舖的少东,身上的和服上等俐落,配件也别致出色,挺俊俏的一个男孩子。附近女子常朝他频送秋波呢。 而这样的佐太郎却不知着了什么魔,时常往阿红的店里跑。左邻右舍不禁议论纷纷,而阿红也多少有些心旌荡漾。 此时,店外传来了说话声: 「您爹娘要是真把您抓到哪儿关起来就好了,这样,阿姐也省得操烦。」 边说边走进店内的是小玉屋亲戚家的孩子清次,这男孩小阿红一岁,今年十七。以这年纪,如果是女孩子恐怕也已经有人来提亲了,但他却才剃掉前发未满两年(注十九),大人偶尔还会叫他从深川的店来这儿跑腿。 对佐太郎而言,清次只是个孩子,所以即使清次刚刚那样没大没小,佐太郎也不至于动怒,但他还是会让清次知道谁才是老大。 清次今天一如往常般贫嘴。佐太郎打算快狠准地逮住他,于是从他脖子一扣,笑嘻嘻地打着他的头。 「哇呀,清次,你总算也学会了伶牙俐嘴啦!再这样练个十年,勉强可以加入大人行列啰!」 「开啥玩笑啊!十年?」 佐太郎知道清次这年纪正是最讨厌被人小看之时,所以总是故意拿年纪来取笑,而清次被他在阿红面前这么一说也生气了。 两人今天并没吵闹太久,因为店内不久就来了位客人,佐太郎一见那人便脸色一变。 「娘……」 芳华四十出头的饭田屋十女至今貌美依旧,她是招进了赘婿的大商舖千金。大家都说,饭田屋这大舖子里实际当家的,才不是招进来的赘婿,而是这位十女。十女一走到张嘴结舌的儿子身旁,便朝他头上挥手一拍。 「娘,您干嘛呀……」 「我不是叫你别来这家店了?佐太郎,你跟住吉屋的加乃小姐正在谈亲事呀!」 十女板着脸说,这种时候还送其他女子礼物,到底是成何体统!佐太郎一听,在门口坐下来大大叹了口气。 「所以我不是拜托您,赶快把那亲事给推了吗?」 「但我中意这亲事!」 「娘您喜欢的又不是对方家的女儿,您看中的只不过是对方的嫁妆,还有能跟住吉屋建立起来的关系而已。」 「那不都一样!」 十女大剌剌地说,对方可是和饭田屋门当户对的千金,万一将来有了个什么差错,对方无论在人脉或钱财上都帮得上忙,可是有头有脸的亲家首选呢。 「佐太郎,咱们做生意的最怕轻忽大意。你这孩子这么会花钱,但家产可不是永远都在,咱们舖子虽大,但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没个准,万一来个大火把店舖房子都给烧个精光也不一定呀!」 为了以防万一,一定要做好准备。 佐太郎还定不住性子,本以为他这家伙很认真在做事呢,结果却擅自拿走了店中商品,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撑不撑得起饭田屋。如果这将要继承家业的没出息孩子,能靠亲事把店舖撑下去,那娘可不会客气的。十女把话这么摊明了说,佐太郎一听,微微一笑。 「真不愧是娘,实在太厉害了。」 不过即使母亲精明成这样,也要对佐太郎的识人之明感到赞叹, 「呐,您看这位阿红小姐,不但丰姿秀丽、精明能干,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呢。此外,她还很得人缘哟。」 根本就是难得的好对象嘛,像阿红这样的佳丽值上万两,佐太郎如此说道。 「况且,不管对方再怎么有财势,万一跟咱们家同时遭遇了大火,那他们都自身难保了。这种看家业挑对象的方法,根本蠢极了!」 「但我觉得,钱财比你佐太郎的识人之明可靠多了。」 这对母子就这么站在小玉屋的店门口,剑拔弩张针锋相对,阿红跟清次都看呆了。从旁人的眼里看来,这对母子话一出口绝不认输的个性,根本如出一辙嘛。 「这两人气势还挺惊人的……」 清次俩有点被他们的气魄给震撼住了,眼睛骨溜溜地直看,而母子俩也继续争吵着,谁都不肯先认输,于是吵个没完。 一阵子后……十女大约是累了,憋住了嘴巴不说话,看来已经打算放弃,谁料到她却说出了惊人之语。 「哎,根本就跟你讲不通……好吧,佐太郎,你说你有识人之明是吧?」 「是啊!」 「好……那我可得看看我这儿子有多能干了。」 自己既然是店舖的老板娘,总得知道继承人的实力如何,如果……阿红真像佐太郎所说,是那么出色的女孩子,那就看在佐太郎的眼光分上,婉拒住吉屋的亲事,将来也会考虑让阿红进门。 「当真?」 「等等,怎么会变成是我要跟他成亲呢?」 佐太郎、清次跟阿红站在古道具店的店门口,全涨红了脸。十女站在三人面前,手指着佐太郎拿来的梳子说: 「你们看看,这梳子雕得多精巧呐,这算是很高价的梳子了,只不过,要把它拿来当成生意的本钱,却也还没到那个价。」 如果碰到地震或火灾,梳子是能带在身边逃难的物品,对女人而言,就算碰上灾事,也能带着梳子去逃难,是自己最后的财产。 如果真碰上那种大灾难,阿红有没有本事靠着这把梳子筹到足够的资金,让大商舖起死回生呢? 「我想靠这方法来试试阿红姑娘的机智能力。」 「啥?您说要把梳子换成庞大的资金?」 「若真有这本事,那我不要姑娘家中的财势,欢迎她进门来。」 十女说完后,眼睛骨碌碌地扫过了小玉屋的朴素店内笑着说: 「小玉屋虽然是家古道具店,但应该没法开高价来买下这梳子吧?所以,就能测出阿红姑娘的真正实力了。」 如果做不到,就别再跟佐太郎见面了,十女如此说。阿红听完后,想也没想就要脱口而出:既然这么麻烦,那我不接受挑战,不见佐太郎就是了。但……她还是把话吞了下来,因为佐太郎这会儿正以乞求的眼神望着她呢。 (这么说来,他的确说过,对现在来提的亲事不感兴趣……) 如果自己立刻拒绝,那佐太郎的亲事很可能因而成真,这么一来,佐太郎就太可怜了。可是自己的稍一迟疑,却惹祸上身。 「可别让我等太久哟,否则我可能会忘了自己现在说过的事情。」 事情结束前,绝不会让佐太郎随意取走钱财商品的。十女这么撂下话后,快步离开小玉屋,走时还扯着佐太郎的耳朵,将他一块儿带走。清次惊慌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不知何时,已演变成阿红得拿着梳子去变现了。 三 小玉屋久兵卫虽然不讨厌佐太郎那副轻佻的模样,但他傍晚回家听清次说了白天的骚动及阿红跟十女问的约定后,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不快的神色。 「阿红,你也要有点分寸。」 他很担心阿红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只好请正好在场的清次这阵子多来小玉屋照看着阿红。 「你搞清楚啊,人家饭田屋可是有钱的大商舖,跟咱们完全搭不上边。而且那店里可是十女在当家,你就算嫁得进去,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的。成亲的对象,还是挑个跟自己身分差不多的吧。」 「阿爹,我从没说过我要跟佐太郎在一起呀!」 「是吗?那为何要接受这次的挑战呢?而且还收下了那公子的礼物,那可是咱们这一带的小店男孩买不起的物品。你这么做,其他男孩子怎敢上门来追求呢?」 久兵卫缓缓吹了口烟,他吓唬阿红说,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地作着美梦,就算将来能嫁进对方家,也只会受苦而已。与其如此,还不如拜托比她年幼的清次娶她回家好了。 「清次娶妻还得等上好几年呢,那时我都老了。」 阿红笑着安抚父亲,说自己不会乱来的。她家就这么一老一小,她心知父母对孩子的挂心永无止尽,但…… 「有必要担心成那样吗?」 阿红小声地埋怨。对她而言对方可是在挑衅,既然她已经接下了战帖,就不能输给十女。 (更何况佐太郎烦恼成那样,我绝不能认输!) 看目前这情况是没法拜托阿爹了,剩下来的,只能依赖偶尔说要把佐太郎那种人给丢进隅田川的清次了。清次就算叨叨念念的,但绝不会拒绝阿红的请托。这回,他大概也会边发牢骚边帮忙吧。 (好吧,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隔天,阿红边跟清次一块儿看店,边凝望着那据说很贵的梳子。久兵卫趁清次来看店后,就出门去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 工作,阿红从没试过。不过清次在深川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里,跟叔叔学过怎么做生意,所以久兵卫也曾说过,只要清次在场,就算客人上门来卖货,也能放手让他谈价钱。 清次从帐房的阿红手中接过了这镶贝的精巧逸品,仔细打量。 「这东西要是在外头买,大概值个十两吧,不过如果要当成旧货卖……顶多只值半价啰。」 「五两?那可不够把烧毁的大店舖重整起来呀。」 「……我才没兴趣帮佐太郎跟阿姐成亲哟。」 清次显得很不愉快,阿红只得苦笑。 「呐,佐太郎从没认真提过要我当他的媳妇儿呢。」 佐太郎这个人对女人很温柔,不但百依百顺也不会表里不一,但就是有点花言巧语,大概是挺习惯跟女生打交道吧。可是阿红若当真用情,佐太郎一定一会儿就热劲全失了。 (话说回来,我对佐太郎是什么感觉呢……) 因为这场骚动,阿红第一次试着探究自己的内心世界。她觉得至今为止,不管是佐太郎对她的态度,或是自己的回应都太轻率了。而特意要逼他们表态的,其实是十女跟佐太郎正在谈的那门亲事。 阿红流转秋波地望向清次,而清次还来不及开口,店门口已经传来一阵细尖的嗓菩一: 「请问这儿是小玉屋吗?阿红姑娘在吗?」 说话的声音客客气气,但声势凌人,随着话声拨起暖帘走进店里来的女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薄红的大振袖和服上饰着朵朵莲花,发簪摇曳,源氏马车图样的腰带紧紧端系,尾端长长往下垂下。而姑娘的后头,还跟着陪同的丫鬟等在一旁。 「我是阿红,请问您是?」 这一脚正踩上门阶的来客,闻言后低睨着阿红,大言不惭地说: 「我就是要嫁进佐太郎家的人。」 这一句话已清楚说明了来者的身分,不用说,她就是佐太郎的亲事对象,也就是住吉屋的加乃。阿红觉得这个人挺伶牙利齿的,有些不知该怎么应付,结果,加乃竟抓住机会喋喋不休地射起了连珠炮: 「你啊,难道没听说过门当户对这句话吗?像你这种穷酸小店的女儿,如果嫁给佐太郎,就等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啦!难怪你会巴着不放!」 加乃从一开始就激动异常,她根本不等阿红回话,就在店头前不停强调自己有多适合佐太郎。 「佐太郎将来要接掌大商舖呢,他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不是我这种大商舖的千金,怎么配得上他呢?」 「只有我才能让那潇洒的少东过得幸福。」 「我比你端丽多了!如果不够雍容华贵,怎么配当那个人的妻子、当饭田屋的少奶奶呢?那不是很丢脸吗?」 唠唠叨叨、絮絮不休。看来佐太郎在加乃的心中,似乎跟哪儿的名角偶像一样潇洒迷人,而且人品还很出色哩。 (吓死人了,看来这加乃小姐是当真迷上了佐太郎。) 阿红听得目瞪口呆。 「……佐太郎的确长得不差。」 但人品跟个性可就不能保证了,清次在阿红身后这么嘀咕。 但阿红她爹也说了,嫁进大商舖当人家媳妇,要面对的问题并非自己的夫婿。比起每天在店头忙碌的丈夫,长时间在里房里相处的婆婆才是问题。加乃如果嫁进饭田屋.想必服侍婆婆的时间会多于服侍丈夫吧。 那个十女啊…… (加乃心中对这事有没有个底呢?) 因为从小就被人捧在掌心中小心呵护,所以加乃似乎不大谙世俗常识,她外表虽然柔柔顺顺地,但就这样嫁进饭田屋,总觉得她将来会惹出什么事端。 (跟这种人成亲……佐太郎一定很犹豫吧。) 「加乃小姐,您乍看之下稳重得体,却对世俗常理不大熟稔,这点跟佐太郎倒满像的呢。」 不如变成一对臭气相投的夫妻好了,清次小声地这么嘟哝,阿红一听不禁窃笑。 这么一来,原本絮絮不休的加乃突然间不说话了。阿红抬起头来,发现加乃正一脸凶狠瞪着自己。 「呵,还有闲情笑得出来呀?看来,你有自信赢下饭田屋老板娘的挑战啰?」 加乃的声音变得不太自然,看来她八成想打听梳子的事吧,她今天之所以来小玉屋,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惹她不开心。 就算被她这么恶狠狠地瞪着,阿红还是心平气和。她对于自己竟然能够这么沉着,也感到很讶异。 (我该不会根本不在乎佐太郎的亲事对象跑来找碴吧……) 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阿红觉得很困惑。加乃一见阿红那副模样后忽然笑出声来,似乎挺得意的。 她唤来身旁的丫鬟,解开了丫鬟捧着的小布囊,取出一只小巧的木箱来。打开木箱之后,里头是个香炉。 「很美吧?佐太郎现在很热中陶瓷呢。」 「对了,这么说来,他之所以会来小玉屋,也是为了找香炉呢。」 「这香炉可不是你们店卖得起的,这贵得很呢。」 这是京城名家似紫云的大作,阿红听加乃说上头图样的色彩正是要点,因此便留神细看。那描绘在香炉侧边的摇曳草花,赤紫中带着深红,因此取名为「苏芳」。说来,佐太郎喜欢俳句,而他的俳号似乎就叫「苏芳」。 「居然让我遇见这个颜色跟佐太郎有因缘的香炉呢,我跟佐太郎果然有缘。」 加乃说这香炉身价昂贵,可不是阿红出得起的,虽然试着问她价钱,但加乃就是不说。清次说自己也想知道,于是加乃伸出了双手,比个数字。 「还特别打了折哟,八十两!」 「加乃小姐还真有钱呢.」 加乃一听便开心地笑了,阿红也渐渐看穿她的算盘。 身为婚事对象的加乃,正打算把高达八十两的珍品送给饭田屋,如此一来,十女一定会把加乃跟阿红互相比较。看来,阿红至少得把梳子换成八十两以上的金子才成了。 加乃这招送香炉的妙计,不但讨佐太郎的欢心,也能刁难阿红的筹款难题。 「我不会输给阿红小姐的。」 加乃一脸不悦地将香炉妥切收好,嘱咐阿红: 「你赶快离饭田屋远一点,也别再跟佐太郎见面了。」 这么撂下狠话后,加乃大概是觉得称心如意了,便跟清次微微一笑,离开了小玉屋。 可惜的是,如果禁止别人去做什么事,别人就会更想挑战,这就是人性。阿红转头对清次果决地说: 「被讲成那样,我怎么能不加油呢,清次你得帮我哟。」 虽然卯足了劲来,但阿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在乎呢?她到底是不喜欢加乃那一副炫耀嚣张,展现财力的嘴脸,还是看不惯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喜欢佐太郎,却还对着清次巧笑倩兮,想要施展女人魅力? 「阿姐的个性真的很拗呐。」 清次无力地在一旁冷冷说道。 四 「嗳,清次,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没?能不能把梳子变金子呀?」 隔天的正午过后,阿红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正在店内一筹莫展对着梳子干瞪眼。而清次则站在怠怱工作的阿红身旁,又是整理货架,又是打算盘的,忙得东倒西歪。 「阿姐,你就算撑到见棺材的那天,木头做的东西也不可能会变成黄金的。」 。阿红一听清次这么说,哭丧着脸拜托: 「嗳,你想想办法吧,从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不是都会帮我吗?我们一起去摘柿子时,你也一个人担下了责任呀,」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那时我也跟你说危险,别做了。但你却硬要做,根本就不听我劝……」 话是这么说,但清次被仗着年长愈来愈常训自己的阿红这么一拜托,也不禁心软起来,最后说了句「真拿你没辙呐」便想出个赚钱的法子来。 「既不能卖也不能租,那只好拿它来交换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换?会有人拿更值钱的东西跟我们换?怎么可能?」 阿红半信半疑,但清次一问她到底要不要换,她马上点头。 「不试试看也不行,但要拿去哪儿、跟谁换呢?」 这么一问后,清次像恶作剧的小孩般调皮地笑了笑,要阿红看着店,自己一个人走出店外到了街上。不一会儿,他便回头来小玉屋。 「首先,梳子变成了这个。」 清次在阿红面前摊开了手心,从掌心中出现一个蜷缩着身子的狐狸坠饰,雕得万分细巧,让人觉得好像立刻就要伸展四肢动起来了。 「对街开豆腐店的三吉大爷,前不久不是才刚过世吗?这就是他的收藏之一。」 清次因为偶尔会来小玉屋,所以也听说了附近的三吉大爷喜欢收藏坠饰的事。这些收藏现在都留给了老板娘,但坠饰是男人用的东西,其实老板娘把它处分掉也无所谓,却没那么简单。 「他们家的亲戚很多嘴呢,如果被人知道她丈夫刚走,她就把遗物给卖了,肯定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但老板娘并非无情,只是她丈夫的遗物满坑满谷,如果暗中拿一个去换成漂亮的梳子,不也是挺好的吗?所以老板娘一听这建议,便不在意些微差价点头成交了。 「那这坠饰的价钱不错吗?」 「这东西我会花八两银子买,然后再转卖给喜好坠饰的人,也许能卖到十五两。」 「哇,能多个三两就很不错了!那我们就这么交换下去吧。」 于是,清次跟阿红就轮流到处寻找交换的目标。这种事,若没有鉴赏能力是行不通的,所以阿红很庆幸自己有清次这个在古道具店兼出租店训练过的人帮忙。 「我觉得不太对耶,我这样好像在帮佐太郎一样……」 清次虽然这么抱怨,但还是听阿红的话到处去交换。他从年幼时过继给叔父之后,就一直对阿红很好。 这天,久兵卫在家里看店,于是两人乘机出门寻找目标,一边在大街上闲晃。那时阿红笑道: 「清次你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永远吃不完的馒头』或『永远不起火的房子』一样呢。」 清次被这么形容后只是微微侧头表示: 「……怎么听起来像什么怪人似的。」 拜这怪人所赐,先前的坠饰又换成了短刀,短刀换成了茶碗,阿红觉得这么换来换去挺好玩的,心底也重新正视起自家的买卖。 「原来,不只是把旧货便宜脱手就好了呢。」 「阿姐,你将来要接掌小玉屋,也差不多该跟伯父学学眼力了,不然以后你只好依靠丈夫了。」 「真的呢。」 女人不见得就不擅长生意,人家十女不也堂堂撑起了那饭田屋吗? 「当老板娘的个性要强悍,可说是不让须眉,所以周遭的人也就得辛苦些。」 可该坚持的还是不能退让,从这点看来,十女有她可敬之处。 此时,清次的目光忽然停在街上的某家陶舖上,阿红以为他瞧见了什么能挖宝的宝贝,也跟着瞧向那店。 「啊……」 映入眼中的,是摆在架上的一些优雅作品,其中有两个侧边绘有草花的香炉特别显眼。 「……跟加乃小姐那香炉很像呢,草叶也是苏芳色的。」 店内伙计发现两人直望着香炉,便很快地出来招呼,跟两人说明起香炉的来历。 「这香炉可是京都名家似紫云先生的大作呢,他近来很少做香炉,以这价钱,实在是太划算了!」 伙计将香炉从架上拿下来让两人欣赏。这两个香炉的胎体稍微不同,据说是同时烧制的作品。 「因为似紫云先生很喜欢苏芳色,所以还把自己的名号给取成了似紫云。」 阿红心想,该不会因为这个人是从京城来的,所以讲话比较迂回,不然自己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呢? 「既然喜欢苏芳,怎么会叫做似紫云呢?」 「因为似紫也跟苏芳一样,都是用苏芳这材料做成的呀。」 「咦,都是用苏芳?但两种颜色相差甚远。」 「染色时,如果把苏芳煮成的汁液加进硷水,就会变成苏芳色。如果加入明矾,就会成了似紫色。」 在相同的东西里,如果加进不同的成分竟然会出现不同的色泽,这实在太有趣了。伙计说,名家大概是因为着迷这种色泽变化的奥妙,所以才舍弃了喜欢的苏芳色,而取似紫为名吧。清次站在说明的伙计旁直愣愣地瞧着香炉,脸上写满了渴望,这实在是个好作品呐。 可惜不管怎么看,这香炉都所费不赀,清次眼前浮现买得起这类物品的加乃。伙计在旁补充说,似紫云的作品并不多。 「加乃小姐该不会是在这家店里买下香炉吧?」 清次点点头,他也正在想同样的事。 「这系列香炉,前些天是不是摆了三个?」 阿红试着这么探问,结果伙计回道:前些天有位年轻的姑娘来买走了其中之一。 (果然!) 所以,眼前这香炉大概也要八十两银左右,两人根本买不起嘛。就算当下正拼死拼活揽着银两,也还是无缘。两人只好果断地走出了店外,阿红不禁苦笑: 「十女想要的,就是随便出得起钱来买那种东西的财力呀。」 而阿红的确没有那种本事。 「如果有钱就能让店舖永保安泰,有钱人不是应该永远富贵才对吗?」 清次不以为然的说,就算是大商舖也有落魄的一天,不是很多人都关门大吉了吗?所以有钱也未必能永远幸福无虑。 「咦,所以清次的意思是说,你追求的幸福并非财富啰?」 阿红这么揶揄着清次,清次立刻满脸通红地闭嘴,将目光从阿红身上移开。这么一来,阿红也没法再说笑下去……两人沉默不语地拉开了点间距,继续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前进。 五 嗳,我在日本桥的所见所闻就到这儿中断了,之后我便被卖到别处去了。 啥?不行?您想知道事情的后续?这……这说起来的确有点有头没尾,但我也没办法呀…… 哎哟!吓了我一大跳,野铁哥怎么忽然张开它的蝙蝠翅膀,飞了起来啦?打算上哪儿去?哦,觉得事情这样不上不下的很受不了,所以打算使出秘密手段?原来,阿红她祖母留给她的护身符,这阵子应该可以加入咱们的族群了,所以打算去迎接它呀? 原来如此,是啊,如果它一直跟在阿红身边,应该什么都晓得吧,这主意还真不错!哎呀,这么快,已经又回来啦。 护身符大爷名乃「青海波」?嗳,阁下看来有点倦困呢,可是在下也很想听听阿红跟佐太郎的后续发展,可否劳您一述? 神吞噬。 那是个无风的日子,从某间长屋窜起的火焰延烧范围还不及半个胡同呢,但小玉屋却遭火波及。 久兵卫负了火伤,在避难的寺院里卧病不起。江户虽然时常会发生火灾,但对遭遇祝融而避难他处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厄运当头,没办法平心静气。阿红家的店舖被烧毁了,爹亲也身负重伤,她在一群逃难到寺里的人群中久久茫然失神。 (怎么办呢……阿爹伤成了这样,我要变成孤儿了……) 阿红不知不觉在寺内的人群中寻找佐太郎跟清次的身影,但毫无所获。佐太郎已经被十女禁止跟阿红碰面,而清次在深川里恐怕还没听说火灾发生的事呢,等他来店头一看,恐怕会大吃一惊吧。 (怎么办……) 没想到,隔天清次竟然出现了,他在火灾现场四处跟人探询两人的去向,总算找到他们避难的寺里来。 「阿姐!你没事吧?」 清次松了口气,但他一看到被安置在佛堂寂静一角歇息着的久兵卫,脸上神色一峻。其实,清兵卫的火伤并不严重,但不知是吹进了什么邪风,情况变得很不妙。 「我阿爹在深川很担心呢,他说要是小玉屋烧毁了,你们要不要先来出云屋避避?」 店舖已经烧个精光,小玉屋的商品全都付之一炬,阿红身上所剩的银两全花在照顾久兵卫的伤势上,眼前,是不可能重建小玉屋了。 「叔父的好意我们很感激,但……」 眼前不宜搬动久兵卫,而且…… 「而且就这样把店抛下,正在生病的阿爹一定更失志了。」 那是久兵卫从父母手中接下的舖子。清次听了点点头。 隔天起,清次便天天拿些药品类的到寺院来,可是久兵卫的情况愈来愈差。这天,清次将正在看顾久兵卫的阿红拉到佛堂外的走廊上。 「不管你在干嘛,都先停一停吧。」 清次说完,递给了阿红一样用绢布包裹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打开绢布之后,里头出现一个色泽圆润的湖碧色玉簪,就宛如青色天空中渲染了层珍珠光白似的。 「这……」 「这是用那梳子换来的呀。先前为了换成更好的货,你不是先把茶碗寄放在我那儿吗?」 梳子被换成了坠饰、短刀,然后又变成了茶碗,接着清次又将它换成了屏风、金唐革小包、挂轴,最后才换成了玉簪。 「原来如此,那东西安然无事呢。」 原本就是人家寄放在这儿的东西,没碰上灾难实在是太庆幸了。阿红不禁大大地舒了口气。 「这青玉据说是从长崎送过来的,是从比大唐还远的地方取得的呢。」 清次压低着声音说: 「如果把这玉簪卖掉,就算对方再怎么狠狠杀价,少说也能卖个八十两,这么一来,小玉屋就有救了。」 阿红听了这句话后忍不住肩头嗦嗦地打颤,那玉簪是从饭田屋寄放的梳子变成的,但十女打一开始,似乎就不觉得阿红能从梳子变出一堆财贯来, 「只要阿姐今后别再见佐太郎,我想,饭田屋也不会坚持要回梳子的。」 只要跟对方赔罪说试着拿梳子去生财,结果却空手而返就好了。也就是说,不把青玉交给他们也没关系。 之后再找个机会把青玉给卖了,对外宣称是亲戚出云屋帮忙小玉屋重建就行。 「我家是真的想帮忙,但出云屋这会儿也没那么多钱可以出借。」 如果……如果真想尽早重建小玉屋,让久兵卫开心,就只能靠玉簪了。清次如此说道: 「这次我们换货的过程会这么顺利,都是因为有那把上等的梳子当资本,也算是运气好。」 但现在已经没空再做同样的事了,而且也不见得能一路顺利,依照久兵卫眼前的情况,事情得趁早决定。 阿红听后不禁窃笑出声。 「你讲话的样子很像恶棍耶,这么做的话不会下地狱啊?」 「卖青玉的事让我来做,下地狱的人也是我。」 阿红听后凝望着清次许久,直把他望进眼底。 「更何况,十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阿姐进他们家的门吧。」 这次的挑战,只不过是阻挡阿红嫁过去的借口罢了,而佐太郎之所以还没来寺里探望,听说是因为他的香炉出了点纷争。清次补充道—大家正这么谣传着。 「香炉?」 「所以,如果阿姐想把这东西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其实也没关系。」 阿红抿嘴注视着青玉,那美好的青玉匀净莹透,没有一丝阴瑕,看来完全不视迷惘为何物。 (我想做的事?) 究竟是什么呢?我的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为何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阿红恍神地握紧了双手。 「我……」 此时,寺内的人大声呼喊着两人。 久兵卫忽然病体告急了。 就这样,病况持续恶化,久兵卫离尘去了另一个世界。由于正在避难中,也没办法好好筹备丧礼,就在避难的寺里举行了丧事。 而佐太郎依旧没有现身。 好不容易出殡结束了,就在答谢各方亲友帮忙告一段落的隔天,佐太郎忽然来到寺里。 「阿红姑娘,请你节哀顺变,没来参加守灵真对不住你。」 佐太郎为迟来一事向阿红及亲友告罪,之后他拿起了线香,对着牌位深深低头。许久不见,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疲累。 「佐太郎,听说你碰到了些麻烦,还好吧?」 佐太郎明明是来慰问的,反过来却被阿红担心,不禁露出了苦笑。 「哎呀,你听见了什么?」 佐太郎似乎也很想一吐心中郁闷,立刻在寺内一角跟阿红全盘托出。 「其实,先前那住吉屋的加乃小姐送了个名为苏芳的香炉给我。」 佐太郎知道那香炉身价不凡,于是说好意心领了。但加乃无论如何一定要佐太郎收下,她把香炉放着后人就走了,之后竟然就常常跑来饭田屋,而双亲也跟加乃站在同一阵线,搞得佐太郎很苦恼。 「久兵卫大爷的守灵夜那天,加乃小姐又上门来,我娘竟带她到我房里去,害我走不开。」 之后便出了事,自己更出不了门了。 「她寄放在我那儿的苏芳居然失踪了。」 「……失踪?从饭田屋里失踪?」 虽然听说香炉没了,但清次跟阿红都不晓得原来发生了这种诡异的事。佐太郎说,那香炉原本应该放在房里的木箱中,但一打开木箱之后,里头竟然空无一物!连一片瓷片也没,苏芳就这么从世上消失了。 「老实说,现在大家都怀疑是不是我把苏芳偷偷卖了。」 阿红家遭祝融之灾,目前正在烦忧的当头呢,佐太郎一定很想为她略尽棉薄之力吧。但因为先前的梳子一事,十女怕佐太郎拿钱帮忙阿红,而无法得知阿红真正的实力,所以已经把佐太郎的盘缠都扣了下来,佐太郎这会儿连一丁点钱也没有。 「大家都说我是为了帮自己心仪的女人,而把相亲对象的礼物给卖了。」 佐太郎苦笑着说,这真是太离谱了。而因为发生了这种事,亲事也面临破局的局面,毕竟这攸关到饭田屋跟住吉屋的面子问题。 多钱,就会考虑让她进门吗?」 「我娘只要碰到不合意的事,常常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呢。」 佐太郎对于清次的发难,叹口气这么回道。 「所以你们要毁约啰?那放在我们这儿的梳子要怎么办?」 「就请阿红姑娘收下来吧,没关系的。不守约定的人是我娘,如果她追究起来,我会劝阻她。」 佐太郎果断地承诺,但一提起他自己的事就连声哀嚎:「烦死了、烦死了!」事情都已经演变到了这地步,佐太郎却似乎不打算照他爹娘安排的去做。阿红首次看到了佐太郎的另一面,不觉扬起了眉。 (我原以为,要是他爹娘硬逼,他一定过不了多久就把新娘子娶回家了呢……) 周遭对于佐太郎这男人的评价都是和蔼风趣,但论起做事能力……大家说,想跟饭田屋买东西的话,就别趁店主夫妇或佐太郎他弟当家时去,一定要趁佐太郎在看店的时候。佐太郎对这些话也心知肚明。大家似乎都觉得他就是个随便、好讲话,而且容易服从强者的人。 但是!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他却不像大伙说的那样,反而对人家硬逼的事迟不点头。阿红问佐太郎: 「饭田屋老板娘先前说过,她觉得住吉屋跟你们门当户对,很适合你这种大店舖的继承人,是她很中意的亲事呢。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加乃呢?」 「因为我心中只有你呀。」 「咦,那我现在拒绝你好了。」 「哎呀,怎么这么冷酷啊?」 佐太郎苦笑,但顷刻间就说出了实话。他说,就算没有喜欢上阿红,他也不会跟加乃成亲。 「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她。」 佐太郎开始讲起用苏芳染色的事,他大概也是从加乃那儿听说了买香炉时陶舖告知之事,现在不过拿来一用。 「我听说,苏芳这种染料中如果加进硷水,就会变成苏芳色,但要是加进了明矾,就会变成似紫。虽然苏芳的颜色素淡,但我就喜欢它原来的色泽。」 可是…… 「如果跟加乃成亲,为了不跟住吉屋发生冲突,我一定得压抑自己的个性。这么一来,就好像是加了明矾的苏芳,我也会变成似紫的,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并不是说哪个颜色比较好,而是佐太郎不想变成似紫而已,就是这么单纯。 而这件事攸关自己的生存方式,这点,佐太郎无论如何都不想退让。 佐太郎凝望着阿红的眼睛,静静地说: 「香炉一直都找不着,如果我硬拒绝这门亲事,肯定会为饭田屋惹来麻烦。这一切其实都因我而起,所以我不采取行动不行。」 因此,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要离开饭田屋……不,是离开江户。」 反正店内还有两个弟弟能帮忙。阿红跟清次听他这么一说,两人都惊得无法言语。 六 出云屋的众付丧神听了新来的护身符这么一说后,立刻沸沸扬扬。 「天呐,原来苏芳这香炉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呀?」 五位喜不自禁地说,而野铁、月夜见与唐草也开始叽哩呱啦了起来。 「加乃那家伙以为她送上了香炉,一定能帮自己的亲事推上一把,谁想到,居然把自己的亲事对象给推得无影无踪呐。」 野铁附和五位的发言。 「嗳,月夜见,没想到佐太郎这男人比想像中还有骨气呀。」 「现在不知道人在哪儿、做些什么呢,该不会是真的离开江户了吧?」 「一定是呀,不然早被阿红他们找到了。」 「也对哦。」 众付丧神正开心地八卦个不停之际,忽然有人插嘴,是新来的青海波。 「那个……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办,要我继续讲下去吗?」 继续讲下去的话…… 「继续讲下去的话,各位就会知道阿红是怎么看佐太郎……不,是她从前是如何看佐太郎的。」 房内一时间众口俱寂,大家都愣望着青海波,有个付丧神立刻发难。 「既然如此,还不快说!」 青海波吓得立刻娓娓道来。 「佐太郎要……离开饭田屋?」 阿红跟清次呆若木鸡,佐太郎则对他们一笑。 「我爹娘老说我懒,但我其实不讨厌做生意呢。我想去聚集了各地珍品的长崎,或是有许多大商人的京城一带见识。」 如果可以,也希望能赤手空拳打遍天下,开间自己的舖子。眼前这么说话的佐太郎,一点也不轻浮。 「那是我的梦想。」 「开间自己的舖子……真有那么容易吗?」 阿红跟清次都切身体会过从无到有开创生意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情,他们光听佐太郎这么说,就已经坐立不安了。此时,佐太郎偷偷窥探清次的神情,自信地撇嘴一笑: 「像清次这种毛头小子是绝对办不到的。」 佐太郎正在兴头上呢。 「我没脸叫阿红你跟我一起走,再怎么说我现在都没钱,你跟着我只有受苦。」 可是…… 「能不能等我回来呢?我一定会尽早归来!」 佐太郎首次清清楚楚传达出了自己的心意,阿红今年已芳华十八,佐太郎清楚,或许会让她再等上好几年,但无论如何自己只想清楚地说明心意。语毕,佐太郎不好意思地笑了。 清次慌张地看着两人。 「……佐太郎,你别乱来呀!」 阿红心想,佐太郎现在虽然异常坚定,但他毕竟是大商舖的少东,从小一路被呵护长大。 佐太郎想必不曾为了五文钱、十文钱而苦恼吧,他将来是要继承饭田屋的,身边肯定有不少人自动过来奉承巴结。一旦孑然一身时,那些顺遂的日子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阿红愁恼地哑着声音说: 「当我们遇到火灾逃难时,大家都为了各自的家庭忙得分身乏术。一直到……一直到隔天清次来找我之前,都只有我跟爹两个人。身旁若没人照看,真的会慌得没个底。」 阿红不希望佐太郎也尝到那种滋味,不,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她曾尝过那样的孤寂落魄,所以不想看见别人也受一样的苦。 阿红忽然站起身来,走向放置在佛堂一角那寥寥无几的家当,从中取出个小木盒。她回到佐太郎的眼前,将木箱递出。 「这木箱里是什么呀,阿红?」 「你拿着这东西回去饭田屋吧。」 佐太郎扬起了半边眉毛,他将放在膝上的小木箱打开,里头居然是个小香炉。 「咦,这不是苏芳吗?」 饭田屋丢掉的香炉怎么会在阿红的手中呢?佐太郎茫然不解地直望着阿红。此时,清次插嘴: 「这不是苏芳呀,佐太郎,这是那位名家同一时间所烧制的三个香炉之一,名为『三曜』。」 据说名字取自冬夜星辰里罗列的三颗明星,虽然神似苏芳,但膝上的香炉的确画着三颗闪耀的星辰。 「吓了我一大跳呢,真的很绅似。不过,像登窑(注二十)那样的窑场,据说一次就烧上百个胚胎,所以香炉大概也一次就做了好几个吧。」 但……佐太郎偏头望着清次。 「这东西的价值非凡,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这……这是拿饭田屋放在我们这儿的梳子变来的。」 佐太郎一听清次说他们是如何不停以物易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某天,我们忽然看见跟苏芳很像的香炉。」 梳子不停地变换姿态,先变 成了坠饰、短刀、茶碗等,后来又变成了价值不斐的青玉,最后再靠着将青玉变卖得来的八十五两银,买下了这香炉。 「阿红果然有生财本事呢,」 佐太郎开心地笑了。 「但是,我现在就算把这香炉拿回去,我娘也不会记得她自己订下来的约定。我看,这香炉还是留给阿红姑娘处理吧。」 佐太郎将香炉递还阿红,但阿红跟加乃一样都坚决不收。 「你拿这去住吉屋代替苏芳吧,三曜跟苏芳出自同一名家,住吉屋应该会收下的。」 这么一来,十女就不必急着跟住吉屋结亲,而佐太郎也不用离开饭田屋了。 佐太郎将头一撇。 「阿红姑娘你赚来的银子,我要是就这样花掉,肯定会被我娘骂死的。」 「何必实话实说呢?你就说我拿梳子去生财,却赔了个精光,不就好了吗?」 「但这样我娘怎么会承认你呢?」 佐太郎愈说愈嘶哑,而阿红也坚称自己无所谓。 「只要能让事情结束,这么做也……」 阿红话才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说了,佐太郎大大叹了口气: 「难道,这就是阿红姑娘你的回答……」 佐太郎狠狠闭紧了双眼,他将香炉抱向眼帘, 就在这时! 佐太郎将手中的香炉一滑,落了下来。就近在眼前,但阿红跟清次都来不及出手。 「碰!」的一声,短短一个清脆声响。 那坚薄的瓷胎,就如此伴随着短暂的声响,掉落成地上的片片碎屑。 「佐太郎!你……」 佐太郎缓缓从惊讶的两人面前站起。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离开江户。」 将香炉留下只会替自己预留后路,松动自己的信念。 「所以我将它砸了。」 虽然这一砸也砸毁了阿红的成果,但阿红眼前并无意嫁进饭田屋来,所以……也无所谓吧。佐太郎说完后寂寞地笑了笑,向两人深深低下头来。 「我一定会成功回来的,所以就不言别离了。」 佐太郎转头步出庭院,但没走几步便又站在寺内的空地上,回头对着寺内喊道: 「阿红,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好男人,到时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所以千万别出嫁呀!」 「少说废话了!」 清次怒狠狠地吼道,瞪视着佐太郎。 「佐太郎你当真不知苏芳在哪吗?我觉得,就算你故意把苏芳给藏起来,以引发事端,我也不会惊讶的。」 「咦?」 阿红对清次的说法很吃惊。 「他想阻止跟加乃小姐的亲事呀,只要苏芳不见了,那亲事不就可能暂停了吗?」 谁知道,自己的诡计居然没得逞,所以只好逃往京城,身边搞不好还带着香炉呢! 「我应该没想太多吧?」 「这……」 阿红愈来愈疑惑了,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呢?她的脸发烫。 「算了算了,反正大家都会乱猜吧。」 佐太郎并没正面回应清次的疑问,他头也不回离开了寺院。 「怎么办?佐太郎真……真要丢下那么大的店舖,离家出走了。」 阿红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清次斩钉截铁地说: 「阿姐,你能做的都做了,不是吗?」 阿红今天就要离开寺院,去投靠深川的出云屋,在日本桥这儿并没有值得她留下来的人。 「可是……哎呀,怎么办呢……」 阿红身旁有清次陪伴,此外还有出云屋的叔父,但佐太郎今后就将孑然一身了。 (难道是因为我一直心猿意马,所以才演变成这样吗?) 清次在阿红面前扁着一张嘴。看来,他不喜欢阿红这么担心佐太郎,阿红心里也清楚。 但就算如此! 阿红凝望着已空无一人的寺院境内,茫然久立其间。 「啥呀,佐太郎居然自己把香炉给摔了!」 真是想都想不到! 「嗳,五位你觉得佐太郎真的离开寺院了……不,是离开江户了吗?」 「这么一来,阿红当然没法忘记苏芳这名字呀。」 「月夜见,清次应该也不会随便就放手吧。」 付丧神全兴高采烈地热心讨论着,大伙儿的声音中带点那么愉悦的气氛,但此时,新来的黄君木愣愣地说了句: 「在下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佐太郎是否已经回到江户的日本桥来了呢?」 这么一说后,付丧神全住了口,但不一会儿大伙儿立刻又压低声音,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是啊,既然当初是那么说的,佐太郎应该会回来才对。」 「这么一来,阿红该怎么做呢?」 「佐太郎该不会已经功成名就了吧?还是变得失魂落魄,回来哭求爹娘呢?」 「阿红也还没嫁人呢,佐太郎要是见了她会怎么做呢?清次又会怎么想呢?」 这三人究竟会如何演变呢? 声浪愈来愈高、愈来愈激昂,久久讨论不休。大家似乎都已经预见了相逢的那一刻,那就算逃跑、就算想忘,就算假装没发生过重新再来,也终究会到来的一刻。 「哎呀,糟糕啰!哎呀呀,这接下来……可有好戏看啰!」 思绪这东西千缠百绕永不罢休,也许直到入土为安的那一刻为止:水远都不会消失……这就是思绪。付丧神里有个妖怪以过来人的口吻如此说道。现在的出云屋店内,有些等着看好戏,有些为他们挂心,闹闹哄哄的。 正当付丧神聊得兴高采烈时,店后忽然传来了声响,付丧神一反常态紧闭嘴巴,想来,它们是不想让这对姐弟听见自己的谈话吧。 「咦,今天都还没做生意呢,居然安安静静的呀?」 边说边走到清晨的店头来的人正是清次,阿红也紧接着进了帐房,说声「早」后,便从钱箱中取出碎银。 叫卖郎来来往往地从清晨的店门前经过,阿红叫住了纳豆小贩,买了些纳豆当早饭配菜。 今日风儿大,对头的蓝色暖帘被吹得唰唰作响,小贩肩头披着个布巾,正抱怨尘埃扰他做生意呢。 此刻无风无浪,是个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清晨。清次喜欢在汤里加点纳豆,所以阿红正为他挑选着合适的碎豆子。诱人的清香从蒸煮的饭锅中传出,阿红快步回到了店内。 苏芳 一 嗳,咱是第一次在这店里见到你吧?哦,你是坠饰猫神殿呀?你好你好。 咱是月夜见,画如其名的高级挂轴哟!要找到像咱这样精美的月娘图画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正所谓「月夜见兮月入眼帘,忆怀万夜兮白雪佳人伴身旁」呀! 所以,大家都对咱千珍万重的,小心翼翼收藏了百年,所以咱就得魂得魄晋升成付丧神啦,也就是跟猫神殿你一样嘛!嗳,说起来,江户这种将军脚下之地,随便找都碰得到一大把付丧神呐。 喏,像你们这店里不也有挺多好东西吗?虽然都还是些新鲜货,不到付丧神的年纪,不过像咱旁边这香炉也挺不赖的嘛,再过个九十年,这家伙就开得了口啦!咦,你说这是从大阪来的? 哦,原来猫神殿是大阪出身呀?那咱们能在这大老远的品川相遇,也还真是有缘呢。啥?你说至今为止很少跟付丧神说过话?咦,怎么会这样呢?京城一带不是也有付丧神吗? 哦,因为大家就算碰到了同伙,也不互相攀谈呀?哎呀,这咱知道、咱知道,因为咱们得考虑场所说话嘛,万一被人撞见了我们这样子聊天可不得了,肯定会被当成妖怪拿去烧毁吧。 所以,你说你刚刚听见咱开口说话时吃了一惊?哎呀,这可真不好意思了。咱平常就这样说话惯了,所以就随口说了起来。 啥?你问咱平常就这样说话吗?是啊,咱今天是因为刚好外借来这店里,不然,在咱平常待的那店里头,大家都这样说话呢。 哪儿的店?哦,那是位于江户深川,名为出云屋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啦。那儿的店主姐弟对付丧神这样聊天都已经听习惯了,根本不会大惊小怪呢,所以在那店里跟同伙说话呀,啥问题也没有。只要客人上门来时安静一会儿,之后店内只剩下出云屋那两姐弟后,就能畅所欲言了。正因如此,好多付丧神都聚到了那家店呢。 嗄,你对出租店这个词儿不太懂?哦,出租店就是出租物品、赚取几个银两的生意,所以付丧神常被借出门去换租金,像我今天也是这样出门来工作呢。 是真的挺危险,不过,出云屋那名唤清次的店主并不会把付丧神借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而且出门还能听见很多趣闻呢,等回出云屋后,就能把听来的趣事跟大伙儿分享,其实挺好玩的。 咦,你想说啥?你说出云屋似乎很有趣,你猫神殿也想加入?哎呀哎呀,那大家当然是欢迎啰!你这猫神殿的名字想来就是神明的使者,一定会给咱们带来好运的。 嗯,怎么了?你说你希望出云屋清次把你买回去,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哦,这包在咱身上,咱们付丧神虽然不跟人类说话,不能直接叫清次去买这买那的,其实还是有别的妙法。 其实,咱们出门时要是发现借主家的店舖或仓库里有付丧神同伙在,一回店里后,就会故意提起这事。这么一来,在店内或帐房若无其事偷听我们说话的清次,通常会出门去看看那伙伴。 因为,会成为付丧神的大多是些让人长期爱护的上等货色嘛,清次这小伙子挺识货的,他绝不会看漏好东西。所以,一看到猫神殿你啊,他肯定会想把你给买回去,这错不了。 只不过……该说这情形是偶尔发生,或是一直都如此?出云屋啊,常没钱买好货呢。这都是清次的错啦,一个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店主居然会没钱买货,这怎么成?不成、不成呀! 所以,咱们这些善良的付丧神出门时,如果看到什么好货,就算对方不是付丧神,回去后也会故意说出来,这样他就能去买进卖出,存下钱来,等到需要买付丧神时就能出手了。这真是……咱们付丧神还真是思虑缜密,宅心仁厚呀! 啥?你说出云屋既然也是古道具店,那店主清次会不会把咱们付丧神给卖了?哦,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想卖的话,倒也卖得成喔。 只不过,清次还不曾卖过任何一个付丧神呢,说起来,大家都已经在那店里安定下来,他应该也不忍心吧。而且要是卖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被乱七八糟对待可就糟了,万一被人小心翼翼收藏在仓库里,那还有什么事比剩下自己一个妖怪更无聊呢?所以,咱们都宁愿待在出云屋里,而清次应该也很清楚。 咦,猫神殿,你说啥? 古道具店不把上等的佳货——也就是付丧神给卖掉的话,没钱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哈哈哈,这倒也是实话呢。反正呀,现在的出云屋就只是一家小店舖,实在跟有钱沾不上边。 那店里的姐姐阿红大概是因为感激她叔父让她来投靠,所以似乎挺希望清次的生意能更发达。不过,那间古道具店兼出租店小成这副德性,是要怎么出人头地嘛? 啥?嗄?你说你不想看到那么好的一家店关门大吉? 嗯……你这么说,害咱也开始担心了起来,那店主清次实在是个毛头二愣子呢,他的监货能力虽然不差,但其他方面就不够精明了。做生意是要跟人打交道嘛,不能只会看货呀。 其实,清次正在找一个香炉,那是个上头有着苏芳色草花的香炉,但他怎么找也找不着。哎呀,那香炉又不是付丧神,要找个不会说话的东西去了哪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人可不比咱们付丧神厉害,都是些没用的二百五而已。 尤其清次更是愣得无人能比,所以到现在还找不到对象呐,真是的!真受不了他,哎呀,不好意思,怎么跟你抱怨起咱家的事了。 说到这儿,猫神殿你不是坠饰吗?怎么会被放在床之间的边角上?你又不是拿来装饰房子的。 哦,你才刚跟其他物品一起被卖来这家店,所以店主先把你放在这儿?那么,刚刚在那房内收钱的人想必是你的前任主人吧? 嗳,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把你卖掉的那家伙看来一点也不像是适合佩带猫神殿坠饰的身分。那人看来还比较像是人家的伙计呢,身上的用品也挺随便,该不会是失意了吧。那人乍看之下还挺温顺的,但咱闻得出来,他身上有股危险的味道。哎呀,这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了。 啥?那人不是你主子?他跟你们一道儿,但旁边那位年纪较长的才是你的主人,他们正在往江户的路上?咦,那怎么会在品川变卖掉身上的财物呢?看来并不像是旅途中缺钱花用呀。 而且,咱发现拿钱的是那位年轻小伙子呢!怎么有点不对劲?他们那买卖的模样总让人觉得诡谲,那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嗯,还真是不起眼,肯定是个无名小卒吧……算了,总之咱叫清次把猫神殿你从这家店给买回来就是。 嗳,那这样咱一回店内后不马上跟大家报告猫神殿的事可不行,清次一定会来买你回去的! 二 饭田屋佐太郎从江户人间蒸发已经是四年前的事。 他是日本桥的大型唐物屋——巨商饭田屋的继承人,因此饭田屋用尽了一切办法找人。 但街上巡诊的药商将药箱的铁环打得喀嗒喀嗒作响的酷夏过去了,大福饼叫卖郎大声叫卖「烧烫烫的大福饼呀,烧烫烫呀!」的严冬也过去了,佐太郎还是不见踪影。 春天的风味飘散在空中,街上看得见樱草的贩卖商了,等到时节顺移到鸣虫的叫卖季节,饭田屋周遭的人纷纷避免提及佐太郎。「该不会是不回来了吧」的这类话,谁都不希望被传进饭田屋的耳里。 经散布到了深川的鹤屋料理店,鹤屋急忙跑来告知出云屋,于是,话便这么传到了这对姐弟耳里。 「佐太郎回日本桥了?」 阿红跟清次在出云屋的里屋里听着鹤屋的报信,两人惊讶得连眼都忘了要眨。那个男子不管家人朋友情重如山的挂念,居然轻松得就好像是去附近的澡堂洗澡般,一转眼的,又回来江户了。 「这可真是个大消息!哎呀,真是太突然了,虽然挺像佐太郎的风格,但他也实在是让大家太挂心了。」 鹤屋如此说道。 「听客人说,佐太郎并没有落魄潦倒,而且他似乎也不是独自回来江户。」 听说他回饭田屋时,身边有位母亲的叔父陪伴,连叔父的小厮也一起跟来了。 「该不会是不好意思独自回来,所以才拜托亲戚陪伴吧?」 阿红一听,安下心来露出满脸笑靥: 「总之,没事真是太好了。」 清次也点点头,这么宝贝的儿子回家了,饭田屋应该正欢天喜地着呢。不管从前如何,如今的出云屋跟饭田屋这种日本桥的巨商已经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像现在这样从旁人处得知消息,那这故事应该也结束了。 但是—— 就在消息传来的隔天,出云屋来了位意外的访客,这人正是饭田屋的老板娘十女,也就是佐太郎他娘。 「哎呀,稀客稀客!好久不见了。」 姐弟俩齐向十女点头致意。十女从前曾去过小玉屋,当时她是因为不满佐太郎那样迷恋阿红,特地跑去小玉屋斩断情丝的。 (唉,真是管孩子管太多了。) 但清次一见十女的脸色便偏头不解,明明她的宝贝儿子佐太郎已经回来了,怎么她还这么冷冰冰的呢?而且心情似乎也不太好。从前明明是个很懂礼数的人,如今却连招呼都不打就径往头里坐下,劈头就问阿红: 「你知道佐太郎回江户来的事吧!是吧?喂,那孩子现在就在你们店里吧?」 阿红跟清次一听,惊讶之情无所掩藏,他们原以为佐太郎这下应该在饭田屋里好好歇息着呢。 但一看十女紧张成那样,两人连忙摇头。十女怀疑的眼神一飘,清次也只好苦笑。 「我根本不觉得佐太郎现在还会来出云屋呀。」 「是吗?但佐太郎离家前可是那样迷恋你们阿红喔。」 「老板娘,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说起来,那孩子之所以会离家出走也不全然是阿红的错,这我知道,所有的责任并不全在阿红身上。」 佐太郎之所以出走,也许是因为他并未掳获阿红的芳心,也许是因为他想逃离自己不喜欢的亲事。佐太郎他弟又五郎曾说,佐太郎虽然生为商家的长男,却渴求能按照自己的意念生活。总之,他不像周遭所以为的,是个只会顺从父母的男孩子。 「也许,这所有的原因加总起来才是他离家出走的因素。」 而四年来毫无音讯的佐太郎总算回家了,十女说,她这像心头上一块肉的长男回家后,总算把她心底的波涛给平了下来。 「谁知……」 十女的表情一暗,大大叹了口气,清次蹙蹙眉头。 「怎么了吗,老板娘?」 「其实……昨天佐太郎出门后,到现在还没回家。」 而且连从大阪陪他回来的叔父也一块儿不见了。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突然跑回大阪才对。」 先别说佐太郎,叔父定右卫门都已经是那种岁数的人了,若要回去,应该会先打个招呼。其实,那样年纪的男人一个晚上不回家也没关系,但十女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点古怪,放不下心。 (咦,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啊,四天前的白天,佐太郎突然回饭田屋来,人看起来很好。我总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总之人没事就好。」 十女要佐太郎把事情从头到尾一一说清楚。 佐太郎并非孤身返家,他与十女的叔父山村屋定右卫门及山村屋店里的小厮一块儿回来。 山村屋年轻时从饭田屋到京城一带去学习做生意,接着入赘给了大阪一家大型的杂货锈当女婿。现在他可是大商家的一店之主,忽然远道过来江户,令十女很吃惊。 原来,佐太郎离开江户后便去投靠这位大阪的大叔父。这么说来,佐太郎离家出走四年,回来时身上穿的是光鲜亮丽的捻线绸和服,腰上系着顶级博多绸带,这一身打扮的用心自不待言。 不过,激动过后十女还是开始生起气来,佐太郎不告而别之后,居然连封信也没捎回家。 但定右卫门同他一起回来,十女只好忍下怒气请他们进门。连同小厮在内,三人一进了店后里房,定右卫门便要佐太郎好好向父母道歉。佐太郎双手伏地,为自己的任性之举而使周遭人牵挂的行为,向双亲切实地请罪。 但是—— 「你害我担心死了!你以为道个歉我就会原谅你吗?哪有这么简单!」 十女不敢责怪她叔父,然而不满之情毫无掩饰。定右卫门为了打圆场,开始提起大阪的事来。 「呐,十女,这小子四年前刚来大阪时,也是这样低头拜托我的。」 定右卫门是大阪的杂货舖山村屋的老板,他在里房听了佐太郎离家出走的经过后,挥了他好几拳,觉得这家伙真是荒唐过头。但佐太郎大老远过来大阪,总不能不理他吧,而且自己总不能看着兄长的孙子身无分文地离开大阪。 「我想,十女那时应该在江户这边也气得要命,嗳,你这个人也是硬脾气,所以我打算让佐太郎先在大阪待一阵子,等你气消,而那门佐太郎不喜欢的亲事也取消了,再让他回江户来。」 定右卫门这么决定后,便交给年轻的佐太郎一大笔钱,想让他好好解放解放。大阪这儿多的是烟花场所,而且京都的岛原游廓也离这儿不远。 「假如要跟太夫(注二十一)维持关系,多少需要相当的银两,既然已经来了京城,就四处见识见识比较好。」 此外,旅行对谁来说都是大事一桩,佐太郎从江户沿着东海道来大阪,至少也需要半个月的路程。他这辈子,搞不好再也没机会来大阪了,既然如此,干脆让他玩个痛快吧!所以定右卫门对他很慷慨。 谁知—— 「佐太郎这小子居然没把钱拿去花天酒地,他边客气拘谨地住在我家,边把钱全投进了米粮市场。」 「米粮市场?」 十女一听,心里也不得不吃惊。佐太郎这个人连买烟草的钱都省,居然会大胆地炒起米粮? 「而且呀,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小子居然大赚一笔呢!」 佐太郎的聪明处在于他没有继续沉迷在市场的投机中,他觉得,不熟悉市场的人不可能一直获利下去,于是他便迅速地抽了手,接着再靠获利离开山村屋自行创业。 饭田屋两夫妻一听定右卫门这么说,简直是目瞪口呆。 「那么,佐太郎在京城一带开了店,是怎样的店?」 回话的是佐太郎本人。 「是家杂货舖,不过比饭田屋小多了,同行的大叔父常关照我呢。」 「这真是太好了。」 佐太郎的爹娘听了很欢喜,但在讲着关于大阪的苏芳屋的事时,十女就跟佐太郎吵了起来。十女听佐太郎兴高采烈地说着杂货舖的生意时,开始不安,她担心这个要继承店舖的宝贝儿子,会不会已经打算长住大阪了。 「佐太郎,关于饭田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十女原以为,既然佐太郎这个长男回来谢罪了,就表示他将回 来江户,但听着听着却发觉事情不太对,于是她对佐太郎的说话声也开始尖锐了起来。 定右卫门一看立刻介入了两人之间。看来,他早就料到佐太郎的继承人问题会形成纷争,所以才特地跟来江户。 「十女,你听我一句话。佐太郎打算将来在江户也开家店,以后想搬回江户来。」 他认真地说想好好孝顺双亲,跟平常不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是—— 佐太郎并不打算收掉自己好不容易创立的苏芳屋,这么一来,他便不能回来继承饭田屋,而饭田屋的次子又五郎又已经入赘到别人家了。 「反正,饭田屋还有梅吉嘛。」 定右卫门一这么说完后,强悍的十女立刻挑起眉来。 「叔父,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佐太郎可是长男,理所当然要继承饭田屋啰。他那店才刚买下来,再赶快脱手便成了。」 十女这么一说完后,原本一直正经八百的佐太郎便淘气地吐吐舌。 「唉,果然你不会那么容易同意。其实,我觉得把店让给三弟梅吉,不啻是个好法子呢。」 佐太郎「嘿嘿」地笑着搔搔头,又回到了从前那副嘻皮笑脸的德性,十女翻着白眼,直瞪着佐太郎那样子。 「佐太郎,你不肯回来继承饭田屋,该不会是为了出云屋那阿红吧?你难道还迷恋着她?」 佐太郎要是回来饭田屋,一定又得依着父母的意思安排亲事,与其如此,还不如守着自己的苏芳屋,凡事按自己喜欢的步调比较自在。 「你这孩子,难道喜欢随性的生活胜过钱财呀?」 佐太郎虽然被十女这么一语道破,仍旧「嘿嘿嘿」直笑,十女气得瞪他瞪个没停,但至少……两人没再吵下去了。 定又卫门此时表示已经累了。毕竟他年岁已高,而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小助也担心他的身体,这件争论只好暂且休兵。 反正继承家业这种事,总是要花时间慢慢讨论才能得出定论,佐太郎大概也晓得这道理,洒脱地说「那明天再谈吧」。但一到了隔天,佐太郎跟定又卫门因为好久没回来江户,便四处去看看逛逛了。 「哎呀,真是太厉害了。」 清次跟阿红坐在帐房内听着事情的原委,忍不住惊讶之情。 (唉,有钱人就连赤手打天下都与众不同呀。) 来出云屋借东西的人,有些人连当天做生意的丁点本钱都凑不出来,只能跟地下钱庄借,每天赚多少算多少,这些人连炉子跟棉被都得跟出云屋这种出租店租。像佐太郎那样从有钱的叔父那拿了一大笔钱,投入投资市场,迅速摇身一变成为一店之主的际遇,清次是既羡慕又不平,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般。 可是—— (其实仔细想想,我的出云屋也是阿爹留给我的。) 只不过是人手的金额相差悬殊罢了,自己却这么羡慕佐太郎,搞不好是自己太幼稚了。十女站在默默叹气的清次面前,继续说了下去: 「幸好他叔父关照,佐太郎开的那家名为苏芳屋的杂货舖,似乎做得还不错。」 「咦,『苏芳屋』?苏芳呀……」 佐太郎竟拿自己俳号「苏芳」来当作大阪那家店的店名,清次转头看着阿红,眼睛眯成了细缝。 (佐太郎至今还这么看重「苏芳」这个名字,难不成,他对阿姐的事仍旧无法忘情吗……) 阿红仍云英未嫁,而回到家乡的佐太郎亦尚未娶妻,清次觉得佐太郎对阿红的情感一定会随着苏芳这名字而苏醒,不觉蹙紧了眉头。 (佐太郎离开江户时曾要阿姐等他归来,本以为过了那么久,这约定应该已随时间淡忘……) 但从十女的谈话里,却不知为何嗅出了那苏芳色图样的香炉来。 此时,十女怏怏不悦地说: 「佐太郎跟好久不见的弟弟梅吉说,既然已经回到了江户,得去还某个人东西,我马上就觉得他在离开江户前肯定跟阿红借了旅费。」 但阿红说没借他钱,而佐太郎也没来出云屋,两人对十女的猜测连番摇头。 至于佐太郎,他昨天也跟定右卫门一起出门,直到夜里都没回饭田屋。 三 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云屋,今天白天里临时歇业。 饭田屋十女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就回去了。之后,出云屋的店主便无心工作,只好关起了门。清次在帐房里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关上店门的店内稍嫌昏暗,门口土间(注二十二)里,雨伞、木屐跟扫把等商品并排着以便随时租借给客人,土间沿着墙角设置了橱柜,将帐房给围住,这就是出云屋的格局。而现在虽然是大白天的,店内仍听得见奇异的声响。 「佐太郎总算回到江户,却又不知去向,回来的日期是在四天前,这……好奇怪呐,阿兔。」 「是真的不太对劲呢,他们说佐太郎四处闲逛呢。」 「阿兔兄、野铁兄,这事透着古怪,佐太郎究竟是去哪里了?」 这么向两位付丧神攀谈的是店内新来的带留付丧神黄君,野铁对这询问一笑。 「黄君啊,搞不好不用这么担心佐太郎不见的事呢。他不是跟他大叔父一块出门吗?这两人搞不好是久未尝鲜,又去敲大门(注二十三)了。」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是去吉原寻芳作乐,而开心得流连忘返了。 「但真正奇怪的是别桩事,重要的是,佐太郎已经回来江户了,怎么还没来找阿红呢?」 是啊是啊,阿兔也随声附和。 「佐太郎离开江户时不是要阿红等他吗?等他功成名就,就要回来娶阿红进门?不过,男人嘛,搞不好在大阪时已经变心了。」 若是如此,在大阪娶亲不就好了吗?既然已经在那儿当上了一店之主,肯定有不少对象愿意进门当老板娘呀。 结果,佐太郎带回来江户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大叔父。 「我认为佐太郎至今仍喜欢阿红。」 既然如此,为何没来见阿红,反而四处乱走呢? 「若循着这个问题去探究,肯定能知道佐太郎再度消失的理由。」 野铁说这可是付丧神的直觉呢,它说完便开心得喀喀直笑,而身为公主人形的付丧神人形姬也加入了谈话。 「呐,阿兔、野铁,十女不是说了吗?佐太郎有一样必须返还之物,那到底是什么?又是要还给谁?」 这一问,问得出云屋店内一片静悄,清次一人低声咕哝起来。 「是啊,重点是他到底在找什么……」 出云屋的众付丧神竟没闭嘴,反而立刻纷纷推测起原因来,话声掩过了清次的声音,店内闹哄哄。 「一定是当初去大阪时的旅费吧,他没跟阿红借,但是跟高利贷借了。」 「嗳,野铁,若是如此,那他大可从大阪寄回来就成了呀!人家现在可是经商有成,当上了杂货舖的老板呢。」 「该不会是投资的钱吧?咦,不对……那他也可以跟旅费一样,从大阪寄返便成。」 最后这句话是从帐房里的清次附近传出的,但付丧神怎么可能会同清次说话呢,所以这声音,其实是来自放在帐房里的付丧神,也就是金唐革钱包化身而成的妖怪唐草。 「所以,佐太郎想还的『那个东西』其实是在大阪时还不了的?那到底是什么呢?应该不是钱。」 大阪时不能到手的东西……」 这时,月夜见竟反常地结结巴巴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大伙儿正热切讨论着佐太郎的事,但……咱有件事想早点跟各位讨论,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月夜见至昨天为止,一连在品川的某家客栈待了好几天。上回,它被借到深川那家鹤屋料理店时,某位正好从品川来办事的客人看上了月夜见这成妖的挂轴,因此这次那客官在品川的店庆祝创店十周年,便把月夜见借去装饰宴会场地了。 清次虽然不卖付丧神,但倒愿意出借至远地,所以月夜见便出远门去品川出差。 「其实,咱去的那家品川旅舍里,有个刚被卖过去的坠饰付丧神,名为猫神殿。」 是个品味绝妙的作品,所以想跟大伙提提它的事,月夜见别有所指地说。 其他的付丧神一听,立刻心领神会,开始讨论起这名为猫神殿的坠饰来,大伙儿兴致勃勃故意说给清次听。 但清次却自个儿在那里喃喃自语,也不管大家说猫神殿是象牙制品,或说它是上等的色泽,清次什么兴趣也没有。月夜见一看情况不妙,更大力推销说猫神殿身上的雕刻有多雅趣,又说它是来自大阪的逸品。清次一听后,忽然抬起头往柜架上一看,众付丧神赶紧噤声。 「是啊,若是五天前,可能正行经品川……」 清次依然没对猫神殿的事发表任何看法,但他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停点头。此时,送茶过来的阿红瞧见他那德行略感不解,两人接着不知说起了什么,连往月夜见的方向瞧也没瞧一眼。此时,不满的声浪开始从橱柜里蜂拥而出。 「情况不太妙哩……」 「不,我看店里搞不好只是没钱买付丧神罢了,所以清次才会从一开始就对我们的谈话没兴趣。」 「那可不成,那咱还有脸去见猫神殿吗?」 月夜见愈说愈激动。 「对了,猫神殿所待的那家店里还卖着一个挺不错的香炉呢。那香炉虽然还不到年岁,变不成付丧神,但倒是个挺好的作品。」 似乎是某个小厮从主子身旁盗来卖的,售价不高,被随便摆在一旁。 「那东西一定能低价买进,之后,再把它卖给适当的买家,这样一定能大赚一笔,这么一来就不愁没钱了。」 月夜见本以为清次听它这么一说后,一定会大感兴趣,谁知清次仍旧意兴阑珊。突然间!清次霍然起身,看着月夜见所在的橱柜,一反常态地直接问它: 「月夜见,卖掉猫神殿的那名男子叫啥名字?」 月夜见差点不加思索就想回话,但它身旁的付丧神立刻拍打它,只听橱柜中传出了泫然欲泣的声音说:「干嘛呀!」接着又从橱柜的深处,传出了若无其事的对话: 「呐,阿兔,你觉得小助这名字是不是太不起眼啦?」 「小助……?」 清次突然颔首,往和服的下摆一拍,将钱包付丧神唐草给拿在了手中。 「阿姐,我出门一下。」 「咦,你今天不是有事想慢慢考虑,所以才故意歇店的吗?」 阿红看见清次把身为付丧神的坠饰野铁别在腰间,脸上不禁浮现讶异的神色。清次眉头紧锁,啥也没说就步下土间,穿上木屐后,他转头对阿红说: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去找一下佐太郎。」 「你想到他会在哪儿吗?」 「还没。」 但心里却着急了起来。 「我担心佐太郎他们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阿红一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佐太郎既然已经回到江户了,理应直接来找阿姐才对呀。」 但他没来出云屋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清次不觉得佐太郎已经变心了,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一定是因为佐太郎有一项必须还给别人的『东西』。」 而这正如付丧神所说,并非钱财。 「佐太郎肯定是因为还没找着那样『东西』,所以才东奔西找。」 因此他回来江户后便日日外出,若是如此,就全部都说得通了。 清次方才听付丧神谈话时,猛然想起那样「东西」是什么。 「你是说,连他娘十女都想不出来的事,你已经想通了?」 阿红有点不可置信。 「阿姐,月夜见在品川里不但遇到名为猫神殿的付丧神,还在那店里看见一个上好的香炉。」 「咦,那品川的香炉跟佐太郎啥关系也没有啊,哎哟……疼……」 月夜见一不留神又跟清次说话了,众付丧神赶紧让它闭上嘴巴。 「香炉……」 阿红双眼圆睁。 「我那时忽然觉得,佐太郎该不会是还在江户里到处寻找香炉吧……」 「为何至今还……」 阿红无法赞同清次的推测,嘟起娇唇。她觉得,不管佐太郎从前再怎么喜欢香炉,毕竟才刚回到江户,怎么会又立刻掉进搜藏的漩涡中呢?清次将视线从阿红身上移开。 「也许,是因为那香炉就这么没了吧。」 「你在说什么呀,清次?不是已经找到佐太郎弄丢而引起了大骚动的『苏芳』了吗?那香炉现在已经回到了住吉屋,好端端收藏在佐太郎从前的亲事对象加乃家的仓库里呢。」 都已经过了四年,饭田屋跟住吉屋的亲事也已经告吹,阿红不觉得佐太郎现在还有脸去住吉屋,求人家把香炉让给他。清次一听阿红这么说后,不禁苦笑。 「佐太郎现在的确是不可能去住吉屋,但当初没了的可不只苏芳那香炉呀。」 「咦……?」 还有一个出自同一名家之手,跟苏芳形似的香炉。四年前,阿红为了佐太郎曾买进这名为三曜的作品。 「但佐太郎已亲手打破了三曜,下定决心离开江户了呀。」 不过,跟苏芳同一系列的作品还有一个。 「我们在找苏芳时,不是一起在那店中看到了吗?阿姐你应该也看见那并排在三曜旁的香炉吧。」 「七曜……」 七曜跟三曜一样,身上都绘着苏芳色的花草,但炉身上是七颗星。 「我想,佐太郎正在找的并非苏芳,而是能代替他当初所打破的那三曜之作,也就是七曜。」 佐太郎应该是想带那香炉重新来见阿红。不管是他打破三曜一事,或是他放下阿红远走一事,只要有了七曜,一定能弥补这一切。清次觉得,佐太郎一定是为了要见阿红而在寻找第三个香炉。 「这……七曜吗?」 阿红听清次这么说后,茫然地呆立在店内,久久不语,付丧神们也保持沉默,出云屋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不一会儿— 阿红忽然「唰!」地往前踏出一步,靠近正站在土间的清次。由于地上有高低差,阿红因此低头看着略低的清次,使得清次无形中感到压力,他不假思索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阿红又往前站了一步。 就在一瞬间,一声「啪」的短音,清脆动耳。 清次回神时,发现自己早挨了阿红一巴掌。 四 「阿姐……」 清次站在昏暗的店内,声音中透露着不解。 被掌嘴。 「阿姐,为什么……」 「就是突然想打你!」 被她这么说,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阿红一反常态、一脸厌恶地瞪着清次。 「啊—为什么不管是佐太郎或清次、为什么男孩子都这么莫名其妙啊!」 「嗄,阿姐,你在说什么啊?」 「清次就是呀!呐,你看!『阿姐』,你又叫我阿姐了!」 别太过分了!阿红一张嘴翘得老高。 「我是清次的义姐,可不是你亲姐姐!你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清次被这话一刺,全身轻微颤抖,双唇紧抿不语。他原本就想要直接改叫阿红的名字,但至今一直找不到机会,此刻—— (竟被阿姐……不,是阿红,竟被阿红清楚地说不要再叫她阿姐了……) 清次的脸颊愈来愈热,不,肯定是红到发烫了,阿红的神情遽然不悦,从店内的板之间(注二十四)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又从那头走回了这头。 「佐太郎干嘛执著那种奇怪的事呢?香炉!:」 阿红看来比平常更愤怒,全身散发出暴戾之气。此刻,店内虽然只有姐弟两人在,但付丧神也全吓得不敢开口。 「你说佐太郎至今还在找那个七曜?他打破三曜那香炉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香炉的事就已经结束了!」 佐太郎现在还放不下香炉的事?居然还因为找不到第三个香炉,不敢来见阿红? 而清次也一样,到现在还叫着毫无血缘关系的自己为姐姐?那是清次还小的时候的叫法,居然到现在还每天都这么称呼? 「为何男人总是执著于莫名其妙的事啊?」 清次总是只管自己的想法,从没考虑过阿红心里是怎么想,这么重要的事,他却从来不去了解。此刻,阿红朝清次一瞥,清次立刻缩起了身子。 「如果佐太郎真想见我,他大可空手飞奔而来,但他事隔四年才回来江户,却这啊那啊的,不停找些蠢借口!」 阿红的炮火一如往常,转眼间就朝清次发射。 「清次!你是不是根本就像佐太郎的蛔虫一样,对他的想法了解得不得了?还是,你根本也跟他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知道他在想啥?所以,你才一直叫我阿姐?」 阿红怒火冲天,直逼问而来。 清次坐困愁城,毫无招架之力。自己的想法居然会被阿红给看穿,这真是太可怕了。但总不能老实说「是」,这么做的话,之后恐难善了。清次差点想叹气,但又赶紧硬生生地把一口气吞了回去。 眼下这情况,要是让她看见我叹气,肯定又是一串连珠炮。 (唉,再这么下去……) 清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总算站起身,强横地把话题拉回原先的方向。 「这、这些细节,我们之后再说吧,现在不去找佐太郎他们不行。」 阿红娥眉紧锁,不发一语,虽然她还没讲完,但她也担心佐太郎的安危。佐太郎虽然是出于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招致这些后果,但是也不能坐视行踪不明的两人不管。所以,剑拔弩张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佐太郎出门的目的既然是去买七曜,身上肯定身怀巨款,可别遇上了抢劫才好,得赶紧找人。」 清次这么说,有点紧张地打算赶紧出门,阿红朝他说了句: 「等等,清次你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在偌大的江户里找人?」 「我打算先去找七曜的下落,这样或许能依线寻到佐太郎。」 「我们看见那香炉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时,清次跟阿红为了寻找苏芳那香炉而四处探访,但就找不到,如此想来,要顺利找到七曜并非是件易事。佐太郎身陷危急,不赶紧找到他不行,但若只是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岂不愚蠢? 「那……你觉得怎么找才好?」 清次差点又脱口叫她阿姐,赶紧把舌头打个转,还好,阿红似乎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阿红走近了陈列商品的橱柜,拿起挂轴,又端详了其他并列在橱柜上的人形、烟管及梳子后,明确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们付丧神是不跟人说话的,也不跟人来往,所以你们不必回我的话。」 人跟付丧神的想法、做法样样不同,所以阿红也不打算在这上头费工夫。 但是—— 「不赶紧查出佐太郎他们的安危不行,你们就帮个忙吧。」 阿红说,她打算把全部的付丧神到处出借。 「请你们在借主家帮忙寻找七曜的下落,如果借主的店里也有付丧神的伙伴,就打听一下。」 「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法!」 至今为止还不曾明确地拜托过付丧神,然后再将它们出借,从来都只是为了探听小道消息而借,之后再听它们回来说八卦。 但此次情况紧急,不能悠哉悠哉地在家里等八卦上门,如果请付丧神透过同伙一同搜查七曜的下落,可达事半功倍之效,就算七曜被人收藏在仓库或店家的里院,也不愁找不着。 只是,付丧神一如往常对到底接不接受这提议,好或不好也不表示一下。只见阿红面朝着橱柜,没来由地冷笑。 「这次要是不查出个什么来,不管清次怎么求情,我都会把你们全部卖掉!」 嘎嗒一声,木箱动了一下。付丧神平常八卦时,偶尔曾说要是真碰上了什么事,阿红远比清次可怕多了,这些八卦,清次曾听过好几次…… 此时只听得阿红声调一转,清柔细婉。 「但要是你们立下了大功,那……你们刚才谈的那个坠饰猫神殿,我就将它请回家来,让你们再多一个伙伴。」 清次听阿红这么说后,不禁敬佩得扬起眉头。 (真是软硬兼施呀……) 虽然付丧神还是没回应,但它们应该已经默许了,反正,现在只能试试这法子了。 「但要借给谁、找什么理由出借,才能让付丧神听到消息呢?」 东西借出就得收回,总不能随便把东西硬塞给别人。阿红侧头寻思,这次,换清次想出主意。 「要不要再去借给鹤屋的客人呢?说是想请他们试试,免费将东西放在他们那儿一两晚?」 人对「免费」这字眼很难拒绝,这么一来,肯定有很多人乐意将它们借回家。 「好办法!」 许多来深川寻芳问柳的客人会到鹤屋坐一下,这些客人来自江户各地,肯定能把付丧神带往各处,让它们耳听八方。 阿红跟清次快快将付丧神全放在了大布巾上包裹起来,急往鹤屋家去。 (嗯,七曜到底在哪儿呢……) 清次又想起那绘有草花的香炉名品,当时,佐太郎所打破的那个香炉三曜的碎片,又再次浮现眼前。 心里虽然清楚事情都已经过去四年了,但随着香炉的话题,逝去的时光仿佛重新返回,每个人心中所抱持的情感,也随之苏醒了过来。 五 头怎么这么痛? 而且还混混沌沌地,啥也没法想,这样肯定会被阿红骂的。 (阿红?对了,阿姐,不!叫阿姐的话,肯定又要被她打了。) 就在想起阿红这名字时,头也渐渐清醒,清次睁开了双眼。 「天花怎么这么高呀……」 个唤着自己名字的男人。虽然已经四年不见了,但有些人的脸,你怎么也忘不了。 「佐太郎……」 正是那捉摸不定,令人厌恶的男人的脸。自从他不见之后,为了救他,大家拼命地找人,但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佐太郎大爷,你真是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呀,你到底去了哪儿了?」 这么问时,右边的头忽然开始疼起来,清次痛得双眉紧蹙,佐太郎赶紧把毛巾往旁边的水桶沾湿拧干。一敷上了清次的额头上,清次立刻好了点,他把手按向疼痛的地方,发现居然肿了个大包! 「咦,我的头怎么了?」 「嗳,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本所(注二十五)的当舖秋竹屋呀。」 「哦,对了,我追七曜追到这家店来……」 清次回想起昨天开始发生的事,他沉默不语,陷入了思绪之中,佐太郎及定右卫门在一旁担忧地看着。 昨天,出租店出云屋把自家的付丧神拿到熟识的料理店鹤屋去出借,这些免费借出的付丧神,在今天中午前都已经收了回来。一回到店里后,大伙立刻众口齐开,话语飞梭在店内的空间中。 平日如果有什么事想问这些付丧神,它们总是不加理睬,视若无睹。但这回阿红发飘了,因此众付丧神全老老实实地去打听七曜那香炉的传闻,阿红将它们听到的消息全写在纸上。 「咦,大家听到的消息都集中在隅田川东侧的深川跟本所一带呢。」 「那范围就缩小了。」 阿红颔首同意。 「不过,河川的这头有许多武家的住居,清次,光靠这些传闻找得到七曜吗?万一七曜被收藏在武家的库房里,那可就难找了。」 「市井间一定也流传着些消息,我想应该没问题。」 清次认为佐太郎一定也曾循着传闻的轨迹,去寻找七曜。 「不管怎么说,一直待在这儿讨论也找不到佐太郎他们,就依传闻去追追看吧。」 清次将坠饰野铁拿在手上,再把金唐革的钱包唐草带着,此时阿红提议今日要与他一道出门。 「这事儿很急,我也一块儿找吧。」 清次不同意。 「佐太郎至今还不见踪影呢,搞不好是被卷进了什么危险的事件里,我们两人一起行动的话就太愚蠢了。」 「女人也能帮得上忙哟。」 阿红看着清次站在土间里摇头,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清次只得苦笑。 (自从伯父死了、我爹也走了之后,阿红就一路辛苦过来。为了要让我成为独当一面的店主,也真难为她了。) 当初饭田屋的十女对她下战帖时,阿红并未退缩。她的个性本来就不服输,这就是阿红。 (一点也没变嘛。) 清次正对着阿红,将手放在她的盾上恳切地请托: 「今日你先留在店里,如果我也身陷危急,请你来救我。」 因此,请你务必先留守在店内。只是阿红仍执拗不听,似乎有点犹豫。 「我若守在出云屋里,怎么会知道清次是不是遭遇了危险?不在你身边不行呐。」 「嗯,这倒也是,但……万一我真遇到了什么事,坠饰野铁应该会飞回店里来。」 野铁是个蝙蝠形状的付丧神。 「这家伙兴致一来,不是时常在店内飞了起来吗?」 出云屋的付丧神向来都喜欢夸耀自己是长生的特别物品,跟只是人类的清次相比,当然是自己厉害。 「所以,就算我轻忽大意遇上了危险,这位伟大的付丧神野铁应该也能逃脱。」 野铁一定能回出云屋来。 「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它一定会跟店内的其他付丧神一起哀悼我这个笨蛋的。」 阿红如果听到它们的哀悼,请一定要来救我!清次认真地这么拜托: 「我只能拜托你了!」 阿红听后稍微别扭了一会,但马上叹口气站在店头耸耸肩。 「清次愈来愈会哄人了。」 阿红还是不买帐,但…… 「你现在不叫我阿姐了,所以我就照你说的话去做好了,真没办法呐。」 阿红说完后嫣然一笑,清次搭在阿红肩上的手稍微便了点力,接着他静静步出了出云屋。 回想至此,清次盘起手来看着身旁的两人。 「是啊,我为了寻找佐太郎大爷而离开了出云屋,但……之后呢?」 「哎呀,清次,原来你不是刚好上当舖来,而是特地来找我的?」 佐太郎听了清次的话后讶异得睁大双眼,清次又说自己是追着七曜的踪影,才追到了佐太郎这儿,佐太郎更吃惊了。 「为何出云屋的清次要这么找我呢?哎呀,该不会是阿红挂念我,所以才请你这小兄弟帮忙吧?」 佐太郎已经翩然回到了江户,却还没上出云屋去采访。阿红听到佐太郎回来的传言,因此想知道他没来见自己的理由,所以请清次帮忙? 佐太郎双眼发亮地欣喜欲狂,但清次立刻否定了他这一厢情愿的猜测。 「才不是呢,事情一开始,都是因为饭田屋的老板娘担心佐太郎大爷失踪的事,所以跑来了出云屋。」 「我娘?她去了出云屋?」 「她来打听阿红知不知道你的下落呢,她可担心死了。」 那时,从十女口中得知佐太郎在大阪创业顺遂,还开了家自己的店,同时也听说定右卫门跟佐太郎在一起的事。 「关于我回来江户一事,阿红有没有说什么?」 「……嗯,很多哟。」 清次简短的这么回答,看来不太痛快。佐太郎重新将毛巾溽湿,这回他随便弄弄就递给了清次,清次将毛巾按在疼痛处以减缓头疼。 「我想,佐太郎一定是在找那香炉,所以就追着香炉的传闻,从深川往本所,一路往北追过来。」 果然一如推测,佐太郎正在找七曜,他已经早一步去过清次所到的店舖跟库房。 (那付丧神人形姬的情报还真准呐。) 「佐太郎为了找七曜,一开始去了深川的油屋吧。」 「嗯,但七曜已经不在那儿。」 佐太郎紧接着去了退休的织品批发商家中,但七曜也已不在。 「不过,油屋跟退休的批发商对你的事都还记得很清楚呢,听说你还买了香炉跟梳子?果然是荷包满满呀。」 「不,只是刚好遇着不错的东西而已。」 佐太郎暧昧地笑了笑,说自己还买了三个女孩子家的梳子跟口红盘。 「看起来挺衬阿红姑娘的。」 清次一听说这些东西全是为了阿红而买,立刻蹙起眉头。佐太郎的心意搞不好比磨得发亮的镜中倒影还清楚。 清次离开退休的织品批发商后,便照着付丧神的情报不停往北走。渡过了竪川的二之桥,来到细长东西向街道上并列着民宅的本所。本所以北便是武家之地,而隅田川旁则是广大的御米藏(注二十六)。 照付丧神五位所言,七曜离开了织品批发商家后,便被送往某位隐居的武家人手中。之后,依黄君的情报,是进了本所武家区域旁的某间当舖,这间当舖虽然是向武家人便宜租借土地,但屋舍盖得相当宽敞。 「我不知当舖的名字,所以只好跟附近的居民请教,一家一家地找。」 那时,清次认真地四处寻找当舖的所在,到处走来走去,应该是这样,但……为什么……头上会肿了个大包呢?清次这么一想后肿包又疼了起来。 「对了!我进入一家当舖,正如传说般的庭院广 大。」 但店里没人,清次从店旁往后面的里院一瞧,瞧见里头有两个仓库,清次想朝库房喊看看里头有没有人在,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对了!那时野铁跟唐草忽然讲起话来了。) 虽然周边没人,但以付丧神来说却是相当罕见的行为。清次侧耳恭听,听见它们说里头的仓库传出了莫名的危险气氛。清次伸长脖子往后头的仓库猛瞧,但什么也没看到。 「野铁,仓库里有人吗?」 野铁还是不回话,清次只好狠下心来,直探初来乍到的店舖深处。 「对了!我心一狠往里头的仓库靠近时,听见里头传来『救命呀!我们被关住啦!』的叫喊。」 清次赶紧跑到门口,但门被牢牢锁上了。清次刚刚才确认过店头没人,一急,就对着里面喊: 「里面……该不会是佐太郎吧?」 「是啊,你是饭田屋的人吗?快开门,喉咙好渴呀,一块来的大叔父快撑不住了!」 因为佐太郎才刚结束旅途,所以腰上还挂着小水壶,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水早就暍光了。 「啊、啊啊!我知道了!」 清次扯开喉咙试着喊人,但连个鬼影也没出现,无法可想之下,他只好试着自己开锁了。可是清次不管怎么拉怎么扯,最后还从庭院里捡了块石头朝锁头打去,但锁头仍旧文风不动,这锁还真是好到连出云屋也想要上一把。 (看来,只好先回去找个能开这种锁的锁匠来。) 不过,佐太郎他们还待在里头,如果发现外头又没人了,可能会惊慌失措,还是先打个招呼再走吧。清次因此面朝着仓库二楼的窗户。 此时!眼前突然一阵亮光。 清次眼下一黑,觉得有道黑影从他的腰间晃过,顷刻一片黑暗。 六 「啊,我被人打了吗?」 脑子总算清醒过来了,清次想起自己竟被人重击的事,此时,有人推开了纸门,是张清次没见过的脸。 那是名年约四十的男子,也是这家当舖秋竹屋的老板。他将托盘拿到清次的身旁,盘上放的药汤看来苦得不得了。 「哎呀,你总算醒了,真是太好了。」 秋竹屋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原来,就是他把清次给击倒的。 「为什么要打我呢?」 「清次你别怪这位大爷,你不是试着要打开秋竹屋的仓库门吗?所以这位大爷就误以为你是盗贼了。」 秋竹屋似乎完全不知道佐太郎他们被关在仓库里,今天,他刚好进去第一个仓库中,所以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也不知道清次来访的事。 「说来,你们两人怎么会被关在仓库里呢?」 清次边问边试着仰头喝了点药汤,他马上觉得自己不该醒过来的,这药汤跟他以前被骗着喝下的那焦黑壁虎汤有点相像呢。 「其实,七曜先前就被放在这间仓库的二楼,我们一看到就买了。」 之后这两个杂货商又想再多看点其他的物品,反正都已经来到本所,干脆再回头去细逛先前匆忙探访过的店舖好了。 「所以,我们就先让小厮把贵重的东西先拿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店家以为仓库已经没人了,所以把我们锁在了里头。」 为清次说明的人是清次枕畔的一位长者,想必他就是跟佐太郎一起不见的那位大阪山村屋的定右卫门,直到现在,他还脸色惨白。 「能出来都是清次的功劳,你被秋竹屋大爷『碰!』地当头敲下时,我们乘机在仓库里大喊,所以秋竹屋大爷才发现里头有人。」 清次头上的肿包换来了两名男子的自由,定右卫门苦笑着对清次深深颔首致谢。如此一来,清次也只好笑着回礼说:既然这样,受点伤也不算什么。他悄悄将药汤放回了托盘上,瞄了一眼佐太郎。 佐太郎既然已经买到了七曜,回去后应该很快就会来出云屋找阿红吧。而阿红也曾明快地说过,她不喜欢做事拖拖拉拉的,所以应该也会见佐太郎,但到时阿红也许会好好修理他一番,问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香炉而这么晚来。 (之后两人不知会谈些什么呢?我又该怎么做呢……) 阿红会对佐太郎说什么呢? (我如果不积极一点,阿红一定会被他抢走!) 这么想委实太恐怖了,清次从没想像过出云屋少了阿红的景况。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四年来,苏芳无消无息,而如今一切未曾确定的事将会随着这名字,被导引至某个方向。 (我……) 清次在心中合掌,请神告诉自己什么才是最好的方法,但神对这种临时抱佛脚的男子可不会搭理哟。 清次不知如何是好,总之就先下了床,佐太郎等人看清次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总算是放心了。定右卫门跟佐太郎被关了那么久,两人大概也累了,便迅速请人叫船来载。搭船的话,不论去深川或回日本桥都很快,也轻松多了。清次又再次叹了口气。 (嗳,应该就这么没事了。) 应该没错,清次头上的肿包不但救了佐太郎,也找到了七曜。这件事出乎意料外地顺利落幕了。 但、但清次却……闷闷不乐。 (为什么呢?怎么心里有点闷呢……) 大家再来就要平安返家了,这不是天大欢喜吗? (自己怎么会好像在挂念着什么呢?) 清次自己也不明白,但疑惑没有消失,清次就这么带着疑惑随佐太郎一行人步出庭院,心头仍不舒畅。 「说来,这次能得救都是拜清次所赐,不好好答谢你可不成。」 一行人为了等船离开了秋竹屋,来到竪川河畔。此时,定右卫门不知是否因为心安舒畅,如此笑着跟清次说。清次定眼一瞧,发现他正拿着钱包。 清次果断地拒绝了。 「我是因为阿红挂念佐太郎跟七曜,所以才出来找人。我们出租店只有在做生意受人委托时才会收钱。」 定右卫门一听,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似的,直对着清次瞧。 「清次,生意人可不能这么顽固哟。」 还稍微教训了他一下: 「我跟你说,我们山村屋在大阪可是有名的大商舖,绝不会比佐太郎他老家饭田屋逊色哟。」 能跟这样的地方攀上关系,只要是商人,就不应该莫名其妙客气婉拒,要懂得巧妙地维持关系才行。 可是清次置之不理。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呀,」 于是,定右卫门又用手指着挂在钱包上的坠饰。 「出云屋是出租店吧?那么,我就送你这东西吧,这可是做着几文钱出租生意的店里不会有的上好佳品哟。」 「不用了,出云屋里已经有许多好东西了,您不必担心。」 「哎呀,你该不会是顾虑到阿红姑娘,所以不想从我这个饭田屋的亲戚手里接过谢礼?其实佐太郎已经打算把到手的七曜,尽快送给阿红姑娘呢。」 「我们虽然是家小店,但真的有很多好货呀!」 清次边说边把手伸到了腰际,打算将坠饰野铁拿给定右卫门看,但他心上一惊,再度确认腰上的钱包。 (咦,野铁呢?) 近附近的料理店会多少租借。清次虽然想把出云屋的将来托付在这些佳品上,可惜目前的生意还不够顺遂。清次说完一笑。 没想到定右卫门的回答出人意料。 「那,我就帮出云屋介绍客人作为此次的回礼吧。」 山村屋虽然在大阪经商,但跟江户也有所往来,其实他原本就是江户人,老家正是日本桥的饭田屋,不管是租得起金唐革赏玩的大商舖店主或是重视门面的武家人,他都能介绍给清次认识。 「反正你考虑一下吧。」 定右卫门轻描淡写地这么说,清次瞪大了双眼。 (真是太意外了……) 这当然是好消息,可是大好机缘呢。 不过,付丧神对加重的工作肯定会多所埋怨吧。清次没有正面应允,只说工作上的事要先回家跟阿红商量过才能决定。此时,佐太郎从背后挖苦道: 「哎呀,你到现在还不能自己决定店内的事呀?」 佐太郎笑着这么说。看来,他来送阿红香炉时一定也会拿这件事来调侃,清次不由得不快。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这男人,真想把他再关回仓库里。清次的脸愈来愈臭,谁想到佐太郎却愈发亲切,靠着清次热络地说: 「对了,有件事还得谢谢清次呢。」 定右卫门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俩那模样。 「我听我弟又五郎说了,造成我远赴京城一带的原因之一,也就是那失踪的香炉苏芳已经在住吉屋的仓库里找着了。这么一来,我总算不用担心这门亲事了。」 真打心底感激不尽呀!清次听了益发不耐。 「干嘛呀,讲得好像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似的。」 「是呀,反正我们搞不好就快变成亲戚了,接下来就好好相处吧。」 「你到底想说啥呀?」 说得好像是阿红已经情定佐太郎一样。 真受不了,真气死人了!佐太郎居然还开心得爽朗大笑,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清次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他甚至还觉得像七曜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他心中,忽然有点想要把七曜给弄坏,就像三曜……此时,清次突然双眼一亮。 「咦……嗯……哎呀!」 有件事豁然开朗了! 「七曜……我知道了!挂在我心上的,就是七曜呀!」 佐太郎跟定右卫门一听,从堤防上望着清次。 「七曜怎么了?不是在饭田屋里吗?」 先前已经请随从小助先送回饭田屋了。 「所以店主才会误以为我们已经全都回去,而把仓库给锁上了呀。」 但清次听后只是摇头,对佐太郎提出了忠告。 「佐太郎,你一回饭田屋后,就先确认一下七曜在不在店里。」 「咦?为何?」 佐太郎跟定右卫门都摸不着头绪,清次伸出了三只手指说:「第三天了。」 「佐太郎你们被关在仓库里,是前天的事,如果随从已经带着东西回到了饭田屋,那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你们去了哪儿不是吗?」 但却没人来搭救,两人一直被关到了今天。 「是啊,我在仓库里也跟清次提起那随从的事,就算秋竹屋的人一开始没发现,但饭田屋隔天也应该会来搭救才对。」 可是随从小助却没领人来。 「嗳,那家伙是个大阪人,肯定是初到江户认不得路吧。」 所以,大概一跟主人告别之后,回是回到了饭田屋,却忘了怎么来当舖,因此才会遍寻不着。两人这么猜测,但清次只是一味摇头。 「小助可不是小孩子,他至少应该记得你们两人没回来的那天,你们曾渡过隅田川,到了当舖。就算不记得路,饭田屋的人也会从他的话里找出点线索。」 饭田屋的人可都是江户仔,大可带着小助在深川跟本所一带四处寻找。不然,他们也能来深川跟出云屋说明,大家一起去找那可能贩卖七曜的商舖。 「但来我家的人只有带着女佣的老板娘而已。」 那时,十女还以为佐太郎一行人会不会是回大阪去了…… 「大阪?所以小助没跟十女说我们来本所的事吗?」 定右卫门的眉上堆起了皱纹,而佐太郎则茫然失神。 「那,小助该不会是根本就没回饭田屋吧……」 清次边说边叹气。 「小助身上带着七曜,那可是价值不斐的高档货,有那在手,连间小店也能买下来。佐太郎,你曾经大手笔买过店舖,你应该清楚这意谓什么吧。」 「嗯……」 「搞不好小助离开秋竹屋时,是故意制造出你们已经不在仓库的假象。」 他也不需要明说,只要跟老板讲:「今日多谢您了,那么就此告退。」之类的话就成了。而秋竹屋老板也没注意到仓库的二楼还有人,就这么把门锁上。 「只要能把你们关在仓库里一阵子,那饭田屋的人也会以为小助是跟你们一块儿失踪。在这段时间内,他大可带着七曜跟其他东西潜逃远方。」 搞不好小助早就离开江户了。佐太郎跟定右卫门这么一听,两人茫然呆立在河畔。定右卫门这才想起,一行人在来江户的途中曾经遗失过两、三样随身物品,看来,小助这家伙的手脚原本就不干净。 「七曜……那可不能丢呀,那是有钱也换不回的……」 佐太郎悲戚地说。阵阵若有似无的风,拂上了站在河畔上的清次。 七 之后呢?怎么样了? 喂,野铁跟唐草,你们话才说到一半就不说啦?七曜是当真不见了吗?你们跟清次一块儿,赶快把事情说来给我月夜见听听嘛。 啊?什么?哎呀,山村屋的小助真的没回饭田屋呀,那佐太郎买的那七曜跟其他东西也都被他带着,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吧。 那不就给清次猜中了吗?那家伙故意把两人关在当舖的仓库里,哎呀,真可怕呀! 那小助到底是打几时起开始盘算起诡计来了?一定是在他知道七曜的身价不凡之后吧。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变卖七曜,买下了店舖呢?还是,因为突然多了一大笔钱,而跑去花天酒地了? 嗳,啥呀?你问我还记不记得猫神殿?当然记得啰!说起来,这清次跟阿红还顶守信用的。 清次今天就要去品川把猫神殿买回来了,哎呀,真是太好了,真想赶紧见面呀。 对了,定右卫门跟饭田屋似乎真的打算帮清次介绍客人呢。哼,居然想叫我们做更多工作,真是太不像话了!不过……赚更多钱的话,就能买进更多的付丧神吧?嗯,同伴当然是愈多愈好啰,所以如果要更常出门工作,也是无可奈何的。嗳,清次也会更忙啰。 咦,你说清次现在神清气爽、干劲满满,所以忙一点也无所谓?哎呀,这真是太好了。 不过,为什么呢? 哦,你说找到佐太郎的那天,在本所岸边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我想听!到底是什么事呀? 正当佐太郎听见清次对于七曜去向的推测后,默不作响地呆立在河岸旁之时,河上划来了艘小船。 清次一看那船立刻惊呼出声,因为那并非是三人正在等候的船只,船上有个人。 「阿红?」 在他身旁的佐太郎则欣喜地靠近阿红,脸上欢欣之情,宛如洒落在河面的阳光粼粼一样。 「阿红姑娘,真是久违了。」 但结果阿红回应的,竟是只有她跟清次才听得懂的话: 「蝙蝠……蝙蝠飞回店里了!」 阿红泫然欲泣地直视清次,将手上的蝙蝠坠饰拿到了眼前。 「原来、原来野铁回去出云屋了,所以阿红你是来救我的?」 这是两人先前的约定,阿红依约飞奔来救。清次的声音发着颤: 「所以你来了……」 「阿红姑娘,我也回来了。」 佐太郎的话虽然穿过了清次耳旁,却没被听进去。 清次觉得如果真的遇上危险,阿红不应该来救他,却也为了她当真前来而欢喜。阿红虽然心底激动,但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她转而发怒地瞪着清次。 「我真的担心死了。」 阿红似乎很生气。 「阿红姑娘,我是佐太郎呀。」 此刻,清次不再害怕阿红了。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不知为何,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现在不管说什么似乎都不恰当。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显得有些愣头愣脑。 「阿红……对不起。」 阿红握起了拳头,正打算敲清次的头,但……她却停住了,顷刻便倩笑出声,似乎觉得有什么事很好笑。 「那个……阿红姑娘,碰上危险的人是我啊。」 佐太郎站在一旁拼命对阿红攀话,但阿红却连瞧也没瞧他一眼。 「阿红姑娘……」 仍旧没有反应,佐太郎呆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定右卫门静静地将他拉到了一旁。 「她不会听见你说话的。」 既然是大叔父,再怎么逆耳也得说。佐太郎听后双层一垮。 「我本来是打算把七曜拿给阿红姑娘之后,有话想对她说。」 有句话无论如何都想说呀!定右卫门轻轻拍了拍佐太郎的肩膀。 「听不见的话,说了也没用。」 佐太郎瞠大眼睛,但立刻叹气、自怨自艾了起来: 「真奇怪,我在大阪的生意比预料中还顺利,七曜也顺利找着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一直到刚刚为止,什么事都心想事成呀。 「怎么会……」 定右卫门看着佐太郎这样嘟哝,好言相慰。 「还好有件事可以让你心情轻松点。佐太郎,七曜已经被那小助偷走了,反正现在看来,香炉也派不上用处了。」 「大叔父……」 沉沉的一声叹息响透了竪川的河畔,即便如此,仍传不进阿红跟清次耳里。 这样你清楚了吧,月夜见? 那时啊,我还真有点同情佐太郎呢。毕竟他不但丢了七曜,连特地买的梳子跟口红盒也不能交给阿红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打击,佐太郎跟定右卫门很快便回去大阪了。不过,佐太郎这男人可没那么容易死心,我看他日后肯定还会回来江户开店,重新出现在阿红眼前。 咦,你听,店后头传来了清次的声音呢,这阵子他总算沉稳了点。现在跟武家人也有往来,如果一直浮浮躁躁的,对生意可不好呢。 啥?你说有阿红在没问题。哎呀,应该是吧,肯定是。这样我们也比较安心嘛。 嗳,你听,清次又愉快地喊着阿红的名字呢。 「阿红,在不在呀?」 看,阿红不也开开心心往店后头去了吗?今儿个,店里似乎也挺忙呢。 嗯,真是个好日子。 注一:一种包有馅料的麻糬,大多以艾草混入糯米粉中,做成绿色饼皮。 注二:睡衣,类似棉袄,在江户时被当成盖被使用。 注三:贩售糯米丸子和甜点,相当于现今的茶店。 注四:流行于深川的艺者,因穿着和服羽织外挂而得名。 注五:指名小姐的费用。 注六:在船上营业的私娼。 注七:江户时代,俸禄一万石以上的藩主。 注八:五位鹭的简称,即夜鹭。 注九:和室靠墙的小空间,挂有挂轴,并装饰花卉。 注十:约等同现今的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 注十一:收纳印章跟印泥的容器,江户时武士挂在腰上当装饰品。 注十二:内包红豆馅的麻糬甜点。 注十三:在皮革上贴金箔,压出图样并上色的皮革。 注十四:俳句诗人的笔名。 注十五:销售来自中国的商品的贸易行。 注十六:土间,未舖设地板,直接露出土地的房间。 注十七:屋檐上加盖的防火矮壁,为财富象征。 注十八:和服腰带上系于腰绳的别针。 注十九:江户男子以剃前发代表成年。 注二十:利用烟往上窜升的特性,将山坡筑成阶梯式的大型窑场。 注二十一:最高级的游女。 注二十二:类似玄关的泥土地。一般会在此招呼过后,再踏上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