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小农民》 第一章 饿 北宋,嘉佑三年,荆湖南路。 红日西斜,荒草挂斜阳。 灾年。 饿。 陈远生趴在地上,荒草穿过耳丫,掩住他的身形。他很饿,饿的没有半分力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寨,寨主,就咱们这样,下山都没劲儿,就算有商队过来,咱们也拦不住啊。”趴在陈远生身旁的王二声音轻微、磕巴地说道,“要不咱们吃土吧。这我认得,观音土,吃了就不饿了。” “吃土?你想死?”陈远生歪过头,冲着已经饿的有些浮肿的王二咬牙切齿道,“有我在,你们一个都别想死。 吃!找吃的! 虎子,你去看咱们下的套子,套住东西没。 福通,你继续找耗子洞,找到了把洞里的耗子和粮食都逮住。 小鱼,峰子,你们俩去挑水烧水。 许江,你带着剩下的弟兄挖草根,挖野菜,捡树枝。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山前,无论收获如何,都回山寨集合。 有我在,你们一个都别想死!” 嘶吼用掉了陈远生全部的力气,力竭的他,勉强翻过身,闻着泥土的腥味,透过杂草看着挂在山边的落日残阳,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叫陈远生,是个穿越者,生于千年之后,有家山寨工厂。 莫名的,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千年前。成了名副其实的山寨寨主。 声色犬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别想了,山寨种田为主,寻常年份尚且勉强温饱,遇到今年这样的灾年,填饱肚子都很成问题。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收集食物要紧。 休息了一会的陈远生,稍微恢复了些气力,他胳膊支着地面翻身爬起,目光掠过土地,寻找任何能吃的食材。 天色渐暗,有气无力的寨民,聚在一起盘点收获。 虎子套住了一只山鸡,福通找到了半斤杂粮,活捉了五只耗子,小鱼和峰子挑了两大水缸的水,许江和剩下的兄弟们收集了一小堆草根野菜。 陈远生将手里的野菜放下,叹了口气,这些食物看似不少,但分到十个人头上,就不多了。 生火,烧水,熬粥。 不像现代都市夜晚霓虹灯长明,陈远生现在所在的地界,除了山寨的这处火光,方圆一里之内,再也没有半分火光。 “虎子,这是你的,福通,你的……”陈远生分配着食物,木质的饭勺,把柴火烧成的杂粮稀粥,从陶瓮里摇出来,倒在土陶碗里,递给他们两个人。 虎子接过陶琬,福通没接,他正拿着一把乌七八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小刀,给他抓的那几只老鼠开膛破肚。 这是门技术活,不能分心,不是说把那点可怜的老鼠肉弄出来就行。还要确保老鼠皮的完整,内脏的完整。 整个过程,如果放在人类身上,那就是灭绝人性的酷刑。剥皮抽筋,残忍至极。不过,现在只是老鼠而已,人都难活下去了,谁还在乎老鼠呢。 “福通,先别处理了,吃饭,你这活精细,急不来。先喝粥,别饿坏身子了”陈远生说道。 “好。”寡言少语的福通应道。他放下手中的老鼠尸体就要端碗拿筷子。 陈远生看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说道,“福通你先用温水洗下手,这样吃饭不卫生。” 卫生,对于山寨里的人来说,不熟悉,挺陌生,是少寨主陈远生提出来的词汇。 虽然是新词,山寨里的人并不奇怪。因为,整个山寨,包括已经死去的老寨主在内,就陈远生一个人识字。他从书里看了什么新名词,说出来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意外。 “是。”福通用半个葫芦割成的瓢,舀了一些开水,混合水缸里的凉水,默默地洗手。 陈远生给每一个人盛饭,都盛完之后,才端起自己的碗,“大家都吃吧。今天运气不错,捉住一只野鸡,几只耗子,难得开荤,大家快吃吧。” 气氛压抑,除了陈远生,别人都没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在吃饭。 不知名的野兽,在不远处咆哮。 陈远生看大家都吃了,自己也开始吃。刚刚他一直在强撑,他也很饿,如同别人一样饿,饿的不想说话。但如果连他都不说话鼓劲,那这个团体的命运,就真的堪忧了。 鸡汤炖了许久许久,野鸡是只老野鸡,年岁大,肉老,并不容易煮开。相比于小小的一只野鸡,汤锅倒是显得太大了。 这是陈远生故意安排的,越是饥饿,人的食量越大。区区一只体态不大的野鸡,别说三两个人吃,就是一个人吃都不够。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沾到的荤腥味,煮大锅汤,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热汤暖身,稀粥填肚。 晚饭吃完,恢复了一些力气,交谈声渐起。 大家聊天,谈论,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远大理想,都是些脚踏实地,零零碎碎地东西。 许江看着锅里翻腾的鸡汤,咽了咽口水说道,“要是有一天能过上天天吃饱穿暖的日子就好了,你们最喜欢吃什么?” 虎子憨声憨气的说道,“俺最喜欢那种磨得细细的白面做的大肉包子。以前逃荒的时候,看着举人家的公子吃这个,真是羡慕极了。那个香味,那个味道,要是有一天能吃到就好了……” 虎子说着说着,闭上了双眼,想象着一个又大又白、香喷喷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摆在自己的眼前。 一旁王二看着虎子的样子,嘲笑道,“虎子,你想这个可能么?还想吃白面。能天天吃个六成饱我就知足了。要是我能活的再长点,攒下点钱,娶一个婆娘,生一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是啊,是啊,娶老婆生孩子。俺们老刘家就剩下我一个,我要是不生孩子,老刘家就绝后了啊。”峰子附和着王二话。 “我也想娶老婆……” “我也想!” “我也想。”相同的声音,从不同的地方响起。 唯独福通没有说话,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借着火光肢解着几只被他亲手找到、杀死的老鼠。 陈远生望着深邃无垠的星空,听着他们的话,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一定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第二章 挖金子,换粮食? 第二天,陈远生早早醒来。尽管睡了几天,但这种稻草铺成的床,躺上去依旧很不舒服,不知过敏还是怎么,皮肤上起了一片红色的小点。 青鸟鸣翠,杉桦抽新芽。 日头初升,枯萎的野草上挂了一两点露珠。 陈远生趁着天还没有大亮,扛着锄头,朝着山寨的后院走去。老寨主埋了一些金子在那里,今天陈远生要把它们挖出来,到城里换成粮食,缓解山寨里的粮食危机。 之所以今天才挖,是因为陈远生前两天意识一直有些模糊,直到昨天晚上,才想起老寨主埋金子的事。 饿了几天,陈远生力气有些弱,挥膀子抡锄头的动作,有些轻浮。 正当他第一下下失败,准备来二下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寨主!你在干什么?” 陈远生循着声音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王二,“二郎是你啊,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 陈远生边说着,边把锄头往身后藏,动作幅度尽量的小,避免王二看出来他试图隐藏什么的意图。 “还是饿,饿醒了,心思起来能不能看到啥吃的……”王二一只手挠着头,另一只手摸着肚皮,有些腼腆的说着。说道一半,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着陈远生身后的锄头反应了过来,“寨主,你拿锄头上这干啥,难道你要挖……” “那可不行!寨主我不能让你这么做。”王二的声音陡然升高,“老寨主可说了,这是他的命根子,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随便挖出来。直到寨主学有所成,能去参加科举了,才能拿这钱买个清白出身。” 陈远生愣住了,兔子急了果然会咬人,没想到平时说话颇为费劲的王二,着急起来说话都这么快。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锄头,看着王二说道,“二郎,咱们现在都活不下去了。人都饿死了,参加科举有什么用呢?” 王二无言,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不管,老寨主说的总没错!” “是啊,他说的没错。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咱这山高皇帝远,就算是真有才华,不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怕也见不到皇帝,更别说大多数都死在半路上了。”陈远生半似回答王二,半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抬起头看看初升的朝阳,故作轻松道,“算了,我先不挖了,估计大家都醒了吧。我把这事儿和大家都说说,看看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哦。”王二看陈远生放弃挖金子了,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微微浮肿的他,又变回了原先木讷的样子。 陈远生和跟在他身后的王二,三步两步,五步七步回到山寨正院。 其他人都醒了,按部就班的开始忙碌起来。 小鱼和峰子两人,继续用着昨天的锅,熬着福通昨天找到的杂粮。 同一座灶台的另一个炉口,放着另一口装着鸡汤的坛子,里面的汤水还没热,上面浮着一层黄白色凝固了的油花。 许江等人把早上采摘的野菜洗净,扔入汤锅。 福通继续处理老鼠皮,以及从野鸡尸体上拔下来的鸡毛。 “福通,我昨天让你处理的那个,你弄好了么?”陈远生走到福通身边问道。 “好了。”福通简单的答了一句,转身回到仓房,拿出三根两个手指粗细,一头削尖,并用烟熏好的木杆。 陈远生拿过一根双手握住,抬起来尝试刺了一下。不愧是老手的作品,重心合适,很轻松的就能让人用上力气。 “福通,吃完饭后,你再寻找寻找食物,顺便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把咱们山寨的武器都换成这种。” “好。” “寨主,粥熬好了!”小鱼叫道。 “知道了!”陈远生答道,然后用力拍了拍手说道,“大家都把手上的活先放下,吃饭了。顺便我有些话,想和大家说说。” 由近及远,大家陆陆续续来到灶台边,没人直接吃,而是站成一排,像是昨天一样,等着陈远生分配食物。 这是老寨主立下的规矩,“只有让他们明白是谁给他们饭吃,他们才会知道该听谁的话”,老寨主当初是这样对曾经那个陈远生说的。 现在这个陈远生,对于老寨主的许多话是颇为认同。管人是一门学问,尽管老寨主没有经历过什么专业的管理培训,但多年的实战经验,足够让他归纳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朴素管理理论了。 陈远生回忆着近几天每一个人的表现,做的工作的大小,给每个人分食物。有的人多些,有的人少些,但大抵上差距不是很大,保留着一个底线上的公平。 他自己碗里的粥,大概处于倒数第几的水平。不是因为他不饿,而是因为他没从事太多的体力劳动,吃得太多,对于别人来说太不公平。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管理者,而不是站在众人身上作威作福的山大王。 当然,也有他饱受现代添加剂摧残的味蕾,享受不了北宋乡间原始风味的缘故。 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陈远生也放下碗筷,他说道,“大家先别忙着去工作。听我说几句。” 陈远生停顿了一下,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自己身上,才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老寨主埋金子的事儿吧?今天我想把金子挖出来,换些粮食吃,二郎早上看到了,把我制止了。我想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这金子,到底该不该挖出来换粮食。” “寨主!不能挖,这是老寨主留着给你买清白出身,参加科举的。可千万不能换粮食!”王二“嗖”的一下站起来发声道。随着他起头,其他的人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陈远生等议论声渐渐低落,才开口说道,“大家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我都会回答的。” 听到陈远生这么说,倒没有人发问。 不少人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就像个闷葫芦,想说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再说了,他们早就习惯了服从,以前听家主、地主的,后来听来寨主,现在听小寨主的。真让他们提问题拿主意,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寨……寨主。”山寨里唯一的姑娘,小鱼站了起来略显拘谨的说道。 “你说。” “寨主,您为什么要挖金子买粮食?”小鱼怯生生地问道。 第三章 说服 为什么? 小鱼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一瞬间让陈远生有些无言。 过了片刻,陈远生盯着小鱼的眼睛,真诚的回答,“为了让大家都活下去。” “寨主,我们现在就活着啊。”小鱼站在那,渐渐地不紧张,不磕巴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寨主,您是读书人,金子您留着科举吧,就凭您的才学,将来一定能当大官。您和俺们不一样,俺们贱命一条,要不是老寨主救了俺们,收留了俺们,俺们早就死了。俺们已经欠老寨主那么多了,不能再拖累您了。” “寨主,俺们命贱!” “寨主,俺们不值得金子来救!” “寨主,俺们的命不值钱!” …… 叫喊声此起彼伏,山寨的成员们,纷纷说着自己命贱,贬低着自己。说的话越来越不堪,陈远生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越听越觉得气。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就是陈远生此刻的感受。 “够了!”陈远生站起来大喊道,饥饿把他的身体掏空了,随着喊声他的身体摇了三摇,狠狠地晃了一下眼看要倒。他扶墙站稳,喝了一口粥,顺了顺气说道,“你们都死了,就算我能当大官有什么用。你们能起死回生? 眼下都活不下去,还谈劳什子将来? 一个佃户的儿子和一个地主的儿子,一个目不识丁,半片字都不认识,一个养尊处优,天天吃着白面肉包子。两个人长大了,佃户的儿子终身为地主家的儿子劳役。这很常见,但这对么,合理么? 佃户儿子的儿子,继续辛辛苦苦的种地,地主儿子的儿子,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佃户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继续终身为地主家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种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也对么,也合理么? 你们和我有什么差别,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凭什么你们就不如我,就比我命贱?我说这不对,我说这不行,我要你们活下去。 今年天旱,按理说,这灾不算大,山寨不好过,主要责任在我。老寨主去了,我整天钻在屋里忙着读书,忘了你们。 错误在我,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些天下来,同吃同住,我知道大家苦。不说别人,二郎都饿得浮肿,想要吃土了,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要死人了。 思前想后,我想把金子挖出来,进城买些粮食,让大家都吃饱饭。力气足了,自然能恢复生产。 咱们这片大山,虽然留不住雨水,但也不算贫瘠。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够活下去。还能活得更好。 大家说是不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着实有些考验体力。 陈远生喘了几口气,手向下压了压说道,“小鱼你坐下。” 他看着十多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大家觉得这金子该不该从地里挖出来买粮食。同意的继续坐着就行,不同意的站起来,说说为什么。” 陈远生说完,便坐了下来,没有再吱声,静静地看着眼前所有的山寨成员。 对于刚才的讲话,他不是很满意,觉得有些太假大空,没有多少说服力。但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不是胡说糊弄人的。 他有些理想主义,他真的认为人与人没有多大差别。凭什么自己一定要参加科举,考取功名,按照北宋出人头地的标准流程步步向前。 凭什么自己要眼睁睁的瞅着身边的人饿坏饿伤,却无能为力。 山寨寨员的理所当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会让一群人觉得自己自己的命很贱,就应该被饿死。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既然自己穿越到了这北宋,就尽量用自己的力量,打造一片乐土,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议论声渐落,陈远生回过神,他看着商量完的寨员,对他们说道,“不同意的都站起来吧。”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人站起来。 陈远生皱了皱眉摸头,他站了起来说道,“都不愿意站,那就不同意的坐着吧。如果大多数都不同意,就不挖金子买粮食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办法,解决现在的粮食问题。” “刷”的一声,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你们干什么?”陈远生有些疑惑,眼前寨员们的行为,看起来实在有些异常。 王二这时候站了出来,用他那有些捋不直的舌头说道,“寨主,您挖金子买粮食吧。我们都支持。您是寨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会有二话的。” “你……你们……”陈远生指着王二,感觉有些气闷。 他确实没有真的想让挖金子卖粮食这事黄了,但是,眼前寨员们的反应,却也不再他的预想之内。 他原本的想法是,自己把事情讲明白了,就算是有人反对。自己再掰开了揉碎了,说服大家。 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说清楚,总比没说不明白,暗地里产生裂痕强。 虽然摸不清头脑,但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开始执行吧。 “大家先坐下把饭吃完,吃完之后,咱们大家都去后院,把金子都挖出来。王二,李伯,金子挖出来了,你们来陪着我进城买粮可好?”陈远生说道。 “行。”饿得有些发胖的王二,兴冲冲的说道。其实,他早就想进城里玩了,可是以前都不让,毕竟大家都是逃户身份。虽然说平常官差都睁一只眼闭,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 “行。”李伯也点了点头。 李伯是山寨里现在最年长的了,大概有三十五六岁。办事稳重,素来让人放心。不过,由于连年过度劳作的关系,他老态尽显。但相比于那些还没活过三十岁就死去的,李伯已经算长寿了。 陈远生在寨员的围观下,挥起锄头,挖起了金子。 朝阳初升,黑夜散尽。 陈远生的动作,逆着光,成了一幅剪影,印在了寨员们的心中。许久许久,不曾褪色。 第四章 枯骨 挖了大概半柱香,八分钟左右的时间,才挖出装金子的小木匣。 陈远生抹去木匣上的土,解开锁,掀起盖子,里头躺着一只布袋。拉开沉甸甸地布袋,几粒金豆子从袋口蹦了出来。 峰子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金豆子,食指和拇指捏着它站了起来,拿在眼前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嘀咕出这么一句话,“寨主,这金子看上去也没啥特别的嘛。土黄土黄的,可它为啥就那么值钱呢?” “因为它少,要是满地都是金子。它就不值钱了。”陈远生三言两语的解释道。 “少。少就值钱。大虫也少,为啥大虫就不值钱呢?”峰子摸着后脑勺疑问道。 “峰子,你真傻,大虫哪少了,这漫山遍野,不知道有多少条大虫。不然,哪能时不时就有人被吃了?”虎子反驳道。 “和别的比,老虎确实少,能被杀死的更少。不然,那虎皮虎骨为啥那么值钱。”陈远生接道。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虎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露出一个大笑脸,“寨主,我这人就是脑子不聪明,跟块石头似的,您别生气。” “我没气,有啥不明白的就问,挺好的,总比不懂装懂强。”陈远生说着,看了眼虎子,后者羞愧地低下了头。 看着虎子的样子,陈远生摇了摇头笑了笑,他仰头瞧了瞧太阳,“好了,不和你们说了,该上路了,不然就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了。” 他把散落出来的几颗金豆子放进腰带夹层,把装着剩下金子的布袋口子收紧,放回匣子里。 然后,再把匣子交给小鱼,让她随身带好。 小鱼接过匣子的时候,双手有些颤抖,差点把木匣打翻,她没有想到寨主居然把一匣子金子,交给自己保管。 “寨主,这……我……”她声音微颤地说道 “没事,你带着吧,你带着,我放心。山寨附近没外人,不会有危险。再说了,你负责烧火做饭,带着它没那么累赘。要是让福通许江他们带着,沉不说,还容易掉了。”陈远生一边安慰小鱼,一边解释为什么把交由她保管。 “寨主,我知道了,我一定保护好金子。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把金子从我手里抢走!”小鱼仰着头,灵动的大眼睛盯着陈远生的双眸保证道,她风吹日晒显得粗糙的脸,也因为激动有些泛红。 远处的王二,快步朝山上走来,他仿佛不饿了,打了鸡血一样喊道,“寨主,车套好了,咱们出发吧。” “我走了,大家今天都好好干,到了晚上,就有米饭吃了!”陈远生冲着身后的寨员们喊道。 正当陈远生说完,想要转身往王二那个方向走的时候,却差点撞到了福通。 “这个您拿好。”福通说道,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鼠皮,很完整,还能看出老鼠的形状,“您把这个垫在肩膀上。” “知道了。”陈远生接过鼠皮,拍了拍福通的肩膀,向山下走去。 他这么信任山寨里的成员,不是盲目的。现在山寨里的成员,对于他说的话绝对服从。甚至,哪怕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含糊。 之所以会这样,是老寨主的功劳。 虽然老寨主没说过,但是陈远生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却发现那些胆敢顶撞老寨主的人,在顶撞之后,都没有活过一周。 血腥的清洗,或许是老寨主保持山寨成员服从性的一个重要手段吧。 如果不是对于剩下山寨成员极度信任,老寨主也不会把金子浅浅地埋在后院,还弄得山寨成员人尽皆知。 真不知道老寨主这是极度的自信,还是狂妄。 陈远生扪心自问,自己可没有胆量,用这个办法来考量人心。 王二在前面兴奋地走着,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挨了许久饿的人。 到了山脚,李伯的身后,有一辆两个轱辘的车。从轱辘都轴承再到车身,全都是木头材质。 这辆车如果放到现代,会是一件逼格很足的艺术品,放在哪都不会显得掉档次。 然而,从实用的角度来说,没有现代工艺作为支撑的它,显然不会太好用。 “寨主,咱们这就走?您是坐在车上,还是步行跟着?”李伯拉了拉后背上的绳子问道。 陈远生看了看李伯,看了看他拽着的绳子,看了看连着绳子的木车,再看了看放在车上的三竿木枪和两个装满水的葫芦。 他指了指车说道,“李伯,您辛辛苦苦的拉车,让我坐在上面,您这是骂我么?我今天不光不会坐,还要和您一起拉车。” “别。”李伯赶忙说道,“寨主,俺怎么敢骂您。您小时候就做过俺拉的车,除了俺拉车,别人拉您都不做呢。您千万别拉车,走就行,咱们不一样。” 陈远生看着李伯,没急反驳,而是觉得有些心酸。他顿了顿说道,“咱们先走吧,等您累了,再换我。” “行!”李伯听完陈远生的话,仿佛像是怕陈远生来抢一样,马上就把车拉的动了起来。 道路坑坑洼洼,木车吱吱呀呀,前进的速度不快,但一回头,却发现山寨所在的山头已经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一路上没谁说太多的话,就连兴奋中的王二都是如此。 “换我了。”陈远生说着让王二停下,让他松开车把,把缠在身上的绳子松开。 李伯看到陈远生一直坚持要拉车,不阻拦了,心想着让没有干过多少力气活,吃过多少苦的陈远生知难而退。 车很沉,起步很难,从腰使劲,勉强让车动了。 陈远生满脸憋得通红,也不说话,回忆着刚才李伯和王二的动作,努力的拉车。 日头渐渐升起,泛黄的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升腾,逐渐消散。 大地依旧是半死不活的贫瘠模样,歪脖杨树上刚冒出一半的嫩黄新芽,微微点缀着这颗病怏怏地老树。 “寨主,让我来吧。”李伯劝说道。他原以为陈远生试一下拉车,就会知难而退,哪想到他坚持的距离,比自己和王二都要远。 陈远生不吭声,继续拉着车。 在一旁帮着推车的王二抬起头,指着前方说道,“寨主,你看那有个城隍庙。咱们到那就能歇息了。” 陈远生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李伯看陈远生的样子,无奈的只好更用力的帮忙推车。 他们到了城隍庙,刚停下要进去歇一会,却发现庙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干枯女人,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安安静静不哭不叫,李伯走上前,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死了。” 陈远生直愣愣地看了一会,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埋了吧。” 第五章 不当 出来买粮,自不会带着挖土的农具。好在地不是很坚硬,用城隍庙掉下来的破瓦就能挖动。 刚刚挖出一个不大的土坑,陈远生就制止道,“别挖了。” “?” 王二没有说话,他向陈远生看了过来,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陈远生放下瓦片,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红色的沙土中间,混着一小节白色的骨头,“底下有人,把她们埋这吧。” “哦。”王二点了点头。 随着沙土的掩埋,天空中盘旋的乌鸦逐渐飞远。 陈远生看着微微隆起的土包,感觉很是压抑。 无论是北宋人,还是现代人,能够体会陈远生此刻心情的人不会太多。 北宋年间,虽然是太平岁月,但各种原因导致的死亡却司空见惯,病死的,饿死的,被杀死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北宋人对于身边人的逝去,早就习惯了。 而现代,生活富足,医疗发达,对于个人来说,死亡发生的频率太低。甚至,许多人对死亡都没有个概念。 一个现代人,猛然间回到过去,哪怕就是史书上描述的太平盛世。或许,在他看来都是人间地狱。 至少,对于陈远生来说是这样。 看了看天色,日头高悬,尽管有些热,却不能再休息更长时间了。 把人套在车前,继续前行。 道路逐渐平坦,一座小小的城郭,出现在了视野当中。城郭外星星点点散落着数户人家,城门处进进出出,显得颇为热闹。 “寨主,咱们到了。”王二指着城郭叫道,原本好似熄灭的热情又被点燃了。 “别叫寨主。”陈远生说道。 “好的寨主。”王二回答道。 “你别说话了。” “哦。”王二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李伯,这仨木枪放哪,带进去好像不太好。”陈远生眺望着远处的城门,虽然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但谁知道他们看到木枪,会是个什么反应。 李伯年纪大,经验比较足,他四处看了一下,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三把木枪插在了地上。 陈远生再确认一遍,车上没有什么让人忌讳的东西,便鼓起劲要拉撤往前走。 “寨主,我来吧。”李伯解开拴在陈远生身上的麻绳说道。 “行。”陈远生拍了拍头,他差点累忘了,自己今天特意专门准备了一身读书人的衣服,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一会要去城里的当铺当金子。不可能也没有那个体力拉着木车可哪跑,再说了拉着木车,还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不知道现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神童诗》有没有做出来。但宋朝对于读书人的尊敬,是根深蒂固的,不然倒茶水的小二,也不会叫做茶博士。 不一会,陈远生换完衣服,一个落魄书生的形象,出现在了李伯和王二身前。 “寨……”王二伸出大拇指刚要赞,说就被陈远生盯得咽了回去。 “李伯,我这样子还像读书人吧?”陈远生问道李伯。 “像是像的。”李伯点了点头,从头看到脚,忽然有些迟疑,“可是,这双草鞋……” “不像读书人穿的?”陈远生问道。 李伯再次点头。 陈远生把脚往回缩了缩,宽大的衣衫遮住草鞋大半,仅仅露出一道小边,“李伯,现在您看呢?像不像一个落魄书生。这样我和您还有王二在一起,就不会引人怀疑了。” “寨……公子说的对。”李伯觉得陈远生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改称呼还是难了些,稍不注意就险些说漏嘴。 陈远生昂首挺胸的在车前面走着。 “公子……”李伯望着陈远生的背影,迟疑的喊道。 “怎么了?”陈远生回头问道。 “要不,咱们别买粮了,这钱您还是留着科举吧。”李伯说道,他身后推车的王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陈远生摇了摇头,回身继续向前走。就算书有颜如玉,书有黄金屋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 等自己科举成功,山寨这些人还能活几个。他不是愣头青,不会以为科举是唯一出路。 当然,他也不否认,在这个年代,科举是最容易改变命运的一条路。他不想科举,不是因为他反对科举,而是因为他没条件科举,这和读书无用论,是完完全全两回事。 读书有用。 这两天陈远生还在想,若是自己看过《天工开物》那该多好。 无惊无险的进了城门,守门的兵丁本就懒散,看到书生打扮的陈远生,更不用心检查了。 进了城,陈远生对李伯说道,“李伯,您在这里看着车。我和王二去当铺转一转,看看手里的金子能换多少钱。” “公子放心吧,我就在这等着,哪也不回去。”李伯找了个阴凉处把车靠墙停下,倚着车说道。 别了李伯,陈远生带着王二在城里转着,王二看着沿街叫卖的烧饼,口水差点流了一地。 一张烧饼两文钱,陈远生心想,一会换完黄金,就买三张烧饼,一人一张垫垫肚子,省着拉粮食回去没力气。 小城的城门上没有写名字,陈远生从路过的人口中,才知道这里叫新阳。 新阳城共有三条主要街道,南北两条稍短,东西一条贯穿小城,这边是东城门,路的尽头是西城门。 第一家当铺就靠着东城门,不过三十来步远。 陈远生和王二,一头扎进了这家当铺。 当铺屋里比较暗,柜台很高,估摸有一米七。 陈远生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站在柜台里的伙计。 “当什么?”伙计靠着墙,向下俯视,声音懒洋洋,让人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想想也是,平常人家没有困难谁来当铺。 “我要当金子。”陈远生说道,他捻出一枚金豆子,踮起脚递给当铺伙计。 当铺伙计精神了些,把金子放在黄铜小秤上说道,“一钱二分,活当死当?活当八百文,死当一贯。” 陈远生拿回金子说道,“不当。” 第六章 十出十三归 当与不当,进当铺前陈远生便已经有了决定。 不当。 为什么不当?很简单,和这高高的柜台的原理一样简单。 寻常人家谁没事来当铺?来当铺必然有急事难事。 稍微进行一下推理,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当铺压价。 既然如此,陈远生为什么还要来当铺?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金子的底价到底是多些,不知道金子兑换钱币的价格。 陈远生拿回金子,出了当铺,没有着急走。步伐略微缓慢的在街上走着,偶尔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详略有当,并没有耽误特别长的时间。 “前面还有一家当铺。”陈远生怕王二憋坏了,对他说道。 进了当铺,依旧是高高的柜台,散漫的态度,金子在这家重一钱三分,活当七百八十文,死当一贯。 陈远生记住数字,前往了刚才打听到的,位于城西的最后一家当铺。 走完三家当铺,整个新阳城的格局,也印在了陈远生的心里。 城里一共有五家米行,其中城中的廖记米行口碑最好。一是因为卖的都是城内用户,二是廖家掌柜的,是个读书人。 经过了隋唐宋三朝的努力,门阀的力量被大大削弱,能够当官的知识分子,地位越来越高。 哪怕一个未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都会受到大众的拥戴。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一名普通读书人在北宋的身份,就像是新中国大学没有扩招时,大学生的地位。 秀才要比本科生高一些,接近重点本科。 举人相当于硕士、博士。 进士就直接可以说是专家教授了。 不过,北宋与新中国不同。它的教育体系,培养出的读书人,最后的出路都在官僚体系。 知识分子的光环,加上官僚的光环。北宋知识分子的受尊敬程度,要更甚于新中国的大学生。 没有人想要得罪一个读书人。哪怕他现在很落魄很卑微。谁知道他会不会明年高中就中,后年当大官。 到时候,当可怕的巨手压下来的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因此,尽管陈远生衣着落魄,穿着一双破草鞋。但是,被他询问到的人,却依旧对他好声好气。 毕竟,现在尊敬恭维一两句不会少块肉,如果现在不尊敬恭维,以后可有可能丢掉小命。 衡量一下前后两者的代价,还是选择尊敬恭维的多。 回到城东找到李伯,陈远生直接便带着李伯前往廖记米行。 为什么米行不都走走看看,一是时间不够,二是必要程度不是很高。 当铺这种东西,除了当铺相关人士,基本上都不会说什么好话。而米行,就可以根据好坏评价,大致的衡量。 来到廖记米行,门面并不大,和这个年代大多数店铺一样,前面是店铺,后院是仓库作坊。 陈远生进入当铺,直接对伙计说道,“请问你们掌柜的在么?” “您是?”伙计看到读书人的打扮不敢怠慢,赶忙问道。 陈远生没有装大尾巴狼,忽忽悠悠吹嘘自己,他直接了当的说道,“我想找你们掌柜的谈谈,久闻大名,方便么?” “这就给您问去!”伙计说完掉头就朝里院跑去。 不多时,一个扎着头巾,身穿一身素色宽松长袍的中年男子,从内院缓缓走了出来。 “你找我?”中年读书人问道。 “是。”陈远生答道。 “找我何事?” “想买些米。” “米铺都是米,何必找我?” “实有难言之隐,只能请廖兄出来。” “没钱?” “没钱,但是我有这个。”陈远生说完,从腰带里把金豆子挤出来,递给中年读书人。 读书人不愿谈钱,但中年读书人,毕竟是个商人。他接过金子,看了看光泽,捏了捏软硬,让身旁的伙计,拿去称量重量。 伙计量完回来与中年读书人耳语了几句,中年读书人说道,“这粒金豆子重一两四钱,合价一千五百文。贤弟想买多少粮食?”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中年读书人贤弟的陈远生,看着插在粮食上每石四百文的木牌,指着大米问道,“想买四石米。” 中年读书人看了看米,看了看陈远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提米价,“月中大茗湖有场诗词会,不知贤弟能否前来,这诗会是荆湖南、荆湖北、江南西三路交汇处,最大的诗会了。” 陈远生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自己脑中还记得不少唐诗宋词,就算真吟诗颂对,大概也不回来露怯,便点了点头,“廖兄邀请,岂有不去之理?” 中年读书人爽快的大笑了几声,从袖口里拿出份请柬,“到时就恭候贤弟了。” 正当两个人聊着的时候,店外突然传来几声比较大的异响。 伙计慌慌张张地进来耳语了几句,中年读书人有条不紊的安排别的伙计往李伯的车上抬米。 见米搬完,才对陈远生说道,“贤弟,为兄有点事要去处理。” 陈远生客气了几句,有点好奇的跟在中年读书人的身后。 他渴望这个时代的任何信息。 米行外,有一位农民打扮的人,倒在地上哭天呛地。当他看到中年读书人的时候,迅速的爬了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廖大善人,家里实在没粮了,上有老下有小,您能借点粮么?” 他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路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被叫做廖大善人的中年读书人,面无表情,等了一会说道,“两斗米,十出十三归。” “谢谢廖大善人,廖大善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抱着大腿的农民,兴奋地感谢道,声音之大,语气之夸张,远远近近的人都能听到看到。 “廖大善人真是大善人!” “是啊,廖大善人,大善!”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道。 中年读书人回过神,看到陈远生,稍微欠身说道,“闹剧一场,让贤弟见笑了。贤弟皱眉,可有疑惑?” “十出十三归,会不会利息太高了?”陈远生问道。 “十出十三归还高?别人九出十三归,八出十四归都不借!谁知道借出去的粮能不能收回来。” 有人听到陈远生的问话,代廖大善人愤愤不平道。 第七章 慈悲为怀读书人 十出十三归,借十还十三,意思简单明了。一般以一年为期,极少数以月为单位。 到期还不上,便旧利滚新利,哪怕借的不多,需要还的也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利滚利,驴打滚指的就是这个。 陈远生嫌利息高,不是没有道理,在现代,百分之三十年利率的,绝对是高利贷。然而,在北宋这却成了仁慈的象征。 “利钱不高。贤弟,你我都是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想必你是懂得。”中年读书人和颜悦色地对陈远生说道。 “是我少见多怪了。”陈远生应道,这时他忽然想起,金子换了粮食,可自己三个人的午饭问题还没有解决,他犹豫了一会,向中年读书人说道,“廖兄,可否借六文钱,下次来一定悉数归还。” 读书中年人从袖口掏出六文钱说道,“六文小钱,为兄赠与贤弟又何妨。不过,大茗湖诗会,贤弟一定要到。” 陈远生回道,“自然自然。” 接过六文钱,把请柬揣好,陈远生掏出鼠皮把它垫在肩膀上,来到装着四石米的木车前,拎起一根麻绳,落在肩膀上,就要使劲往前走。 “贤弟且慢。”读书中年人看到了这一幕,声音大了一些,不那么从容了,他撩起袍子,小跑到陈远生身边,“贤弟这样可有失读书人斯文。” “饭都吃不上了,还讲啥斯文。”陈远生把头上扎着的纶巾摘下来说道,“廖兄,这样便没问题了吧。” “真是,没……了。”中年读书人盯着陈远生看了一会才说道。 “后会有期。”陈远生说完,便拉着车走了起来。 载了东西的木车,比没载的时候重了许多。陈远生李伯三人,力气都不是很足,一个人拉不动,必须另外两个人协力才行。 “二郎,买三张烧饼去。”到了城东烧饼店附近,陈远生拿出刚才要的六文钱,冲王二说道。 车停在路边,牢记陈远生话的王二,抿着自己的嘴,拿着六文钱,就去买烧饼了。 烧饼是死面的,很干,有点噎,就着葫芦里的水,陈远生勉强把没什么滋味的烧饼吃完。 他靠着车,向李伯和王二凑去,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往回走的时候,省些力气,把木枪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左后方那个要饭的,右后方那个卖桃木的。在盯我们,我估计他们出城会动手。” “别看!”陈远生低声训斥了一句想要回头看的王二,接着说道,“咱们是逃户,城里没人能靠,只有靠自己。山寨里的人能否吃上饭,甚至咱们能否活着回到山寨,都得靠咱们自己。” 陈远生看了看李伯,李伯点了点头,再看了看王二,王二也点点头。 “吃完就走。”陈远生说道。 王二吃烧饼是转着圈吃的,烧饼中间撒了一圈芝麻的地方,被他留到了最后。他留恋的看了一眼剩下的烧饼心,一仰头把它塞进了嘴里。 大力的咀嚼,仿佛要榨出烧饼最后的一丝香味,最后喝了一大口水。陈远生三人才重新上路。 路上,路人对穿着儒衫拉着车的陈远生指指点点,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陈远生没有在意这些窃窃私语的人,他的体力主要用在拉车上,他的精力主要用来留意那些观察他们的人。 “大哥,我觉得他们发现咱们了,咱们要不要放弃。”一名十三四岁,穿着一身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又脏又臭的小闲汉说道。 “啥?放弃?你小子是不是被老玉凤下了蒙汗药了,叫你别去偷-看老玉凤洗-澡,小心她男人回来,把你碎成八块。”看上去年龄也就二十啷当岁的老大说道。 “老大,你不懂,玉凤姐的身-子好看极了!”小闲汉说道。 “老子不懂?就老玉凤那走一步能晃荡一炷香的肥肉有啥好看的,你小子啊,有能耐把老玉凤搞上床,到时候给他男人抱个大胖小子。现在别想她了,赶紧联系别的兄弟,看好那几个人。 那个书生,我看着他把城里的当铺钻了个遍,还买了这么多米,我觉得他还能有东西,咱们抢了他,至少两个月吃喝不愁了。 到时候你去割二斤肉,老玉凤那吃货,说不得就从了你。” 老大唠唠叨叨说了大半天,刚开始小帮闲没精打采,听到最后,他站的笔直,眼睛里冒出点点闪光。 “您说真的?”小帮闲问道。 “老子啥时候说过假话,快去!”老大狂傲地说道。 小帮闲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想到能和自己朝思梦想的玉凤姐做大人的游戏,小帮闲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 垫着的鼠皮,避免了麻绳直接与皮肤摩擦,陈远生换了一个肩膀,继续拉车。 有惊无险地出了城,三根木枪还在那里,把它们放在车上。三个人以比较缓慢的速度前向行进。 不能走太快,要保留体力,不然那些跟踪他们的人,一旦发难,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陈远生不是没有想过让山寨里身体素质最好,武力最高的福通跟着进城。但是,到最后决定的时候,他却放弃了。因为,如果福通进城,他那身神似现代军人的气质,惹出的麻烦,绝对比他的武力大。 太阳朝西边坠去,不知不觉,天便开始黑了。 回山寨的路已经走了大半,王二回头望了望,对陈远生说道,“寨主,不会有事了吧。都这么远了,不回有人来抢咱们了吧?” “说不准。”陈远生摇了摇头,黎明前的黑暗,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 “掌柜的,您为什么要邀请那小子去诗会?还便宜他一百文钱。我看他穿的一双草鞋,还拉车,不像读书人。”廖记的大伙计说道。 “你不懂,他是读书人,不管他穿什么,你看他的眼神就能明白。没一个穷棒子、泥腿子会有他这种眼神。”中年读书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今天那个穷鬼让人看好了,他家女儿不错,到时候还不起钱,先把他女儿弄来。” “知道了。”大伙计说道。 第八章 软茬 这里的黑夜静悄悄。 车轮碾过石子,与之相伴的是三个人粗粝的呼吸。 “寨主,慢点,我看不清!”王二揉了揉眼睛说道。 “坚持一下,还有不到两里了就到山寨了。”陈远生看着路边的路标说道,他知道王二现在的感受,因为他自己也有些夜盲症。 现在自己三个人的处境非常不好,不光天黑了,还又累又饿,早上喝的粥与中午吃的饼,早就消化干净了。 不知道那些城里的闲汉,有没有放弃…… 之前天还亮的时候,勉强还能发现他们的踪迹,现在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不代表危险离去。陈远生以为他们会出了城马上动手,没有想到他们能等这么长时间。 继续向前,陈远生忽然有些后悔,走之前没有让留在山寨的,晚上出来接一下,如果人手齐全,他相信就这几个城里的闲汉,没有什么好怕的。 ……………… 风儿轻轻的吹。 “老大,咱们都走出来这么远,还不动手?我脚都快让草鞋磨坏了。”小帮闲早先的兴奋劲早就消磨光了,他压着嗓子和身旁的老大说道。 “你懂个屁!你们看到他们三个拿的枪么?要是他们还有力气,咱们不一定能打过他们。”老大冲着小帮闲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 “诶哟!”小帮闲惨叫了一声,不过声音不大,他碎碎念地嘀咕道,“老大,你总说我笨,我看都是被你给打的。” 老大听到他的话,手又抬起来了。 “老大,我错了。”小帮闲看到老大挥起的手连连告饶。 不过,闭嘴没有超过是个呼吸,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就不信,他们三个有那么厉害。” “诶呦!”小帮闲彻底闭上了嘴。 一轮半月悬在天空,不是很亮。冷清地月光倾泻在地面上,显得有些寒冷。 一朵黑云静静飞过掩住月光。 老大对着左边的小帮闲和右边的伙伴说道,“动手!” “动手!” “动手!” “动手!” …… “动手声”像涟漪般传播开,命令迅速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借着黑云,一群人猫着腰,手中拎着各种武器,向着路上的木车前行。 ……………… 陈远生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是仔细一听,刚刚却又像是幻觉。 一秒…… 两秒…… 三秒…… 陈远生突然大喊,“拿枪!” 李伯与王二,条件反射一样,拿起木车上的木枪。他们拿完,陈远生手中也握上了木枪。 以木车为掩体,三个结阵。 六尺的木枪向前,烧的发黑的突刺,面向前方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李伯和王二,却没有质疑陈远生的命令,而是第一时间执行。 ……………… 老大的夜间视力,明显要比陈远生三个人好得多,他隐隐约约听到“拿枪”的声音,看到影影绰绰三个排在一起的人影。他更加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了。 这三个人不是软茬! 第九章 强弱 没有连天喊声,没有刀光剑影。 默默地对峙。 城里的闲汉逐渐散开,成包围之势,像是一群饿狼,弓着背,不停游曳,寻找机会。 陈远生三人,依旧倚着粮车,支着长枪排成一排。凸出的枪尖,像是刺猬的尖刺,让饿狼无法下嘴。 老大的心里有些焦急,天上的黑云马上就要飘过,被遮住月亮的光辉又将播撒大地。如果自己不能尽快动手,接下来便只能一直对峙。 虽然说对面那三个拉车的已经精疲力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崩溃,但自己身边这些闲汉,状态也好不到哪去,说不定持续的耗下去,自己这边倒是更先崩溃。 要知道,之前走这么远,就已经让闲汉们怨声载道了。 说来也是,但凡有些能耐,有胳膊有腿,谁愿做这闲汉。就算懒,没有正经营生,也可以用拳头说话。 闲汉们在城里连用拳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算偶尔能呈呈威风,马上就会被别人用更硬的铁拳教训。 无论是官府的差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家丁,就算是寻常的商户,都很难惹起。 偶尔就算欺负人,也只能欺负普通人家。不过,拔出萝卜带出泥,谁没有个亲戚朋友,谁知道看似普普通通的小家小户,背后有着什么参天大树。 最后,他们只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生面孔上。不仅如此,还要尽量挑那些软的来捏。 陈远生这落魄书生的打扮,以及一老一弱的跟班,让他误以为是软柿子了。 可他哪曾想这软柿子,是有组织有纪律的。 就像是赤贫民众,平时看起来可以随便欺负,但是如果他们有了组织,虽然个体脆弱,但却能形成一股赤色洪流。除非动用数倍强的力量强行压制,或者内部溃败,路线错误,不然根本不可能失败。 当然,大部分赤色洪流,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了。因为,他们缺乏统一的思想,长久的纲领。但凡取得一点微小的胜利,领导层便会迅速的变质。 老大的心绪飘得很远,他没有催促帮闲们赶紧动手。人家认他这个老大,是因为他能给大家带来饭吃。 若是他不能带来温饱和食物,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 别看闲汉们欺负这个,欺负那个,像是强势群体,实际上,他们是实打实的弱势群体。 对于弱势群体来说,只有报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一旦离开,面对的只有死亡。 黑云马上就要飘走,小帮闲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动手。他咽了一口口水,刚刚冒出的喉结耸动了一下,想起玉凤姐妙曼的身姿,他挺直胸板,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喊着向陈远生三个人冲了去。 他的动作,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静谧的湖面,炸起一蓬水花,荡起一阵涟漪。原本磨磨蹭蹭,谁都不上前的闲汉,跟在他的身后冲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向陈远生三人冲了过去,陈远生三人,没有更改动作,直到陈远生喊出口号。 第十章 痛 “刺。”陈远生哑着嗓子喊道。 三杆木枪向前刺出,带起微弱的风声。正对枪头的两名闲汉被插个正着。 倒地。 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地夜空,其余的闲汉纷纷停住前奔的步伐,重新毛着腰绕起了圈子。 月亮突破黑云的封锁,重新照耀大地。陈远生、王二、李伯三人,看清了袭击他们的身影。 尽管他们又累又饿精疲力竭,但是他们还是鼓起力气,对抗这些来者不善的“饿狼”。 小帮闲不知是幸运还是鸡贼,他没有被刺到,因为他冲锋的方向,靠近粮车,陈远生三人与之背对。 小帮闲很不甘心,他不承认进攻的失败。他要粮食,他要胜利,他要抢钱,只有这样,他才能实现他的梦想,一亲玉凤姐的芳泽。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做出了一个决定,瘦小的身材伏在地面上向前蠕动。在夜幕的掩盖下,没有人能发现他。 一米又一米的接近,一尺又一尺的靠近。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老旧的刀,上面沾满了铁锈。 虽然这把刀不快,不能一刀砍入骨头,但却比能砍入骨头的刀恐怖得多。 小帮闲可是亲眼看到,有个人踩在这把刀上,脚被扎了一个口子,过几天就死了。 死人,在这个年代太过常见。 小帮闲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是把这把刀珍藏了起来,也许万一哪天用得上呢。 短短十几米的匍匐,让小帮闲感觉自己要死了一样。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趴在地上向前爬原来这么累。 不过,他不嫌累,他的头碰到了粮车的轱辘,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开始往粮车底下钻。 此刻,对于陈远生三人的考验尤为大,一方面要保持正面警戒不放松,另一方面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敌人都别的方向进攻。 尽管他们十分努力了,但是,还是有人突破了他们的警戒从车下爬了进来。 痛! 陈远生忽然感到脚腕一阵疼痛,像是一块铁板硬割在了脚腕上。 车下有敌人。 陈远生来不及估计脚上的伤痛,迅速翻身踹了一脚轮子,本就不结实的轮子,瞬间塌掉崩成几根木条。车身的重量瞬间向这边倾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车上的米洒了一地,车下的小帮闲,被狠狠地压在了山下。就像是民间话本里的那只石猴。 陈远生忍着疼痛,继续支着木枪。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除了两个倒在地上的闲汉,塌掉的木车,以及下面的小闲汉。 冲在最后的老大,看着眼前的行事,嘬了一下牙花子,皱着眉头,显得特别的烦心。 偷鸡不成蚀把米,就算今天成功抢到东西了。这几个受伤的都难办,更何况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再伤人就想弄到粮车,简直是痴人说梦。 疼痛反而让陈远生真正的镇定了。这里距离山寨不到两里,山寨里的人,见他们这么晚没回去,一定会出来寻找。 所以,只要坚持,只要坚持住,就能等到援兵,就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 弱弱的求一下推荐票!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想吐槽的,都可以在书评区说,都会看的! 第十一章 把这些人都弄上山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尽管小鱼怀揣的金子远没有千金那么多,但是她做起事情,已经瞻前顾后了。 “峰子,寨主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依偎在火炉边的小鱼说道。 “不知道,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城里那么多好吃好喝,我也想去。”峰子嘴上用羡慕的语气说着,手上却还编着草绳。 “应该去看看,万一碰到强盗就糟了。”小鱼忧心道。 “强盗?咱们不就是强盗?咱们不抢别人就不错了,别人还能抢咱们?”峰子大大咧咧道。 “有很多啊,官府、乡绅、读书人,哪个都能抢。”小鱼板着手指一个一个认真的数道。 “……也是。”峰子无言以对。 “福通哥呢?”许江疑问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刚刚提着木枪就走了。”虎子憨憨地答道。 “咱们要不要也去?”小鱼问道。 “不用,福通哥一个人就够了,黑灯瞎火咱们去了反倒添乱,更何况你身上还带着盒子。”峰子说道。 “嗯……那就不去了,咱们多等等,我再烧点热水。”小鱼担心的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盒子,摸到了才舒一口气。 ……………… 穷文富武。 福通提着木枪穿着草鞋,脚步轻快的在路上奔跑着。 他是一个武把式。 不说武艺超群,至少在小小的山寨周边,是超强的存在了。 在以前拦路的时候,他一个人,往往比五六个人都好用。不过,近两年走这条路的商贩越来越少了,他能展现身手的机会也变少了。 从山寨往城这边跑,大概跑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听到了远处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放慢脚步,集中目力,仔细观察,他看清楚了百余米外,有数个人影。 再一分辨,他看到了车,看到了车旁边的三个拿着长枪的人。 寨主遇到麻烦了。 他在夜色的掩盖下,提着枪,弯着腰,向前摸去。 如果说,城里的闲汉们做这个动作,像是一群刍狗豺狼,福通则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 稍微停顿,蓄势待发。 木枪并不是偷袭的好武器,他放下长枪,伸直手指化为手刀,砍向一名闲汉。 手起手刀落。 一名闲汉倒下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倒下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 老大莫名地觉得,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幻觉,过了几呼吸,他发现不是幻觉。 环视四周,除了茫茫地黑暗,再无其他。 人呢? 他四下寻找其它闲汉们的身影,可越看越怕。仿佛茫茫的黑暗中,潜伏着一只怪兽,等待吞噬他的生命。 未知最可怕。 老大觉得双腿有些颤抖,脚有些软,慢慢地他瘫在地上,朝着黑暗说道,“饶过我吧……” ……………… 陈远生是第一个注意到敌人在减少的,发现敌人变少的这一刻,他就知道援军到了。 许久以前,他曾经看到过福通出手,大概就是这么个摧枯拉朽的样子。 “寨主,剩这一个了。”福通出现在陈远生的面前说道。 陈远生点点头,转身对李伯和王二说道,“李伯,二郎,你们回山寨叫人,把这些人都弄上山寨。” 第十二章 认你当爸爸! 夜色很浓。 老大伏在地上连连告饶瑟瑟发抖,他没有时间想自己是否丢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还在乎这些? 一切羞耻心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他现在只希望能活下去。 粮车旁的陈远生,有了福通的陪伴,神经不用那么紧绷,可以稍微放松些了。饥饿与困顿,疼痛与疲惫,像是潮水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冲刷着他的意志。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福通说着话,后者基本不回答,偶尔点两下头。眼睛也没有看过来。他的目光,不断地在每一个闲汉身上切换,防止他们有什么异动,伤害到陈远生。 “寨主,我们来了!”远远地传来了虎子的声音。与他声音相伴的是拳头大的火光。 他的手里举着一根火把,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火把可不像是电视剧中那样,人人都能点起。 火把需要助燃,不管是动物油脂,还是矿石燃料,都不那么容易获取。如果单单是燃着的木头,没有别的助燃剂,这种火把插在那都很容易熄灭,更别说举着四处走了。 虎子和火把后边,还跟着四名寨员。 陈远生看他们走近了说道,“把粮车和这些人,都弄回山寨。粮食煮些粥喝,这些人先用绳子绑起来。” 虎子和峰子,拿着绳子把一个又一个闲汉的手背着捆起来。 峰子边捆边说,“今天才搓好的麻绳,夜都没过,就都用上了。” 峰子嘴上不知道唏嘘感叹个啥,手上却没闲着。山寨里的人,对他这个样子早就已经习惯了。 “寨主,车底下还有一个?”刚把粮食挪下车,想修车的虎子说道。 “也带回山寨。”陈远生说道,他让虎子把火把挪到自己脚腕附近,看了一眼伤口。有点吓人,所幸不是很深。 陈远生摸了摸伤口,微微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说道,“这小子有些小聪明,从车底下偷袭,好在咱们的车不结实,踹一脚就坏了,把他压在下面了。” 小帮闲只是被压在了车下面,没有晕,他听到陈远生的话,冷笑了一声,大声嚷嚷道,“你别得意,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为什么马上就要死了?”陈远生问道。 “我的刀带着死亡,被它砍到了还想活?”小帮闲嚣张道。 林彦有点想扶额,小帮闲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中二了,不像是一名敢偷袭人的少年,倒像是一个动画片看多的小孩子。 不过,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既然小帮闲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虎子,帮我把他的武器拿来。”陈远生说道。 虎子找了找,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刃,交给了陈远生。 陈远生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冷不丁的问道,“它杀死的人,是被它刺中,过几天才死的?” “你怎么知道?”小帮闲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他看着火把光芒勾勒出的陈远生的侧脸,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实在是太可拍了。 “放心,我死不了了。”陈远生非所答的回答道。他大概知道之前被这柄武器杀死的人是怎么死的了,那人应该死于破伤风。 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都很容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感染。若以泥土、香灰、柴灰等土法敷伤口,更易致病。 创伤伤口污染破伤风杆菌的概率很高,不过,发病率却只有百分之一二。 由于它是绝对厌氧菌,只要它所处的环境,不是缺氧环境,就不容易发病。 这一切要和这个年代的人解释,别说是小帮闲这样的全文盲,就是半文盲,文化人,都很难搞懂这里面的某些概念。 毕竟,细菌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很难和人解释清楚。 “死不了?”小帮闲又冷笑了一声,他大声道,“要是你死不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认你当爸爸!” 第十三章 也得死一死 当爸爸是不必的。 陈远生还年轻,不想要孩子。 虎子举着火把,捡着地上的米粒。 陈远生看他一把沙子一把土的样子,说道,“先别捡了,回山寨要紧。” 黑灯瞎火人手不足,就算现在是宋朝的“太平盛世”,在外面也太不安全了。 被福通用手刀砍晕的闲汉,一个个像是死猪一样,想要把他们拖上山,几乎不可能,就算把他们拴在山下,都不太容易。 峰子好不容易用绳子把所有的闲汉的手脚都绑好,站直身子伸了伸懒腰说道,“寨主,为啥要这么麻烦,找个地方把他们都埋了不就行了。他们消失了,城里的老爷们才懒得找,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这年头,哪里不死人。” 陈远生摇了摇头,峰子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说话了。 陈远生不是圣母,也不是善男信女,该杀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不该杀的,他也不会随便杀。 拿刀容易,放刀难。 陈远生顿了一下说道,“先回山寨,大家都吃顿饭。等明天天亮了,再审问这些人。如果他们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杀了无妨。若是他们罪不至死,那就用别的方法惩罚他们。” 已经耿耿着脖子,准备说不怕死的小帮闲,一瞬间愣住了,他没想到陈远生会这么说。 不过,他又花了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寨民们才回到山寨。 山寨里燃着几堆火把,星星点点,在黑暗中尤为耀眼。 除了还清醒的老大和小帮闲,其余的闲汉,都被留在了山脚下,由福通看守。 白花花的粮食运上山,取一点,熬一锅粥。 陈远生每个人分了一碗后,自己也就这野菜汤吃了起来。 “寨主,你受伤了?”许江看着陈远生的脚腕说道。 “没啥事,小伤。”陈远生看着脚脖外侧的伤口,不太在意的说道。 “小伤?哼!你死到临头了!”小帮闲听到陈远生不屑的语气,显得十分的气愤。 “你小子胡说什么?”虎子一脚把小帮闲踹翻在地,双手绑在身后的小帮闲,倒在地上啃了一嘴土。 “我没胡说!被这把刀伤过的都死了!”小帮闲喊道。 “你!”虎子抬起脚就要往小帮闲的臭嘴上踹去。 “行了!”陈远生放下碗筷说道,“我没事,暂时死不了……” 陈远生话说了一半,就没再往下说,他下半句想说的是,就算我死了,该享受的,我都已经享受过了,倒是你们要好好活着,过上好日子。 他在现代过的日子,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估计和神仙过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吧。 陈远生正想着,许江就拿水和了一块泥,想要往他脚腕处糊去。 “你要干吗?”陈远生阻止了许江的动作。 许江拿着泥说道,“把它糊在伤口上,伤口好的更快。本来该用香灰的,现在没用,用泥巴应该也行。” 许江说着,就又要往陈远生脚腕上糊去。 “不用,不用。你要真糊了,估计我本来不用死,也得死一死了。” 第十四章 要致富先修路 尽管陈远生嘴上不在意,但他心里却还是很小心。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任何疾病都很危险。 吃完饭,留下两个人值班,剩下的人睡觉。 陈远生处理好伤口,躺在床铺上。今天的稻草比前几天的舒服了许多,因为它们已经处理过了。 煮沸,晾晒,编织。 从卫生,舒适等角度来讲,都比以前都好了太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么处理,太费时费力了。 陈远生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躺下还没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全身都有些酸痛,特别是肩膀的位置。抬起手捏了捏肩膀,走出屋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挺高了,他冲着不远处的寨员们喊道,“怎么没人叫我?” “寨主,我们看您太累了,就没叫您。不光您,二郎和李伯,今天都多睡了。”正在整理柴火的峰子说道。 “寨主,这是早上煮好的粥,您吃点。”一旁的小鱼,拿起在灶台上热了几个时辰的粥,端到了陈远生的面前。 陈远生接过碗,几下就把粥喝干净了,然后问道,“昨天晚上抓到的那些人,喂他们吃的了么?” “喂了,也是粥。不过,每个人没喂多少,福通哥说他们吃饱了,该想着逃跑了。”峰子接话道。 陈远生点了点头,确认了一下每名寨员都在做什么,才说道,“峰子,你去通知下其他人,过一个时辰,让所有人都回山寨集合,带几个人陪福通把那帮人都弄上来,咱们趁着最热不好干活的时候,开个审判大会,看看他们都做过什么坏事,罪大恶极的严肃处理,杀人偿命的杀人偿命,如果错误不大,就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一是让他们在劳动中想想明白,改过自新,二是山寨确实也比较缺劳动力。” “好嘞。”峰子听陈远生说完,撒开脚板立即跑去通知了。 “寨,寨主!”小鱼的声音又变得有些忐忑了。 “怎么了?”陈远生问道。 “寨主,我觉得,山寨里根本不缺人,把他们直接放了吧。”小鱼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陈远生的面庞,似乎陈远生稍微有点反对,她就要把话咽下去。 陈远生被小鱼谨慎的小财迷形象逗乐了,笑着说道,“你是怕他们吃的太多吧。” 小鱼没想到寨主会这么说,她有些羞愧,微微低下头道,“嗯。” “你个小财迷,钱不就是花的。”陈远生敲了一下小鱼的脑袋说道。 当陈远生想敲第二下的时候,小鱼跑远了,可能是陈远生力气用大了,把她搞的眼泪汪汪,她离远了说道,“寨主别敲了,再敲该敲傻了。还有,小鱼不是财迷。小鱼真觉得山寨里人够了,不用再多了。” “人不够。”陈远生摇了摇头,他踮起脚,看着山下的路说道,“我想修路啊,要致富,先修路。” “修路?”小鱼歪着脑袋,显得很迷惑,“修路和致富有什么关系?修路不都是官府和那些大善人干的么,光赔钱了,哪还能赚钱?” “你不懂,”陈远生对着小鱼解释了起来,“咱们这处于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江南西路的交界处,昨天去城里打听了一下,直到五年前四面八方来的人还很多。可是五年前一场大水把路冲坏了,来的人就少了。 所以,我想如果咱们把路修好了,来往的人多了,来往的商人多了。咱们也不必抢劫了,直接设卡收费,保证安全,提供服务就行了。” “哦……是这样么……”小鱼觉得寨主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她却觉得很复杂,很迷糊。 “寨主!人来了!~”吃了几天饱饭,底气足了许多的峰子远处喊道。 第十五章 爱信不信 虎子在前,福通压后。被麻绳穿在一起的闲汉,像是秋天蹦不了几天的蚂蚱,像是脚边干枯的野草,耸搭着脑袋,意志消沉。 原本山寨里十多个人坐着一点都不挤的棚子,多塞了十多个人后,就变得拥挤了。 单独处理的小帮闲和老大,现在完全是两个状态。 小帮闲经过了昨晚那段热血上头,不怕死的阶段后,变得有些害怕了。老大则从昨天瑟瑟发抖,脚跟发软的状态,变成了今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寨员们排排坐好,陈远生坐在最前最中央,他对着这些城里闲汉说道,“昨晚,你们袭击了我们的粮车,好在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今天带你们来这里,是想问一问,你们做没做过坏事,都做过哪些坏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罪大恶极者,自然不能免死,罪情较小情有可原的,可以从轻处置。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就开始吧。” 陈远生冲着福通使了一个眼神,福通拽着第一个闲汉,来到了空地上。 这名闲汉有些愣,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福通走开了,发现就他自己了,一下子慌了起来。 “寨……寨主……我是好人啊。”愣汉按照以往被人抓住的套路,立刻开始哭诉起来,“寨主,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您就放过小的吧。” 陈远生看着愣汉很浮夸、很做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并没有笑,他表情严肃的说道,“老老实实交代,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愣汉没说话,反倒是别的闲汉叫起来了,“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有能耐你们把我们送到衙门,让县官来审我们!” “抱歉,我们没能耐。要是觉得这里私设公堂,你们可以跑出去,自己去县衙。当然,前提是能先跑出去。”陈远生没有顺着闲汉的意思说,反而拍了拍他身边的木枪。 这名叫嚣的,就是昨天被木枪刺中的,他看到陈远生拍木枪,气势一下死跌落到了谷底。他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嘀咕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不过这里我们说了算。”陈远生说完,又拍了拍木枪。 闲汉被噎的没话说了。 继续审问。 气氛愈来愈严肃,愣汉渐渐地把持不住了,开始把自己犯过的错误,一件一件往出说。 “我,我偷过王记烧饼铺五个烧饼,抢过仨小孩儿的蜜糖。……还,还跟着老大打劫过几回……” 除了打劫,基本上都是些小事,可能就比鸡毛蒜皮稍微大上一些。 陈远生拿着木炭做成的炭笔,在石头上把愣汉说的都记录下来,审视了一番说道,“错误不大,劳动改造一年。” “下一个……” “我偷过张家的鸡,李家的鸭,和要饭的赵四抢过地盘,一脚把他踹伤了……还,很跟着老大打劫过几回。” 第二名看起来身体有些强壮的闲汉,看起来特老实的说着自己的恶行。 “劳动改造一年零三个月。” “下一个……” “俺,俺没干过啥坏事,寨主,您,您就饶了我吧。俺也和他俩一样,就偷个鸡摸个狗,杀人的事情,俺可不敢做。” “劳动改造一年。”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前面的人都审完了,剩下的只有小帮闲和老大了。 “我偷看过玉凤姐洗澡,抢过钱,抢过大饼子。”小帮闲说道。 “劳动改造一年。” 最后轮到老大了。 老大来到了空地的中央,一直闭着嘴一言不发,一句话都不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陈远生在石头上磕了一下手里的炭笔说道。 空地就是空地,连棚子也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全身,没有人会觉得舒服。先前罪犯们一个个开口,除了木枪与福通的震慑外,还有的原因,就是这天上的太阳,和审问完能拿到的盛着冰凉井水的水瓢。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老大开口了,“再怎么说,我也出生在秀才家,可我出生第二年,我那个秀才爷爷就死了。然后分家,我那个不争气的老爹,没分着田,没分到地,就分到了一堆破书。到死连秀才都没考上。 等我拿着这些书想看的时候吧,大火把家给烧了。珍藏的那几本书,被主簿借走了,去要吧,还被揍了一顿,扔在了大街上。 再然后,我就成了闲汉了。别看他们一个个都管我叫老大,要不是我能填饱他们的肚子,我这个老大就是个屁。 这不,饿肚子了,心思找点吃的。跟你们出了城,走了那么远,心思等你们累了,抢了就走。 唉,哪想到你们是块铁板,把老子的脚都给踹肿了。 被你们抓住就抓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可是,你们要审问我们,让我们说出自己的罪行又是干啥。有能耐去找城里的那些当官的,读书的,经商的,他们做过的坏事才多,用箩筐装都装不完,砍几次头都少。 你问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也就偷偷鸡摸摸狗,看看寡-妇洗澡,再顶多抢枪外地人。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 稍微踩进一点别人的地盘,分分钟被分尸喂狗。 你们不信?觉得我说的是假的?觉得我们太老实了? 你们爱信不信,那些不老实的早就死了。” 老大发泄完,就不说话了。 陈远生想了下,最后说道,“劳动改造两年。” 第十六章 道路与梦想 陈远生将写在石块上闲汉们的罪行,誊抄在纸上,一式两份,签字画押。做好这一切,闲汉们接下来一二年的生活,就是在山寨的劳动中度过了。 陈远生知道,闲汉们的诉说,肯定有不实的地方。不过,他们终归没有犯下大错,没有必要刨根问底,过犹不及,若是让他们产生了鱼死网破的心态,反而不好了。 天不那么热了,陈远生让福通看着他们先去地里除草。而他自己,则和李伯这个老田把式,一起来到田地边。 “土、肥、水、种、密、保、管、工。”陈远生在心理默默地念了一遍。 “土”是指深耕、改良土壤、土壤普查和土地利用规划。 “肥”是指增加肥料、合理施肥。 “水”是指发展水利、合理用水。 “种”是指培育、繁殖和推广良种。 “密”是指合理密植。 “保”是指植物保护、防治病虫害。 “管”是指加强田间管理。 “工”是指工具改革。 “李伯,您看这地该怎么弄?”陈远生根据这八点对山寨的耕地评判一番,结果很不理想。 李伯蹲下来,摸了下有些干枯的叶片,沙哑着的嗓子说道,“能怎么弄,还不是天旱闹的。井水浇少了没用,浇多了太阳一晒,地上一层白,更难长东西。” 他抬起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继续说道,“只能等老天爷啥时候下几场雨缓解旱情了。” 陈远生点了点头,他没有盲目指挥种地的心思。 尽管他知道一点理论,但是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他以前除了种点花花草草,哪里种过其它的植物。 所以啊,必须要虚心,必须要脚踏实地。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有能够联系实际,指导实际的理论用处才最大。 这也是陈远生这些天来,一直没有谈制度的原因。 他想少谈些主义,多干些实事儿。 他认为,如果建立了一个优良向上,正向循环的环境,人人能吃饱,人人有衣穿。在那个世界里,会选择作坏事的人,会少很多吧。 像是这些正在地里拔草的闲汉,他们当中又有几个是自愿当闲汉的。 有的不愿意低三下四当地主家的佃农,有的家道破落无家可归。 但凡是真的有别的活路,他们何必当闲汉。 陈远生觉得自己只要能够建立一个好的环境,就算是一个鬼,到了这里也能变成人。 为什么有的地方不管谁去都是贪官污吏,而有的地方不管谁来都是廉-洁政-府。 陈远生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思考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只是他脑海里的最高目标,要达成这些,不是嘴上念叨几句悲天悯人的诗,就能够达成的。 发现生产力,用更少的人创造更多的财富。这就是陈远生实现最高目标的途径。 农业虽然是最基础的产业,但是增长程度实在有限,再加上山寨周围都是山,大部分地段都是红壤,稍好的土地都集中在地主手里。 没有足够的水源,土地有相对贫瘠,想要用这样的土地积累财富,只能比现在那些已经存在的地主心更黑。 若是发展第二产业工业,近期看来也是不现实的。 别说最基础的煤铁共同体不知道去哪里弄,就算山寨里摆着数座现成的工厂,没有产业工人,又有谁会用。 那些机器最后的下场,大概最好也就是被拆解,废物利用,锻造农具。 好在山寨的交通位置还可以,根据陈远生与山寨成员们的交谈,以及进程的了解。发现这里以前算是一条比较繁荣的交通线。 如果能让这里的交通恢复畅通,恢复繁荣,积累财富就是比较容易的事情了。 陈远生预想中是借鉴他印象中的修路模式,建立收费卡站,保证道路通顺以及安全,还可以提供仓储歇息等服务。 不过,这仅仅是他现在的设想。 若是真的做起来,一定不会没有阻力一帆风顺,反而会困难重重。 因为他既没有强力的背景,又不是现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因此,一旦交通恢复,繁荣恢复,一定会有许多势力来争夺。 这个过程不会温文尔雅,不会谈笑风生,而是会非常血腥暴力。 因此,陈远生觉得要在修路的同时,扩充实力,在交通线恢复繁荣后,能够守护住一切,保证不会被别人夺走。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后续的计划有实现的可能。 不过,要达成这些,也已经非常困难了。 陈远生按照以前的习惯,打算做一做调查,搞一份调查报告。与此同时,也要协调山寨现有人员,恢复生产,具体事务落实到人头,做到人人头上有指标,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严格监督进度,定期稽核质量,不留后遗症,不产生瓶颈。 想做到一切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路在脚下,总要向前。 第十七章 活该,谁让你们不懂了 种田是个技术活。别看好像很简单,但是真想要把一块地种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陈远生与李伯谈了许久,从土壤到堆肥,从水利到田间管理。虽说李伯大字不识,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却门清的很。 因为以前的那个陈远生每天都关在屋子里读书,不关心这个,所以并没有这类的记忆。所以,现在的陈远生,要从头开始了解这些。 不是说书里的知识无用,而是在运用那些知识前,先填饱肚子。 饿死的人,是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情的。 关于土壤,李伯给出的办法,是从别的地方运来别的土壤,和山上的红壤混合。 关于肥料,山寨从成立以来一直有堆肥的传统。哪怕山寨的人方便,如果不是特别急,都是去地里。 李伯头头是道,陈远生频频点头。 最后,陈远生给出唯一的建议,也只是弄一个比较大的厕所,聚集粪便统一发酵。这样粪便的利用率,要高于直接把屎尿拉在田地里。 说道水利,倒是难以解决。陈远生脑海里浮现着梯田的图景,但是他一说,李伯就说不靠谱。 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山上缺水。这个年代没有电动抽水机,效果比较类似的提水工具,大概就是水龙车。 然而,别说山寨里没有靠谱的工匠,就是有靠谱的工匠,想要修建一个直通山顶,完美运行的水龙车,也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 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办法,陈远生听了李伯的话,把梯田计划搁置到了一边。 因为,他想到,似乎大部分梯田建立的前提,都是山上有天然的泉眼。山寨所在的山头,要有这样优渥的自然条件。山头早就不归山寨了。 陈远生接下来,又把山寨转了一圈。他今天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就是弄明白山寨的人都在做什么,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就是接下来几天的任务了。 先把山寨里的事物弄完,接下来就要开始考察道路了,看看这条路通到哪里,哪里要修,成本多少。 按照道理讲,如果有一个比较成熟的小团队,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并行去做,节省大量的时间。 只可惜,现在陈远生上哪里去找那么多人,山寨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字。要想让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有用处,首先还要教他们写字。教寨民这些全文盲识字,让他们会读会写,这难度甚至比修路还要高。 难又有什么办法,终究是省不了的步骤。难不成最后所有的管理职位,都还用那些饱学诗书的读书人,亦或是世世代代的吏员世家。 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那么做,估计最普通的农民,日子还是不会好过。 读书人和吏员,会用语言文字以及知识,筑起一座高高的墙,狠狠地剥削那些爬不上墙的泥腿子。 不太针对的说,这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获取利益。 陈远生认为,稍稍获取一些利益,让自己生活过得更好没有问题。但要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让那些不懂的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就不对了。 难道这样做之后,还要说一句,“活该!谁让你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