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少女的入学》 零 对不起,我是僵尸。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sthm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于十多年前解散,数年前重新集结,到了今年又再度解散的独立乐团,他们的曲子所改编的电子音乐旋律回响在早晨的空气中。 ——庆祝入学。 看着行人穿越道另一头装饰着花环的立牌,一边用视线在陆续涌入校门的新生当中寻找中学时代的同学,一边走过马路的同时。 从口袋拿出庆祝入学的礼物——最新款智慧型手机,轻触液晶荧幕让通知收到讯息的钤声停止。 发讯人是赠送这支行动电话的人,也就是父亲。 『我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义崇』 义崇是父亲的名字,他似乎觉得身为监护人的自己没有一起参加入学典礼有些不妥。从时间来推断,讯息是在通勤电车发出的。 「就说不用了,又不是小学生,没必要家长陪伴……」 自从考上市内排名第三的学校,随着入学典礼的日子接近,父亲不知道问过多少遍,而每次自己的回答都一样,也就是现在苦笑说出口的话。 虽然可以体会父亲想看见孩子风光模样的心情,但是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在非不得已的情况下让监护人陪同实在是件很难为情的事。还是等到回家之后再让父亲看看自己的入学证书,过过干瘾就好。如果可以顺便叫个外送寿司回来庆祝的话就更好了。 心想就这样回信吧,把姆指放上手机荧幕。 就在下个瞬间。 电器行与五金行之间的巷子突然冲出某种物体——那股气势就像袭击猎物的熊。那个东西朝这里直冲而来,自己随即被猛烈的劲道狠狠撞飞。 之所以下意识把那个东西当成熊而不是车子,是因为那个东西没有汽车那样的质量,也没有金属那样的坚硬感。当然按照常理判断,不会有人把一只熊放养在城市里,尤其是这么一只身体柔软又散发香气,拥有纤细四肢,身高不到160公分的熊。 要不是视线放在行动电话上,虽说对方是从旁边突然冲出来,自己应该也能轻易躲开。不,就算被撞个正着,对方只是个女高中生,自己怎么会被撞飞出去呢? 不管怎么说。 就像许多遭遇交通事故的人所描述的经验,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单调的天空以慢动作靠近,接着又逐渐远去。自己仿佛成了旁观者,能够清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从人行道往车道掉落。 要是就这样沿着抛物线飞行又会如何? 自己将会摔落在通勤时间的车道正中央,之后的结果当然不言而喻。恰巧现在正好有一辆卡车从十字路口转弯,时机简直配合得分毫不差。 然而命运似乎不打算让这个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在入学第一天就于众人的注视之下悲惨死去。 「啊呜呀!」 伴随一声像是咬住蒟蒻的吆喝,身体在空中停止动作。 「——呜嘿。」 被强制扭曲的惯性法则将不满发泄在人体,化成呻吟声从喉咙流泻而出。 尚未来得及意识到脖子连同制服领口被紧紧勒住的痛苦,眼前的景象再次急远旋转,身体朝着反方向,也就是从车道往人行道的方向移动。 要是用这个力道直接撞上人行道,结果将和遭到一边猛按喇叭一边疾驶而过的卡车碾压一样的悲剧,所幸最后的结果并非如此。 「呼……」 转转转,身体像是田径比赛里的铅球一样转了好几圈,不过是朝着抵销力道的方向。最后她把右手抓着的东西,也就是身高比平均略高的高中一年级男生的身体平稳放在地面。 即使不似母亲帮婴儿站起来那般小心翼翼,至少也有抓住猫咪的脖子从围墙上抓下来的轻柔程度。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虽然难过地跪在地上激烈咳嗽,不过全身从头到双手双脚姑且算是完整无缺。周围等待红绿灯的学生们全都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可以想像刚才那次戏剧性的援救行动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个……你没事吧?」 「啊,嗯……没、没事……咳咳。」 对方问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她的双脚穿着黑色裤袜,隔绝还很寒冷的春天空气。透过纤细双腿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另一边的车道。 更正确的说法,是车道上被压扁的最新型行动电话。 「什……么……」 与肉体痛楚毫无相关的眼泪,模糊眼前的景象。 「那个……有哪里会痛吗?」 模糊不清的声音加入更多关怀之意,与此同时,穿着裤袜的双腿弯下,一瞬间露出裙子底下的景象。 随着她蹲下,满是担心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同时也让人看见声音模糊不清的原因。 她的嘴里咬着面包——涂满橘子果酱的土司。 想不到世界上真的有咬着面包跑步上学的女高中生,简直令人无法置信,尤其是她还像汽车把人撞飞,再把人有如抓只小猫一般轻松救回来。 只不过在看到长相的瞬间,这些事都变得无关紧要,就连还残留在喉咙的不适还有坏掉的行动电话也是。 「喂呜倚咕噜……对不起,我还不太习惯吃东西。」 把塞进嘴里的面包硬是吞下去,她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她的冬季水手服上围着红色围巾,手上提着看似从中学时代使用至今的旧书包。 及肩长发呈现黑曜石的色泽,肌肤就像蜡烛一样洁白。长相以高中生来说显得有些稚气,这或许是如同雕刻的端正五官与又大又圆的双眼营造出来的感觉。 不,问题不是她的长相。 重点在于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全身的肌肉立刻紧绷,接着开始痉挛,吸进喉咙的空气化成恐惧的悲鸣。这是面临生命危险时,人体的自然反应。 「你、你你你……是——真子?」 「咦……?」 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不是因为伸出的手被粗鲁甩开,而是因为听见这个名字。 被橘子果酱染上透明橘色的嘴唇慌张地咀嚼空气,带有奇妙红色光泽的眼睛急忙东张西望,这个反应有如正在逃亡的通缉犯过上警察临检。 「啊……呃……呃,那个,你应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那是你的名字吧!小鸟游!真子!」 先是在人行道上连滚带爬拉开距离,接着举起颤抖的手指指向水手服的胸口,那里用别针别著名牌,上面写着「小鸟游真子」五个字。 她立刻用手遮住名牌。 「世上总是会有同名同姓的人!」 「少装蒜了!你以为我忘得了你的脸吗?」 在对方的怒吼还有充满敌意的视线逼视下,小鸟游真子脸颊发红,用手遮住嘴巴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你、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对我……?」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论……难道你不记得了?」 「呃,与其说不记得……」 有如年幼草食性动物在和爸妈走散之后,又被天敌逼到绝境的表情持续了好几秒。 从她不断在空中逡巡的视线看来,她的内心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最后她拍了一下手开口: 「呃,那个,我想起来了!一清二楚!突然之间!」 双眼透出下定决心的神色,用力点了好几次头。当她的视线捕捉到制服胸口上的「指宿」两个字,一股困惑之意浮现在她的脸上。 「yubi……y ubiyado?同学?」 「是ibusuki。」 指宿孝晴。 这是他的名字。 至于小鸟游真子,则是他最讨厌的名字。 距今十六年前,指宿家诞生一个男孩。 两年后,小鸟游家族在邻近的空地盖起房子。 当时的小鸟游家有个两岁的女孩子。 两个孩子一起上附近的幼稚园,进入同一所小学。因为是邻居的关系,两人私底下的时间也经常一起度过。 男孩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唯一能够自豪的地方就是身体健康。女孩则是天生拥有惊人的美貌,但是比起这点,她的个性更加受到大人的瞩目。 不,比起大人,周遭的孩子更清楚她的真面目。 举个例子,在幼稚园的点心时间。 当大班的男生抢走真子的橘子果冻,她的报复行动是在隔天拿着美工刀威胁那个男孩,把男孩的饼干抢走。 从她没有把饼干吃掉,而是在男孩面前把饼干踩碎再逼男孩吃下去这点来说,熟悉真子的人都很清楚这正是她的作风。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真子的体育服不见了。 老师在导师时间的说教没有任何效果,这起事件顿时陷入胶着,但是真子凭藉她的观察力与推理能力,以及超乎常人的执着找出犯案的女孩。按照常理来说,此时她应该要求对方归还自己的东西——然而她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在游泳课时用打火机点燃那个女孩的泳装,逼得那个女孩赤身裸体待在消毒槽里差点溺死。 然后是小学五年级暑假刚结束的时候。 在自由研究的发表会上,真子展示的内容是解剖活猫。 为了拯救不幸的猫咪,全体动员的老师们想尽办法,最后用青蛙换回猫咪的生命。而在之后的实际解剖过程,包括孝晴在内的所有同学遭受的精神折磨,自然是不言而喻。 自然而然地,偷按小鸟游家的门钤然后逃跑,也成了男孩之间最大的勇气象征。 那是人称「逃离真子」的死亡游戏。 身为真子的童年玩伴,孝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可怕。有一次,做为在午休玩躲避球输了的惩罚,他被迫挑战这个游戏。 他当然加以拒绝,当时如果只是被称为胆小鬼之类的也就算了。 「孝晴,你喜欢真子对吧?」 有人说出这种话。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发言,但是如果这种流言传开来就完了,接下来至少在半个月内会被当成捉弄自己的话柄。不敢直接对真子出手的男孩,还有对冷淡的真子抱持反感的女孩,也就是说全班同学都会把原本应该针对真子的恶意转移到自己身上。当然真子肯定不会袒护自己,反而有可能把传播流言的责任归咎于孝晴头上。 被朋友硬推到门口的孝晴,用滴下汗水的指尖战战兢兢按下门钤按钮。 门钤响起的同时,他喊出被要求说出的话。 「真子是丑八怪!男人婆!杀死青蛙的大变态!」 然后他马上转身。在现场停留两秒以上是很危险的。 听说上回挑战「逃离真子」的隔壁班男生,因为没躲开从二楼丢过来的保龄球,头上缝了两针。 然而转身的孝晴马上发现他大大失算了。 「排泄物一样丑陋的变性人,解剖两栖类的性别错乱者?」 背着血红色书包的真子冷冷地站在那里。 她似乎刚好回家。 「呃,那个……我、我有说那种话吗?」 膝盖在颤抖,脑袋分不清这里是地面还是云端。 同学们早就一溜烟地逃跑,背影迅速远离这个住宅区。 「如果是有创意的坏话,我还可以看在艺术性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真子的双眸微微眯起,右手把玩最爱的美工刀,不停伸缩刀刃,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今天要玩什么呢?」 那天他们玩的游戏比平常还要激烈许多。 隔天,同学发现孝晴的脸变得和教室里的垃圾桶有点像。那是个经常被当成足球踢,因此变形的垃圾桶。他的头发像是被故障的除草机爬过,成了崭新的发型。 孝晴一整天都默不作声,朋友们也什么都不敢问。 上述的事件只是一个例子。 那样的日常生活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正当孝晴孩子气地想着自己应该学习空手道之类的技能对抗真子时,真子却在孝晴升上国中的同时,因为家庭因素搬家。 只要能让真子远离自己,就算只是一厘米的距离也是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在那之后,孝晴在这个没有真子的小城市度过平静的三年,却在今天与进入同一所高中的真子遭遇不幸的重逢。 与真子见面的日子再次来临,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恶梦,事实上他已经是受害者。刚才他差点被撞飞到车道上惨死,还弄坏新买的行动电话。 然而孝晴除了气愤,还有更在意的事,因为她——很奇怪。 「喂!走路时离我远一点。」 「嘿?那个,我有哪里不对吗?难道说,我、我身上有臭味……?」 走在一旁的真子突然显得有些慌乱,开始用鼻子在水手服的各处闻了起来。 「不是这样。只是……」 只要待在这个女人附近,自己的身体就会产生发冷、心悸、盗汗,偶尔还加上全身颤抖之类的异状。 简单来说,自己害怕这个女人。 事情过了好几年,孝晴的大脑已经把那些事情当成不必要(而且有害)的记忆加以处理,但是他的肉体并非如此。真子擅长种种在小孩子打架时被当成禁忌的招式,例如戳眼睛和下体攻击带来的痛楚,日光灯在美工刀上反射的光芒,还有踩在自己头上的鞋子气味,这些全都在他的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然而对方却是完全不在乎,那种态度好像在说就算地球反方向自转让时间回到从前,那样的过去也从来不曾存在。 「你、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吗……?」 「不不不,请不用担心!我完全想起来了!」 面对孝晴怀疑的语气,真子仿佛极力想让他释怀,不停挥舞双手。 她说自己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她真的忘记之前的事。 再怎么说,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过去的事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忘记吗?孝晴把书包挂在右手,用空着的左手摸了一下下巴。就算长大,也不至于在短短的三年之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吧…… 两人并肩走过行人穿越道,孝晴偷偷看了一下身旁少女的模样。 她稍微长高一点,但是外貌和以前相比没有多大改变,以高中生来说看起来有些年幼,真要说起来更像中学生。 「……?」 注意到他的视线,真子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一根发丝垂落在雪白的脸颊,碰到淡粉红色的樱唇,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间可以看见珍珠一般的洁白牙齿。 「呃——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孝晴感到有些狼狈,一边把头转开一边发问。 太奇妙了。 小鸟游真子是会在别人面前展露无防备表情的少女吗? 「最近才搬来的。因为那个,在之前的中学因为一些事情待不太下去……而且又刚好毕业了,所以艾玛说可以去念远一点的高中。」 「艾玛?」 红绿灯开始闪烁。 孝晴稍微加快前进的速度,真子也配合加快脚步踩过黑白相间的条纹。 「啊,她是我家的侍女,应该说 是个帮助我许多事的帮手。」 「女佣之类的人啊。这么说来,你以前是和哥哥两个人住在一起吧。修一郎还好吗?」 修一郎是真子的哥哥,年纪比她大上许多,还记得他好像在大学里教西洋文化史。当真子在学校或是附近惹出什么问题时,负责低头道歉的人,一直都是那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纤瘦青年。 真子之所以无法在先前的中学待下去,肯定也是因为做出什么得让修一郎冒着冷汗向同学的父母和老师鞠躬道歉的事吧。 然而真子的反应可以说是完全忽视哥哥的辛劳。 「修一郎……」 她皱起眉头,用询问的表情望着孝晴。 「喂喂……你该不会连自己哥哥的名字都不记得吧?」 「啊啊!」 大约在走过行人穿越道,两人的双脚踏上对面人行道时,真子突然叫了一声。 一起横越车道的几名新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真子羞红脸颊,稍微压低声音开口: 「修一郎,是哥哥。我、我当然没忘记。」 这个口气简直就像在谈论别人的哥哥。 「你果然……很奇怪。」 该不会刚才在两人相撞时,真子也撞到头吧? 「奇怪」这个说法引来真子的激烈反应。 「我想应该没有这回事喔!」 「不,就是这样!」 真子用不自然的开朗语气否定,但是孝晴以更加强烈的语气再次否定。他抓住真子的肩膀,让她停下脚步。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的措辞这么客气?虽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可是你……应该更瞧不起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你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家伙才对吧?」 孝晴忍不住激动起来。 「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是小时候你经常叫我当马、当狗、舔你的鞋子、去死之类的不是吗?每次我说不要,你都会拿出那个东西……这么说来,你今天没带吗?」 「咦?」 「美工刀。」 「啊?不不不,我没带!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你总是用那东西让违抗你的家伙闭嘴啊。」 「呃,可是,我……呃……做过……那么危险的事吗?」 把拳头放在嘴边,用复杂的表情自问自答,真子有点没自信地发问。 柔弱无比的眼神。 孝晴的害怕程度比对方用冰冷的美工刀拍打自己脸颊时还要剧烈,忍不住后退半步。他从来没有被真子用这种眼神望过。 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么用力抓住真子肩膀的经验。这么做只会让刀刃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飞过来。 隔着水手服的触感让孝晴大吃一惊。 真子的身体竟然如此纤细。 「好了好了,那边的两人动作快一点。典礼要开始了。」 应该是老师吧。一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性在大门旁向他们招手,他们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 「要快点才行!呃……孝晴?」 真子抓住孝晴的手,眼睛偷瞄一下胸口的名牌。看来她还是说不出「指宿」的发音,只好直接叫他的名字蒙混过去。 「喔、喔——」 声音当中带着愕然。 除了惊讶于真子拉住自己的手意外有力,真正让孝晴感到动摇的是真子抓住自己的手这个单纯的事实,还有她说的话。 孝晴? 这多半是真子第一次直呼孝晴的名字吧。 「——好了,请关门吧。」 就在真子通过正门的瞬间,女老师发出指示。 「唔喔?」 「呀……!」 明明不是自动门,铁栏杆构成的大门猛然滑过来,用力撞上另一侧的门柱。 孝晴连忙后退,真子则是往前跳跃,好不容易躲过被大门直接撞上的命运。 「喂,搞什么啊!太危险了吧!」 孝晴没有闲工夫去注意对长辈或是老师该有的礼貌,如果刚才他再往前一步,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幸好真子不是走在孝晴前面一步,而是距离一步半,大门刚好穿过两人之间。 「对不起啰。」 女老师不知是在对谁道歉。 「呼,吓了我一大跳……哎呀?」 真子想用手整理乱掉的头发,却发现怎么动都只能摸到空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的……手……」 仿佛雨滴的声音和体温降低,让孝晴意识到自己瞬间变得面无血色。 因为刚好在一步半的半步的位置,真子的右手手肘以下不见了。 半只手被夹在大门与门柱之间,像条黑色的鱼从破裂的水手服袖子中垂下。 「喂……喂!」 孝晴抓住铁栏杆大叫: 「你、你还好吧?不对,快叫救护车……可恶!」 只是不管他在制服和书包怎么找,都只能找到坏掉的行动电话残骸。 「老师!快打电话!」 「好好好,不用担心。你从后门进来吧?」 「别管我,有人受伤了,是她!」 「好好好,冷静一点。这只是一般措施。」 二十来岁的女老师近看似乎是个外国人,说话的语调既缓慢又柔和,侧脸看起来甚至没有冒汗。 「……你是小鸟游真子吧。好,与检举的内容相符,具有智能,也有生前的记忆……虽然有点可疑,不过算了,就当成是特别优待吧。传染的可能性之后再检查,外表看起来没有凶暴性,是个好孩子呢。」 女老师打开档案夹确认文件,同时用原子笔加注一些内容。 「一般……你在说什么!哪里一般了……」 孝晴指着应该正因为剧痛而呻吟的真子提出抗议,却发现真子早已不在那里。他顿时说不出话来。那里只剩下少许的血迹。 移动视线,孝晴在门柱附近找到她的身影。 「嗯……不行,拔不出来。」 「你、你在干什么?」 不知为何,真子竟然试图把自己被夹在大门与门柱之间的手臂拔出来。 「怎么办……没有右手很不方便的。」 「现在先不要管那个!不,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总之那种事交给医生处理,你先冷静下来!」 「哎呀,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啊。」 女老师第一次把脸转向孝晴。 她抬起右手,原子笔的笔头轻触光滑的脸颊。她手上的装饰品似乎是由绿松石之类的矿石还有动物骨头加工而成。 「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挺新鲜的。不过没事,她不会痛的。」 「咦……」 「她啊,已经死了。」 孝晴的困惑因为女老师的一句话,化为无可收拾的混乱。 「死了……你在说什么?这家伙明明……」 孝晴正想对她嗤之以鼻,脑中某处却自动浮现某个答案。不只是孝晴,每个生长在日继市这个地方的人都会联想到那个吧。那个从幼稚园书架上的绘本、民众活动中心,以及乡土资料馆的展示品,一直到小学社会课本上必定会出现的专有名词。 「……」 关于那个的特征,首先是肉体强韧力大无穷(能够将比自己高大的高中一年汲生撞飞到车道,再单手拉回来的程度)。 接着是智能低落,或是欠缺生前的记忆(例如才经过三年,就完全忘记童年玩伴的长相和名字)。 再来是痛觉等感觉的钝化(迟钝到连手臂断掉的痛楚都感觉不到) 而且虽然大部分的目击者都指出那个有腐烂的现象,但是有时也可能拥有与活人毫无二致的外貌。 「难道……」 「——没错,真子是个僵尸。」 孝晴没有留意女老师的肯定回应,只是隔着校门望向真子。 她把好不容易拔出来的右手夹在左边腋下,脸上挂着无辜的微笑,显得十分尴尬。 「呃,那个……」 「你……真的是?」 僵尸? 真子如今看来几乎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多半是为了说出肯定的答案——在此同时,汽车的排气声跟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将孝晴的视线引导至后方。 转头看去,孝晴眼前出现两辆紧急煞车的厢型车。 在一眼望去很容易被当成灵车的车体上,孝晴看见用醒目白字写着的「日继市公所卫生管理科」几个字。几乎在同一时间,车子的后门打开,走出大量的黑影。 头戴钢盔和附有护目镜的防毒面具,手上拿着突击步枪等吓人武器的人群。如果不是防弹背心上印着市徽,这些人看起来就像警察的特殊部队。 「怎、怎、怎么了……?」 「没事的,他们是卫生管理科的保护回收小组,也就是市公所的员工。他们是为了回收再活性者而来的。」 如同女老师的保证,这群黑衣武装集团似乎不打算把无辜的高中生射成蜂窝。无数枪口指着的对象明显不是四肢僵硬靠着门的孝晴,而是他背后的东西。 「哎呀……让人想起以前的事呢~~……」 真子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反抗之意,她把双手——也就是抓着自己右手的左手举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部队的部分成员似乎早已在校门的另一边待命,十名左右的队员慎重保持距离,枪托靠在肩上,以不会波及自己人的扇形队形包围真子。 「那么真子,你会和我们一起来吧?」 「那个,我有件事想要确认,如果我拒绝的话……啊,没有,只是假设!只是假设而已。」 在女老师的指示下,向上移开的众多枪口再次将准星移向头部,真子连忙挥手辩解。 一边用手指拨弄柔软的奶茶色头发,女老师一边遗憾地叹气: 「……这个嘛,如果真是那样,要去的地方会不太一样。不过就结果而言,你还是得跟我们一起走就是了——能帮我预约火葬场吗?」 「收到。」 得到指令的卫生管理科队员拿起胸前的无线电。 「啊——等一下!请等一下!我去!我非常想去!当然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真的!」 「谢谢。你肯合作真是太好了。」 「哈哈……因、因为我是个无害的僵尸。」 用僵硬笑容回答的真子,在背后的枪口威胁之下往教职员停车场走去。那里停放着一辆通体全黑的戒护车,就在她进入戒护车的后门之前,孝晴终于回过神来。 「……喂,真子!」 一只脚踏进车门的真子稍微回头,露出一抹微笑。 腼腆的表情虽然带着不安,看来似乎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危机。她有如放学后与朋友道别一样,轻轻挥动抓着断掉右手的左手。 随着车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孝晴的眼前。 正门喀啦喀啦打开,可以说是装甲车的戒护车驶过孝晴眼前,有着铁栏杆与铁丝网双重阻隔的车窗里,看不见真子的身影。 不理会发呆站在汽车废气中的孝晴,保护回收小组的队员保持军蚁一般的规律,再次陆续回到两辆厢型车里。 「来,这是你的书包吧?」 「……是啊。」 女老师递来拍掉灰尘的书包,孝晴心不在焉地接过。他的脑袋还没有把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整理完毕。 「真子之后会到哪里……?世界上真的有僵尸这种东西……」 「哎呀,你感到在意吗?如果想更了解僵尸,将来想从事与僵尸有关的工作的话……来,这个给你!」 孝晴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雪白给占据了。 随着双眼重新聚焦,孝晴才知道那是什么。原来是女老师从旁边递来的一张文件。 ——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转入申请书。 高级的纸上写着这几个字。 「真子也会转学到那里。虽然有点奇特,不过是个好学校喔。」 一 绝命学园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天气晴朗。 时间是早上八点四十九分。 根据快递送到家里的说明书内容来看,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的开学典礼是从早上九点开始。 用来作为开学典礼会场的体育馆出入口前,聚集了一小群人。在那里把说明书交给柜台人员之后,换来名牌和今天的行程表。 「一年……五班啊。」 确认从信封袋里拿出来的说明书上清楚注明自己的班级,孝晴感觉松了一口气。 父亲是在上星期五的深夜,才用电子邮件帮自己申请转学手续,看来学校方面的对应速度十分迅速。虽说孝晴已经是其他高中的学生,所以能够免除入学考试的程序直接转学,但是学校会如此简单接受自己的转入,一定有某种理由吧。 自从母亲早逝之后,十五年来一直父兼母职把儿子抚养长大的父亲,对于儿子想从市内数一数二的升学名校转到椛祢学园这件事,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 「椛祢啊。你知道那里有点奇怪吗?」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个会让僵尸入学的地方。」 「好吧,既然知道这件事还是这么决定的话,就依照你的意思吧。」 一手拿着罐装啤酒一手翻阅晚报,父亲异常干脆地点头答应孝晴的请求,这反而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而且你和真子的感情那么好,想跟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在同一所高中卿卿我我,老人家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年轻人的想法。」 「理解什么!哪里感情好了?你该去看眼科,不,去看脑神经外科吧!」 别人也就算了,谁会想和那个虐待狂(而且现在还成了僵尸)卿卿我我。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成了僵尸倒也刚好,这样一来就算用比较粗暴的手段对付她,也不用担心她会痛,更不用担心不小心把她弄死。而且她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以前那种暴躁的性格似乎遗忘在某个地方。 长年以来匍匐于真子脚下的屈辱与失败历史就此结束,彻底的胜利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不可以觉得自己太孩子气。没错,孩子气是事实,但是孝晴会选择这种冲动到极点的行动,正是因为真子过去对他的对待实在太过分,现在的孝晴只是要亲自代替法律给予她正义的制裁。 「嘿嘿……还好教学旅行时买了这个。等着瞧吧,这个邪魔歪道!」 孝晴轻抚在京都土产店买来的木刀,带着嗜血的眼神走进当成入学典礼会场的体育馆。 「不过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要是她肯为过去的种种恶行乖乖道歉,我也不想对女孩子用这种东西……」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着木刀露出诡异笑容的男学生,照理来说应该会在入口被老师拦下,接着被警卫给赶出去才对,然而柜台那几个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生的女学生完全没有提到那把木刀,而是用爽朗的笑容欢迎孝晴。 「恭喜你入学,你是五班的……指宿同学吧。来,名牌和行程表,还有小心后面。」 「咦?……嘿。」 转身的孝晴立刻把身体往后缩,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巨大的浴桶从入口冲来。 「那边的一年级不要挡路!」 「让开让开!嘿,借过一下。」 所谓的浴桶不是现代那种立方体或椭圆形浴缸,而是只会出现在时代剧里的巨大木桶。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学生正在合力搬运那个浴桶。 「……这是什么?」 「不行,不可以碰!那个要是掉了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孝晴无意识地把手伸向贴在浴桶盖子上的符咒,柜台小姐立刻拉住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拉回来。 「还有其他东西要过,把路让出来!」 戴着学生会臂章,负责开路的男学生高声喊叫,把聚集在入口附近的新生赶到左右两侧。过了一会儿,学生推来几台装着滑轮的台车,从走廊冲进铺着塑胶布的出入口。 「台车要小心阶梯喔?就算只弄坏一个也不是补考就能了事。」 以浴桶为首,以端正的姿势站立的人体模型、泡在装满福马林的玻璃瓶里的大脑、放在银盘上的心脏、在水槽中像浮萍一样漂浮的植物……各式各样的物品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经过。在一旁目睹这个景象的孝晴还有其他众多的一年级新生,感觉简直像是第一次到京城见到贵族出巡的乡巴佬。 「大脑还有木乃伊……那个不是心脏吗?该不会是真的……」 「不不不,应该是模型吧?」 孝晴忍不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一旁传来的声音否定他的想法。 是个身穿灰白色水手服——也就是椛祢学园的制服,外面套着罩衫的女学生。从校徽的颜色来判断似乎是新生,但是这名女学生长得很高,往这里看来的视线高度几乎和孝晴的眼睛一样高。她似乎正在听音乐,刚从头上拿下的耳机挂在脖子上。 「因为还在动。」 「啥?」 「我说那个心脏!它在盘子上跳动!噗通噗通的,如果不是模型,单单只有一颗心脏不可能会动吧?」 「刚用手术取出来的心脏不是还会跳动一阵子吗?」 「饶了我吧!」 女学生摆出露骨的不悦神情,用手拨动被耳机压住的头发,让头发垂在肩上。接近奶油色的金发轻柔晃动,散发好闻的香气。 「你倒是说说看,真正的心脏要用来做什么?要在入学典礼举行什么黑暗仪式吗?就算这个学校的奇怪传闻再怎么多,也不至于这样吧。」 孝晴也不认为有人刚才在保健室切开学生的胸膛,打算把新鲜的心脏献给恶魔,但是他对女学生提到的奇怪传闻很有兴趣。比起三天前才决定转学的孝晴,她应该更加熟悉这所学园的事。 「呃,你说的传闻是……」 孝晴的询问被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和撞击声打断。 「喂,小心一点!」 载着水槽的台车似乎拦腰撞上一名背对这里的高大男学生。 剃得很短的平头,几乎一根不剩的眉毛,还有卷起袖子的双臂上显眼的刺青。要不是身穿高中制服,这个人看起来不是黑道帮派的成员,就是专门抓黑道的刑警。 推台车的高年级生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小意外,自顾自地往前方的舞台移动。男学生也只是骂了一两句,这次的小意外应该到此结束。 然而那个男学生没有注意到在他刚才被台车撞到时,冲击力道让他把刚好经过的另一个学生撞飞了。 对方是体重不到他的一半的娇小女学生。她像朵棉絮摇晃后退,把排在三男的铁椅子撞倒之后跪下。 「……真子!」 孝晴忍不住大叫,同时把周围的学生推开。但是当他紧握木刀往前走了几步,立刻发现自己搞错了。 真子的身材确实比高中生的平均水准还要纤细,然而如今趴在地上的女学生更加娇小。小小的手紧抓皮箱的把手,箱子里可能装着乐器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非常沉重。 「……没事吧?」 虽说是认错人,但也不能就此不管。面对孝晴伸出的右手,对方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孝晴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因为炭灰色的连衣帽把她的脸笼罩在阴影下。披在水手服外面,盖住少女肩膀的外套看起来异常朴素,简直像是修女的打扮。 「嘿,振作一点。」 「……!」 孝晴拉住显得很疑惑的女学生的手,硬是把她拉起来。在这个瞬间,孝晴的手变成电极,她的四肢一阵痉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背部的肌肉也变得僵硬。 「喂、喂……」 女学生有如保龄球瓶站在原地,即使孝晴在她眼前挥手,对方依然毫无反应。隐藏在连衣帽下的脸变得有如煮过的章鱼一样红,但是孝晴没有发现。 算了,既然能够自己站立,不用管她也没关系吧……做出如此结论之后,孝晴再度寻找真子的身影。 「喂喂喂,那边那个小鬼,你在装模作样什么啊?」 混杂烦躁与揶揄的声音来自背后,刺激他的听觉。回头一看,从周围学生的表情就能看出刚才那个粗鲁的声音来自于谁。 果不其然,说话的是刚才撞倒女学生的平头男学生。看来自己撞倒的人被其他人抢先扶起来这件事,让他很不高兴。虽说要是这么觉得,自己伸手帮她就好了,但是期待这种家伙有那样的好心肠,当然是不切实际的事。 「就是有这种喜欢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的人。竟然出手去帮个女人,你当自己是好学生啊?」 「你才是因为今天是入学典礼所以特别有干劲吧?你心里一定在想今天要让大家看看老子有多可怕吧,大家都看得出来啦。」 「你、你这家伙……」 平头的表情扭曲,眼中射出凶光。 孝晴用木刀敲敲肩膀,双眼凝视对手。不过是个长相凶恶的不良少年,跟真子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这个光头的身体应该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从粗壮的拳头看来,要是两人打起来,孝晴难有胜算。但是如果是真子,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恐吓对方,而是一开始就用美工刀砍过来。从这个男子身上感觉不到真子那种一不小心就会被杀的恐怖感,既然对方想动手,孝晴决定堂堂正正应战。 然而状况马上改变。 「你好,西泽大哥!东西买来了。」 「喔,真慢啊,阿明。」 平头口中的阿明是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男学生,一头像是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的爆炸头,还有嘴巴外面的一圈胡子十分引人侧目。除了他之外,接着又出现烫着短卷发的人、理着染白平头的人,还有留着飞机头的人,一共七、八个人分开人墙现身。 「对不起,福利社还没有开,只好到外面的便利商店……请用,草莓牛奶和奶油面包,还有蓝莓口味的嗨啾。」 「笨、笨蛋!谁叫你喊得那么大声!什么……草莓牛奶还有奶油面包……」 「对、对不起!」 一把抢过塑胶袋,西泽一巴掌狠狠打在阿明的头上,然后用非常不自在的表情看向孝晴还有周围的学生。 「你、你们这些蠢蛋,那是什么眼神……这、这可不是我迟到的早餐,是那个……是妈咪,对,是妈咪拜托我买的!」 「咦?是这样吗?西泽大哥,妈妈不是从昨天就和社区的人去温泉旅行……」 「你、你给我闭嘴,阿明!蠢蛋!」 「对、对不起!对不起!」 遭到西泽怒骂的阿明像个节拍器不停鞠躬,周围的新生之间传出笑声。 但是孝晴笑不出来。对手要是只有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增加到这么多人,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可恶,老是成群结队行动,这种家伙就是这样才讨人厌……」 孝晴把挂在左肩的运动背包放到地上,用双手握住木刀。他原本不打算使用武器,不过在战力差距如此悬殊的状况下,没有人会说他卑鄙。反正自己势单力薄,最后结局肯定是自己被痛宰。既然如此,至少也要让对手吃点苦头。 面对指向自己的刀尖,西泽没有责怪对手。 「随便你,反正我们也打算动家伙。」 西泽粗壮的右手伸进前面敞开的制服内侧,拿出一根木棒。不,那不是木棒。西泽伸手 一拔,中间立刻露出闪闪发亮的白刃——那是一把白木短刀。 再定睛一看,不只是西泽,阿明双手戴上忍者钩爪,飞机头拿出古代捕快用的刺叉,短卷发手持三尺长刀,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非洲的投斧、中国的三节棍,甚至还有火绳式火枪,孝晴见状忍不住眼前发黑。 「……等等!等、等一下!」 孝晴不由得拉高声音,不过遇到这种状况也是情有可原。 「那是什么东西啊!你们应该用些……像是金属球棒还是脚踏车炼条之类的东西,才像高中生吧!」 「啥?你这家伙,进来椛祢还说这种梦话?用这些杀人工具互相残杀,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吧?」 「你、你在说什么……」 从西泽一脸听不下去的表情看来,他的说法似乎不是恐吓自己。周围的新生也是如此,即使现场快从伤害事件升级为杀人事件,也没有人表现出过度惊讶的模样。 「要打架到外面去——」 「以多欺少太难看了!要就单挑,单挑!」 有几个人对西泽和他的同伙发出谴责,不过全都是针对他们的挑衅行为,对于他们手持武器这个最重要的事,没有人提出异议。 孝晴感到十分震撼。 不单是这群不良少年,在三男围观的新生也有些奇怪。至少他们不是孝晴熟悉的那种与自己同辈的少年少女。 西泽让短刀白刃反射透过窗户射来的阳光,用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 「好吧,我也没打算要你的命。这样吧,你就在那里跪下来向我磕头道歉吧?记得头要低一点,像是用头帮地板打蜡那样。」 「哎呀,西泽大哥度量真大,真不愧是『菩萨西泽』。」 「哼,别说了,阿明。我也不想在今天这种日子见血。」 在手下的奉承之下,西泽的表情变得和缓,仿佛自己已经打赢了。不,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手的打算。这只不过是一场表演,目的是靠着人数和凶器让不听话的同学屈服,藉此夸耀自己的力量。 「谁要向你低头啊……」 孝晴忿忿地开口。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根本没有理由认错。 但是他的内心不禁为之动摇。 自己准备对真子做的事,与这些家伙做的事不是一样吗……? 当然,要说真子没有做错什么,那是彻底的胡说八道。但是她几乎把过去的事全都忘记了,要是自己用木刀威胁这样的她,强逼她道歉,在旁人看来肯定是恶劣至极的行为吧。 发现孝晴的声音变得软弱,西泽似乎认为再吓吓他就能让他屈服: 「喂,动作快一点!典礼就要开始啦。你也不想这种丑事被太多人看到吧?只要干脆一点跪下来——」 「老师~~这里这里!你看,就是这些人!他们好像要打架了~~!」 突然传来的大叫声,让西泽缩了一下身体。 围观群众的另一侧,有个长得很高的女学生正在用力挥动双手,舞台附近的教职员席坐着以校长为首的几个老师。 「……有人告密啊。走了,阿明。」 「是、是!」 把短刀收回鞘内,西泽就此转身离开。以阿明为首的手下们也各自把武器收回怀中或包包里,连忙跟上西泽的脚步。 看着他们推开周围的学生,朝着座位的方向走去,孝晴把木刀刀尖垂向地面。围观者也在半是安心,半是意犹未尽的气氛当中逐渐散去。 一只柔软的手伸来,放在孝晴好不容易放松的肩膀上。 「哎呀哎呀,真是无妄之灾啊,同学。」 先前那名金发少女用爽朗的语气安慰孝晴。刚才就是她演了一场叫老师过来的戏。 「多亏你的帮忙……要是继续僵持下去,我应该会挺凄惨的。」 「好了,别在意别在意,同班同学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同班同学?」 「没错!你是五班吧?我叫宫川琉佳,请多指教啰。」 孝晴把木刀移到左手,用右手回握对方伸来的右手。她的手指十分柔软,同时又带有适度的力道。 「是啊,请多指教。我叫……」 「yubiyado?」 「ibusuki!」 三天前同样看了胸口的名牌,也同样把姓念错的人(应该说原本是人?)就在这座体育馆里的某处,必须找到她才行。 但是把她找出来之后又如何?直到刚才为止还熊熊燃烧的复仇心,此时此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苗。 「呐,这个女生是你的朋友吗?」 「啊?不,我不认识她。」 琉佳指的是那个头戴连衣帽,手提乐器箱的娇小女学生。 她周围的时间好像就此冻结,直到现在还维持孝晴拉她起来时的姿势——也就是右手往前伸,满脸通红咬紧牙关,全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 「这个人怎么了?」 「我也想问啊。」 「嗯……喂喂——典礼要开始啰——?」 琉佳伸手在女学生面前挥了几下,发现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往她瘦小的肩膀一推,没想到她的身体竟然直接往旁边倾斜。 「哇,什么?等一下!」 「危险!」 她的身体有如砍断的枯木缓缓倾倒,孝晴和琉佳连忙从两旁撑住她。虽然避开撞击地板的惨事,出手救人的两人还是跪倒在地大口喘气。 「呼……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指宿,你做了什么吗?」 「我哪知道!看起来好像有点神智不清……也许是身体不舒服吧。」 「难道是女生的那个日子来了?」 「你……怎么在男生面前……说那种话……」 「哎呀呀,失礼了。同学比外表看起来还要绅士呢。」 琉佳对脸红的孝晴咧嘴一笑,看起来就像猫一般天真无邪。英气凛然的脸孔隐约给人善变的感觉,这点也和猫很相似。 「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好吧。」 「是啊。总之别挡在这里,找个地方让她躺下吧?」 「也好,之后再跟老师或学长姊说一声,带她去保陡室就好。」 两人把少女和她的乐器箱一起移动到体育馆墙边,让她横躺在地上。因为不忍心让少女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孝晴脱下制服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一点。」 「你为人不错嘛。既然这样,床垫就交给我吧。」 琉佳用自己的罩衫裹住少女的身体,从罩衫的口袋里掉出许多牛奶糖和糖果,琉佳蹲下来一一捡起,同时抬头看着孝晴: 「我还有制服倒是还好,你只穿一件衬衫不会冷吗?」 「还好,一点点。早知道就应该多穿件外套。」 孝晴打开运动背包,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刚好塞着防风夹克之类的。翻着翻着,他的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布包。那是个长约40公分,中间有点弯曲的棒状物体。 「那是什么?」 「老爸送的入学礼物。我都忘记了。」 这是今早出门之前,父亲硬塞给自己的东西。虽说因为赶时间的缘故,没有确认里面包着什么,但是孝晴还记得刚拿到时,曾经惊讶于这个东西的沉重。虽说自己比较想要新的行动电话取代之前坏掉的那台,只是他也不能要求太多。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自己又让父亲得多花一笔钱(没有一间高中会让学生免费入学),所以不管父亲送什么,他都只能心存感激地收下。 「入学礼物啊……是千岁糖吗?」 「哪有这么大的千岁糖?话说那是小孩参加七五三仪式时送的东西吧。」 不管是什么,只要打开布包就知道了。一口气打开包在外面的旧毛巾布,里面出现黑色物体,叩的一声掉在地上。一看到这个「入学礼物」,孝晴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光泽黯淡的金属圆筒,加上曾经长期使用的木柄。那是一般家庭绝对用不到,形状相当吓人的工具——简单来说,这是一把枪。 从外观看来,是把通常当成猎枪使用的水平双管散弹枪的枪身与枪托切短,变得比较轻便灵活的改造枪。枪身有着前后两个扳机,看来是分别用来击发近距离与远距离的两个枪身。黄褐色的枪托和护木看起来是核桃木。 「这是……」 「……!」 在琉佳说下去之前,孝晴扑上去压在枪上,急忙用布把枪紧紧包住然后塞进背包里。冷汗让他感到背脊发冷。不知道其他学生有没有看到? 「……千岁糖。」 「嘿?」 「你刚才看到的东西是千岁糖吧?」 「呃,可是……」 「拜托……就当它是千岁糖吧。」 一只手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孝晴的另一只手抓住琉佳的肩膀如此请求。看着孝晴脸色发青的模样,琉佳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呃,这是没关系,可是那种东西用不着特地藏起来吧?」 「我可不想再与警察扯上关系了!——那个混蛋老爸!想把没出息的儿子送进监狱吗?竟然设下这种陷阱。」 一阵金属声在体育馆里响起。那是音响发出的回音。 『呃——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新生还有来宾赶快就座。』 听到舞台上担任司仪的男老师如此说道,站着聊天的新生,以及为数不少的监护人纷纷往座位移动。孝晴也和琉佳一起来到五班的座位,不过一只手小心翼翼抱着运动背包,一只手紧握木刀,紧张地东张西望的模样,看起来简直是个刚抢劫银行运钞车的犯人。 典礼的内容当然完全没有听进去,校长的致词和在校生代表的祝贺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只是依照司仪的口令,不断重复起立敬礼坐下的动作。 孝晴的意识从背包里的散弹枪移到舞台上,是在学生会长说完祝贺,换成一名年轻校医上台说话之后的事。 『嗨嗨,大家好。首先恭喜各位新生来到我们学校,我是校医庄司丈。』 到处乱翘的灰白色头发,嘴唇上发光的唇环,黑色皮裤加上麂皮胶鞋,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从事教育之人。只有穿在外面的白袍勉强显示他的校医身份。 『严肃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你们是为了认识再活性者——也就是俗称的僵尸这种东西而来到这间学校,所以我们来谈谈僵尸的话题吧。』 僵尸。 没错,僵尸。 孝晴抬头对着舞台送出热切的视线。 自己会来到这里,都是因为僵尸的关系。如果与真子重逢时,自己和对方都是健康的普通人,那么现在他们两个应该都是平凡的公立高中学生。 『首先从基本知识开始。僵尸的正式名称是再活性者,也可以称为二次活性者,大家都应该知道吧?』 「……你知道吗?」 「嗯——?大致上吧——」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琉佳稍微拿起头上的耳机点头。典礼似乎让她觉得很无聊,此刻正在把剥开包装纸的牛奶糖往嘴里送。 『再活性者正如其名,是已经死去的人类,有时也可能是动物,在死去之后重新活化而成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复活的尸体。不过既然是尸体,这种东西当然不能算是活着,要说它有生命活动是很困难的……虽说这方面在学者之间也很有争议。总之这个国家的法律把这种东西视为死人,所以我们也只能遵从法律的规定。』 「啊——庄司老师,那方面是比 较敏感的问题。」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接触到敏感话题了。』 在担任司仪的男老师提醒下,庄司抓了抓头: 『回到正题,使再活性者停止活动的行为称为「重杀」,在国家的认可下有资格执行这项处置的人称为公认重杀士,也就是击退僵尸的专家。你们的目标就是取得重杀士的执照,所以接下来三年的时间,各位将在本校接受相关训练……大家都经过入学考试,这些事应该都很清楚吧?』 庄司耸耸肩膀,视线扫过排列坐在眼前的新生,台下响起微微的笑声。 只有一个人脸上没有半点笑容,那个人就是孝晴。 「击退僵尸……?击退是指……我们?打僵尸?」 「是啊。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进入这间学校?」 坐在隔壁的琉佳忍不住莞尔,同时又显得有些担心。 「都特地准备了千岁糖,我还以为你很有干劲。」 「怎么可能!高中生有枪会被警察抓吧。」 「重杀士候补生就算是未成年,也可以携带在市公所或警察局登录的武器。对再活性者检疫条例还有枪炮刀械法上面写得很清楚吧?而且考试题目里也有。」 「呃,我没有参加考试……」 但是孝晴终于明白,为什么木刀没有被柜台的人没收,为什么西泽等不良少年会携带那些可怕的刀剑和枪炮在身上,原来对这所学园的学生来说,这些都是被允许的。 现在列队在体育馆里,超过百人的新生,还有今天没有现身的众多高年级生,全都是为了杀死——所谓的重杀——僵尸而聚集在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被杀的僵尸又是谁……? 孝晴的手心渗出冷汗。被送上戒护车前,真子的亲切笑容异常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啊,讨厌啦!啊哈哈,不要那么容易当真嘛!」 凝视孝晴侧脸的琉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打自己肩膀的模样,孝晴忍不住目瞪口呆。 「僵尸什么的只是传说!就算这个都市把僵尸当成卖点发展观光,现代也不可能有僵尸可以击退——」 「可、可是刚才说的什么重杀士是……?」 「重杀士从很久以前就成了徒具形式的工作。虽然我的妈妈也从事这一行,但是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击退过僵尸……就连身在这里的人,也只有不到一半相信这种事吧?」 琉佳擦拭眼角的泪水,用带着笑意的表情望向四周。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吸引注意力的男女学生,全都用讶异的眼神看着她。 『嘿,那边的同学——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喔——』 「是——对不起——」 大声回应来自讲台的斥责,琉佳压低音量说道: 「会进入这间学校的人,有的单纯只是觉得有趣而入学,有人只是为了拿到执照帮助就业,其他就是像我这样,从父母或是亲戚那里继承资格的人吧。」 孝晴终于懂了,琉佳根本没把僵尸的存在当真。不只是她,大部分的新生也是如此。 孝晴出身的日继市与周边地区有着奇特的风俗,从其他县市移居过来的人以及旅客,第一次肯定会被jr日继站前公车站所设的看板给吓一跳。 那是市公所观光课在经过公开募集之后决定的吉祥物「僵尸君」与「腐烂妹」,用苍白的表情表示「欢迎来到僵尸的故乡」迎接访客的看板。 日继市是全日本唯一主张自己是僵尸起源的地区。与电影或是海地的咒术无关,这个人口仅有二十万左右的小城市,就是有名的活死人——也就是僵尸的诞生地。这样的说法在不熟悉日继市的外县市人们看来,自然只是个玩笑。 事实上,就连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孝晴也不相信这种事。 只不过因为当地从古到今有很多人类尸体复活之后害人,或是反过来帮助人的传说,加上当地方言的发音刚好与英文「zombie」一样,于是当地人便自称这里是僵尸的发祥地。 每年由站前商店街主办的夏日祭典「僵尸盂兰盆舞」,食堂里的僵尸定食,还有小学公民与道德课教导的「僵尸报恩」故事,全都只是虚构的产物。偶尔当地的新闻节目会出现某个火葬场或是医院收留僵尸的新闻,多半也是类似置入性行销的观光宣传活动(毕竟就连地方电视台制作的低成本连续剧「僵尸侦探芙兰」的赞助者里也有日继市公所观光课的名字)。 但是孝晴知道并非如此。 真正的僵尸确实存在于这座城市里,而且还是那个小鸟游真子变成的。 只是琉佳他们不认识真子,只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看过僵尸这种东西,要他们相信僵尸真的存在,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讲台上的庄司老师,对于新生们的想法显然十分了解。 『虽说有志成为重杀士,但是你们之中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僵尸吧?所以现在就要让大家实际看一下。』 因为刚才琉佳的爆笑变得有些吵杂的体育馆恢复沉默。 『所谓的僵尸其实分成许多种类,举几个比较具代表性的例子,有病毒感染造成的罗米罗型、化学物质造成的特罗马型和赖奥辛型、真菌寄生形成的赫吉森型、植物寄生形成的芬利型、动物寄生形成的坎贝尔型、怨念再生而成的福尔希斯型、科学再生而成的福尔塔型、咒术再生而成的巫毒型等等。』 在庄司说明的期间,从舞台侧面的布幕后搬出好几样东西。首先是几个高年级生合力把浴桶放到地板上,接着陆续出现的台车分别运来由铜板裹得密不透风的人体、水槽,还有泡在福马林里的大脑,全都是先前从出入口搬进来的东西。 『这些都是本校的收藏品,其中还包含只有大英博物馆和本校才有的贵重东西。举例来说,这个!乍看之下只是中国唐代的宦官遗体,但是他每年有几天的时间会动起来,还可以与人说话……现在不会动就是了。然后这个是在南美的阿兹提克文明中,用来奉献给太阳神维齐洛的活人祭品心脏。大家看,它还在动吧?这种叫限定部位型僵尸。呃,再来看个奇特一点的,这个是原产于俄罗斯的食人树亚种。如果就这样放着,只是无害的水草——』 「庄司老师,时间有限,这些事之后再说。」 『唉,那就等到再活性者分类学的课堂上……』 兴奋介绍各种思心物品的庄司遗憾叹气,然后重新振作起精神,对着麦克风说道: 『呃,那么最后再提一些有关僵尸分类的事。刚才提到的罗米罗型、特罗马型这些称为要素范型,是根据僵尸形成的原因所做的分类。另外还有一种,对僵尸而言是很重要的区别法,那就是危险或是无害,我们把这种区别法称作威胁基准。』 庄司拿起笔在背后的白板写字。 甲乙丙丁……十个天干文字由上到下写在白板上,丙和丁之间还画了一条线。 『威胁基准是根据感染力、攻击性、智能还有特殊能力等项目加以判定,从上到下分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等级,老实说下面几个等级完全不必在意。那只是根据性别还有死亡时的年龄还有身高之类的东西进行区分,没有什么意义……问题在于甲乙丙三种。这三种对人类有攻击性,在法律上是必须加以驱除的特定有害非生物。也就 是说,你们将来的敌人就是这三种僵尸。』 「……」 孝晴发现琉佳的表情变得凝重,对于不相信僵尸存在的人来说,这个表情太过认真。 事实上周围其他的新生,或多或少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听见一大堆艰深的专业术 语之后,又被告知要与僵尸战斗,就算一切都是虚构的,也难免让人感到紧张。 新生的紧张模样似乎让庄司很满意,他用左手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唇环,然后再次拿起麦克风。 『好了,那么接下来就让大家实际看看吧。我说的不是排在这里的标本,而是实际能够活动的僵尸。』 庄司举起右手,像是要向观众们介绍特别来宾一般,用手恭敬画出弧线。 『——请出场,可爱的小姐!』 就在下一刻。 布幕的后方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似乎被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用有些前倾的姿势往前跨了几步,然后才把脸朝向台下的新生。 「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女像是被看不见的箭射中一般,僵立在台上。 是真子。 和星期五早上在校门前最后一次看到她时一样,身上还是穿着深蓝色的水手服,脖子卷着深红色的围巾。断裂的袖子已经重新缝好,更不可思议的是应该已经断裂的手臂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在现场众人的注视之中,真子羞涩地把两手的手指交叠在胸前。 「那个……大家好……」 她大概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在涨红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向台下鞠躬。 没有反应。 少数的杂音是新生疑惑的声音。 这就是僵尸? 相较之下,陈列在舞台上的木乃伊还有大脑之类的东西还比较可信。那些东西虽然有点像是人工制造的模型,至少难得一见而且有些可怕。但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呢?怎么看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 『啊——如同各位所见,她是………』 巨大的声音响起,一张铁椅倒下。 「真子!」 『没错,按照资料来看,她的名字是小鸟游真子,属于可以适应社会生活的庚种……你是哪一位?』 庄司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突然站起来呼唤少女名字的新生,琉佳也惊讶抬头看向孝晴。此外还有坐在前面的女学生、左右两边的男学生,再加上前面后面……简单来说,孝晴吸引了体育馆里所有人的注意。 就连唯一不是人类的那个人也是。 「孝晴!」 真子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兴声音呼唤孝晴的名字,笑容会发亮这种古典的表现方式,似乎并非夸张的说法。 或许因为如此,此时的孝晴无法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他虽然抓住木刀站起来,可是接下来呢? 『啊,你该不会认识生前的小鸟游同学吧?原来如此,我可以理解,你一定不相信她是僵尸吧?很好,我就证明给大家看。』 庄司慎重地点点头,把手伸进白袍之中。当他的手再次出现,手中多了一个冷硬的塑胶器具。那是一把用来对付动物的大型空气枪。 「咦?那个……」 还来不及意识到危险,在真子看着指向自己胸膛的枪口发出疑惑的声音时,嘶!的一声,圆筒里的压缩空气就此解放。 「呀啊?」 「真、真子……!」 向后倒下的真子被打飞,身体沿着舞台飞过孝晴眼前,直到头撞到那个浴桶才停下。琉佳看得倒抽一口气,学生们发出阵阵惊叫声,有人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你这家伙在干什么!」 孝晴压下坐在前面的男学生肩膀,整个人像是要朝庄司冲过去。假如对方身在他的前方几公尺,肯定不是大骂几声就能了事。然而被木刀的刀尖指着的校医不耐烦地扳起脸孔: 『不要那么冲动,其他新生也冷静一点。你们看,她一点事也没有。』 「唉……吓死我了。」 真子若无其事地坐起来,证明庄司所雷无误。接近漆黑的水手服中央,也就是心脏所在的位置插着一个闪亮的银色圆筒,金属桩贯穿人体最重要的内脏,背后露出锐利的尖刺。 就算是再不熟悉医学的人,也看得出这是致命伤。 然而少女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整理裙摆,打算重新站起来。 「喂,真子!你没事吗?」 「啊,是的。谢谢你,孝晴。」 「不……」 孝晴撇开目光。自己是在担心什么?那家伙是僵尸,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死。 学生之间的耳语越来越大声,最后化成喧闹。 「僵尸……是真的吗?」 「骗人的吧?爸爸说那都是电视台捏造的……」 「可是我爷爷说看过僵尸……」 「而且那个女生被刺穿心脏都没事喔?」 「僵尸……」 「真的?」 「真正的僵尸!」 混杂恐惧与好奇的视线。数百道目光。数百种情感。 真子有些难为情地搔头,同时伸展膝盖。虽然脚步有些不稳,还是用手撑着一旁的浴桶站起来。 「嘿嘿……大、大家好,我是真的。」 真子大概觉得自己有义务回应大家的期待,用右手比个含蓄的v字手势,然而她的视线哭然望向紧张摸着头发的左手。 「哎呀?这是?」 一张纸片黏在她的手掌上,看来是她利用浴桶支撑身体时,把符咒给带下来了。 『啊,这下糟糕了?』 『——不好!所有人立刻疏散!』 担任司仪的中年老师从搔着脸颊的庄司手中抢过麦克风,用紧张的语气大喊。 为了帮忙而在舞台上待命的高年级生立刻有如鸟兽散去,只有新生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这么突然……」 令空气震动的尖锐破碎声,回答琉佳的疑问。 「怎、怎么回事?」 孝晴惊讶地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巨大的圆盘飞起来砸中照明器具。那是浴桶的盖子。灯罩扭曲变形,盖子也化为碎片,木片与碎玻璃有如雨水洒落。所幸正下方没有设置座位,学生一面惊叫一面后退,到处响起铁椅子倒下的声音。 「那是……」 不知何时,真子的身旁出现另一道人影。 那是穿着经常在幽灵身上看到的白色服装,也就是丧服的壮年男性。蜡黄色的皮肤有多 处已经变色,剃光的前额与披散的头发下面,是闪着黯淡光泽的眼球。 怎么看都是死人。 他所站立的地方,是到刚才为止装着他的浴桶。事实很明显,那不是浴桶而是棺桶,不是让死者躺在里面的西式棺材,而是让死者屈膝坐在里面的东方棺桶。因为他猛然站起来的力道太大,不但外面的绳子被扯断,连盖子都被弹向天花板。 「原、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孝晴终于明白了。 ——那个要是掉下来,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看来柜台小姐的警告是对的。 「呃,那个……你好,你睡觉的地方还真特别呢?」 不理会怯生生点头致意的真子,男性用僵硬的动作往前迈步——结果膝盖撞上棺桶,与棺桶一起往前倒下。 『啊——……各位新生,虽然与预定计划不太一样,但是机会难得,还是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僵尸。不,应该说这也是僵尸——哎呀?』 根本没有学生在听庄司的说明。 僵尸抓着地板撑起身体,同时露出口中发黄变色的牙齿。 「糟糕!果然是真的。」 「盐巴!快拿盐巴塞进嘴里!」 「谁会带盐巴在身上啊!快逃! 」 所有人一哄而散,争先恐后挤向出入口。地板激烈震动,就连照明器具和天花板上的支架都开始摇晃。 众人的反应与看到真子时完全不同。这就是外观带来的说服力吧。 『啊——你们这样很危险的!大家不用慌张,那是丙种的僵尸,虽然有攻擎性还是相当安全的种类,而且也不是经口感染的类型,就算被咬到也没关系,虽说还是会有点痛。』 「庄司老师,这样下去典礼就要中断了。我们得先阻止『标本』失控才行。」 『可以拜托你吗?幸谷老师。』 「其实应该交给年轻的你才对……算了,好吧。」 被称为幸谷的老师兼司仪来到舞台中央,只剩下几根头发的头顶和眼镜银框反射光亮,交叉的双手伸进旧西装外套里,从里头拿出两把自动手枪。 右手是毛瑟m712,左手是阿斯特拉m902,乍看之下一模一样,然而两者的差异其实就像梵谷的真迹和仿造的赝品,不过在性能方面有着相同的水准。 「这是学校的财产,不能打头。那么先从脚开始吧。」 身穿丧服的僵尸移动像是生锈机器的关节缓缓站起,两个枪口瞄准僵尸的两膝——但是枪声没有响起。 「啊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艾玛·v!我该逃走吗?可是孝晴难得来了,至少该跟他说声谢谢……」 「让开!小鸟游同学!」 「哇、哇?不要开枪!我不会逃走的!」 真子一边自问自答一边走向两把手枪的弹道,高高举起双手。僵尸的鼓膜似乎还没有腐烂,真子的声音使他产生反应,身体转向这里。 幸谷啧了一声,暂时把双手的枪向上举起: 「好了,我没有要重杀你的意思。你不是财产,而是本校的学生。先到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方乖乖待着!」 「是、是……啊哇?」 真子决定乖乖听从老师的命令,然而当她转身时,眼前数公分的地方出现一张腐烂的脸,她吓得连忙后退。原来僵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背后。 咚。 「啊呜?」 钝重的声音与令人晕眩的震动袭向真子。 那是完美的交叉反击。 往后退的真子与向前冲的幸谷,前者的后脑勺狠狠地撞上后者的鼻梁。 「呜噗……」 鼻血、断掉的门牙还有变形的眼镜飞在空中,幸谷的上半身往后倒。离开头皮的发丝仿佛柳叶优雅摇摆。 幸谷呈大宇形仰躺在地板上的同时,手中的双枪发出怒吼。幸运的是子弹只贯穿二楼的 窗户玻璃,但是玻璃破碎声和枪响更加重学生们的混乱。 「可恶。现在是什么情形!」 面对涌向出入口的学生们,孝晴努力分开人群往舞台的方向移动。 用手按住耳机,以防被人潮扯落的琉佳不禁目瞪口呆。 「等一下!你想去哪里?」 「前面,前面!」 「你在说什么!那里有僵尸啊?先逃再说吧!」 「可是真子她……」 「那个女生?她也是僵尸吧?」 孝晴瞬间无话可说,却也没有放弃往前进的努力。 「……这种事我也知道!可是不能这样放着她不管吧!」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要过去!虽然时间很短还是谢谢你,宫川!」 「唔哇!这家伙是笨蛋!」 孝晴像是要逃避与琉佳的辩论,使尽全力向前冲,琉佳见状不禁发出绝望的声音。 从僵尸手中拯救僵尸,的确是矛盾的行动。 孝晴自己也是如此心想。但是聚集在这里的百来个少年少女,都是以成为重杀士为目标的候补生,与此刻背对僵尸逃跑的他们相比,选择前进的孝晴或许唯一拥有正确态度的人。 「……真是的!有行动力的笨蛋最麻烦了!」 琉佳说出有如怒骂的发言,但是采取的行动正好相反。背起随身携带的爱玛仕波士顿包,她伸手抓住孝晴的手。 「像你这样正面进攻,等到达舞台太阳都下山了。思考一下路线好不好?」 琉佳的右手从波士顿包里拉出一条银蛇。 沙——从她手中飞出的银蛇发出带有攻击性的声音,朝着斜上方撕裂空气,最后缠住体育馆二楼的栏杆。那是一条又长又坚固的锁炼,锁炼前端的铜坠看起来就像蛇的头。 弯曲的锐利刀刃在琉佳的手上闪耀寒光。 「锁、锁炼?」 「嗯,是妈妈的遗物。」 要不是刚才听她说过妈妈拥有重杀士资格,孝晴一定会以为她是忍者的子孙。 琉佳的身影突然从孝晴眼前消失。 「嘿哟。」 她跳了起来,利用锁炼把身体往上拉,用手牢牢抓住栏杆,接着双脚往混凝土墙突出的部分一踢,蜂蜜色的头发与裙子随风翻动,琉佳稳稳踏上二楼的座位区。 孝晴只能目瞪口呆抬头看着她。这样的身体能力完全不逊于体操选手。 「好厉害……宫川。」 「是吗?谢谢!你也快点上来吧。」 「好!」 话虽如此,孝晴实在无法做出琉佳那样的动作,看来只能用爬绳索的方式沿着锁炼移动到二楼。 孝晴用力拉扯锁炼几次,确定锁炼牢牢缠在栏杆上,然后背起运动背包用力往上爬。 不像琉佳那样优雅地在空中舞动,孝晴慢慢攀着锁炼爬过二楼的栏杆,喘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往舞台的方向。 「嗯……?那家伙在做什么!」 令孝晴为之皱眉的人不是真子,而是另一个朝舞台移动的人。 虽然是当地最有历史的传统学校,不过椛祢学园对学生的穿着采取宽容态度,男生的上衣和女生的水手服都有好几种细节各有不同的样式。那个人选择双扣的两件式水手服,看来是认为那种样式最能够衬托自己的容貌与威严吧。 总而言之,那个人的美貌即使距离这么遥远,也能看得很清楚。 身高比平均略高,不管是均匀的四肢还是眉目端正的侧脸,都给人超凡脱俗,只属于贵族的美感。浏海修剪得整整齐齐,在头部后方编成辫子的黑发有如羽毛一般柔顺光滑。蕴含黑曜石光彩的双眸透露强烈的使命感。在水手服上面还穿着护胸,带着弓道护腕的右手夹着两支竹箭,左手提着一把竹制和弓。 「她该不会想跟僵尸战斗吧!」 那个人似乎是从决定采取旁观态度的教职员席附近,学生会长、运动社团,以及文化社团代表等必须在典礼上发表演说的学生座位区域跑出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早已经习惯僵尸的出现,还是有自信在遭遇危险时也能自保,不管是英俊小生型的学生会长、美貌的运动社团代表,还是一只手拿着扇子的文化社团代表,都和老师们一样,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其中唯一一个空下来的座位用纸标示「新生代表」几个字,看来这就是她的头衔。 「那个笨蛋!在想什么……!」 琉佳啧了一声,抢在孝晴前头跑过二楼的通道。 「你认识那家伙吗?」 「以前……认识的人。是个爱出风头的大小姐!」 那个大小姐没有露出着急的样子,也没有畏畏缩缩的感觉,而是踩着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来到舞台。舞台下的恐慌,还有舞台上的混乱似乎都与她无关,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开在柏油路旁的百合花。 「老师,可否允许我重杀那两只再活性 者?」 「你是……」 「新生代表,绪泽穗稀。」 用铃声一般清脆的声音说出的这个名字,似乎让庄司明白某件事。 「绪泽?原来如此,你是华柩流的……那就没有必要阻止你了。老实说,我实在不想就这样处分,但是幸谷老师变成那个样子,只好拜托你了。但是我不能允许你重杀小鸟游同学。她可是『赞助生』。」 「我明白了。」 绪泽穗稀把右手抓着的两支箭之一丢在地上,把剩下的一支箭搭上弓,箭镞朝下再次迈步前进。 「那边那个!」 「嘿?」 「对,就是你。请不要动,只要一秒就够了。」 和幸谷撞上之后坐倒在地的真子用食指指着自己,穗稀点了点头,把手中弓箭举起来。距离真子只剩几步距离的僵尸转身改变方向。 像是腐败鸡蛋的双眼映照出刚出现的新鲜血肉。骨骼嶙峋的双手为了寻求人类的体温往前伸出。 穗稀没有移动,弓弦发出紧绷的声音。 「不、不行!」 真子违背穗稀的命令,为的是拯救毫无防备地任由僵尸靠近的穗稀。她抓住僵尸的衣摆,试图拉住僵尸。这虽是充满善意的行为,然而做出这个动作的时机却是糟到极点。 前一个瞬间从穗稀右手发射的箭,在空气中激起尖锐的悲鸣。 射出的箭精确穿过上个瞬间僵尸头部所在的空间,射在白板上。如果不是僵尸因为衣摆被拉住而往后仰,箭镞将会正中他的眉心,破坏他的脑部,使得那副肉体如同他该有的样子放弃一切行动。 穗稀脸上看不见惊讶也看不见狼狈,只是紧抿一下嘴唇,用凌厉的眼光质问: 「……你为什么要动?」 「咦?」 「我有叫你不要动吧?」 做了正确的事却没有得到想像的结果,那即是代表自己以外的某人犯了错。穗稀的表情像是在诉说这个结论。耍赖的孩子总是会露出这种表情。 逼近眼前的僵尸伸出右手,试图用残破的指甲撕裂穗稀的喉咙。穗稀看也不看僵尸,只是轻轻转身避开攻击。 「危、危险……!」 「不危险。只不过是过上一两只智能劣化的再活性者,就这样逃走的那些新生程度也不过如此。比起那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吧?」 相对于紧张万分的真子,穗稀对于自己遭到的攻击显得漫不经心。她用有如斗牛士的流畅动作不断让僵尸的攻击落空,同时继续质问她的被告。 「如果是听力障碍或是听不懂日语倒也没办法,可是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也能理解我的意思,为什么还要动?把理由告诉我。」 「呃,那个,因为……因为那个人(僵尸)往你那里……」 「那有什么关系。」 僵尸往前一扑,却连穗稀的头发都碰不到。他转过身体改用左手袭击,新生代表移动半步便避开攻击,接着右脚在地板用力一踏,先前丢在地上的箭稍微弹起来,再用鞋尖往上一踢,箭便来到她的右手。 「近的靶子比远的靶子容易命中,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不是吗?但是如果像刚刚那样第一箭没有射中,让敌人贴近自己是很麻烦的!」 「对、对不起……」 「是的,没错,我就是要听你说这句话。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你乖乖道歉,我也不会继续责备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请不要再动了喔?」 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这样的台词更适合穗稀现在的语气。仿佛对默不作声的真子失去兴趣,穗稀把第二根箭搭在弓上,同时拉开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僵尸像是永远学不乖似地继续发动攻击,她在僵尸的胸口一踢,借势跳了起来。 「——好厉害!」 在二楼通道朝着舞台跑来的孝晴看得瞠目结舌。他在中学时代曾经当过篮球社的候补队员,就连那些篮球名校的先发选手也没有一个能做出如此漂亮的动作。虽说如果在篮球比赛里做出踢计分板之类的动作,肯定会让裁判吹哨子就是了。 「那个叫绪泽的人敢站出来果然不简单!她是ricky rubio吗?」 「她是新生代表,笔试和术科考试都是第一名。」 「我看她根本用不着你担心吧?」 「我才不担心她!……只是很生气!像那样冲出去耍帅绝对会受伤的!」 那不就是在担心吗?孝晴心里这么想,不过看到琉佳的表情,他知道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说出口。事实上要说担心,真子才是需要担心的对象。再怎么说,手无寸铁地待在那个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谁知道僵尸何时会把矛头再次转向真子。 瞬间孝晴想起运动背包里的散弹枪。只是外行人若是从这个距离开枪,能不能命中会是大问题,而且散弹还有可能误伤附近的真子和穗稀。 要是真子赶快逃走就没事了,但是她却蹲在呈大字形昏倒在地上的幸谷老师身边,战战兢兢地对他说话。 「老、老师……您没事吧?哎呀,您的头发……这下不得了……」 真子小心翼翼地把从幸谷那颗水煮蛋头脱落的稀疏毛发重新排成条码的样子,看得孝晴哭笑不得,看来只能尽快赶到真子身边。要是穗稀能够早一步打倒僵尸自然一切没问题,但是现在至少要给真子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工具。 「——真子!接着!」 「啊,孝晴……咦?」 真子先是左右张望,然后抬起头来,脸上仿佛花开一般展露笑容。然而一看到孝晴从二楼丢过来的东西,她的笑容随即变成惊愕。 木刀一边旋转一边画出抛物线,穿过维持天花板构造的金属支架与缆绳空隙,避开台车上的各种展示品——木乃伊和福马林标本和水槽——顺利的话将会落在真子前方2公尺左右的地上。 如果顺利的话。 「哇、哇……喔!」 「笨、笨蛋!」 真子的行动假如出现在追逐高飞球的棒球选手身上,那种不肯放弃的精神或许值得赞赏,但是当她滑向掉落地点,「喝!」用力伸手时,木刀仿佛理所当然穿过她的双手之间。 「啊呀?」 叩!随着孝晴都能清楚听到的撞击声,击中真子头部的木刀改变方向,飞往别的地方。 木刀不断在空中画出圆圈,前进方向有新生代表的身影。 眼前是胸口被踢了一下之后跌倒的僵尸,穗稀翻动裙摆单膝跪地,同时拉动弓弦,像西洋弓一样横摆的弓随之紧绷,接着只要瞄准倒地的僵尸射箭就好——只是此时木刀却从可以说是死角的方向飞来。 「啊……」 真子不由得脸色发白,脑中浮现穗稀满身是血倒下的样子,但是她没有让这个情景变成现实。 穗稀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一沉,凶器从她的头上飞过,把台车上的玻璃瓶击得粉碎,瓶内有如巨大花椰菜的灰白色物体掉在地上变形,令庄司看得抱头惊叫: 「啊啊,那是法国的食人魔吉尔·德·雷的管家艾蒂安·克里特的脑袋!全世界只有一 个的贵重标本啊……!都是因为你躲开……!」 「我、我吗?要追究责任应该找她吧!」 被有如烧热的针一般锐利的视线一瞥,真子忍不住缩缩脖子,但是她的表情马上变得紧张,举起右手说道: 「那、那个……」 「闭嘴!难道你想说事情跟自己没关系吗?」 「不是那样的。」 「你想说不对吗?」 「不,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我的 错!比起这个,快看那边,只要一秒就好……」 穗稀不甘愿地朝真子右手指示的方向转动脖子,顿时忍不住瞪大眼睛。 「——!」 因为她的猛烈一踢倒地的僵尸,此刻正用缓慢的动作撑起上半身。任由身上的丧服滑落肩膀,半张的嘴巴发出没有意义的低吼,颤抖的右手则是握住黑色铁器…… 从晕倒的幸谷老师手中掉落的两把手枪,其中由毛瑟公司制造的那把落入僵尸手中。 即使是丧失智能的僵尸也有可能会使用工具,这是从过去就为人所知的事实。除了反覆执行生前习惯的例子,在大部分的状况都是没有意义的行动,不过也有极少数情况是僵尸像动物一样对人类的动作产生兴趣并且加以学习。 没有人分得出是枪声还是弓弦声先响起。 枪口冒出硝烟,手枪掉落地板,后退的僵尸已被一根箭贯穿右手掌。汗水滑过穗稀的白皙肌肤,头发传来微微的烧焦味,不过本人平安无事。 擦过穗稀头发的子弹在她背后的台车支柱留下弹痕。那不是用来搬运纸箱之类东西的台车,外型看起来像是附有滑轮的高脚型展示台。此时其中一根支柱在受损之后,因为台车上的水槽与其中数十公升清水的质量压迫下,发出不吉的扭曲声……然后折断。 「呀啊啊啊啊……?」 突然的豪雨,应该说是小规模的海啸把穗稀推倒在地板上,大量的水在地板铺上透明的地毯,于舞台边缘形成瀑布。 「什、什什……啊呜!」 全身湿透,双手撑在地上的穗稀转头一看,眼前是渐渐倾斜的台车还有从台车落下的巨大水槽。然后水槽(从看起来非常痛的角度)砸中她的脑袋,在洒落大量玻璃碎片的同时落到地面上。 「……哎呀?好多星星。」 过了几秒钟,眼神朦胧摇晃上半身的穗稀倒下,原本装在水槽里的水草落在她的头上。 「怎么会这样!」 校医庄司发出惨叫,然而不是为了失去意识的女学生。 「这样下去水草会枯掉!水!要快点……!」 身上白袍像是翅膀一样张开的庄司朝舞台旁边跑去,一个人被留在现场的真子只能傻傻地目送他离去。不,不对,不是只有她,还有另外一个和她一样的「活死人」也在。 「真子!够了,你快逃!」 「可、可是……」 真子望向倒地的穗稀和幸谷,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要是丢下失去意识的两人逃走,就像把新鲜的牛肉放在狮子面前。 「可恶,没办法了!快趴下!」 孝晴从背包里拿出用布包着的猎枪,拉开布包举枪瞄准。若是把高度差也算进去,这里 距离舞台上的真子大概有7、8公尺。眼前的僵尸背对着自己。 用拇指打开保险,把栏杆当成支撑,枪身前端对准僵尸的头部。虽然因为枪身缩短的关系没有准星,不过如果是散弹应该可以命中。 「等等指宿,你有开过枪吗?」 「交给我吧!」 「不,我是问你有没有开过枪!」 「祈祷我射中吧!」 「没有吗?要靠上天保佑?在这种状况下?」 将琉佳悲观的声音盖过的枪声——没有响起。 孝晴的食指已经扣下扳机。 「……喂!这是怎么样?」 把两个扳机分别按了几下,子弹就是射不出来,是哑弹。孝晴拉动拉柄,对折枪身打开枪膛,果不其然,里头空空如也。 「老爸啊啊啊……!」 如果老爸人在眼前,自己肯定会将这吧派不上用场的散弹枪当成棒子狠狠揍他,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责备不在现场的人。真子呢?孝晴把视线投向舞台,只见真子捡起木刀,一边保护穗稀一边与僵尸对峙。 「再、再靠近的话就把你变成海里亡魂喔!」 她大概是想说刀下亡魂吧,总之看来真子是认真的,僵尸与僵尸的对决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孝晴并不打算傻傻等待结果出炉。 「宫川,帮我保管!」 「这是可以……可是你要做什么?」 怀中被塞进散弹枪和运动背包的琉佳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孝晴已经抓住栏杆用力一蹬,把栏杆当成踏台跳向空中。 不用说,指宿孝晴的背上没有神赐给麦可乔登的无形羽翼,但是他以候补身份累积的篮球社经验并没有白费。在摆脱地球名为引力的手移动几公尺之后,孝晴抓住的东西不是篮框,而是舞台边缘的布幕。 天花板上的轨道发出尖锐的声音,钩子纷纷脱落,垂落的蓝紫色布幕一边用绣着金线的底部清扫地板一边摆动。突如其来的风吹乱真子的黑发和僵尸的一头乱发,抓住布幕的孝晴像个空中飞人划过天际。 「让开,真子!」 「呀……?」 真子之所以没被孝晴撞上,是因为她被强风吓了一眺而坐倒在地。擦身而过的同时,孝晴抓起真子手中的木刀,接着使尽全力一挥。 「成佛吧!这个落魄武士!」 噗! 像是坏掉的木鱼发出的声音。折断的木刀尖端飞向空中,头部侧面被狠狠击中的僵尸像是跳舞一般,翻动着丧服从舞台上跌落。 片刻之后,在舞台另一端坠地——实在不能用着地来形容——的孝晴一边撞倒白板和麦克风支架一边在地面滚动,布幕在压缩大量空气的同时散落在地。 「孝晴!你没事吧?」 「喔、喔……还、还好……」 面对跑来关心他的真子,孝晴勉强露出笑容。虽然全身看起来像是挑战瑜珈动作失败的样子,但是他不想让真子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压下全身关节的疼痛,勉强挪动身体。 真子正想出手帮忙,突然脸色苍白地说道: 「啊,出、出!」 「乳?你没有乳吧?」 「我有!不对!你在出血……!」 真子瞬间红着脸用手遮住自己小巧的胸部,但是她马上摇头,伸手指向孝晴的额头。顺着真子的动作把手放在额头上,手中传来湿润的触感,手指沾上红色的液体。 「有点割伤啊……中学社团活动时这个地方受过伤,所以就算撞得不是很用力也……喂,你在干什么?」 「止、止血!」 真子以惊人的力气撕开布幕,用厚重的布料把头一圈圈包起来。孝晴挥开她的手: 「你当我是印度人啊!大惊小怪!」 孝晴解开像是包头巾缠了好几圈的布条,让布条有如苹果皮垂在地上。真子的手指动个不停,满脸歉意地看着孝晴的额头。 「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这种程度死不了的……算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没事就好了吧?虽说难得的入学典礼就这样泡汤了。」 「是啊……谢谢你,孝晴。」 看着一片狼籍的舞台,还有至今仍在出入口附近你推我挤的新生,真子先是苦笑,然后害羞地向孝晴表达谢意。 孝晴注意到注视自己的双眼带着异样的红色。在室外还没有那么明显,那个颜色就像红玉一般美丽,却又有如蛇眼令人不寒而栗。还有从双唇之间隐约露出鲨鱼一般锐利的牙齿,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没有的。 水手服的胸口有样东西正在闪闪发亮。那是贯穿心脏的金属桩。 小鸟游真子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是人类。 不同于过去,现在的真子。 「那个……?」 「不,没事,我们走吧……啊,此外得先把倒在那 边那个……是叫绪泽吧?得先把那家伙跟老师处理一下才行。」 「指宿!」 「喔!宫川!我做到了,怎么样啊?」 孝晴举手回应从二楼采出身体的琉佳,但是他马上发现对方的举动不是在称赞自己。 「后面!后面!」 「你是the drifters的观众吗……唔喔?」 孝晴在琉佳的大叫和挥手示意之下回头一看,立刻吓得连连后退。 还在滴水的舞台边缘,冒出一个光秃秃的头顶。原来掉到舞台下方的僵尸还活着。头上的凹陷对于活人来说是重伤,但是如果要阻止僵尸的行动,这种程度的破坏似乎还不够。 僵尸的颈椎似乎受到损伤,脖子弯向奇妙的角度。他把身体转过来,用双手抓着地板,试图重新爬上舞台。 「这家伙!」 孝晴用篮球鞋往下巴重重一踢,僵尸再次掉下去。看来得尽快给他致命的一击才行,武器的话……穗稀的弓,不,有幸谷的枪可用。 孝晴的视线开始寻找刚才被僵尸捡起,之后被穗稀射落的毛瑟自动手枪。然而大部分的地板面积都被方才从天花板落下的布幕覆盖,还有倒下的台车和白板散落各处。而且穿着丧服的僵尸虽然不算敏捷,但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让孝晴寻找掉落的物品。此时他已经站起身来,开始试着爬上舞台。 「指宿,不是那边!再往右!不对是左边,你的左边!」 从二楼俯瞰舞台的琉佳发现孝晴的意图,连忙对孝晴做出指示,不过只是让下头的孝晴和真子更加手忙脚乱。 「啊,不对不对!过头了!再往这里一点!」 「这里吗?宫川!」 「完全不对!你在耍我吗!」 「那是我要说的话,白痴!」 「那个,孝晴……你在找什么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在帮什么忙?」 「啊——看不下去了!」 再也看不下去的琉佳翻身跳上栏杆,把锁炼投向空中。当铜坠缠上布幕轨道的同时,琉佳跳了起来,利用离心力飞越一大段距离,在着地之前用巧妙的动作收回锁炼,最后像只猫科动物降临在舞台上。 「嘿,指宿,传球!」 琉佳的右脚以漂亮的前踢把黑色的自动手枪踢向孝晴。就在孝晴用双手好不容易接住飞来的手枪时,枪口突然发出巨响。 「喔哇!宫川,你这家伙!」 走火了。无论它的主人多么细心保养,毕竟这把枪在使用自动机构的手枪当中,也算是最古老的古董。 「真子!」 「是?」 「呃,没什么……」 自己竟然把确认真子的安危当成第一要务,孝晴在心里好好地自我反省。接着他连忙四处张望,幸好琉佳和倒在地上的穗稀跟幸谷都没有受伤,四散奔逃的学生似乎也没有人流血受伤。不过很遗憾的是,僵尸也同样毫发无伤。 看来子弹射向毫无关连的方向。 不断用爪子抓地板,僵尸终于把身体拖上舞台。发黄的牙齿张开,露出里面紫色的口腔,一步又一步逼近,然而此时孝晴的枪口也已经对准僵尸的眉心。 「最后一击了……可别恨我啊?」 轻舔一下干燥的嘴唇,手指放上沉重的扳机。 但是没有开枪的必要。 上方响起金属断裂的声音,下个瞬间,眼前的僵尸已经趴倒在地。从正上方坠落的黑色物体砸中他的头部。 「怎、怎么了……?」 先是反射性地退后保护真子,孝晴接着确认现场的状况。只见僵尸落到舞台下方。 把僵尸脑袋撞碎的物体,是天花板上众多灯具之一。当然那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损坏坠落,而是因为僵尸离开棺桶时,撞飞的桶盖击中天花板弄坏灯具,然后刚才的流弹又给摇摇欲坠的灯具最后一击,才使得它坠落在僵尸头上。 为了制造出足以照亮广大体育馆的强光,灯具的体积相当庞大,重量当然也与体积成正比。僵尸此刻的状态若是要上电视,可能得要打上马赛克。 「看样子……应该没必要确认了。」 孝晴皱起眉头的同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教职员席终于有了动作。 「很好!确认重杀处理完毕。」 穿着家纹和服的老年男性——校长站了起来,白胡子下露出满意的微笑,双手鼓掌表示赞许。同座的教职员,还有学生会和高年级生代表也跟着拍手。 到了这时,逃走的学生也渐渐从混乱当中恢复平静,刚才所发生的事,很快就在群众之间传开。学生们停下跑向出入口的脚步,回头往舞台的方向望去。 「喂,看看那个!」 「……刚才的僵尸被解决了?」 「真的?谁做的?老师吗?」 「不对不对!是学生!是新生干的!」 已经成功逃到体育馆外面的半数学生和监护人,得知馆内状况只是时间的问题吧。由老师发起的鼓掌,渐渐吸引新生的加入,最后演变成热烈的喝采。真子的脸颊染成玫瑰色,双手拍得比现场任何人都用力。 「啐……那个小鬼,把风头都抢光了。」 刚才的西泽和他的小弟透过窗户从外面看到这一幕。他们嫉妒的表情上,也掩饰不住赞叹的神色。 「干得好啊,指宿!」 把锁炼卷起来挂在盾上的琉佳,一边避开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器材一边走来。 「情况乱成那样,我还以为完蛋了,结果一切0k!」 「——呜呃!」 「哎呀,对不起,我没发现你躺在那里。」 「耶……?」 穗稀背后被印上充满恶意的鞋印,用有如刚睡醒的视线环顾四周。 聪明如她,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掌握周遭的状况。而在认清状况的同时,她也不由得自怨自艾。 「怎么会这样……」 穗稀茫然望着孝晴,看他一脸困惑地接受本来应该是献给她的掌声、指哨,以及善意的议论等代表赞赏的动作。琉佳轻拍她的肩膀说道: 「哎呀——真是遗感,新人代表小姐。如你所见,在你熟睡的期间,所——有的事都已经解决啰,辛苦你了!」 「宫、宫川!你这个人……!」 穗稀瞪了琉佳一眼,把自己肩上的手拍开。她的头发和裙子上不断有水滴落下,虽然在这个季节应该很冷,但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你从中学时代起一直都没变,总是在找我麻烦!不,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从小学起就没有成长,宫川。不!再订正一次!你比幼稚园时还要恶劣了!尤其是你的脑袋!」 「不愧是县内第一望族——绪泽家的女儿,说话真是有气质~~可是你是不是忘记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琉佳用右手拇指比向舞台下方,那里有超过百人的新生。新人代表刚才那番恶狠狠的发言,让他们和她们惊讶到忘记拍手和吹指哨。 穗稀的反应非常迅速确实。她用可爱的动作清清喉咙,毫不介意现场一片寂静,像是一阵春风走向孝晴,伸出右手: 「刚刚真是太厉害了。能否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 她的微笑足以让所有同辈的异性,以及九成的同性陶醉,但是琉佳属于剩下的一成。 「什么刚刚真是太厉害了……你根本都在睡觉吧。」 「没那么夸张吧?我也没做什么,只是……」 孝晴即使推辞,还是回应对方握手的动作。然而说到一半的话突然中断,嘴巴半开停下动作。 二 与尸体同游的学生们。 一年五班的教室位置在新校舍的二楼。 说是新校舍,其实只是相较于大正时代建筑的旧校舍,建筑物本身当然说不上新。事实上以新旧校舍为首,校内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装饰艺术风格的洋式混凝土建筑,并且都是登记有案的国家文化财,由此可见这所县内最古老的学校历史悠久。 「来来来,大家安静。」 讲桌后方,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的女老师拍了一下手。 「那么再次恭喜大家入学。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重杀士,接下来的一年里,大家和老师一起努力吧?」 「嗯……?嗯嗯?」 原本以手支着脸颊,眺望窗外的孝晴忍不住坐直身体。 「怎么了吗?」 和在体育馆时一样,坐在右边座位翘着脚的琉佳,视线从随身听的画面移开。她的嘴里叼着烟,不,是一根棒棒糖,散发草莓的香味。 孝晴没有回答琉佳,踢开椅子站起来。 「……我想起来了!」 「哇?这次又怎么了?你这个人真的很会惹事。」 「你是那个时候的老师!」 「没错——难得你还记得我,指宿同学。」 女老师用如同棉花糖的柔软语气表示肯定,接着露出海绵蛋糕一般的甜美笑容,富含空气感的头发有如加入许多牛奶的红茶色,而右手的装饰品也给人熟悉的感觉。 「什么?什么?你们认识吗?」 琉佳颇感兴趣的眼光在孝晴与讲桌后方的女老师之间游移,其他人虽然没有如此露骨,然而好奇正是此刻全班三十二个学生的共通情绪。 「你、你怎么会在……?」 「因为我是这间学校的老师啊。」 「那么为什么当时你会在那里!」 上个周末的早上,在孝晴和真子原本应该入学的那所公立高中的正门前方,确实出现她的身影。 「我会在那间学校是为了保护真子——不,是为了保护小鸟游同学。因为其他学校的老师没办法应付再活性者不是吗?依照惯例,如果接到有未满十八岁的再活性者的检举,市公所和学校就要派职员与老师过去。」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辨别遭到检举的学生是否真的是僵尸,以及当对象真的是僵尸时,判断是否具有足以进入构弥学园的智能,或者只是凶暴的活死人。 「可是没想到指宿同学真的会转学到这里,连老师都吓了一跳。谢谢你啰?」 「呃,我没做什么可以被道谢的事……」 「哎呀,现在少子化很严重吧?不管哪间学校要招收学生都很不容易,尤其这间学校教的又是击退僵尸这种将来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 这话实在不该在新生面前说出口,总之她大概是想表达经营私立高中不是容易的事。 等到孝晴重新坐下,女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歪七扭八的几个字。 艾卡迪莉娜·史托伊奇科夫。 「这是老师的名字,大家要快点记起来喔。老师已经把大家的名字全部牢牢记住了!那么我们赶快来点名吧。请大家答有的时候,顺便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家长里绪菜同学。」 「有。大家好,我叫家长里绪菜,兴趣是袋棍球还有观看运动比赛。家里养了两只法国斗牛犬。」 「好——请多指教啰,家长同学——指宿孝晴同学……指宿同学?」 「……啊,有。」 「真子的事你可以晚一点再想。之后还可以拿课本给她,还有通知她集训的事等等。」 教室里的笑声虽然不是嘲笑,已经足以让孝晴的脸色变得难看。 事实上在此时,不,应该说从离开体育馆之后到现在,孝晴一直在想真子的事。 不管是哪所高中,在入学典礼与开学典礼当天都只要上半天课,椛祢学园的校风虽然奇妙,却也不例外。 但是孝晴必须花费比其他学生更多的时间才能走出教室。 「指宿,你住在哪里?骑车上学?还是搭电车?」 「有空的话要不要去哪里吃个午餐?」 「指宿同学,你打算加入哪个社团?」 「你身高多高?话说回来,你的伤还好吧?」 就如同刚进来这个教室,一直到艾卡迪莉娜走进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同班同学们一一亲切地向他攀谈,搭他的肩膀,还有拉他的手。孝晴是新生之中第一个重杀僵尸的人,这项事迹让他从没没无闻的男学生一跃成为全年级最有名的人。 虽然应付每个同学是件累人的事,但是他也不想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是再过几天,等到同学各自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孝晴就能以朋友之一的身份融入班级之中,不过现在显然还是没有办法。 「呃,不好意思……今天刚好有点事……」 孝晴一边寻找藉口,一边试着往教室的后门缓缓移动,此时一名女学生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把勾住他的手臂: 「大家对不起啰!今天就由我借走了——来来来,对不起,让个路。大家放心,明天早上我就把他还给大家了。」 琉佳的动作非常俐落,在所有人来不及抗议的短暂时间,便以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把孝晴从同班同学的包围网之中救了出来。 来到走廊上,琉佳继续挽着孝晴的手快步前进,孝晴也配合加大步伐。 「谢了,宫川。」 「不客气。受欢迎的人真是辛苦呢。」 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走廊,打倒僵尸的勇敢新生与外貌有如时装模特儿的金发少女走在一起,使得路过的学生纷纷对他们行注目礼。 此时孝晴发现琉佳并非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不回家吗?」 「什么!」 琉佳停下脚步,两人的身体超乎必要地紧紧贴在一起。噗……从双唇之间拔出棒棒糖,带有酸甜草莓香味的气息吹向孝晴的耳朵。 「你要拒绝漂亮女孩的约会邀请吗?指宿同学。」 「笨蛋,别这样!」 指宿紧张地拉开与琉佳的距离,原因是周围学生的视线,还有手上来自琉佳身体——主要是胸部——的触感。 呵呵。琉佳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说刚刚碰到了吧。 「真是青涩啊,同学……算了,其实这条走廊是通往旧馆的别栋,赞助生的教室就在那里。」 「赞助生是指僵尸吗?」 「没错,就是真子。」 椛祢学园的学生有两种。 一种不用说,当然是孝晴和琉佳他们这些重杀士候补生。另外一种则是以协助进行重杀士培育训练为条件接受保护观察处分,并且强制入学的僵尸。他们被称为赞助生,分配在与候补生不同的校舍。 也就是两层楼的旧馆别栋。 乍看之下这一栋由混凝土与红砖构筑而成的坚固西式建筑,外观或许有点像是明治大正时期的官府。古老但是没有太多破损的外观甚至让人感受到编织历史的风情,以及东西文化融合的美感。然而一旦看见围在专用运动场以及后院外面的铁丝网,得知柱子上监视摄影机的存在,或是看见油漆斑驳的看板上「注意高压电」的字样,此处给人的印象马上变得与网走监狱毫无二致。 本年度新入学的赞助生共有五十九人。 这个数字大致与历年平均相当,数量刚好可以分成两个班级。相较于人数超过一百二十人的候补生而言是少了许多,不过考虑到前一个年度确认为十五至十八岁死亡的再活性者当中,有八成集中在这座校舍,五十九人实在不是小数目。 「 这么说来,这里是僵尸的学舍呢。」 在一年星班的讲台上,校医庄司如此比喻。 「接下来三年的时间,你们会在这个班级生活并且进级。和候补生不一样,班上的成员不会改变,所以大家要好好相处喔。啊,我是这个班的导师,不过我还有校医的工作,可能没办法经常在班上露面,一些小事就拜托班长帮忙处理了。」 身穿白袍的校医拿起点名簿,用拿着笔的手抓抓头发: 「对了,得先选出班长才行……有没有人自愿啊?」 「老师!」 坐在最前排的男学生高高举起右手从座位上起立。 「喔,真是有精神。那就决定是你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我叫安永瑛。」 「嗯,安永同学……啊。哎呀,从资料上来看,你是从都内的优秀高中转学过来的,真可靠啊。」 安永瑛穿着看似来自都内升学名校的黑色立领制服,是个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纤细青年。长度及眉的头发带有光泽,挺直的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颇为昂贵,挂在书桌钩子,光可鉴人的学生书包并非合成皮革,而是道道地地的真皮制品。 整体来说,他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老师,我不是为了担任班长才举手的。」 「喔?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僵尸!」 如此断言的安永瑛双手用力拍打桌子。 在他背后的座位,各怀心事的学生们以带着惊讶的沉默注视安永的背影。 「难道不是吗?我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瑛的右手迅速转了一圈,这是将自己以外教室里的一切定义为「他们」的动作。 「喂,那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排的窗边——不良学生的固定座位上,一个外貌与那个座位十分搭配的男学生低声问道。 瑛头也不回地开口: 「让我和这群不卫生、粗野、丑陋、恶心的东西待在同一个房间,这种事本身就是巨大的错误!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你在说些什么?」 「还真敢说啊,自以为是什么劲啊!」 「你以为你是谁!」 想当然尔,反驳瑛的声音马上涌现,但是他完全不理会。在他看来,唯一重要的就只有身为导师的庄司与自己的对话。 「老师!请做出正确的判断!请马上承诺将我放出这个疯狂的收容所,让我回到应有的环境!」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事实很明显不是吗?我……我不是僵尸!我还活着!请仔细比较一下我和他们的样子!」 瑛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全心全意地诉说自己的意见。 「…………」 庄司看着瑛拼命的表情,接着把温和的眼光移向教室里的其他学生。 脸上浮现尸斑的男学生;从遮住半张脸的发丝间射出混浊目光的女学生;平头上有着明显凹陷痕迹的棒球社员;打开化妆包,正在为土色嘴唇以及剥落指甲进行保养的迷你裙美女……铁管贯穿身穿特攻队服装的不良学生头上的短卷发;哥德萝莉打扮的少女,手上那道深达动脉的伤口没有流下一滴血。 庄司的视线再次回到眼前表情扭曲的瑛身上。 毫无瑕疵的白皙脸庞,充满知性的双眼,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连一只苍蝇也无法靠近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庄司淡淡地点头说道: 「……唉,这种事在所难免。」 「老师!」 「唉,我就老实说了,像你这样的僵尸并不少见,嗯。每年都会有一个不停主张『我还活着——』的顽固赞助生。」 瑛的确如同庄司说的那样顽固不肯放弃。他用仿佛要跨过书桌抓住老师那身白袍的气势哭诉: 「可是老师!我真的没有死,我还活得好好的!请相信我!」 「那样的话我也是!」 「没错,我也还没死啊,老师!」 「我、我也是!这些看起来像是肠子的东西其实只是装饰品!」 瑛的抗议成为火种,死者的人权宣言转眼间扩散到整间教室。喧哗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丝毫不逊于发生在入学典礼的那场骚动。虽然他们因为卫生管理方面的理由,除了两个例外,都没有出席入学典礼。 书包、笔袋、鞋子、肉片四处乱飞,椅子倒下,大肠掉在地上,防腐剂与干燥剂随风飞散,空气中充满甲醛水溶液的臭味。 「啊——大家安静。暴动不能解决问题喔?大家先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让学园生活变得更快乐不是很好吗?」 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倾听庄司带着无奈的说教。 「——事情变得好严重呢。」 身为唯二以例外身份参加入学典礼的人之一,小鸟游真子向隔壁座位的另一个例外,也就是绪泽穗稀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 回应她的是阴暗昏沉到了极点的视线。要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绝望全部聚集起来揉成眼球形状的话,看起来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呜!真子不由得身子一缩,带有肌肉纤维的眼球飞过来,啪的一声黏到她身上。真子不敢拿开它,努力用开朗的笑容对穗稀说道: 「那个,我叫欧……不是,我叫小鸟游真子,请多指教。」 「我知道。」 弯腰驼背,双手无力垂向地面,下巴放在书桌上的穗稀懒散回答。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是小学、国中时代,甚至是在幼稚园,从来没有人看过她以如此懒散的姿势坐在座位上。 因为制服湿透的关系,她换上整套的运动服,使得她连仅剩的威严和气质都消失殆尽。外套下摆露出衬衫,赤脚穿着鞋子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个放假的中年上班族。 不过又有谁能责备她的怠惰呢? 直到今天早上,她还是个菁英分子。县内第一望族绪泽家的三女,十年只出一人的天才,文武双全才貌兼备,天生的胜利者,椛祢未来的女王……绪泽穗稀这名少女在诞生的同时,便获得上天能够赐予人类的一切。 然而短短的半天过后,仅是短短的半天。 现在的她只是僵尸,活死人,人类的敌人与文明社会的害虫。不是政治的比喻而是字面含意的腐败象征。再活性者……赞助生。 这是多么巨大的落差。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难免想要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穗稀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未满二十岁,因为她严谨的个性,因为校内商店除了医疗用酒精之外,不卖其他酒类的社会常识。 「……呃,绪泽穗稀同学,穗稀……我可以叫你小穗吗?」 「不行。」 「啊,我想也是……」 真子失落地把视线投向自己的书桌。 但是她马上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挑战,就像在蛮荒之地尝试与原住民部落接触,尽力展现最友善的笑容,尽可能用谨慎的言语对穗稀开口: 「那个……狗跟猫,你比较喜欢哪个啊?」 「……我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那……红茶跟咖啡……」 「我是在绕着圈子表示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识相一点好不好!」 「啊,是。」 穗稀再也受不了地怒骂,真子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 「……穗稀同学,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现在才发现吗?」 穗稀的脸靠过来,逼近眼神当中透露出不服 气的真子。虽然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彼此的嘴唇几乎可以碰触的地步,但是从穗稀充满怨念的眼中,完全找不到丝毫错乱的少女情怀。 因为杀死穗稀的,就是真子本人。 ……虽说是间接造成,总之事情和真子脱不了关系。 水槽的坠落虽然是意外,不过追根究柢,终究肇因于她把僵尸从棺桶中放出来。不仅如此,幸谷老师之所以受伤、穗稀的裙子之所以滑下来、那个名叫指宿的男学生之所以误打误撞制服僵尸,说到底都是因为小鸟游真子的关系。当时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真子一个人造成的,这是穗稀的结论。 「是啊,没错!我讨厌你!应该说我恨你!就这点来说,我甚至感谢自己现在的遭遇。应该要感谢不是吗?要不是变成僵尸,我又怎么能对杀死自己的对象表示抗议呢!当然放学之后我会马上联络父亲,用完全合法的手段让你付出非常、非常、非常沉重的代价!」 这是绪泽穗稀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直接了当怒骂眼前的人——除了与她有着孽缘的宫川琉佳之外——从未体验过挫折与不幸的她,从来不需要做这种事。 「我好期待呢!期待你在正当的判决之下被送进火葬场接受火化处理的那一刻!哎呀,这件事应该也算是身处这个境遇之下少数的幸运之一。你这个杀了我的混蛋!想不到我可以亲眼目睹你凄惨地被烈火焚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爽快瞬间!要是我能把这份权利分给世上那些可怜的犯罪受害人——分给天国里那些因为这个国家只对被告人友善的错误法律而哭泣的可怜人就好了,这个混帐东西!」 「等……穗、穗稀、同学……!」 本人或许没有意识到,穗稀不知不觉把真子压倒在地,整个人跨坐在她的身上,双手用力勒住她的脖子。仿佛觉得只用双手还不够,从胸口的花朵周围,还有运动服袖口延伸而出的藤蔓也像绞刑绳索一般,紧紧缠住真子的喉咙。 穗稀之所以没有捏碎真子的颈骨,把她的头整个扭下来,是因为庄司成功展现身为导师的威严。 「谁要在这种地方待上三年啊!我要出去了!」 刚才用言语恐吓瑛的不良少年僵尸打开窗户,一只脚跨上窗台。 下个瞬间,一道银光飞过空中,一个针筒深深刺进他的脖子。 不良少年僵尸的身体倾斜,往窗户掉了下去。这不是他凭藉自我意志做出的跳跃,接下来的结果也不是他的希望。 啪叽!伴随着像是物体折断的爆裂声,一道闪光照亮窗户玻璃。 「很抱歉这么突然,但是你被退学了。」 把掷出针筒的右手放回白袍口袋,庄司如此宣布。 校舍外面,挂在带刺铁丝上熊熊燃烧的当事人当然听不到,但是这句话有效地让教室里的喧闹瞬间沉静下来。 「有件事我忘记说,你们赞助生只有处在这所学园的管辖之下时,人权才受到保障。你们最好仔细想想人们为什么特地要你们强制入学。」 「…………」 不知何时全都乖乖回到座位,用端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的学生们默默表示理解。 自己真是进了一间不得了的学校…… 如果每个人头上有漫画的对话框,所有人应该都是浮现这句话吧。 「啊哈哈……真是不得了呢……」 「不要跟我说话。」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穗稀的怒气显然没有等比减少。 「不要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包括那个只会藉由抱怨表现自己的永安同学在内。虽然我似乎已经死了,而且还因为这个奇怪的植物变成僵尸,但是我绝对没有放弃。这种程度的事算得了什么?我一定会马上活过来,找回真正的自己给你们看!」 「啊……」 真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这是因为她心中的尊敬太过强烈。 这种程度?活过来?刚死去的人竟然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断言,穗稀的坚强让长久以来过着僵尸生活的真子感到非常耀眼。 「唔喔?」 「呃!」 来到走廊尽头的孝晴和琉佳同时发出惊叫往后退开。 毫无前兆地,一个男学生从天上而降。 光是如此已经够吓人了,但是那个男学生直接撞上眼前铁丝网顶端层层叠叠的带剌铁条,发出激烈的火花,不停痉挛的身体各处窜出火焰、指甲破裂、眼球爆开。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蛋白质与制服的化学纤维烧焦的恶臭,令孝晴忍不住捂住嘴巴。 男学生挣扎的时间不到三十秒,他的手脚很快停止动作,如今已经变成孝晴头上两公尺处的焦炭,上面还冒着丝丝白烟。 「呜哇……真的假的?」 琉佳紧紧抱住孝晴的手臂,脸上勉强露出笑容,但还是免不了脸色发白。 他们刚从新馆移动到旧馆,然后来到走廊另一端的别栋出入口,迎接他们的却是这样的景象,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欢迎他们到访的礼物。 脚步声传来,孝晴转头看去,只见几个高年级生从旧馆的方向跑来。 一个女学生加上三个男学生。今天是入学典礼,二、三年级的开学典礼明天才会举行,他们应该是因为值日生之类的特别身份才会在今天到校吧。这点从他们全都带着口罩,其中一人还推着堆满各种工具的台车等特征也可以看得出来。 「哎呀——今年还真快呢。」 「这么快就有一个人淘汰了……要闹也行,但是总要为收拾善后的我们想一想嘛。」 「好啦好啦,拿到重杀士执照之后去当警察的鉴识人员也是个选项,这也算是一种社会经验啊。」 「当遗体处理业者也行。听说因为经常遇到僵尸,如果是重杀士的话,待遇会比较好,而且薪水又高。」 「也可以去医院,不过是在太平间工作。」 从年级章来看,四个人似乎都是三年级生。他们一边畅谈未来的工作,同时用出入口旁的开关解除电流,接着用前端装有钩子的长棒子把尸体从铁丝网上拉下来,喷向尸体的灭火器烟雾转眼间覆盖周围的地面。 「来,袋子。」 「那就一起用力……好,脚没有跑出来吧?」 「我负责消毒,你们可以把这个搬去焚化炉吗?」 「不是搬去解剖室啊?」 「今天那里没开吧。没关系啦,随便在报告书上写个理由就好。」 「收到。」 装着尸体的黑色袋子瞬间就被放上担架,三个男学生以与来时同样快速的动作沿着走廊远去。 剩下的女学生拿起上头写着消毒液字样的金属容器,把连接水管的喷枪对准铁丝网,水雾随着帮脚踏车轮胎打气的声音喷出,制造出小小的彩虹。 「你们应该没碰到吧?不过还是为了安全起见。」 「好冰……」 「对不起,这是校规。接触到僵尸的人要用消毒液或肥皂洗手才行!」 往孝晴和琉佳的手喷了消毒液之后,女学生把口罩拉到下巴。像个运动社员适度晒黑的脸和一头短发,给人英气勃勃的印象。她的手臂上也和其他男学生一样,戴着写有「风纪·卫生」字样的臂章。 「你们是新生啊。到别栋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关心一下认识的人。」 「你们拿到学生证了?」 「是啊,拿到了。」 刚才在教室里,艾卡迪莉娜已经连同课本一起发给他们。 女学生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重新打开电流开关,然后盖上盖子并且上锁。 「如果是平常,只要让那边那个柜台的老师或是我们这些风纪卫生委员检查学生证,就可以进去了,不过这里还有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是禁止进入。在赞助生适应环境之前,只有得到老师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和候补生接触。」 包围别栋校舍的铁丝网一直延伸到出入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同样由铁丝构成的门。门后方有个看似岗哨的小房子,在柜台的另一侧可以看见另一扇铁丝网门,必须通过这两道门才能到达别栋的入口。 「规矩我们知道了,学姊,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呢~?你看,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啊,学姊一定常常被误认成偶像明星对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好。」 「啊哈,谢谢。」 女学生一脸有趣地看着亲昵靠近的琉佳,然后抓住她滑进自己口袋里的右手。 「不过对不起,虽然我很想放你们进去,但是我也没有里面那扇门的钥匙。」 「啊,这样啊……」 琉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钥匙串离开她的手中,再次消失在女学生的制服口袋。 「你……」 「什么嘛,指宿,你那是什么眼光!亏我为了让你们能幽会……」 「你只是想看热闹吧?」 「啊哈哈,被看穿了?可是真的很有趣啊!为了救出因为僵尸身份曝光被抓的女孩,男孩试着潜入神秘组织,这种事平常看不到吧?」 「不要擅自把事情戏剧化!」 捡起放在脚边的消毒液容器,女学生笑道: 「看来你们的事情挺复杂的。反正这栋校舍不会消失,你们下次再来吧。」 「谢谢——辛苦了。」 对转身离开的高年级生点头致意,孝晴抬头仰望这栋砖造校舍。 这栋建筑物不会消失,但是里面的赞助生未必如此。刚才掉在铁栏杆上燃烧的男学生就是个例子。 谁能保证真子不会遇到同样遭遇? 男学生应该是从二楼的某间教室掉下来。孝晴像是在寻找杀人事件的线索,四处移动视线,接着在其中一个窗户找到熟悉的侧脸。 从远处看去,呈现淡淡琥珀色的浅绿色头发,那是心情似乎非常恶劣的绪泽穗稀。 再里面是大概刚拿到学生证,正从教室前方小跑步回到座位的真子。 「真子!」 呼唤声当然不可能传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是当真子弯腰准备坐下时,她的视线与孝晴的视线交会。 就在这个瞬间,真子的表情出现令人忍不住眼睛为之一亮的变化。 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露出笑容的真子急忙靠向窗边,被压住的穗稀「叩!」一声头撞上玻璃,不由得张嘴大骂几句。 然后穗稀顺着真子的动作转头,两道柳眉立刻皱了起来。她的手抓住窗帘,瞬间就让真子的身影从孝晴的视线消失。 「啊,绪泽,你这家伙!个性真差!」 「算了,没关系……」 孝晴安抚气愤地乱挥拳头的琉佳。 考虑到穗稀如今的际遇,就算她的举动有些无礼也很难让人生气。虽然在意所谓的赞助生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但是这种事等之后碰到真子时再直接问她就行了。 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新生陆续穿过正门与新馆之间的前庭,脚踏车三不五时离开停车场,从人群的空隙之间穿越。 在玄关处把室内鞋换成室外鞋之后,孝晴和琉佳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往正门走去。 「宫川是走路回家?」 「嗯——因为我家离得很近。你是搭电车吗?」 「是啊,回程还得到服装店领订做的制服才行。」 「服装店是指站前商店街的『小山田学生服』吧?我们一起走路到车站吧。」 「可以啊,可是这样你不就要绕路吗?」 「反正也要买晚餐的材料,没关系。」 孝晴忍不住停下脚步。 「你有在做饭吗?话说你会做饭啊?」 「为——什么这么惊讶?」 琉佳瞪着孝晴的眼神变得十分危险。 「我家又没有妈妈,只好由我来做。」 「啊,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 孝晴想起琉佳说过那副锁炼是妈妈的遗物。 琉佳像是有些惊讶,发出带有草莓香气的叹息: 「……你果然很奇怪。」 「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时,大部分的朋友都是马上『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还会露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喔?」 「啊,不好意思,我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吗?」 孝晴连忙为自己的粗心道歉,然而琉佳板起脸孔,挥挥手中的棒棒糖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其实不要顾虑太多我反而比较轻松。」 「我稍微可以理解。因为我家也是只有老爸一个人。」 「啊,这样吗?」 「虽说我们家的晚餐永远都是超市打烊前剩下的熟食就是了!」 「啊哈哈,中学时你有参加社团吧?晚点回家的确会变成那样——对了!下次我帮你做便当吧。」 「呃,那样不好吧。你也有家里的事要忙。」 「没——关系!反正家里人少,食材都会剩下。就算再怎么穷,多做一人份也不算什么经济负担。话说回来,我还想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呢!」 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高兴,把突出双唇的棒棒糖棒子上下摇晃的琉佳,忽然间看着前方挑动眉毛。 「咦?那个人……你看。」 正门旁边伫立着头戴连衣帽的女学生娇小身影,双手提着乐器箱,有点弯腰驼背。 等到孝晴和琉佳走近,她静静地靠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在等朋友吗?」 「…………」 她用点头的动作回答琉佳的问题,然后微微抬起头,视线固定在孝晴的脸上。 孝晴不懂她的意思,回头察看自己身后是不是站着她的朋友,却没有任何发现。也就是说,在删除法之下,她在等的朋友是谁,已经不言可喻。 「……我?」 「…………」 她再一次轻轻点头,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羞涩。 孝晴有些摸不着头绪。老实说,他完全不认识这个身材娇小又沉默寡言至极的少女,就连她的名字也没问过。虽说不算是陌生人,但是能不能说是足以让对方专程等待自己下课的亲密朋友,绝对是个疑问。 反倒是琉佳比孝晴更加爽快果断。 「那么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要到站前的商店街买东西,你要去吗?」 「……嗯。」 连衣帽下的脸颊染红,少女朝着与琉佳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孝晴身边。 「……艾丝琳。」 「咦?」 「我的……名字……」 「这、这样啊。我叫——」 「孝晴——指宿。」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孝晴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不过她或许是在自己借给她的制服上衣看到名牌吧。从艾丝琳这个名字来看,也许是个外国人。如此一来也可以理解她因为不习惯说日语,所以很少开口。 总之这名少女似乎不是坏人。 虽说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但是真要说起来,真子比她奇怪多了。 孝晴把头转向最后看见真子的旧馆别栋方向。因为新馆的阻挡,从这里看不见旧馆,只是不管导师时间拖得再久,现在也应该是导 师放学生回家的时间。 「就算你想等小鸟游也没用。赞助生没有放学。」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采住宿制。别栋后面有两间分别名为青空宿舍和黄昏宿舍的学生宿舍,僵尸都在那里集体生活。刚才学姊说要等赞助生适应环境,我猜大概就是指宿舍生活吧。」 如同琉佳所言,位处于缓坡之上的学园后方,的确可以看见像是宿舍的建筑物。那里应该也是个被铁丝网限制自由的地方。 三天前,当真子被送上戒护车时,孝晴曾怀疑她是否会被关进类似监狱之类的地方,然而实际上,僵尸在这里受到的待遇和监狱似乎没什么不同。 琉佳再次提到宿舍的事,是在站前的大型超市里头的生鲜食品卖场。当时她正把切成四分之一的白菜丢进孝晴手提的购物篮,同时把手伸向一旁的长葱。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个宿舍好像有点不妙。」 「不妙?」 和艾丝琳站在一起,正在通道挑选特卖品的孝晴转头望向琉佳。 一根长蒽指向他的鼻尖,强烈的气味刺激鼻黏膜。琉佳煞有介事地皱起眉头,把声音压得更低: 「很不妙喔?祈祷过了吗?做好在房间角落一边发抖一边求饶的心理准备了吗?」 「什么嘛,是鬼故事啊。」 「没错,这是班上的女生告诉我的传闻。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之一——」 「太多了吧!」 「——据说在青空宿舍的某个地方,有张染血的地毯。那里似乎是战时收容伤兵的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士兵的护士把输血用的血液打翻在地毯上……」 「只是不小心嘛!」 「哎呀,你不喜欢这个故事?还有其他的,像是染血的珐琅锅、血池大浴室、流血泪的观音像等等……」 「全都是血啊……」 「……喜欢血以外的东西?那么我推荐……把内脏到处乱丢的……人体模型之类的。」 或许是把孝晴的挑剔当成不满,艾丝琳连衣帽底下的眼睛露出愉悦的光芒,开始展示奇妙的知识。 「还有……吃人的和式便器……呕吐的莫札特肖像……弹了就会让亲友全部死去的……手风琴……追逐落魄武士亡灵的……柴犬灵魂……这些也很受欢迎。」 不知为何,艾丝琳的手指用力挤压购物篮里的盒装鸡肉,遭到压迫的鸡肉渗出血液,染红包装的保鲜膜。 「这、这样啊……」 孝晴能做的事,只有在尽量不与艾丝琳眼光交会的情况偶尔附和她。虽说对于她是在何时何地得到这些情报多少有点兴趣,不过总觉得别去触碰这个话题比较好。 「你知道得真多……总之就是那样,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之中有八成与那个宿舍有关,再不然就是发生在旧馆别栋。当然这些全都只是鬼故事。」 琉佳发出开朗的笑声,把长葱丢进购物篮。 「虽说只是鬼故事,不过是在那种地方耶?」 当故事舞台是这所聚集大量僵尸的学校,那些故事就未必全都可以一笑置之。七十七个故事里就算掺杂一个,不,就算有五、六个真实事件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少过去肯定发生过形成那些传闻的悲惨事件。 琉佳面露苦笑,用力拍打孝晴的肩膀: 「没事的!就算小鸟游再怎么笨手笨脚,也不至于住进宿舍第一天就惹出被怨灵缠上之类的麻烦吧。」 当琉佳在生鲜食品卖场的日光灯下发表乐观理论的同一时间。 位于拖弥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校区的青空宿舍——女赞助生专用宿舍——里头小鸟游真子在阴暗的楼梯摔了一跤。 「呀……」 双手拿着的课本和文具散落一地,从楼梯扶手的空隙往下掉。 「啥……?」 一连串轻快的撞击声在楼下响起。 「哎呀,糟糕。」 真子急忙从扶手探出身子,望向通往一楼楼梯的楼梯间。 发出惊叫声的穗稀背部紧贴墙壁,一把圆规刺穿她的鞋子,锐利的针尖从拇趾与中趾之间的空隙,把鞋底刺出一个洞。 「你、你没事吧?」 「呵、呵呵……没错,我早就知道……我当然知道,发生这种事的原因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 穗稀头顶写有小鸟游真子名字的高一数学课本,先是喃喃自语,然后用充满血丝的双眼往上看。 从头顶滑落的高一数学随着方才通过同个路径的高一国语、高一世界史,以及高一英语听力掉落地面。掉在那里的东西还有自动铅笔、三角尺和计算机,它们也和课本一样,经过她的头顶来到地板。 「那个,你有受伤吗……」 「小鸟游真子同学!」 「啊,是。」 「……把弄掉的东西捡起来。不对!先让我上去,在我上去之前连一公分也不准动。」 穗稀之所以没把弓袋里的和弓拿出来,是因为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宿舍内请保持安静——扰乱治安者将受到退学以及火化处分」的告示。 「等我平安到了二楼,并且允许你行动之后再去捡。记得要慎重地、慢慢地走下楼梯,尽可能注意周围还有自己的脚下。」 用警察叫犯人放下武器退后的语气如此宣布,穗稀拔起鞋子上的圆规,然后拿着弓袋和书包迅速走上楼梯。 真子保持上半身探出扶手的动作不动,穗稀在楼梯宽度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与她保持距离,走过她的背后来到二楼,然后转身说道,, 「好了,去捡吧。」 「啊,是!」 「慎重点!慢慢来!」 真子像是要逃离穗稀一般试图跑下楼梯,不过在穗稀的喝叱之下又僵在原地。在那之后,真子一副连扰动空气都是罪过的模样,像个在深夜潜入民宅的小偷缓步走下阶梯。 几个从玄关走上来的赞助生用怀疑的眼神瞥了真子一眼,然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穗稀哼了一声,用稍微带着满足的表情俯视真子: 「还有,小鸟游同学,从今以后不准你擅自进入我周围半径三公尺内的范围。」 隐藏在外观如同老旧医院的木造宿舍里的种种血腥传说,穗稀多半不相信,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她的心目中,已经认定小鸟游真子是个受到诅咒的存在。 对真子来说,则是正好相反。 按照学校分配的房间编号,真子来到宿舍里五十个房间之一的前面,轻轻敲了装有毛玻璃的木拉门。 「那个,请问有人在吗?我是一年星班的小鸟游真子。」 拉门被人用力打开。 第一印象很重要——如此心想的真子站直身体露出笑容,眼前却是穗稀的扑克脸。 「……啊,呃……穗、穗稀同学?」 穗稀放松脸颊,展露微笑: 「我们好像住在同一间房呢,小鸟游同学。请多指教。」 「啊,是!这里是双层床,我可以睡上面吗?」 真子的身体虽然瞬间冻结,却没有碰上预期中的敌视态度,安心的她把视线投向室内。 穗稀身后的房间看起来大约四坪大小,在塞进一张双层床还有两张书桌后显得有些狭小,但是以双人房来说不至于太过拥挤。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满眼的绿意,加上洗手间和浴室是公共设施,房内的收纳空间应该很足够。 「虽说我们同房只有你因为杀人罪被逮捕之前的短暂时间,不过还是先定下规则吧。还有,你可以再后退一点吗?小鸟游同学。」 「咦?」 「忘了吗?三公尺。」 温和的语气不知为何带有无可抗拒的迫力,真子只好往走廊后退几步。 用认真的眼神确认距离之后,穗稀再次露出笑容。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卷胶带贴在地上,从门框的右端沿着拉门的滑沟拉出一条延伸到另一端墙壁的直线。 「这条线是我和你在室内生活范围的界线,你要叫它国境也可以。我的领土是这一边,你是那一边,懂了吗?」 「咦……?可是……」 胶带紧贴着拉门滑沟,穗稀那边的范围占了房间全部的面积,真子则是站在走廊上,就比率来说是10比0。 「不可侵犯条约成立了。那么再会。」 拉门就此关上。 「那个,穗稀同学!」 在快哭出来的真子面前,拉门再次打开,扔出卷成一团的毛毯。 「我都忘了。棉被给你!」 因为接住毛毯差点站不稳的真子开口之前,国境这次真的完全封闭了。 走廊上响起从屋内上锁的声音。 当天夜里。 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的青空宿舍二楼走廊,响起真子微弱的哭声。 裹着毛毯躺在灭火器旁边的真子,此时拿着自己的钱包站起来,一边啜泣一边走向一楼的玄关。 柜台旁摆着三口可以说是上个世纪遗物的投币式电话,真子拿起话筒,往投币口投入硬币,然后转动拨号盘。在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之后,对方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小鸟游家。』 「听我说,艾玛!太过分了!」 『是是是,怎么了吗?大小姐。说明时请尽量简洁一点。』 听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女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入学典礼时我被人叫去站在舞台上,被人说这就是僵尸,害我吓了一跳,还好孝晴过来救我,让我觉得好高兴。可是穗稀同学却因为我而死掉,之后她一直在生气,把我从房间赶出来,还说要控告我杀人罪把我送进火葬场烧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没办法在这种学校继续待下去!艾玛·v,快来接我!」 『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我大概了解了。』 「咦……你知道了吗?」 抽抽噎噎的真子有些惊讶地确认。 『当然。总之就是大小姐在入学典礼引发骚动,结果虽然被那个名叫指宿的少年救了,却使得同班同学丧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再活性化的她因此对大小姐怀恨在心,看来大小姐现在应该是在走廊或是大厅休息吧。』 包办小鸟游家一切家务的少女再次清楚证明她卓越的理解能力。她在这方面拥有数百年的经验,堪称是「照顾大小姐的专家」。 在主人真子移居到宿舍之后,伫立在市郊的洋房就是由这名艾玛·v负责看守。身为家主的哥哥修一郎再也不会回来。 听见艾玛的声音,真子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呐,艾玛,一开始我想只有三年的话选好,可是不行!我受不了!明天我一定会被人用喷火枪指着,说一污秽的东西应该消毒——这不是开玩笑,这个学校就是这种地方!」 叩叩。有人在敲柜台的玻璃窗。 身高看起来有两公尺,身上穿着围裙,看似管理员的老婆婆透过玻璃瞪着这里,在她手中发出红光的东西,当然是冒出火焰的喷火枪。 「熄灯后保持安静。」 「是……」 真子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然后抱着话筒跪下。 「艾玛……是管理员阿姨!真的拿着喷火枪!」 『那还真是吓人。』 「这个国家明明这么和平,可是只有这间学校是世纪末状态。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小姐,那是因为我向市公所检举的缘故。』 「…………啥?」 原本完全没想过要得到回答的自言自语竟然得到答案,而那个答案将真子的脑海在一瞬之间漂白。 检举?向市公所? 也就是说,那天早上自己会在公立高中正门前被卫生管理课的人捉住,是因为…… 「艾玛·v!是你害的吗?那件事、这件事,还有其他每一件事!」 『就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你这个人……!你要知道羞耻,艾玛·v!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主人,你竟然用卑劣的陷阱害我,让我陷入这种惨境!」 喀啦。柜台的玻璃门打开,伸过来的喷火枪冒出橘红色的火舌,让玄关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变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安静!」 「是是是是!对不起!」 紧靠墙壁让身体远离火焰的真子,一边颤抖一边把话筒紧贴在脸上。 「……你会解释吧?艾玛·v!」 『大小姐,即使我拜托你,你也不可能自愿进入椛祢学园吧?』 「那是当然,尤其是在知道这间学校的真面目之后!」 『所以我也只好狠下心来,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大小姐入学。方法就是向市公所检举。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哪里顺利了……」 『没办法,这是必要而且最好的手段。』 艾玛稍微改变语气。 话筒传来警示声。 真子用手指在荷包里翻动,把另一枚硬币贡献给电话。 『大小姐应该也发现了吧?关于身体的变化。』 「…………」 早就发现了。 最近身体总是无法随心所欲运作,每当自己想做出什么行动,有很大的机率无法顺利执行。眼与耳将感觉传送到大脑,大脑在处理这些资讯之后对身体下达命令,这样的步骤似乎有慢了一拍的感觉。 与孝晴相遇时就是如此。 当时自己正在全力奔跑,但是就算对方突然从转角冒出来,在那样的距离下,自己应该来得及止步才对。被校门截断手臂时也是,以前的自己一定可以躲开。 入学典礼时也发生一样的事。自己没能接住孝晴丢过来的木刀;想抓住穗稀的手却抓到她的裙子;还有刚才在宿舍楼梯摔跤也是。 「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身体……」 『我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使用了不同规格的零件。毕竟您的脸——』 「那和这间学校有什么关系?」 像是要打断艾玛的发雷,真子加强语气问道。 她不想多提这张脸——小鸟游真子的事。是因为还不习惯吗?不习惯这张秀丽又可怕的脸,还是因为她遇到孝晴? 『我对椛祢学园的前身,也就是内务省直辖椛祢特等练官所进行过调查。这是个非常奇妙的设施,为了对付现在统称为僵尸的各种不死者,培养讨伐这些不死者的专家,这个机构引进来自全世界的所有知识与技术,包括希腊、埃及、中东、印度、西藏、中国、南美洲,当然也包括欧洲。其中有一样东西对我和大小姐很重要,那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经由上海从德国占领下的法国运来的物品——俗称「法兰索涅特」。』 说到这里,艾玛停顿了一下。 『根据参与运输的帝国陆军松井机关的纪录,还有试图抢夺的上海小刀会分支帮派干部留下的手记,我们可以确定这是男爵阁下——史图迪翁博士的「遗物」。』 「这……样啊。」 现在真子总算明白自己来到此地的原因。 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穷究炼金术奥秘的稀世智者史图迪翁男爵。 同时也是将死去的爱女从冥府 带回人间,亵渎上帝的大罪人。 对真子和艾玛来说,回收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遗物是重要的目的,这是只有她们才能做到的事。而且只要得到遗物,真子身体机能低落的问题也有机会得到解决。 『请问您了解了吗?』 「知道了。那个『法兰索涅特』在什么地方?」 『谁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真不负责。」 『这个时候就要靠大小姐了,请努力把东西找出来吧。』 「我一个人?你也要帮忙吧。」 『虽然您这么说,然而我只是个小孩,没办法潜入高中校园,而且也不能让房子就这样空着。』 「太狡猾了!艾玛·v。」 『祝您旗开得胜——』 对方挂断电话。 「真是的。」 真子忿忿不平地想用力挂上话筒,却正好和站在柜台注视这里的管理员对上视线。 「不、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 真子恭恭敬敬地把话筒放回电话上,回到简陋的栖身之处。 即使过了一晚,穗稀还是无法相信。 过去二十四个小时发生的每一件事。 自己已经死了。在死亡状态之下,却还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说话、思考。身为新生代表的自己突然间得和一群僵尸生活在一起。被关进肮脏的宿舍里,而且还被分配到与小鸟游真子同一个房间。 还有一件事,那是昨晚父亲说的话。 『我们不能起诉那个名叫小鸟游的再活性者。』 「……您说什么?」 『没有办法。对方不是人类,无法用普通的法律制裁她。』 「可是父亲大人!您打算放任那个危险的再活性者不管吗?」 『并没有放任不管吧?现在她以赞助生的身份拘束在校内,而且听说那个再活性者是庚种是吧?她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就算再怎么追究……』 「已经造成危害了!」 穗稀从来不是会向父母顶嘴的女孩,此刻却无法控制地对行动电话发出激动的声音。 『嗯,也是,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是意外……』 「父亲大人!您的女儿死了喔?」 『唉,确实如此,我完全明白你有多生气,我自己也很伤心。你的妈妈和姊姊们也非常难过。但是虽然你死了,我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透过电话听见你的声音,等你三年之后毕业,我们也还能见面。就这样看来,你也算一半还活着不是吗?』 「您这是什么蠢话!一半还活着就代表一半已经死了!而且我……啊啊,光是说出口就觉得可怕!我变成僵尸啰?」 『不不不,穗稀,我们神社的主神虽然是少彦名命,同时也奉祀天瓮星命喔?以前不是教过你「僵尸」也算是神的一种吗?』 绪泽家家主,绪泽伊知郎用严肃的语气指责女儿的不敬。 以日继市周边为根据地的绪泽家,除了是个以制药及不动产等事业发迹的资产家,过去还曾经是支配这个区域的大名。这个家族原本世代担任神社的宫司,后来在安土桃山时代,神社的辖地直接变成领土,使绪泽家一跃成为豪族。 身为古代土御门的分支,与白川神道的花谷家也有血缘关系的望族,在明治维新时代理所当然地列身华族。后来绪泽家靠着经营事业累积财富,家族当中有许多人成为县议员和市议员。 流传在日继市的民谣是这么唱的:「就算比不上绪泽大人,至少也当个领主大人。」可说是绪泽家权势的象征。只是绪泽家原本就有领主身份,歌词的内容其实是有些矛盾。 由于代代从事神职,绪泽家广阔的居地里建有神社,神社奉祀少彦名与天瓮星两种。 有一点很少有人知道,天瓮星其实有着天香香背男这个别名,这里的「香香背」指的是「嗅闻」,也就是异味的意思。天瓮星是散发尸臭的死者之神,由于死者具有腐败之后回归大地的性质,因此被视为丰饶神之一。田里稻草人的语源是「香香背」也是个例子。 因此天瓮星可以说是神话时代的僵尸,绪泽家自古以来一直把僵尸当成神来崇拜。也因为这个缘故,绪泽家的神社在江户末期「僵尸」开始流行之后,便以灵验著称,到了近代家族更是出了许多优秀的重杀士。 「那个……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穗稀从小就被彻底教导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对方一搬出神,她就显得招架不住。 『好吧,就是这样,不要这么丧气,认清事实好好努力吧。那么我要挂电话了,还得准备神葬祭的事。』 「神葬祭?谁过世了吗?」 神葬祭是指神道教的葬礼。 『除了你还有谁,穗稀。好歹我们家也是从事神职,这种事还是得依照规矩好好办。』 「咦?可是,我……我不是还有一半活着吗?」 『别想太多,只是形式而已,形式。对了,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谥号?绪泽穗稀姬命好像太普通了……好了,我会帮你想个特别一点的,你就放心吧。还有你房间里的东西我已经送到宿舍那里,和你同房的那个朋友……小鸟游同学是吧?帮我向她问好。就这样了。』 「等……父亲大人!爸——」 对方挂断电话,之后虽然又联络几次,但是始终没有得到穗稀想要的回答。到了深夜,就连电话都被拒接。 「这是恶梦……」 一夜过去,在一年星班的教室里,穗稀成了苍白的雕像。要是有阵微风吹过,她肯定会从椅子滑落,全身有如盐巴一般粉碎。 幸好教室的窗户没有能让春风通过的空隙,隔壁座位的真子今天早上也很安分。她面前摊着一张学园平面图,她一直看着地图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要寻找……该从哪里开始才好呢?」 真子与穗稀的书桌距离,明显抵触禁止侵入三公尺以内范围的条约,但是现在的穗稀没有力气责怪她。像是表现宿主的精神状态,胸口寄生植物的花瓣也显得软趴趴。 第一节课的钤声响起,有人打开教室前门。 「早安,各位同学。宿舍生活的第一天过得如何?晚餐好吃吗?菜色应该是猴脑吧,真可惜不是人脑。」 「出现那种东西也没人会吃!」 「就算是猴子的也不要!」 「不要小看现在的僵尸!」 「哈哈哈,抱歉抱歉,只是开个玩笑。」 庄司如此安抚激动的学生。实际上餐厅提供的菜色是土耳其料理的烤羊头,当然,吃的学生并不多。 关于僵尸的食欲,至今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间,但是一般认为僵尸的食欲与凶暴程度成正比。袭击人类的僵尸会啃食人肉,就是典型的例子。另外摄取食物的形式也随着僵尸的种类不同而有许多不同类型,虽说是尸体,既然持续活动就势必需要某种形式的能量补给,其中也有不需透过摄取食物这种形式获得能量的僵尸。 「第一节课是导师时间,我要利用现在向大家说明新生集训的事。昨天状况一团乱,没时间说明。」 根据庄司的说法,明天开始似乎要举行全体一年级集训,目的是让新生习惯校风,以及加深新同学之间的友谊——简单来说,就是每所学校都会举办的森林集训。当然了,重杀士候补生和赞助生都得参加。 「地点是距离这里电车车程三小时的集训场。以前是陆军的设施,所以附近没什么值得参观的景点。啊,麻烦把这个传给大家。」 最前排的学生从庄司手中接过几本小册子,然后一人一本传给后面的 学生,穗稀和真子各自拿到一本。 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第一三一届新生入学欢迎集训简介(赞助生用)。 「集训……?一年级全体一起出去旅行过夜,也就是说孝晴同学也……怎、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怎么能够让年轻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真子抛开平面图,开始专心阅读那份简介。虽然嘴巴说不行,涨红的脸颊却是不争气地放松,但是穗稀连一句挖苦的话都没说。 「大致的流程看过那份简介之后应该就知道,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从头向大家说明一下。首先是集合时间,因为本班是从宿舍直接搭公车到车站,所以与各位其实没什么关系……」 庄司一面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同时确认简介上的内容。对穗稀来说,那就像是忘了关上的电视播放的西洋电影台词一样,每一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接下来要分组。大家可以自己三、四个人一组吗?」 全班顿时骚动起来,学生到处乱跑互相询问,寻找跟自己合得来的伙伴。虽然外表是僵尸显得比较奇特,但是这个情景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穗稀毫无霸气的视线打从刚才开始就不是对着教室,而是傻傻望着窗外。 在高空中画出弧线的老鹰是多么令人羡慕。 走廊另一头的旧馆今天也是安静无声,走廊上也没有任何人影走动。高年级生们应该已经来上学了,但是现在应该在体育馆进行二、三年级的开学典礼吧。 「好——大家差不多都决定好了吧?那么请在这张纸写下组员名字交给组长。」 把纸收回之后,庄司开始比对点名簿上的名字,但是马上停下动作: 「不够,还差三个……绪泽同学、小鸟游同学、安永同学。」 「是?」 「……是。」 真子猛然抬头,穗稀移动混浊的视线,安永瑛没有回答,只是抱头低声自言自语。 「……太奇怪了,我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爸爸妈妈为什么都没有联络我?你们唯一的孩子正待在肮脏的僵尸当中受苦啊……难道!难道我不是亲生的……!」 看来他从昨天开始就是这副模样。 「剩下的只有你们三个……那么正好,你们是最后一组。」 「请等一下!要我和小鸟游同学一组?」 穗稀终于变了脸色,但是庄司已经在纸上写下三人的名字。 「有什么不满吗?没办法,只剩下你们三个而已。俗话说剩下的东西有福气,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哪来的福气,这根本是厄运吧!」 穗稀的抗议当然没有被采纳。 铁丝网的另一边,新馆二楼的一年五班教室里,艾卡迪莉娜·史托伊奇科夫老师也发下集训简介。 「如同昨天说的,明天开始就是快乐的新生集训。集合时间是早上七点,大家要注意集合地点不是学校,是离学校最近的北枕站喔。」 艾卡迪莉娜用非常难以辨识的文字,在黑板写下集训的时间表。 「对了对了,大家都已经找到想要同一组的朋友了吗?三个人或四个人,尽量不要全部都是男生或女生喔。」 「小组?」 孝晴停止翻动简介的动作。这件事他连听都没听过。 依旧用随身听听音乐的琉佳把耳机挂在脖子上,用看不下去的表情叹气: 「昨天老师有说啊。反正你一定没有在听吧?」 「有吗……?」 话说回来昨天放学之前,好像有几个同学跑来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们一组,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邀请别的朋友了。 「你这样不行啊,指宿,太大意了。可是放心,我让你加入我这组。」 「你那组?……唉,没办法,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挑的。」 「是吗?不喜欢可以不要加入啊。你可以等到晚点让老师搭着你的肩膀说『有没有哪组愿意让指宿同学加入的?』让大家看你出糗啰。」 「不好意思!拜托你了!可是还有一个人呢?至少要三个人吧?」 「不必担心,人我已经找好了。」 丰润的双唇露出别具深意的笑容,琉佳倾斜椅子,把手肘放在斜后方的桌上。那是孝晴正后方的位子。 「看,就是她。」 那是弯腰驼背,用集训简章遮住嘴巴的艾丝琳。琉佳的手正搭在她的肩上。 吓了一跳的人反而是孝晴。 「唔哇……咦咦?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从昨天……开始。」 「话说你和我们同班啊!」 「……不喜欢吗?」 艾丝琳那对原本就极度阴沉的双眼立刻被眼泪沾湿。孝晴不知所措地挥手回应: 「等一下,没有不喜欢!只是……谁都会吓一跳吧?既然你在至少打声招呼嘛,我们也不算是外人。」 「……我会注意的。」 看起来有如栖息在洞窟的两栖类,实在无法用健康形容的双颊染上玫瑰的颜色。 不算是外人。总觉得对方可能误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孝晴没有进一步对她解释日文的深奥之处。 「好,我们这组到齐了。宫川琉佳、指宿孝晴、艾丝琳……你姓什么?」 琉佳开始写起要交给艾卡迪莉娜的组员名单,不过在写到艾丝琳名字时停笔。每个新生在入学典礼时戴在胸口的名牌,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配戴。 「艾丝琳……马可罗萨斯……赛巴吉奥斯……瓦特拉……库尔吉契……卢斐提。」 「好长!这是什么咒语吗?简直就像毕卡索的全名。」 「我也是……来自西班牙……」 「嗯——太长了,这张纸写不下。」 「写艾丝琳·卢斐提就好了吧,呐?」 「孝晴……觉得可以就好……」 「呃,为什么要我决定……」 「好了!一年五班,宫川组人员名单完成!」 琉佳放下自动铅笔,仿佛要拉平纸张绉折一般用力摊开名单。 「宫川组?」 「是啊,我是组长。」 「组长?你当组长?」 「什——么啦?我好歹也是战术研究科,很适合当领队不是吗?」 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根据转学申请书的说明,所谓的战术研究科是四个专业科目之一,其他还有战术体育科、自然科学科,以及人文科学科。重杀士候补生除了国语、数学、外语等基础科目,还必须从这四种专业科目当中选择一种进修。 战术体育科是模拟实地进行的活动加以训练,以养成应付再活性者的技术与知识。 战术研究科是培育集团行动的领导者,同时从宏观的角度研究再活性者的活动。 人文科学科主要是从历史的角度分析再活性者,并以本身独特的逻辑加以应付。 自然科学科是从医疗、药学、化学、物理等观点出发,研究再活性者的治疗方法与产生原因。 学生并非一定可以选到自己想要的专业科目,而是由学校方面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以及他人推荐进行分发。其中琉佳选读的战术研究科是属于名额较少的菁英科目,至于孝晴则是分配到名额最多的战术体育科。 「你的头脑意外地好呢……老实说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原以为琉佳听了会生气,但是她却开朗地笑道: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自信能订定作战计划,还是下达指令什 么的。老实说,我的入学考试成绩是研究科里最差的。」 「这么说来你的妈妈也是重杀士吧?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吗?」 「是啊。我们家以前是寺庙,而且还是修验道的古老家族……你知道役行者吗?」 「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我想也是。你应该知道吧?」 话锋转向艾丝琳,她仿佛理所当然地点头回应: 「别名是役小角……生于七世纪日本的贺茂役君家族……咒术者、修验道的……始祖,拥有名叫前鬼、后鬼的弟子……」 「不傀是灵异爱好者。那个前鬼就是我们家的祖先。前鬼的家族在那之后分成出五个分支,五个家族都像北斗神拳那样每代只传长子一人,如此一来没办法继承家族的次男与女儿个就只能当养子或是出嫁吗?我们家就是这样从本家分出来的。」 前鬼的后裔分为西村家(不动坊五鬼堂大法院)、堂内家(行者坊五鬼熊报恩院)、森村家(森本坊五鬼继尊童院)、小中家(小中坊五鬼助传法院)、中村家(仲村坊五鬼上贤德院)这五个家族,千百年来没有增减。依照琉佳的说法,宫川家是从森村家(又称鬼继家)分出来的。 「至于我们家直到江户时代为止,还是相当大的寺院,可是在幕末发生一些事情,僧籍还有土地都被没收了。据说是因为寺里的墓园冒出一大群『僵尸』的关系。」 「发生这种事的寺庙也很困扰吧。关系到灵不灵验的问题。」 「是啊,毕竟是僧侣——于是生活没了着落的宫川家祖先于是思考,以后应该靠什么工作维生才好……」 接下来的事孝晴也猜到了。 「转职成重杀士,是吧?」 「嗯,当然那个时代还没有重杀士执照这种东西。那时正好是大量的『僵尸』藉由外国人的船只流入国内的时期,修验道又经常搞些『恶灵退散!』之类的活动,转职成重杀士也不错。所以砠先成了专门收拾『僵尸』的人,可喜可贺。」 艾丝琳很有礼貌地拍手。 「谢谢,谢谢您的收听。来,这是奖品。」 琉佳从罩衫口袋里拿出棒棒糖,打开包装,塞进艾丝琳的双唇之间,自己也叼着一根,再把另一根递给孝晴。 「要吃吗?」 「呃,你怎么吃得这么自然,现在还在上课吧——所以你们家一直都从事重杀士?」 「不是,听说妈妈也是几十年来第一个拿到执照的人。而且现在这个时代有哪个家族可以只靠击退僵尸过活啊。」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继承妈妈的职业才想成为重杀士的。」 「不是那样……只是绪泽说她要考这里,我心想不能输给她。虽然还是输了,啊哈哈。她是第一名,我是最后一名。」 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琉佳哈哈大笑,不过脸上瞬间露出的表情却是认真到让孝晴惊讶。 琉佳和穗稀似乎从以前就认识,而且关系看起来很差,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并非如此。如果只是单纯讨厌对方,那么去没有对方的地方就解决了。 孝晴想起过去真子转学时,自己曾经打从心底为了能够远离她感到高兴。然而如今竟然凭着自我的意愿进入与她同一所高中……人生真是充满神秘。 三 集训。 「那么我出门了。」 把前天在超市购买的草莓大福放在柜子上,孝晴对着母亲开口。 因为父亲不喜欢佛坛而摆放在那里的相框,看起来年纪与孝晴相去无几的她,一如往常展露微笑。过去母亲最爱吃的草莓大福,在供了一晚之后,大部分的情况会成为父亲或孝晴隔天的点心,不过孝晴是吃不到今天的大福了。因为他接下来的三天都不在家。 「喂,老爸!出门时不要忘记锁门喔——?」 「好好,别担心,出门小心一点。」 听见在厨房一边啜饮代替咖啡的热茶,一边看报纸的父亲如此回答,孝晴关上家门。 前天刚从学校指定的店铺领取,昨天第一次试穿的制服,虽然不是很习惯,但是尺寸和剪裁都很合身。 上午六点二十二分。 拿出先前去领制服时,顺便在站前通讯行新买的行动电话——很遗憾是自己出钱——确认时间,同时把快从屑上滑落的波士顿包重新背好。三天两夜的换洗衣物和必需品虽然不重,不过以携带行李来说,实在是大得有些碍事。 集合地点是距离学校最近的北枕车站公车站,从家中出发徒步十多分钟可以到达最近的车站,从那里搭乘普通电车到北枕站要经过三站,大概需要十二分钟。集合是七点半,时间还很充裕。 走出屋龄十八年的两层楼木造混合砂浆建筑,走下楼梯来到马路的孝晴吓了一大跳。 「唔喔啊!」 「……早安。」 像个邪恶魔法师把脸隐藏在连衣帽下面的少女,单薄的身躯伫立在门边。清冽的早晨空气中,仿佛只有那里笼罩在寒冬的乌云下。 「卢斐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边感受强烈的心悸和冷汗,孝晴一边发问。 「等人……」 「等、等谁?」 「………」 艾丝琳没有说话,但是缺少血色的双唇浮现微微笑意,双眼从连衣帽的阴影下方凝视孝晴。当然了,在她的视线范围里没有其他人。 孝晴感觉到一阵寒意,好像有人用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班上的通讯录根本还没交给学生,她是怎么查到这个地址的?孝晴实在提不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呃,算了。要是迟到就糟糕了,走吧?」 孝晴开始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艾丝琳·卢斐提默默走在他的身边。她的双手提着先前那个乐器箱,背上背着背包,背包的设计采用圣乔治十字的概念,上头还别着一大堆基督教圣人肖像和骑士修道会徽章的别针,在表现出虔诚信仰的同时,也带着奇妙的混沌。 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孝晴很快受不了沉默。 「啊——你是什么时候过来我家门前的?」 「大概三个半小时……前。」 「半夜三点!」 孝晴感觉到不轻的晕眩,整个人差点撞上电线杆,但是他马上逼着自己相信——这是因为自己太早起床,睡眠不足的关系。 「很、很冷吧?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会让你进来休息啊。」 艾丝琳突然满脸通红低下头: 「……那种事……在结婚前……不行。」 比起刚才更加强烈的晕眩感袭击孝晴。 当孝晴和艾丝琳抵达北枕车站时,大部分的一年级生都已集合。 北枕站是只在县内行驶的私营铁路车站,因为有快车停靠,而且经过这里的公车也很多,因此在耸立着时钟塔的广场中心,设有规模颇大的公车站。 学生按照各自的班级,在人行道旁的植栽附近和设有吸烟区的广场上列队。一百二十人以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人数来说不算多,不过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时,看起来还是相当壮观。现在因为分散各地的关系,对出入车站的通勤族没有造成太大的妨碍。 「啊,来了来了。这里这里!」 正在和几个同班同学开心谈笑的琉佳用力挥手。 周围的学生也一起挥手,于是孝晴举起一只手回应,同时穿过车道走向五班学生集合的广场。 「早安,指宿同学,卢斐提同学。好了,这样就全体到齐了。」 艾卡迪莉娜在夹在板夹上的点名单上做纪录,然后满足地看向所有学生。 孝晴被琉佳拉着手坐到她身边,艾丝琳也压着裙子蹲在后面。 「你们怎么了?这么相亲相爱一起上学。」 「没什么……只是途中刚好遇到。」 孝晴没有说谎,但是琉佳用怀疑的表情挑动右眉。 「喔……」 就在此时,刚进站的公车在一旁的站牌停下。 那不是每隔几分钟就有一班,现在也有一台正在等待发车的市营公车。说是老爷车也不为过的梅赛德斯制车体被漆成土气的橘色与乳白色,车侧有着私立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的文字与校徽,车窗还装上铁栏杆。 车子停下不久,前后的车门打开,五十几个学生陆续从车里走出来。 如果不管服装没有统一,他们从远处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团体。但是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不是身上有伤,就是皮肤呈现异状,看起来有如尸体一般。 「好了——一年星班、月班全都下车了。啊,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别想逃跑比较好喔?我不会阻止你们就是了。」 肩上挂着自卫队汰换下来的62式机枪,庄司发出警告。月班的女导师也背着同样的火器,此时正在用手榴弹玩丢沙包游戏。看见这样的景象,任谁也不敢有逃跑的念头吧。 虽说没有用手铐或铁链加以束缚这点还算人道,不过这么看来赞助生在集训过程中的人身自由,并没有受到保证。 「呐,快看,是僵尸……好多喔!」 「真的耶,是赞助生吗?」 带着困惑的耳语迅速在候补生之间扩散。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光是一只僵尸,就在入学典礼造成巨大的混乱。 「啊,孝晴!早安。」 身穿水手服,背着旅行包的真子发现孝晴的身影,小跑步跑了过来。她似乎正在看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仔细一看,地图不是他们即将前往的集训场,而是学园平面图。 「喔,该怎么说……你过得还好吧?」 「是的,托你的福。只是因为睡在走廊,现在有点怀念屋子里的床。」 「咦?僵尸需要睡觉吗?」 「真要说来,我比较希望你注意睡在走廊这个部分……只是稍微这么想……」 「喂喂,小鸟游同学,不可以随意离开队伍!」 「啊,是。」 被庄司用枪口指着的真子急忙回头。 「一年星班、月班,要出发了——不要跟候补生吵架喔。」 「那么孝晴,之后见了。」 依依不舍挥手的真子,和其他赞助生一起消失在车站的楼梯后面。 然而真子与孝晴没有「之后见」的机会。 十分钟后,真子透过铁栏杆看向车站月台。 大概是为了等待赞助生进入指定的车厢,候补生直到此刻才走过验票口,在轨道另一侧的月台往前方的陆桥移动。一班到三班通过之后,最后的五班(因为四这个数字不吉利,所以没有四班)走来。 看见和琉佳还有艾丝琳走在一起的孝晴,真子抓着铁栏杆叫道: 「孝晴!」 孝晴停下脚步转头看来,但是似乎没有注意到真子的存在。外面是暖和的四月阳光,真呼所在的地方却是只能依靠天花板几个灯泡提供照明的阴暗铁箱,明暗对比之下,从外面当然看不见真子。 「孝、孝晴,等一下!我在这里!不要走……!」 「安静一点!窗户那么小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吧!」 坐在对面墙边木箱上的穗稀大声斥责。 「可是……我还以为可以跟孝晴一起旅行,从昨天起就一直很期待……」 「不要摆出那种没用的表情,看得我都烦了!又不是再也没办法见面。」 毕竟双方的目的地相同,搭乘的列车也相同,只是和在校舍时一样,人类与僵尸在列车里也是彻底隔离。 星班、月班的赞助生分别被赶进不同的车厢,车厢是由货车改造,只有一个大大的入口和四扇车窗。本来车厢的空间对不到三十名学生来说是非常宽阔,但是装进集训所需的各种行李之后,车厢变得十分狭窄。 不同于客车,这里没有座椅或手拉环之类的高级品,赞助生有的坐在行李上,有的靠坐在墙边,有的直接在地板躺下。 「话说这种待遇也太糟糕了。严重侵害人权。」 背靠墙壁抱着膝盖的安永瑛神经质地推了一下眼镜: 「我不是战俘也不是受刑人吧!可是这个昏暗的采光!露出铁板的墙壁!满是灰尘的地板!嗜血的僵尸!」 「……啥啊?」 几个赞助生用没有生气的眼球狠狠瞪了瑛一眼。 「你也是僵尸吧。」 「我不一样!」 「这样啊。我倒是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穗稀无趣地把视线从瑛身上移开,顺便调整脚的姿势。 巨大的金属箱忽然晃了一下,许多车轮开始在轨道上发出摩擦声。共有七节车厢的快车在短时间内猛力加速离开月台,很快就把车站抛到后方。 真子在瑛的身旁坐下,在地板上摊开学园平面图,对照从宿舍图书室借来的乡土研究会的社团刊物内容,用原子笔在地图上做记号。自从前天与艾玛通过电话之后,她一直进行这项作业。 「……那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无处打发时间,列车经过两站之后,瑛从旁边探头看来。 「我在找东西,不对,在查东西……」 「乡土研究会的刊物?研究报告、概视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鬼故事啊,无聊的东西。你是小鸟游同学吧?给你一个忠告,这种迷信没有研究价值。」 把翻过一遍的册子丢开,瑛自以为是地说道: 「什么音乐室的钢琴会自己弹奏,还是什么被诅咒的镜子,或是自杀学生的幽灵之类的……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恶质的恶作剧或者单纯看错,最多也不过是猝睡症或睡眠痲痹造成的幻觉幻听。你想想,死去的人类怎么可能影响得了我们?」 「喔……」 真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学——死去的人类。 真子之所以调查各种传说,不是因为她沉迷于灵异事件或文化人类学,而是为了找寻艾玛提到的「法兰索涅特」线索。 这所学园流传许多诡异的故事,虽然一般都把这些故事统称为七十七不可思议,但是根据乡土研究会刊物序文的说法,七十七则鬼故事包含的内容随着时代而改变,若是把已经被人遗忘,还有新加入的统统都算进来,总数可能有数百之多。 根据真子的想法,史图迪翁男爵的「遗物」因为性质的关系,势必会制造一些传闻。毕竟它在西方留下的事迹丝毫不逊于帕拉塞尔苏斯、阿格里帕、迪伊、斯威登堡、勒维等大家。既然是趁着战争秘密运送进来,那个东西的存在很可能没有公开,然而即使隐藏得再怎么巧妙,秘密还是可能外泄,并且以鬼故事或传说的形式流传下来。 真亏我能想到这一点。真子很想去向那个老是取笑主人头脑不好的侍女艾玛好好炫耀一番,不过说要找是一回事,要把多达数百个的鬼故事加以过滤可是大工程。 别的不说,赞助生就连随意走出那道铁丝网外面都做不到。幸好在宿舍和旧馆别栋也流传着许多鬼故事,目前还是先从那些开始调查比较好…… 要不要试着找孝晴讨论呢……? 已经出现过好几次的念头再度闪过脑海。如果是他可以信任,而且说不定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是不能这么做。 孝晴之所以愿意搭理自己,是因为对象是「小鸟游真子」的关系—— 不管怎么样,集训当中不可能调查学园里的鬼故事。现在真子能做的事,就只有在三天后回到宿舍之前,把鬼故事的发生地点标在平面图上做成地图。 「小鸟游同学,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是?」 瑛压低声音开口,真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似乎是个真正的僵尸,但是我不认为你能满足于现状。听说你在入学典礼吃了不少苦头不是吗?不,你什么都不必说,那张平面图比任何雄辩都足以证明你的意志……鬼故事什么的只是幌子吧?原来如此,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不错的主意。经常发生鬼故事的地方通常不会有人靠近,最适合用来进行秘密行动。而且万一遇到目击者,对方要是知道鬼故事,自然会把看到的东西误会成幽灵之类的。」 「呃……」 真子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能傻傻地眨动眼睛。怎么办,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喔,你不要误会了。我丝毫没有打算阻碍你的意思,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应该合作。」 瑛贴近真子的肩膀,像是在戒备什么似地不断环视车厢。 「废话不多说……你打算逃离这间学校对吧?」 「嘿?」 原子笔从真子的手上落下。 「我没有那个意思!逃走呜咕咕!」 双手在眼前不停摆动的真子,声音突然变成奇怪的闷哼,是因为被瑛的手捂住嘴巴。 「你太大意了,小鸟游同学!你应该没有乐观到以为眼前这些学生没有一个被学校给收买了吧……!」 「——听起来很有趣呢。」 瑛瞬间倒吸一口气,发亮的眼镜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直到刚才为止都与真子保持三公尺以上直线距离的穗稀,此时靠近到三十公分以内。 「跟、跟你没关系——你好好想想吧,小鸟游同学。」 恨恨地瞥了穗稀一眼,瑛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因为久坐腰酸背痛的模样,故意走到车厢的另一边。 目送瑛的背影离开之后,他刚才坐的位子换成穗稀秾纤合度的臀部。 「所以呢,小鸟游同学。」 「是、是。」 真子浑身一震,上半身与靠近自己的穗稀拉开距离。先前那么厌恶自己的穗稀不但主动进入半径三公尺的范围,还满脸笑容地靠到真子身上。 穗稀挽住真子的手,像是要确保猎物不会逃走一般。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我想多听一些你刚刚和安永同学谈论的话题。请你从头到尾按照顺序说一遍吧。」 「我、我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安静一点。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指宿同学吧?所以你绝对不可能从他所在的这间学园逃走。」 「没、没这回事!喜欢什么的……一点都没有!」 「你讨厌他吗?」 「啊,不,应该……应该算喜欢吧?」 一会儿害羞搔头,一会儿遮住羞红的脸颊,真子的双手显得十分忙碌。 「嘿嘿嘿,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种事应该怎么说才好……而且又不知道孝晴是怎么想的……穗稀同学怎么看?孝、孝晴会喜、喜欢,我吗?」 穗稀露出温和的微笑,那是任谁看到都会着迷,有如女神的笑容。 「我完全没有兴趣。谁管你会不会像个垃圾被甩掉。」 「……这、这样啊……」 穗稀根本没有原谅自己。真子瞬间意识到这一点,在她散发慈爱光辉的微笑底下,一定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那种无聊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知道安永同学的事。」 「穗稀同学喜欢安永同学吗?」 「你真是个白痴……」 笑容从穗稀的脸上消失,眼中混合着轻蔑、怜悯,与达观。 「算了,虽说个人程度不同,不过一碰到这种集训或是校外旅行之类的活动,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像你这样想聊些愚蠢的话题吧。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那种外貌太纤细、太中性的人,当然个性也是。」 「那……」 「我想说的是,他刚刚与你提到逃脱计划的事,我要你假装配合他的计划。」 「咦?可是……」 「假装啦,假装。以他的个性肯定会实行计划,搞不好其他学生也会趁乱逃走,到时或许会有大骚动。」 穗稀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期待那种状况发生。 「你不觉得若是想要逃走,集训期间是最好的机会吗?移动的时间很长,老师又得同时看管那么多人。学生人数有一百八十个,相较之下教职员只有六个级任导师,加上学年主任一共七个人而已喔?」 「可是他们有机枪……」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实际发生过只凭两挺机枪的十字火线阻止一整个师团的步兵。 「会起哄的未必只有赞助生吧?候补生当中一定也有想要逃离师长看管去夜游或是和异性从事不正当交往的人。如果老师们为了应付那些蠢蛋而忙不过来,安永同学的计划很有可能会成功。」 「难道……穗稀同学也想逃走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真子不由得压低声音。然而穗稀不但没有表示肯定,还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冒那种险。我是打算亲手把逃走的安永同学捉回来。」 穗稀的双唇再次露出笑意,但是与刚才的笑容不同,呈现狡猾的曲线。 「然后我会把他交给学校,到时候师长们对我的印象肯定会变好吧。我可是个认真配合训练的模范赞助生呢。」 「那样不会……有点过分吗?」 「哎呀,为什么?如果放着不管僵尸会逃到外面去吧?到时候市公所又会接到检举,得要派卫生管理课的保护回收班把僵尸捉回来,或是委托民间的重杀士代劳。不管怎么样,那些经费和酬劳都得由人民的税金负担,但是如果我能提前把他捉回来,岂不是可以避免这些不必要的支出,很合理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咦……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而且如果逃到一半就被老师发现,你觉得安永同学会有什么下场?」 「脏东西要——」 「——消毒。消毒到连残渣都不剩。」 无数个安永瑛在真子脑中来来去去,被机枪射成蜂窝的瑛、被喷火枪烧成火球的瑛、被埋进地洞里的瑛…… 现实中的瑛看来非常在意真子和穗稀的对话,隔着木箱和纸箱不停偷瞄这里。真子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过他是真子在这所高中交到的少数朋友之一(如果穗稀知道自己也被算进真子的朋友里,肯定会马上昏倒),加上既是同班又是同组的缘分,真子实在不想看到他被「退学」的模样。 「你能了解吧?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独占功劳。」 注视真子侧脸的穗稀看起来一副完全明白对方心意的样子,然而真子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穗稀同学,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为了让老师对你的印象变好,就算考试不及格也会放过你吗?」 「……你把我当成班上的笨学生是吧?我不会考不及格的。当然成绩通知单或推荐函的评语可能会变好就是了。」 穗稀的食指在地板上摊开的平面图上敲了一下。 「是这个。我看你写这个时想到一件事。你知道『转生』吧。」 「转生?」 「没错,七十七不可思议里没有这个吗?虽然不有名,不过学园里有这个故事喔。」 按照穗稀的说法,「转生」正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指让死者复活的意思。 中国把这种现象称为借尸还魂,死者借由遗体复活的故事在《太平广记》和《子不语》等文献中不胜枚举。佛教的传说中也有《日本灵异记》的善珠法师这类圣人转世投胎到女性身上重生的说法。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以及帕拉塞尔苏斯等西洋魔术界的伟人,也都尝试在死后复活。将过世的妻子或恋人带回人世的复活神话,在世界各地都能看见。 这些虽然只是传说,但是穗稀所说的「转生」,据说每年都会在枞弥学园秘密进行。如果穗稀的说法正确,这种让死者,也就是僵尸复生成为人类的技术,在距今超过六十年以前就已经存在。 时间是太平洋战争中期。 当时学园的名称还叫内务省直辖构弥特等练官所。由于战死者的僵尸化是战争期间严重的二次灾害,因此军部对于重杀执行官的培养,以及僵尸的研究都投入庞大的预算。 大量和僵尸,以及与类似现象的相关资讯和参考资料,从同盟国德国与义大利的支配地区运送过来。西方的术式、东方的神技、黑暗大陆的咒术、阿拉伯的睿智、希腊的奇迹、南美的魔术……当然也包括自然科学的技术。 研究进行得十分顺利,日本帝国成为僵尸研究与对应的先进国家。如今全世界唯一发行重杀士这个僵尸相关专业执照的国家只有日本,可见当时留下的成就是多么伟大。 然而当时军方的领导阶层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僵尸的军事用途。 虽说当时确实出现过战死之后化为僵尸,只靠一把刺刀与敌军交战,直到被舰炮消灭的英勇士兵,以及死后仍然志愿加入特攻队,最后慷慨牺牲的英灵,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左右战局的力量。 毕竟不是所有的战死者都会变成僵尸,就算成了僵尸,其中大部分也是不分敌我的怪物,无法当成战力加以运用。 但是僵尸除了是死者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面貌。虽然作为生物的活动已经停止,不过他们在死后重回这个世界。如果这样的现象进一步发展,是否能够让死去的人类不仅仅是成为僵尸,而是以人类的身份复活呢? 于是转生者的研究就此开始。 还给逐渐腐败的死者健全的肉体!让黄泉归来的灵魂拥有无瑕的精神! 有了开端之后,研究很快进入实验阶段。原动力不是报效国家的使命感,而是人类生来具备的本性——对知识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寻求真相的挣扎、玩弄生死的愉悦——研究在这些能量的强力推动下迅速发展,最后与战事的发展脱节。 「你知道这辆列车正要前往的集训场,以前曾经是俘虏收容设施吗?」 面对穗稀的问题,真子默默点头表示肯定。这件事在集训简介上有提到。 「据说那里收容的俘虏就是用来当成转生研究的实验对象。不只是军人,还有从中国大陆与东南亚殖民地带来的各个人种平民,他们似乎在那里被当成活体实验的材料。就连女人和小孩也是。」 「实验……」 「没错。你知道让人类复活的实验需要什么吧?尸体?僵尸?不,是健康的人类。要让人复活,首先就得让人死亡。他们尽可能把人类在最完整的状态下杀死,再用完整的尸体进行实验。不知道因此 死了几十人、几百人。」 真子吞下一口唾液。不知是否因为背对车窗的关系,穗稀阴暗得毫无血色的脸,面无表情地环顾整个车厢。 「这条私营铁路就是为了把他们从军港运送到收容设施所建造。铁路沿线的居民全都进入梦乡的深夜,列车一次又一次往返。俘虏们被塞进只有小铁窗的货车里……你应该猜到了吧?没错——就是我们现在搭的这辆货车。」 突然间,真子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轰隆巨响,阴冷潮湿的风从铁窗空隙吹进车内,吹飞地板上的平面图。 「呀啊啊啊!」 「等……放开我!」 真子的尖叫与穗稀的怒骂声在黑暗之中交错,天花板摇晃的灯泡发出的光芒也跟进乱舞,照亮紧紧抱住穗稀,还把头埋进丰满胸部的真子背部。 几秒钟之后,通过隧道的货车内再次有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 「你这个……!怪力女!」 穗稀用上双手加一只脚,好不容易才把真子推开。真子抬起头来,傻傻地微张嘴巴: 「……咦?」 「你这个人真夸张!只不过是个鬼故事而已!」 「那……是虚构的故事?太、太过分了穗稀同学!我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真子怨恨地瞪着一边喘气一边整理散乱头发和衣服的穗稀。 「你的心脏早就停了吧?还有很遗憾!有一部分不是虚构,俘虏和实验都是真实存在。几百人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假就是了。」 因为实验性质的关系,转生研究的内容当然不可能公诸于世。为了避免落入联军手中,研究成果在战败前夕遭到全数销毁。 据说研究已经完成。 几个幸运逃过ghq(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在日本所成立的统治机构,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general headquarters的缩写)拘捕的基层学生研究员,亲眼目睹研究结果。 「——不会腐败,不会风化,在丝毫无损的状况下死而复生的人类肉体。当时的人称之为法兰西妮。」 揭开古老的秘密之后,穗稀的故事告一段落。 「在那之后,即使变成现在的学园,『转生』的传闻也从来没有中断。然而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转生』处置,每年只有一个获选的赞助生能够变回人类……只有一个人。」 「法兰西妮…哲学家笛卡儿的人偶?法兰西人(francais)……法兰索瓦丝……法兰索瓦丝小姐(法兰索涅特)!」 真子从罗马拼音的拼字和发音尝试推测出语词的源头,然后突然大叫一声用力抬头,结果撞上后面的墙壁,发出仿佛打击乐器的声音。 货车里的学生们纷纷惊讶转头,穗稀也睁大眼睛看着她。 「怎、怎么了?」 「就是那个,穗稀同学!那个故事!请再说得详细一点!」 「什么再详细一点……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看样子你似乎知道什么吧?」 穗稀的双眼发出领悟的光芒。 真子则是用暧昧的笑容摸头,看来头盖骨没有受伤。 「与其说知道……其实是我个人在找一样东西……」 「告诉我。」 「呃,就说是我个人的事……」 「快说。」 穗稀的手一用力,将真子拉到她的膝上。从上方俯瞰的穗稀,上半身在真子的脸上投下阴影。如果这样的姿势出现在一男一女身上,此刻想必正是情话绵绵的时候,但是真子与穗稀之间当然只有极度的紧张。 穗稀的双眼仿佛不准孩子说谎的母亲,又像是呵叱看门狗的主人一般紧盯真子的眼睛。真子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被狮子咬住脖子。她在心中反省自己的轻率,但是如今后悔已经太迟了。 「……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喔?请你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 真子只好放弃,坐直身子伸出右手小指。 穗稀一时之间似乎猜不透真子这个动作的意思,最后才想起什么,用自己的右手小指勾住真子的手指。 「好啦好啦,打勾勾。」 「说谎的人要吞刺河豚——!可是刺河豚真的吞得下去吗?」 正确的说法不是刺河豚而是千根针,不过穗稀显然懒得指正真子的错误说法,只是淡淡地催促: 「这样你满足了吧,可以告诉我了吗?」 「是的。其实……」 真子把昨晚艾玛所说的关于「法兰索涅特」的事告诉穗稀。 当然不是全部。 她只说了与穗稀方才的故事有所关连的部分,隐瞒史图迪翁男爵的遗产「法兰索涅特」是什么东西,以及对自己有什么意义。穗稀只知道德国的天才炼金术师家族穷尽其技术制造出来的「遗物」,这个遗物在战时从欧洲秘密运到这个国家,直到今天仍沉睡在学园某处。 然而对穗稀来说这些情报已经足够。因为真子的说法等于证明「转生」传说的真实性。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推测那个什么男爵的『遗物』就是『转生』技术诞生的关键。这么一来『转生』直到今天都没有公开的原因也可想而知。因为那与德意志帝国银行的金块一样,是与战争犯罪有关的东西。」 靠着穗稀纤细下巴的手指优雅移动,牵起真子的手,温柔地包进掌中。 「你不觉得我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吗?小鸟游同学。」 「咦?」 「接受『转生』处置的权利就由我收下,我会让学校承认我的价值。我希望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相对的,我不会阻止你取得那个『遗物』。虽说是学园的所有物,但是七十年以前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没用了,而且你似乎也拥有它的所有权。」 真是个无比大胆的交易。穗稀的意思是要利用真子提高自己的评价,代价是对真子的偷窃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首先就是刚刚提到的安永同学那件事。我要你假装配合他,关键时刻马上通知我。我会把他绑起来送到老师面前。」 电车停止,车门打开的同时,数十个身穿制服的身影涌向月台。 车站的时钟指着八点五十五分,距离从北枕站出发,已经过了大约五十分钟。 快速列车的终点站是这个丧中站,但不是整辆列车直接折返,部分车厢会在此分离,目的地变为集训场所在的钤森站,并在二十分钟后发车。铁路从这里开始变成单线,虽然每站都会停车,但是因为站数不多,所以移动速度与快车没有太大区别。 「好——大家可以出去啰。但是不可以离开车站。」 两节货车的出入口也打开了,真子等赞助生得以在太阳之下舒展身心。 丧中站虽然是复线铁路的终点,由于使用的旅客不多,因此车站的规模不大。木造车站 的油漆斑驳,验票口的另一边有中国餐厅和拉面店,以及兼卖当地特产的食品店,其余是停车场和民宅。在月台的另一侧,所能看到的景象只有绿意盎然的山景和点缀其间的农家。 真子走进车站,拿起售票机对面的公共电话的话筒,投进硬币之后按下拨号钮。 『——您好,这里是小鸟游家。』 电话铃声刚好响了三次之后,话筒中传来艾玛·v一成不变的声音。 「艾玛,是我。」 『早安,大小姐。有什么问题吗?目前所需的日用品已经送过去,最迟应该也在昨天送到了才对。』 因为穗稀占领房间,艾玛寄送到椛祢学园青空宿舍的行李无处可放,只能装在纸 箱里堆在走廊上。这名优秀的侍女似乎十分清楚学园的行事历,把集训所需的东西装进一个包包里另外送来,让真子可以不必在集训前一晚匆匆忙忙地在纸箱里东翻西找。 「问题?不是的,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好事,你听了不要吓一跳喔?其实啊,我找到『法兰索涅特』的线索了!」 『只花了一天吗?』 「是的,我听朋友说,这间学校过去曾经进行让人类复活的研究——」 真子把穗稀告诉她的故事,简单转速给电话另一头的侍女。 『……原来如此,时间上也完全符合。从少女人偶(法兰西妮)这个称呼也可以看得出来,看来老爷的「遗物」确实流落到那所学园。那么大小姐,有关确切所在位置之类的情报……。 「这个嘛,现在还没查出来……」 『我想也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知道弹珠掉在沙坑的某个地方,是吧。』 「哎呀,你说错了,艾玛·v。我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弹珠,而是钻石喔。」 『也可能是个未爆弹。得在有人拿它来乱玩之前取回才行。』 「关于这个,我们可能晚了一步……穗稀说,转生。技术已经完成了。」 『那只是个谣言。』 艾玛用与平常毫无二致的平淡语气肯定开口。 「咦?可是听说每年都有一名赞助生变回人类……」 『请认清自己的身份。您觉得像大小姐这种恶人有可能碰上这么好的事吗?』 「呃,那个,不是我,是穗稀同学喔?」 『不管是谁都一样。如果是刚死的人就算了,已经变成僵尸这种异类的人在经过一年之后,您觉得还有可能变回原本的人类吗?』 「可是你自己也知道吧?这个国家的科学技术很厉害喔?」 说到二十一世纪文明的先进之处,全日本恐怕没有一个人比真子有着更深的感触。打从一出生就接触电脑、行动电话,甚至电视、冰箱还有汽车这些东西的人,绝对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可以断言,史图迪翁博士做不到的事,其他人类也不可能做到。假如他们真的是参考「遗物」,那么更不可能得到超越原版的结果。如果能办得到那种事,老爷早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前就实现了。』 历代的男爵家家主——每一位都堪称不世出的天才、鬼才——史图迪翁博士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让死去的人复活。游走于疯狂与理性之间的他们,只能制造空的容器,以及各种状似人类但是并非生物的动物,如此而已。 「那穗稀同学……」 『只能说很遗憾了。』 「不、不要说得好像别人的事一样!」 『什么好像别人的事,这就是别人的事。请容我反问一句,为什么大小姐会如此关心那个人呢?』 「因为穗稀同学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有一小部分可以说是我的错……」 『这样啊,原来是大小姐杀了她。』 「什、什么杀了她,说得这么直接……!意外,那是意外!」 真子提高音调全力否定,然而艾玛完全无视主人的努力。 『不必这么激动。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别再说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也没有多久以前就是了。而且大小姐,我认为罪这种东西零与一的差别很大,但是一与二就没有太大的差别。更何况是大小姐这种穷凶极恶之辈,就算犯的罪增加到一、两百个,结果同样只是落进地狱的最底层。』 「你的想法不重要……总而言之!我不想再做那种事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对人出手。我要像宫泽贤治写的诗一样,不伤害任何人活下去。我们搬来这里之前不是已经这么决定了吗?」 『竟然这么快就打破誓言,真不愧是大小姐。』 「就说那是意外!」 『好了,就当作是那么回事吧。』 可能是觉得欺负真子已经腻了,艾玛突然改变话题。 『比起那些,最重要的还是大小姐要赶快找到「遗物」。就算「转生」这件事只是谣言,但是确实曾经进行转生研究吧?也就是说,曾经是收容所的集训场也有搜索的价值…… 「是啊,刚好我现在要去那里,这种情形叫做什么……顺便喝水,不对……」 『是顺水推舟……如果大小姐是故意的,那还真是冷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太过分了!我可是想得很辛苦耶!」 『看来身体机能的低落,对于您的脑袋也有深刻的影响。我们得尽快把「遗物」弄到手才行。』 艾玛用毫无急迫感的语气重新确定目标,最后补充说明: 『之后发生什么事的话请联络我。还有这个号码是公共电话吧?旅行包里应该有行动电话,往后请用那支电话。您的外表好歹是现代女高中生,请不要做出三天两头去打公共电话这种不自然至极的行为。』 与艾玛的通话结束后,真子踩着轻快的脚步往列车走去。 「行动电话啊。这么说起来我一直都没有。」 中学时代,真子曾经缠着艾玛要过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打回票。艾玛总是以家计为理由否决真子的要求,于是真子也接受班上少数没有行动电话者的身份。虽然这次艾玛的作法是出自必要性,不过对于真子而言是个大大的意外收获。 一名倚靠车站墙壁的女学生吸引真子停下脚步。 「嗯……姊姊在这里……嗯。」 接近奶油色的金发下,行动电话靠在耳边,口中不时发出附和的声音。真子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曾经好几次看见她和孝晴走在一起,所以记得她的长相。 「是啊……对不起啰。一个人待在那里很寂寞吧?嗯……时间不会太长,忍耐一下。嗯……肚子饿的话就拿那里的东西吃吧。」 些许的意外惊讶,让真子的视线紧盯她的侧脸。 她的表情是那么和善温柔,先前真子一直把她当成有点可怕、有点像不良少女、不太想接近的人,然而现在的她完全不一样。 就像父亲一样…… 这当然不是指她的长相。在她那带着关爱情感凝视珍爱之人的眼神,还有双唇流露的寂寞微笑,真子仿佛看见自己最爱的父亲身影。 还有隐含在表情里的决心也是。 「——喂,那边的没胸部小鸟游真子。」 「也不是完全没有!」 听见呼唤自己的失礼声音,真子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转身。 孝晴从列车的车头方向走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抓着两瓶易开罐。 「孝晴,怎么了吗?」 「口渴所以去投自动贩卖机。倒是你怎么了?」 「只是打个电话……」 真子意识到孝晴话中含意,不由得压低声音。 车站建筑位在月台中央,一般客车停在建筑物前面。客车上的乘客是候补生,赞助生的货车则在后方。想当然耳,现在真子的周围全都是身穿制服的候补生,只有真子是混杂在人类群体里的异类。 虽然赞助生在车站内的活动范围没有特别受到限制,但有些默契是自然形成,没有哪个奇特的赞助生会主动和将来可能狩猎自己的人类交流。 真子突然感到非常不自在。候补生的学园生活没有长到足以让他们忘记僵尸大闹入学典礼那件事。望向真子的视线除了带着好奇心,也难免混杂厌恶与恐惧的情绪。 「虽说已经四月了,山里面还是很冷。不过你有戴围巾应该还好吧?」 「啊,不,这是……」 真子的双手按住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这条围巾的作用并不是用来防寒,但是孝晴看来并不在意。 「呐,要喝吗?」 「哇,喔喔……谢谢你。」 真子连忙伸出双手,接住孝晴丢过来的易开罐。那是一罐红豆汤,罐子还是热的。 「孝晴这样很好看。」 「嗯?啊啊,你说制服啊。中学时是立领制服,换成这种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不会啊,看起来,很帅……」 真子不知为何双颊飞红,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即使不说这种客套话,我也不会跟你收钱啦——!」 孝晴摆出生气的表情,把罐装红豆汤拿到嘴边,但是马上就把罐子放下,慌张拉开罐子的拉环。原来他忘记打开易开罐了。 真子噗嗤一笑,看来他内心的动摇比外表看起来更大。 「你在笑什么……有意见就还给我。」 「啊,不!这个我就收下了。」 像是要从孝晴手中保护罐装红豆汤,真子的双手紧紧将罐子抱在胸前。不只是双手,隔着水手服的布料也能够感受罐子传来的热度。 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孝晴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过来的吧。他看见混在候补生人群里的真子,所以特地走出列车。很少有人会在口渴时喝红豆汤,他一定是为了身在户外的真子才选择热饮。 「你的手不会热吗?小心烫伤。」 「我没有这种问题,不过还是感觉得到热。」 虽然还有感觉,但是肉体已经死亡,所以疼痛无法发挥疼痛的功能。真子闭上眼睛,感受孝晴送给自己的这份温暖。 「好温暖……我要把这个当成一辈子的宝物。」 「呃……喝了它吧。」 「不不不,我要好好保存,明年冬天再加热使用!」 「这又不是热水袋——!」 「……小常识。」 孝晴的背后冒出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学生,身上的连帽外套看起来有些像是过去基督教神职人员穿着的长袍,再加上胸前闪闪发亮的十字架项链,看来她是个信徒。 「这是非必需摄食型的……僵尸……没有必要为了维持活动……而吃东西……」 「唔哇,卢斐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孝晴走出列车的时候……」 「这样对我的心脏很不好……」 「这种类型的僵尸……没有消化功能……就算给她红豆汤也是……浪费……资源。」 她说得没错。 真子从来不需要进食。僵尸是尸体,许多人以为尸体当然不需要吃东西,但是这其实是种偏见。 最常见的那种缺乏智能的肉食型僵尸会吃人肉。这种现象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性情凶暴的表现,又或是为了繁殖,也就是感染所做的行为,但是最近的研究已经证明这是不折不扣的进食行为。喂食人肉(当然是已死人类的肉)与没有喂食人肉的僵尸,腐败的速度有显著的差别。也就是说,僵尸可以透过吃人肉维持自己的肉体。这当然只是一个例子,进食的对象未必一定是人肉,也有些僵尸以植物或某种浮游生物为主食。除此之外,也有某些种类不需经由口腔摄取任何食物,而是透过化学物质或是放射线,甚至其他不知名也不科学的东西获得能量。前者统称为必需摄食型,后者统称为非必需摄食型,真子是属于非必需摄食型的僵尸。 「好冷……」 「咦?」 「好冷……」 微微低头的艾丝琳不停重复这两个字,孝晴一时之间似乎听不出她的话中含意,不过真子马上察觉,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把罐装红豆汤藏到艾丝琳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是绝不能让给别人的。 「啊啊,那么这个给你吧。」 「等……?」 孝晴随手把没喝的易开罐拿给艾丝琳,真子急忙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那、那样……不会太狡猾吗?」 「啥?你在说什么啊?」 「啊,那么这样吧!这个,这个给你。那一罐给我。」 「…………」 艾丝琳用混浊的双眼看着满脸笑容的真子送上的全新红豆汤,然后撇过头去,想从孝晴手中接过碰过他的嘴巴的那一罐,真子连忙伸手阻止。 「不行!」 「好烫!」 三只手在空中交错,被撞飞的罐子拉出一条红豆汤形成的带子,高高地飞到空中。 当——干燥的金属声在月台响起,罐子在裂了许多缝隙的混凝土地上滚动,在一名女学生的脚尖停下。两根纤细的手指抓起沾满沙土的罐装红豆汤。 「你们在做什么啊。争夺的层次这么低,连同样身为女生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一手拿着行动电话的琉佳深深叹气,然后像是要让真子和艾丝琳死心一般,把罐子丢进墙边的垃圾桶里。 「啊啊啊啊……」 「你竟然……」 「没有那种东西对这个世界比较好。」 不理会失望地垂头丧气的真子和怨恨地自言自语的艾丝琳,琉佳抬头挺胸,同时又以温和的语气对着行动电话开口: 「——嗯,对不起……我知道。是啊……好可怕呢,可是姊姊会想办法的……嗯,不要担心。我要挂啰?之后再打给你,再见啰……乖孩子。」 琉佳依依不舍地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把行动电话收进罩衫的口袋里。 「宫川,你在跟谁讲电话啊?」 「嗯,我弟弟。我和弟弟两个人一起住。」 「……这样啊。你们家也挺复杂的。」 孝晴没有追问。 琉佳不知为何看着孝晴,然后又看向真子笑着说道: 「好吧,如果是你的话,也许以后可以告诉你。」 那是充满透明感,清脆得有如玻璃的微笑。 钤森正如其名,是个充满绿意的地方。 除了集训场之外,这里只有车站附近和拓荒时代的美洲大陆西部一样萧条的商店街,既没有观光景点也没什么古迹。80年代外县市的企业为了开发高尔夫球场买下的土地,虽然已经完成整地,也挖好水池,但是之后由于不景气的关系遭到闲置,如今已经成为野鸟栖息过冬的地方。 在被称为树海也不为过的广大森林里,有几座高耸的石山以尖锐的角度屹立,虽然是如同中国的桂林山水一般的奇观,不过没有足以吸引观光客的知名度。 森林一直延伸到海岸线,如同蛋糕断面的断崖不断被波浪冲刷,破碎的太平洋粒子随风飘散,有时就连集训场也闻得到海潮的气味。 位处私营铁路的终点,周围民家稀少,距离国道也有相当的距离,加上广阔的森林与陡峭的悬崖。在种种条件的配合下,钤森理所当然成了颇为出名的自杀胜地。 列车到达钤森站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过后。 下车的学生转搭公车,中午时分抵达集训所卸下行李。 『好,大家辛苦了。餐厅那里已经帮大家准备好便当,不过在那之前,老师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大家待在原地听吧。』 以班级为单位整队等待点名的候补生面前,艾卡迪莉娜手持扩音器开口。 这里是个比学园的体育馆略小的大厅内部。按照集训简介的说法,这里是室内运动场。从水泥墙上的一行污渍和地板的老旧程度来看,这栋建筑物的历史相当悠久。 「为什么他们也在这里?」 「总不能把他们关在笼子里吧。」 候补生们用怀疑的眼 光看着不远处同样在整队的团体。移动过程与候补生隔离的赞助生,现在也来到同一个屋檐下。 『我想大家在参加集训之前应该都和朋友分组,交情有变得更好了吗?同组的朋友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要一起努力,所以在这次集训里要多聊聊,增加彼此的信任喔。』 「艾卡好像小学的老师——」 「艾卡?」 「艾卡迪莉娜,简称艾卡。」 在一脸奇怪表情的孝晴身旁,琉佳打开软糖的袋子。 「你不要在午餐前吃那种东西啦……」 「没关系没关系。我的食量还挺大的——指宿,啊——」 在琉佳的催促下,孝晴下意识张开嘴巴,一个可乐瓶形状的软糖丢进嘴里,带来进口糖果特有的强烈咬劲。 「卢斐提也张开嘴巴,啊——」 「…………」 「哎呀,你竟然连一颗蛀牙都没有。那就多送你一些蛀牙的材料吧。」 琉佳在乖乖张嘴的艾丝琳嘴里塞进大量的软糖。 「……好吃。」 有如橡胶的弹性与对日本人来说有些腻的可乐香气,似乎很对艾丝琳的胃口。她仿佛把松果藏在颊囊里的松鼠,鼓着脸颊不停咀嚼。 『嘿,那边!老师说话时不准吃糖果!』 「糟糕。」 在艾卡迪莉娜的喝叱下,琉佳急忙把糖果袋藏到后面,只是忙着咀嚼满嘴软糖的艾丝琳等于是公然承认。虽然前后左右混杂窃笑的视线纷纷集中过来,艾丝琳丝毫不为所动。 『那么先请大家按照组别分开好吗?接下来我们要请两组候补生和一组赞助生组成一个团队。』 学生之间立刻引起骚动。 人类和僵尸组队?就在搞不清其中意图的学生感到疑惑的当下,艾卡迪莉娜宣布更加惊人的消息。 『集训期间的活动都是以团队为单位进行,大家要好好相处,不可以吵架喔?』 艾卡迪莉娜的话声一落,候补生的反应立刻从困惑变成明确的拒绝。 「咦——不会吧?」 「是要我们围着营火和僵尸一起跳奥克拉荷马混合舞啊?」 「我担心卫生问题,老师!」 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那是如同暑假前夕被交代超困难暑假作业的小学生一般的情绪性反应。不过赞助生方面的反应也差不多。 「开什么玩笑,什么担心卫生问题!」 「我们才不要跟你们跳什么奥克拉荷马混合舞!你们自己到奥克拉荷马去找灰熊跳吧!最好顺便让它们吃掉算了!」 脸有一半变成白骨的男学生放声大吼,全身干瘪的女学生也在摇晃头发。 候补生当然立刻对这些挑衅做出反应。 「吵死了,你们这群僵尸!尸体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说话!」 「想成为老大传给我的这把刀上的铁锈吗?」 先前那群不良少年——西泽和他的手下拿出明晃晃的武器,不仅如此,运动社团的男学生手握刻有般若心经的木制球棒、女学生撩起裙子取出藏起来的银飞刀、制服凌乱,看似来自欧洲的少年举起猎枪、戴着眼镜的女图书委员从挖空的英和辞典取出掌心雷手枪…… 「还、还真是一触即发……」 「这间学校的人都这么冲动吗?喂,你们冷静一点,两边都是!」 孝晴啧了一声,不得已出来打圆场。虽然其他人要怎么打他都不在乎,但是他可不希望自己受到波及而受伤。 「什么?又是你这个乖孩子,只不过是变得有名一点,最好不要太嚣张!」 「你要站在僵尸那边吗?指宿。」 「指宿……?你就是那个在入学典礼解决僵尸的家伙?反正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肮脏的尸体是吧!」 「就是说啊,死人杀手!」 西泽找自己的麻烦是预料中事,但是没想到其他的学生和赞助生也把矛头指向自己,这让孝晴感到有些没趣。不过为了不让骚动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决裂,他只能硬撑下去。 「所以我叫你们冷静一点。干嘛为了一点小事吵架……」 「小事?这是关系到我们人权的问题!」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大家还是可以好好说……」 「跟僵尸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我们要说的话!」 「呃,所以说冷静一点……」 「嘿,你是因为迷上那个叫小鸟游的母僵尸,所以才站在僵尸那边是吧?说啊?」 「哎呀,西泽大哥真敏锐,不愧是以推理闻名的『沉睡的西泽』。」 「我要宰了你这个光头!」 「等、等等,指宿!你怎么可以带头开打啊!」 「放开我,宫川!我要用砂纸把那个大个子的和尚头磨到出血之后再把他丢进尼姑庵里!出家忏悔一辈子!」 「男生不能进尼姑庵啦!」 瞬间达到沸点的孝晴打算空手去揍西泽,琉佳连忙从后面架住他,同时往老师的方向看去,希望他们能够出面平息风波。然而老师们不但没有因为学生的模样感到慌张,反而露出相当满意的样子。 「很好的发展呢。」 「是啊,幸谷老师。虽说是现场的气氛使然,但是入学典礼当天一看见僵尸就逃跑的学生们,如今会正面挑战僵尸了。真是的,年轻人的成长每年都让人很感动啊。」 「可是现在实战还是太早,得先让他们更习惯僵尸才行。」 脸的下半部包着绷带,模样有些凄惨的幸谷老师轻轻整理贴在头顶的黑色条码,然后对艾卡迪莉娜使个眼色。女老师点点头,从行李拿出62式机枪,将枪背带套过头部,把枪撑在腰上。 『好了——大家要保持安静喔?』 「……开玩笑的吧?」 「呃——是开玩笑吗——?」 目睹指向这里的枪口,孝晴的声音有些沙哑,琉佳也只能发出干笑。西泽和他的手下,还有其他的候补生、赞助生全都停止动作。 下一秒钟,震耳欲聋的枪声粗暴地划破空气。 从排壳口涌出的弹壳形成金色拱桥,不断在地板制造清脆的声响。滚滚硝烟交杂学生们的尖叫,几乎快要炸飞天花板。 过了十几秒—— 直到把弹带打光,艾卡迪莉娜才举起还在冒烟的枪口。正前方的墙壁遭到无数子弹的啃噬,看起来像是残缺不全的拼图。 『哎呀呀……是实弹。』 「史托伊奇科夫老师,空包弹在这里。」 艾卡迪莉娜惊讶睁大眼睛的同时,一旁的幸谷拿起漆上绿色油漆的弹带。 「那个白痴老师在想什么……」 危急之间将艾丝琳扑倒在地护在身下的孝晴,一边感受背上传来的震动一边喃喃自语。幸好艾卡迪莉娜的射击技术很差,全部趴在地上的学生都没有受伤。 同样卧倒在地的琉佳,直到现在还紧紧抓着孝晴的袖子。 「嗯、嗯,结果还是一点也不像小学老师……话说指宿!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怎么了?」 「为什么你保护卢斐提,却把我扔着不管?这是什么露骨的差别待遇!完全不管我嘛!这是叫我去死吗!」 琉佳朝孝晴的头、背一阵乱打,但是孝晴只能用左手防御。艾丝琳就在他的下方,得用右手支撑体重才行。 「不,因为,那个,你没有那么容易死嘛……这样不好吗?看来你也没有受伤吧?」 「开什么玩笑!啊——够了——气死人了——」 琉佳一脸气不过的表 情,撑起身体坐在地上。 「等到以后再后悔就太晚啰?要是你在这时表现得有男子气概一点,我搞不好会爱上你耶。你错过天大的好机会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啊——真是不得了。」 「气死我了!」 孝晴用仿佛念剧本的平淡语气说出后悔的话,琉佳气得用力握拳槌他的肩膀。 判断危机已经解除的学生纷纷起身,或是正准备起身的同时,孝晴也打算爬起来。 虽然这么打算,却无法做到。 因为身下的艾丝琳把双手绕到他的背后,不让他离开。 「喂,卢斐提——」 孝晴低下头,想叫艾丝琳放手,然而话才说到一半舌头就冻住了。 在一旁观看的琉佳也发出感叹: 「哎呀,这真是……」 「…………」 总是罩在艾丝琳头上,把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的连衣帽被卷到脖子后面,孝晴第一次目睹她的长相。 想像中的艾丝琳·卢斐提似乎是深海鱼、地鼠、夜行性蝙蝠……总之是个讨厌太阳的胆小生物——不过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容貌的确不能用闪耀太阳光芒来表现。这名纤细沉默的西班牙少女,是的,有如开在月光下的兰花。 只在发尾编成辫子,略显卷翘的红发。那不是英国人常有的橘色,而是接近杏桃色的粉红色。浏海下那双带着忧愁的灰色眼眸往上看过来。苍白的脸颊和双唇,以及泛黑的眼眶确实有些不太健康。但是她的容貌虽然有些稚气,却毫无疑问可用美丽来形容。 艾丝琳的肌肤之所以显得苍白,是由于晕染在双颊和耳朵的艳红,让她看起来仿佛泡过热水。 「什么嘛,你看起来很可爱不是吗!干嘛一直把脸藏起来?」 艾丝琳把脸撇向一边,用比平常更加断断续续的语气开口: 「让异性看见……自己的脸……只能在初夜。」 「初……?咦咦咦咦?」 琉佳显得异常惊讶,脸红的程度甚至不输给艾丝琳。 「为、为什么?是像圣斗士的女生那样,一旦被男生看到自己的脸,不是杀死对方就是爱上他吗?这是多么古老的贞操观念!」 「喂,宫川!不要大呼小叫!」 孝晴十分担心。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站起来,开始恢复乱掉的队形。在这种情况下,把一名女学生压倒在地实在是太显眼了。 「卢斐提,放手好吗?看起来已经安全了,可以吧?」 「…………」 艾丝琳把脸紧紧靠在孝晴胸口,环抱孝晴的双手先是用力抱了一下,然后很快放松对孝晴的束缚。 艾丝琳的上半身离开孝晴,像个布娃娃发出轻柔的声音,在地板上摊开双手。 「………来吧。」 颤抖的双唇吐出少女的呢喃,仿佛在诉说接受爱情的决心。微微面向侧面的脸上满是愿意忍受极度羞耻的坚强心意。 孝晴看着正下方的她,双手依然撑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快要石化。 这是什么状况? 她到底要我怎么做?自己十六年来的人生,竟然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 来吧。所以要去什么地方吗?去哪里? 如今眼前只有羞红脸颊的少女侧脸、湿润的灰色眼睛、微微张开的双唇、口中呼出的热气、纤细的脖子,还有下方尚未发达的隆起。 「呃……你叫我来吧,可是——」 正当满头大汗的孝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话来的同时,头部突然传来强烈的震动,使得过去那段短暂时间涌现脑中的种种疑问和烦恼一口气烟消云散。 「你这个大色狼!你要维持那个体位到什么时候!」 「——好痛!宫川你!……啊,咦?」 琉佳赏了自己的后脑勺一记猛烈的回旋踢,孝晴反射性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倒下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脑震荡啊。孝晴反应过来时,琉佳已经拉着艾丝琳的手帮她站起来,背对着他开口: 「待在这种色情狂附近会怀孕的。快走吧。」 「怀……孕……」 「等一下,喂,谁是色情狂啊!话说你们就这样丢着我不管啊!」 孝晴的心情有如在雨天被装进纸箱里丢弃的小狗。看着走向集合同学的琉佳和艾丝琳,孝晴想要起身追上去,不过双腿却怎样也使不出力气。就在他的身体又要倒下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 「危险!请小心。」 来者是真子。她轻松地撑起孝晴的身体,令人无法想像那么纤细的四肢怎么能够发挥如此强大的臂力。 「……不、不好意思。」 虽然口中道谢,但是男生把身体靠在女生肩上实在不好看。要是被那个西泽看见,不知道他又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只是真子不知为何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没关系,我唯一的优点就是身体强壮。」 「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随便离开班级不会被导师骂吗?」 「但是你看,大家都已经在组队啰?」 真子说得没错。 网才的枪击可谓效果十足,不管是候补生还是赞助生都不再抵抗艾卡迪莉娜的命令,众人以小组为单位来回走动,寻找组队的对象。然而现场的气氛丝毫不友善,双方都像是在教学旅行途中碰到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不断用充满异样警戒感的视线彼此牵制。 毕竟是学园里被铁丝网和高压电隔绝的两个团体,双方的第一次接触大概就是这样吧。 「所以呢,孝晴。」 真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视线不停游移。 「可以的话,我想,你可不可以跟我们那组一起组队……」 「跟你……?」 孝晴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没有拒绝的必要,但是孝晴还是不由自主避开真子抬头仰望自己的脸。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当说话的对象是真子时,现在的距离太过接近。 「呃,我不是组长,没办法擅自决定。」 「这样啊……我知道了。对不起害你为难了。」 真子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满脸失望地转过身去,突然失去支撑的孝晴无法保持平衡,双手在空中不停乱挥。 「唔喔……!」 「呀……?孝、孝晴?」 慌乱之间抱住真子的孝晴马上感到后悔,不过已经太迟了。真子的脸一直红到耳朵,呼出的气息碰到自己的鼻子,红色双眼闪动惊讶的神色。 糟糕。非常糟糕。得在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之前,想办法搪塞过去才行。 「……呃,这个嘛,所以说……这样也不错吧?嗯,你们那组就和我们组队吧。我去通知宫川。」 「真的吗!」 「是啊,所以说这没什么特殊含意喔?只是溺水的人连稻草都想抓住之类的……」 「太好了!」 真子绽放灿烂的笑容,身体再次往后转,用双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圆。这个信号是对待在墙边等待真子的小组组员所发出,大概是在向他们传达孝晴的回答吧。 穗稀冷冷地环抱双手,瑛用手指推推镜框,两人都是一脸无趣地看着抱在一起的孝晴和真子。 「为什么没先问过我这个组长就擅自跟别人组队?」 一直到下午的自由时间结束,琉佳都不停重复同样的话。 「而且什么人不好找,竟然找了有钱神社的恶劣大小姐的高贵小组!」 「对、对不起……」 「不不——我不是在说你 。我是说那个手里拿着菜刀,用一副『我要刺你喔……!』的表情瞪着这里的大小姐。」 朝着满脸歉意低头的真子露出笑容,琉佳换上凶恶的表情狠狠瞪了穗稀一眼。 一边切着经过孝晴清洗、琉佳削皮的蔬菜,穗稀毫不让步地瞪回去。 「要是问过我的意见、要是早知道对象是某个没落寺庙后裔,除了体力没有半点长处的不良少女的小组,我就不会把组队的责任交给小鸟游同学了!」 「对、对不起……」 「不,不必道歉。我是在反省自己,身为组长的我不应该把事情交给你!」 把胡萝卜一刀两断的菜刀砍进砧板里。 真子所属的小组组长是穗稀。不仅如此,她同时还被导师庄司任命为一年星班的班长。虽说死后变成僵尸,她毕竟是个优秀的学生。 一个团队是由两组候补生与一组赞助生所构成。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宫川组和绪泽组,当然还需要另外一组,这个另外一组是和孝晴他们同属一年五班的家长组。家长这组是琉佳邀请来的,三个组员都是女生,组长家长里绪菜和其他两个组员正待在不会被琉佳和穗稀爆出的火花烧伤的地方,负责在锅子里加水,以及在桌上摆放餐具之类的工作。 不消说,他们烹煮的餐点是咖哩。 把行李放在宿舍——昔日的俘虏收容所——的房间,在讲堂听过一个小时的学园历史介绍,强制在森林公园里健行一圈之后,允许学生们在晚餐时间前自由活动。 和其他学生一样从制服换成运动服的孝晴,手拿集训简介四处参观集训场的设施。话虽如此,他只是跟着真子走而已。 「你要去哪里?」 「我想在集训场到处看看。」 虽然不关孝晴的事,但是这种偏僻的地方没有其他事可做,房间里的电视在这个时间只会播些家庭主妇爱看的访谈节目。有些同学玩起花牌和扑克牌,不过那些晚上也可以玩。 真子似乎非常热衷,一边比较集训简介折页里的集训场平面图,以及从宿舍借来的乡土研究会小册子一边到处跑。她仔细调查无头的地藏菩萨、拨开杂草查看古井内部、用心抚摸浮现在走廊墙壁的人形黑色污渍,但是每次探查结束之后都会发出失望的叹息。 令孝晴感到意外的是同队的安永瑛也和他们走在一起。 「要散步吗?小鸟游同学。我也一起去吧。」 瑛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真子也没有拒绝她。 「……你这么努力,真是令我佩服。行动之前订定计划,为了计划收集情报,这些都是基本事项呢。」 「哈哈,是啊……应该吧。」 「我可以把这看成是你同意我的逃脱提案吗?」 「呃……该、该怎么说呢?可以这么说吧……」 面对紧紧靠在身边耳语的瑛,真子回以困扰的笑容。 人类的眼睛十分奇妙,当水晶体捕捉到某个情景的瞬间,可以变化出无数种不同样貌。此时此刻,孝晴眼中看到的不是困扰的表情,而是满脸愉悦和瑛谈笑的真子。 「宿舍后面那片隔板是什么?感觉很可疑。」 「呃……依照简介的说法,那里好像是浴场。」 「哼,以这个破烂设施来说,露天温泉还真是有情调。」 「其实七十七不可思议的外传里,也有融化僵尸的露天温泉这个故事。」 「不要说,我不想听。」 就连瑛不情愿的表情,在孝晴的眼中,也看成露出洁白牙齿的王子。 不知为何,孝晴有种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觉。当然了,真子要跟谁当好朋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他就是觉得不甘心。 真子从小不断欺负孝晴,是他的天敌,直到现在孝晴心中依然残留绝不可以让这家伙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奇妙坚持。但是在此同时,他的心中也经常涌现另一种感情,这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过去的真子有多么恐怖和异常的缘故。 现在这个彻底卸下武装的真子,自己可以放着不管吗……? 这样的想法反而成为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义务感,甚至更进一步成为「我怎么可以输给不知道真子过去有多邪恶的家伙!」的对抗心理。 孝晴来到与瑛相反的另一边和真子并排,看着她手中的简介说道: 「你从刚才开始在调查什么?」 「嗯,是的,我在找些东西……」 「喂,你是指宿同学吧?从旁边插嘴也太没礼貌了。」 毫不友善的语气。孝晴勉强笑了一下,眼神变得冰冷: 「真是抱歉!因为真子难得会对这种灵异现象与鬼故事有兴趣。」 以前的真子是个对小学生最爱的碟仙和血型占卜抱持否定态度,对恐怖电影和动画嗤之以鼻的小孩。这样的人竟然变成恐怖的代名词「僵尸」,世事实在是难以预料。 「人啊,不对,僵尸也会有心境的变化。而且你根本没有必要在意这种事吧?」 「法律没有规定我不能在意吧?」 「所以你认为只要是六法全书没写的事什么都可以做啰,指宿同学?」 「我还真不知道问一下自己的童年玩伴在做什么是那么严重的犯罪!」 「就算是童年玩伴,终究也只不过是外人吧。我希望你没有迟钝到需要我向你解释隐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安永,看来你不希望我待在这里吧?」 「很高兴你自己发现了,指宿同学。」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难进行友善的对话,孝晴和瑛脸上都挂着笑容,不过显然维持这样的笑容,对于表情肌肉造成的负担相当大。 这段期间,被两人肩膀左右压迫的真子,当然无法继续在简介的平面图上写东西。为了吸引在自己头上展开言语交锋的两人注意,她不停试着发出「那个——」、「呃——」之类的声音,但是却始终没能缓和险恶的气氛。 只是在此同时,真子的内心其实有一点,不,应该说相当雀跃。 ——也许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这么受到异性欢迎…… 这当然只是她的误会。 结果真子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就到了集合时间下午五点。三人来到指定为集合地点的森林公园露营场。 艾卡迪莉娜在那里向学生们宣布晚餐要做的东西是咖哩。 露营场在室外,但是有自来水,还有好几处像是学校饮水处的调理区,此外也和公园一 样,有着时钟塔和路灯,几座凉亭里面设有原木组合的桌椅。调理区的附近有混凝土砖堆砌 成的烤架,是露营场特有的设施。 各个团队使用集训场所提供的烹饪工具,在调理区忙碌地准备餐点。 考虑到卫生问题,赞助生全体戴着免洗塑胶手套,不过即使如此,有的团队依旧进行得不太顺利。 「啊……算了。」 「喂!掉进锅子里了!」 「咦?什么东西?」 「眼珠啦,眼珠!你明明就知道还装作不知道!」 「青菜里有手、手指!」 「对不起,应该是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 四周不停发生诸如此类的骚动。 候补生与赞助生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外套和运动短裤,前者是深红色,后者是水蓝色。若是从空中俯瞰,这里多半正呈现关原大战中东军与西军混战的模样吧。或许也可以说是吴越同舟。 正因为如此,孝晴这组上演的琉佳与穗稀对决,在整个露营场算不上特别醒目。 用饭盒煮饭的 四 滴落的咖哩与死灵的入浴。 「等一下,宫川同学!你放了什么肉进去!」 「冷冻室拿来的肉啊!」 穗稀一边踢开连同咖哩丢到地上的肉一边大叫,拼命压着锅盖的琉佳也吼了回去。在锅中暴动的肉块正从内侧不停冲击锅盖,声音听起来简直有如钹的演奏声。 「呀啊啊……嗯咕。」 家长里绪菜的尖叫声变成沉闷的呻吟,孝晴转头一看,只见砧板上的肉块化成子弹,对准她的嘴巴飞去。 竟然自己跳进人类的嘴里,以食物来说这种精神真是值得敬佩,不过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毕竟这并非在表演用手指弹起花生再用嘴巴接住,而且花生在正常的状况下,也不会自己动起来。 里绪菜按住喉咙,眼睛翻白眼。她似乎想把肉吐出来,但是对方却在她的口中抵抗。她很快发现只靠自己没有用,于是拉拉一旁真子的袖子。 「唔咕……呜咕!」 「咦?咦?什么……后面?去?去那里?」 真子认真解读里绪菜用拇指比向自己背部的动作。 「她是叫你拍她的背吧!」 「啊,既然这样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笨蛋!不就是因为没办法出声吗!」 孝晴推开真子,像是帮助被年糕噎住喉咙的老人,伸手往里绪菜背后用力一拍。 咳咳!带着唾液的异物离开里绪菜的口中。把沾满沙土的肉踢得老远,孝晴拍拍手撑着桌子不停咳嗽的里绪菜问道: 「没事吧?」 「呃咳……呜嗯……吃了,一点下去……」 同样的现象几乎发生在所有团队的餐桌上。 肉块正在袭击人类。 如同鱼一般在空中游泳的肉块四处乱窜,候补生和赞助生只能到处乱跑。锅子被踢倒,跳上桌子的学生踩到咖哩滑倒。 「混帐东西!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限定部位型……的僵尸,俗称……飞行杀手肉……是尸体的一部分,对赖奥辛类的……化学物质产生反应……发生暂时性的再活性化……」 像道影子的艾丝琳不知何时坐在孝晴身边。她面前的盘子里,被汤匙压住的肉块不断挣扎,试图逃脱。 「没有……智能。一旦被人类吃下去……就会与那个人的身体结合……」 「喔——这也是僵尸啊。有点可爱呢。」 「一点都不可爱!」 孝晴立刻把自己和艾丝琳的盘子扔进炉火里。现在不是说什么「太浪费了」的时候。膨胀的火焰喷出火星和灰烬,肉块跳出火中,在人类脚边不停乱跳,最后变成无害的黑炭。 「孝晴,不好了!那个人也……」 顺着真子的声音看去,远处的西泽跟刚才的里绪菜一样,正在遭受许多肉块的袭击。 「混、混蛋……!动来动去的恶心死了,去死……!」 「你们这些畜生!快点离开西泽大哥!」 爆炸头的阿明和其他手下只能拿着武器在一旁干着急,看来似乎很担心胡乱出手会伤到西泽。 「……好吧,他们应该没关系。」 「嘿?可是……」 「没关系啦。」 不理会真子的疑惑,孝晴把周围桌上的盘子全都扔进炉子里,把锅子下方当成临时的焚化炉。在如此忙碌的当下,孝晴根本没空帮忙西泽,事实上就算他闲得有时间睡午觉,也不打算去帮他。反正还有他的手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另一头用双手压着锅盖的琉佳不停东张西望寻求协助。 「等、等一下!这个锅子里的东西怎么办?」 「冷静一点,宫川同学。绝对不要让你的手离开锅盖……绝对不要!」 「安永,你一副要逃走的模样凭什么命令我!」 一边像是在劝踩到地雷的战友冷静下来似地打手势,瑛却是缓慢、确实地不断拉开与琉佳的距离。 「不、不要误会,我只是在冷静判断现场状况之后给你忠告。那个锅子里的东西已经不是咖哩,是和用过的核燃料同样危险的废弃物。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挖个深度数十公尺的坑把它埋进去就没问题……」 「你要我等几年啊?」 「不,有重型机具只要一个星期……」 「太久了!」 琉佳没有耐心一个人抱着锅子一星期。 「谁赶快拿胶带之类的东西过来!真是的,没人跟我说过会变成这样……哇啊!」 自言自语抱怨之后,琉佳终于抵挡不住来自锅内的压力,整个人往后翻倒。掀开锅盖满溢而出的咖哩漩涡之中,跳出好几个肉块。 「快逃,宫川!安永!」 「不用你说!还有安永早就溜了!」 一面回应孝晴的呼喊,倒地的琉佳转身用锅盖击落袭向自己的肉块。至于瑛的身影已经远在二十公尺之外,在露营场通往宿舍的步道全力冲刺。 「逃得太远了吧!」 「小心!样子有点奇怪。」 反手握着菜刀,与孝晴背靠背合力击退肉块的穗稀出声警告。 原本不断追赶人类,或是被人类追赶的肉块改变行动方式,先是突然静止,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朝着某个方向迅速移动。一边发出吵杂的声响一边穿过桌子和人类双脚空隙的模样,仿佛一大群的老鼠。 「要去哪里……想逃走吗?」 「……单一个体的行为模式比昆虫还单纯……只对声音产生反应……藉由肌肉的收缩试图进入人类口中……但是……如果大脑在附近……又另当别论。」 「大脑……?」 就在孝晴对艾丝琳的解说表示疑惑的同时。 「啊,安永同学。」 「大家快逃!」 瑛不知为何从步道那里返回,脸上满是惊恐,接着马不停蹄跑过真子和孝晴之间。 「那家伙在做什么……?」 「看来原因是那个吧。」 望向步道的穗稀叹了口气。 暮色之中,步道旁的树木那里传来躁动,震动从脚下爬上膝盖。杜鹃花丛剧烈摇晃,出现一道巨大的黑影。遭到冲撞的凉亭倾斜,屋顶掉落大量的尘埃与木片,里绪菜和组员们连滚带爬地从凉亭里跑出来。 「呀啊……!」 「这、这什么玩意啊,喂?」 「是熊啊。」 穗稀冷静开口,真子则是惊讶否定: 「咦,不是,是骨头,骨头。」 「两边都答对了!是熊的骨头!」 琉佳说出最正确的答案。 从树丛当中冒出的巨大身影,是一只脖子以下几乎化成白骨的熊。虽然部分骨架还附着粉红色的肉和肌肉纤维,但是包括能把一整个人包覆在里面的肋骨、斧头般的大腿骨,还有宛如石磨的肩胛骨在内,大多是白森森的骨头。头部和四肢残留少许肉和毛皮,若非如此,要看出这副骨架的真面目恐怕不容易。 「为什么熊的尸体会动……不对,应该说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熊?」 「对了,一定是从冷冻库跑出来的。」 琉佳举起手指,一副知情的模样。 「咖哩里的那些肉,就是来自于它。」 「不是牛肉吗!」 「我从来没说过那是牛肉吧?」 别说是熊肉,这个世上甚至还有用海狮、鲸鱼、鳄鱼的肉做成的咖哩,所以熊肉算不上是什么奇怪的材料。只是没有人会想到用熊肉来当露营料理的食材,难怪除了帮忙搬运材料的琉佳之外,没有任何学生看得出来。 「虽然没有必要多做确认, 能像那样行动的东西当然是……」 「僵尸……然后是感动的重逢……」 艾丝琳接着穗稀的话说出结论。她不知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嘴边露出笑容。 下一瞬间,孝晴等人便明白艾丝琳所谓的重逢是什么意思。 如同潮水从露营场各处汇集过来的肉块,朝着两脚站立的熊集合,一个接着一个撞上去,数百个蛋白质碎块蠕动爬上骨骼,迅速填满所有空隙。不过短短十秒的时间,陆地最大型的肉食狩猎者便取回肉体。 熊颤动全身,张开大口发出吼叫。照理来说这只熊应该没有内脏,低沉的咆哮声却足以令所有人全身发抖。 原本分散的骨肉如今再次合体,只是身体部分没有毛皮,看起来像是动画里被割草机剃毛的猫。 无论如何,现在的状况实在称不上好转。周围许多的学生,包括候补生与赞助生在内都无力蹲下,看来应该是把咖哩吃下肚的人。化成僵尸的肉就算只是少量摄取也不可能没事,此刻孝晴身边的里绪菜就难过得额头冒汗,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发出呻吟。 「喂,帮忙把家长送走!」 「唔,嗯。指宿同学呢?」 「我要去猎熊啊,该死!」 孝晴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家长组女同学的问题。现况只能靠还能动的人解决,然而手中的武器既不是长矛也不是猎枪,而是掉在旁边的锅铲,用来挑战体长超过两公尺的敌人实在有些勉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对方没有给孝晴对自己的有勇无谋后悔的时间。 四肢着地狂奔而来的僵尸熊,转眼就在孝晴眼前站立。虽然外表看似笨重,其实速度快得惊人,粗壮有如原木的熊掌朝孝晴挥落。 「等……」 「孝晴!」 真子及时拯救手拿锅铲动弹不得的孝晴。她挡在孝晴身前,双手在头上交叉。砰……!的一声,真子的运动鞋陷入地面。 「啊呃?」 双手交叉的位置有些太低,真子的头顶挨了一下肘击,但是纤细的手臂仍然成功挡下熊的巨掌。斜向伸来的熊掌前端,锐利的白色爪子几乎快要碰到孝晴的鼻尖—— 「喝啊啊啊!」 真子把熊掌拨向一边,使尽全力朝往前扑的对手腹部挥出一记右直拳。虽然是完全没有使用腰部扭转力道的门外汉打法,孝晴和琉佳等人还是看得目瞪口呆。真子的右拳就像穿过糖霜一样轻松,从熊的背部伸出来。 「成功了吗?」 「说这句话时多半是还没……」 琉佳是对的。 「哎、哎呀……?」 真子的右手确实贯穿熊的身体,不过那只是从构成巨大身躯的无数肉块之间穿过。熊若无其事地转动脖子,朝真子的头咬下去。 「真子!可恶,这个怪物!」 孝晴急忙出手,然而锅铲即使打在鼻头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当然了,真子也不打算乖乖被咬。 「嘿,呀!」 用奇妙的节奏放声大喝,真子向后弯腰,同时斜着旋转身体。孝晴的头发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乱,熊的巨躯被抛出去,飞过黄昏的天空,让大地为之撼动。 熊头直接撞击地面,大量肉块像是树上掉落的松果一般纷纷落下。失去肌肉的骨骼暂时倒立,接着才往一旁倒下。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就没有人会害怕僵尸了。熊的白骨刚倒下,先前脱离的肉块立刻将之淹没。 「不行,得进行重杀处理才行……」 穗稀轻咬下唇,孝晴的视线也在四周张望。要是有火就好了。只可惜火炉里的固态燃料已经耗尽。 「可恶,没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吗?」 「要是有蜂蜜、土佐犬,或是辣椒喷雾的话,那种熊根本不堪一击!」 「不是对熊,是对僵尸有效的东西!而且蜂蜜是熊爱吃的东西吧!」 「对了!虽然没有辣椒,但是这个怎么样?」 琉佳一脸正经地拿出刚才用来煮咖哩的香料袋。 「就说这种东西对僵尸……」 「认真一点!现在可不是在玩!」 「唔哇,来了!」 穗稀怒斥两人的同时,熊四脚着地冲过来。琉佳抓住艾丝琳的两腋往一旁滚去,穗稀在侧身回避的同时用菜刀攻击。 「孝晴,退后!」 看着真子打算再次迎战熊的背影,孝晴忍不住咬牙切齿。他感觉很窝囊,而且感到很生气!自己竟然被女人保护,而且那个人选是真子! 「你才是要退后,真子!」 孝晴激动地推开真子,把塑胶袋投掷出去。中古唱片行的袋子撞上熊的脸,里头的香料向外飞散,形成带有颜色的烟雾。 不知是因为比狗灵敏数倍的嗅觉发挥作用,还是单纯被烟雾吓到,熊用后脚挖开泥土紧急止步。真子见状立刻赏了对方一个巴掌。 「嘿呀!」 熊的头盖骨传出遭到破坏的声音,吐出折断的牙齿倒地,无数肉块从熊的身上弹开。状况和刚才一样,不过这次的结果有点不同。 肉块没有再次附着到骨骼上。虽然掉落的肉块还在蠕动,但是活动力明显降低许多,有如濒临死亡的毛毛虫。 「难、难道……有效吗?」 「你看吧,指宿!就算变成僵尸,还是抗拒不了本能。」 「不,一定有哪里错了!」 穗稀如此断言。她似乎无法忍受琉佳临时想出来的办法竟然奏效。 艾丝琳像只小狗被琉佳从后面抱住,低头看向逐渐枯朽的小僵尸。倒映在灰色眼眸的景象中,肉块的颜色发生变化,逐渐变得像是石头又干又硬。 「……时间到了……经过加热的赖奥辛……全部分解了。」 「正是如此。藉由赖奥辛化合物再活性化的这种类型,只要以l20度以上的温度加热两分钟就会急速分解。经过烹调的肉即使再活性化,也无法长久维持。」 一阵沉闷的说话声,肯定艾丝琳的说法。 吓了一跳的琉佳转过头去,闭上嘴巴凝视从森林公园步道现身的人影。那里正好是熊追逐安永出现的地方。 「…………」 顺着琉佳的视线望去,孝晴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异样的人物。 全身穿着雪白的衣服。而且是名符其实的全身,也就是从头到脚都包得紧紧的,将他与 外人的视线彻底隔绝。那身装扮很像在生化危机、放射能污染等场合,保护人体免于接触空气的防护服。松垮垮的布料应该是添加树脂的坚固纤维。 「发什么呆,还有漏网之鱼吧?重杀尚未完成。」 沙哑的声音从白色面罩后面发出警告,面罩上没有觐景窗,不遇仿佛用针刺出的无数小孔或许有同样作用。仔细一看,小孔的内侧还贴上类似有色塑胶片的东西。 挨了真子的一击倒地的熊,鼓起还附着在骨骼上的少量肌肉站立起来。不,应该说是试图站起来。 「喝啊!」 琉佳运用掷铁饼的方式把锅盖丢出去,同时把艾丝琳留在原地,自己向前冲刺。 银色的圆盘擦过熊的眼前,划破它的右眼。虽然没有痛觉,仍然困惑地抬起头来,此时一道白刃插进眉心。那是穗稀丢出的菜刀。 同一时间,琉佳像个跳远选手跳起来,跳得又高又远。她的膝盖击中菜刀的柄头,刀刃进一步刺入头盖骨。虽然还是太浅,但是熊对着处于夜晚与黄昏交界的天空倒下。 琉佳一个空翻远离熊的身体,像是早已抓住她的节奏,高高跳起的穗稀接着朝呈现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熊降落。 张开双手,两脚并拢的穗稀正好落在插于熊额头上的菜刀柄头,接着传出什么坚硬物体破碎,以及某种柔软物体裂开的声音。在最初的一击还有琉佳的膝撞之下戳进厚实骨头的菜刀,在承受穗稀远称不上胖的体重之后,轻易抵达脑部。 从运动服的短裤延伸而出的完美双腿动也不动,穗稀冷笑开口: 「呵……只有一只也不过如此。」 「嘿,穗稀,不要摆出一副是你一个人打倒的样子!」 琉佳大表不满,孝晴则是看得目瞪口呆。除了讶异于平常总是针锋相对的两人竟能做出如此默契十足的行动,更令人震撼的是她们的身体能力。原来这才是重杀士候补生,这才是战术研究科的学员。虽说穗稀是前候补生。 「指宿同学,这个借你吧。」 瞄了一眼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右手交递给自己的东西,孝晴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一把枪身切短的双管散弹枪,跟父亲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为、为什么……」 「过去我曾经送给义崇同学同样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用法吧?」 「你认识我老爸吗?」 「他是本校的学生,我也教过他一段时间。所以一眼就看出你是义崇同学的儿子。」 没错,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父亲对概弥学园还有僵尸的事都很了解,这并不是因为他长期居住在这里,而是他本来就是重杀士。若非如此,他不可能拥有枪,也不可能把枪送给自己的儿子。 而且如果这个全身白衣的人是父亲的恩师,此人的年纪应该很大了。他的声音模糊或许不是因为防护服的厚重面罩阻挡,而是因为年老使得喉咙退化的关系。 「你是老师吧?」 「我不是教职员。在本校还是练官所时,大家都称呼我教官。」 「那么久以前!你一定很老了吧。」 「真是失礼。算了,我不介意。话说回来……」 老人稍微抬头看向孝晴。年老的人身材总会比较矮小, 「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了,孝晴同学。过世的妈妈一定也……不,我多嘴了。先请你再努力一下吧。」 「啊啊?」 在孝晴疑惑皱眉的同时,站在熊额头上的穗稀纵身一跳。 慢了一拍的五根爪子挥过她的影子。熊先是翻滚身体呈现匍匐状态,然后用四肢站立。插在头部的菜刀已经完全没入,舌头松垮垮地垂下。 「难道……!」 「等等!破坏脑部了还会动吗!」 「要重杀赖奥辛类的僵尸,光是破坏脑部还不够。别忘了,它们即使变成肉块也能行动。不过这对新生来说,难度可能太高了。」 听着老人混杂同情的忠告,孝晴举起散弹枪。虽然不认为用枪能解决对手,但是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喂!看这里,大笨熊!」 「孝、孝晴,危险……!」 真子倒吸一口气,枪口的火光照亮她的脸,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森林回荡,鸟儿纷纷飞离树梢。后座力比想像中更大,后退一大步的孝晴把冒冷汗的脸转向前方。 熊的脑袋爆了一个大洞,左边眼窝已经消失,右眼则是早就被琉佳破坏,现在这只猛兽已经失去双眼。 「活该!这样一来这家伙就跟木偶没两样!趁现在想办法找火——」 孝晴的话还没说完,有如恐龙化石标本的巨兽飞扑过来,孝晴跳向一旁躲避,同时马上转身: 「为、为什么?难道藉由气味就能这么正确……?」 「不错的想法,指宿同学。」 孝晴身旁的老人把手放在身后,用轻盈的动作避开熊的攻击,同时说出评语: 「其实这种类型的僵尸是靠皮肤、肌肉、体毛感受空气的振动锁定目标,眼睛只不过是装饰品。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一边逃跑一边寻找掉落在这片黑暗某处的打火机吗?没有汽油可是很难烧掉那个东西喔。」 「随便你怎么说,老头!」 自己正在拼命,一旁却有人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挑毛病,真是件令人生气的事。子弹还剩一发,真子和琉佳和艾丝琳和穗稀也在,安永……算了。总之得阻止这个怪物才行。 「指宿——哇喔!是不是先撤退比较好啊?」 「对啊,宿舍里至少有灯油吧。分头去找吧。」 躲避巨熊爪牙的同时,琉佳和穗稀分别提出建议。力道过猛的熊用肩胛骨撞击凉亭的柱子,轰隆一声倒下。凉亭的屋顶倾斜,随时可能倒塌。 「不行!你们看看周围!」 「啊……这样啊。」 露营场里还有许多其他学生。虽然经过加热的赖奥辛正在分解,但是吃下僵尸肉的他们此时几乎全都倒地呻吟。虽然也有像家长组的其他两个组员那样还能站立的人,不过要让所有人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势必得花上许多时间。若是孝晴等人离开,他们就是僵尸熊最好的猎物。 「西泽大哥……我看到好漂亮的花田……」 「阿明……我不行了……我死了之后,就把我的骨灰洒到麦迪逊桥下吧……」 「好吧,如果要把他们当成诱饵我也不反对。」 「你这个人还挺会记仇的……」 琉佳忍不住苦笑,然后卷起运动服的袖子: 「喝呀!我知道了,指宿,你快被吃掉时我会挺身而出的!」 「不、不对,那是我要做的!你看,我的身体很强壮!」 「让别人保护我就算自己没事也不会高兴!比起那个,真子,那家伙的左脚可以交给你吗?右脚由我来对付,宫川和绪泽就帮忙解决双手吧。」 「小事一件。就算没有宫川同学也没关系。」 穗稀一派轻松地回应,接着捡起一条用来固定锅子等烹饪工具的尼龙绳,用双手拉扯确认绳子的强度。 「——没错,指宿同学。这是最好的方法。」 老人满足的喃喃自语没有传到孝晴的耳朵。此时孝晴注意到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转头一看,艾丝琳用不服气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我呢……?」 「卢斐提——对了,就帮忙祈祷我们胜利吧。」 「……这个我很擅长。」 艾丝琳发出有些阴沉的笑声,手握胸前的十字架。她的样子与其说是祈祷,反而更有诅咒的感觉,孝晴连忙转移视线。 随着一阵阵木材断裂的哀号,凉亭不断倾斜,最后在轰然巨响之中崩塌。滚滚沙尘下,熊一边在孝晴等人面前展露有如山脉的脊椎一边起身。从骨骼表面的肌肉组织脉动就能看它不是依靠耳朵,而是用全身在感受声音。 既然如此,此时的噪音就是机会。 无须任何信号,琉佳和穗稀已经开始奔驰,孝晴也跟着迈步奔跑。 「咦?咦?」 唯一落后的真子急忙跟上孝晴。此时穗稀已将绳索结成绳圈,把熊的右手套进圈里。用最小的动作躲过袭向自己的熊掌,让熊掌自动穿进圈里的动作,几乎可以用华丽来形容。 「好了,请。」 穗稀一手紧抓绳子的一端,同时将另一端抛向琉佳。琉佳抓住绳子顺势低头,左前脚上闪亮的爪子拂过她的金发。琉佳把手放上熊掌借力跳跃,有如拉单杠一般把熊的前脚当成支点在空中翻转一圈,跟着她的身体移动的绳子随即捆住熊的左前脚。 琉佳没有停下动作,从熊的前方绕向背后,穗稀则是做出与琉佳相反的动作,跳过琉佳的绳索往反方向奔跑。她们看起来就像两头猎犬。 在前方擦身而过的两人,在熊 的背后再次见面。趁势让绳索交叉,然后有如降落在航空母舰上的战斗机一般煞车。熊的左右前脚受到猛烈的力道牵引,在关节遭到破坏的同时弯向背后,同时固定在那里。 「嘿,还你!」 「多谢。」 淡淡答应的穗稀接过琉佳抛过来的绳索另一端,把它和自己手中的牢牢绑在一起,这些动作都发生在短短数秒钟里。经常被用在工地的尼龙绳应该不至于被弄断。 双脚动弹不得的熊用裸露在外的所有骨骼发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剧烈摇晃,随着一阵仿佛竹子断裂的异样声响,巨大的身体开始倾斜。 「嘿呀!」 真子全速冲进熊的怀里,用力挥下右手的手刀。她的怪力果然足以自豪,石柱一般坚硬的大腿骨有如保丽龙应声而断。 到了这个地步,解决最后的右脚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来到倒地挣扎的熊面前,孝晴用双手固定散弹枪,深吸一口气之后扣下扳机。熊的膝关节在枪声中破碎,碎骨刺进周围的地面。 僵尸不会感到痛楚,熊虽然还在地面狂乱挣扎,但是已经无法移动,甚至站不起来。 孝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体内突然涌现让他想要立刻坐下的疲劳。 「……总算成功了。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到宿舍找燃料吧。」 「来——这里有灯油喔?」 一只手从孝晴的肩膀上方伸来,手中的红色塑胶桶翻转,桶中不断流出的液体淋湿熊的头,四处都是灯油的刺鼻味道。 「艾卡!」 「什么嘛,原来你在啊!看到你的学生这么辛苦,刚才到底跑到哪里打混了!」 「当然是在旁边看着你们。老师一直相信指宿同学做得到。」 只用右手轻松支撑18公升装的塑胶桶,艾卡迪莉娜微笑开口。脸上别说是汗水,连一个灰尘都没有。 其他的老师也在场,此时正以校医庄司为中心忙碌地照顾学生。学年主任幸谷小跑步来到身穿防护服的闯入者面前,向他深深鞠躬,挂着条码的头顶反射路灯的光亮。 「玉乃教官!非常感谢您特地过来。」 「嗨,是幸谷同学啊。你脸上的伤怎么了?」 「只是小意外……身为重杀士的教育者,我一向把受伤当成勋章。」 「你还是一样这么正经啊。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倒是头发变了小少。」 「言重了,教官也是一点都没变。」 「话说回来今年真是吵闹。新候补生的素质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差啊。」 被称为玉乃的防护服老人似乎是看着自己说出这番评语,孝晴不禁感到有些不快。一个用防护服把自己保护得如此周到的人,说话竟然这么自以为是。 但是玉乃眼前的对象,其实不是孝晴。 也不是为了逃离那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躲在孝晴背后的真子。 他注视的对象是被同组的两个朋友扶持,好不容易才起身的家长里绪菜。 「呜……咕咕……」 栗色头发被汗水濡湿黏在额头上,脸色看起来非常糟糕,几个女性朋友都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里绪?你怎么了?」 「肚……肚子好痛……」 「咦?」 「可能,不太妙……这绝对,是刚刚吃下去的生肉害的……」 里绪菜泪汪汪地捧着肚子,剧痛的肠胃发出有如野兽低吼的声音。 「对、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拨开朋友的手,身体向前曲的里绪菜踏着不稳的脚步走向露营场旁边的室外厕所,但是她的脚步马上停止。 「你想去哪里啊?」 握在白色防护服手中的枪指着里绪菜的胸口。孝晴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还在自己右手的猎枪不知何时被拿走,自己却完全没有感觉。从脚下的两个空弹壳来看,猎枪似乎已经换上新的子弹。 「喂,老爷爷!你想做什么?」 「这个女孩被污染了。」 「污染……?难道……她被感染了?」 僵尸之所以受人惧怕,原因之一就是会不断增殖。刚才艾丝琳说过,这种僵尸在被人类吃下肚之后,会在体内与人类结合。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加热之后就没事了……!」 「看来她吃到生肉,毒素不会随着时间经过而分解。不过不必担心,只要现在马上处分就可以防止污染继续扩大。」 孝晴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只是里绪菜,连琉佳和穗稀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处分……」 「——杀死,然后烧掉。」 枪声响起,枪口喷出火焰。 「孝晴!」 真子害怕的叫声与枪声交织在一起,被散弹击中的桌子立刻炸裂,大量木屑飞散。 里绪菜的身体倒在地上,但是没有流血。 「你疯了吗……!」 把里绪菜撞倒,自己也扑倒在地的孝晴一边跪坐起来一边怒视玉乃。之所以没有马上起身,是因为他的双腿正因为恐惧而不争气地颤抖。 「玉乃教官!」 幸谷从旁抓住散弹枪。 枪口的白烟渐渐变冷,终于消散在晚风中。 「庄司老师和自然科学科高年级生正在开发酵素。虽然还没经过临床实验,不过我认为可以发挥一定的效果。」 「你认为吗?这样的对应措施不得不说有些草率。」 「教官,拜托了……我是老师,她是本校的学生。」 幸谷面对玉乃的表情语气与其说是尊敬,带着更多的畏惧之意。 玉乃放下右手,枪口朝向地面: 「也罢,幸谷同学。既然有希望治愈,我就当成她的再活性化还未确定吧。」 把握枪的手放在背后,玉乃斜眼望向孝晴。在面罩的辽蔽下,孝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眼光看着自己。他想像对方的视线,胸中涌出强烈的不快与怒意。 同时还有毛骨悚然的恐惧。 杀死,然后烧掉。 那句话甚至不是威胁。在那个瞬间,他扣下扳机的动作是如此俐落,想必他的精神没有感到半点负担吧。 「孝晴,你还好吧……?」 战战兢兢放在自己手上的手,令孝晴做出过度的反应。他像是被冰块碰到一般抖动肩膀转过身去。 真子正用担心的眼神抬头看着自己。 孝晴像是发现什么意外的东西,双眼凝视真子红色的眼睛。 没错,真子……过去的真子也和玉乃一样,伤害他人不会令她感到任何不安,在真子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不是因为真子愚昧到无法想像他人的痛苦。正因为能够想像,所以乐在其中。 那样的她如今却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孝晴的喉咙终于忍不住发出笑声。人们在开始新的人生时,经常会用过去的自己已死,或是重获新生来形容,也许她真的在死后重获新生了吧。 「孝晴?」 「……不,没什么——谢谢。」 「咦?咦、呃……不、不客气!」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真子先是一阵慌张,但是随即露出幸福的笑容。 孝晴没有发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小鸟游真子说出「谢谢」两个字。 在那之后,化成僵尸的熊和它的肉全部受到焚化处分。 但是已经吃下熊肉的候补生们并非平安无事。虽然摄取到体内的赖奥辛类化学物质分量极少,不至于造 成生命危险,不过还是有少数学生必须得到保健室报到,其他大部分的人也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赖奥辛245是种能够使尸体再活性化的化学物质,同类型的物质中也有能对人类以外的身体组织产生反应的种类。这次被加进冷冻库的肉里的东西,就是这类的物质之一。 遭到赖奥辛一行染的僵尸有个特征,就是无法以破坏头部的方式来「重杀」。若非如此,没有大脑和眼球的肉块就不会自己动起来。当感染源是245型时,就连焚化处分也会失效,过去曾在美国引发不得不以战术核武毁灭整座都市的悲剧。 这次的感染源不是245型,而是能以加热方式分解的种类,因此吃下肚的学生大多只有发冷和腹痛程度的症状。但是例如家长里绪菜遭到生肉侵入体内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在校医庄司注射促进分解的酵素之后,她的状况总算稳定下来,不过仍然在保健室的床上昏睡。由于庄司必须照顾自己担任导师的一年星班赞助生,此刻里绪菜是由导师艾卡迪莉娜在一旁陪伴。 「接下来让老师照顾就好,指宿同学可以回房间啰。」 「好的——你就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吧,家长。」 代替在各自房间休息的家长组成员来探望里绪菜的孝晴,对床上的她打声招呼之后走出保健室。 「指宿!」 门还没关上,提着塑胶袋在走廊上踱步的琉佳就跑了过来。 「家长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其实就跟食物中毒差不多,只要小心脱水症状,明天晚上似乎就可以回房间了。你要是担心的话,就自己去看看她吧?」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琉佳终于放心,紧张的表情有如冰淇淋一般融化。 「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还认真考虑在她的父母面前切腹自杀。」 「太夸张了。又不是你的错。」 事实上,孝晴和艾丝琳之所以没有成为被害者,也是因为琉佳多花点时间调理咖哩,让他们这队比其他团队晚点完成的关系。负责煮饭的其他两个家长组成员因为先吃了咖哩,虽然不像里绪菜那样必须送到保健室,也得在房间里休息。 孝晴笑了,不过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便收起笑容。 「可是到底是谁在肉里加了那么危险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应该还是老师他们吧。」 入学典礼也发生过老师任由僵尸胡闹,把事情交给学生处理的事。仔细想想,这次集训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候补生习惯僵尸,或许这也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不然为什么老师不是自己做咖哩,而是吃外送便当。 艾卡迪莉娜表示校方正在调查赖奥辛的来源和犯人,然而是不是真的打算认真调查,实在令人怀疑。 「如此看来明后的日子也不平静啊……」 想起集训简介列出的三天两夜行程表,孝晴不禁叹气。 根据行程表,今天从晚餐后到晚上七点是自由时间。 在那之后,七点到九点半会让各班轮流洗澡,十点半准时熄灯。 明早六点半要起床,早餐后是体操和慢跑时间,之后则是各专业科目的特别教学。 孝晴所属的战术体育科安排的活动是三十分钟的打坐,然后在室内运动场的柔剑道场进行柔道教学,十点开始还要在讲堂与其他科的学生一起上一个小时的再活性者分析学。 之后参观集训场里的再活性者历史资料馆(俗称僵尸资料馆),接着吃午餐。 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之后,下午各个专业科目会再次分开上课。战术体育科的课程是有助提升基础体力的长跑,然后在晚餐前还会在讲堂上特别课程。 「既然是战术体育科,应该会像军队一样辛苦吧——」 「战术研究科也有长跑啊,而且之后还得背一大堆奇怪药物的化学公式,和自然科学科一起用样本做实验等等。唉……跑跑跳跳还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叹了一口气的琉佳举起一只手离开孝晴身边。 「那就这样了。女生的房间在那边。」 「喔,辛苦了。」 虽然宿舍在同一栋,不过男女的房间还是分得很清楚。 建筑物呈l形,位于正中央的入口大厅刚好成为分界线,保健室和教职员寝室位在男生房间那侧的一楼,餐厅和交谊厅也在一楼,此外还有各种自动贩卖机。 至于赞助生的宿舍则是隔壁栋,两栋之间有通道连接。 「啊,对了,指宿!」 听见叫住自己的声音,孝晴在楼梯前转头,接住飞向自己的面包和铝箔包咖啡牛奶。 「……喔,这是什么?」 「在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的。你没吃晚餐,现在应该饿了吧?」 「啊,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啊,还有我等一下要去洗澡……不准偷看喔?」 琉佳做出用双手遮胸的动作,性感地扭动纤腰。 「开什么玩笑!要是你肯付钱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去看一下。」 「哎呀——这样啊。也是啦,赞助生的浴室在别的地方,没有小鸟游你一定觉得没什么看头吧——」 「我杀了你喔!……算了,看在晚餐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去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 孝晴把作势要扔出去的咖啡牛奶放下,琉佳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笑道: 「啊哈哈,那就这样了。晚安。」 转过身的琉佳背向这里高举右手。手中的塑胶袋里,大概装着她和艾丝琳的晚餐吧。 孝晴也带着笑意走向房间所在的二楼。 僵尸不会袭击僵尸。 过去的人一直这么认为。因为就连智能退化,专门啃食人类的罗米罗型僵尸也几乎不会吃自己的同类。 但是随着近年来发现越来越多新品种的僵尸,这样的定论也遭到颠覆。僵尸在面对不同种类的僵尸时,就像黑猩猩会袭击品种相近的倭黑猩猩,人类会因为人种问题斗争一样,有可能把对方当成补食对象。 在露营场大显神威的赖奥辛类限定部位型僵尸不仅攻击候补生,对赞助生也造成损害。僵尸虽然没有痛觉,但是当自身组织与异物同化时,它们当然不可能不受影响。而且按照庄司的说法,因为僵尸没有人类的免疫机能和新陈代谢,要让身体复原就需要进行特别的手术,以及更长的时间。 在原本的俘虏收容所地下室这个比阴森还要阴森的地方,有赞助生专用的治疗设施。不,从入口的牌子来看,那里是「实验室」。 除了少数例外,一年星班与月班的赞助生几乎全部都在那个连尖叫声也传不出去的地下实验室里,接受不为人知的医疗行为。同一时间的地面,不需接受治疗的赞助生得到入浴的时间。 「是温泉耶,穗稀同学!」 「你好吵。我已经听到好几次了。」 走出房间时、经过走廊时,还有进入更衣室等等,真子一直说着同样的话。 战时被当成收容所,战前曾经是精神病院,有着阴暗过去的这个集训场只有一个卖点,那就是天然温泉。 除了室内运动场附设的淋浴室(不会喷出毒气)之外,集训场里还设置正式的浴场,并且引来地底自然涌出的温泉。自从在集训简介看到这件事之后,真子就一直非常期待。 「我是第一次泡温泉喔——不知道会不会在里面碰到孝晴?」 「怎么可能碰到!」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我都忘记你是个笨蛋了——等一 下,你那是什么打扮?」 「咦?泳装啊。」 把脱下的运动服仔细摺好放进架子上的篮子里,踏着湿答答的混凝土地板走向浴室的真子,纤细的肢体穿着一件朴素的学校泳装。 「倒是穗稀同学为什么没穿衣服啊?」 「我说啊……」 穗稀匀称的身体理所当然一丝不挂。现在室内就只有她和真子两个人,虽然用浴巾遮住前面,但是她用单手解开头发的动作不带警戒。 「又不是混浴,洗澡还穿泳装实在太没教养了。而且穿成这样要怎么清洗身体?」 「裸、裸体吗?欧洲的浴场除了三温暖以外,几乎都要穿泳装……原、原来如此……碰不到孝晴是这个意思……」 想起自己刚才的发言,真子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脱下身上的泳装。差点被挂在脚上的泳装绊倒,她总算跟上穗稀。 毛玻璃门的另一侧没有人声,也没有水流声。 「被我们包场了。虽然对不起正在治疗的人们,但是这么一来就能慢慢享受了。如果你不在会更好就是了。」 穗稀的心情似乎没有她的发言那么恶劣,声音甚至显得有些雀跃。 不过这样的心情只持续到门打开为止。 将门往旁边拉开,迎接她们的既不是在墙上绘有日出富士山的大浴场,也不是能够眺望绝美景色的露天温泉,当然更不是铁桶浴或沙浴。 磁砖贴成的地板和墙壁,还有金属制的莲蓬头,正前方的浴槽飘来奇妙的剌鼻气味。 墙上斑驳的板子写着「消毒槽」三个字。 「…………」 「那个,温泉……」 这座集训场里确实有天然的露天温泉,不过那是为了教职员和候补生所准备的,赞助生只能在这个消毒槽洗去一天累积的一污垢。题外话,这里还慷慨地准备了无限量供应的防腐剂和双氧水。 真子和穗稀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贴心的措施感到开心,两个人有如稻草人呆立原地。笼罩她们的不是暖和的温泉,而是冰冷的沉默。 「第二集待续」 五 续·死灵的入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io 录入:zbszsr 修图:ember1010 两人呆立在原地数秒之久,直到同样与温暖扯不上边的冷笑把她们拉回冰冷的现实。 「你终于来了,小鸟游同学。」 有个人正缩在浴室,不,是消毒室的角落全身发抖。那是安永瑛。 「安、安永同学?」 就在真子惊讶地眨眼睛的瞬间,穗稀像一阵风似地展开行动。 她默默地用最少动作与最短距离来到瑛的身前,右手肘撞进瑛的胸腹之间。「呜嗯!」瑛发出近似悲泣的声音弯曲身体,穗稀的左手掌同时击中他的下巴。 只有腰间围着浴巾的瑛在空中画出优雅的轨迹,最后噗通落入消毒槽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是女用浴室喔。」 穗稀撩起青草色头发的同时,瑛的上半身伴随水花冒出水面。 「噗哈……这种事用嘴巴说就好了吧!」 「你还有什么遗书吗?现行犯就是现行犯。这种情况下要说你是冤枉的,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喔?」 「哼,你的误会真让我伤脑筋。我不是色狼。」 瑛扶正彻底变型的眼镜,神经质地整理湿掉的头发,大最的鼻血正从他的鼻孔滴落。穗稀看着他冷冷说道: 「以前说自己不是僵尸,现在说自己不是色狼吗?」 「两者都是事实。顺便告诉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小鸟游同学。」 「嘿?不行不行,像我这种……没、没什么看头!穗稀同学比我漂亮,身材又好!」 「喂、喂!给我遮起来!」 不知所措的真子不停挥舞抓着浴巾的手,这个动作立刻引来穗稀的破口大骂。 「嗯……?」 彷佛找到足以匹敌费马最后定理的重大数学发现,瑛皱起眉头推眼镜。此时穗稀已经动手用浴巾把真子的身体包起来,形成现成的连身装。只不过下摆只有迷你裙的长度。 过了五分钟,三人穿过作业员用的门走进帮浦室,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 「我是从男用浴室,其实同样也是消毒室,穿过这条通道过来的。」 「门没锁吗?」 「我把男用浴室的锁弄坏了,是用我之前捡来的石头弄的。从帮浦室这一侧不用钥匙就能开门,进入女用浴室完全不是问题。」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吵死了。话说绪泽同学,为何连你都跟来了?」 「那是因为……我好歹也是组长。」 穗稀偷偷对真子使个眼色,走在前方的瑛多半没有看见。这是条阴暗酌通道,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间隔很大的灯泡。 通道相当狭窄,两人并排而行难免会碰撞旁人的肩膀。墙壁上的几条管线一直往前延伸到黑暗之中。 「还、还挺冷的。」 「是吗?」 真子同样感受通道上冰凉的空气,但是没有那种连关节都被冻僵的感觉。就算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也没有太大的不适。 「你们这些僵尸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你可以回去拿衣服啊……」 「衣服还是留在那里比较好。如果有老师过来巡视,更衣间摆着衣服多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他们也料想不到会有人一丝不挂逃走吧?」 没错。 此刻瑛正打算逃出这个集训场。 「白天和你一起调查场地时,我发现这所设施周围与学校校舍一样围有刺铁丝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铁丝网是不是也有通电。」 「那样不就没办法逃走吗……」 「所以才要到浴室。既然是不停涌出的温泉,也就说随时都需要排水吧?只要能找到排水管线,即使到不了外面,至少也可以找到下水道的铁盖。」 看来瑛的计划是经由下水道越过地面的铁丝网,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就连个性天真的真子也很难由衷称赞瑛的计划。同时真子身旁有个讲话更不留情的人。 「你也太蠢了,安永同学。就算你能跑到外面,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顶多只会被抓去警察局,在拘留所住一个晚上。」 「我早有准备。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衣服与现金寄放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鞋子的话只要随便买双运动鞋就好。」 「哎呀,准备得真周到。」 「我可以在站前的店家帮你们买衣服。逃走后马上刷卡买东西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事先从atm领了不少钱。」 「那真是帮了大忙。」 穗稀脸上露出纯洁无暇的微笑,然后保持笑脸对身旁的真子耳语: 「是时候了。虽然最好的时机是他走出集训场的前一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车站的置物柜里有他逃走的证据,那就不必多花时间陪他——准备好了吗?」 「啥……」 开在穗稀左胸口的寄生植物,原本半闭的花瓣像是呼吸一般绽放。呼应花朵的变化,她的右手浮现几条绿色血管,青绿色的藤蔓从她的手掌根部长出来。 两根、三根……触须在转眼之间迅速伸长,同时彼此缠绕,形成拇指粗的绳子——不,那是一条鞭子。 用那条鞭子从背后痛打对方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事情就解决了。 然而就在穗稀高举的右手挥下之前,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 「好像有花的香味?你们用了什么洗发精……喔哇?」 瑛的身影消失,绿色鞭子击中地面。 吓了一跳的瑛虽然躲开,肩膀却重重地撞在墙上,然而那里不是墙壁,而是生锈的铁门。被温泉的湿气锈蚀的合叶应声脱落,瑛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另外一侧。 「别做无谓的挣扎!」 穗稀刻不容缓地追着瑛来到门的另一边,盛大的水花映入眼帘。 瑛掉进雾气弥漫的水池里——不,应该说是装满热水的浴槽。 看来与作业通道只有一墙之隔的这一侧,正好是与建筑物相邻的露天温泉。浴场上方有着用来遮挡楼上视线的屋顶,但是从更衣间往正前方看去,正面是只有低矮植栽分隔的开放空间,植栽外侧是临海的断崖,要是时间提早一个小时,从这里可以一览夕阳染红的海面。浴场后方有竖立竹竿排列而成的篱笆,看来多半是用来分隔男用浴室和女用浴室。 「给我乖乖出来!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硬的。」 穗稀的右手一挥,尖锐的声响同时将雾气斜向撕裂。 热水有了动静。 穗稀锐利的双眼立刻捕捉水面的动静,柔韧的鞭子一闪,袭向乳白色水雾后方的人影。 喀砰——特殊的声响震动高湿度的空气,被挡开的鞭子在水面上激起羽毛状的水花。 「没、没头没脑地做什么啊!」 「你是……!」 把浴桶当成盾牌挡下穗稀攻击的人,是胸部以下浸在热水里的指宿孝晴。 也就是说这里是男用浴室! 一只脚踏在分隔浴池与淋浴场的石头上,穗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掉进浴池之后不知去向的瑛固然令人在意,此时更麻烦的是第三者的登场。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顺利达到目的,而且又能让对方接受……不,比起这个,自己现茌的模样才是最大的问题。 自己几乎一丝不挂,更糟的是对方也和自己一样。 「请不要误会,我是……」 「穗稀同学,安永同学——啊!」 「!」 听见身后 传来真子的轻呼声,穗稀迅速地做出反应。 绝不能再上和入学典礼当时同样的当。 穗稀像个斗牛士般华丽移开身体,被出入口的台阶绊倒的真子果然在她的身旁往前倒下。真子的手急忙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虽然与穗稀的浴巾距离很近,却只能抓到眼前的空气。 ——赢了! 斜眼看着真子用滑稽的动作扑向淋浴场,穗稀确信自己从邪恶的命运手中取得光荣的胜利。就在这个瞬间—— 穗稀的左脚踩到堆在地板角落用来装沐浴乳的箱子,身体立刻失去平衡。 「咕……我不能输!」 如果是精神力普通的人,此时只能对命运屈服,一边祈祷一边把身体交由重力摆布,但是穗稀的斗志显然超乎常人。她转动身体,用手中的鞭子重重击向接近自己的石头地板,利用反作用力硬是让身体重新站起来。 然而周围的石头满是喷洒出来的沐浴乳,如今正是最容易滑倒的状态。穗稀就像站在即将融化的冰上,用力踏向地面的脚猛力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 「哇,啊,不行……怎么这样啦啊啊啊!」 「……可恶,什么都看不见。眼镜、眼镜……嗯?」 瑛的头在前一刻采出水中。他先是伸手在浴池底部寻找掉落的眼镜,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眼镜重新戴上时,在空中洒落泪珠的穗稀朝他飞来。 水面爆出如同鱼雷命中目标的水花。 突如其来的豪雨打在植栽的叶片上,冲刷石头地板。 「呜哇哇!」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训练吗?」 「孝、孝晴?你、你怎么这副模样……!」 彷佛置身热带雨林的暴雨,真子正面过上孝晴,随即遮住通红的脸。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你跑到男用浴室做什么……」 「啊,不是的,我没有恶意!……啊啊,不、不要逃!我没有那种意思……!是、是误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性别根本无关紧要。正常的男性在入浴时过到有人闯进浴室,就算对方是极具魅力的异性,十之八九还是会退避三舍。 真子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她越是伸手往前进,孝晴就越是惊恐后退。两人不断在水面制造水花,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宽阔的浴池里绕圈子。 「孝、孝晴!拜托你听我说……」 「我、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追过来?」 「因为孝晴一直逃……」 「你站在那里也能说吧!喂,你的手在干什么?」 「这是……为了要捉住你。」 「为什么非得捉住我不可?」 「因为你一直逃……」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不断啜泣主张清白的真子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是为了向孝晴解释才要捉住他,不知不觉中,捉住他这件事反而变成目的。 当然了,真子不是为了对孝晴做什么才要捉他,只是心里觉得必须捉住他,要努力捉住他,捉住他会很快乐。随着心境的变化,真子的眼中开始闪耀贪婪的光芒,双唇间浮现出冶艳的微笑。 「孝晴……为什么要逃?我很可怕吗?因为我是僵尸吗?虽然我的身体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女孩子喔?」 「你很奇怪喔!简直像是回到以前——」 不断后退的孝晴说话声突然中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踩、踩到什么?……喔哇!」 孝晴的右脚踢起水花,整个人仰躺倒下。这不是出自本人意志的动作,这点从抓住脚踝的那只纤细手臂就能看得出来。 「……小鸟游同学!竟然把人的头当球踢……哎呀。」 从水中起身的穗稀看向自己抓着的那只脚,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这只脚明显太过粗壮。 穗稀的脸瞬间涨红。 被抓着脚倒吊的孝晴,腰上的浴巾就和地球上的所有物体一样,受到重力的支配。 「这……这是……」 「不可以看!」 口中喊着极为理所当然的话,真子飞扑上去用双手遮住穗稀的眼睛,真子自己当然也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真子与穗稀两人一起倒向浴池的同时,双脚重获自由的孝晴用力抬起浸在水中的上半身,一边把跑进气管里的水咳出来,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寻找闯入者的身影: 「你们给我节制一黠!这种状况要是被老师看见,所有的错都会算在男生身上,你们知道吗!」 过了一小段寂静,真子满脸歉意地从水面采出头来,穗稀也带着满身水滴站起来。 「……对不起。」 「我、我没有……那个,没有要看的意思……事实上被看见的人是我……如果连女性纯滩洁的精神部分也考虑进来,我才是被害者。」 「你这是藉口……」 孝晴正要反驳,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支支吾吾。 「算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嗯,的确,就算没有要看的意思,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得已吧。」 孝晴把通红的耳朵转向穗稀,抓起浮在水面的浴巾递给她。 织上高雅几何学图案的名牌浴巾,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来属于穗稀。 「咦……」 嘴巴半张的穗稀收下浴巾,心中预想可怕的未来,以僵硬的动作往下移动视线。 眼前的情景如同她的预期。 无数水滴一面赞美呈现黄金比例的躯体一面从柔软的肌肤滑落,此刻唯一遮蔽身上肌肤的东西,只有左胸口的花朵。 「…………!」 「不行!」 穗稀把鼻子以下沉入水里,同一时间,真子的手这次遮住孝晴的眼睛。 虽然只是要遮眼睛,但是真子几乎是整个人撞上去。感觉生命危险的孝晴往后一仰,和煞不住的真子一起撞上背后的墙壁。 幸运的是孝晴背后不是水泥墙,而是用竹竿围成的篱笆。若是水泥,孝晴此时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幅由大量红色颜料涂成的壁画。 坚固有弹力的青竹发出不满的断裂声。 「……啊,这个嘛,仔细想想人类的裸体也是美术绘画和雕刻的题材之一,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吧。没错,你就当成是在欣赏美术品吧,指宿同学。还有最好赶快给我忘掉。知道吗?」 用相当勉强的理由成功说服自己,穗稀的身体再次浮上水面。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不过已经在水中用浴巾紧紧裹住身体,一手擦腰一手拨去头发水滴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坦荡。 但是此时的孝晴没办法回答。在一连串竹子纤维断裂的声音之后,篱笆终于轰煞倒下。 「呀啊啊啊!」 「唔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可恶!」 支撑孝晴背部的篱笆彻底放弃义务,真子和孝晴身不由己地跟着倾斜的篱笆向后倒,两人狼狈的声音在空气之中回荡。」 被巨大篱笆推挤的空气,吹散周遭所有的水蒸气。 落入水中的篱笆在浴池制造海啸,满溢的热水越过浴池边缘的岩石,冲走堆在淋浴场的浴桶。 蹂躏整个淋浴场的洪水最后化成排水口的呜咽,之后只留下热水从水龙头流泄的声音。倒下的篱笆有如竹筏浮在水面,真子和孝晴只能躺在上面看着。 看着女用淋浴场里的两个人。 「………………」 接下来的几秒钟,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篱笆上几乎抱在一起的真子和孝晴、坐在水龙头前板凳上的艾丝琳,还是在艾 丝琳身后帮她洗头发的琉佳。 女用浴室比男用浴室更加宽广,淋浴场里排列十多组镜子和水龙头,但是现在只有其中一处有人使用。就像男用浴室被孝晴一人独占,因为晚餐时间的那个事件,五班的女学生除了其中两人之外,都还在昏睡之中。 琉佳的双唇不停颤抖, 「为、为什么……你……」 接下来会是怒骂的机枪扫射和浴桶加板凳的手榴弹——原本以为如此,不过琉佳的行动完全出乎真子和孝晴的意料之外。 「……不、不要看啦。」 琉佳抓住浴巾,曲膝原地蹲下,染红的脸垂得很低,不知为何竟然哭了。 不只是孝晴,就连真子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我只有让爸爸和弟弟看过而已……太过分了……」 「……眼睛……我的眼睛……」 眼中滴落有如玻璃弹珠的眼泪,不停啜泣的琉佳身前,艾丝琳闭着眼睛用双手跳起阿波舞,看来似乎是因为洗发精跑进眼睛里的缘故。 「呃,琉佳同学,我……」 「不、不好意思,宫川。我马上出去。」 孝晴拉住真子的手,跪在不稳定的篱笆上。要是等艾丝琳睁开眼睛,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在那之前离开才是聪明的做法。真子双手撑着篱笆深深低头致歉,然后乖乖跟上孝晴的脚步。 然而这个判断终究还是太晚了。 有人拉开更衣间的门,就此现身的第三个人用线条优美的脚踏上石头地板。 「哎呀哎呀,真是热闹。可是指宿同学知道吗?男用浴室在那边。」 「老、老师……」 「还有小鸟游同学也是,不可以到候补生的浴室洗澡喔。你要是变成火锅的高汤可就麻烦了吧?」 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艾卡迪莉娜把食指对准男用浴室的浴池。 「倒是他——还活着吗?」 背部朝上,彷佛小孩子的玩具浮在水上的物体,看来似乎是安永瑛。 「好啦,指宿同学和小鸟游同学和绪泽同学,浴室就交给你们打扫罗。」 一边用吹风机吹乾湿润的奶茶色秀发,艾卡迪莉娜从女用更衣间探出头来说道。这句话让跪坐在走廊上的三人终于得以摆脱双脚的酸麻。虽说真子和穗稀似乎不怎么难受。 虽然得到解放,但是他们被罚打扫男女浴室,因此现在还称不上自由之身。所有班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洗完澡后,孝晴一边在无人的浴室里用地板刷清洁地板一边感叹: 「为什么连我也得仿这种事……」 「对不起……」 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刷地的真子战战兢兢道歉。和孝晴还有穗稀一样,真子此时换上运动服,把外套的袖子和长裤卷起来。 「给我解释清楚,这和你白天和安永一起在集训场里到处调查的东西有关吧?」 「是、是这样没错……只是我的目的有点不一样……」 真子偷瞄穗稀的脸,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穗稀看起来怒气冲冲,正以刺枪一般的动作,用地板刷用力刷着已经放掉热水的浴池底部,孝晴冷冷地看向她。 「怎么,幕后黑手是绪泽啊。」 「你的说法真没礼貌。我可没有强迫她。」 「所以你找的人是安永?找他和你一起偷看男用浴室?」 「偷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穗稀毅然转身面对孝晴,但是马上移开视线。 「结、结果算是扯平了吧……事实上从美学的观点来看,只有你占便宜……」 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说自己看见什么不美观的东西,不过孝晴觉得自己很难指摘。穗稀似乎因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难为情,突然忙碌地推动地板刷。 「我们只是要阻止安永同学冲动的逃走行为!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事故!是意外!是邪恶命运的恶作剧!」 「安永想逃走啊……」 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如同穗稀向老师们告状时所说的,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确实发现安永的随身物品和现金。这是孝晴从艾卡迪莉娜那里听来的。 既然如此,照道理说安永也该加入打扫浴室的行列,但是他不知是泡热水泡昏头还是怎么了,现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医务室里。 「僵尸竟然会泡温泉泡昏头,真是奇怪的家伙。」 「孝晴知道吗?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的……」 「你是说僵尸泡了温泉就会溶化的传说吧?还好安永没有溶化。」 孝晴耸耸肩,把下巴撑在刷柄的顶端: 「你为什么那么认真调查鬼故事?是赞助生班上的作业吗?」 「不是的,是因为一些私事……」 真子搔搔头,用暧昧的笑容抬头看着孝晴。 伸长的脖子表面有条暗红色的蜈蚣,那是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手术留下来的。伤痕将白皙的皮肤分成两段,绕着脖子围了一圈。 刚才在男用浴室碰面时,孝晴就注意到这道痕迹。 和孝晴重逢那天断掉的手臂也有同样的缝合处理。不过手臂的缝合是由庄司进行,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脖子上的伤痕是在入学以前就有的。 明明是不需要围围巾的季节,真子却总是在脖子上围着围巾,多半就是为了隐藏伤痕吧。那或许就是她的死因。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 和那天早上一样微微偏头,双唇之间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解神情看着孝晴的真子,此时意识到孝晴视线的含意,难为情地垂下头,同时把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领子顶端,把脖子完全隐藏起来。 「……呐,你那个伤——」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犹豫,孝晴正打算开口询问,听见浴室里响起如同长靴用力踩踏水洼的声音。 倒下的篱笆搬走之后,一块蓝色的塑胶布取而代之,用来分隔男用浴室与女用浴室。然而原本在那块塑胶布前面的穗稀却不见踪影。 「……绪泽?」 绪泽的身影出现在浴池底部。 她全身虚脱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少量没有流进排水孔,残留在石板上的水逐渐被水蓝色的运动服和青草色的秀发吸收。 「穗稀同学?」 「喂、喂!你怎么了?」 被孝晴扶起的穗稀睁开双眼,微带蓝色的瞳孔迟迟无法聚焦。死人应该没有呼吸,但是她却急促喘息,像是渴求新鲜空气。额头冒出冷汗,嘴唇的颜色也很糟。 从运动服特意挖的洞口冒出来的花朵也失去光泽,看起来干巴巴,就像廉价的人造花。 「好像发烧了。都是因为穿成那样到处乱跑的关系……」 孝晴啧了一声,把穗稀的身体抱起来。她的身高不矮,发育也十分良好,所以体重不算轻,很难用所谓的「公主抱」。 「还是用背的好了,帮忙一下。」 「咦?啊,好。」 真子满脸羡慕地看着孝晴怀中的穗稀,闻言连忙点头。 在真子的协助下背起穗稀,孝晴站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 「那我呢?」 「继续打扫吧。我放下绪泽之后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的孝晴便穿过更衣间的门。 独自待在溜天温泉的真子忍不住喃喃自语: 「……穗稀同学好狡猾。」 穗稀当然不是在装病。 被送到医务室的她接受诊察之后,庄司做出 明确的结论: 「被煮熟了,嗯。」 「所以是泡昏头了……?」 「不不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毕竟是,你知道的,植物嘛。青菜放进锅子煮不是会变得软软的吗?」 把听诊器收进白袍的口袋里,庄司走向药品柜。 孝晴把视线移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穗稀,开在胸口的花朵让人联想到她的来历。 「嗯,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植物比动物怕热,不过植物有优秀的再生能力,我会帮她用点滴打些养分,睡个一晚应该就会恢复精神。」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呼吸,她不是僵尸吗?」 「会呼吸的僵尸并不稀奇啊。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改不掉生前的习惯,不过她是因为要用肺泡吸收二氧化碳的关系。」 「不是氧气吗?」 「指宿同学,你要重新上一遍小学的自然课吗?」 动作熟练地准备点滴,把针插进穗稀左手腕的庄司对孝晴的基础学力表示疑问。植物与动物在穗稀身上形成完美的共生关系。 「地下的实验室现在为了治疗其他的赞助生忙成一团,我会让穗稀同学睡在这里。你要是担心她,也可以帮忙照料。」 「不了,我还得打扫浴室……」 把全部的事推给真子一个人,也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这个医务室里除了穗稀之外,还有里绪菜和其他几个候补生躺在床上休息。和在自己房间静养的大部分学生相比,他们的身体状况显得糟糕许多。如果是护士也就算了,普通人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对了,老师,安永呢?」 「他呀,告诉你,我有个惊人的发现。」 原本只是在临走前随口发问,但是庄司却一脸镇童地用手摸摸嘴唇上的唇环,由蛇与戴王冠的骷髅缠绕而成的十字架戒指反射灯光。 「过来看看。」 在庄司的邀请下,孝晴来到房间后方——一个被干净的白色布幔隔开的角落。 拉开布幔,床上的模样清楚呈现在眼前。 戴着眼镜的男学生有如博物馆里的木乃伊躺在那里。与木乃伊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脸不但不干燥,反而因为汗水而反光。裹住他身体的东西也不是绷带之类的布料,而是白色的拘束服。 「安永?」 「……唔咕。」 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是因为嘴巴被塞住的缘故。 被眼镜后头充血的眼睛一瞪,孝晴不由得坐倒在地。想要起身的瑛被拘束服上的带子拉回原处,床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老师,这家伙究竟是……」 「没事没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因为僵尸的本能觉醒而变得凶暴。只是因为他太吵闹所以暂时这样处理……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帮你把口衔拿掉吧。不过要是再吵闹,我就切掉你的舌头喔?」 瑛不停点头,于是塞住嘴巴的东西移开了。 「……庄司老师,这是很严重的人权侵害。」 看来瑛不想被切掉舌头,虽然口气相当不悦,但是说话的声音不大。 「指宿同学,你就是证人。我要请你针对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病人所受到的这些不当行为作证。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你这么有精神就好。好了,我还得去打扫。」 「等一下!看见这种状况,你只有一句有精神就好吗!」 「他很有精神吧?老师。」 「是啊,健康到了极点。」 看着诊断书的庄司斩钉截铁保证,床上传来瑛的抗议声: 「你不觉得健康才是问题吗?老师!」 「嗯……啊。我也吓了一跳。」 庄司搔搔灰色的头发,面色凝重地抿起嘴唇。面对孝晴无言的询问,庄司轻轻挥动诊断书说道: 「非常健康。呼吸、脉搏、心跳、体温、皮肤触觉……简直就像是个活人。这非常少见,不,多半是世界首例,竟然有僵尸能够维持如此接近人类的状态。」 「也可以解释成我还活着吧?」 在瑛的拚命主张之下,庄司慎重地点头说道: 「嗯,关于这点,必须进行严格的检查才能确定。万一你不是再活性者,而是处于第一次活性——也就是活着的人类,那么这个疏失可就严重了。」 「这样一来……」 自己就有希望脱离这所彻底腐烂(不是比喻)的学校,这点让瑛的表情为之开朗。 庄司坐在一旁的椅子,把手搭上瑛的肩膀,然后用爽朗的笑容对他的学生再次点头: 「因为没有先例,调查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以后也请多指教罗?」 「三、三年……?」 「我呢,也隐约觉得你该不会是人类吧——可是你知道的,区公所还有卫生所之类的单位,对我们这种学校的审查标准都很严格,一旦有人被当成僵尸处理,总不能说声『喔,原来是人类。』就没事了……好了,宿舍的伙食之类的我们会再帮你特别安排,你就忍耐个三年吧?」 庄司的意思是到毕业为止都得待在赞助生的班上,接受身为僵尸的待遇。 瑛当然无法接受。 「怎、怎么可以这样!太蛮横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把你举报为僵尸的人是你的父母,区公所也已经正式受理……所以抱歉罗?」 面带毫无阴霾的笑容,庄司重新塞住瑛的嘴巴。 「赞助生不像候补生那样还要换班,接下来三年就好好相处吧。」 「咕呜……呜呜呜……!」 连愤慨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瑛只能用力摇晃病床。 孝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想起不能一直放着真子一个人,于是对瑛轻轻挥手说道: 「那么安永,明天见了……该怎么说,呃,别太在意罗?」 找不出合适的话安慰瑛,孝晴给了他一个激励的笑容,然后离开床边。 但是他很快停下脚步。 「……老师,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经过一阵逡巡与沉默,孝晴下定决心,直视庄司精明中带着和善的脸开口: 「小鸟游脖子上的伤是……」 「那个啊……嗯~~老实说学生的个人资料不能随便透露,不过你和她是童年玩伴吧?好吧,破例告诉你好了。」 庄司稍微弯下修长的身躯,像是不想让瑛听到似地压低音量。 「那道伤痕围着脖子绕了一圈。她的头部曾经被砍断。」 「……」 「入学之前我稍微帮她诊断,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多半是一年以上的伤。」 一年以上,那就是真子还是中学生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的死因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愿意脱掉衣服,我只有让她掀起水手服让我看一下,在她的腹部和胸部也有纵向的缝合痕迹。还有手臂也是,在她被史托伊奇科夫老师收留之前,就有切断过一次的痕迹。」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意外死亡,然后在验尸时解剖之类的……」 「从断裂方法还有缝合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过去曾经有人把她大卸八块。」 时间来到隔天,从一早就晴空万里。 早餐过后,孝晴还有其他候补生在运动场按照专攻学科而非班级单位整队。孝晴排在战术体育科的队伍中。 然后大家在艾卡迪莉娜(她竟然是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 起收音机体操。只是环顾整个运动场,学生的人数寥寥无几。除了战术体育科的孝晴、战术研究科的琉佳,还有人文科学科的艾丝琳之外,剩下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做完热身的体操之后,他们绕着森林公园的步道慢跑三圈。 带头的艾卡迪莉娜似乎想要增加气势,手上拿着竹刀。 「来~~大家跟上,不能用走的喔~~」 在距离十公尺以上的后方,孝晴踏着沉重的脚步移动。虽然中学时代曾经加入篮球社,但是孝晴并不是认真的社员。虽然喜欢运动,不过他的体力只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 而且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原因可能是庄司的那番话,也可能是露天温泉里那段乱七八糟的遭遇,孝晴自己也搞不清楚。 「累死了~~之后还有柔道还有长跑,光是想起来就很烦。不过你们那科应该会被逼着上一堆让人头痛的课吧。」 「……」 孝晴跑在琉佳身边,故意说些诉苦的话,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愿。 琉佳不但没有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越跑越远。 「……果然生气了?」 「可能……」 面对孝晴的疑问,艾丝琳有些没自信地点头。她没有穿上运动服外套,而是在体操服上穿了深灰色的连帽外套。 「好吧,的确会生气……」 看着琉佳用惊人的飞毛腿迅速远去的背影,孝晴只能叹息目送她。蜂蜜色的长发吸收了林间的阳光,闪耀白色的光芒。 「我……没有生气……」 艾丝琳看着地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 呜。孝晴顿时语塞。 不只是琉佳,照道理来说艾丝琳应该也会生气。虽然孝晴不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作好会被狠狠揍个几拳泄愤的心理准备。 「呃,那个……我也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 艾丝琳的身体似乎不太健康,起跑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她已经气喘吁吁。孝晴虽然跑得不快,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使尽全力跟上孝晴的脚步。 「……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会给你看……」 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侧脸有些红,那多半不只是因为运动的关系。 「那、那还真是亲切……」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袭向孝晴,虽然他配合艾丝琳的速度放慢脚步,还是忍不住想要全力冲刺。 慢跑结束之后,经过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孝晴来到室内运动场中的柔剑道场。艾丝琳和琉佳等其他科的学生则有其他的课程要上。 战术体育科的残存者,只有孝晴一个人。 「那么指宿同学,跟老师一起自由对打吧?」 「咦?那、那样不太好吧……」 看着穿上柔道服、绑上黑带的艾卡迪莉娜对自己露出微笑,孝晴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练习一般不会让男女对打吧? 「没关系,老师很强的!要开始罗?」 艾卡迪莉娜的右手抓住孝晴的柔道服领口,孝晴的身体被顺势一拉,整张脸几乎埋进对手的乳沟里。就在柔软的压迫感和香水的味道,让他不由得嘴角上扬的瞬间—— 「嘿!」 「咦……?」 挨了一记巴投的孝晴在空中转圈,还来不反做出落地准备就撞上榻榻米。 原来如此,艾卡迪莉娜真的很强。孝晴就这样被摔来摔去,一个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在空中度过,剩下的一半的时间则是被锁技压在地上挣扎。 等到走出柔剑道场时,孝晴的下半身已经酸痛到站都站不稳,也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他当然无法专心。 「和赞助生一起生活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虽然通称再活性者,但是其中有很多在外表上与普通人类毫无分别,不是每个僵尸都会乖乖腐烂。」 幸谷站在讲台上,严肃的声音在空旷的讲堂里回响。 这里有如大学的讲堂,学生的座位以前方的讲台为起点呈阶梯状分布。在这个足以轻松容纳超过百人的空间里,此时只坐着寥寥数人。 「主要的再活性者判定法有以下三种。」 每当幸谷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几乎完全露出的头皮就会反射灯光。 「首先是形状判定法。这是最基本的判定方法。举例来说,如果对象受到致命的重伤之后依然毫不在乎,或者是已经腐烂的话,这种判定法是有效的。」 幸谷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损伤越严重的再活性者,智能的劣化往往越明显,这点请各位记起来。再来是行动判定法。这是透过再活性者的动作还有对外界刺激的反映进行判断的方法。如果是最具代表性的罗米罗型,从缓慢的动作就可以很容易地加以判别,但是要注意也有能像人类一样奔跑,甚至运动能力超过人类的类型存在。」 包括真子和穗稀在内,赞助生里有许多行为举止与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僵尸。虽然整体来说大部分的僵尸动作都很迟钝,然而也有不少例外。 「最后是感觉判定法。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判定法被视为行动判定法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它的重要性,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再活性者大部分没有痛觉,这个方法就是利用这点来判断。刚才也说过,对人类有害的前三种——甲乙丙种的再活性者身体的损伤通常比较严重,形状判定法对它们是有效的,但是刚再活性的个体往往没有明显外伤,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判定法就能浓上用场。」 「所以用枪射对方的脚,如果不会痛就是僵尸?」 「如果是人类……就糟了……」 听见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的孝晴喃喃自语,邻座的艾丝琳提出非常合理的反驳。琉佳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位在对角线另一头的座位。 讲台上的幸谷推高镜框,抬头朝这里看来。 「有问题吗?指宿同学。」 「没有,对不起。」 「嗯,但是这一点很重要。就是对方究竟是再活性者,还是单纯只是受伤的人类。当然不行开枪确认。要就用拳头打。」 「如果对方是伤患,这种方法也不太好吧……如果是僵尸好像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好吧,福利社有贩卖发射橡胶子弹的空气枪,用那个也可以。」 「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方法吧。」 「接下来是尸体再活性的过程,请看这段影片——」 「竟然不理我。」 黑板前方放下纯白布幕,接着搬出投影机。 结果幸谷的课没能在预定时间结束,孝晴等人多吸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僵尸知识。 「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是参观资料馆,你们利用休息时间走过去吧。」 资料馆的位置与这间讲堂所在的l形宿舍之间隔着运动场,虽然宿舍的角落有通道连接资料馆,但是走通道就必须绕路,还是直接穿过运动场比较快。 孝晴在玄关换上运动鞋,对刚好走过走廊的琉佳打声招呼。她正推着一部载着大木箱的台车。 「喂,宫川,你在做什么?」 「……和你无关吧。」 「啊——这样啊,你还在生气啊。」 「吵死了!」 琉佳红着脸别过头,看来似乎连直视孝晴的脸都做不到。 「我是组长,有很多课前准备之类的事要做!」 「那么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要我跟你这种性欲化身独处,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 毫不 留情地拒绝孝晴的好意,琉佳气冲冲地沿着走廊走开。台车轮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无人的通道上回响。 孝晴也被琉佳的态度搞得有些不高兴,但是自己在浴室弄哭对方在先,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是的……又没有看得很清楚!」 「以和为贵……万事以和为贵……」 在出入口等待的艾丝琳说出不像训话的训话。她的双手提着乐器盒,看起来像个刚上完才艺班,等着父母接送的小学生。 「你一直带着那个盒子吗?」 「通常……」 慢跑和体操时倒是没有随身携带,不过既然特地带着它来参加集训,似乎是个非当重要的东西。 再活性者历史资料馆。 光听名字是很气派。 但是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物本身和宿舍还有室内运动场一样,是二次大战之前的建筑,如今已经非常破旧。墙上到处可见白漆剥落后露在外面的红砖,玻璃窗的裂痕只用胶带贴住,走廊上的电灯不是熄了就是匆明忽灭,楼梯的地毯也严重磨损早已变色。 加上此处过去曾是精神病院,许多看似普通的门窗上不知为何装着铁栏杆,墙上还留有诡异的抓痕和像是文字的痕迹。 不过当然了,这里也有符合资料馆身分的地方。 将以前的小房间清空之后布置的各个展示室里,摆放着各种名符其实的展示品,向参观者解说僵尸是什么。 「简直就是蜡像馆。」 穗稀彷佛感受到寒意地皱起眉头。 「穗稀同学,你去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吗?」 「没有。那不是在伦敦吗?我从来没有出过国,以前只参观过东京铁塔的蜡像馆。」 东京也有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分馆,不过位于伦敦的本馆有更多历史伟人、知名足球选手、演员、漫画英雄等蜡像而深受游客欢迎。 这间资料馆就是僵尸版的蜡像馆。 只不过这里展出的不是蜡制的仿造品,而是真货。 连接入口的走廊上摆放许多玻璃柜,里头陈列县内贝冢出土的僵尸形土偶、描绘饥荒时尸体化成僵尸的惨剧的平安时代画卷、被勇猛武将砍断的僵尸手臂等物品。沿着告示板的箭头前进,可以看到战国时代、江户时代、明治时代、二战前、二战后、现代等时期的僵尸标本一字排开,与当时的服装和陪葬品一起展示。 「僵尸的标本……就是人类的标本嘛。」 「可以这么说。一旦受到重杀之后,僵尸就和普通的尸体没有两样。真是的,是谁这么变态——」 「——不要多话。」 真子和穗稀咽下一口气。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展示室的入口。 没有脚步声。 由于背对走廊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防护服的轮廓融化于亮光之中,使玉乃的身影看起来一片朦胧,简直像是有着人形的不知名物体。 虽然隐约传来不知是空调还是换气扇的声音,但是空气却像变成固体一般停止流动,真子甚至有一种自己不应该会有的气闷感。 「啊,对、对不起……」 「认清自己的角色,不要做其他的事。」 对方似乎不打算听真子解释,身体悄悄往一旁移动,消失在墙壁后头。 凝结的空气又变回气体。 「……什么嘛。说话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穗稀说出心中的不满,为了让多半还没走远的对方听见,还特意提高音量。只是她的声音隐约带着虚张声势的感觉。 真子能够理解穗稀的恐惧。因为自己也害怕那个老人。 虽然不知道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总觉得那个人似乎憎恨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次的声音则是和憎恨完全无关。 分隔展示围栏与通道的扶手另一头,出现孝晴的身影。他的身旁是从连衣帽里露出杏桃色辫子的少女——艾丝琳。 「看就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呃,我们是展示品。」 真子代替语气冷淡的穗稀说明。 她们所在的位置不是参观者走的通道,而是在围在墙边的展示围栏里。当然了,这里原本是用来陈列标本、服装、模型等展示品的地方,参观者不能任意进出,在外面的孝晴他们眼中,这里就和动物园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真子等人所在的围栏位在长廊尽头,右边的围栏标示「1990年代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里面是一个皮肤像非洲人一样黑,留着有如乾草的长发,穿着不整齐的学生服以及泡泡袜的女高中生。 这是当时在部分高中生之间流行的装扮,说明当中提到这种装扮的僵尸非常难分辨,曾让无数重杀士感到头痛。 再右边的展示围栏是80年代的僵尸,一头蓬乱的偶像发型黑发搭配折起的白袜,手拿「暴走猫」的驾照和魔术方块。 一旁当然是照着70年代、60年代的顺序往前回溯,而另一头的2000年以后则是统一归类为「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那里就是真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展示品……为什么是你们?其他展示区里都是标本吧。」 「这是昨天的惩罚。」 「什么惩罚?这是虐待!」 安永逃走还有大闹浴场的责任,并没有因为打扫浴室就一笔勾消。当其他同学在地下室遭受监禁——不,接受治疗时,真子等人被处罚在候补生们的参观时间扮演展示品。 「因为那个围栏里的标本正在修补,所以就请你们代班了。这么一来关于你们弄坏露天温泉的门和篱笆的事就不予追究。」 庄司安慰她们说只要坐在那里就好,可是即使如此,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宽三公尺,深两公尺的展示围栏里不知为何装潢成咖啡店的模样,墙上装饰可爱的动画风格角色,真子身穿无袖的啦啦队制服,穗稀则是穿着迷你裙军装——而且是纳粹第三帝国亲卫队的服装。 「……怎么了?纳粹亲卫队军官真的有那么稀奇吗?」 「很稀奇啊。」 穗稀之所以不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被当成展示品,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身打扮。倒是真子对自己的模样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裙子的长度短得令人有些在意,但是穿上平常没有机会穿的衣服,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 「这种好像叫做cosy咖啡厅喔。听说在东京很流行!」 「我知道。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同类吧?」 「……japan culture……」 瞄了一眼看起来十分感动的艾丝琳,孝晴探头往前看向展示区里。 吧台区最里面的座位坐着另一个女服务生打扮的少女。 孝晴没见过她,不过应该是真子班上的同学吧。比真子还高半个头,也比穗稀高了五、六公分,以女性来说算是高个子,但是从上衣袖子露出的手臂,还有被过膝长袜包裹的双腿呈现优雅纤细的曲线。 这个人对自己的遭遇似乎非常不满,像个在居酒屋喝醉的客人趴在那里,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隐藏端庄的侧脸。也许是戴眼镜的关系,她给孝晴一种聪慧的印象。 「呐,那个女生为什么被罚过来这里?」 「咦……?」 真子转身看过去。 「这么说来,安永怎么了?还被绑在医务室吗?」 「这个嘛……」 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穗稀则是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有人指名罗,安永小姐。」 里面的女学生闻言浑身一震,像是生锈机器一般,以僵硬的动作把脸转过来,带着些许波浪的棕色长发顺着肩膀滑下 「……?」 「……你那是什么表情。」 「安永!」 直到听见声音,孝晴才发现到原来是他,连忙往后退开,甚至忍不住躲到艾丝琳背后,把她当成盾牌。 「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呃,我是不打算插嘴其他人的兴趣……可、可是这种事你去没人看见的地方做!」 「你觉得我是自愿打扮成这样吗!」 「安永小姐」脸色大变,双手用力拍打吧台。可怕的是就算生气,如果不听声音,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女性。 「我是被逼着穿上女装的!只因为这个展示区展出的标本是女性这种理由!光是被关在这里示众就已经十分屈辱,还得打扮成这么难看的模样……实在太不合理了,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瑛无力垂下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拨开脸上头发的动作显得莫名性感。 「至少把假发还有胸垫拿掉吧……」 「用男人的模样穿这种衣服,根本就是变态吧!」 「别说得好像现在就不是变态!」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整体性。算了,幸好我的外貌比一般女性更加得天独厚,就算扮成这种姿态也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看到瑛扬起嘴角,用手拨弄头发的模样,他对自己现在的遭遇也不是那么悲观。 「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吧……」 「你这么觉得吗?」 瑛忽然用严肃的表情看向自己,孝晴感觉背后升起恶寒。他的眼神就像那种知道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于是把所有存款都领出来的人。那是彻底的自暴自弃。 瑛用涂上淡淡口红的双唇发出有如裂帛的笑声: 「反正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接下来三年我都得在这个班上度过?我得和一群僵尸在一起?我……和僵尸……啊啊!明天啊,求求你不要来!」 承受不住沉重的绝望,瑛趴在吧台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但是展示围栏里的餐具都只是摆设,里头当然是空的。 真子探头靠近铁栅栏,对着孝晴耳语. 「今天早上从医务室回来之后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像有什么超乎想像的惨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考虑到瑛的心情,孝晴垂下目光,但是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让他很快抬起头来。 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展示围栏,发现晒得乌黑的60年代女高中生与自己四目相对。用讲行动电话的姿势伫立的她,盯着孝晴的表情像是电影「粉红色火烈鸟」里知名的扮装皇后。 「……?」 有点不对劲。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自己正面对着人体标本的关系吗? 不过孝晴马上注意到标本的姿势和刚才不一样。原本面向前方的头部,不知何时转向朝着这里。 「孝晴?怎么了吗?」 「呃……呐,这个标本……」 孝晴的声音只到这里。 女高中生的双眼灵活地动了起来。虽然那只是嵌进标本眼窝的玻璃眼球。 「……?唔、唔喔!这家伙会动!」 「咦?」 孝晴吓得向后退开,后腰重重撞上栏杆,真子和穗稀用讶异的表情看着他。 「动、动了!旁边的标本动了!真、真的!」 「你又来了,这样吓我也没用喔。又不是僵尸怎么会动。」 真子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发笑。突然问,室内响起有如敲击汽油桶的声音。 「什……」 同样的巨响再次响起。 「哇啊啊?」 真子大声尖叫。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 「什、什么?这只手是什么!」 穗稀急忙后退到另一侧的墙边,瑛吓得从高脚椅上跌下来。 就身在外头的孝晴看来,当然很清楚这只手的来历。相邻的展示区里,用手臂刺穿合板的女高中不停转动眼珠,四肢敲打地板和墙壁,头发甩得乱七八糟。 再活性。 和刚才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放映的画面一样。原本无害而沉默的尸体转变成无生命动物的瞬间。 「你看吧!真的在动吧?」 「对不起!我道歉,快把这个拿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是机关!一定是整人节目!大家小心摄影机,冷静下来!要是被拍到惊吓害怕的鞯模样,之后会被大家当成笑柄喔!」 忽然问,冲击听觉神经的噪音震荡馆内的空气。 是警笛。 警报声像是从地底直冲天空,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响起。 『呃……大家注意看这边。不对,注意听这边。』 「宫川?」 从天花板喇叭传来的声音,让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毫无疑问是琉佳的声音。 『啊——整个集训场的所有建筑物应该都听得到这个广播……听得到吧?算了,不管了。直接说重点。赖奥辛什么的……239型?我已经从资料馆的通风口散播出去了。』 赖奥辛。 就在昨天的晚餐时间,把再普通不过的肉片化为僵尸的危险物质。 『这次的类型与昨天那种不同,只对人类的尸体有作用,但是对尸体的再活化作用好像非常强。啊,可是重杀处理的方式只需要焚烧就好,应该可以轻松打倒吧。还有这对活着的人类无效,就算被咬好像也没关系。』 可能是一边看说明书一边对着麦克风念出来,琉佳的解释有些不得要领。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候补生还有赞助生都赶快逃出集训场吧。可以的话老师们也一样。大家也可以找警察,应该说我会报警——就是这样,大家看着办吧!』 『噗!』广播到此结束。 「……什、什么啊,宫川那家伙……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赖奥什么的。」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开玩笑吧?」 「可、可是!这个,手!手啊!」 真子指着不动如山的铁证,也就是抓住自己喉咙的手开口。 通风口换气扇的声音吸引所有人抬头仰望,扩散的气体无色透明,刺鼻的臭味也变得非常微弱,但是效果丝毫没有改銮。 「这样啊……标本也是尸体啊!」 虽说是遭到重杀的僵尸制成的标本,本质上还是由人类的尸体加工而成。也就是说,这里就和到处都是尸体的坟场没有什么两样。 其他的房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物品倒下的声音、东西不断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指甲挠抓墙壁的声音、赤脚踩踏地板的声音…… 叽——…… 有如尖叫的摩擦声突然充斥室内。 那些被放尽血液、剥下皮肤、去掉体内的肉、填进其他东西的尸体们,此时一起活动起僵硬的关节。 「快、快逃吧!逃啊!」 「赞成。」 瑛和穗稀分别摆动服务生制服和军服的裙子,跨越栏杆跳出展示围栏,只剩下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真子。 「咦?等、等、等一下……!」 「真是麻烦的家伙!」 穗稀的右手划过空气,瞬间成长的寄生植物藤蔓化为亮绿色的闪光,将抓住真子的手臂切断。为了维持标本外型填充在内的人造海绵,彷佛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 「得、得救了。」 「快把那东西丢 掉。」 轻盈跳过栏杆的真子在穗稀的身旁落地,然后照穗稀所说,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扔到一旁。手的断面可以看见固定用的粗铁丝。 被夺去一只手的女高中生用特效大师哈利豪森电影里多头蛇和骨骸战士的动作转过来,两颗玻璃眼球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胡乱转动。 设置在四面墙上的其他展示围栏也是一样,各个年代的女学生们全都在扭动身体,对孝晴他们五个人展现兴趣。 「看得见吗……?」 「是靠皮肤感觉到空气振动……还有温差之类的……来行动。」 按照艾丝琳的解释,视觉对于僵尸来说未必重要,也因此即使是严重腐烂导致大脑和视觉神经失去作用的僵尸,也能够正确分辨活着的人类并且袭击。 除此之外,虽然一般的动物是靠肌肉的伸缩来运动肉体,但是室内的标本们推翻这个常识。它们把皮肤缩成一团,然后像橡皮一样伸展,藉此移动相当于骨骼的铁丝。由于没有关节,它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软体动物。 「好、好恐怖……真的。」 有着人类外表的物体不断做出不属于人类的动作——把手指弯到手背、腰部像螺旋梯一样扭转、像章鱼一样摊在地上爬行、头部伸展得比手臂还细——朝着众人逼近,真是令人望而生惧的光景。 幸好这些僵尸的移动速度比不上活人,想逃离它们并不困难。 然而当孝晴他们来到走廊,立刻发现事情不如想像中的那么乐观。 「虽然是意料之内,不过事情变得很麻烦。」 穗稀的感想非常足以说明眼前的事态。 走廊上挤满僵尸。 普通人大概作梦也想不到,所谓的僵尸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多样性。除了普通标本之外,体内血液全部替换成树脂的塑化人体标本、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福马林脚印的小学男生、看起来彷佛还活着的尸蜡美女……几分钟前还是无害展示品的尸体们,此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一般动了起来。 「前面后面都不行。对、对了,从窗户……唔哇?」 「冷静一点,安永。这里是二楼!」 朝瑛伸手的人体标本被孝晴从背后一踢,重重倒向一旁。 标本原本就不是设计成可以移动,原本裂开的关节部分彻底粉碎,再也站不起来。 穗稀的鞭子闪过,几个标本同时被砍下脑袋。 「没办法从窗户,只能到楼梯那里!」 先不论这里是二楼,身为一座曾经是精神病院的建筑物,这里的窗户无法通往外面。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每扇窗户都装有坚固的铁栏杆。 「虽然麻烦,不过至少僵尸也没办法到外面。」 「可是,那个,孝晴。」 「嘿呀!」发出声音把身穿僧袍的乾尸脑袋捏碎,真子用难以启齿的表情指向窗外。 运动场上有许多人影。 从旧帝国陆军的卡其色军服看来,它们是一楼展示室那些二战时期的僵尸。沐浴在正午时分的强烈阳光下,这些僵尸漫无目的,只是用僵硬的动作来回走动。 「从哪里出去的?」 「应该是从正门出去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资料馆的正门随时开放,而且还有通道与宿舍相连,僵尸们涌向外面只是时间的问题。 「喂喂喂,这样下去很不妙吧?」 「不用担心,指宿同学。集训场周围有铁丝网,这些家伙到那里就无法前进了。」 「若是真的这样就好!」 孝晴抓起摆在墙边的灭火器,朝附近的对手用力敲打。 如果琉佳所说的话属实,此刻再活性的僵尸对人类似乎没有感染能力,可是如果这些僵尸跑到外面,肯定会引起极大骚动。 「总之先下去吧!」 「是啊。这个时候如果往上逃,最后都会在屋顶上被迫住。电影经常这样演。」 穗稀转动鞭子,把身穿囚衣的巨汉头部紧紧捆住,然后手臂一拉,巨汉的头立刻像西瓜一样爆裂。只是洒出的不是果汁而是保丽龙碎屑。 如果是罗米罗型这类最普通的僵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就会停止行动,但是感染赖奥辛的它们并非如此。 僵尸没有倒下,反而举手抓住鞭子,以令人难以想像是靠皮肤伸缩产生的巨力把穗稀拉过去。 「咕……」 虽然是个壮汉,但是标本终究比人体轻,然而此时往前移动的人却是穗稀。 仔细一看,从僵尸脚趾伸出的铁丝刺进地面,这简直就像把自己钉在地上。 「穗稀同学!——喝啊!」 就在前额冒汗的穗稀脸上闪现恐惧神色的瞬间,真子从侧面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有如钩爪固定在水泥地板的铁丝立刻被拔起,巨大的身躯飞上空中。 「噫!」 瑛连忙缩起脖子,巨汉的身体擦过头上的发箍,像个棍棒来回挥舞,几只僵尸彷佛稻草人一样被打倒,一起撞上墙壁。 走廊上清出一条通道。 「站起来,安永!」 孝晴用右手拉住瑛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另一只手拉起艾丝琳的手开始奔跑。 「有真子跟绪泽在场真是帮了大忙。」 虽说是重杀士候补生,不过他们现在的程度还不够,而且手中也没有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如果现场只有孝晴等人,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在两名强力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逼近的大群死者之中奋力杀出一条路,最后终于来到建筑物后方的阶梯。这里与靠近入口的阶梯位于反方向。回头看去,走廊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四肢断裂的标本,还有头部破裂的福马林标本。 「真是凄惨!你们要安息喔?」 「我建议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情它们,指宿同学。」 穗稀擦掉汗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往上是三楼,往下是一楼。 「等、等一下!从下面过来了。」 瑛拉住穗稀的军服。楼下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这样下去肯定会正面碰上。可是往三楼去或是回头也不是好办法。 「大家往这里走!」 真子在一旁的展示室入口前面不停招手。瑛首先冲了进去,孝晴先把艾丝琳推进室内,等穗稀也进去之后,自己才跟在后面。 照道理来说这时把门关起来上锁是最好的方法,只可惜展示室没有门锁这种东西。 「躲起来!」 不用孝晴催促,所有人都已躲进展示橱窗还有柜子后面。 从一楼传来的脚步声彷佛装有蹄铁,沉重且带有金属质感,数量恐怕不只五、六只。 躲在柱子后面的孝晴没有发现自己摒住呼吸,抱着艾丝琳的头靠向自己,以防她被走廊上的亮光照到。艾丝琳发热的身体有如小动物,心脏的急促鼓动传过来,或许那其实是自己的心跳声。 许多极具特征的脚步声像是走过身边一般清晰可闻,然而它们没有在二楼停留,很快朝着楼上远去。 「……走了吗?」 孝晴这才放松,头往后靠着柱子。此时他发现有道视线正对着自己。转头一看,真子从破碎的展示橱窗底座后面凝视——不,应该说是瞪着自己。 她的表情就像个赌气的孩子,孝晴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把双手从怀中的艾丝琳身上移开。 「怎、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 与啦啦队制服搭配的高筒运动鞋往地板用力一踏,真子站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 事。卢斐提是活生生的人,身体又不强壮……」 「我、我也很怕火啊!」 「我们不是在谈论吸血鬼的弱点是十字架这类的问题吧。」 这么说来,琉佳也曾经为了同样的事而生气。照理来说,真子和琉佳都比艾丝琳强壮得多,孝晴的选择非常合理。但是她们似乎都对孝晴的作法无法苟同,这样的心理看在男性眼里实在难以理解。 「……」 艾丝琳抬头看着孝晴的脸,敏锐察觉表情当中的困惑——还有后悔,她轻咬嘴唇,视线转向真子,眼神明显涌出敌意。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真子显得有些退缩,伹是马上把嘴唇弯成<字形,皱起眉头表达自己的反抗态度。 「……」 一言不发的艾丝琳缠着孝晴的手,身体紧紧靠上去。真子见状脸色大变。 「等一下……你是艾丝琳同学吧?这样不会……靠得太近吗?」 「呃,这家伙感觉到危险时,习惯抓住身边的东西……」 「我不是在和孝晴说话。」 真子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把孝晴的话堵回去,大大的双眸闪动溶岩一般的光芒。 「等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像小学生一样吵架。」 「喂,快过来看,这里有个没事的展示品。」 在双手叉腰斥责两人的穗稀身后,正在调查室内状况的瑛向众人挥手。 这间展示室位在建筑物的底端,由于隔着图书资料室和视听资料室,一般的参观路线不会经过这里,所以很少有参观者会走到这里。 大部分的展示品都已经冲破玻璃牢笼,被真子和穗稀撂倒在走廊上,但是仍有一些展示品直到现在还留在原处。 这里还展示与僵尸同时代的民族资料。昭和初期、明治大正、江户时代还有更久以前的服装和家庭用品一字排开,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民俗博物馆。然而墙上画框里的照片和绘画却是描绘僵尸袭击人类,或是被高僧降服的景象,使得这里的气氛与普通博物馆截然不同。 每个画框都附有详细的说明,例如其中一幅描绘的是一只长得像野兽的怪物试图在农村的葬礼抢夺尸体,僧侣和其他人正准备驱逐它。画的标题是「丧火」。 按照说明的叙述,「丧火」是在以日继市为中心的县内广为流传的妖怪,一般称之为「丧火」或是「虚火」。形态接近其他地方流传的妖怪「火车」,是种在丧葬仪式当中盗取尸体为食物的妖怪。这种「丧火」在江户时代前期渐渐被称为「僵尸」,成为现代僵尸的语源。 另外从平安时期的资料可以得知,在日继市周边地区,人们习惯把吃人的饿鬼称为「损身」,也就是腐败损毁的肉体,或者是损毁人类遗体之物的意思。也有说法认为这才是僵尸的扭叫源。 除此之外,巫毒教对恶魔的称呼才是「僵尸」起源的说法,至今仍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留在原处的展示品,并非只有这类资料和说明文。 「……这是什么?」 瑛看着这件展示品,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那是人类。 外表看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带着些许波浪,披散在蓝紫色绒布上的头发是银白色,紧闭眼眸上的长睫毛在脸上投射阴影。就算是西方人也很少有人拥有如此白皙——几乎与银色的头发融合在一起——的肌肤。有如在纯白当中点上淡红色的水润朱唇,彷佛散发蜜桃的香气。 来到瑛的身边,越过低矮的铁栅栏仰望她的孝晴皱起眉头开口: 「这……不是标本吧?」 「应该吧。如果是的话早就动起来了。」 「蜡像?」 「不,若是蜡像应该更……更像真人。」 穗稀否定孝晴的推论。精细的蜡像看起来与真正的人类毫无区别,因此这个少女是蜡像的可能性很低。 睡在贴墙而立的西式棺柩里,双手交叉在马甲式洋装胸口的她,以人偶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但是身上似乎欠缺人类应有的某种东西。那是彷佛超脱时间支配之外的孤独气氛,让她看起来比尸体或是人偶更加冷硬。 孝晴看向标题是「关于法兰西妮以及死者复活术」的说明。就在此时—— 「——啊啊啊!」 五 续·死灵的入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io 录入:zbszsr 修图:ember1010 两人呆立在原地数秒之久,直到同样与温暖扯不上边的冷笑把她们拉回冰冷的现实。 「你终于来了,小鸟游同学。」 有个人正缩在浴室,不,是消毒室的角落全身发抖。那是安永瑛。 「安、安永同学?」 就在真子惊讶地眨眼睛的瞬间,穗稀像一阵风似地展开行动。 她默默地用最少动作与最短距离来到瑛的身前,右手肘撞进瑛的胸腹之间。「呜嗯!」瑛发出近似悲泣的声音弯曲身体,穗稀的左手掌同时击中他的下巴。 只有腰间围着浴巾的瑛在空中画出优雅的轨迹,最后噗通落入消毒槽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是女用浴室喔。」 穗稀撩起青草色头发的同时,瑛的上半身伴随水花冒出水面。 「噗哈……这种事用嘴巴说就好了吧!」 「你还有什么遗书吗?现行犯就是现行犯。这种情况下要说你是冤枉的,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喔?」 「哼,你的误会真让我伤脑筋。我不是色狼。」 瑛扶正彻底变型的眼镜,神经质地整理湿掉的头发,大最的鼻血正从他的鼻孔滴落。穗稀看着他冷冷说道: 「以前说自己不是僵尸,现在说自己不是色狼吗?」 「两者都是事实。顺便告诉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小鸟游同学。」 「嘿?不行不行,像我这种……没、没什么看头!穗稀同学比我漂亮,身材又好!」 「喂、喂!给我遮起来!」 不知所措的真子不停挥舞抓着浴巾的手,这个动作立刻引来穗稀的破口大骂。 「嗯……?」 彷佛找到足以匹敌费马最后定理的重大数学发现,瑛皱起眉头推眼镜。此时穗稀已经动手用浴巾把真子的身体包起来,形成现成的连身装。只不过下摆只有迷你裙的长度。 过了五分钟,三人穿过作业员用的门走进帮浦室,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 「我是从男用浴室,其实同样也是消毒室,穿过这条通道过来的。」 「门没锁吗?」 「我把男用浴室的锁弄坏了,是用我之前捡来的石头弄的。从帮浦室这一侧不用钥匙就能开门,进入女用浴室完全不是问题。」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吵死了。话说绪泽同学,为何连你都跟来了?」 「那是因为……我好歹也是组长。」 穗稀偷偷对真子使个眼色,走在前方的瑛多半没有看见。这是条阴暗酌通道,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间隔很大的灯泡。 通道相当狭窄,两人并排而行难免会碰撞旁人的肩膀。墙壁上的几条管线一直往前延伸到黑暗之中。 「还、还挺冷的。」 「是吗?」 真子同样感受通道上冰凉的空气,但是没有那种连关节都被冻僵的感觉。就算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也没有太大的不适。 「你们这些僵尸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你可以回去拿衣服啊……」 「衣服还是留在那里比较好。如果有老师过来巡视,更衣间摆着衣服多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他们也料想不到会有人一丝不挂逃走吧?」 没错。 此刻瑛正打算逃出这个集训场。 「白天和你一起调查场地时,我发现这所设施周围与学校校舍一样围有刺铁丝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铁丝网是不是也有通电。」 「那样不就没办法逃走吗……」 「所以才要到浴室。既然是不停涌出的温泉,也就说随时都需要排水吧?只要能找到排水管线,即使到不了外面,至少也可以找到下水道的铁盖。」 看来瑛的计划是经由下水道越过地面的铁丝网,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就连个性天真的真子也很难由衷称赞瑛的计划。同时真子身旁有个讲话更不留情的人。 「你也太蠢了,安永同学。就算你能跑到外面,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顶多只会被抓去警察局,在拘留所住一个晚上。」 「我早有准备。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衣服与现金寄放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鞋子的话只要随便买双运动鞋就好。」 「哎呀,准备得真周到。」 「我可以在站前的店家帮你们买衣服。逃走后马上刷卡买东西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事先从atm领了不少钱。」 「那真是帮了大忙。」 穗稀脸上露出纯洁无暇的微笑,然后保持笑脸对身旁的真子耳语: 「是时候了。虽然最好的时机是他走出集训场的前一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车站的置物柜里有他逃走的证据,那就不必多花时间陪他——准备好了吗?」 「啥……」 开在穗稀左胸口的寄生植物,原本半闭的花瓣像是呼吸一般绽放。呼应花朵的变化,她的右手浮现几条绿色血管,青绿色的藤蔓从她的手掌根部长出来。 两根、三根……触须在转眼之间迅速伸长,同时彼此缠绕,形成拇指粗的绳子——不,那是一条鞭子。 用那条鞭子从背后痛打对方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事情就解决了。 然而就在穗稀高举的右手挥下之前,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 「好像有花的香味?你们用了什么洗发精……喔哇?」 瑛的身影消失,绿色鞭子击中地面。 吓了一跳的瑛虽然躲开,肩膀却重重地撞在墙上,然而那里不是墙壁,而是生锈的铁门。被温泉的湿气锈蚀的合叶应声脱落,瑛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另外一侧。 「别做无谓的挣扎!」 穗稀刻不容缓地追着瑛来到门的另一边,盛大的水花映入眼帘。 瑛掉进雾气弥漫的水池里——不,应该说是装满热水的浴槽。 看来与作业通道只有一墙之隔的这一侧,正好是与建筑物相邻的露天温泉。浴场上方有着用来遮挡楼上视线的屋顶,但是从更衣间往正前方看去,正面是只有低矮植栽分隔的开放空间,植栽外侧是临海的断崖,要是时间提早一个小时,从这里可以一览夕阳染红的海面。浴场后方有竖立竹竿排列而成的篱笆,看来多半是用来分隔男用浴室和女用浴室。 「给我乖乖出来!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硬的。」 穗稀的右手一挥,尖锐的声响同时将雾气斜向撕裂。 热水有了动静。 穗稀锐利的双眼立刻捕捉水面的动静,柔韧的鞭子一闪,袭向乳白色水雾后方的人影。 喀砰——特殊的声响震动高湿度的空气,被挡开的鞭子在水面上激起羽毛状的水花。 「没、没头没脑地做什么啊!」 「你是……!」 把浴桶当成盾牌挡下穗稀攻击的人,是胸部以下浸在热水里的指宿孝晴。 也就是说这里是男用浴室! 一只脚踏在分隔浴池与淋浴场的石头上,穗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掉进浴池之后不知去向的瑛固然令人在意,此时更麻烦的是第三者的登场。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顺利达到目的,而且又能让对方接受……不,比起这个,自己现茌的模样才是最大的问题。 自己几乎一丝不挂,更糟的是对方也和自己一样。 「请不要误会,我是……」 「穗稀同学,安永同学——啊!」 「!」 听见身后 传来真子的轻呼声,穗稀迅速地做出反应。 绝不能再上和入学典礼当时同样的当。 穗稀像个斗牛士般华丽移开身体,被出入口的台阶绊倒的真子果然在她的身旁往前倒下。真子的手急忙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虽然与穗稀的浴巾距离很近,却只能抓到眼前的空气。 ——赢了! 斜眼看着真子用滑稽的动作扑向淋浴场,穗稀确信自己从邪恶的命运手中取得光荣的胜利。就在这个瞬间—— 穗稀的左脚踩到堆在地板角落用来装沐浴乳的箱子,身体立刻失去平衡。 「咕……我不能输!」 如果是精神力普通的人,此时只能对命运屈服,一边祈祷一边把身体交由重力摆布,但是穗稀的斗志显然超乎常人。她转动身体,用手中的鞭子重重击向接近自己的石头地板,利用反作用力硬是让身体重新站起来。 然而周围的石头满是喷洒出来的沐浴乳,如今正是最容易滑倒的状态。穗稀就像站在即将融化的冰上,用力踏向地面的脚猛力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 「哇,啊,不行……怎么这样啦啊啊啊!」 「……可恶,什么都看不见。眼镜、眼镜……嗯?」 瑛的头在前一刻采出水中。他先是伸手在浴池底部寻找掉落的眼镜,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眼镜重新戴上时,在空中洒落泪珠的穗稀朝他飞来。 水面爆出如同鱼雷命中目标的水花。 突如其来的豪雨打在植栽的叶片上,冲刷石头地板。 「呜哇哇!」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训练吗?」 「孝、孝晴?你、你怎么这副模样……!」 彷佛置身热带雨林的暴雨,真子正面过上孝晴,随即遮住通红的脸。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你跑到男用浴室做什么……」 「啊,不是的,我没有恶意!……啊啊,不、不要逃!我没有那种意思……!是、是误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性别根本无关紧要。正常的男性在入浴时过到有人闯进浴室,就算对方是极具魅力的异性,十之八九还是会退避三舍。 真子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她越是伸手往前进,孝晴就越是惊恐后退。两人不断在水面制造水花,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宽阔的浴池里绕圈子。 「孝、孝晴!拜托你听我说……」 「我、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追过来?」 「因为孝晴一直逃……」 「你站在那里也能说吧!喂,你的手在干什么?」 「这是……为了要捉住你。」 「为什么非得捉住我不可?」 「因为你一直逃……」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不断啜泣主张清白的真子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是为了向孝晴解释才要捉住他,不知不觉中,捉住他这件事反而变成目的。 当然了,真子不是为了对孝晴做什么才要捉他,只是心里觉得必须捉住他,要努力捉住他,捉住他会很快乐。随着心境的变化,真子的眼中开始闪耀贪婪的光芒,双唇间浮现出冶艳的微笑。 「孝晴……为什么要逃?我很可怕吗?因为我是僵尸吗?虽然我的身体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女孩子喔?」 「你很奇怪喔!简直像是回到以前——」 不断后退的孝晴说话声突然中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踩、踩到什么?……喔哇!」 孝晴的右脚踢起水花,整个人仰躺倒下。这不是出自本人意志的动作,这点从抓住脚踝的那只纤细手臂就能看得出来。 「……小鸟游同学!竟然把人的头当球踢……哎呀。」 从水中起身的穗稀看向自己抓着的那只脚,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这只脚明显太过粗壮。 穗稀的脸瞬间涨红。 被抓着脚倒吊的孝晴,腰上的浴巾就和地球上的所有物体一样,受到重力的支配。 「这……这是……」 「不可以看!」 口中喊着极为理所当然的话,真子飞扑上去用双手遮住穗稀的眼睛,真子自己当然也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真子与穗稀两人一起倒向浴池的同时,双脚重获自由的孝晴用力抬起浸在水中的上半身,一边把跑进气管里的水咳出来,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寻找闯入者的身影: 「你们给我节制一黠!这种状况要是被老师看见,所有的错都会算在男生身上,你们知道吗!」 过了一小段寂静,真子满脸歉意地从水面采出头来,穗稀也带着满身水滴站起来。 「……对不起。」 「我、我没有……那个,没有要看的意思……事实上被看见的人是我……如果连女性纯滩洁的精神部分也考虑进来,我才是被害者。」 「你这是藉口……」 孝晴正要反驳,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支支吾吾。 「算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嗯,的确,就算没有要看的意思,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得已吧。」 孝晴把通红的耳朵转向穗稀,抓起浮在水面的浴巾递给她。 织上高雅几何学图案的名牌浴巾,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来属于穗稀。 「咦……」 嘴巴半张的穗稀收下浴巾,心中预想可怕的未来,以僵硬的动作往下移动视线。 眼前的情景如同她的预期。 无数水滴一面赞美呈现黄金比例的躯体一面从柔软的肌肤滑落,此刻唯一遮蔽身上肌肤的东西,只有左胸口的花朵。 「…………!」 「不行!」 穗稀把鼻子以下沉入水里,同一时间,真子的手这次遮住孝晴的眼睛。 虽然只是要遮眼睛,但是真子几乎是整个人撞上去。感觉生命危险的孝晴往后一仰,和煞不住的真子一起撞上背后的墙壁。 幸运的是孝晴背后不是水泥墙,而是用竹竿围成的篱笆。若是水泥,孝晴此时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幅由大量红色颜料涂成的壁画。 坚固有弹力的青竹发出不满的断裂声。 「……啊,这个嘛,仔细想想人类的裸体也是美术绘画和雕刻的题材之一,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吧。没错,你就当成是在欣赏美术品吧,指宿同学。还有最好赶快给我忘掉。知道吗?」 用相当勉强的理由成功说服自己,穗稀的身体再次浮上水面。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不过已经在水中用浴巾紧紧裹住身体,一手擦腰一手拨去头发水滴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坦荡。 但是此时的孝晴没办法回答。在一连串竹子纤维断裂的声音之后,篱笆终于轰煞倒下。 「呀啊啊啊!」 「唔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可恶!」 支撑孝晴背部的篱笆彻底放弃义务,真子和孝晴身不由己地跟着倾斜的篱笆向后倒,两人狼狈的声音在空气之中回荡。」 被巨大篱笆推挤的空气,吹散周遭所有的水蒸气。 落入水中的篱笆在浴池制造海啸,满溢的热水越过浴池边缘的岩石,冲走堆在淋浴场的浴桶。 蹂躏整个淋浴场的洪水最后化成排水口的呜咽,之后只留下热水从水龙头流泄的声音。倒下的篱笆有如竹筏浮在水面,真子和孝晴只能躺在上面看着。 看着女用淋浴场里的两个人。 「………………」 接下来的几秒钟,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篱笆上几乎抱在一起的真子和孝晴、坐在水龙头前板凳上的艾丝琳,还是在艾 丝琳身后帮她洗头发的琉佳。 女用浴室比男用浴室更加宽广,淋浴场里排列十多组镜子和水龙头,但是现在只有其中一处有人使用。就像男用浴室被孝晴一人独占,因为晚餐时间的那个事件,五班的女学生除了其中两人之外,都还在昏睡之中。 琉佳的双唇不停颤抖, 「为、为什么……你……」 接下来会是怒骂的机枪扫射和浴桶加板凳的手榴弹——原本以为如此,不过琉佳的行动完全出乎真子和孝晴的意料之外。 「……不、不要看啦。」 琉佳抓住浴巾,曲膝原地蹲下,染红的脸垂得很低,不知为何竟然哭了。 不只是孝晴,就连真子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我只有让爸爸和弟弟看过而已……太过分了……」 「……眼睛……我的眼睛……」 眼中滴落有如玻璃弹珠的眼泪,不停啜泣的琉佳身前,艾丝琳闭着眼睛用双手跳起阿波舞,看来似乎是因为洗发精跑进眼睛里的缘故。 「呃,琉佳同学,我……」 「不、不好意思,宫川。我马上出去。」 孝晴拉住真子的手,跪在不稳定的篱笆上。要是等艾丝琳睁开眼睛,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在那之前离开才是聪明的做法。真子双手撑着篱笆深深低头致歉,然后乖乖跟上孝晴的脚步。 然而这个判断终究还是太晚了。 有人拉开更衣间的门,就此现身的第三个人用线条优美的脚踏上石头地板。 「哎呀哎呀,真是热闹。可是指宿同学知道吗?男用浴室在那边。」 「老、老师……」 「还有小鸟游同学也是,不可以到候补生的浴室洗澡喔。你要是变成火锅的高汤可就麻烦了吧?」 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艾卡迪莉娜把食指对准男用浴室的浴池。 「倒是他——还活着吗?」 背部朝上,彷佛小孩子的玩具浮在水上的物体,看来似乎是安永瑛。 「好啦,指宿同学和小鸟游同学和绪泽同学,浴室就交给你们打扫罗。」 一边用吹风机吹乾湿润的奶茶色秀发,艾卡迪莉娜从女用更衣间探出头来说道。这句话让跪坐在走廊上的三人终于得以摆脱双脚的酸麻。虽说真子和穗稀似乎不怎么难受。 虽然得到解放,但是他们被罚打扫男女浴室,因此现在还称不上自由之身。所有班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洗完澡后,孝晴一边在无人的浴室里用地板刷清洁地板一边感叹: 「为什么连我也得仿这种事……」 「对不起……」 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刷地的真子战战兢兢道歉。和孝晴还有穗稀一样,真子此时换上运动服,把外套的袖子和长裤卷起来。 「给我解释清楚,这和你白天和安永一起在集训场里到处调查的东西有关吧?」 「是、是这样没错……只是我的目的有点不一样……」 真子偷瞄穗稀的脸,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穗稀看起来怒气冲冲,正以刺枪一般的动作,用地板刷用力刷着已经放掉热水的浴池底部,孝晴冷冷地看向她。 「怎么,幕后黑手是绪泽啊。」 「你的说法真没礼貌。我可没有强迫她。」 「所以你找的人是安永?找他和你一起偷看男用浴室?」 「偷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穗稀毅然转身面对孝晴,但是马上移开视线。 「结、结果算是扯平了吧……事实上从美学的观点来看,只有你占便宜……」 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说自己看见什么不美观的东西,不过孝晴觉得自己很难指摘。穗稀似乎因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难为情,突然忙碌地推动地板刷。 「我们只是要阻止安永同学冲动的逃走行为!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事故!是意外!是邪恶命运的恶作剧!」 「安永想逃走啊……」 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如同穗稀向老师们告状时所说的,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确实发现安永的随身物品和现金。这是孝晴从艾卡迪莉娜那里听来的。 既然如此,照道理说安永也该加入打扫浴室的行列,但是他不知是泡热水泡昏头还是怎么了,现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医务室里。 「僵尸竟然会泡温泉泡昏头,真是奇怪的家伙。」 「孝晴知道吗?学园七十七不可思议的……」 「你是说僵尸泡了温泉就会溶化的传说吧?还好安永没有溶化。」 孝晴耸耸肩,把下巴撑在刷柄的顶端: 「你为什么那么认真调查鬼故事?是赞助生班上的作业吗?」 「不是的,是因为一些私事……」 真子搔搔头,用暧昧的笑容抬头看着孝晴。 伸长的脖子表面有条暗红色的蜈蚣,那是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手术留下来的。伤痕将白皙的皮肤分成两段,绕着脖子围了一圈。 刚才在男用浴室碰面时,孝晴就注意到这道痕迹。 和孝晴重逢那天断掉的手臂也有同样的缝合处理。不过手臂的缝合是由庄司进行,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脖子上的伤痕是在入学以前就有的。 明明是不需要围围巾的季节,真子却总是在脖子上围着围巾,多半就是为了隐藏伤痕吧。那或许就是她的死因。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 和那天早上一样微微偏头,双唇之间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解神情看着孝晴的真子,此时意识到孝晴视线的含意,难为情地垂下头,同时把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领子顶端,把脖子完全隐藏起来。 「……呐,你那个伤——」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犹豫,孝晴正打算开口询问,听见浴室里响起如同长靴用力踩踏水洼的声音。 倒下的篱笆搬走之后,一块蓝色的塑胶布取而代之,用来分隔男用浴室与女用浴室。然而原本在那块塑胶布前面的穗稀却不见踪影。 「……绪泽?」 绪泽的身影出现在浴池底部。 她全身虚脱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少量没有流进排水孔,残留在石板上的水逐渐被水蓝色的运动服和青草色的秀发吸收。 「穗稀同学?」 「喂、喂!你怎么了?」 被孝晴扶起的穗稀睁开双眼,微带蓝色的瞳孔迟迟无法聚焦。死人应该没有呼吸,但是她却急促喘息,像是渴求新鲜空气。额头冒出冷汗,嘴唇的颜色也很糟。 从运动服特意挖的洞口冒出来的花朵也失去光泽,看起来干巴巴,就像廉价的人造花。 「好像发烧了。都是因为穿成那样到处乱跑的关系……」 孝晴啧了一声,把穗稀的身体抱起来。她的身高不矮,发育也十分良好,所以体重不算轻,很难用所谓的「公主抱」。 「还是用背的好了,帮忙一下。」 「咦?啊,好。」 真子满脸羡慕地看着孝晴怀中的穗稀,闻言连忙点头。 在真子的协助下背起穗稀,孝晴站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 「那我呢?」 「继续打扫吧。我放下绪泽之后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的孝晴便穿过更衣间的门。 独自待在溜天温泉的真子忍不住喃喃自语: 「……穗稀同学好狡猾。」 穗稀当然不是在装病。 被送到医务室的她接受诊察之后,庄司做出 明确的结论: 「被煮熟了,嗯。」 「所以是泡昏头了……?」 「不不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毕竟是,你知道的,植物嘛。青菜放进锅子煮不是会变得软软的吗?」 把听诊器收进白袍的口袋里,庄司走向药品柜。 孝晴把视线移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穗稀,开在胸口的花朵让人联想到她的来历。 「嗯,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植物比动物怕热,不过植物有优秀的再生能力,我会帮她用点滴打些养分,睡个一晚应该就会恢复精神。」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呼吸,她不是僵尸吗?」 「会呼吸的僵尸并不稀奇啊。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改不掉生前的习惯,不过她是因为要用肺泡吸收二氧化碳的关系。」 「不是氧气吗?」 「指宿同学,你要重新上一遍小学的自然课吗?」 动作熟练地准备点滴,把针插进穗稀左手腕的庄司对孝晴的基础学力表示疑问。植物与动物在穗稀身上形成完美的共生关系。 「地下的实验室现在为了治疗其他的赞助生忙成一团,我会让穗稀同学睡在这里。你要是担心她,也可以帮忙照料。」 「不了,我还得打扫浴室……」 把全部的事推给真子一个人,也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这个医务室里除了穗稀之外,还有里绪菜和其他几个候补生躺在床上休息。和在自己房间静养的大部分学生相比,他们的身体状况显得糟糕许多。如果是护士也就算了,普通人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对了,老师,安永呢?」 「他呀,告诉你,我有个惊人的发现。」 原本只是在临走前随口发问,但是庄司却一脸镇童地用手摸摸嘴唇上的唇环,由蛇与戴王冠的骷髅缠绕而成的十字架戒指反射灯光。 「过来看看。」 在庄司的邀请下,孝晴来到房间后方——一个被干净的白色布幔隔开的角落。 拉开布幔,床上的模样清楚呈现在眼前。 戴着眼镜的男学生有如博物馆里的木乃伊躺在那里。与木乃伊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脸不但不干燥,反而因为汗水而反光。裹住他身体的东西也不是绷带之类的布料,而是白色的拘束服。 「安永?」 「……唔咕。」 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是因为嘴巴被塞住的缘故。 被眼镜后头充血的眼睛一瞪,孝晴不由得坐倒在地。想要起身的瑛被拘束服上的带子拉回原处,床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老师,这家伙究竟是……」 「没事没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因为僵尸的本能觉醒而变得凶暴。只是因为他太吵闹所以暂时这样处理……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帮你把口衔拿掉吧。不过要是再吵闹,我就切掉你的舌头喔?」 瑛不停点头,于是塞住嘴巴的东西移开了。 「……庄司老师,这是很严重的人权侵害。」 看来瑛不想被切掉舌头,虽然口气相当不悦,但是说话的声音不大。 「指宿同学,你就是证人。我要请你针对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病人所受到的这些不当行为作证。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你这么有精神就好。好了,我还得去打扫。」 「等一下!看见这种状况,你只有一句有精神就好吗!」 「他很有精神吧?老师。」 「是啊,健康到了极点。」 看着诊断书的庄司斩钉截铁保证,床上传来瑛的抗议声: 「你不觉得健康才是问题吗?老师!」 「嗯……啊。我也吓了一跳。」 庄司搔搔灰色的头发,面色凝重地抿起嘴唇。面对孝晴无言的询问,庄司轻轻挥动诊断书说道: 「非常健康。呼吸、脉搏、心跳、体温、皮肤触觉……简直就像是个活人。这非常少见,不,多半是世界首例,竟然有僵尸能够维持如此接近人类的状态。」 「也可以解释成我还活着吧?」 在瑛的拚命主张之下,庄司慎重地点头说道: 「嗯,关于这点,必须进行严格的检查才能确定。万一你不是再活性者,而是处于第一次活性——也就是活着的人类,那么这个疏失可就严重了。」 「这样一来……」 自己就有希望脱离这所彻底腐烂(不是比喻)的学校,这点让瑛的表情为之开朗。 庄司坐在一旁的椅子,把手搭上瑛的肩膀,然后用爽朗的笑容对他的学生再次点头: 「因为没有先例,调查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以后也请多指教罗?」 「三、三年……?」 「我呢,也隐约觉得你该不会是人类吧——可是你知道的,区公所还有卫生所之类的单位,对我们这种学校的审查标准都很严格,一旦有人被当成僵尸处理,总不能说声『喔,原来是人类。』就没事了……好了,宿舍的伙食之类的我们会再帮你特别安排,你就忍耐个三年吧?」 庄司的意思是到毕业为止都得待在赞助生的班上,接受身为僵尸的待遇。 瑛当然无法接受。 「怎、怎么可以这样!太蛮横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把你举报为僵尸的人是你的父母,区公所也已经正式受理……所以抱歉罗?」 面带毫无阴霾的笑容,庄司重新塞住瑛的嘴巴。 「赞助生不像候补生那样还要换班,接下来三年就好好相处吧。」 「咕呜……呜呜呜……!」 连愤慨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瑛只能用力摇晃病床。 孝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想起不能一直放着真子一个人,于是对瑛轻轻挥手说道: 「那么安永,明天见了……该怎么说,呃,别太在意罗?」 找不出合适的话安慰瑛,孝晴给了他一个激励的笑容,然后离开床边。 但是他很快停下脚步。 「……老师,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经过一阵逡巡与沉默,孝晴下定决心,直视庄司精明中带着和善的脸开口: 「小鸟游脖子上的伤是……」 「那个啊……嗯~~老实说学生的个人资料不能随便透露,不过你和她是童年玩伴吧?好吧,破例告诉你好了。」 庄司稍微弯下修长的身躯,像是不想让瑛听到似地压低音量。 「那道伤痕围着脖子绕了一圈。她的头部曾经被砍断。」 「……」 「入学之前我稍微帮她诊断,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多半是一年以上的伤。」 一年以上,那就是真子还是中学生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的死因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愿意脱掉衣服,我只有让她掀起水手服让我看一下,在她的腹部和胸部也有纵向的缝合痕迹。还有手臂也是,在她被史托伊奇科夫老师收留之前,就有切断过一次的痕迹。」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意外死亡,然后在验尸时解剖之类的……」 「从断裂方法还有缝合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过去曾经有人把她大卸八块。」 时间来到隔天,从一早就晴空万里。 早餐过后,孝晴还有其他候补生在运动场按照专攻学科而非班级单位整队。孝晴排在战术体育科的队伍中。 然后大家在艾卡迪莉娜(她竟然是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 起收音机体操。只是环顾整个运动场,学生的人数寥寥无几。除了战术体育科的孝晴、战术研究科的琉佳,还有人文科学科的艾丝琳之外,剩下的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做完热身的体操之后,他们绕着森林公园的步道慢跑三圈。 带头的艾卡迪莉娜似乎想要增加气势,手上拿着竹刀。 「来~~大家跟上,不能用走的喔~~」 在距离十公尺以上的后方,孝晴踏着沉重的脚步移动。虽然中学时代曾经加入篮球社,但是孝晴并不是认真的社员。虽然喜欢运动,不过他的体力只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 而且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原因可能是庄司的那番话,也可能是露天温泉里那段乱七八糟的遭遇,孝晴自己也搞不清楚。 「累死了~~之后还有柔道还有长跑,光是想起来就很烦。不过你们那科应该会被逼着上一堆让人头痛的课吧。」 「……」 孝晴跑在琉佳身边,故意说些诉苦的话,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愿。 琉佳不但没有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越跑越远。 「……果然生气了?」 「可能……」 面对孝晴的疑问,艾丝琳有些没自信地点头。她没有穿上运动服外套,而是在体操服上穿了深灰色的连帽外套。 「好吧,的确会生气……」 看着琉佳用惊人的飞毛腿迅速远去的背影,孝晴只能叹息目送她。蜂蜜色的长发吸收了林间的阳光,闪耀白色的光芒。 「我……没有生气……」 艾丝琳看着地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 呜。孝晴顿时语塞。 不只是琉佳,照道理来说艾丝琳应该也会生气。虽然孝晴不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已经作好会被狠狠揍个几拳泄愤的心理准备。 「呃,那个……我也很对不起你。」 「没关系。」 艾丝琳的身体似乎不太健康,起跑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她已经气喘吁吁。孝晴虽然跑得不快,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使尽全力跟上孝晴的脚步。 「……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会给你看……」 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侧脸有些红,那多半不只是因为运动的关系。 「那、那还真是亲切……」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袭向孝晴,虽然他配合艾丝琳的速度放慢脚步,还是忍不住想要全力冲刺。 慢跑结束之后,经过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孝晴来到室内运动场中的柔剑道场。艾丝琳和琉佳等其他科的学生则有其他的课程要上。 战术体育科的残存者,只有孝晴一个人。 「那么指宿同学,跟老师一起自由对打吧?」 「咦?那、那样不太好吧……」 看着穿上柔道服、绑上黑带的艾卡迪莉娜对自己露出微笑,孝晴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练习一般不会让男女对打吧? 「没关系,老师很强的!要开始罗?」 艾卡迪莉娜的右手抓住孝晴的柔道服领口,孝晴的身体被顺势一拉,整张脸几乎埋进对手的乳沟里。就在柔软的压迫感和香水的味道,让他不由得嘴角上扬的瞬间—— 「嘿!」 「咦……?」 挨了一记巴投的孝晴在空中转圈,还来不反做出落地准备就撞上榻榻米。 原来如此,艾卡迪莉娜真的很强。孝晴就这样被摔来摔去,一个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在空中度过,剩下的一半的时间则是被锁技压在地上挣扎。 等到走出柔剑道场时,孝晴的下半身已经酸痛到站都站不稳,也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他当然无法专心。 「和赞助生一起生活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虽然通称再活性者,但是其中有很多在外表上与普通人类毫无分别,不是每个僵尸都会乖乖腐烂。」 幸谷站在讲台上,严肃的声音在空旷的讲堂里回响。 这里有如大学的讲堂,学生的座位以前方的讲台为起点呈阶梯状分布。在这个足以轻松容纳超过百人的空间里,此时只坐着寥寥数人。 「主要的再活性者判定法有以下三种。」 每当幸谷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几乎完全露出的头皮就会反射灯光。 「首先是形状判定法。这是最基本的判定方法。举例来说,如果对象受到致命的重伤之后依然毫不在乎,或者是已经腐烂的话,这种判定法是有效的。」 幸谷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损伤越严重的再活性者,智能的劣化往往越明显,这点请各位记起来。再来是行动判定法。这是透过再活性者的动作还有对外界刺激的反映进行判断的方法。如果是最具代表性的罗米罗型,从缓慢的动作就可以很容易地加以判别,但是要注意也有能像人类一样奔跑,甚至运动能力超过人类的类型存在。」 包括真子和穗稀在内,赞助生里有许多行为举止与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僵尸。虽然整体来说大部分的僵尸动作都很迟钝,然而也有不少例外。 「最后是感觉判定法。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判定法被视为行动判定法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它的重要性,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再活性者大部分没有痛觉,这个方法就是利用这点来判断。刚才也说过,对人类有害的前三种——甲乙丙种的再活性者身体的损伤通常比较严重,形状判定法对它们是有效的,但是刚再活性的个体往往没有明显外伤,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判定法就能浓上用场。」 「所以用枪射对方的脚,如果不会痛就是僵尸?」 「如果是人类……就糟了……」 听见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的孝晴喃喃自语,邻座的艾丝琳提出非常合理的反驳。琉佳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位在对角线另一头的座位。 讲台上的幸谷推高镜框,抬头朝这里看来。 「有问题吗?指宿同学。」 「没有,对不起。」 「嗯,但是这一点很重要。就是对方究竟是再活性者,还是单纯只是受伤的人类。当然不行开枪确认。要就用拳头打。」 「如果对方是伤患,这种方法也不太好吧……如果是僵尸好像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好吧,福利社有贩卖发射橡胶子弹的空气枪,用那个也可以。」 「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方法吧。」 「接下来是尸体再活性的过程,请看这段影片——」 「竟然不理我。」 黑板前方放下纯白布幕,接着搬出投影机。 结果幸谷的课没能在预定时间结束,孝晴等人多吸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僵尸知识。 「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是参观资料馆,你们利用休息时间走过去吧。」 资料馆的位置与这间讲堂所在的l形宿舍之间隔着运动场,虽然宿舍的角落有通道连接资料馆,但是走通道就必须绕路,还是直接穿过运动场比较快。 孝晴在玄关换上运动鞋,对刚好走过走廊的琉佳打声招呼。她正推着一部载着大木箱的台车。 「喂,宫川,你在做什么?」 「……和你无关吧。」 「啊——这样啊,你还在生气啊。」 「吵死了!」 琉佳红着脸别过头,看来似乎连直视孝晴的脸都做不到。 「我是组长,有很多课前准备之类的事要做!」 「那么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要我跟你这种性欲化身独处,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 毫不 留情地拒绝孝晴的好意,琉佳气冲冲地沿着走廊走开。台车轮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无人的通道上回响。 孝晴也被琉佳的态度搞得有些不高兴,但是自己在浴室弄哭对方在先,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是的……又没有看得很清楚!」 「以和为贵……万事以和为贵……」 在出入口等待的艾丝琳说出不像训话的训话。她的双手提着乐器盒,看起来像个刚上完才艺班,等着父母接送的小学生。 「你一直带着那个盒子吗?」 「通常……」 慢跑和体操时倒是没有随身携带,不过既然特地带着它来参加集训,似乎是个非当重要的东西。 再活性者历史资料馆。 光听名字是很气派。 但是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物本身和宿舍还有室内运动场一样,是二次大战之前的建筑,如今已经非常破旧。墙上到处可见白漆剥落后露在外面的红砖,玻璃窗的裂痕只用胶带贴住,走廊上的电灯不是熄了就是匆明忽灭,楼梯的地毯也严重磨损早已变色。 加上此处过去曾是精神病院,许多看似普通的门窗上不知为何装着铁栏杆,墙上还留有诡异的抓痕和像是文字的痕迹。 不过当然了,这里也有符合资料馆身分的地方。 将以前的小房间清空之后布置的各个展示室里,摆放着各种名符其实的展示品,向参观者解说僵尸是什么。 「简直就是蜡像馆。」 穗稀彷佛感受到寒意地皱起眉头。 「穗稀同学,你去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吗?」 「没有。那不是在伦敦吗?我从来没有出过国,以前只参观过东京铁塔的蜡像馆。」 东京也有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分馆,不过位于伦敦的本馆有更多历史伟人、知名足球选手、演员、漫画英雄等蜡像而深受游客欢迎。 这间资料馆就是僵尸版的蜡像馆。 只不过这里展出的不是蜡制的仿造品,而是真货。 连接入口的走廊上摆放许多玻璃柜,里头陈列县内贝冢出土的僵尸形土偶、描绘饥荒时尸体化成僵尸的惨剧的平安时代画卷、被勇猛武将砍断的僵尸手臂等物品。沿着告示板的箭头前进,可以看到战国时代、江户时代、明治时代、二战前、二战后、现代等时期的僵尸标本一字排开,与当时的服装和陪葬品一起展示。 「僵尸的标本……就是人类的标本嘛。」 「可以这么说。一旦受到重杀之后,僵尸就和普通的尸体没有两样。真是的,是谁这么变态——」 「——不要多话。」 真子和穗稀咽下一口气。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展示室的入口。 没有脚步声。 由于背对走廊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防护服的轮廓融化于亮光之中,使玉乃的身影看起来一片朦胧,简直像是有着人形的不知名物体。 虽然隐约传来不知是空调还是换气扇的声音,但是空气却像变成固体一般停止流动,真子甚至有一种自己不应该会有的气闷感。 「啊,对、对不起……」 「认清自己的角色,不要做其他的事。」 对方似乎不打算听真子解释,身体悄悄往一旁移动,消失在墙壁后头。 凝结的空气又变回气体。 「……什么嘛。说话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穗稀说出心中的不满,为了让多半还没走远的对方听见,还特意提高音量。只是她的声音隐约带着虚张声势的感觉。 真子能够理解穗稀的恐惧。因为自己也害怕那个老人。 虽然不知道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总觉得那个人似乎憎恨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次的声音则是和憎恨完全无关。 分隔展示围栏与通道的扶手另一头,出现孝晴的身影。他的身旁是从连衣帽里露出杏桃色辫子的少女——艾丝琳。 「看就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呃,我们是展示品。」 真子代替语气冷淡的穗稀说明。 她们所在的位置不是参观者走的通道,而是在围在墙边的展示围栏里。当然了,这里原本是用来陈列标本、服装、模型等展示品的地方,参观者不能任意进出,在外面的孝晴他们眼中,这里就和动物园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真子等人所在的围栏位在长廊尽头,右边的围栏标示「1990年代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里面是一个皮肤像非洲人一样黑,留着有如乾草的长发,穿着不整齐的学生服以及泡泡袜的女高中生。 这是当时在部分高中生之间流行的装扮,说明当中提到这种装扮的僵尸非常难分辨,曾让无数重杀士感到头痛。 再右边的展示围栏是80年代的僵尸,一头蓬乱的偶像发型黑发搭配折起的白袜,手拿「暴走猫」的驾照和魔术方块。 一旁当然是照着70年代、60年代的顺序往前回溯,而另一头的2000年以后则是统一归类为「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僵尸(十余岁女性)」。那里就是真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展示品……为什么是你们?其他展示区里都是标本吧。」 「这是昨天的惩罚。」 「什么惩罚?这是虐待!」 安永逃走还有大闹浴场的责任,并没有因为打扫浴室就一笔勾消。当其他同学在地下室遭受监禁——不,接受治疗时,真子等人被处罚在候补生们的参观时间扮演展示品。 「因为那个围栏里的标本正在修补,所以就请你们代班了。这么一来关于你们弄坏露天温泉的门和篱笆的事就不予追究。」 庄司安慰她们说只要坐在那里就好,可是即使如此,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宽三公尺,深两公尺的展示围栏里不知为何装潢成咖啡店的模样,墙上装饰可爱的动画风格角色,真子身穿无袖的啦啦队制服,穗稀则是穿着迷你裙军装——而且是纳粹第三帝国亲卫队的服装。 「……怎么了?纳粹亲卫队军官真的有那么稀奇吗?」 「很稀奇啊。」 穗稀之所以不高兴,一方面是因为被当成展示品,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身打扮。倒是真子对自己的模样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裙子的长度短得令人有些在意,但是穿上平常没有机会穿的衣服,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 「这种好像叫做cosy咖啡厅喔。听说在东京很流行!」 「我知道。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同类吧?」 「……japan culture……」 瞄了一眼看起来十分感动的艾丝琳,孝晴探头往前看向展示区里。 吧台区最里面的座位坐着另一个女服务生打扮的少女。 孝晴没见过她,不过应该是真子班上的同学吧。比真子还高半个头,也比穗稀高了五、六公分,以女性来说算是高个子,但是从上衣袖子露出的手臂,还有被过膝长袜包裹的双腿呈现优雅纤细的曲线。 这个人对自己的遭遇似乎非常不满,像个在居酒屋喝醉的客人趴在那里,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隐藏端庄的侧脸。也许是戴眼镜的关系,她给孝晴一种聪慧的印象。 「呐,那个女生为什么被罚过来这里?」 「咦……?」 真子转身看过去。 「这么说来,安永怎么了?还被绑在医务室吗?」 「这个嘛……」 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穗稀则是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有人指名罗,安永小姐。」 里面的女学生闻言浑身一震,像是生锈机器一般,以僵硬的动作把脸转过来,带着些许波浪的棕色长发顺着肩膀滑下 「……?」 「……你那是什么表情。」 「安永!」 直到听见声音,孝晴才发现到原来是他,连忙往后退开,甚至忍不住躲到艾丝琳背后,把她当成盾牌。 「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呃,我是不打算插嘴其他人的兴趣……可、可是这种事你去没人看见的地方做!」 「你觉得我是自愿打扮成这样吗!」 「安永小姐」脸色大变,双手用力拍打吧台。可怕的是就算生气,如果不听声音,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女性。 「我是被逼着穿上女装的!只因为这个展示区展出的标本是女性这种理由!光是被关在这里示众就已经十分屈辱,还得打扮成这么难看的模样……实在太不合理了,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瑛无力垂下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拨开脸上头发的动作显得莫名性感。 「至少把假发还有胸垫拿掉吧……」 「用男人的模样穿这种衣服,根本就是变态吧!」 「别说得好像现在就不是变态!」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整体性。算了,幸好我的外貌比一般女性更加得天独厚,就算扮成这种姿态也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看到瑛扬起嘴角,用手拨弄头发的模样,他对自己现在的遭遇也不是那么悲观。 「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吧……」 「你这么觉得吗?」 瑛忽然用严肃的表情看向自己,孝晴感觉背后升起恶寒。他的眼神就像那种知道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于是把所有存款都领出来的人。那是彻底的自暴自弃。 瑛用涂上淡淡口红的双唇发出有如裂帛的笑声: 「反正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接下来三年我都得在这个班上度过?我得和一群僵尸在一起?我……和僵尸……啊啊!明天啊,求求你不要来!」 承受不住沉重的绝望,瑛趴在吧台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但是展示围栏里的餐具都只是摆设,里头当然是空的。 真子探头靠近铁栅栏,对着孝晴耳语. 「今天早上从医务室回来之后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像有什么超乎想像的惨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考虑到瑛的心情,孝晴垂下目光,但是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让他很快抬起头来。 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展示围栏,发现晒得乌黑的60年代女高中生与自己四目相对。用讲行动电话的姿势伫立的她,盯着孝晴的表情像是电影「粉红色火烈鸟」里知名的扮装皇后。 「……?」 有点不对劲。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自己正面对着人体标本的关系吗? 不过孝晴马上注意到标本的姿势和刚才不一样。原本面向前方的头部,不知何时转向朝着这里。 「孝晴?怎么了吗?」 「呃……呐,这个标本……」 孝晴的声音只到这里。 女高中生的双眼灵活地动了起来。虽然那只是嵌进标本眼窝的玻璃眼球。 「……?唔、唔喔!这家伙会动!」 「咦?」 孝晴吓得向后退开,后腰重重撞上栏杆,真子和穗稀用讶异的表情看着他。 「动、动了!旁边的标本动了!真、真的!」 「你又来了,这样吓我也没用喔。又不是僵尸怎么会动。」 真子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发笑。突然问,室内响起有如敲击汽油桶的声音。 「什……」 同样的巨响再次响起。 「哇啊啊?」 真子大声尖叫。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 「什、什么?这只手是什么!」 穗稀急忙后退到另一侧的墙边,瑛吓得从高脚椅上跌下来。 就身在外头的孝晴看来,当然很清楚这只手的来历。相邻的展示区里,用手臂刺穿合板的女高中不停转动眼珠,四肢敲打地板和墙壁,头发甩得乱七八糟。 再活性。 和刚才再活性者分析学课堂上放映的画面一样。原本无害而沉默的尸体转变成无生命动物的瞬间。 「你看吧!真的在动吧?」 「对不起!我道歉,快把这个拿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是机关!一定是整人节目!大家小心摄影机,冷静下来!要是被拍到惊吓害怕的鞯模样,之后会被大家当成笑柄喔!」 忽然问,冲击听觉神经的噪音震荡馆内的空气。 是警笛。 警报声像是从地底直冲天空,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响起。 『呃……大家注意看这边。不对,注意听这边。』 「宫川?」 从天花板喇叭传来的声音,让孝晴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毫无疑问是琉佳的声音。 『啊——整个集训场的所有建筑物应该都听得到这个广播……听得到吧?算了,不管了。直接说重点。赖奥辛什么的……239型?我已经从资料馆的通风口散播出去了。』 赖奥辛。 就在昨天的晚餐时间,把再普通不过的肉片化为僵尸的危险物质。 『这次的类型与昨天那种不同,只对人类的尸体有作用,但是对尸体的再活化作用好像非常强。啊,可是重杀处理的方式只需要焚烧就好,应该可以轻松打倒吧。还有这对活着的人类无效,就算被咬好像也没关系。』 可能是一边看说明书一边对着麦克风念出来,琉佳的解释有些不得要领。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候补生还有赞助生都赶快逃出集训场吧。可以的话老师们也一样。大家也可以找警察,应该说我会报警——就是这样,大家看着办吧!』 『噗!』广播到此结束。 「……什、什么啊,宫川那家伙……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赖奥什么的。」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开玩笑吧?」 「可、可是!这个,手!手啊!」 真子指着不动如山的铁证,也就是抓住自己喉咙的手开口。 通风口换气扇的声音吸引所有人抬头仰望,扩散的气体无色透明,刺鼻的臭味也变得非常微弱,但是效果丝毫没有改銮。 「这样啊……标本也是尸体啊!」 虽说是遭到重杀的僵尸制成的标本,本质上还是由人类的尸体加工而成。也就是说,这里就和到处都是尸体的坟场没有什么两样。 其他的房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物品倒下的声音、东西不断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指甲挠抓墙壁的声音、赤脚踩踏地板的声音…… 叽——…… 有如尖叫的摩擦声突然充斥室内。 那些被放尽血液、剥下皮肤、去掉体内的肉、填进其他东西的尸体们,此时一起活动起僵硬的关节。 「快、快逃吧!逃啊!」 「赞成。」 瑛和穗稀分别摆动服务生制服和军服的裙子,跨越栏杆跳出展示围栏,只剩下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真子。 「咦?等、等、等一下……!」 「真是麻烦的家伙!」 穗稀的右手划过空气,瞬间成长的寄生植物藤蔓化为亮绿色的闪光,将抓住真子的手臂切断。为了维持标本外型填充在内的人造海绵,彷佛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 「得、得救了。」 「快把那东西丢 掉。」 轻盈跳过栏杆的真子在穗稀的身旁落地,然后照穗稀所说,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扔到一旁。手的断面可以看见固定用的粗铁丝。 被夺去一只手的女高中生用特效大师哈利豪森电影里多头蛇和骨骸战士的动作转过来,两颗玻璃眼球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胡乱转动。 设置在四面墙上的其他展示围栏也是一样,各个年代的女学生们全都在扭动身体,对孝晴他们五个人展现兴趣。 「看得见吗……?」 「是靠皮肤感觉到空气振动……还有温差之类的……来行动。」 按照艾丝琳的解释,视觉对于僵尸来说未必重要,也因此即使是严重腐烂导致大脑和视觉神经失去作用的僵尸,也能够正确分辨活着的人类并且袭击。 除此之外,虽然一般的动物是靠肌肉的伸缩来运动肉体,但是室内的标本们推翻这个常识。它们把皮肤缩成一团,然后像橡皮一样伸展,藉此移动相当于骨骼的铁丝。由于没有关节,它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软体动物。 「好、好恐怖……真的。」 有着人类外表的物体不断做出不属于人类的动作——把手指弯到手背、腰部像螺旋梯一样扭转、像章鱼一样摊在地上爬行、头部伸展得比手臂还细——朝着众人逼近,真是令人望而生惧的光景。 幸好这些僵尸的移动速度比不上活人,想逃离它们并不困难。 然而当孝晴他们来到走廊,立刻发现事情不如想像中的那么乐观。 「虽然是意料之内,不过事情变得很麻烦。」 穗稀的感想非常足以说明眼前的事态。 走廊上挤满僵尸。 普通人大概作梦也想不到,所谓的僵尸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多样性。除了普通标本之外,体内血液全部替换成树脂的塑化人体标本、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福马林脚印的小学男生、看起来彷佛还活着的尸蜡美女……几分钟前还是无害展示品的尸体们,此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一般动了起来。 「前面后面都不行。对、对了,从窗户……唔哇?」 「冷静一点,安永。这里是二楼!」 朝瑛伸手的人体标本被孝晴从背后一踢,重重倒向一旁。 标本原本就不是设计成可以移动,原本裂开的关节部分彻底粉碎,再也站不起来。 穗稀的鞭子闪过,几个标本同时被砍下脑袋。 「没办法从窗户,只能到楼梯那里!」 先不论这里是二楼,身为一座曾经是精神病院的建筑物,这里的窗户无法通往外面。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每扇窗户都装有坚固的铁栏杆。 「虽然麻烦,不过至少僵尸也没办法到外面。」 「可是,那个,孝晴。」 「嘿呀!」发出声音把身穿僧袍的乾尸脑袋捏碎,真子用难以启齿的表情指向窗外。 运动场上有许多人影。 从旧帝国陆军的卡其色军服看来,它们是一楼展示室那些二战时期的僵尸。沐浴在正午时分的强烈阳光下,这些僵尸漫无目的,只是用僵硬的动作来回走动。 「从哪里出去的?」 「应该是从正门出去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资料馆的正门随时开放,而且还有通道与宿舍相连,僵尸们涌向外面只是时间的问题。 「喂喂喂,这样下去很不妙吧?」 「不用担心,指宿同学。集训场周围有铁丝网,这些家伙到那里就无法前进了。」 「若是真的这样就好!」 孝晴抓起摆在墙边的灭火器,朝附近的对手用力敲打。 如果琉佳所说的话属实,此刻再活性的僵尸对人类似乎没有感染能力,可是如果这些僵尸跑到外面,肯定会引起极大骚动。 「总之先下去吧!」 「是啊。这个时候如果往上逃,最后都会在屋顶上被迫住。电影经常这样演。」 穗稀转动鞭子,把身穿囚衣的巨汉头部紧紧捆住,然后手臂一拉,巨汉的头立刻像西瓜一样爆裂。只是洒出的不是果汁而是保丽龙碎屑。 如果是罗米罗型这类最普通的僵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就会停止行动,但是感染赖奥辛的它们并非如此。 僵尸没有倒下,反而举手抓住鞭子,以令人难以想像是靠皮肤伸缩产生的巨力把穗稀拉过去。 「咕……」 虽然是个壮汉,但是标本终究比人体轻,然而此时往前移动的人却是穗稀。 仔细一看,从僵尸脚趾伸出的铁丝刺进地面,这简直就像把自己钉在地上。 「穗稀同学!——喝啊!」 就在前额冒汗的穗稀脸上闪现恐惧神色的瞬间,真子从侧面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有如钩爪固定在水泥地板的铁丝立刻被拔起,巨大的身躯飞上空中。 「噫!」 瑛连忙缩起脖子,巨汉的身体擦过头上的发箍,像个棍棒来回挥舞,几只僵尸彷佛稻草人一样被打倒,一起撞上墙壁。 走廊上清出一条通道。 「站起来,安永!」 孝晴用右手拉住瑛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另一只手拉起艾丝琳的手开始奔跑。 「有真子跟绪泽在场真是帮了大忙。」 虽说是重杀士候补生,不过他们现在的程度还不够,而且手中也没有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如果现场只有孝晴等人,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在两名强力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逼近的大群死者之中奋力杀出一条路,最后终于来到建筑物后方的阶梯。这里与靠近入口的阶梯位于反方向。回头看去,走廊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四肢断裂的标本,还有头部破裂的福马林标本。 「真是凄惨!你们要安息喔?」 「我建议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情它们,指宿同学。」 穗稀擦掉汗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往上是三楼,往下是一楼。 「等、等一下!从下面过来了。」 瑛拉住穗稀的军服。楼下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这样下去肯定会正面碰上。可是往三楼去或是回头也不是好办法。 「大家往这里走!」 真子在一旁的展示室入口前面不停招手。瑛首先冲了进去,孝晴先把艾丝琳推进室内,等穗稀也进去之后,自己才跟在后面。 照道理来说这时把门关起来上锁是最好的方法,只可惜展示室没有门锁这种东西。 「躲起来!」 不用孝晴催促,所有人都已躲进展示橱窗还有柜子后面。 从一楼传来的脚步声彷佛装有蹄铁,沉重且带有金属质感,数量恐怕不只五、六只。 躲在柱子后面的孝晴没有发现自己摒住呼吸,抱着艾丝琳的头靠向自己,以防她被走廊上的亮光照到。艾丝琳发热的身体有如小动物,心脏的急促鼓动传过来,或许那其实是自己的心跳声。 许多极具特征的脚步声像是走过身边一般清晰可闻,然而它们没有在二楼停留,很快朝着楼上远去。 「……走了吗?」 孝晴这才放松,头往后靠着柱子。此时他发现有道视线正对着自己。转头一看,真子从破碎的展示橱窗底座后面凝视——不,应该说是瞪着自己。 她的表情就像个赌气的孩子,孝晴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把双手从怀中的艾丝琳身上移开。 「怎、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 与啦啦队制服搭配的高筒运动鞋往地板用力一踏,真子站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 事。卢斐提是活生生的人,身体又不强壮……」 「我、我也很怕火啊!」 「我们不是在谈论吸血鬼的弱点是十字架这类的问题吧。」 这么说来,琉佳也曾经为了同样的事而生气。照理来说,真子和琉佳都比艾丝琳强壮得多,孝晴的选择非常合理。但是她们似乎都对孝晴的作法无法苟同,这样的心理看在男性眼里实在难以理解。 「……」 艾丝琳抬头看着孝晴的脸,敏锐察觉表情当中的困惑——还有后悔,她轻咬嘴唇,视线转向真子,眼神明显涌出敌意。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真子显得有些退缩,伹是马上把嘴唇弯成<字形,皱起眉头表达自己的反抗态度。 「……」 一言不发的艾丝琳缠着孝晴的手,身体紧紧靠上去。真子见状脸色大变。 「等一下……你是艾丝琳同学吧?这样不会……靠得太近吗?」 「呃,这家伙感觉到危险时,习惯抓住身边的东西……」 「我不是在和孝晴说话。」 真子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把孝晴的话堵回去,大大的双眸闪动溶岩一般的光芒。 「等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像小学生一样吵架。」 「喂,快过来看,这里有个没事的展示品。」 在双手叉腰斥责两人的穗稀身后,正在调查室内状况的瑛向众人挥手。 这间展示室位在建筑物的底端,由于隔着图书资料室和视听资料室,一般的参观路线不会经过这里,所以很少有参观者会走到这里。 大部分的展示品都已经冲破玻璃牢笼,被真子和穗稀撂倒在走廊上,但是仍有一些展示品直到现在还留在原处。 这里还展示与僵尸同时代的民族资料。昭和初期、明治大正、江户时代还有更久以前的服装和家庭用品一字排开,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民俗博物馆。然而墙上画框里的照片和绘画却是描绘僵尸袭击人类,或是被高僧降服的景象,使得这里的气氛与普通博物馆截然不同。 每个画框都附有详细的说明,例如其中一幅描绘的是一只长得像野兽的怪物试图在农村的葬礼抢夺尸体,僧侣和其他人正准备驱逐它。画的标题是「丧火」。 按照说明的叙述,「丧火」是在以日继市为中心的县内广为流传的妖怪,一般称之为「丧火」或是「虚火」。形态接近其他地方流传的妖怪「火车」,是种在丧葬仪式当中盗取尸体为食物的妖怪。这种「丧火」在江户时代前期渐渐被称为「僵尸」,成为现代僵尸的语源。 另外从平安时期的资料可以得知,在日继市周边地区,人们习惯把吃人的饿鬼称为「损身」,也就是腐败损毁的肉体,或者是损毁人类遗体之物的意思。也有说法认为这才是僵尸的扭叫源。 除此之外,巫毒教对恶魔的称呼才是「僵尸」起源的说法,至今仍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留在原处的展示品,并非只有这类资料和说明文。 「……这是什么?」 瑛看着这件展示品,下意识地推高眼镜。 那是人类。 外表看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带着些许波浪,披散在蓝紫色绒布上的头发是银白色,紧闭眼眸上的长睫毛在脸上投射阴影。就算是西方人也很少有人拥有如此白皙——几乎与银色的头发融合在一起——的肌肤。有如在纯白当中点上淡红色的水润朱唇,彷佛散发蜜桃的香气。 来到瑛的身边,越过低矮的铁栅栏仰望她的孝晴皱起眉头开口: 「这……不是标本吧?」 「应该吧。如果是的话早就动起来了。」 「蜡像?」 「不,若是蜡像应该更……更像真人。」 穗稀否定孝晴的推论。精细的蜡像看起来与真正的人类毫无区别,因此这个少女是蜡像的可能性很低。 睡在贴墙而立的西式棺柩里,双手交叉在马甲式洋装胸口的她,以人偶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但是身上似乎欠缺人类应有的某种东西。那是彷佛超脱时间支配之外的孤独气氛,让她看起来比尸体或是人偶更加冷硬。 孝晴看向标题是「关于法兰西妮以及死者复活术」的说明。就在此时—— 「——啊啊啊!」 六 不死公主/欧芙洛希妮。 难以置信的巨大音量来自真子的喉咙。 「找、找到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摆在这种地方……!咦,不会吧?那么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调查什么鬼故事……不对,要赶快告诉艾玛……啊啊,可是应该没有哪里有问题吧!」 真子把身体挤进孝晴和瑛之间,把上半身探向铁栅栏另一头,接着慌张寻找行动电话,用手在女仆装的上下东翻西找。接着又扑向棺柩里的少女,视线在少女全身上下不停打量。 真子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孝晴等人一时之间看得目瞪口呆。 「……笨、笨蛋!不要叫那么大声!」 孝晴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捣住真子的嘴。虽说他们暂时还算安全,但是此时周围依然有许多僵尸正在四处徘徊。 「你怎么了?那个尸体……还是人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难道你说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面对孝晴和穗稀的疑问,真子先是用力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脸上露出烦恼昀神情,最后满脸歉意地低下头来。 眼看真子终于安静,孝晴移开自己的手,真子一脸为难地说出用过好几次的理由: 「那个……我有苦衷……」 「真是不乾不脆,你的苦衷难道不能对我们说吗?」 「那个……是。」 低头想了几秒,真子点头回答。 「这样啊——」 孝晴感到无法形容的焦躁,闭上嘴巴。事实上他对真子所谓的苦衷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她用言语拒绝自己这件事,让孝晴很不高兴。虽然这种小事应该没什么好计较……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真子没有反驳,只是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紧咬嘴唇的样子,也让孝晴没来由地感到生气。 看着默不作声的孝晴和真子,穗稀清清喉咙说道: 「好了,那些事没有必要现在说吧。比起这个,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搬走如何?小鸟游同学。」 「搬走……你想偷走它吗!」 「哎呀,安永同学,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只是稍微换个位置,换到小鸟游同学家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听见穗稀事不关己的说法,瑛终于忍不住翻白眼: 「你在说什么!这是学校的财产吧。昨天才逃脱未遂,要是现在又出了什么事……我铁定会被逼着穿上比女服务生制服更加屈辱的服装……!水手服?不,难道是学校泳装?啊啊,那样的拷问我实在……咕!」 「太恶心了,你可以闭嘴吗?」 伴随穗稀冷淡的话话,从她手中伸出的藤蔓绕着瑛的脖子绑了一圈,他的脸很快就涨成紫色。 「呐,小鸟游同学。老是站在那边什么事也做不了吧,虽然我也没逼你做什么——还有指宿同学,可以吗?」 「……」 穗稀真不愧是好学生,孝晴感觉自己和她相比,简直是个小孩子。他把塞在胸口的闷气用力一吐,嘴里啧了一声,把手放上真子的头,用力搓揉带着湿润光泽的黑发。 「呀啊……?」 「赶快动手吧。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么大的东西要怎么搬。」 「孝晴……」 真子把手放在乱掉的秀发上,笑容刚绽放三分之一时,现场的另一个人缓缓开口: 「……不行。」 低沉的呢喃之中带有钢铁般的否定意志。 双手紧握乐器盒的把手,艾丝琳像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人类一般站在那里。 「卢斐提……?」 「不行喔,孝晴。不能把这副躯体交给那家伙。」 少女总是有些弯腰驼背的身影挺直,描绘出美丽的曲线。她随手拨开头上的连衣帽,灰色的眼睛直视孝晴。 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让孝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穗稀和瑛傻傻自看着她,真子像是感受到什么浑身一震。 这真的是那个内向的少女吗? 那是有如毛毛虫跳过蛹的阶段,直接羽化成蝴蝶的强烈变化。现在的艾丝琳·卢斐提毫无疑问是个来自热情与太阳之国的少女。 「孝晴,那家伙不是普通的僵尸喔。你要是知道她的真面目铁定会吓一跳,她可是怪物中的怪物。」 「呃,比起这个……你……可以正常说话?」 「啊啊,真是的!」 艾丝琳大步走近孝晴,把脸贴近他说道: 「现在是紧要关头,别管小事情!你要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要!」 真子的叫声当中充满恐惧与敌意。 「呵呵,不想被知道吧?要是知道你是什么,孝晴一定会害怕得逃走呢。对吧?——男爵家的大小姐。」 「住手……!」 随着恐怖的尖叫声卷起昀旋风,逼得孝晴闭上眼睛。 真子撕裂空气向前急驰,翻动迷你裙扑向艾丝琳。 锐利的声音响起,乐器盒的锁扣脱落。 两道身影交错,艾丝琳后退几公尺,身上留下运动鞋胶底的烧焦气味。 「——你好紧张啊。那么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 艾丝琳被推到墙边,左脚踩着地板,右脚抵住墙壁支撑身体。真子试图抓住艾丝琳脖子的双手被什么东西挡住。那是来自乐器盒的漆黑凶器——链锯。 黑色的外观不是来自涂料,而是金属本身的颜色,只有导板外的锯齿闪耀银色光辉。 「真子……」 孝晴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惊讶于艾丝琳竟然一直把装有危险物品的乐器盒带在身上,一方面是第一次在真子脸上看见那样的神情。过去的他看过无数次真子以凌虐他人为乐的样子,但是现在她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更为强烈的恐惧,简直像是一只感受到生命有危险的野兽。 「就让秘密依然是秘密,我会速速把你的灵魂引导向地狱深处!」 「呜……」 艾丝琳利用墙壁的反作用力踢出的一脚正中胸口,真子被踢得往后退。 就在真子试着站起来时,艾丝琳已经冲了过去,一只手拉动拉柄,链锯立刻开始旋转。在引擎的怒吼声中,导板周围的利刃化为银光,带起一撮真子的头发。 真子跃上空中拉开距离,在另一侧的墙边落地。 艾丝琳顺着链锯的惯性转了一圈,重新面向真子笑道: 「果然不是普通的僵尸啊。不过是我的错觉吗?你的动作好像有点迟钝,这就是你想要那个东西的理由吗?」 「……」 真子的脖子出现新的割伤,虽然看起来深达颈动脉,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出血。 「喂,卢斐提!你不要太过分了!」 「孝晴,你要帮她吗?」 艾丝琳把脸转了过来,眼神看起来悲伤无比,抓住她的手的孝晴见状一时无言。 「你被骗罗,孝晴。那个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是与我们这些神之子民无法相容的受诅咒者。求求你不要阻止我完成责任,也不要让我多出逼你回归正道的责任。」 此时孝晴注意到艾丝琳眼神的变化。 原本沉浸在哀伤之中的双眼猛然睁大,眼中灰色的满月微微颤动。像是与此呼应,右手提着的链锯发出高亢的排气声。 「卢斐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如果是要继续刚才的争执,你们应该等到这件事结束以后堂堂正正空手打一场。」 「不要火上加油,绪泽!」 孝晴骂了双手抱胸语带不屑的穗稀一声,然后重新看向艾丝琳。 他感觉到一阵寒意,对方彷佛动物 闪闪发亮的双眼直视着他。 「这是我重要的使命。我必须保护这个『法兰索涅特』。我就是为此来到这个学园。」 孝晴知道她从西班牙的修道院来到这所学校,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理由。 「我所属的观想修道会,在圣地牙哥康波斯特拉的教会组织里有特别的地位。我们不负责保管圣遗物,但是以圣雅各伯之名,负责监视邪恶危险的反基督遗物,有权对试图恶用这些东西的人施以惩罚。我的前任在三年前进入这所学园,今年刚毕业,我就是继任者。圣乔治与圣则济利亚是我的守护圣人,我是加泰隆尼亚自治州神罚代行人,艾丝琳·卢法提。」 「邪恶危险?你说这个人偶?这又不是僵尸!」 「是的,这所学园的人也是这么想,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为了什么而制造出来。因为东西是他们的,我能做的事只有监视,其实这种东西应该要烧掉比较好,嗯。不过如此一来她可能会很困扰——」 金属的破坏声盖过艾丝琳对真子的讽刺发言。 同一时间,两块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重重落在地上。其中之一是部分天花板,另一个则是变得细长的人体。 「从上面?」 瑛用手护住头部,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破洞。另一个标本此时从上一跃而下,落在真子与艾丝琳之间。 「通风口!可是这些没有智能的僵尸怎么会……」 「我不是说了,这些家伙能用皮肤感应空气的振动和温湿度。因此它们会钻进通风口,就跟昆虫被路灯吸引一样,只是感觉到从这里传进通风口的声音。」 艾丝琳愉悦地提高声调,她背后的天花板也被冲破,好几具标本叠在地板上。 「舞台越来越精彩了。这也是神的引导,我只要做好分内的神圣工作就好。阿门?」 艾丝琳温柔地挥开孝晴的手,双唇在十字念珠一吻,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真子摆出警戒的姿势。 艾丝琳走得不快,只是踏着轻快的脚步一步一步前进。 链锯随着口中哼唱的曲调跃动,把正要起身的僵尸斜切成两段。纯白的保丽龙粉尘有如雪花向四周飘落。 「那就?仔细听吧?」 一一避开从左右扑来的僵尸手臂,少女步行的速度丝毫不减,踩着它们不断堆叠的手臂蹋上肩膀,再从肩膀踏上头部,有如按动钢琴的键盘跃上空中。 「诅咒的加泰隆尼亚链锯?『摩尔人屠杀者圣雅各』的美丽音色?」 不待落地,艾丝琳就像弹奏吉他拉动拉柄,同时调音一般按压油门。 空间猛然膨胀,天花板和玻璃为之震撼,散落在地的标本零件和碎玻璃就像平底锅上的菜一样不断跳动。 这是首震耳欲聋的乐曲。 孝晴捣住双耳、缩起脖子。 「……? 真子瞪大双眼弯曲膝盖,好像大气变成数万吨的水压向自己,或是行星的质量突然暴增数十倍,使得她整个人倒在地上。 抬眼望去,穗稀和瑛也趴在地上痛苦挣扎。 「怎、怎么回事?」 「身体……好重……」 瑛发出呻吟,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不只是他和真子,室内所有的僵尸也是一样,此时都化成趴在地上的人形雕塑。还能用双脚站立的人除了艾丝琳之外,就只有孝晴一个人。 「没事的,孝晴一点都不用担心。我的『声音』不会对神之子民——不,绝对不会对你施加惩罚的。」 「是你……? 「是呀,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告诉你,我的『摩尔人屠杀者圣雅各』是神圣厅的珍藏。它是把复地运动时代杀死数百名异教徒的名剑蒂松与寇拉达,还有在异端审问中被托尔克马达用来吸过数千人鲜血的刑具烧融之后,只挑选渗入最多怨念的精华部分重新铸造的特制链锯。这个……很有效喔?」 鞋跟在地上敲了两下,艾丝琳轻盈翻转身体。 纤细的右手挥动漆黑凶器,引擎轰然作响,接触到柱子的锯齿划破水泥,制造耀眼的火花还有巨响。 鞋底再次踏上地板,接着朝反方向转身,随动作翻动的链锯削过地板,然后是火花、声音。 「我擅长的是咒术,父族的桑森家是巴黎的处刑人,母族的祖先是殉教者朵明吉特。我以神之名行使最真挚又最残忍的惩罚。可怜的僵尸们,你们得不到天父的宠爱,将依附在炼狱的你们送进地狱是我的责任。当你们被地狱的烈火焚烧亿万年之后,神也许会怜悯你们,让未曾遵循正道的你们获得赦免前往天国。我会每天祈祷这天的到来。虽然希望渺茫?」 像是吟诗又像歌唱,身穿连帽外套和运动服的修女如此诉说。 她的双脚像是踩踏佛朗明哥的舞步,在地板上刻画激烈的韵律,受到带动的链锯发出雄壮的吼声。这是舞蹈,是歌谣,也是音乐。 「不会说话的你们,请不要怨恨我。如果你们打从心底深处忏悔,即便只是瞬间,只要肯悔改罪过,把你的一切交给神,就能去到那里。没错,去到快乐又美丽的天国?」 恍惚地闭上双眼,露出陶醉笑容的双唇吟诗,艾丝琳踩着舞步在罪人之间行进。 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僵尸,只能任由链锯的锯齿从身上划过,人造纤维和棉花和保丽龙的内脏四处飞散。 「可是呢?你们相信神吗?知道圣饼的味道吗?感受过神迹吗?现在有没有深深忏悔呢?没有的话只能去地狱罗。在神的面前不能说谎,特别是那边的你?」 把僵尸们的背和头当成垫脚石,艾丝琳轻盈地加以飞越,降落在真子眼前。 「住手,卢斐提!」 或许是孝晴的制止传到卢斐提耳中,就在猛烈回转的锯齿几乎要碰到真子的脸颊时,链锯停了下来。 「到你该去的地方吧,大小姐?如果不愿意——要不要试着受洗呢?」 歌声停止。 艾丝琳睥睨真子的表情看不到一丝慈悲。不管孝晴说什么,她都不会放过神的敌人,从链锯前端溅出的润滑油在真子脸上留下有如鲜血的斑点。 「住手!」 孝晴伸手向前冲,他已经作好就算殴打她也要阻止艾丝琳的心理准备,就算结果会让锐利链锯的目标转向自己也在所不惜。 但是在孝晴的手碰到艾丝琳的身体之前,真子表示: 「那个……我是天主教徒。」 「咦?」 「我受过洗。刚出生的时候。」 艾丝琳像是突然消气,惊讶地眨眨眼睛: 「……啊,是这样啊?」 稍微想了一下,艾丝琳问道: 「没有被除籍吗?」 「没有。」 「那就……要好好祷告……还是现在就来祷告一下?我可以顺便把你重杀,这样一来你可以马上到天国喔?」 「啊,不了,虽然机会难得,可是我……」 真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过意不去的表情摇头。 「啊,可以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的……」 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旁的穗稀边挥手放松僵硬的肩膀边啧舌。 在艾丝琳背后,高举右手拳头的孝晴长叹一口气,把手放回原来的位置。刚才的情况实在会把人吓得短命。 「……不要吓人好吗!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杀她。」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正确来说应该是重杀。」 重新面向孝晴的艾丝琳伴随链锯的怠远声轻轻摇晃身体,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的杀意 。 「可是惩罚受到神庇佑的人不是我的责任。还有异教的巫女也是。」 「嘴巴虽然这么说,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客气。」 穗稀的嘴角露出和友善扯不上关系的微笑,右手向旁边一扫。 一个浪人打扮的僵尸正要站起来,被鞭子削去鼻子以上的部分之后再次倒下。艾丝琳的声音咒术对僵尸们的拘束也解开了。 「不只是惩罚神的敌人,把陷入无尽痛苦的僵尸重杀,拯救他们的灵魂也是我的任务。蓬于死后会到天国还是地狱,就看自己的心了。」 艾丝琳的链锯向上跃动,把看起来像是福马林标本的全裸少女从股间一分为二。 「那也是我的任务。只是神道不会说看自己的心这种小心眼的话,死去的人只要受到祭祀,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神。」 「真没原则。原始宗教就是这样才讨人厌。一神教最棒?」 艾丝琳有如乐团指挥拿着指挥棒般挥舞链锯,将周围的敌人一一分解,瑛对她抗议: 「等一下!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你那个咒术什么的对僵尸有效,可是为什么连我都动弹不得!」 「因为你是僵尸……」 「我不是僵尸!这是老师也承认的事实。」 「是吗?可是我不知道那种事,所以没办法。我的咒术会对一切我认为不在神庇佑之下的人产生作用。」 「意思是指宿同学不是敌人罗?他可不像你这么虔诚信仰耶稣基督,而且还站在僵尸朋友那边喔。」 「那、那个……那是因为……」 在瑛不怀好意的指摘下,艾丝琳的声音突然变低。她偷偷看了孝晴一眼,然后像是要躲避他的视线一样重新把连衣帽戴回头上。 链锯的导板指向地面,引擎渐渐停止运转。 「……孝晴……绝对……不是敌人。」 害羞低声解释的模样,与刚才一边唱歌跳舞一边解决僵尸的她,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危险!」 一个70年代嬉皮装扮的白人僵尸正要咬向艾丝琳的头,但是受到真子的巴掌和穗稀的鞭子同时攻击,失去脖子以上的僵尸原地翻个跟斗。 「不要突然变得乖巧!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都是因为安永乱说话!」 虽然言行举止有点问题,但是艾丝琳的确是贵重的战力。不过现在又是如何?只见她急忙地把链锯收进乐器盒,然后躲到孝晴背后,等于完全脱离战线。 天花板的通风口又有新的僵尸爬下来,走廊上也有几道人影正以缓慢的动作走进房里。有的头部少了一半、有的没有手臂,还有只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茌来到这里的路上打倒的僵尸,并没有因此丧失行动能力。 「指宿同学,继续待在这里很不妙!」 「我知道!」 出口只有一个,敌人越来越多,他们等于被逼进死路。要是再拖延下去,唯一的退路将会被僵尸彻底封死,必须在那之前突破重围前往走廊。 「卢斐提,刚才那个拜托再来一次!让僵尸的动作停下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房间。」 「这次要分清楚哪些才是敌人!」 「…………」 艾丝琳把乐器盒放在地上,跪着打开盒盖,拿起链锯检查之后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后摇摇头说道: 「不行……」 「为什么!」 「……燃料用完了。」 和许多机械一样,链锯必须要有燃料才能发动。 「啊——可恶,没办法!卢斐提躲到后面!安永上!」 「哦喂啊?」 被撞飞的瑛和一个上半身赤裸只穿着皮裤,留着胡子头戴纽约市警帽子的僵尸抱在一起。孝晴趁机从展示橱窗拆下木制骨架,从瑛的头上用力挥向僵尸的脸。 标本传来轻微的震动,内部的铁丝被打断,脖子上的头转了一圈。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安永。竟然把自己当成盾牌保护女生,你真是我们的骄傲。」 「指宿同学!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人!」 瑛披头散发地站起来,用一副快要哭的表情愤怒开口。 「那个,穗稀同学。」 抓住扑向自己的美国人僵尸手臂,轻松将手臂拔断的真子对背靠着自己的穗稀说道。 「怎么样?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话等到之后再说好吗!」 穗稀的鞭子捆住爆炸头黑人舞者,把对手抛向后方。舞者以完美的螺旋飞行动作越过真子和孝晴等人的头顶,撞倒一群僵尸之后跌落地面。 「是很重要的事。我想拜托穗稀同学——」 穗稀没有收手,只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真子。对方紧张的表情让穗稀决定听听她要说的话,然而真子拜托的事让穗稀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加以拒绝。 「——我拒绝!你是要我当个卑鄙的家伙吗?」 「就当作是向我报仇吧……求求你。」 「我不想用这种方式……」 穗稀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下去。因为真子的眼神是如此认真。 「好吧。这下子你欠我一个人情喔!」 穗稀用力把眼前的敌人扫倒,然后轻轻转身。 拿着木棒当武器抵抗僵尸逼近的孝晴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怎么了?喂,绪泽!」 孝晴的身体连同双手被突然出现的绿色绳索绑住,两条藤蔓与穗稀的手腕连接。 「我不会向你道歉。要是不这么做,你一定不会乖乖听话。」 穗稀另一只手抱起艾丝琳娇小的身体,用锐利的语气对女服务生打扮的瑛说道: 「安永同学,拚死也要跟上来!」 「绪泽,你难道……!」 孝晴的质问被强大的拉扯力道强制中断,穗稀有如射出的箭加速冲刺。 然而她的前进方向,有着标本和福马林标本和木乃伊形成的障碍。 这道墙随即被从旁扔过来的展示橱窗底座击垮。 「快走,穗稀同学!」 下一击接踵而来,真子从地上举起玻璃破碎的展示橱窗,往穗稀的前进方向丢去。被击中的腐烂尸体连同背后的几只僵尸一起被压扁,四散的橱窗碎片削去周围僵尸的四肢。 在威力强大的炮击支援下,穗稀朝出口直线前进,唯恐落后的瑛提起裙摆跑在后面,孝晴则是被藤蔓拖在地上滑行。 「好痛!好烫!绪泽,你这家伙,放开我!」 「闭嘴!」 穗稀猛力踩踏地板跳了起来,黑色裤袜包裹的脚有如闪电伸出裙摆,黑皮鞋踩进出入口外面那具肥胖福马林标本光秃秃的脸上。 「好痛……!咕啊?」 孝晴的身体在地上弹跳,把倒下的僵尸当成跳台跃向空中,最后重重撞上走廊的墙壁。 已经落地的穗稀头也不回,在走廊上直角转弯继续向前奔驰。 「……真子!」 像只毛毛虫落地的孝晴忍耐直达骨髓的疼痛,转头寻找真子的身影。 找到了。 还在展示室里。在十来只僵尸的包围之下,透过僵尸身体之间的空隙看向这里,脸上露出微笑。 那不是黯淡的笑容。 多半是孝晴平安无事突破包围,自然而然流露的笑容,伹是同时也像别离的表情。 就在孝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之前,真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全力奔驰的穗稀牵引下,孝晴带着摩擦冒出的白烟在走廊上移动。 「真、真子……——停下来!停下来,绪泽!」 「现在说话会咬到 舌头喔!虽然就算不说话也一样会痛就是了!」 几秒之后,孝晴明白这段警告的意思。 皮肤呈现灰白色,几乎无法辨认性别年龄的溺死尸体挡在穗稀的前进路线,穗稀压底身子躲开随着飞溅污水挥来的粗壮手臂,用回旋踢把对手踢去撞墙,然后顺势跳跃。 前面是楼梯。 接近漆黑的室内被白光照亮。 「好像是仓库。」 用右手把门锁上,同时按下照明开关,穗稀忍受几乎令人无法站立的疲劳,把左手抱着的行李放在地板。 像只乖巧的小动物任由穗稀把自己带来的艾丝琳一屁股坐在水泥地板上,手中紧紧抱着乐器盒,视线望向穗稀从二楼展示室搬来的另一个行李。 那是破抹布——不,应该说是看起来像破抹布的人类。 「孝晴……没受伤吧?」 「看起来像没受伤的样子吗……?」 他刚经历西部电影里常见的拷问方法,双手连同身体一起捆住之后在地上拖行。虽然是在室内,但是地板十分坚硬,而且随处散落被僵尸破坏的各种物品以及僵尸的残骸,加上途中还有阶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毫发无伤才是奇迹。 「不要抱怨了。事实上你应该向我道谢。」 穗稀的右手轻轻一挥,绑住孝晴身体的藤蔓变成波浪状,转眼间收进穗稀的手腕里。 「呼……让我休息一下。」 像是被沾满汗水的帽子和军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穗稀靠着墙壁,直接坐在纸箱旁边。 虽说程度不一,再活性者基本上比活人更有力气,身体也更强壮。话虽如此,可能是因为穗稀是被植物寄生产生的特殊种类,和其他纯粹是尸体的僵尸比较起来臂力弱上许多,同时搬运两个人类对她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 「绪泽……还好吧?」 「不必担心,贝是累了……这里还真暗呢。」 「还好吧……」 孝晴轻抚疼痛的手肘,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电灯。两组日光灯虽然没有阳光那么耀眼,但是已经足以照亮这个长宽只有七、八公尺的屋内每一个角落。只是因为墙上没有窗户,使得室内充满封闭感。 「啊啊,还是不行。看来人造光源不适合我。」 穗稀轻声叹息,脸色的确充满疲态,胸前的花瓣也显得有些褪色,失去原有的娇艳。 「口好渴。自来水……这种地方果然没有。」 正如同方才穗稀称呼这里为仓库,室内杂乱无章地堆放大量杂物。入口附近堆满纸箱,房间后方则是堆积如山的木箱,墙边的架子上摆满玻璃瓶、纸袋和各种不同大小的箱子。此外还有各种僵尸的塑像和黑白照片,以及呈现僵尸与自卫队战斗情景的场景模型等似乎曾是资料馆展示品的东西。再加上老旧的柴火暖炉、留声机、真空管收音机、农具、画材、医疗器具、飞机引擎,还有陆军的连队旗帜等等,这个设施过去的浑沌化成具体的形状,填满这个空间。 运动服的背后、膝盖、手肘部分的布料都磨得破烂不堪,幸好口袋里面的行动电话平安无事。 「没有信号啊……」 但是收件匣里有一则新的简讯。 在打开收件匣看讯息之前,瞄到发信者名字的孝晴吓了一跳。 宫川琉佳—— 孝晴站了起来,慌张地四处张望。 「安永,你很碍事。」 「不……别这么说……可是……全力……到这……来,快要……了。」 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瑛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蝴蝶领的衬衫因为沾上汗水和灰尘而变色,围裙和裙子已经裂开,过膝长袜全是破洞,眼镜歪掉加上栗子色的头发也乱成一团。惨不忍睹的模样诉说他方才经历了多么可怕的险境,同时又是多么地幸运。 「呜……呼吸……氧气……」 「夸张的家伙。来,吸这个吧。」 孝晴跨过瑛的身体在一旁的纸箱里翻找,把从里面找出来的喷雾罐丢给瑛。 「多、多谢。」 瑛把喷雾罐的吸口对准自己的嘴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像外星人一样又高又尖。 「……这不是氦气吗!」 电视的搞笑节目里常见的氦气喷雾被瑛丢向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哪有可能随手就找到氧气瓶啊。这么想要氧气的话靠到绪泽旁边不就妤了?」 「我拒绝。」 吸进二氧化碳呼出氧气的植物体质少女毫不犹豫地驳回孝晴的提议。此时某种冰凉的东硒贴上穗稀的脸。 「呀啊?什、什么啊!」 「水。我就知道这种仓库里一定有预备口粮和水。」 孝晴拿在手上,此时紧贴穗稀脸颊的东西,是500毫升装的保特瓶。 「啊,你的身边好像……」 「怎、怎么了?」 孝晴闭上眼睛缓缓做个深呼吸,穗稀用不自在的表情看向他。 「好像真的有氧气跟负离子喔?感觉好清新——」 「我试试看。」 「……真好闻。」 瑛和艾丝琳靠近吸了几口,穗稀的汗味就像是雨后森林里的空气。穗稀顿时羞红脸颊,急忙从三人身旁退开: 「你、你们给我走开!这样很难为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到你有这种才能,穗稀同学。等等……干脆在秋叶原开一间提供客人疗愈空间的cosy咖啡厅吧?可以享受森林浴的cosy咖啡厅!这可是新点子。」 「没有老师的允许不能打工,而且也找不到其他有这种特异体质的店员吧。」 「不知道哪里有卖这种寄生植物?」 「到俄罗斯的……湿地……也许能找到……」 「就算找到你想怎么样?那东西只会寄生在尸体上吧。」 「也许可以让它寄生在僵尸身上。可以找星班的女生,像是小鸟游同学来寄生……」 「你一定常常被人说是坏蛋吧?」 「你自己先去死,再让植物寄生在你身上不就好了?可以享受森林浴的男扮女装cosy咖啡厅,真是太创新了!」 穗稀面带笑容从手中伸出藤蔓,勒什瑛的脖了把他吊起来。 「咕……住、住手……这只是个商业企画……罢了。」 「有空想这种事,你应该先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是你想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很遗憾地,四人如今所在的地方不是资料馆外画。 和人类一样,僵尸们也为前往外面聚集在出口前方,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逃到外面的念头,来到位于底层的仓库。由于有门有锁,比起躲在展示室里自然安全许多,但是这个安全也仅限于待在这个杂乱的房间里。 「你们就待在这里吧。老师们应该会把这些僵尸解决,只是不知道要不要花上一个晚上就是了。」 「你要做什么?」 「总不能放着那个笨蛋不管吧。」 一边把从室内收集的东西摆在纸箱上,孝晴如此回答背后的穗稀。 旧帝国陆军的制式三八式步枪和刺刀。 罐装汽油混合燃料与若干的旧啤酒瓶。 铁锤、拔钉器、钳子、电钻、水果刀、柴刀、铅球、反曲弓、竹刀,还有板球球拍。 能够当成武器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些。 「算了吧。难得我救你出来,岂不是白费工夫。」 「我很感谢你。可是,该怎么说……这种事我不能接受。」 孝晴拿起长度 超过一公尺的步枪,把刺刀装上去,虽然很可惜没有子弹,但是当作长枪来用也算是聊胜于无。 .「小鸟游同学是为了救你才留在那里,你要辜负她的心意吗?」 「我可没有拜托她这么做!」 这是孝晴难以释怀的地方,此刻他们虽然暂时远离危险,却只有真子一个人不在这里。 「竟然擅自做出这种多余的事,她想牺牲自己吗?就算因此得救也没人会觉得高兴吧。我可不想一辈子抱着欠她的人情过活。」 「完全是小孩子的想法,你可是还活着喔?我看你到死为止都无法理解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吧。」 穗稀的语气当中隐约带着烦躁与轻蔑的情绪。她转开保特瓶的盖子,一口气把五分之一瓶的水倒进喉咙,然后用手背擦去下巴的水滴。 「你何不把你的勇气用来逃出这里?」 挤在一楼入口大厅的大批僵尸,大多应该都到了建筑物外面吧。虽然以整体观点来看,整个集训场变得危险了,但是对于被关在资料馆里的孝晴他们来说,等于是敌人的数量减少,可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也许我们可以逃出去,但是逃出这里不代表可以就此放心吧?」 孝晴把漏斗插进啤酒瓶的瓶口,往瓶中注入汽油。穗稀提供的有加林中晨雾的香气,转眼间就被石化燃料的刺鼻臭味无情掩盖。 「就算逃出这栋建筑物,外面一样有僵尸横行吧?与其逃到外面,躲在这里搞不好比较安全吧?」 「我也这么认为。看起来这里有口粮、水,也有毛毯,待在这里一点问题也没有——卢斐提同学,你觉得呢?」 被瑛点名的艾丝琳避开他的视线,躲到孝晴背后。 「……我要……和孝晴一起……」 在这个仓库里,也找到乐器盒里的链锯需要的混合燃料。 「原来如此,你想跟指宿同学一起去救小鸟游同学吧。我可不去喔。」 「谁叫你去了。卢斐提也在这里等吧。我找到真子之后会带着老师们回来。」 「老师?指宿同学,你打算到宿舍吗?」 教职员办公室所在的宿舍和这栋资料馆中间隔着运动场,两者之间有通道相连。因为宿舍是l形建筑物,从上空俯瞰,两栋建筑物应该呈现ㄈ字形。 「在那之前我会带真子和宫川过来这里,到时候要帮我开门喔?」 穗稀浑身一震,保特瓶激起一阵波动。 「……宫川同学?」 没有注意到穗稀孩子一般的表情,孝晴把布条塞进纸箱上的啤酒瓶口,继续制造燃烧瓶的作业。 「她说在这栋建筑物里放出赖奥辛,就代表她还在附近吧?要是回到宿舍肯定会被老师逮个正着,而且外面还很危险。」 「可是,既然这样……不,为什么?我们就是因为她才会碰上这种事吧?」 「我没说她是无辜的,只是觉得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你也是这么想吧?」 「我……」 孝晴的脸转向她的同时,穗稀连忙移开视线,刻意喝起保特瓶里的水。 「我和她又不熟。」 「那家伙倒是挺喜欢你的样子。」 「……」 穗稀一言不发皱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线。 孝晴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递给穗稀。穗稀接了过去,视线落在液晶萤幕上。 上头是琉佳寄给孝晴的讯息。 开学典礼时你不是说过吗?说小鸟游虽然是僵尸,可是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完全懂得你的感觉。 重视的人死了,还变成不是人类的东西,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开。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可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因为我是笨蛋。 对不起,指宿。和卢斐提一起快逃吧。 还有如果你遇到绪泽,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没有符号也没有图形文字,简洁无比的讯息,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琉佳的风格。因此更显示出她是在认真思考之后,把自己的心情化为文字。 「……」 相当长的时间里,穗稀一直保持相同的姿势,注视萤幕的双眼一动也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谁寄来的讯息?是老师还是……」 「——啊啊啊,真是的!」 「怎、怎么了?」 瑛从旁试图偷看行动电话,差一点被突然抬头的穗稀迎面撞上。 「把她捉起来,打她个两、三巴掌让她清醒,再顺便去救小鸟游同学,所有人一起逃出这里向老师报告,然后把事情交给自卫队之类的去处理!这样就解决了!很完美吧!」 穗稀用力把保特瓶放在纸箱上,然后起身把手伸向立在一旁的反曲弓。 「这样好吗?穗稀。」 「是啊,没什么不好的。没错,这样也不坏。虽然没能把安永同学捉起来交给老师,但是如果能捉到宫川同学,老师们对我的评价一定也会上升吧。」 「把我捉起来……你在打那种主意吗!」 「嗯,是啊。有意见吗?」 「呃,那个,也没有……」 瑛往后退半步,远离把反曲弓移到左手,右手拿起电钻的穗稀。电钻似乎是电池式,虽然没有插上插头,但是当穗稀按下开关,银色的钻头便开始旋转。 穗稀用递手枪一般的姿势把握柄朝向对手,将电钻递给瑛。 「来。看起来可以当成武器。」 「咦?」 「你应该有需要吧?空手对抗爆尸可是很辛苦的,当然如果你要那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 「等、等一下,我又没说要去……」 「你要留下来?一个人留在僵尸堆里?」 穗稀严肃地凝视对方说道。 「呃,不,可是……你们平安逃出去之后一定会找人来救我吧?」 「如果平安逃出去的语。可是如果做不到呢?老师他们也是很忙的,还有很多学生从昨天开始就躺在医务室里。既要让那些学生避难,又要搜索逃走的僵尸,老师要做的事可是很多的喔?要是我们没把你的事告诉老师,那么可怜的你多半会被僵尸吃掉……然后你的名字啥从学生名册上消失,所有人很快就会忘记有你这个人吧。」 「……」 瑛不安地把视线从穗稀移向孝晴和艾丝琳,然后低下头,凝视穗稀塞给自己的电钻。最后缓缓抬头,笑着撩起有如公主柔顺膨松的头发,用紧张的声音说道: 「……好吧,也对。既然没办法阻止你们乱来,只好跟去帮忙你们,这也算是同个小组成员的义务吧。我会在最后面确保背后的安全,你们就尽情地解决僵尸吧。」 那里只有她一个人还站着。 无数的人类尸体堆积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染上瘟疫之后遭到集体宰杀的家畜。 现场有如胜负已分,尸横遍野的战场。 然而这些尸体不会乖乖待在那里等待身体腐烂,成为虫子以及微生物的粮食。它们还在动,之所以无法站起来是因为四肢被扭断、头部被击碎、身体被贯穿的缘故。 在正式的重杀处理之前,这些僵尸不会停止活动。 「你是最后一个吧……」 真子右手提着标本——背着旧款书包,年约七、八岁的男孩——把标本的头压向墙壁。 接着把手横向移动,随着把油滴进热锅中的声音,男孩的头部体积迅速减少。在摩擦声与白烟之中,墙壁上出现一道黑色的焦痕,失去下巴以上部分的身体被丢向地上横七竖八的伙伴身上 。 失去头部的男孩依然像其他僵尸一样不停挥动四肢,但是这个动作也只持续了十秒左右。摩擦墙壁的那一面冒出微小火苗,然后吞噬内部的羽毛急速成长,男孩转眼就被体内冒出的火焰吞没,成了一根人形蜡烛。 火势很快延烧到其他的僵尸,变成火球的人体四处挣扎蠕动。明明没有痛觉也没有智能,为何它们会如此害怕呢? 是害怕自己会消失吗?明明已经死了? 「我们还真是不上不下的东西呢。」 俯视在火焰中回归虚无的同胞,真子的双唇吐出索然无趣的话语。 要是自己也跳进这团火焰里,也许一切都能得到解脱也说不定。奇妙的是自己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是因为……害怕吗?」 有些不对,应该是因为可惜吧。 都已经在世上苟延残喘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却还没满足,总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藏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美好事物。虽然自己没有非得抓到那些事物的强烈欲望,却又无法抛弃心里那一般淡淡的期待,期待那些事物会在碌碌无为的生活中,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与孝晴的相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父亲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对自己这么好。这是自己在入学典礼的舞台上看见他时,心中的感觉! 就在那个瞬间,她确信人是用心而不是用大脑来感受事物。因为自己早已失去的心脏竟鼓动得如此激烈。 还有,对了,他还买了红豆汤给自己。虽然有时候嘴巴有点坏,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更可贵的是他把身为僵尸的自己,当成普通人来对待。 从相遇至今不过短短几天,好想知道更多那个人的事。 他的童年时代、他喜欢听的歌、兴趣、朋友、家人、喜欢的女生类型、将来的梦想……? 可是分手的时候到了。 真子望向展示在扶手另一头的棺柩。 枕着几乎融入灯光中的银白色头发,闭着双眼的少女。精致无比的人类造型,逼真到彷佛能从少女的双唇之间听见呼吸声。那是史图迪翁男爵的遗物「法兰索涅特」。 既然找到她,真子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学园。从此就能和这个危险的学校说再见。原本预计要花上三年的目标只用短短几天就达到,真是求之不得的幸运。 但是—— 「——……」 此时真子的脑中浮现惊人的念头。 突然,真的非常突然,彷佛就像神喻。 「……」 真子用认真的眼神凝视「法兰索涅特」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既然进入这个学园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她,那么如果找不到的话——没错,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危险又极端,不适用一般常识,由老旧宿舍、高压电围绕的校舍,还有毫无责任感的教育方针融合的学校。 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有孝晴! 「……是了。没错!就是这样!」 真子心中彷佛雨过天青,照进灿烂的阳光。 事情很简单,没有必要有任何政变。小鸟游真子在明天之后依然是郴视学园一年星班的赞助生,是指宿孝晴的童年玩伴,这样就够了。 当然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还得做一件事。真子从变得像块破抹布的连身服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接着清清喉咙。 「呃……啊——喂~~艾玛?是,是我,今天天气真好呢。你过得如何?其实是关于『法兰索涅特』的事。对,就是那样~~完全找不到啊~~对,你不用担心——不行!」 停下进行到一半的对话预演,真子无力垂下肩膀。 「太不自然了!这么糟糕的演技瞬间就会被看穿……」 艾玛·v是非比寻常的侍女。这个侍女非常优秀,而且对主人非常严厉,普通的谎话根本不可能骗得过她。 但是一定要想办法瞒过艾玛……为了幸福的学园生活! 在小鸟游真子抓着行动电话烦恼之时,宫川琉佳手中也同样抓着行动电话。 那是一支比孝晴使用的型号来得旧的智慧型手机,手机盖上绘有少年动画的角色,看起来和琉佳有些格格不入。 「……」 没有理会来电铃声,琉佳关掉行动电话的电源,把它放进衬衫的口袋里。她已经从运动服换成制服,行李也整理妥当,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集训场。 不过她得先等一个人过来。 光凭琉佳一个人不可能逃出这个设施。事实上,取得赖奥辛这种危险物质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久等啦。」 声音从室内传来。 琉佳立刻从桌上抓起锁链,同时转身跃离原地。 然后压低身子摆出架式,注视背对出入口伫立的人影。 历刚的窗帘扯上,加上没关灯,使得室内一片黑暗。这里过去是精神病院的警卫们待命的地方,同样的房间在各楼层都有,其中位于三楼的这个房间还设有院内联络用的广播设备。这些设备直到今天都还能使用,除了位在宿舍一楼的另一间广播室,设有广播器材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怎么不接电话?」 「……我有义务非得接电话不可吗?」 「没有,那是你的自由。」 玉乃就站在那里,对琉佳带有敌意的反驳一语带过。照理来说,来到这里的路上应该过上不少僵尸,但是纯白的防护服上找不到半点一污痕。 琉佳把锁链卷起来扛在肩上,手伸进口袋里,手指习惯性地顺着行动电话的线条滑动。 来自孝晴的电话和简讯加起来已经超过十通,其他还有一通来自穗稀,四通来自艾卡迪莉娜……要是没有关掉电源,这个数字一定还会继续增加。 虽然刚开始还因为他们平安无事而感到安心,但是琉佳接下来就为了克制按下通话钮的冲动痛苦万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听见朋友的声音。 但是不行,要是孝晴和穗稀逼问自己,或者是大骂自己,那么自己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都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玉乃师父,老师他们怎么了?」 琉佳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发问。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出手的。」 「所以说不用担心老师们跑出来罗?」 「没错,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重杀士。在这种封闭环境里,区区五十只一百只的僵尸随时都可以全部处理。也因为如此,现在才没有人来找你麻烦。」 琉佳认识这个老人。 此人是曾经和死去的母亲搭档的重杀士。和这个学园的老师们一样,琉佳的母亲也曾经接受玉乃的锻链,在毕业考试取得执照。对琉佳来说玉乃也可以算是师父。 玉乃十分看重结花——琉佳母亲的才能,从数十名弟子当中选择她当自己的搭档。被选中的结花后来生下两个孩子,在养育孩子的同时也以女性重杀士的身分留下出色成绩,由此可以看出玉乃确实有识人之明。 结花死后,玉乃仍不断对她的女儿提供援助,汇入宫川家银行户头的金额比琉佳离了婚的父亲还多。 琉位把这些钱的一部分付给徵信社,藉此找出汇这些钱的人。 第一次与玉乃见面,是在中学三年级时。原本琉佳只是想向对方道谢,然而当时的状况已经和以前不同。 所以琉佳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向玉乃提出这个计划。 把僵尸解放到世间,向所有人公开僵尸的存在 。 这是个疯狂的主意,就算曾经是母亲的挚友,这位顶尖重杀士也不可能点头答应。据说玉乃的重杀处理数超过53万,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超越这个纪录。由此可见此人对处理僵尸的工作有多么热衷。 然而玉乃答应琉佳,实行琉佳的计划。 「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昨天晚餐时间喷在肉上的那个喷雾,我还以为是安眠药之类的东脚西,那是怎么回事?」 俗称飞行杀手肉的特定部位型再活性现象。琉佳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那种事。 「我说过了,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得先让学生们安静下来。不是吗?」 「家长直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啊!」 琉佳的双手往摆满扩大器和增音器等器材的桌上用力一拍。 家长那组的其他两个组员如今也被迫在寝室里静养,其他小组和班级的学生也是一样。虽说所有学生都幸运地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琉佳无法忘记自己亲眼目睹玉乃把枪口对准家长里绪菜时的那股寒意。 「正因为有候补生昏迷不醒,所以老师们才无法离开宿舍。我才能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关闭集训场四周铁丝网的高压电。如此一来僵尸就能出去,你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玉乃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前,声音没有丝毫动摇,琉佳感到对方藏在头巾后面的嘴巴简直和这个房间里的机械一样是金属制成。 「对候补生来说,这也是认识僵尸危险性的好机会吧。老是和赞助生这种被驯养的低级僵尸在一起,无法了解僵尸的真正恐怖。」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又是这件事吗?」 玉乃终于有所动作,彷佛用挫刀摩擦木头的声音似乎是在叹息。 「因为我跟你的目的一样。如此而已。」 没错,每当琉佳这么问,玉乃总是用同样的话回答她。 然而琉佳还是无法放心,像这个老人这样敌视僵尸的人类,又怎么会允许僵尸扩散到外面去呢? 在防护服的遮挡下,琉佳看不见玉乃的表情,不过却有种对方的视线贯穿自己心脏的感觉,使得她不禁用唾液湿润自己的喉咙。 琉佳背后有辆搬运重物的台车,上面有一个大木箱。那是她混在货车的货物里运到这个集训场的东西。 里面装着对琉佳来说,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酉。 为了在玉乃的视线下守护那个东西,琉佳用力踏稳微微颤抖的双脚。 「——唔哇?」 一打开地下室的门,孝晴立刻大叫一声把三八式步枪举到头上。 步枪的枪身被两排泛黄的牙齿咬住。 「让开!往右一步!」 遵照穗稀的指示往右移动身体的同时,孝晴的右耳边传来风的低吼。 同一时间,门板火花四散,咬住枪身的腐烂上班族僵尸额头刺进一支色彩鲜艳的箭。 「我又救了你一次,指宿同学。」 「等一下!刚才的箭射过我的右边吧?」 孝晴往右避开,箭也是从右边射过。如果他再往右多移动十公分,射中的就不会是僵尸的头了。 「是错觉。」 「怎么可能!你看!在门上留下的伤……」 「不要计较这么多,我也是第一次用反曲弓。而且刚刚那支箭不是箭杆弯了就是箭羽歪了,下次我会调整的。」 孝晴脸色铁青指着门,穗稀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面冷静分析,一面从右手伸出三条翠绿的藤蔓,藤蔓互相缠绕形成一支箭。 「好方便的身体啊。」 瑛佩服地推动眼镜。 「我越来越了解这种植物的运用方法。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这样。」 「不用担心子弹用完真是太好了。」 拿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子弹的步枪,孝晴羡慕地对穗稀说道。 「也不是这样。还是得消耗阳光、水分、营养,光是制造两支箭我就肚子饿了。」 「那我们得在你饿死之前到达宫川那里才行。」 四脚朝天往后撞上墙壁的僵尸很快试图再次起身,孝晴从背着背包的瑛手中接过燃烧瓶,用同样来自仓库的都彭牌黄铜打火机点燃之后丢出去。 撞上墙壁破碎的瓶子向四周散布碎片和煤油,僵尸全身化成一团火球,标本内的化学纤维燃烧散发刺鼻的臭味。 「小心一氧化碳和氢氰中毒。走吧。」 用不着瑛催促,孝晴举起步枪慎重前进,一面防备其他偷袭一面爬上楼梯。身后跟着举起反曲弓和自制箭矢的穗稀,还有提着乐器盒的艾丝琳,手中紧抓电钻的瑛则是提心吊胆地跟在最后。 一楼走廊非常支静。 话虽如此,眼前景象和平静扯不上关系。装有铁栏杆的窗户全都破碎,玻璃散落一地,大量文件和展示室中的各种物品,还有从标本身上掉落的装饰品四处散乱,看起来像是刚经过一场暴动。 地板是湿的,可能是某处的水龙头坏了,或是触动洒水器的缘故,看来底层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在走廊尽头的入口至今还有无数人影蠢动。其中几个似乎嗅到活人的气味,缓缓朝这里转过来。 「被发现了!」 「往上!」 「结果还是要往上,上面可是死路啊。」 发出响亮的脚步声,晃动丑陋的身体,黑人男子和手拿菜刀的中年妇女标本猛然朝这里冲过来。不同的僵尸移动速度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发现食物时,它们无一不会加快脚步。 「惨了,惨了!所以我就说不要!」 原本走在最后的瑛第一个爬上楼梯,孝晴推着艾丝琳跟在他身后,殿后的穗稀用弓弦演奏出清脆的音色。 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僵尸撞破靠近楼梯的展示室窗户扑到走廊上,被一箭穿过太阳穴之后倒卧在地。从出入口涌来的僵尸们被倒地的同伴一绊,最前面的几只倒下。 「绪泽,快!」 穗稀跑上楼梯,与守在楼梯间的孝晴擦身而过。 出现从展示室入口的人影朝这里转来。那是个头和脚都有破损的女学生标本。孝晴正要朝那只僵尸投掷燃烧瓶,却在瞬间犹豫了一下。 冬季水手服配上黑发,感觉和真子有点像。 但是她和真子不一样,那是失去智能的危险僵尸,除了重杀之外别无他法。 孝晴朝楼梯下丢出燃烧瓶。 玻璃瓶在少女的脚下破碎,蓝色火焰瞬间从她的双脚向上蔓延。但是她没有做出任何保护自己的举动,而是任由烈火焚身,踩着不稳的脚步继续前进。 不等她倒下,孝晴转身跑向二楼。 穗稀正从二楼走廊隔着扶手举起弓箭,在孝晴到达之后才收箭。 「太慢了!」 「我是在拖住它们!」 「趁下面的家伙还没过来之前快走吧,指宿同学!」 「等等,安永!」 瑛看起来连一秒也不愿意停下,就在他跑上二楼走廊之前,孝晴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 「你没听到吗?……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从哪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这绝不是错觉,那个声音正在移动。 四个人都闭上嘴巴,用所有感官探查周围的动静。穗稀紧握手中的反曲弓,拉紧的弓弦振动空气。 「…………」 艾丝琳默默把头转向旁边。 就在下一秒钟。 最靠近的展示室出入口跳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看起来很面熟,那是先前在展示围栏里抓住真子脖子的女高中生标本。 「卢斐提,退后!」 孝晴举起上刺刀的步枪来到艾丝琳身前,穗稀也朝目标的方向转身,就在两人发动攻击之前,杀死僵尸的目的就以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达成。 女高中生的身体被从背后隆起的巨大物体撞飞,斜着飞过孝晴他们眼前砰!的一声撞上天花板附近的墙壁,最后落向地面。掉落的途中,某种黑色柱状物从室内延伸而出,咬住她的身体。 「啥……」 孝晴张大嘴巴,凝视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在走廊的——生物,长长的身体像是波浪滑过地板,布满美丽斑点的外表闪闪发亮。 「那、那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是蛇!」 没错,那是一条蛇。 只是这条蛇的尺寸大到可以把人类标本从头到脚一口吞下去。 「呃,要说是蛇……这也太大了吧!」 就算是森蚺还是网纹蟒这类体型最大的蛇,全长最多也是十公尺左右,但是眼前这条蛇就算保守估计也比那些蛇大上两圈以上。它的胴体部分更是比成人的双手合抱还粗,巨大的程度让走廊被蜿蜒的蛇身完全堵住。 「会不会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看来不是,否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难道和昨天的熊是同类?」 穗稀的自言自语引来瑛的惊呼。 「不……这是……」 艾丝琳伸出纤细的手指向前一指,大蛇像是收到信号一般全身一震,白色的喉咙开始膨银,伴随异样的声音从口中吐出大量物体。被胃液沾湿的保丽龙和铁丝和玻璃珠……那是被吞下的标本残骸,看起来有好几只的份。 标本的外侧,也就是皮肤和毛发等有机物,不消说当然是被强烈的胃酸消化了。只对人类有效果的赖奥辛239型对这条蛇应该无害。也就是说这些僵尸已经完全重杀。 「把、把僵尸吃掉了……」 忍受强烈的酸臭味,孝晴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世上竟然有吃僵尸的生物。 「与其说是吃僵尸,应该说是吃人吧?」 瑛的指摘很有道理。蛇能不能辨别人类与僵尸是个大问题,毕竟两者的外型毫无分别,虽然现在这条蛇吞下的刚好都是僵尸?但是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对新鲜的活人有兴趣。 「好……这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类的问题以后再谈。总而言之我们不要刺激这家伙……」 很遗憾地,孝晴的提议在话还没说完之前就宣告失败。 宝石一般的美丽双眼小心观察这里的爬虫类缓缓抬头。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人类能在瞬间感应到异种生物的想法,特别是在对手怀有强烈欲望时。 没错,譬如说食欲。 「跑啊!」 在孝晴如此大喊之前,瑛已经转身起跑,孝晴抱起艾丝琳娇小的身躯,穗稀从拉紧的弓弦射出一箭。 蛇的身体像龙卷风一样扭动,瞄准头部的箭射中胴体。由于角度不佳,只在蛇的身上留下一道小伤口。 穗稀惊讶地瞪大眼睛的同时,粗大的蛇尾扫来,肌肉构成的鞭子撕裂她向后飞退留下的残影,重重地打在墙上。 「绪泽,不要管那家伙!逃吧!」 「好。」 穗稀翻动军服转身逃走。跟着跑下楼梯的瑛,孝晴看了一眼跑在旁边的穗稀,她秀丽的眉毛露出怀疑神色。 「怎么了?」 「那条蛇……知道我要射箭。」 「看到人在自己眼前拉弓,谁都会知道吧。」 「不,动物不知道弓箭是危险的东西。要是没有经过学习,它不可能做出保护头郜以及用鳞片把箭弹开的举动。」 「你的意思是……」 「唔哇啊?」 走在前面的瑛来到一楼便停下脚步,同时放声大叫。 「喂!危险,安永——」 撞上瑛后背的孝晴差点就让怀中的艾丝琳落地,但是他只骂到一半就把话吞回去。 「快、快帮我!」 无数只手抓住瑛的手臂和女服务生制服,虽然燃烧瓶制造的火焰还冒着黑烟,不过一楼走廊上还是有几只僵尸在徘徊。瑛直接冲进僵尸群里。 「笨蛋!你跑回一楼做什么!」 「你、你也没有阻止我啊!快点来救我!」 「不要动,安永同学!」 穗稀的弓瞄准目标,然后发射。正用爪子掐住瑛脖子的中年上班族被贯穿太阳穴之后倒下,然而手划过制服的领子,拉掉一颗扣子。 「呀啊啊!」 「等一下……你的反应也太女性化……」 穗稀一副全身冒出鸡皮疙瘩的样子,拉弓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孝晴想把用背带背在肩上的步枪拿下来,可是抱在怀中的艾丝琳让他无法这么做。 「卢斐提,下来!」 「拒绝……」 「拒绝什么!安永快被吃掉了!」 「那是……不得已的牺牲。」 「你真的是修女吗?」 艾丝琳满脸通红,双手却是牢牢地抱住孝晴的身体。孝晴必须用左手支撑艾丝琳,逼不得已只好用右手捡起瑛掉落的电钻。 「接招!」 孝晴一边按下开关一边把钻头朝半裸男子的后脑勺钻去,福马林标本的湿滑皮肤被钻破,钻头轻易贯穿头盖骨,大量肉屑向四周飞散。 当然这种程度的攻击只能收一时之效,装着燃烧瓶的背包就在被抓住的瑛身上,眼前没有其他的办法。 拯救瑛免于悲剧的,是意料之外的援军。 从楼梯上一跃而起的大蛇化身黑色激流,把周围的僵尸全部撞飞。身体被晈掉一块、头部被压扁,还有被蛇尾扫到空中的僵尸倒成一片。 在地板上围成一个圈的蛇身中间只育瑛一个人站在那里,惊人的是他竟然毫发无伤。 「安永,趁现在!快过来。」 「啊,好。」 回过神的瑛急忙踩着蛇的背部跨过去,然而对方没有宽大到任由人类踩着自己的身体逃走。正咬着一只僵尸的大蛇在吞下猎物之后,把注意力转向瑛。 「糟糕……快跑!」 「咦?喂,等一下!」 把电钻塞进瑛的手里,孝晴拔腿就跑。瑛也无暇理会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提起裙子追了上去,但是大蛇的目标不是他们。 连绵不断的摩擦声中,彷佛在走廊上游泳的大蛇把目标对准和孝晴一起远离的穗稀。 「绪泽,小心!」 「为……为什么是我?」 回头确认敌人袭向自己的穗稀往一旁跃去,化成一把巨大长枪的蛇身擦过身旁,接着划出弧线转换方向从正面袭来。穗稀踩着墙壁跃上空中,躲开蛇牙的袭击。 抱着弓箭的穗稀落地滚开,毫不拖泥带水地拔腿就跑。然而大蛇不肯放弃,利用走廊的宽度掉转方向,无视孝晴和瑛追击穗稀。 「等等!这条蛇该不会……」 「怎么样,安永!」 「该不会是公的吧?」 「不要一脸正经说出这种结论!」 「虽然很想说你的眼光真好但是你太烦人了!去吃那个,那边那个!他就算消失了也不会造成社会的损失!」 「你、你说什么?」 被穗稀指出的瑛脸色一变,不过他很幸运,应该说穗稀很不幸,蛇没有改变目标。 以惊人速度在走廊上蛇行,逐渐靠近穗稀的大蛇用白色的腹部在地板上一弹,彷佛冲浪一 般爬上墙壁。 「绪泽,上面!」 转头看向后方的穗稀脸上闪过疑惑的神色,然后把视线往上移动。 然而已经太迟了。 穗稀秀丽的脸庞罩上一层阴影,表情瞬间冻结。大蛇张开嘴巴,夸示口中的鲜红颜色进逼而来。 孝晴伸长手臂想把穗稀推开,不过还是构不到,于是下意识地采取下一倜行动。 「卢斐提!原谅我!」 「原……」 孝晴把艾丝琳娇小的身体举到肩上,然后全力投掷出去。艾丝琳面无表情地飞过空中,从侧面撞上穗稀的腰。 「……咕喔?」 口中发出与外貌不搭的声音,穗稀和艾丝琳一起倒地,试图从头到脚生吞穗稀的巨大蛇口只咬中空气。 「好痛……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贴着墙壁倒下的穗稀挣扎着想要起身,瘫在她身上的艾丝琳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 在走廊深处大动作转身的蛇再次迅速接近。 「可恶。和我们有仇吗!」 「指宿同学,别冲动!」 不理会瑛的警告,孝晴挺身站在穗稀和艾丝琳的身前,右脚向后踩踏箭步,把步枪举在腰间。 没有咆哮,也没有威吓动作,大蛇就只是左右扭动身躯冲来,散发的压迫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幸运的是孝晴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大蛇转瞬之间已经来到眼前,他忘我地朝着蛇头刺出刺刀。 「!」 大蛇瞬间做出异样的动作,彷佛早已猜中孝晴即将采取的行动,以螺旋状的动作躲过刺刀刀尖,通过孝晴脚边继续前进。 「这家伙……!」 正如同穗稀所说的,这完全是针对人类的武器所采取的行动。这条蛇能够理解人类的攻击方法。 孝晴压下退缩的情绪,重新举起步枪向后转身,然而就在此时,大蛇已朝穗稀和艾丝琳扑过去。 穗稀用双手护住艾丝琳,但是艾丝琳似乎对自己面临的致命危机毫不关心。 「不行……」 抬头看着化成长枪俯冲而来的大蛇,艾丝琳念念有词彷佛是在加以训斥。 她的低语为眼前状况带来戏剧性的变化。 张开到达极限,露出森森獠牙的大蛇头部在艾丝琳眼前二十公分处停下,看起来简直像是她的一句话让时间暂停。 然而火焰一般晃动的吾头还在搜寻空气中的各种气味,也显示时间仍然正常流动。 「不可以吃……」 艾丝琳再次淡淡告诫,她从穗稀的怀中站起来,向前伸出右手。大蛇探头过来,舌头在少女的手掌不断轻舔。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穗稀背靠墙壁,一面小心翼翼伸展双腿一面询问。艾丝琳的手往下移,食指指向脚下。 「……坐下。」 艾丝琳的指尖与蛇头之间彷佛有透明的丝线相连,大蛇缓缓低头把下巴放在地板,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女王跟前跪拜的骑士。虽然眼中看不到猫狗那样的神情,但是这个行动无疑是在表示对主人的顺从。 毫不放松地继续举着刺刀,孝晴用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喉咙咽下口水。 「怎么一回事?卢斐提……」 「难道你懂得动物的心吗?像弹涂鱼先生那样……」 「怎么可能!一定又用了什么奇怪的咒术吧。」 艾丝琳回头,用手把歪掉的连衣帽扶正。 「这是……我所属的神罚代行部门养的……僵尸补食龙……」 「龙?」 「虽然是蛇……但大家都叫它……龙……因为听起来很强又很帅。它不会袭击人……只会吃僵尸。」 「原来如此,僵尸的天敌是吧……搞什么啊!原来这个东西是你从老家带来的吗?这个怪物!」 之所以能轻易躲开弓箭和刺刀的攻击,一定是因为早就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就像警犬还是军马一样,这是以战斗为目的养育的动物。 「这种东西竟然能通过检疫……」 「好像是它擅自……从海上游过来的……跟着我的味道。」 「很好,我知道了,总之这就是怪兽吧。」 这是一只无法用常识判断的生物。孝晴在心中做出如此结论。 「不过这样也不错,也算是个可靠的伙伴吧?仔细看看在可怕当中也有种独特的可爱,呃,好像也没有……噫!」 被瑛摸到身体的大蛇在发出威吓声音的同时露出牙齿,瑛吓得坐倒在地,连忙爬到孝晴脚边避难。 「它会毫不犹豫……吃掉所有僵尸……随意接近很危险。」 「我、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僵尸!」 「安永同学被吃掉就算了,我可不想待在这条蛇的身边。」 穗稀充满警戒地看着大蛇。对她来说,和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一口吞下的对手一起行动是件难以容忍的事。 「那……我叫它回西班牙……」 「它又不是狗,会乖乖听话吗?」 「它很守规矩……没问题。」 「我刚才差点就被它晈了!」 不理会瑛的讽刺,艾丝琳把脸颊贴上大蛇的鼻头,轻轻吹气之后用西班牙语开口。大蛇似乎能够理解艾丝琳的命令,考虑到爬虫类的大脑尺寸,这是个惊人的事实。 大蛇扭动有如巨树的身体,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在走廊上远去。挡住去路的人体标本全都像保龄球瓶一般被撞得东倒西歪。 「我们最好也快点逃。」 穗稀回头望向靠近出入口的走廊,表情变得凝重。方才被大蛇撞倒的僵尸们又阴魂不散地一一站起,而且为数不少。 孝晴面对出入口的反方向,那里的尽头处同样有通往楼上的阶梯。 「从这里上去应该比较安全。」 众人加快脚步爬上楼梯,孝晴对穗稀等人说道: 「你们直接到三楼吧。」 「你想分头行动?」 「这样很危险吧?而且为什么是三楼?小鸟游同学在二楼吧。」 穗稀讶异地在楼梯间停下脚步,瑛也不甘愿地止步。 地板不知为何湿漉漉的,来自楼上的水一直流到一楼。待在地下室的孝晴他们虽然没有发现异状,或许是因为某个地方发生火灾,触动洒水器的缘故。事实上空气之中的确飘散着些许带有焦臭味的烟雾。 「我先去找真子再去找你们,我们在宫川那里会合。」 「你知道宫川同学在哪里吗?」 「三楼有个广播室吧。」 孝晴用下巴指示挂在楼梯间墙壁上的平面图。 资料馆里只有三楼的广播室设有广播设备,如果琉佳还在这栋建筑物里,那么那里的可能性最高。 「有可能。俗话说笨的人喜欢高约地方。」 穗稀迅速转身,同时拉动弓弦。 玻璃眼球被箭贯穿,全身熏黑的人体中箭倒地,沿着楼梯滚回一楼。 看来没有时间慢慢讨论了。穗稀果断说道: 「我明白了,你最好快一点。虽说你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跪在我面前写悔过书。」 「那样最好。一路小心啊。」 一口气冲上楼梯,穗稀与孝晴分道扬镳,分别往三楼和二楼走廊前进。 瑛继续往上走,至于艾丝琳则试图跟着孝晴跑往走廊,穗稀抓住她的脖子说道: 「你要走这里。」 「可是……」 「小鸟游同学的事就交给他吧。我这里有个碍手碍脚的家伙,你得来帮忙。」 七 灭尸剑·海涅艾丽榭。 窗上的帘子遮挡阳光,使得广播室里既阴暗又寒冷。 同时也特别拢音。 空气当中锐利的尖啸声瞬间引起琉佳的反应。 她把右手放上扛在肩膀的锁链把柄,同时迅速移动身体。 清脆的声音响起,瞄准额头的箭被镰刀弹开。 「好险!绪泽,你!」 如此大喊的同时,琉佳已不在原本的位置。她用皮鞋猛踩地板,来到墙边单膝跪下,眼睛瞪着门的方向。 「哎呀,没射中。」 穗稀不带半点遗憾地念念有词,此时她的身影也不在门前。那里只剩下双手提着沉重乐器盒的艾丝琳,还有打扮成女服务生的陌生少女。 「——上面。」 不等伫立在出入口旁的玉乃开口,琉佳就已经察觉。 不知为何穿上纳粹德国军服的穗稀踩着器材飞上半空,在贴近天花板的位置转动身体拉弓射箭。 同时射出的三支箭一瞬之后并排在墙壁上。 琉佳向一旁翻滚,避开利箭的同时用力挥出左手。 正确袭向穗稀着地位置的链锤在途中突然停止蛇行,穗稀射出的一箭穿过锁链的圆环,像是贯穿蛇头把锁链钉在地毯上。 穗稀在安全的地面从容着地。 热烈绽放的裙子再次对地心引力表示顺从,已经准备好下一箭的穗稀将箭对准这里。 「再抵抗我就射你喔?」 「你早就射了吧!」 「只是威吓而已,威吓。」 「你威吓人都是瞄准头部吗?会死人的妤不好,笨蛋!」 「第一箭只是用来引开你的视线,所以是用容易挡下的速度瞄准头部发射。当你的视线被镰刀遮住时,她便已经占有优势。」 不愧是培育众多重杀士的教官,玉乃看得非常透彻。 「第一箭不该挡下,而是要避开才对。你即便是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应该也有能力反击吧。无论如何,她是在确信你能挡下的情况下射出那一箭。她很信任你啊。」 「……很难说,也许她真的想杀我。」 「那样也不坏呢。」 玉乃的最后一句话在琉佳和穗稀双方耳里都很不中听。 艾丝琳背后的女服务生像个秀才推推眼镜说道: 「喂,宫川同学,你是没有胜算的。我们这边除了绪泽同学之外,还有一个凶暴的电锯杀手喔。」 「等一下安永同学!这样听起来好像我也很凶暴似的吗?」 「我……基本上……反对暴力。」 「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叫人投降算什么,安永!……安永?咦。安永?」 向看似女服务生的对象大骂一句之后,琉佳忽然怀疑自己刚刚说的话,同时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那是什么样子?虽说之前听到你去偷看男用浴室时我就在怀疑了!唔哇,你这个打扮真是适合到恶心!不,都说对人不能有所偏见吧?没关系,我不会歧视你的……可是不可以对指宿出手喔?」 「绪泽同学,卢斐提同学,帮我杀了她。」 穗稀默默忽略瑛认真的杀人委托,持续拉紧弓弦,眼角余光望向玉乃。 「您是玉乃教官吧。您也是来说服宫川同学的?」 对于自己不抱好感的对象绝不直呼其名,这是穗稀的优点。 「若是方便能不能把她交给找们?我会让她好好反省,您还是把逃走的僵尸……」 「我拒绝。」 玉乃冷淡的回答出乎穗稀的意料之外。 防护服的双手拉下位在左右腰际的拉链,像是工作裤上会有的那种口袋里出现两根长约二十公分的棒子。玉乃双手握起两根棒子一挥,棒子的长度立刻伸长一倍。 把两根棒子举到胸前,然后连成一体。 一连串的动作如此迅速,快到眨个两眼就会错过。如今握在玉乃右手中的东西,是一把长剑。 彷佛是神话怪物的角,那把剑从剑柄到剑身都由白色金属形成,没有剑锷,光从外型来看更像是长枪。剑身上有着等间距的起伏,看起来是用以削切人类的肉体,但是整把剑却又呈现有如工艺品的纤细轮廓。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重杀士吧。现在却变成肮脏的僵尸,实在是遗憾。」 穗稀不是笨蛋,她立刻明白玉乃话中的含意。 但是就在她把箭尖的对象从琉佳转向玉乃之前,白色闪光已经射向她的眉间。 「住手!」 琉佳一边发出几近悲鸣的尖叫一边拚命挥动镰刀,击落玉乃的剑。 剑尖往下移,在军服胸口与铁十字勋章、突击章、战伤章一起绽放的花朵被削下一片花瓣。表情扭曲的穗稀往后移动上半身,试图拉开足以使用弓箭的距离。 但是玉乃不允许她这么做,压低身体滑到穗稀身前,然后反手握剑,白色的尖椎从正下方袭向穗稀的下巴。 「我说了住手!」 这次同样是琉佳的镰刀阻止玉乃的行动。 「哎呀哎呀,你搞错对象罗。」 玉乃一面翻转手腕一面感叹,原本应该从穗稀的下巴贯穿口腔,最后破坏大脑的剑刃挡下琉佳的攻击,剑身闪起耀眼的火花。 接着玉乃顺势与穗稀交换位置,用肩膀轻轻从她的背后一推。 「啊?」 「笨蛋,绪泽……!」 被撞飞的穗稀,还有因为攻击被挡开而身体前倾的琉佳,两人面对面相撞,然后相拥倒下。射出的箭飞向完全无关的方向。 「给我走开!跟女生抱在一起我一点也不高兴!」 「闭、闭嘴!我也是——」 「危险!」 琉佳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穗稀,朝着旁边翻滚。 瞄准穗稀后脑勺的白刃穿过琉佳蜂蜜色的头发,深深刺进地毯里。 「……玉乃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那东西是僵尸喔?你懂吗?」 叩!镰刀的柄头重重敲击地面。 「僵尸又怎么样!」 琉佳紧握镰刀,用燃烧怒火的双眼狠狠瞪视玉乃。 此时换成穗稀被压在琉佳下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琉佳。 「……」 「这家伙又不会随便伤害别人!凭什么用她是不是僵尸来判断她?人不应该有这种区别吧……!」 「很美好的意见,但是你根本不了解僵尸吧?你曾经被它们包围吗?目睹过家人和朋友被它们吃掉吗?拥有智能的僵尸是无害的?你凭什么这么保证?」 玉乃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这是阿尔吉侬现象,宫川同学。即使是再活性后智能几乎完全没有减退的僵尸,在几个星期到几个月的时间里会渐渐变笨,同时凶暴程度增加,最后无法接受正常的食物,变得只对人肉有兴趣,于是甲乙丙种的高阶僵尸就此诞生!情爱对那些家伙不管用喔?父母兄弟恋人在它们眼里只是肉块!就算家人张开双臂拥抱它们,它们也只会流着口水咬死对方!然后增加!毫无限制地增加!」 「可是……穗稀不一样……」 琉佳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虽然试着起身,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甚至需要穗稀的搀扶才能站立。 「原来如此,那家伙是特殊类型。只需要阳光和水还有空气就能满足——然而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个吧?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吵死了!吵死了!」 琉佳发出尖锐的叫声,甩开穗稀的手向后退开,既像是要逃离玉乃,又像是要保护什么东西。 「我要把僵尸从这里放出去,让大家都知道真相!到时候东京的电视台会来采访,总理大臣会召开记者会,伟大的学者还有教授之类的人会开始讨论,大家会认同僵尸的权利……到时候僵尸乜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这个国家生活!要是让美国等世界各国好好研究,以后一定会找到治疗方法!」 「放僵尸逃走,让全体国民知道僵尸的存在。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出手帮忙你那幼稚的计划。」 「玉乃教官,您……?」 穗稀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白衣老人。 「有什么不满吗?赞助生里也有不少想要逃出这个学园吧?现在很容易就能出去喔。」 「真的吗?太好了!」 「算了吧,安永同学。这个人才不打算让任何人逃出去。」 穗稀慢慢起身,视线丝毫不敢从玉乃身上移开。白色头套下的玉乃从喉咙发出不快的声响。那是笑声。 「你们懂吗?逃出去重获自由?僵尸怎么可能获得如此美好的未来?那种东西只是一时的,普通人有可能接受僵尸吗?宫川同学,你还只是个孩子,人类要是对异类如此宽容,歧视这个说法早在千百年前就该从世上消失了。」 玉乃的脑中描绘与琉佳预想的完全不同的未来。那个未来使得老人的声带不由得开始痉挛,发出喜悦的笑声。 「歧视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那是情绪。恐惧、恶心、肮脏、丑陋、嫉妒、厌烦、惊悚……人们总是先有这些情绪,然后再去寻找理由。人种、民族、过去的历史等等,你们觉得日本人有迟钝到看见僵尸也不会感到厌恶恐惧威胁吗?的确,这是个重视理性与调和的国家,如果对象只限有智能的僵尸,接受它们有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但是那也只持续到出事为止。要是僵尸与人类因为某些因素发生冲突呢?要是僵尸居住的地区有流行性感冒呢?」 嘿嘿嘿。头套在明确的笑声中震动。 「果然如此!因为僵尸的关系出问题了!它们太危险了!隔离起来吧。不,那样无法根本解决问题,其他国家的政府也不会接受,必须消灭才行!就像病原菌必须扑灭,把僵尸彻底消灭吧!只能这样,它们本来就是违反自然的东西,这样做是正确的,是为了国家着想!为了孩子们着想!为了全人类的未来着想!」 这时笑声已经接近哄笑。 「正确!完全正确!人类与僵尸必须保持适切的距离,这种距离不能只是用数字表示,必须消灭它们,把距离拉到无限大才行!那才是最适切的距离!」 穗稀和瑛听得目瞪口呆,艾丝琳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背对台车上的木箱,琉佳像是叹息一般勉强开口: 「……你……脑袋有问题。」 疯了。 这个老人疯了。他之所以能成为历代杀害再活性者最多的人,原因不是正义感或职业义务或是虐待狂,憎限,憎恨是他唯一的动力。 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憎恨僵尸的人类吗? 众人甚至怀疑玉乃把自己全身裹在防护服里,是因为他厌恶与僵尸暴露在同一个世界。 琉佳同时发现自己的另一个错误。 如果玉乃所说的情况成真,人们试图让僵尸灭绝的话,未来的世界将会变得与琉佳的愿望完全相反。 「该死……我果然是笨蛋……」 眼泪几乎快要流出来。 为了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事物,自己竭尽全力采取最好的办法,为此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气,甚至不惜给大家惹麻烦,做出这种近乎恐怖活动的事。 早知结果如此,还不如什么都别做比较好。 「给我振作一点!」 彷佛要把脸颊打飞的清脆声响。 「还来得及!只是要做的事多了一些吧?让这个胆小的老头子闭嘴,然后在僵尸逃出集训场之前把它们全部重杀,全部。就由我和你。」 将另一根来自手腕的箭搭在弓上,穗稀笑着开口。 那是多年不曾见到的表情。 「我和你——我们两个一定做得到。」 「小穗……」 在那张笑脸的带动下,琉佳说出怀念的小名。她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呼唤穗稀了。小学时,还有更久以前,这两个人总是在一起,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朋友。 随着年纪增长,孩子知道许许多多的事,家世和长辈之间的关系、她家比自己家有钱、寺庙的后代与神社的女儿、成绩的差距、兴趣的不同、身边聚集的朋友种类……琐碎的差异累积起来,最后形成巨大的隔阂。 无色透明,不硬也不软,却总是挡在两人之间的墙壁。 墙壁无法破坏,只会随着时间越变越厚,不过两人还是可以穿过墙壁拉起彼此的手。 因为她们是朋友。 琉佳呼出一口气,调整呼吸和心跳,然后举起左手。还被箭钉在地板上的链锤挣脱钉住它的箭,沿着螺旋轨道回到琉佳手中。 「好吧,这次我就接受你的好意。等全部结束之后,看是要我吻你还是向你求婚,要我以身相许也可以喔。」 「免了。你只要好好思考悔过书的内容要怎么写就好。」 穗稀的黑皮靴摩擦垃毯,带动身体向侧面移动。配合她的呼吸,琉佳也轻轻转动左手,链锤发出咻咻的声音化成银色圆盘。 「……你说我胆小?」 玉乃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带丝毫笑意。 「是的,您很胆小。」 「少自以为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 「就算是小孩子也看得出来!您根本就是害怕僵尸!您说歧视是种情绪?是的,您就是最好的范本!」 穗稀的呵叱声明显欠缺对年长者的敬意。 …………! 令在场所有人寒毛倒竖的愤恨充斥在空气中。 琉佳和穗稀感到手脚僵硬,瑛呼吸困难地按着胸口,艾丝琳脚步不稳地倚靠房门。 他们未曾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玉乃对着在连衣帽下冷汗直冒的艾丝琳发问。 「你是人文科学科的卢斐提吧?我听过你,你是从圣地牙哥康波斯特拉体系的女子修道院转学过来的神罚代行人吧。如果净化人间是神的意志,你不觉得我们的目的相同吗?」 「……」 艾丝琳默默地咬着嘴唇,然后抬起头来,视线从连衣帽底下看向琉佳。 「我、我是……我……」 话语在口中吞吞吐吐,艾丝琳最后别过脸去。 踏着犹豫的步伐朝玉乃的方向走去。 琉佳强烈感觉自己必须阻止她。 「卢斐提,听我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说什么就算你是敌人我也不会恨你之类的好听话。我不想变成你的敌人。」 对抗玉乃彷佛具有质量与温度的杀气,琉佳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这样说很厚脸皮,毕竟事情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是希望你想想指宿的事。」 艾丝琳停下脚步。 不只如此,凝固屋内空气的杀气似乎传来龟裂的声音,琉佳首次感觉到玉乃的动摇。 「指宿他绝对会助我一臂之力。这不是我自以为是,他虽然嘴巴不饶人,有些地方像小孩子,可是他绝不会从对方是僵尸还是人类来判断一个人。」 「……我……想保护孝晴……不让他被僵尸伤害。所以……」 「如果你是指小鸟游,那么更是相反……让我老实说 一句,你喜欢指宿吧?」 「……!」 艾丝琳像是被好几十吨重的铁块打中头部似地缩起身体。 「你……为、为什么……知道这个秘密……」 「呃,因为太明显了。」 「……你如果告诉孝晴……就杀了你。还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拷问你……」 「啊,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看到满脸通红的艾丝琳打开乐器盒的锁扣,从里头拿出链锯,琉佳连忙用力摇头。 「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指宿,那就堂堂正正赢过小鸟游吧!你的可爱程度一点都不输给她。而且——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毅力都没有,是没有办法赢得一个人的心喔。」 「……」 艾丝琳再次低头陷入沉默。 琉佳从没有看过她如此烦恼的表情。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爱情更能迫使人类去思考和烦恼。而且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或是哪个地方,人们对于爱情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我明白了。琉佳是对的。」 艾丝琳用左手拨开连衣帽轻轻摇头,两条像是尾巴的辫子随之摇晃。 「就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孝晴对我来说和天父一样重要,你的作法会让他伤心。」 「谈判破裂是吗……指宿小弟。这么说来当时他也护着一个名叫家长的女学生……」 不可思议地,玉乃的声音里隐约带有些许的满足。 「至于那边那个……呵,看来不用问也知道。」 玉乃最后询问的人是瑛。只见他虽然不安地推着眼镜,但是一只手已举起电钻。 「我也不是故意站在人多的一边,只是我讨厌暴力。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出和她们这些粗暴的人敌对有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从人数来判断趋势啊。不过——」 「——!」 为了应付可能的攻击,琉佳早已摆出架式,穗稀和艾丝琳也一直目不转睛地警戒着玉乃的行动。 然而她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开始是穗稀被踢中腰部横倒在地。 她在一瞬之前射出的箭像是贯穿海市蜃楼,刺进墙壁和柜子里。 接着是艾丝琳。 还来不及拉动链锯的引擎拉柄,她的手被不知何时靠近身边约玉乃踩在鞋底,当她讶异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肘击。 最后是琉佳。 虽然成功用锁链缠住玉乃握剑的右手,但是才刚拉动锁链,玉乃已往她的方向跳去。面向瞬间拉近距离的对手,琉佳试着用镰刀的把柄攻击对手的侧头部,但是攻击马上被白色的剑身挡下,她的胸腹被接踵而来的强烈膝击撞个正着。 「……哦……呜噗……!」 胃液从捂住嘴巴的指问溢出。 无法呼吸。 落在地板的锁链看起来就像蛇蜕。 不理会痛苦地跪倒在地的琉佳,也不在意横躺在地上呻吟的穗稀和靠着墙壁滑落地面的艾丝琳,玉乃重新转身面对出入口。 「——这样就是一对一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啊,咦、咦?我……那个……」 瑛脸色苍白地呆立在原地,双手像是拜拜似地握着的电钻显示出他手指的颤抖,不断重复开关。 「我、我啊,不是僵尸喔……你看,人类!我是人类!」 「安永……快,走……」 在侵入气管的胃液刺激下不停咳嗽,琉佳的手指在地毯上乱抓,试着找到镰刀的把柄。她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捕捉到玉乃的背影,挣扎着想站起来。 玉乃转过身来。 「不要站起来,躺在那里就好。你不是打电话给警察与电视台了吗?再过一个小时事情就会结束,一切正如你的愿望。」 「不……对!我是……!」 「果然是那个东西在迷惑你吗?从刚刚开始就很臭啊。」 琉佳意识到玉乃不是看着自己。 老人透过头套注视的目标是在琉佳背后——放在台车上的巨大木箱。 果然被看穿了! 「那是什么?要是你不喜欢这个说法我可以重说一遍。那是谁?」 「……不要过来。」 「你的家人?朋友?父亲?还是……」 「不要过来……!」 琉佳发出尖叫,同时勉强不听使唤的身体重新站起,但却无法站稳脚步,只能靠着背后的木箱支撑身体。 「这样啊,是弟弟啊。」 玉乃似乎笑了,琉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真的吗?」 左手按住腰部,用右手肘撑起上半身的穗稀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瑛则是用讶异的表情看向琉佳和穗稀。 「什、什么意思?宫川的弟弟在那个箱子里?」 「不可能!对吧?小琉的弟弟已经在三个月前……」 死了。 在下雪的日子骑自行车摔倒,头部撞上人行道的边缘。 告别式那天,已经分居的父亲、小学的级任老师还有同学们都有出席,参加者也包括琉佳的朋友,穗稀当然也在其中。 ——喀当。 箱子摇晃,内部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那是表达饥饿的行动。 「因为……我以为贵史又活过来了!」 琉佳张开双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努力遮挡玉乃和穗稀他们的视线,为的是保护箱内的弟弟。 「半夜棺材传来声音……是在叫我喔?那孩子还记得姊姊的脸……」 尸体再活性的原因并不仅限于遭到僵尸感染。潜伏在自然界的某些因素,也有可能促使尸体突然苏醒。医院和葬仪社举报市公所的僵尸大半属于这种类型。 琉佳也知道这点。因为她的母亲是重杀士。 即使如此,她实在不想将事情通知市公所。母亲已经过世,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家人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弟弟,琉佳不想失去他。 所以她隐瞒了这件事。虽然不能再让弟弟上学,甚至不允许他在白天外出,但是弟弟表现得很顺从。 和他说话时他会回答,看到电视上有趣的内容也会笑。但那仅限于最初的三个星期,在那之后,贵史渐渐忘记怎么说话,开始拒绝煮熟的食物,有时连续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却又突然狂奔或撞墙或不停翻滚。 到了那一天,从国中放学回家的琉佳见到嘴边和双手都沾满鲜血的弟弟。 走廊上满是鲜血,递地都是野猫的头、皮、内脏。 身体的腐败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琉佳必须每天从超市买肉回来,还得准备消毒水和防腐剂还有除臭喷雾。 为了不让弟弟打开上锁的窗户出去外面,她在自己外出时把弟弟关在箱子里,并且在箱中放入生肉和随时能让弟弟听见自己声音的行动电话。 异常的生活,琉佳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房东、邻居的大人,甚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的父亲。既然无法长久隐瞒下去,就只能改变这个世界,让事情变得没有必要隐瞒。如果这个世界改变,未来一定能找到治疗弟弟的方法。 在那之后,琉佳遇见玉乃。 ……喀喀……喀喀……喀…… 「…………姊……姊姊……姊姊……姊……」 指甲有一半已经剥落的手从箱子内侧固执爬抓,同时发出像是肺病患者的呼吸的声音。那是他的脑袋少数还记得的语词。 弟弟死了,他没有复活,而是变成僵尸。 而且他的 智能正在逐渐退化。 这不是生病,让已死的僵尸变回人类的方法根本不存在。 琉佳深深了解玉乃是正确的,错的人是自己。即使如此,泪流满面的她仍然昂首怒视玉乃开口: 「我才不会让你碰他!他是我唯一的——」 「我确定如果是结花——你的母亲一定会这么做。」 玉乃的右脚向前跨出一大步,同时侧身伸出右手,从下往上弹起的剑身瞬间伸长,贯穿琉佳胸口中央。 无声无息,甚至感受不到质量的剑刃贯穿琉佳的身体,接着贯穿木箱的板子,整个过程就像用针刺穿豆腐一般寂静无声。 咻。有如鞭子晃动的剑身滑出琉佳的胸口,尖锥剑刃甚至没有沾上鲜血或油渍。 目睹一切的琉佳双眼失去焦点,眼睑跟着落下。 弟弟的手指抓挠木箱的声音陡然中断,也听不见呼唤姊姊的声音,如今箱子里就只有一具尸体。 光亮逐渐从视野消失,正在呼喊什么的穗稀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虽然知道自己倒向地面,但是脸颊与身体倒下撞击的地板像温水一样柔软。 不可思议地,琉佳不觉得憎恨玉乃,反而有种近似安心的感觉从胸前的伤口向外扩散。她早就明白自己和弟弟绝有一天要分开,问题只在于早晚,以及是用什么样的形式分离。 既然自己没有那份勇气,就只能让某个人来扮演黑脸。 ——指宿。 她想起孝晴。 为了追逐僵尸女孩,不惜从安全的升学高中转学到这所危险高中的怪家伙。要是每个人鄂拥有像这个怪家伙一样的胸怀……琉佳或许就不必做出如此激进的事了。 如果事先能跟他谈谈的话,也许就不必用这种方式和贵史分开: 「琉佳同学!」 未曾听过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是少女的声音。 「——宫川!」 这次的声音很熟悉,是孝晴。 你来了吗?谢谢,可是太慢了,让女生久等的男生最差劲了。不过也许那也是好男人的条件之一吧。 手拿斩首斧,像头小鹿轻快跑过走廊的欧芙洛希妮在广播室前压低身体煞车,当她舞动银发和洋装转向室内,眼前的景象让她脸色大变。 「琉佳同学!」 比欧芙洛希妮晚了几秒,孝晴也气喘吁吁来到广播室的入口。此时映人他眼帘的,是琉佳瘫倒在地的身影。 接近奶油色的淡色金发像融化在蜂蜜里的牛奶流泄在地,倒在地上的琉佳有如进入梦乡闭上眼睛,接着便一动也不动。 「——宫川!」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琉佳的双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玉乃的剑尖在空气中画个十字,然后轻轻转头望向门的方向。 「指宿小弟啊。老实说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个场景。」 「你这家伙……」 「啊啊啊……你!你!你……!」 那个声音像是哀号,又像是失去控制的猛兽咆哮。 穗稀的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踏,然后又是一踏,接连重复好几次。 几乎要咬碎的牙关发出刺耳的声音,游刃有余的态度早已荡然无存,被眼泪和鼻水沾湿的脸因为憎恨与愤怒而扭曲。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穗稀的右手膨胀撑破皮肤,从裂缝中伸出许多深绿色触须。这些触须彼此缠绕结合,形成一根比身高还长的长枪,长枪表面带有金属光泽。 「这才是你的本性吧。怪物终究是怪物,不过你这算是背水一战喔?」 「烦死了!闭嘴!」 穗稀抛弃左手的反曲弓向前冲刺,右手用力一挥,枪尖顺势削过墙壁,带起惊人的声音和粉尘。玉乃若无其事地移动身体,轻松避开攻击。 「房间里这么暗,你也累了吧。现在应该是你最后的力气,小心花会枯萎喔?那朵花要是枯了,你可是连僵尸也当不成,也用不着我出手重杀了。」 「闭嘴!闭嘴!那又怎么样!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每当穗稀向前踏步,翻转身体刺出枪尖的时候,左边胸口的花朵便逐渐散落,几乎已经失去色彩的花瓣看起来就像脱落的羽毛。 玉乃没有正面抵抗穗稀的攻击。橱柜遭到粉碎,无数的录音带和八厘米胶卷滚落地面,盘式放映机和录影机遭到破坏,大量的磁带像是内脏摊在地上。在一片混乱当中,身穿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不断以最小的动作闪避攻击。 「绪泽,不要乱来!卢斐提也在啊!」 「危险,孝晴!」 欧芙洛希妮拉住想要冲进房里的孝晴。 「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是不是比较好?指宿同学和,你是……那个人偶?」 「啊,你好。」 已经退到门外的瑛瞠目结舌,欧芙洛希妮点头向他打招呼。 「说来话长,现在先请你接受事实吧。比起这个我们得先阻止穗稀同学……」 「都变成那样要怎么阻止!」 「只能试试看了!这样下去那家伙会……」 孝晴一边躲避掉落的天花板碎片一边沿着墙壁移动。正如玉乃所说的,穗稀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在战斗。青绿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灰褐色,那是植物衰弱时的颜色。 「绝不原谅你!只要能杀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往上弹跳的长枪削开天花板,朝落在正前方的玉乃头上砸去。建筑物发出声响,窗户震动,窗帘发出沙沙的笑声,从缝隙照射进来的些许光线照亮飞舞的尘埃。 玉乃的身影不在劈裂地板的枪尖下方,而是在上面。 独角兽的角用尖端碰触穗稀的额头,流出鲜血一般的树液。 「我只要一转动手腕,你的大脑马上会变成炒蛋。」 「动手啊。就算没有头我也能杀了你。」 突然之间,从正下方伸出的几条藤蔓迅速缠住玉乃的双脚。烟尘逐渐散去,露出扎根在地板裂缝里的几株幼苗。凭着被枪尖划破的窗帘缝隙照入的微弱阳光,才刚冒出嫩芽的绿叶正在闪闪发亮。 「你播下种子了吗?但是就算有光也没有水……」 玉乃自言自语的疑问立刻得到解答。在一片狼籍的室内,那个彷佛被看不见的盾牌保护的木箱周围,从倒地的琉佳胸口流出的血液把绿芽的根部染成鲜红色。 「我说过了。只要我和小琉合力……你根本不是对手!」 「但是只靠这种脆弱的嫩芽——」 「——那样就够罗?」 链锯带有破坏性的歌声粉碎整个空间。 玉乃背后的薄雾逐渐消散,拥有杏桃色头发和灰色眼睛的少女露出娇小的身影。 「我有点生气了。虽然觉得你不是坏人,不过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而且……我想要拯救你,在神的引导之下?」 喀、喀。用脚跟在墙上打拍子,艾丝琳有如登上舞台的舞者上前,同时旋转身体。两圈、三圈,伴随美丽的转身动作,链锯的银牙在地面上拖曳出耀眼的火花。 每当连帽上衣的画出圆圈,脚跟便激情地踩踏地板。艾丝琳演奏音乐,漆黑的链锯也随之狂吼。 「……」 玉乃的肩膀猛然倾斜。 「这是……这样啊,是咒术吧?修女竟然会使用异端的技法……?」 「闭嘴!险峻的庇里牛斯诸邑,与异教徒交融的格拉纳达城廓,开满艺术之花的巴塞隆纳,我们的教义在这些地方与各种事物融合,吸收了一切好的与坏的事物之后延续至今,可是我的力量是在神的意志之下行使的 喔。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神创造的?」 「……可笑,如果真是那样,我连神也不会饶过。」 玉乃把剑刺进地面,然后勉强举起右手,拉开头套底部的密闭式拉链。叽、叽、叽……发出虫鸣一般的声音。 头套内侧出现老人满是皱纹的嘴巴——不,那不是年老男性的肌肤和嘴唇,彷佛珊瑚的尸体一般苍白的脸上,略显黝黑却有着优美线条的嘴唇张开。 先是深深吸进空气,然后静静地吐出,气息又长又慢。 「中了定身术是有点麻烦。不过我也可以做到类似的事。」 「你是……!」 「难道……」 艾丝琳惊愕的表情同样出现在穗稀的脸上。 正沿着墙壁往穗稀的万向移动的孝晴也停下脚步,凝视背对窗户站立的白色身影。失去头套的遮蔽之后,玉乃的声音也不再有老人的音调。 「女人……?」 「真是意外。我看起来像男人吗?」 发笑的声音听起来不到二十岁。 桂花的香气沁入孝晴的鼻腔,气味有如熟透的水果在即将腐败时散发的浓厚甜香。 开始寻找气味的来源之前,孝晴察觉自己身体的异状。步枪像根木棒掉在脚边,双手的手指失去感觉,就像冬天刚用冰水洗过衣服一样。 双脚也是,四肢同时从指尖开始渐渐消失。没错,这种像是桂花又像是腐烂苹果的芳香正在融化自己的身体。当然了,肉体本身好端端的,但是孝晴已经无法用双脚站立。 「这、这是,什么……」 就连用膝盖和手肘从地上支撑身体也变得异常困难,抬眼望去,穗稀用右手的长枪勉强支撑身体,艾丝琳则是已经跪倒在地,链锯的转动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这是我的……算是特技吧。让体内小得不能再小的微生物随着呼吸排出体外,渗透进你们的肺脏,然后入侵神经。你们的身体已经麻痹了吧?不用担心,份量不多,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孝晴好不容易抬起头,正好看见玉乃用左手脱去防护服的头套。 毫无分叉的白发伸展,旋转一圈之后披向肩膀和后背。纯白的头发一望便可知是老人的头发。 但是外表不是这么回事。深邃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眼眸在双眼皮的衬托下显得十分高雅。如同寒冬湖泊的苍蓝眼珠映出孝晴的脸孔,不过只限于右眼,左眼隐藏在斜着包住头部的绷带底下。 与声音给人的印象相同,玉乃的外貌是个顶多只比孝晴大两三岁,看起来年约十八岁的少女。 但是让孝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不是她的年轻,而是她的长相。 太像了。 「老妈……?」 讨厌佛坛的父亲在房间的柜子上摆了几张照片,照片上笑着的母亲在生下孝晴那年,也就是二十岁时过世了。虽然母亲年纪比玉乃大,发型和发色也不同,但是两人十分相似。 玉乃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样啊,你的妈妈长得像我啊。虽然她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见到她……不过还是值得高兴吧。」 那张笑脸一点也不像母亲,其中隐含更多的菽寞。 「你是谁……?为什么认识老爸和我……连老妈的事都知道?」 「对你而言,我应该是妈妈那边的高祖母吧。也就是你的奶奶的奶奶。」 紧接而来的沉默代表除了玉乃之外,室内所有人的惊愕。 过了许久,孝晴终于再次开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咦……奶奶的……咦?」 孝晴试着把眼前的少女和每年正月都会见面的祖母合在一起,但是他的想像马上崩溃,大脑拒绝理解这个事实。 「好年轻的奶奶的奶奶呢,指宿同学。」 「祖、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初次见面,我、我是孝晴的朋友,我叫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 「不、不对,等一下!这太奇怪了吧!」 不管是穗稀的讽刺,还是一面抓着门支撑倒下的身体一面彬彬有礼打招呼的欧芙洛希妮,现在的孝晴都无暇理会。 「你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吧!我的奶奶可是超过七十岁罗?你说你是她的奶奶……那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吧!」 「呵呵,我看起来那么年轻吗?好高兴啊。」 玉乃看起来似乎颇为自得,用双手撩起头发,那不是为了强调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而是为了解开脖子后头的皮带扣。接着她一一解开背后的扣子,最后拉下藏在布料内侧的密闭式拉链。 「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脱下这个东西了。最后一次……是和结花一起工作的时候吧。」 脱下的防护服沿着细长的双腿滑落地面,露出纤细之中带有野兽的敏捷与力量,同时散发性感冶艳气息的躯体。双手戴着肉品加工业者常用的厚皮手套,脚上穿着同样材质的长靴,上半身穿着同样是皮革制成的围兜,围兜之下竟然是旧时代的体操服。那是孝晴从来没看过的深蓝色运动短裤。 「好啦,久等了。」 至今不知沾染过几万公升的鲜血,以致于泛着黑色的手套重新拔起屹立在地板上的爱剑,束缚玉乃双脚的藤蔓遭到一剑割断。 「刚才的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吧?指宿小弟。」 「……」 「年逾百岁却保持十八岁的身形,呼吸当中混杂厌氧性细菌,还有这身……没有血气的皮庸,你不觉得在哪里看过吗?譬如这间资料馆的展示室。」 玉乃咧嘴一笑,嘴角像是一直裂到耳边。 因为珐琅质的变化而变得与鲨鱼一样锐利的牙齿,在口中闪耀白光。 「……僵尸,吗?」 「没错!正确答案!你很聪明啊,指宿小弟!你懂吗?我可是僵尸!跟这东西还有那东西一样丑陋又危险的秽物!」 一脚踢向用尽力气跪倒在地的穗稀侧脸,剑尖指向瘫在门下的欧芙洛希妮。 「咕……」 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穗稀仰躺在孝晴身边,树液之血从嘴唇之间流下,但是穗稀仍用双眼紧盯玉乃。如果世上存在能将视线化为刀刃的魔法,她一定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交换。 「绪泽……!」 孝晴想抱起穗稀的头,但是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暗骂自己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僵尸会这么憎恨其他僵尸!」 「因为我是僵尸!你以为我是自己愿意变成僵尸的吗?」 玉乃用左手抓住孝晴的喉咙,五根手指以惊人的力道陷入皮肤之中。 「孝晴!」 「不准碰孝晴!你这个受诅咒的怪物!」 欧芙洛希妮和艾丝琳的声音同时响起,但是玉乃丝毫不予理会。 「就让你稍微听听我的故事吧——我的名字是玉乃海涅艾丽榭,是个日德混血儿。一九〇八年出生在中国的上海。当时的上海被人们称为『魔都』,是个吸引列强各国在此施展权谋争夺东亚利权的国际都市。石造的西式建筑、路面电车、大世界,还有华懋饭店…舞厅和茶馆还有鸦片烟馆,加上数不清的娼妓、间谍、艺术家和青帮。那真是个美丽又愉快的城市,东方都市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繁华的上海和宁静的大连。」 勒紧孝晴喉咙的握力丝毫不减,玉乃——海涅艾丽榭的脸色缓和几分。 「刚开始住起来很舒服。因为中国人憎恨英国人,却对日本人很亲切。不过那也只到一九一五年为止。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后,父亲的国家和母亲的国家就成了仇敌。我的双亲依然相爱,但是一家人很难继续在 上海生活。因为日本帝国开始对中国采取比欧美更强硬的态度,有名的二十一条就是一个例子。中国人的反应相当激烈,我们经常光顾的商店主人、出入租界的摊贩和港口的苦力——不,就连年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都改变了对待日本人的态度。当然欧美列强蚕食中国和亚洲的程度比日本更甚,但对他们来说,遭到东方人压榨大概比遭到白人压榨更加屈辱吧。」 海涅艾丽榭的语调中没有太多悲愤,在她的心中,自己在中国所受的对待似乎也已成为怀念的记忆。 「我在十六岁时和日本的年轻企业家结婚,十八岁就生了四个孩子。虽然遇到难产,但那是个崇尚多子多孙的时代。为了让长子——你的曾祖父能就读日本的学校,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交给夫家扶养。即使如此照顾三个孩子的日子还是非常忙碌,但是也非常幸福,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外表更加年幼。或许当时的她以母亲来说实在太过年轻,没有多余心思顾虑将来的生活和日渐紧张的国际情势,只会像其他普通少女一样全心全意感受身边的幸福。 那个表情在下个瞬间化成愤怒。 「……事情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上海有许多美生会——也就是一般说的共济会的分部,其中有十三处是美系的分部。这些美系分部之一的『远古地标』分部会员从美国走私某样东西到中国,卖给一个有意在上海建立势力范围的哥老会顶爷……那个东西是僵尸。他们不像后来的帝国陆军那样想制造不死士兵,他们的作法很单纯,直接就把僵尸丢进敌对势力青帮的据点,一处位在大世界附近的商馆里,用来代替手榴弹和燃烧瓶。」 那是百年之前,对僵尸种类的研究和对策都还没有确立,人口稠密地带被放进一只僵尸造成的影响,是远远超乎想像的。 「一开始只有一只,五分钟后变成二十只,一个小时后便超过三百只。不分男女老幼,不管是中国人法国人日本人,街头混混还是上流仕绅都一样。我试着逃跑,抱着孩子拚命逃跑,但是当时的法国租界比一二八事变时还要可怕。丈夫走散了,奶妈也走散了,我还是不停地跑……等到我回过神来,周围会动的人影已经全是尸体,除了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尸体在动,不停向我靠近。我好害怕。我在那里头看到丈夫的脸,还有小孩子的、父母的、奶妈的、朋友的,讨厌我的中国娼妓也是,放贷的沉默犹太人也是,开朗多话的美国青年也是,大家都在那里。大家都成了尸体。我一直小心抱在怀里的小儿子也是尸体……我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海涅艾丽榭的牙齿发出撞击的声音,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多半两者皆是。 「不能体会吧?被僵尸杀害有多恐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僵尸有多恐怖,我直到现在都时常梦到当时的情景。梦到抱在怀里的孩子用小小的手指勒住我的喉咙,啃食我的眼珠,吸吮我的脑浆!」 孝晴感到呼吸变得轾松,海涅艾丽榭松开压迫喉咙的手指,用那只手抓了一下遮住左眼窝的绷带。 「数百只僵尸之中,只有我还保有意识。从那时起我就被赋予义务,在那数百人失去生命化成僵尸,被陆战队烧成灰烬之后,我必须代替他们减少僵尸的数量。我绝不容许再有人碰上和我一样的遭遇。世上所有的僵尸必须一只不剩全部重杀……」 最后一段话听起来彷佛是对自己的告诫。 白色的剑刃再次对准穗稀,海涅艾丽榭的右脚往后拉,双手将握住的剑升到肩膀高度。这种姿势在以双手剑为武器的德国剑术当中,被称为「公牛」。 对于无法动弹的对手摆出架式或许是敬意的表现,但是这个架式却对穗稀以外的对象产生作用。 「——孝晴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能不能请您到此为止呢?」 短短几分钟前还只能无力攀在半开门板的欧芙洛希妮,此时竟然挺直膝盖站了起来,握住巨大斧头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你能动吗?是了,你停止呼吸吧?」 「只有刚开始吸了一点。」 厌氧性的细菌必须在接触空气之后才会产生反应发挥毒性,而且这种细菌的特性是接触到空气之后便无法长时间活动。因此吸入之后麻痹的时间只有数分钟,超过这个时间细菌就会死亡。简单来说,只要能在那几分钟里停止呼吸——阻止新的细菌继续入侵,身体就能恢复自由。 这种事只有僵尸做得到,而且不是穗稀这种需要空气的类型,而是最典型的活死人。 「这就妙了,你的确是僵尸,可是没有生前的气味,简直像是生来就是尸体……不对,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派不上用场的少女人偶?」 「我拿回来了。这是我的父亲亲手制造的东西。」 欧芙洛希妮的左手放上胸口露出微笑的瞬间,海涅艾丽榭的身影突然从孝晴眼前消失,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令孝晴闭上眼睛。当眼睛重新睁开时,白发少女已经来到银发少女身前,右手的长剑向前刺出。 有如绸缎散开的银发开了一个洞。 略微倾斜身体的欧芙洛希妮往上挥动右手的斩首斧,钝重的金属声响起,长剑被弹开,海涅艾丽榭的双脚同时离开地面。 浮上半空的她顺势抬脚往后翻,再次降落地面。此时欧芙洛希妮迅速向前冲,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挥。 锵!勉强用剑身挡住攻击的海涅艾丽榭被强大的力量压迫往旁边滑了两公尺,肩膀撞上墙壁。 「……好大的力气。一击就可以把我砍成两段。」 「我才不会这么做!您可是孝晴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 「多说了一过!」 对无端增加的年龄表示抗议的同时,海涅艾丽榭迅速地向一旁滚开,斧刃撕裂妣前一个瞬间所在的空间,在墙上刻画深深的伤痕。 嵌进地板的斧头接着往上弹起,斜着袭向它的目标。 海涅艾丽榭左手抵住剑身,在挡下攻击的同时失去平衡,一边的膝盖跪在地上。斧头轻轻从欧芙洛希妮的左手移向右手,银色闪光顺势从天而降。 白剑挡在海涅艾丽榭头上,用剑锷挡下斧柄,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主人的头盖骨免于粉碎的命运。承受冲击的地板出现裂痕,海里艾丽榭的齿缝间发出些许痛苦的呻吟。 「你真的……没打算把我砍成两段吗?」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失去理智。」 欧芙洛希妮用一只右手压着斧头,海里艾丽榭撑住剑身的两只手被压得越来越低。 「男爵家的大小姐……得到真正的身体了。这样下去好处全都要被她抢走了。」 沾满尘埃倒在地上,艾丝琳露出有些遗憾的笑容,痉挛的手拚命朝链锯伸去。 孝晴摒住呼吸,默默看着两人的样子。 她真的是先前那个笨手笨脚的真子——欧芙洛希妮吗?战况简直是一面倒。海涅艾丽榭找不到反击的机会,一步一步被逼向绝境。 因为琉佳的事,欧芙洛希妮肯定生气了。 她心里可能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但是身体不听指挥,一个不好海涅艾丽榭就可能会被她砍下一只手或一只脚。 但是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发生,孝晴心中有种近乎确信的不祥预感。 海涅艾丽榭百年来都与僵尸为敌,被她破坏的人体不止数万,她的经验绝非常人能及。而她的特殊能力也是,从刚刚起她就不停和欧芙洛希妮说话,那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谈,而是在引诱对手回答。 僵尸不需要氧气,但要发出声音就必须让空气灌入肺中,这跟呼吸是同一回事。 不要说话!虽然想警 告欧芙洛希妮,不过孝晴自己也摒住呼吸净化体内,在四肢重获自由之前,自己绝对不能发出声音。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停止呼吸那么久,然而眼前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啊,哎呀?」 欧芙洛希妮发出困惑的声音。 海涅艾丽榭笑了,双手同时上抬,轻松地把斧头推回去。 「你太多话了,在这种香气里只有我可以行动。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只能是任我宰割的肉块。」 海涅艾丽榭稍微倾斜剑身,沙沙!伴随磨刀一般的声响,斧头顺着剑身往下滑落。 「……嘿。」 欧芙洛希妮的上半身向前扑倒,急忙踏步稳住身子,海涅艾丽榭轻而易举地从她与墙壁之间的空间逃出,反过来从死角对欧芙洛希妮的侧头部刺出一剑。 攻守瞬间交换,完美无瑕的一击贯穿欧芙洛希妮的大脑—— 然而现实拒绝实现这样的未来。 「哇啊……好痛!」 好像关节松脱的旧玩具,欧芙洛希妮的头从脖子上掉下来,撞到墙壁之后滚落地面。 穿透虚空的长剑「喀!」刺进墙壁。 海里艾丽榭忍不住感到吃惊。这样的僵尸简直前所未见。 「被赖奥辛类的东西感染了吗……?不,不对,智能太高了,而且也没有袭击人类的倾向。」 说出疑惑的同时,她的四肢依然为了攻击而跃动。从墙上拔出长剑之后反手握住剑柄,剑柄有如锥子袭向正下方。 「等……等等……!」 掉在地上的欧芙洛希妮的头部自然毫无抵抗能力,但是脖子以下的身体当然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头被一剑刺穿。 欧芙洛希妮的右脚踢向自己的头,头往旁边滚去,剑尖依然只能贯穿空气和地板。然而海涅艾丽榭没有就此放弃追击,拉回长剑之后接连不断发动攻击。 「嘿……」 撞上欧芙洛希妮左脚的头在脚尖一踢之下逃向空中,接着分别在膝盖和胸口一弹,然后被右脚踢上高处。 「喝……哈……嘿!」 「这、这家伙………」 海涅艾丽榭追着欧芙洛希妮的头,锐利的突刺不断往她头上招呼,结果还是一一落空。头拖着缎带一般的银发越过身体,最后被左脚的脚跟弹起。焦躁的剑尖把目标转向躯体,却被一个转身轻易避开,脖子的断面正好接住落下的头。 然而脸却是朝向旁边。 海里艾丽榭像是在打苍蝇一样粗鲁挥舞长剑,欧芙洛希妮轻摇肩膀,让头再次跳起来,袭来的斩击扫通过脖子与头之间的空隙。当不停滚动的头第三次落在原来的地方时,上下两个断面终于丝毫不差地紧密重合。 「好……了。」 欧芙洛希妮按住头顶调整脸的方向,颈椎的关节发出喀喀声响。海涅艾丽榭盯着她,彷佛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 「……真是灵活。」 「说到战斗方面,我想是您的经验比较丰富,可是要论身为僵尸的资历,我可是您的前辈喔?——小妹妹。」 海里艾丽榭不禁涨红了脸。方才的表现对最强重杀士来说是种屈辱。 「少得意忘形了,你只是个古老的尸体!你的动作还能再持续一分钟吗?」 「好像,没办法呢。」 欧芙洛希妮解开脖子上的缎带,用嘴巴和手将斧柄和右手绑在一起。此时身体的麻痹已经让她握不住斧头。 「很抱歉,我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留一手。」 海涅艾丽榭的双唇变成阴狠的笑容,从中伸出紫色的舌头。然后她举起右手,将剑锷放到嘴边,随着她的右手拖动剑身向右移动,湿润的舌头有如水蛭爬过剑身。 涂满唾液的白色长剑散发出异样的光泽,如同热带花朵的甜腻香气变得更浓。 「从呼吸器官微量吸入就只会造成四肢麻痹而已,但如果直接从伤口大量侵入体内的话会怎样呢?我现在就告诉你。」 海涅艾丽榭右手一挥,带动空气发出鸣响。 欧芙洛希妮举起斧头架开白刃,在四散的火花中,擦过脸颊的剑尖划过银白色的头发。 侧身避开攻击的欧芙洛希妮突然脸色一变。 「这……这是……」 有如银线的头发传来难闻的臭味,头发还有洋装肩膀的布料同时冒出丝丝白烟。 融化了。 孝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强酸还是强硷……?不,是厌氧性细菌!潜藏在唾液中的微生物在接触空气之后因为痛苦而失控,无论是人体还是布料——任何有机物都会遭到侵蚀,最后化为液体。 「当时在上海再活性的几百只僵尸里,就只有我独自获得两样东西。也就是人类的智能,还有这种变异的微生物……不用担心,就算感染了,僵尸也不会再变成僵尸。但是——你最好记住只要有一点擦伤,一切就结束了。你会变成一团黏糊糊的蛋白质溶液!」 海涅艾丽榭向前冲刺,整个身体化为长枪。欧芙洛希妮用斧头挡下突刺,身体同时后退,但是脚被柜子的残骸一绊,脸朝上向后倒去,此时海涅艾丽榭已经进逼而来。 欧芙洛希妮按住差点掉落的头部,向一旁滚动身体勉强避开攻击,白色的尖锥穿破柜子的背板。 白发重杀士继续追击起身的欧芙洛希妮。她睁大蓝色的一只眼睛,被唾液湿润的牙齿闪着寒光。 优劣之势完全对调。 欧芙洛希妮光是防御海涅艾丽榭的剑刃便已竭尽心力,脚步越来越沉重,就连拉开与对手的距离也显得力不从心。只能不断用斧头抵挡机枪扫射一般连续不断的突刺与斩击,但是她很快地连这点也无法做到。 「一直握着那个东西没关系吗?」 「咦……?」 欧芙洛希妮也注意到了,造型简单的斧头表面反射诡异的光泽。在不断的互击之中,涂在剑身上的唾液向外飞溅,在斧头上建立势力范围。 「哇、哇、哇啊……?」 幸好缎带已经融化,欧芙洛希妮急忙挥动右手,甩脱的斧头滑落在地板。 但是如此一来,欧芙洛希妮只剩下赤手空拳。 「——!」 孝晴用拳头猛捶地板。 手脚的感觉已变得清楚许多,不过强烈的麻痹仍然侵蚀肌肉。就连混杂在空气中,被稀释数万甚至数十万倍的细菌都有如此的威力,要是海涅艾丽榭的剑直接触碰到欧芙洛希妮的身体…… 他多想立刻站起来,不管那家伙是不是奶奶的奶奶,总之必须阻止她才行。 但是他动不了。可以在地上爬,不过还是站不起来。 闭气也已经到达极限,肺脏中像是有火在燃烧,脉搏的声音彷佛爆炸在头盖骨内侧轰轰作响,无法确定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反胃的感觉不断涌出,眼前景物逐渐被一层白雾吞噬… 再一下子,再一下子就能动了。不过就算从麻痹中恢复,肺脏也已经空空如也,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之下自己还能站起来吗? 好想放声大叫。 只是一旦出声,空气在下个瞬间就会从张开的嘴巴涌入肺部,所以孝晴忍了下来,就连下唇被牙齿咬得流出鲜血也没有发现。 突然孝晴的肩膀被人抓住,使得他转头看去。 只见穗稀好像在想些什么的双眼在极近的距离迎接孝晴的目光。 她似乎在犹豫什么,先是不安地别开视线,双唇像是要表达什么无法言喻的感情,双颊泛红,额头挂着汗珠。 「……」 穗稀缓缓抬起上半身,同时伸长脖子。 秀丽的脸庞逐渐朝 他靠近,最后覆盖孝晴的视野,接着他的啃唇碰到什么既柔软又温暖的东西。 穗稀的双唇就像杜鹃花,带着甘甜的蜜香与树液的苦涩味道。 「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与海里艾丽榭对峙的欧芙洛希妮顿时全身瘫软坐倒在地,艾丝琳像是看见世界末日大声哭叫,就连海涅艾丽榭也转过身来,用感叹的表情看着这个情景。 「……?」 当然了,现场最惊讶、最不知所措的人是孝晴自己。 这辈子第一次碰上的状况,而且是这种紧急状况。 想不到自己连自由选择对象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是以这种形式被夺走第一次。 但是孝晴没有质问穗稀,也没有感叹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明白穗稀的意图。 原本咬得紧紧的牙关被湿润的舌头轻易打开,从两排牙齿之间透入的气息带有穗稀身上的温度,同时也含有清凉的森林香气。 是氧气。 靠二氧化碳呼吸的穗稀累积在肺中的氧气。她也和孝晴一样摒住呼吸等待体内的微生物消失,当然了,她和孝晴同样尚未完全恢复活动能力,但是她可以提供氧气,而且需要氧气的人就在身边。只要有氧气,孝晴就可以忍耐到身体能动为止——只剩下十秒钟,或许只需要五秒钟 两人的嘴唇分开。 不理会一脸呆滞坐在原地的欧芙洛希妮,还有泪眼汪汪看着这里的艾丝琳,穗稀像是完成自己的责任一般倒下,胸口不停上下起伏,红通通的脸转开,用尴尬的语气说道: 「刚、刚刚那是医疗行为!……你可要好好珍惜。」 或许她已经没有移动的力气,从褪色的头发和胸口几乎已经凋谢殆尽的花就能看出她的憔悴。 孝晴用手肘撑起身体,不理会麻痹的感觉,双脚用力撑住地面。虽然还无法行动自如,不过他已经可以站立,可以跑动。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孝晴犹豫了。 该朝海涅艾丽榭冲过去吗?当然应该如此,这样才能拯救欧芙洛希妮。 而且虽然只靠步枪的刺刀肯定敌不过海里艾丽榭,只是如果不能揍她一拳,自己就太对不起琉佳了。 只是冷静想想,往别的方向跑也是种选择。 窗户。只要破坏窗户,外头的空气就会流进室内。走廊那一侧的门现正半开,只要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室内很快就会充满新鲜空气,这样一来欧芙洛希妮和艾丝琳就可以动了。 一个人当然无法同时做两件事,必须做出选择—— 「你还有时间犹豫吗,指宿同学!你现在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像是从旁边打了孝晴一巴掌的怒喝声,听起来异常低沉而且不自然,简直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唐老鸭一样。 一个人像是要撞破入口的门冲了进来,有着一头栗子色蓬松秀发的眼镜女服务生——是应该早已逃走的瑛。 他把右手拿着的喷雾罐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然后豁出去似地大叫: 「走廊上的窗户全都打开了!只剩下这里!」 为了防止使用者缺氧,搞笑艺人爱用的笑气喷雾罐里一律充填二十%的氧气。瑛似乎把地下室里的喷雾罐放进背包里,他一定作梦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吧。 对着冲向窗户的瑛点点头,孝晴也迈开脚步,一手抓起步枪,驱策着仍然麻痹的双脚向前奔去。 瑛捡起琉佳的锁链,用它扯落窗帘的残骸。阳光顿时照射进来,室内的时间从黄昏倒退回到正午。 「不要为了无聊的义气行动,会受伤的!」 海涅艾丽榭眯起独眼应付急促的亮度变化,同时用左手抓起欧芙洛希妮丢下的斩首斧,然后弯腰转动身躯,将斧头投掷出去。 斧头贴地对准瑛的双脚飞去。斧刃上的唾液已经干涸,危险的细菌多半已经死去,但是脊头本身仍是足以把脚砍断的凶器。 「安永!」 奔跑中的孝晴顺势举起步枪向前投掷,斧头将枪身一刀两断,本身也偏离轨道坠落地板,此时瑛用镰刀的柄头打向玻璃。 清冷的破碎声响起,碎裂的玻璃散落地面,制造更多声响。 三层楼高度的强大气流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海里艾丽榭的白发,还有欧芙洛希妮柔软的银发都在风中曼妙跃动,然后静静地重新垂向地面。 像是桂花又像是成熟果实的芳香已经消失,海风带走一切,只留下海潮的香气。 「你第一次发挥作用呢,安永同学。」 「真没礼貌!不过我也不会要你哭着感谢我。我看你要是在失去更多水分的话,铁定会枯掉吧。」 把一旁的另一扇玻璃窗也打破之后,瑛将从背包里拿出的瓶装水倒向穗稀。 「——这个!死老太婆!」 孝晴大吼一声,不顾一切朝海涅艾丽榭冲去。 虽然号称重杀士候补生,其实只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高中生。面对单纯无比的冲撞,涅艾丽榭丝毫不慌张,轻轻转身面向孝晴: 「对付不听话的孩子,我可不反对使用体罚喔。」 「不要!」 尖叫声中,欧芙洛希妮抓住海里艾丽榭的脚踝。难以想像这样的握力来自麻痹的手指,遭受压迫的肌腱随即发出异样的声音。海涅艾丽榭咬牙切齿说道: 「不要动,这个尸体!」 海涅艾丽榭右手一转反手拿剑,剑柄的尖锥朝着跪在地上的欧芙洛希妮头顶垂直落下。 「不准对她出手!这个……!」 孝晴大声怒吼,海涅艾丽榭的独眼闪过动摇神色,虽然想要移动身子避开,脚被抓住使她无法动弹。 「咕……!」 对手只是个高中生,瞬间就可以解决。然而反射性摆出架式的海里艾丽榭竟然把手中的长剑抛往一旁。 下个瞬间,孝晴正面撞上海里艾丽榭,然后顺势把她扑倒茌地。 「住手!快走开!不要碰我!」 被压在孝晴身下的海里艾丽榭拚命挣扎,用左手推着孝晴的下巴。没有任何技巧,也谈不上冷酷无情,那完全是普通女孩的拚死挣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身经百战的重杀士。 「吵死了!这拳是代替宫川打的!」 一把抓住对方衣领,孝晴用更大的声音怒吼。若非如此,他绝对没有勇气做出对男人来说最为卑劣的行为。孝晴高举右拳——虽然没有使尽全力——打了少女的脸颊。 海涅艾丽榭尖叫一声,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只是她并非害怕自己受伤。 「不要打我!你应该知道吧?这是接触传染!如果你的手上有伤……」 她真正害怕的是孝晴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拜托!就算是我输了!快点打爆我的头重杀我!」 海涅艾丽榭伸长手臂,向坐在一旁的欧芙洛希妮苦苦哀求。 所有的矜持与憎恨都消失无踪,她对自己最厌恶的僵尸发出恳求,像个孩子惊叫: 「求求你……!快点!快杀了我!会传染的……!救救他!求求你!」 「……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 欧芙洛希妮的眼中涌现怜悯,若是一分钟前的海里艾丽榭铁定会怒火中烧,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渴求对方的怜悯,乞求对方给予她慈悲。 「你恨我吧?没关系,打碎我的头,把我烧掉吧!我不会再抵抗了,把我的手脚切掉丢进焚化炉里也可以!所以……!快让他离开我的身体!送他去医务室检查……!」 「……」 孝晴停下准备挥出第二拳的手,然后缓缓放下。 他终于明白海涅艾丽榭平时总是穿着防护服的原因。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正好相反,她是为了保护别人才把自己封闭起来。 「史图迪翁家的大小姐。」 艾丝琳挥动右手,链锯沿着地板滑过去。一边旋转一边移动的链锯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在欧芙洛希妮的脚边停止,顺从地将握柄对着她,银牙闪耀光芒。 「对不起,我还没办法站起来……我知道这样很狡猾,可是拜托你动手吧。不是为了替琉佳报仇……是为了那个人。」 「……」 欧芙洛希妮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被瑛扶起来的穗稀。 穗稀还没有原谅海里艾丽榭,这点从她燃烧着憎恨的眼神就能清楚看出。不过她只是紧闭双唇,虽然心中肯定充斥种种辱骂的话语,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欧芙洛希妮把手伸向链锯拿了起来。不需要启动引擎,以她的力量那怕只是轻轻一挥,人类的身体就和熟透的蕃茄没什么两样。 「……谢谢。」 海涅艾丽榭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指宿小弟,退后吧……虽说你大概不肯相信我,不过你至少要闭上眼睛和嘴巴,别让我的体液跑进体内。」 「……」 孝晴没有回答,依然跨坐在她的身上,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比起把责任推给欧芙洛希妮,自己是不是应该亲手执行重杀处理呢?如果自己和她真的有血缘关系,这或许是自己的义务…… 心中似乎想起某件事。 「那个,那我就,动手了……对不起了,孝晴。」 欧芙洛希妮用充满歉意的语气向孝晴开口,然后高举链锯,停了一拍之后往下挥动。 「等等——等一下!」 「!」 欧芙洛希妮的表情因为惊惧而扭曲。 以断头台的速度急远落下的链锯在半空中紧急停止,银牙微微撕裂皮肤,几粒微小的血珠喷溅出来。 那是交叉双臂护住海涅艾丽榭头部的孝晴的皮肤。 海涅艾丽榭紧张地大喊: 「你——你在做什么!我不需要无聊的同情!你忘了我是什么吗?我是僵尸!是你的敌人!我不值得同情!」 「吵死了!换做是宫川……那家伙绝对会做一样的事!」 没错。 就算重视的人死了,变成与人类不同的东西—— 自己想起琉佳说过的话。 「……」 穗稀轻咬嘴唇,但是没有开口反驳,因为她比孝晴更了解琉佳。海涅艾丽榭的表情也闪过一丝痛苦,琉佳对她而言是挚友的女儿。 「孝、孝晴……流血……我、我……」 「笨蛋,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在意,我没事。」 孝晴把手放在欧芙洛希妮颤抖的手上,让她把链锯放回地面。 「什么叫没事!要是从伤口感染……!够了!给我让开!我自己解决!」 巨大的力量把孝晴推开,海涅艾丽榭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抢夺欧芙洛希妮手中的链锯。 但是两边都没有成功。 「不可以!还是不可以!海涅艾丽榭,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逃避!因为我们是坏人!是总有一天要被人打倒的怪物!」 欧芙洛希妮没有放开链锯,同时孝晴也用双手抓住海涅艾丽榭的围裙,反过来拉起她的身体。 接着孝晴顺势向后倒下,让海里艾丽榭压在自己身上,接着孝晴用双手捧住她的头,白色的头发化成波浪,散发消毒水的清凉气味。 海里艾丽榭用力挣扎,像个耍赖的孩子扭动身体,双脚在地上乱踢,两只手猛推孝晴的脸,试图让自己与他拉开距离。 「放手!放手!放手……!」 「不要!」 「放开我!拜托!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碰上那种事……!我好怕!好恐怖!帮帮我!不要再让我……失去家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是家人不是吗?所以才不能放开不是吗?」 海涅艾丽榭的身体猛然一震,孝晴把她的头拉向自己的胸口,更加用力抱紧她。 「你可以不必那么钻牛角尖!你讨厌僵尸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用连你自己都讨厌吧?」 「……不行……可是,不行……!会传染的……跟我在一起……」 「那也要被咬到才会吧?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一直待在你的附近,还接触你这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一点事也没有!」 「可是……我好害怕……我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吐出的气息是有害的,一滴唾液就能杀人……好怕……我好怕我自己……」 伴随颤抖与啜泣声,只剩下一只的眼睛不断涌出泪水。 她是胆小鬼,比任何人都深刻体会僵尸的可怕,直到现在也不断透过自己的身体深刻感受。就算头脑明白道理,她的心依然拒绝接受,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关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里百年之久。如今她那早已变成化石的心成了言语的碎片,和眼泪一起涌出。 「我一直在想,在想会不会突然出什么差错,我的呼吸会从防护服里漏出去……身体里的微生物会不会突变……会不会用手指碰别人一下就让人感染……比起我重杀的几万只僵尸,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更加危险……」 「哪有这种事!因为——」 孝晴一口否定海涅艾丽榭的独自,然后稍微停顿面向她的脸,她的眼睛,凝视她害怕的自己,说出必须传达给她的话: 「因为你是僵尸……因为你努力了一百年,我才能见到你不是吗?对吧?」 「……!」 惊讶地瞪得老大的独眼中,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苍蓝眼珠映出孝晴的脸。现在海里艾丽榭应该看到的不是和她一样的泪眼,也不是冠冕堂皇的说教表情,所以孝晴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然后——虽然有些生硬——不过还是成功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的家人吗?没错,你这样不是很幸运吗?过了一百岁还能见到孙子的孙子喔?」 「……可以吗?」 海涅艾丽榭的声音当中混杂迷惑与微小的期待。 「我可以……把你当成家人……当成自己的玄孙吗……?」 「当然,这本来就是事实……对吧?奶奶的奶奶的奶奶。」 孝晴再一次抱着海涅艾丽榭的头靠向自己。 「……多说了一次奶奶。」 轻轻抱怨一句之后,白发少女闭上眼睛,在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孙子的孙子身上放松,脸颊靠着他的胸口露出微笑。 那就像是父亲怀中婴儿的表情。 八 night of the loving dead 躺在床上的琉佳表情十分安稳。 隔着被子缓缓上下起伏的胸口显示她的呼吸处于稳定状态。从打开四分之一的帘幕看着她的模样,孝晴问道: 「宫川的身体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要在伤口上贴个0k绷,今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现在只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昏睡。」 把两只手插在白衣口袋里的庄司耸肩开口。 「嘿?可是她的胸口被剑从这里……刺穿了不是吗……」 「看到她的出血量,我也以为她受了重伤,不过仔细看却吓了我一跳。她的身上根本没有称得上是伤口的伤。」 庄司用下巴指示办公桌前的墙壁,上头的灯箱贴着几张光片。接着叹口气说道: 「虽然有个和针孔差不了多少的伤口,但是骨骼、肌肉、和内脏都没有受损——简直是神乎奇技。」 「那……宫川的弟弟呢?」 「你是说箱子里的僵尸?那个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绅乎奇技。伤口只有头盖骨上的一个小洞,而且直径只有几公厘喔?可是头骨内的大脑却像搅碎的布丁一样遭到彻底破坏。如果被刺中的是活人,那个人一定连瞬间的痛苦都没有吧。」 海里艾丽榭用来贯穿琉佳和弟弟贵史的长剑名为「独角兽之角」,形状像长枪一样呈现头粗尾细的圆筒状,靠近剑锷的部分直径七、八公分,剑尖处自然也比针来得粗,然而被这把剑刺中的人却没有留下明显外伤,或许只有曾经贯穿、斩断数万具人类肉体的人才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孝晴望向琉佳的病床旁边,那里摆着一张椅子,玉乃海里艾丽榭直挺挺地坐在那里。 她没有杀死琉佳,虽然重杀了琉佳的弟弟,却没有在他的外表留下损伤。 「因为他们是结花的孩子啊。」 像是在回答孝晴视线当中的疑问,海涅艾丽榭如此说道。她端正地并拢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琉佳的睡脸。 她没有穿上防护服,手套和围裙也已脱掉,体操服打扮的她除去那头长长的白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让人感受到她超过百岁的年龄,乍看之下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结花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尊敬我的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人像结花那样会带我回家或是邀请我幽去玩。除了丈夫之外,也只有她看过我的裸体。」 「咦咦?」 「玉乃教官!你的意思是,那种关系……?」 「……你们误会了什么,只是洗澡而已。」 孝晴大吃一惊,庄司掩不住兴奋地把身体往前探,海里艾丽榭只好皱着眉头解释。看她脸颊泛红的样子,她似乎也和一般人一样会害羞。 「结花是个我行我素的孩子,我虽然拒绝了,她还是自顾自地解开我身上的锁扣和钮扣,拉下拉链,把我的防护服和体操服连同内衣全都脱掉。当时她也是一丝不挂,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女性的身体如此美丽,而我自己的身体却是如此丑陋,那让我感到羞耻。」 「真的是误会吗?洗澡?怎么可能!一定不只这样吧!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罗唆!你虽然外表还不错,但是不受女人欢迎吧?」 「!」 惊讶到站都站不稳的庄司坐在身后的床上,海涅艾丽榭不再理他,继续说下去: 「在结花面前裸体是件难过的事。一方面害怕她会被我传染,一方面……老实说被小我几十岁的女孩这样摆布让我有点生气。不过她完全不理会这些事,抓着我的手把我拉进浴池里,一边往我身上泼水一边开心大笑,然后用肥皂和毛巾帮我洗背,还用洗发精做出肥皂泡再把它们吹飞。」 没有因为回忆而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叙述曾经发生的事实。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自己也开心起来。很奇怪吧?长久以来除了处理僵尸之外无事可做的老太婆,竟然会因为洗个澡就那么开心。也只有那个时候,我忘记自己是僵尸,也忘记面对活人时的自卑感……结花是我的恩人。」 海涅艾丽榭停留在琉佳脸上的视线,或许看见她的母亲。 「我的敌人只有僵尸,我不想伤害她,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伤害她的弟弟,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甲乙丙三种僵尸。而且事情变成这样也好,至少她有了可以憎恨的对象,如此一来也不会责怪自己吧。」 海涅艾丽榭再次抬起头,脸上首次露出笑容。 「说太多了,我原本想说什么?这个嘛……是了,僵尸洗澡就会溶解的说法,只不过是迷信而已。」 「我知道。」 孝晴露出苦笑。欧芙洛希妮曾经在露天温泉里毫无顾忌地大闹。 「不过我想宫川应该不会恨你喔?那家伙很坚强。」 「和我不一样吧……的确。」 海里艾丽榭轻轻点头,然后嘴角上扬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对女性来说,坚强两个字并不是夸奖,而且对方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坚强。你自己应该必里有数吧?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个『少女人偶』——」 「你和老爸真像!老是马上……」 「你说义崇啊!也许是这样吧。我喜欢像他那样的男人,我的丈夫也和他一样既开朗又温柔,可是又容易害羞,这是他们可爱的地方。你也和他们很像喔。」 「吵死了。」 「没错,就是这样。」 从下往上看来的视线带有大人安抚小孩的悠然态度,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吧。 「说到相似,结花和你也很像。还有宫川……你们要是交往的话一定很登对吧。」 「你、你说什么——」 满脸通红的孝晴正要反驳,却被病床摇晃的声音打断。 「……」 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的琉佳,脸颊变得比孝晴还要红。 孝晴看了海涅艾丽榭一眼之后开口: 「宫川,你……」 「啊——真是的!对啦!我醒了!早就醒了!」 琉佳掀开被子,迅速坐了起来。 「可是这也没办法吧?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你们又一副严肃的样子在说话!这叫我何时起来才好?」 虽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害羞,但是琉佳的反应异常激动,她继续对孝晴说道: 「你知道吗?明明别人在头上谈论自己的事,却不得不装睡是多么难过的事!害我想起国中时代的那些女生!宫川同学啊——看起来好像不良少女——感觉好像会拿烟头烫人之类的——我都听到了,蠢蛋!你们应该感谢我亲切地假装没发现知道吗!还有拿烟头烫人什么的,那是哪个年代的不良少女啊?」 有如连珠炮说了一串之后,琉佳突然安静下来,视线到处乱飘,食指抓抓自己的鼻头。 「……不过嘛,这次真是给指宿还有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可是……那个,我很高兴你能过来。」 琉佳在最后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表达感谢,为了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转头四处张望: 「这么说来,卢斐提和绪泽她们呢?」 「绪泽在地下的僵尸用医务室还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打点滴。卢斐提代替组长到老师那里去了。」 装有毛玻璃的门打开。 像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戴着连衣帽的娇小女学生走进室内。 「卢斐提!太好了,你没受伤吧?」 「比琉佳好……」 「这样啊这样啊,没事就好——对不起罗?」 室内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艾丝琳穿过病床之间的空隙来到孝晴身边 ,琉佳伸出双手抱住她,在她背后拍了几下。 「琉佳也……没事就好……」 「托你的福——所以呢?你不是去老师那边吗?」 「这个……」 卢斐提把一张纸递给身为组长的琉佳。这张散发考卷还有成绩单这种不祥气氛的纸上写着「椛祢学园特别练士高等学校迎新集训临时术科考试成绩通知」落落长的标题,同时在宫川小组的组员名字下方各自标着分数。 宫川琉佳 60分 第5名 指宿孝晴 80分  第4名 艾丝琳·卢斐提  120分  第3名 分组排名  第2名 「这是什么?」 从旁边看向琉佳手中的通知单,孝晴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受过这种考试。 「是幸谷动的手脚吧。正如你们所见,这是临时术科考试的分数,看来是把这次宫川引起的骚动当成候补生还有赞助生第一学期成绩的参考。」 「不是我引起的,是我们引起的,不是吗?」 「是啊,这次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吧——抱歉了,宫川。如果你愿意重杀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别再说了!」 海涅艾丽榭严肃的请求被琉佳用尖锐的语气一口回绝。 「你瞧不起我吗?你以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一定会为了贵史的事向你报仇吗?关于那件事……虽然不甘心,不过你才是对的。嗯,其实应该由我亲自动手……就算我再怎么笨,这种事我还是明白的。」 「……抱歉。」 一就说不要道歉了!换成妈妈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面对琉佳坚定的询问,海涅艾丽榭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之后才点头: 「是啊……若是结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妈妈还活着,你一定会代替妈妈下手。与其让妈妈难过,你宁可自己遭到憎恨。玉乃师父就是这种人吧。」 「……」 海里艾丽榭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她的沉默就是答案。琉佳一脸不甘心地抿起嘴巳,不过还是缓缓地在床上转身,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我们和好吧。」 海里艾丽榭一脸困惑,琉佳拉起她的右手上下挥动: 「下次来我家吧。我也只剩下一个人,没人吃我做的料理也挺无聊的。僵尸也能吃东西对吧?」 「……可以吗?」 「可以呀。来看看妈妈的照片。还是你想在我家住一晚,我们可以一起洗澡喔?」 面对故意把身体往前探,一边强调自己的胸部一边眯起一只眼睛的琉佳,海涅艾丽榭的双唇露出苦笑: 「呵呵……那还有点太早了。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吧。结花的事、爸爸的事、贵史的事,还有朋友的事。」 「也告诉我你的事吧。还有我出生前的妈妈。」 放手之后用拳头轻敲一下对手的肩膀,琉佳像是要驱散严肃的气氛,挥挥手中的通知单,提高音量说道: 「可是这算什么?这种分数?我的分数怎么会比卢斐提跟指宿还要低——」 「第5名算很好了吧!你的角色可是恶势力的老大喔?就算零分也没什么好抱怨。」 面对孝晴的埋怨,琉佳把食指对准海涅艾丽榭说道: 「老大是这个人。我在途中就回来了,算是被坏人指着鼻子说『你这个叛徒』的角色吧。好吧,老实说我已经作好被退学的心理准备,这样的结果还挺意外的。」 「关于这件事,你得感谢玉乃教官。」 庄司从床上站起来,摆出老师的态度叙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老师大致也明白整件事的经过,老实说你原本应该接受停学一个星期或是重杀德育不及格的处分,而且这样已经算是特别通融了。不过这件事最后当成玉乃教官为了测验候补生的性向,自行举办的临时训练。」 宫川小组的其他两名成员表现得很好。 他们在危险的状况下独力重杀将近十只僵尸,以实际行动解除危机。除了僵尸重杀数领先的赞助生绪泽小组之外,他们的表现无疑是最突出的。因为俞数基本上是以小组为单位来计算,所以什么都没做的琉佳也可以拿到分数。当然宫川小组的成绩之所以特别突出,其他学生几乎都身体不适也是原因之一。 这次的得分会被当成第一学期成绩的评分参考,因此身为组长的琉佳不但不会被停学或是不及格,甚至很有可能在成绩单上多出一个「优」的章。 与琉佳躺的床位垂直距离七.二公尺的下方。 地下实验室——这个阴郁又充满血腥味的空间,是旧日军时代战争犯罪的最好证据——兼赞助生专用医疗设施里,直接露出混凝土的墙上交杂血手印和指甲刮出的伤痕,数十张病床的床单上至今仍然残留血液和淋巴液形成的污渍。刻在地砖上的成排数字,以及塞在病床铁管中的纸上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说不定那其实是悲哀的俘虏留给亲人的爱之讯息。 绪泽穗稀背靠着床上的靠枕,啜饮代替补给饮料的园艺液体肥料,手中拿着和上方七.二公尺处的琉佳手中一样的通知单。 「这个评分是怎么回事?」 绪泽穗稀  140分  第2名 小鸟游真子(已重杀)  160分  第1名 安永瑛  60分  第5名 分组排名  第1名 由穗稀担任组长的小组拿到分组第—名是件好事,应该说从国小、国中时代的一切发表会或是竞技都是如此,这样的结果完全符合自然界的真理。 问题是——绪泽穗稀  第2名、小鸟游真子  第1名——这个部分。 「无法接受!小鸟游同学——不,应该是史图迪翁同学。你怎么看?」 「就算问我怎么看……」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我和你的排名应该反过来才对。这种分数差距只能说背后一定有什么弊端。」 张开含着吸管的双唇,穗稀对银发少女投以责难的视线。她的发色已经增添几分青绿,开在制服外套上的花朵也恢复水嫩,不过脸色还是很差。眼睛下方残留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神虽然还带着疲倦,不过却充满压迫感。 坐在椅子上的欧芙洛希妮不由得缩起身子犹豫开口: 「会不会是,算错了……?啊,那不然就这样吧!把我的分数让10分给穗稀同学,这样一来,你看,就完全一样了!」 欧芙洛希妮从穗稀手中抢过通知单,用摆在柜子上的原子笔订正上面的数字,然后向穗稀展示同样变成150分的分数,还有穗稀的名字下从第2变成第1的排名。 然而不用说,这种骗小孩的玩意当然无法满足穗稀的自尊心。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什么吗?算了,考虑到我们的年龄差距,你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别再说年龄了!」 「可是你那个新身体不是很久以前制造的吗?照这样看来你自己的年龄应该也相当不得了吧?指宿同学的喜好真是特别。」 「从以前我就觉得……穗稀同学的个性真扭曲……」 「什、什么……!我的心就像竹子一样耿直!你才是口气变得越来越大了!你呀!你这张嘴!」 「唔要!唔要噎我!」 欧芙洛希妮立刻为她小小的反击付出代价,脸颊被穗稀的双手像捏年糕一般左右拉扯。就在此时,如同广大监狱的实验室大门在锈铁的摩擦声中往两侧打开。 「怎么,精神不错嘛。」 「安永同鞋。 」 「哎呀,好久没见到不是安永小姐的你了。」 安永瑛虽然没穿上这所学园的制服,但是已经换上原本预定入学的市内有名私立高中的立领制服。 「我又不是自愿穿女装的!好吧,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你们嫉妒的心情,身为一个男人却比女人更有魅力,这也是个烦恼。」 「啊啊,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了。」 穗稀不耐烦地随口回应,双手继续拉扯欧芙洛希妮的脸颊。 「所以呢?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啊,警察跟市公所卫生管理课的人还在,新闻媒体倒是都赶走了。善后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老师们带领候补生把僵尸的尸体……不,把变回尸体的僵尸运到焚化炉。赞助生则是被叫去打扫资料馆,看起来简直就像校庆结束后的放学时间。」 原本被绑在这间实验室的床上接受治疗的赞助生们,到了今天早上全部不见踪影。数十张病床上唯一的病患只有穗稀。 「啊呃,琉佳捏?」 「宫川同学已经在医务室醒来了。该怎么说,总觉得好像被骗了。还以为她死了……嗯啊啊?」 像是有些不满地用中指推高眼镜的瑛突然倒下,口中发出女孩一般的尖叫声。往他的脸颊乱打一通的绿色藤蔓在穗稀的手上不停扭动。 「真是的,我还以为她死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干嘛用鞭子打我?」 「哎呀,用鞭子?我吗?对不起,我完全没注意。」 穗稀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表情眨眨眼睛。 因为瑛的不幸而得以脱离穗稀手指的欧芙洛希妮,用双手抚摸脸颊小心翼翼地插嘴: 「那个,穗稀同学不去看看琉佳同学吗?」 「为何我非得为了宫川同学特地下床,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楼梯啊?」 「又来了……」 「什么?」 「不,没事,我没有觉得你性格扭曲喔。」 「你这张嘴都是说些心里没想的事吗?这张嘴!」 「唔要!」 接下来的五分多钟,欧芙洛希妮的脸颊在穗稀手指的玩弄下,一会儿伸一会儿缩地扭个不停。 夕阳西下的时刻,欧芙洛希妮从地下回到地面。 一楼走廊没有人影,显得一片安静,只有大批学生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喧闹声隐约从二楼传来。他们现在应该正趴在通铺上看电视,或是排排坐在一起看杂志,或是打开零食的袋子,或是正在发扑克牌。在这样的气氛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高价又古老的马甲式洋装让欧芙洛希妮感到有些难为情。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西边的天空被染上火焰般的鲜艳橘色,再往上空看去,橘色就逐渐融入浓密的深蓝色之中。 室外运动场上还有几个人影,身穿陌生工作服的几个人,应该是市公所派来的清洁工。还有几个身穿运动服的候补生提着折叠式担架和水桶等工具,一边谈笑一边走向宿舍。 他们前进的方向与欧芙洛希妮要去的方向相反,赞助生的房间是在这条通道尽头的另一栋建筑。 「欧芙洛希妮。」 听见自己的名字,欧芙洛希妮吓了一跳转过身子。 只见孝晴从出入口那里走来,看来他正要从医务室回到楼上的房间。楼梯就在出入口附近,照理来说他不需要往这里走。 「绪泽的情况怎么样?」 「是,补充了水和营养之后,现在精神好多了。虽然她一直抱怨没有太阳光只有日光灯可以晒。」 「话是这么说,现在已经快晚上了。」 孝晴的手从欧芙洛希妮身旁伸向窗台,略微弯腰望向窗外,他的验来到与欧芙洛希妮的脸相同高度。 「……」 「可是,嗯,这样很好。那家伙跟宫川都没事,家长也已经好多了,明天大家应该都能走路回家吧。」 「孝晴。」 「……怎么了?」 孝晴露出奇妙的表情,因为他意识到欧芙洛希妮认真的声音和严肃的神色。 「你不问我的事吗?」 「你的事?啊,年龄的事吗?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对!不是那个……可是跟那个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你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僵尸吧?」 「是吗?」 「呃……应该不是吧,我是这么觉得……」 孝晴一副意外的表情,让欧芙洛希妮也变得没有自信。 她早已作好回答各种问题的心理准备。 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的历史十分漫长。 她的出生和死亡都发生在无论时间还是距离皆极其遥远的地方,被继承史图迪翁姓氏的历代博士从死者之国——依艾丝琳的说法是神之国——带回来,在那之后她遇上许多事,也到过许多地方。 自家的领地是神圣罗马帝国符腾堡选帝侯麾下的男爵领地,生前最后见到的是威尼斯的美丽泻湖、勃艮第的苍翠山峦、阴森的立陶宛古城、英国引以为傲的学术都市牛津的研究室……然后来到这个远东的岛国。 在多位史图迪翁男爵——自己最爱的父亲们!——的带领下走遍各地,难免会过上难过的事,但是欧芙洛希妮从不觉得痛苦。艾玛以外的侍从们都对她很亲切,容忍她大部分的任性,父亲更是深爱自己的女儿。 那不仅是对女儿的爱—— 蕴含链金术奥秘的这副躯体,让他们情愿付出生命守护隐藏其中的神秘。但是除了欧芙洛希妮的身体之外,这个世上不存在其他的永恒,无论举家迁徙到何处,总是会出现带着弓箭、枪炮、长剑穷追不舍的野蛮骑士,比起神更崇拜圣经、刑具、火刑台的教士,还有眼睛看不见的病魔和寿限,让每位父亲留下欧芙洛希妮独自消逝。 回想起来,自己流浪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的父亲把「史图迪翁男爵家的大小姐」连同一切「遗物」和「侍从」一起卖给古董商,自己逃往新大陆。那已经是超过百年前的事。 百年,时间的长河将欧芙洛希妮漂流到这里。 身边只剩一名侍从,历代父亲创造的奇迹术法全部逸散,但是她依然可以说是幸运的。 「……」 感受双颊的热度,欧芙洛希妮凝视孝晴。 不可思议。 已经停止的心脏噗噗作响,没有血液的身体正在发烫,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又美妙的感觉。虽然已在这个世界逗留数百年之久,自己却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 「那个,孝晴,我——」 「不用勉强说也没关系喔?……不过的确,受伤之后可以换身体的僵尸或许挺少见的。真要这么说的话绪泽也是怪家伙,玉乃也不普通……」 欧芙洛希妮很高兴,她知道孝晴在体谅自己,但是现在不能就此接受他的好意。如果这么做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会恢复原状。 她想拉进和这个人的距离。 欧芙洛希妮强烈地如此希望,就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为此她需要勇气,而这正是几百年来她最缺乏的东西。 「我希望你听我说……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欧芙洛希妮把自己的手放在窗台上孝晴的手上面。 孝晴似乎不情愿地点点头,同时翻动手掌——在些许的犹豫之后——与欧芙洛希妮十指交握。和他的表情相反,他的手既温柔又暖和。 欧芙洛希妮露出微笑,轻轻湿润嘴唇之后开口: 「我的名字是欧芙洛希妮。我出生在——」 欧芙洛希妮的话被敲窗户的声音打断。 玻璃窗的另一头出现人影,看起来是市公所的清洁工。不过这个人体型异常矮小,工作服也松垮垮的,简直就像小孩穿上大人的衣服。 「啥啊啊啊……?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艾玛·v!」 「我不能在这里吗?」 冷冷地看着主人震惊的模样,幼小的侍女喀啦一声拉开窗户。 「大小姐应该什么都没想吧。找到『法兰索涅特』之后要怎么运出来,还有怎么逃出这个设施,当然这些我都考虑到罗?所以我才冒着危险,不惜用这种不自然的变装潜入这里。对于如此忠实的侍女,您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仟么你会在这里』?我还真是处于美妙的工作环境呢。」 一边说出漫长的感叹,艾玛一边取下帽子戴上头巾,接着脱下工作服,露出底下的立领侍女制服。 「对、对不起。可是,你、你可以先告诉我……」 「大小姐,您的行动电话呢?」 「啊……」 欧芙洛希妮半张着嘴呆立原地。她的行动电话应该放在啦啦队服的内袋里,而那件衣服如今穿在资料馆里的「小鸟游真子」身上。 欧芙洛希妮战战兢兢地瞄了艾玛一眼,只见她换上冰冷的眼神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大小姐。可能的话我希望您把行动电话拿回来。那里面留着二十五通来自我的通话纪录,而且我们家的家境实在不算宽裕。」 「是……我会努力。」 用视线逼得欧芙洛希妮把银白色的发稍垂到地面深深道歉之后,艾玛转向一脸茫然站在旁边的孝晴说道: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指宿先生。我的名字是艾玛·v。」 「你是……那个侍女吧?该怎么说,你看起来比我想像的还小——」 「您认为长得矮就等于缺乏工作能力?」 「不,不是说身高,我是说年纪。你还是小学生吧?」 艾玛瞬间显得有些生气,但是很快冷静下来说道: 「我不是小学生,而且年纪至少比你大了十倍。你才是小孩子。」 「咦?所以说欧芙洛希妮也——」 「啊——!啊——!呐,艾玛!你是有事才来找我吧?我们来谈谈那件事吧。」 欧芙洛希妮用尖叫打断孝晴的疑问,硬是改变话题。 艾玛皱起眉头: 「我说过了……我是为了带大小姐离开这个设施而来。」 「对、对了,是这样没错。」 「警察和清洁工很快就要撤退,请赶快换上我穿来的这身工作服。您已经顺利更换新的身体,不需要再继续待在这个学园。不用担心我,只要拿到老师的头发……看来您也没有在担心。」 艾玛以放弃的模样说道。 的确,欧芙洛希妮从中途开始就没在听艾玛说话,而是用左手紧紧抓住洋装,双眼怯生生地望着孝晴。 「孝晴,那个……」 「你要走了吗?」 孝晴一脸无趣地问道。 「不,我……」 「大小姐。」 艾玛强硬的语气让欧芙洛希妮有些退缩,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 艾玛的意思不用说也能明白,她考虑的永远都是主人的安全。虽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进入这个学园,但是这个以锻链消灭僵尸的技术为主旨的地方,对欧芙洛希妮来说绝对称不上安全。 欧芙洛希妮想听听孝晴的意见。 但是孝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她,用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闹别扭,有点孩子气的表情看着她。态度好像在说随你高兴怎么做都行。 但是欧芙洛希妮注意到一件事。 来自右手掌心的温暖压力。她一直握着孝晴的手。 孝晴也一直紧握她的手。 没错。根本没有必要犹豫。 欧芙洛希妮转身面向窗台另一边的娇小侍女,充满自信地开口: 「艾玛·v。我……」 「是是是,不用说我也明白,看您的脸就知道了。」 艾玛的语气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主人会乖乖听话。叹了口气之后轻轻仰望黄昏的天空说道: 「不知世事的深闰大小姐——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深棺——一旦出了社会往往会发生这种滩事。我多多少少也作好心埋准备。」 「那么,艾玛!」 「可能的话我非常希望您在这三年里尽量不要惹麻烦……以大小姐的个性应该做不到就是了。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梅瑟迪丝、和康士坦丝,还有普鲁登斯他们在的话该有多好。」 「谢谢你!我爱你,艾玛·v!」 艾玛用忧郁的语气念出以前同事的名字,欧芙洛希妮从窗户探出身子,伸手抱住她的头。艾玛像是很难受地皱起眉毛,但是双唇露出苦笑,金褐色的眼睛转向孝晴: 「大小姐就麻烦您照顾了。如果您应付不来,我随时欢迎退货。」 「又不是电器,我才不会那么做。」 「但愿如此。那么大小姐,看来我待在这里也很碍事,先在这里告辞了。家里的事还请放心交给我。」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 欧芙洛希妮放开艾玛的身体,侍女再次穿上工作服。 「我当然会小心。竟然让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可爱女孩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回家,真不晓得她的主人有多么没血没泪。」 「啊……呃……那个主人一定也是担心得心都快要碎了,嗯。」 「那真是太荣幸了,为了不让主人的心真的碎掉,我会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面无表情地向欧芙洛希妮行礼,接着对孝晴低头致意之后,艾玛转身离去。 她踏着像是用尺量过的一致步伐走向正门,欧芙洛希妮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欧芙洛希妮并不担心,正如那个侍女的自夸,她远比主人还要来得聪明、坚强。 若是在不久之前,欧芙洛希妮就算巴着艾玛的脚,也一定会求她带自己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不一样。 欧芙洛希妮的视线从暮色中的运动场移回走廊,电灯还没打开,走廊上一片昏暗。人们的声音远远传来,感觉就像放学后的校舍,这里只有欧芙洛希妮和孝晴两入。 「呐,继续告诉我刚才的故事吧。」 「咦……?」 「你的故事。只听开头我会很在意啊。」 孝晴转动身体,背倚墙壁把双手手肘靠着窗台。欧芙洛希妮来到他的身边,同样把脸转向走廊。 「……」 稍微沉默之后,她缓缓坐下,然后用有些羞涩的笑容朝孝晴伸出右手。 「嗯……」 孝晴明白她的意思,默默伸出左手握住欧芙洛希妮的手,手心传来的温暖令他自然放松嘴角。 等孝晴在自己身边坐下之后,欧芙洛希妮开口: 「那就听我说罗?我的名字是欧芙洛希妮,我出生在——」 这次她不再感到紧张,话语自然从口中流泄而出。 故事应该没办法在今天说完。 没关系,只要慢慢找时间说给他听就好。 欧芙洛希妮·冯·史图迪翁的历史十分漫长,过程当中她失去许多,但是她拥有永远用不完的时间。 完 纪念电影版上映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电影版「不死公主~僵尸少女的灾难~」 即将在2013年上映, 敬请期待。 访问时间为2012年10月21日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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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电影版「不死公主~僵尸少女的灾难~」 即将在2013年上映, 敬请期待。 访问时间为2012年10月21日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 好好询问艾玛·v,逢沢りな特别专访 大家好,我是潇洒无比的侍女艾玛·v。 这回的故事大家觉得如何?跌入恋爱漩涡的大小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在这种情况下,前作《僵尸少女的灾难》不但制作动画, 就连真人电影版也已决定拍摄,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真想不透把大小姐拍成电影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之这回是大小姐第一次登上荧光幕,作为纪念, 就让我们来访问饰演大小姐的逢沢りな小姐吧。 如愿以偿(?)得到演出僵尸电影的机会! 艾玛·v(以下:艾)  逢沢小姐,初次见面。能否请您谈谈电影拍摄结束之后的感想呢? 逢沢りな(以下:逢)  很辛苦呢。拍摄的内容和一般那种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法完全不同,有很多部分根本无法想像。我们得在现场听过说明之后才能去思考要如何拍摄,这是最难的地方。 艾  逢沢小姐饰演的欧芙洛希妮大小姐说穿了就是个僵尸,您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毕竟是僵尸喔? 逢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僵尸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笑)。自从看了「恶灵古堡」还有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之后就觉得僵尸挺有趣的。还曾经开玩笑跟别人说过我好想演僵尸啊~~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变成僵尸!不过这次的作品在僵尸界也算是建立新的类型,算是僵尸界的革命吧(笑)。 艾  您真乐观呢。真希望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能多向你学习。不过饰演僵尸应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辛苦之处吧?譬如化僵尸妆之类…… 逢  僵尸妆好可怕!就算是自己化也很可怕!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我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种脸走在路上,想着想着就冒出鸡皮疙瘩了。 艾  或许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注意…… 逢  打扮成这样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过上普通的路人,很意外地没有人真的「哇!」吓一跳。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碍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自己看到什么的关系吧(笑)。其实那样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 艾  您在奇怪的方面特别冷静呢。 逢  可是欧芙洛希妮应该可以融入一般社会吧。特别是她的个性那么柔和,与她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所以就算刚开始会吓到人,我想她很快就可以融入人群。 像是动画的电影 艾  这个电影的原作是角川出版的轻小说,请问逢沢小姐知道轻小说这种小说类型吗?这是一种插入大量的插画,类似漫画以及动画的小说。 逢  真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看书……不过经过这次的拍摄之后我也有兴趣了! 艾  真有热忱。这点也应该让大小姐好好学习。要是欧芙洛希妮大小姐也像逢沢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总之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我这里想针对电影版再请教您几个问题。正如一开始所说的,这次的电影有少许动画的风格,与一般重视真实感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而且是僵尸……),关于这方面您有什么感想吗? 逢  的确很有动画的风格……像是说话的方式之类,这次有我这种呆呆的公主殿下,也有傲娇的角色,正因为采用夸张的表现方式,这个作品中欧芙洛希妮和艾玛的关系还有互动才能完整呈现。对了对了,她和艾玛的关系真的很棒呢! 好想要艾玛! 艾  终于提到最重要的名字了。逢沢小姐对我艾玛·v有什么感想呢? 逢  很能干,该说的话一定会说清楚,最棒的地方就是冷淡语气彷佛带着爱情。我好想有个艾玛这样的侍女! 艾  我、我对大小姐没有爱情,不过逢沢小姐果然有眼光,真想押着大小姐好好听听您刚才那番话。那么再请教一点,您与电影版中饰演我本人的春奈否食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逢  我和她是透过这次拍摄才认识的。我们的年纪一样,老家也在很近的地方,她是个很娇小很可爱的人,可是又给人很酷的即象,刚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得这么要好。其实在拍摄现场相处久了大家自然就会变得亲密,总觉得我们两个在拍摄现场总是在聊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我们两个都是漫不经心的人,说话的内容大概也很漫不经心吧! 艾  我做事不会漫不经心……所以您不会觉得春奈小姐像是您的姊姊吗? 逢  要看时间和场合,电影里有个艾玛让我躺在她的膝盖上的场景,那个时候(春奈小姐)真的很像大姊姊。其实该表现的地方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干。 艾  这也是种反差萌吧。您在电影里被这样的人说了很多严厉的台词,关于这点您的感觉如何呢? 逢  考虑到对象是欧芙洛希妮这样的角色,欧芙洛希妮的个性很散漫,这样的台词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而且她们两个的辈分相同,有那样的伙伴或朋友存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要是我自己也有艾玛那样的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笑)。要当朋友的话,我觉得艾玛会比欧芙洛希妮更好。虽然讲话比较冲,但是我喜欢个性直爽的人。 艾  逢沢小姐看待事情的角度真是太让人钦佩了。光是这次的访问就让我不知感动了多少次。不过很遗憾访问就要告一段落,最后能否请您对读者们说几句话呢? 逢  虽然有点担心原作的支持者们会如何看待我的表现,但是我相信电影版有着与原作不同的乐趣,希望大家能从不同的角度来享受这个作品。电影版的有趣程度绝对不输给原作,请大家一定要来看喔! 逢沢小姐,今天非常谢谢您。 能够请到如此完美的人来担纲演出,对大小姐来说真是太奢侈了。 得赶快逼大小姐好好看完这份原稿。 那么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