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街少年侦探团》 登场人物表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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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贝克街少年侦探团(baker street irregrs,亦称贝克街游击队)成员 ●连恩·麦坎 故事的主角,12岁。为人罗嗦又爱恶作剧,个性开朗。特技是扒窃。仰慕夏洛克·福尔摩斯,梦想成为侦探。 ●威金斯 15岁。居于少年侦探团的领袖地位。力气很大,有决断力,很会照顾人。失去父亲后扛起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弟弟妹妹。 ●杰克 15岁。经常得到最新情报的顺风耳情报家。非常热衷赚钱。戴着猎帽的高个子少年。 ●安迪 14岁。现役扒手,连恩的前搭档。总是在找能轻松赚钱的方法。隶属扒手集团,也熟悉黑社会的情报。 ●艾力克斯·卡莱特 12岁。连恩的童年玩伴兼好友。孝顺母亲。认真地从事信差的工作。 ●迪与丹 8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天真活泼,偶尔也会有敏锐的发现。没有父母,跟烟囱清理工祖父住在一起。 ●依芙·特蕾西 10岁。和连恩感情很好,个性好强的少女。失明,拥有类似预知的能力。 ●爱德华 金发蓝眼,拥有冰冷美貌的神秘美少年。 ●瓦伦泰 爱德华的随从。 ●麦可·麦坎 连恩的父亲,以扒窃为生。 ●奈杰尔·奥莱利神父 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年轻又温柔。 ●夏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第一的名侦探。 ●约翰·h·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医生。为了准备在美国执业而离开了伦敦。 ●雷斯垂德警探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警探。 ●哈德森夫人 福尔摩斯的公寓房东。 ●贝琪 福尔摩斯的公寓女仆。 ●艾琳·艾德勒 享誉各界,拥有极高人气的歌剧女伶。 ●休伊特夫人 艾德勒的侍女。 ●黑蔷薇大盗 轰动伦敦的宝石大盗。 第一幕 女伶与小提琴 1 「接下来若是弄丢了重要的东西,就去北方的城堡找找看吧。矗立于白蔷薇花园中的古老城堡。务必小心,不要触碰到囚禁于城堡塔中的黑蔷薇诅咒。」 一八八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晚秋的伦敦笼罩于浓雾之中。这座古老都市的东侧,被称作帝都垃圾场的贫民窟——东区一带,拜浓雾所赐,脏兮兮的街道外观也稍微上相了些。马车及货车来往的车轮辗轧声、小贩的叫卖声,加上醉鬼的吼叫——虽然是每天一成不变的喧嚣吵杂,却总令人觉得有如脱离实体的亡灵一般。由骨瘦如柴的盲眼少女口中纺织出来的神秘神谕,也是那些亡灵之一。 在脏乱的小巷中,一名少女盘腿坐在空酒桶上,破旧的灰色外套下露出一截蓝色裙子。遭煤烟熏成黑色的头发,事实上在洗头后的几天内是美丽的白金色。然而,现在修剪齐肩的头发不但失去了光泽,还四处乱翘。朦胧的淡蓝色双眸在她气色不好的小脸上,缓缓眨了眨。 接受神谕的,是看起来与城堡或蔷薇完全无缘的少年。年约十四。矮胖的身上穿着到处是补丁的格子上衣和长裤,上次梳他那一头砂砾色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见他直眨着惺忪睡眼,长满面疱的脸上总有种像蟾蜍般目中无人的神情。 「重要的东西在城堡里啊。」 他像是半信半疑,表情迟钝地嘀咕着。 另外还有两名少年围着坐在木桶上的女巫,他们比面疱少年小了两岁。一个是衣着破旧但干净整齐的栗发少年,肤色白皙,看起来性情文静。他挺直了背脊,一脸专注地听着少女说话。 至于在他旁边大打呵欠的红发少年,虽然个子比其他两人矮小,却神气十足,只是少了点稳重。从刚才开始,不是跺着脚,就是双手交叠快速地绕着十指,一刻也静不下来。奔放的生命力令他的绿色双眸闪闪发光,衬托出他瞬息万变的表情。 「安迪要去城堡?」 打完哈欠,红发少年假装大吃一惊。 「就算是童话故事也绝对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啦。城堡的守卫怎么可能放这种家伙进去?」 「你少蠢了,所谓的预言就是比喻啦。城堡是指装满财宝的富翁豪宅,黑蔷薇是指财宝。」 「蠢的人是你吧?在这种火车跑来跑去,电报满天飞的科学时代哪有什么预言!那你说,黑蔷薇诅咒又是什么意思?」 「是有来历的财宝……吗?」 「那种东西才没你的份。」 「闭嘴,罗唆萝卜!」 「不准叫我罗唆萝卜!」 「罗唆连恩,红萝卜头连恩。」 面疱少年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一把抓住气得满脸通红的年轻友人——连恩·麦坎的红发。连恩大叫要他放开,挥开手并瞄准他的膝盖后方,正要踢下去的时候却被躲开了。 这两个人直到最近都还为了某件案子搭档合作,因为太了解彼此的动作习惯和体能,也就无须顾忌,往往从口角发展成扭打在一起的情况。两人握紧拳头,滴水不漏地摆好架势,互相瞪着对方。这时突然一道不知所措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 「喂……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栗发少年。他成功吸引朋友们的注意之后,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说到黑蔷薇,之前有个上报的小偷也叫这个名字对吧?」 「黑蔷薇大盗!」 连恩整个人跳起来大叫道。 黑蔷薇大盗是潜入梅菲尔的豪宅偷走宝石,真实身分不明的窃贼。 大约在两个月前九月中旬时,他偷走了梅多兹男爵夫人的蓝宝石戒指。十月,夺走了迪亚兹伍德侯爵家的秘宝,有「拂晓少女」之称的红宝石。虽然在宝石被盗走的保险箱中也藏有其他许多高价的宝石饰品,却都平安无事,现场只留下一张卡片。卡片有名片大小,白底上绘有一朵黑色蔷薇,这就是「黑蔷薇大盗」的称号由来。 警方的搜查陷入困境,纵使迪亚兹伍德侯爵家提供了一千镑的赏金,但别说是逮捕犯人了,连宝石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线索。 报纸详尽地报导了这件案子——话是这么说,被挖出来的都只是被害人的内幕罢了。读者投书也如雪片般飞来,对黑蔷薇的卡片涵义或是窃贼的真实身分提出种种论点。根据线索看来,黑蔷薇并不是有什么便拿什么,而是只盗走其中最为出色的宝物。巧妙的手法及谜点重重的卡片,一切的一切加起来仿佛小说情节般激起了世人的兴趣。 安迪得意地笑着,搓了搓下巴。 「说不定是要本大爷直捣黑蔷薇的藏身处,然后抓住窃贼去领一大笔赏金的意思。」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福尔摩斯先生一定——」 连恩说到一半闭上了嘴,因为他平常就坚持自己不信占卜也不信预言,要是在这里被套出话来怎么得了,于是便一脸固执、装模作样地说:「那种事光想都觉得蠢。」 「你们全都是笨蛋。」说这句话的是坐在木桶上的少女,她声音尖锐地问道: 「我很冷,快一点,下一个是谁?」 「卡莱特吧。」 栗发少年被安迪推着肩膀,走上前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便士铜币(注1),放到年幼女巫的手上。 少女用手指确认铜币的大小和雕刻后微微一笑,将硬币紧握于手中,接着闭上眼睛,头一歪,上半身开始摇晃起来。 连恩大叹一口气表示他的不耐烦,接着又开始玩起手指体操的游戏。嘴巴一张三口地数着一、二、三,一边用脚打着拍子,就算被安迪骂了句「吵死了!」也不管。就在他数到二十的时候,盲眼少女的身体忽然停止摇晃,嘴里吐出令人不安的一句话: 「炸弹。」 卡莱特屏住呼吸,温柔的脸上充满不安。另外两人也吓得瞠目结舌。在紧张的氛围中,少女缓缓抬起头,低声倾吐: 「小心别受到牵连。如果不看好重要的东西,之后会欲哭无泪。在两旁耸立气派建筑的大道上,公共马车喷出火焰倾覆。钟声响起,四下。」 「叫点的意思吗?」 安迪喃喃自语着。 卡莱特一脸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他似乎深信不疑,十分担心的样子。连恩看到他这副德行不禁焦躁了起来,他双手擦腰,瞪着木桶上的少女。 「不要老说些奇怪的话,快点算一算我们问的事啦,那个义肢画家住在哪——」 「不知道。」 娇小的巫女架子很大地扬起下巴。 「我说过了吧,我才不陪你们玩侦探游戏。」 「我们不是在玩!」 连恩愤怒地回嘴。 「我们是在帮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办案!」 夏洛克·福尔摩斯—— 当少年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的表情骄傲得闪闪发光。 福尔摩斯是绅士阶级出身的侦探,年约三十岁左右,黑发、身材高跳瘦削,长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灰色眼眸,运用天才般的头脑破解犯罪真相。他以贝克街的租屋为据点,当作住处兼侦探事务所。让连恩佩服的不仅是推理能力,他的行动力更是惊人,尤其是那出神入化的变装术。平日穿着双排扣长礼服的体面绅士,却能随心所欲地变身为马车夫、水管工人、醉醺醺的烟囱清理工,甚至是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这些变装术搭配上他那连演员也自叹弗如的演技,连他的至交华生都被他骗过不下一、两次。 连恩打从心底尊敬福尔摩斯,因此加入这位侦探一手成立的奇特组织「贝克街游击队」,成为其中一员。 「游击队」的成员主要是东区的少年 们,他们在福尔摩斯接受委托侦办的案件中占有一席之地。这群家伙正如其名,或许也可以叫他们非正规少年侦探团。他们会依据调查内容或个案原因挑选班底,临机应变的活跃表现至今已获得了不少成果。 东区无家可归的孩子以及孤儿并不稀奇,能够上学或工作的孩子们还算受老天眷顾的,还有人当扒手或窃盗维生。擦鞋或卖报的孩子、为了小费看守马车的孩子、也有假装卖火柴而以乞讨维生的孩子。像他们这样的少年散布在伦敦的各个角落,不需凝神细看就多到令人想撇开视线的程度。因此对人们而言,他们宛如不存在,也不会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福尔摩斯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视他们为情报活动的最佳人选。 连恩以前就是个身手敏捷的扒手。 在东区长大的孩子们大都是这样活下来的,十岁以前靠自己东挣一点西赚一点。从车站的行李工到跑腿的差事都做过,他们觉得从绅士们的口袋里摸出钱来也跟那些工作一样,对此并不怀有犯罪意识。装成擦身而过的样子顺手摸走钱包、怀表,不然就是手帕,并迅速将得手的东西交给同伴以免人赃俱获。这样一来,就算被警察逮到,只要没在身上搜到得手的东西就没有证据,可以无罪释放。那时候安迪也是其中一名同伙,他们干得还挺不错的。 连恩一身出色的扒窃技巧是由他的父亲麦可,麦坎亲手传授。麦可现在仍是活跃的扒手,能在当事人一无所觉中成功偷窃的技巧已达到艺术境界,连同行都甘拜下风,称他的手指为「与恶魔交易得来的赏赐」这种黑社会独有的雅号。对他来说,从绅士怀里掏出钱包之类的物品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拿出钞票再原封不动地把钱包物归原主这种事也能轻易办到。但即使扒来了大笔金额,也会马上消失无踪,因为既要贡献给黑社会的首领,剩下的钱也在赌博中迅速花个精光。 自从半年前因缘际会地加入「游击队」,开始替他们工作之后,连恩知道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存在。侦探以出色的推理破解复杂难题的手腕令他折服,他也因而对侦探这一行怀抱憧憬,从扒手金盆洗手不再扒窃。 虽然和扒手同伴们稍微起了点争执,但也已经无后顾之忧地解决这件事了。那时福尔摩斯的至交,同时也是室友的前军医约翰·h·华生也为他出了一分力,连恩因而对这位军医抱以同等的尊敬、佩服。 昨天,福尔摩斯对「游击队」下达了新的指示。三天前,十五日的夜晚,在东区郊外的伊尔福德墓园,有位贵妇人买下街头小提琴艺人乔治·哈沃德的小提琴,而他们要找的是当时为贵妇人描绘画像的义肢画家。 这是艾蜜莉·贝尔杀害事件搜查工作的一环。 艾蜜莉是在火柴工厂工作的女工,与乔治,哈沃德维持非正式的婚姻关系,两人同居于商业路的宿舍。艾蜜莉的年纪比哈沃德年长三岁,今年二十九岁。发现她被勒住脖子,全身冰冷地死在床上的,是来催讨房租的中年房东。 哈沃德与贝尔已经拖欠了五个星期的房租,即使向他们催讨,也总是被推托敷衍过去,没个着落。因此房东看准了他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刻,于十六日一大清早前去拜访。当他敲门时,发现房中有人,房里传来啪搭啪搭的脚步声,以及抬起窗户时嘎吱作响的声音。房东发现他们打算从窗户逃走,于是跑到面临窗户的小路上,却只看到哈沃德越跑越远的背影,就算拉开嗓门大声叫骂他的名字也不可能回来了。 房东的脚患有严重的风湿症,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去追的意思。尽管觉得反正另一个女的也逃走了,房间大概已经空空如也,还是从开着的窗户往房里瞧,却发现艾蜜莉人还在床上。房东大声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当他气冲冲地踏进房间,才发觉情况有异,通知了警察。 当天,哈沃德就因杀害艾蜜莉的罪嫌而遭警方逮捕了。虽然哈沃德和艾蜜莉两人像夫妻般生活在一起,但他最近有了别的女人。案发的前一天,艾蜜莉得知这什事后,两人爆发口角,左邻右舍也都听到了。 然而,哈沃德却否认犯罪。 女子死亡的时间推定是在十五日的晚上九点到十点。根据哈沃德的说法,当时他人在伊尔福德墓园对面的小巷中拉小提琴,声称有证人可以为他证明。包括从自教堂区跟他一起过去的律师、搭乘气派私人四轮马车的贵妇人及车夫,还有一位义肢画家。那天夜里,他所拉的那把小提琴周围,发生了一段非常奇妙的故事。 那把小提琴原本并非哈沃德所有之物,而是十五日晚上,他从一名自称律师的陌生男子手中得到的。 那名律师是这么跟他说的——根据前些日子死去的物主遗言,要将这把小提琴让渡给合适的演奏者。而为了证明受赠者确实为小提琴演奏者,不仅要和他原本的小提琴交换,并且要他在物主长眠的墓地前演奏,直到今晚十点的钟声响起为止。若不能满足这些条件,委托律师的继承人便丧失继承遗产的权利。 哈沃德虽然觉得遗言的内容很怪异,但也听说过有些有钱人原本就性情乖僻。交到他手中的乐器色泽亮丽,音色也很优美,看起来像是一把历史悠久的名器。反观哈沃德自己爱用的小提琴,是在街上一家偷工减料的乐器行,仅用七先令就买到的便宜货。虽然自己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秉的演奏家,但那位律师似乎觉得只要有个表面形式就行了。 哈沃德觉得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便答应了下来,接着被律师带往伊尔福德。律师说,只要音色传达得到,就没必要到墓前演奏,于是他从晚上九点过后到十点,都在墓园附近的巷子中拉小提琴。因为曲目没有限制,他便以音乐厅的流行歌曲为主,从中选出几首自己记得的曲子轮流演奏。中场休息时还接受那位律师的招待,喝了一杯红酒,让哈沃德的心情非常好。过了约定时间之后,交易完成,律师离去时与一辆漂亮的马车错身而过,那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车夫下了车,希望以两镑的价格买下他的小提琴。这对身无分文的哈沃德来说是笔大财富,足够他买把新的小提琴、支付房租后还有零头。但这把到手的乐器音色实在太过美妙,让他怎么也舍不得放手。他拒绝之后,车夫便回到了马车上。这次则是坐在马车上的贵妇人亲自前来,她身穿优雅迷人的玫瑰色丝绸外套,并以同色的面纱遮住脸庞。她果然也是希望哈沃德能出让那把小提琴,并提出了三畿尼(注2)的报酬,但哈沃德依然拒绝了她。可是,那位女士仍不死心,她取下了面纱,看着他,仿佛要望进他双眼深处般地恳求,一边流着泪,一边诉说着这把小提琴音色与过世的父亲所演奏的音色一模一样,而今天正好是父亲的忌日,令她感觉这仿佛是来自亡父的讯息。 打动哈沃德内心的,并非那名女子关于父亲的恳求,而是她的美貌与美妙的声音。 哈沃德在调查时供称,当女子掀开面纱时,他还以为是美丽的女神现身了。总之,他为女子的美貌及惹人怜爱的模样所迷惑,最后以四畿尼的金额卖掉了小提琴。那时,在他们附近将全部交涉过程看在眼里的,就是那个义肢画家。 画家是一名六十岁左右,一脸疲惫的男性,据说是在克里米亚战争失去了右脚,靠着替人画肖像画,过着和乞丐差不多的日子。原本哈沃德和律师在一起的时候,画家还一副醉茫茫的样子,然而在哈沃德与女子交谈之际,他就露出了爱看热闹的本性,逐渐靠了过来。 这名画家也被女子的美貌所吸引,在他们交涉时,画下了女子的肖像。那名女子心地仁慈,离去时也向可怜的画家买下了自己的肖像画。画家平时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有钱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能在便宜旅舍有个栖身之处,饿得发慌时就只能辗转于救济院之间。如今有了女子 给的六先令,让他能为了暂时不愁栖身之所而高兴。 虽然那把乐器有着美丽的音色,不过一旦卖掉了,哈沃德也不怎么感到后悔。他口袋里有了四畿尼,不由得喜形于色地前往新恋人的住处。没想到,却被对方拿着钱逃走了,最后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妻子那里。那时他还喝了不少酒,一钻进躺在床上的艾蜜莉身旁,就那样睡着了。当他醒来时,才发现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艾蜜莉没了呼吸。正慌得不得了的时候,房东的来访更让他陷入恐慌,才会不顾一切地逃走。哈沃德如此辩解道。 哈沃德在说明当晚的事情经过时,拿出了给他美妙音色小提琴的律师名片作为证明。根据名片上的住址,的确有那么一间律师事务所,也有个相同名字的律师在那里工作。然而,那位律师却对哈沃德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有接受过与小提琴相关的遗书委托,那间律师事务所本身就不会接受那种委托。而且,据说那位律师在十五日到十六日的晚上,一直待在普利茅斯。加上哈沃德亲眼见到自己指名的律师时,却说他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承办的琼斯刑警因此认定他是谎言遭拆穿,才想用支离破碎的借口企图掩饰。 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听说了这起案子后,不仅相信哈沃德是无辜的,更进一步地加入了搜查行动。为了找出能够为哈沃德不在场证明作证的证人,他对「游击队」下达了找出义肢画家的指示。 当然,福尔摩斯不是让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地搜索。托那位贵妇人向那名义肢画家买了肖像画的福,他好歹不再是两袖清风。稻尔摩斯推测他应该是躲进了能够抵挡寒风的廉价客栈。这一类的客栈行情,大通铺的床位一晚要价四便士。而在东区,像这样的便宜旅店数以千计。 「游击队」的领袖约翰·威金斯知道该怎么做。 昨天,在索斯沃克桥附近的河岸边聚集了二十人左右。虽然全是些衣衫褴褛的少年,但他们被煤烟熏得脏兮兮的脸上,清澈的眼睛绽放意志坚定的光彩。他们在各自的朋友圈,或是地区不良少年集团中都是有如领袖一般的存在。在进行大规模搜索需要人手时,便呼朋引伴地找来朋友或手下。因为福尔摩斯的报酬比其他工作来得划算,加上少年问彼此竞争的心态推波助澜,他们通常是毫不保留地热心参与这份工作。 「有任务了!集合!」 威金斯中气十足地发号施令。 「二列纵队!报数!」 少年们熟练地排成两列,从至今为止的经验中,他们学到了列队之后接受指示比较有效率,所以一个接一个依序报上一、二、三、四的口号。威金斯以号码划分区域之后,他们只要记住自己号码所代表的区域,回去再通知伙伴们开始搜查就可以了。 连恩和卡莱特隶属于威金斯的分队,他们遵从指令,继续昨天的搜索进度,在自教堂路北边成排的旅舍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碰到了安迪。安迪同样也是「游击队」的一员,虽然他也在搜索同一条路对面的旅舍,但因为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才打算依靠占卜。连恩虽然反对,但安迪坚持说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去,硬是拜托连恩介绍传闻中的女巫依芙·特蕾西给他。 依芙·特蕾西和连恩住在同一间公寓,两家就住在隔壁。依芙今年十岁,有很强的灵力,她本人说自己有预知梦的能力。最近坊间虽然传出靠着依芙的占卜找到失物,或是躲开事故捡回一条命的谣言,连恩却觉得那只是许多偶然碰巧凑在一起罢了。 最后,他们被安迪的花言巧语说服,三个人先后各请依芙占卜了一次。但安迪和卡莱特两人都没有从依芙那里得到义肢画家的线索。连恩看了看站在两旁的朋友,口气很冲地说: 「我就说吧,她靠不住啦。」 「别这样,连恩。」 卡莱特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瞄了一眼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少女,安抚着坏嘴巴的朋友。 依芙骄傲地扬起下巴,用可爱的声音反击: 「没关系,我才不在意连恩说什么。因为连恩是个笨蛋。我喜欢连恩这种笨笨的地方,但有时会替他捏把冷汗。要是他干了什么蠢事遇到危险就糟了。」 「不要笨蛋笨蛋的叫!」 连恩不耐烦地跺脚,赌气地想着——如果依芙不是女孩子,他早就用更尖锐刻薄的话反击回去,让她无话可说了。就因为平常父亲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不分老少,对待女性要有礼貌,不能贬低,更不能对她们恶言相向,所以他才以自己的方式忍下这口气。 依芙迅速地伸出手臂,一把拿走连恩手中的铜便士。 连恩啊的大叫一声,但一想到和朋友们约好了,也就放弃再拿回来。事已至此,还不如早早结束比较好。他摆出一副臭脸催促着: 「快点算啦!」 「昨天晚上梦到连恩的脸了,所以我要算那个。」 「你说算那个是怎样啊?这是作弊吧!说起来,你不知道我的长相吧?你遇到我的时候不是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吗?」 「难道你想说因为我看不见,你人就不在那里了吗?而且我认识你呀。听到你的声音,我能感觉到你的动作,你长怎样我当然知道。」 「那我在梦里长怎么样,你说啊。」 「长得当然就是你的脸,你真笨耶。」 依芙呼地叹了口气,在连恩回嘴前,用比平常更低沉嘶哑的嗓音开口了: 「连恩,你不小心一点的话,很快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要打倒恶魔,得踏上艰难的冒险旅途。你将与王子殿下与随从,以及黑色的野兽相遇,并接受招待前往城堡。王子殿下的城堡在白蔷薇花园中,城堡的塔里有位美丽的女王陛下,守护着黑蔷薇的秘密。」 依芙再一次发出了关于白蔷薇花园的城堡,以及谜团重重的黑蔷薇预言。 卡莱特试着认真解释: 「安迪和连恩,你们两个是不是都会牵扯上黑蔷薇大盗的事件呢?」 「不能说没这个可能呢。」 安迪一本正经地附和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个一脸目中无人的少年也不是打从心底相信预言。安迪之所以拜托依芙占卜是别有居心,连恩知道这一点,依芙应该也注意到了。 连恩终于爆发了他的不满,踱着步滔滔不绝地说: 「我们想知道的是义肢画家的下落。你算的不都是些毫无关联的事吗?刚刚你也没有好好替我占卜,这样太奸诈了喔。」 「因为连恩你不相信吧?」 「我不信啊。」 「那就没关系了吧?」 「问题不在这里,把钱还我啦。」 「一便上是算刚才的梦唷。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所以这是我的钱。」 依芙将握在手里的铜便士小心谨慎地收进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然后咚的一声从桶子上跳下来,说了句:「我要回去了。」后,转身就走。轻快的脚步不受单手拄着的细拐杖影响,走向房子的玄关,房子的墙壁被煤烟熏黑,眼看就要剥落似的。 依芙母女的房间在这栋老旧肮脏的公寓三楼,隔壁则是连恩父子的住处。东区的房租居高不下,大多是一整个家族住在同一间房间里。六人的家庭全挤在同一间房的情况也不少。在这一带,有个能睡觉的房间还算好,路上多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卡莱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叫住了依芙: 「等一下。关于刚才的炸弹语言,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怎样才能避免呢?」 「不行。」 少女回过头来,干脆地拒绝了。卡莱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精打采地垮下肩膀。这时,连恩代替文静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往前一站,对依芙抱怨: 「喂,你好歹也想一下吧。」 「因为我不知道嘛。」 依芙噘起了嘴。 「连恩你真是笨蛋,不信的话根本不必为我的预言生气。笨蛋中的笨蛋中的最笨的笨蛋!」 「不要笨蛋、笨蛋的叫!」 「因为你笨我才笨蛋、笨蛋的叫啦!」 少女呸地伸出舌头,正想跑上玄关前的石阶时却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歪向一边。这时,迅速跑过去扶住她的人是连恩。 「你啊,我不是叫你小心点吗?」 「我有小心啊!」 依芙尖锐地说。可能因为差点跌倒还余悸犹存吧?只见她红着脸颊,小脸上的神情有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但还是谢谢你。」 迅速说完以后,依芙打开玄关的门,身影消失在房子里。 「喂,我要先走罗!」 安迪留下这句话便走进浓雾之中。连恩回到孤孤单单留在原地的卡莱特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 「喏,别在意。那种事不信也罢。」 「安迪信了。」 「他只是在配合依芙而已啦。他想讨好依芙,让达妮埃拉对他有个好印象。他上次潜入音乐厅的时候好像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达妮埃拉是依芙的姐姐,虽然两人的父亲不同,姐妹的感情仍然很好,达妮埃拉今年十六岁,凭借着楚楚可怜的姿色及惹人怜爱的声音,在音乐厅登台演唱。 「毕竟达妮埃拉小姐很漂亮嘛。」 「也对啦,来,快走吧。我们可没时间为了女人在路上闲晃。」 连恩摆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说道。实际上,对他来说,能帮上敬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他有把对女生亲切一事放在心上,但目前也只是从父亲那里现学现卖而已。 连恩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他的双亲是从爱尔兰移民过来的。他们现在居住的白教堂区,有条狭窄的理查德街,这一带住了许多贫穷的爱尔兰移民,依芙姐妹的母亲也是移民的第二代。连恩本身虽然不曾踏上爱尔兰的土地,但他在天主教教会受洗,礼拜人也会上教堂做礼拜,就连爱尔兰的踢踏舞也能来上一段。他虽然听不懂盖尔语,但也感觉得到,只要听见歌声响起,体内就会涌出一股力量。当时在场的某个人曾经跟他说过,那是因为同胞的血引起共鸣的关系。 艾力克斯·卡莱特的父亲是英格兰人,母亲则是爱尔兰人。在英国,虽然英国国教占有优势,但因为两边家族都信奉天主教,彼此之间联姻并不会造成妨碍。连恩是七岁的时候,在教会认识卡莱特的。 艾力克斯的父亲是一名事务律师,母亲虽然出身不富裕,但好歹也是中产阶级出身。然而,在父亲去世之后艾力克斯一家顿失依靠,最后在他七岁时,母子两人沦落到自教堂区来。母亲平时靠着针线活维生,但以想要在东区混下去而言,这对母子太守规矩了。 艾力克斯曾经遭爱欺负人的孩子们盯上,被整得惨兮兮的。当连恩发现他被欺负时气得七窍生烟,只要一撞见欺负的场面就奋不顾身地参战,单枪匹马地和对方大打出手。看到即使全身是伤也不愿投降的连恩,爱哭的艾力克斯无法视而不见,于是挤出仅存的勇气对抗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他保护着被打倒在地的连恩,对着那些大孩子们的脚又咬又抓。当察觉到骚动的老神父赶到现场时,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们也鸟兽散了,他们两人因此认同了彼此的勇气,成为朋友。话说回来,在连恩认识卡莱特后,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卡莱特对别人暴力相向。 连恩加入「游击队」后,卡莱特也惶惶不安地参加了。大约在两个月前,生性认真且观察入微的卡莱特,在福尔摩斯解决的案件中立下功劳,并因此得以在伦敦邮务公司工作。 卡莱特以身穿信差的制服而自豪,但即使如今在伦敦跑来跑去,他也没有弃友情与恩义于不顾。在工作以外的时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地执行「游击队」的任务。这一天也因为放假,便和连恩一起搜索义肢画家。 但是听了依芙的预言之后,卡莱特就沮丧了起来。比起自己,他更担心重要的人,也就是母亲身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最近伦敦频传炸弹攻击,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搞的鬼。爱尔兰长久以来由英国统治,在高压政治下过着贫穷困苦的日子。原本独立运动每隔一阵子就会发生,但最近激进派团体使用暴力手段,使独立运动有逐渐活跃的倾向。 「不要闷闷不乐的啦。我来替你接收那个预言。」 听连恩这么一说,卡莱特瞪圆了眼,然后用力地摇摇头。 「不行啦,这样你会被卷进炸弹案里。」 「没关系,反正我又不信。」 「我说不行。而且你说接受,要怎么做啊?」 「这样啊!」 连恩还没说完,手指已经钻过卡莱特的外套与衬衫之间。转眼间,一条熨得雪白平整的手帕便出现在他手上。 卡莱特眨了眨眼。 「呃,啊,那……那个……」 「手帕还你,手帕里的东西我就拿走了。」 「你说手帕里的东西……」 「依芙的预言——就照她说的做吧。」 连恩咧嘴笑了笑,又炫耀了一次右手的技巧,把手帕放回卡莱特原来的口袋里。 「打起精神来啦。万一依芙真的说中了,预言清楚的部分也只有马车会爆炸而已吧?而且她只叫我们小心,不是说我们一定会被卷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万一你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说啊!因为我不信所以没关系。」 「我很担心!」 卡莱特用生气的语气说道。 连恩绷紧了脸,瞪着童年玩伴的脸。 「什么嘛,我这么好心——」 话说到一半,连恩闭上了嘴。他最近才因为说了一样的话而挨父亲骂。 ——要对别人亲切是你自己的事,不能要求别人感谢你,不要希望别人回报你。 那些话在脑中回响起来,听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却很困难。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连恩就是知道那是好事,也觉得那么做比较帅气。麦可,麦坎明明只是个赌得倾家荡产的酒鬼,说的话却言之有理,经常令他感到佩服,因此连恩并不讨厌自己的父亲。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继续走着。连恩一边习惯性地动着手指,一边斜眼瞄着朋友。看到卡莱特露出一副想不开的表情,忍着不哭出来。 啊啊,算我败给你了。连恩嘴里小声嘀咕着,故意咳了两下,问道: 「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没有发烧了,但是贫血很严重,脸色也不太好。都这样了还去接洋装店的工作。其实我今天本来想帮妈妈的忙,但妈妈从多嘴皮特那里听说游击队开始行动的事,说不能怠慢了福尔摩斯先生的工作。」 「那我们就快点找到画家吧。」 「——嗯。」 「还有啊,我很小心谨慎的,这跟依芙的预言没什么关系。我既不会靠近可能装了炸弹的东西,最近也会暂时小心公共马车。我跟你约好,所以不要太担心啦!」 「嗯。」 卡莱特终于恢复了笑容,连恩松了口气。 于是,少年们一边东拉西扯地聊着贝尔杀害事件的大致经过,以及出现在墓园的神秘贵妇,一边寻找类似的便宜旅社打听情况。 这次将艾蜜莉·贝尔杀害事件通知福尔摩斯的人,是「游击队」中被称为顺风耳杰克的大个子少年。他的绰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 因为他是公认的「游击队」第一情报通。 虽然安迪说了「插手去管没钱可赚的案子,可真是个好事之徒」这种别扭的话,但连恩相信福尔摩斯同样身为音乐爱好者——他出色的小提琴技巧不是哈沃德可以相提并论的,十分厉害——其实是打算拯救可怜的街头小提琴艺人。 「安迪那家伙根本不懂,因为警察的无能,有个无辜的家伙要被送上绞架,福尔摩斯先生可是要救他啊!这全都是为了正义。」 卡莱特虽然同意这一点,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样子,歪了歪头。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福尔摩斯先生最近一直忙着调查克雷莫纳的小提琴失窃案。就是西摩尔家有好几把由克雷莫纳的工房制作,叫阿玛蒂和史特拉迪瓦里的昂贵小提琴遭窃的案件。杰克会跟福尔摩斯先生报告艾蜜莉·贝尔被杀的事情,本来就是为了西摩尔家那个案子的缘故。因为福尔摩斯先生说只要跟小提琴有关的情报,不管什么都搜集过来对吧?西摩尔家那边的搜查明明没有进展,为什么福尔摩斯先生还要插手新的案子呢?」 「我懂了。」 有个想法在连恩脑中灵光一闪。 「哈沃德卖给那个神秘贵妇的小提琴,就是西摩尔家中遭窃的乐器之一。而那位夫人很内行,知道那是把很好的小提琴就跟他买了。」 「是吗?可是杰克跟我说,西摩尔家最便宜的一把小提琴也不低于五百畿尼呢。既然知道那把小提琴这么贵,还把它偷出来了,随便跟人交换一把破烂货很奇怪吧?」 「因为他怕了啊。所以才打算处理掉可以当作证据的小提琴——」 「把它丢掉就好了呀。」 「丢掉很可惜吧?就算换到的是破烂货,也可以卖钱。」 连恩硬是找了个理由,接着快速说道,让卡莱特没得反驳。 「小偷是个没那个胆子还参加大规模的计划,之后才慌慌张张的窝囊废。对了,听说福尔摩斯先生那把叫什么史特拉迪的,明明也是很贵的小提琴,当铺却便宜卖了出来。」 「杰克说那件事一定有内情喔。」 「那也是某个窝囊小偷随便喊个价就当掉了。」 「不是这样,杰克说是更厉害的内情——」 「罗嗦!你一直杰克、杰克的,那家伙把每件事都想得太复杂了啦!」 「但是正面的另一边一定有反面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两人争论着,一边逐渐远离负责的区域,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这是通往商业区的捷径,他们打算去帮忙负责这一区、年纪比较小的分队。 不仅是雾的关系,这条在白天仍然很阴暗潮湿的小巷看起来实在很阴森。烂醉如泥、留着迈遢胡子的男人和老人、表情空洞的女人和小孩,毫无目的地众在一起。他们连闲聊、炒热气氛的精神都没有了。当经过醉倒路边沉睡的老人身旁时,连恩发现了同伴的身影。 他们先听到了说话声,说着像这样的对话: 「苹果芯。」 「好想吃面包。」 「还有派。」 「鳗鱼。」 「火腿。」 「起司!」 「苹果红色的地方。」 「我觉得整颗苹果都很好吃。」 在白漆快要剥落的门前,有两个瘦巴巴的孩子相亲相爱地并肩坐在石阶上。他们的头发和眼睛是褐色的,破旧的上衣满是补丁,宛如小丑的服装。两人肩并着肩,一起抬头望着从寒酸的房子空隙间露出的灰色天空,他们的脸仿佛是镜子反映出来的一般。是一对双胞胎。 八岁的年龄在「游击队」之中也是很年轻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就像在鹅妈妈童谣和《爱丽丝镜中奇遇》里登场的双胞胎一样,分不清楚谁是谁,于是被取了半斤八两双胞胎——迪与丹的绰号(注3)。 连恩回头看了眼卡莱特,快速地小声说道: 「依芙的事你要保密喔。这两个家伙绝对会跟威金斯打小报告。虽然要算命的人是安迪,我们只是陪他去而已啦。不过威金斯那家伙一定会对我们说教。那家伙总是一副很伟大的样子!一定是把我当成眼中钉了。」 「威金斯他啊,是在担心你喔。」 「那家伙担心我?谁要他多管闲事!」 连恩粗声粗气地回嘴,朝脚边的脏水洼一脚踢下去。 威金斯被视为「游击队」的领袖,十五岁的年纪在伙伴中算是较年长的。他对福尔摩斯的忠诚好比看门狗,对其绝对信赖;头脑清晰,又懂得照顾人;体格不错,也很会打架。连恩曾有一次和对方大打出手,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那是加入「游击队」以前发生的事,起因是连恩对他稍有误解。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不是威金斯的错了,但连恩原本对打架很有自信,却在一对一时输得一败涂地,更教他忍不下这口气,即使想出奇不意地吓吓对方,却总是找不到机会。 「喂,有什么消息吗?」 听到连恩的声音后,双胞胎眨了眨眼。 「啊,连恩。」 「连恩和艾力克斯。」 双胞胎发出喔啊啊的声音,怪模怪样地叹着气。他们的肚子也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伴奏。 连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像要怪罪年幼伙伴似地,低头看着他们。 「这次工作的跑腿费和酬劳已经先给你们了吧,去买点东西吃啦。」 双胞胎发出了「啊——」还有「唉——」的合音,无精打采地垮下肩膀。 「酬劳没有了,爷爷他……」 「我们被爷爷骂了。」 「他说那是不好的银币。」 「他说那个一先令是坏银币,被诅咒了。」 「然后说那个不能用。」 「我们被骂,还被打了。」 「爷爷把银币拿去除魔了。」 连恩和卡莱特只觉得又来了啊,嘴里发出了叹息。 双胞胎的父母早逝,由曾经是烟囱清理工的祖父收养。这祖父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不但让双胞胎出门乞讨、把两人的所得全部占为己有,还不让他们好好吃饭。两人身上老是有挨揍或是烫伤的痕迹,然而,他们仍把祖父视为家人孺慕着。说好听点是纯真,但从他们的年纪来看,两人也有些不足之处,因此受到威金斯等人的特别照顾。 连恩轻轻地将手抵在胸口上。缝在内衣上的袋子里,放有几枚铜便士和半先令的银币。虽然也不是不能用这些钱请双胞胎吃饭,但重要的收入减少,还是会觉得可惜。 「你们两个听好了,以前就跟你们说过,你们被骗了啦。你们家的爷爷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大骗子。不能相信他。」 「可是他是爷爷啊。」 「因为他是爷爷嘛。」 双胞胎看着彼此,一起点了点头。 卡莱特口中说着也似呢,摆出笑脸附和着他们,于是双胞胎也开心地笑了。 连恩心中生出一股沉重的焦躁。即使双胞胎再怎么为那个老头说话,那个贪婪顽固的老头还是一个大烂人。他在心中恶毒地诅咒他最好有一天阴沟里翻船。连恩忍不下这口气,碰碰地踏着脚,于是双胞胎也轻轻跳起,开始有样学样地把地板踏得碰碰作响。 「连恩,教我们那个。」 「跳舞!」 「爱尔兰的舞!」 迪与丹带着忘记空腹的笑容,开始表演刚学起来的爱尔兰踢踏舞。两人当初是因为想动动身子抵挡寒风,觉得连恩踏着舞步很有趣才模仿他的。 「你看你看,嘿。」 两人跳起舞来意外的有模有样,轻快地踏着步伐 ,踩着拍子。看到他们完全一致的动作,连恩也称赞着说很行嘛。 双胞胎嘿嘿地笑了。 「教我们更难的。」 「教我们。」 听他们这么央求,连恩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没时间玩了吧!」 「欸——!」双胞胎发出了不满的和声。 这时背后传来偷笑的声音,连恩转头一看,卡莱特对他露出了笑容。 「你就教教他们嘛。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想回家看一下妈妈的情况。」 「好啊,我没差。」连恩朝卡莱特挥挥手后,一把抓住缠着自己不放的双胞胎衣领,把他们拉开。 「我说现在不行了吧?万一威金斯看到会被臭骂一顿喔。」 一说出威金斯的名字,本人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说我臭骂谁?」 连恩皱了皱眉,接着转过身,和威金斯对峙。 人高马大的威金斯跟连恩比起来高了约半个头……不,还要更高大,大概有五尺七寸。连恩很讨厌每次都被俯视的感觉,但他此时站在玄关的石阶上,现在两人的视线高度一样。 威金斯的金发中渗入了一丝茶色,眼睛是蓝色的。长相普通,但真要形容的话,虽然老大不愿意,连恩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五官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连恩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缺点,这更让他觉得无趣,因此老是摆出一副臭脸瞪着人家,不然就是开口找麻烦。 威金斯开口问道: 「你不是负责这一区的吧?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义肢画家的啊。我负责的那区已经找完了,才来帮小不点们的忙。你还不感谢我!而且你啊,把这里全丢给小鬼去找也太乱来了吧!」 连恩一副想找碴的样子顶回去,威金斯便缓缓踏出一步。仅仅如此便充满了魄力。他一步接着一步前进,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咻地伸出手臂。 连恩虽然敢说大话,但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这样就生气。即使如此,出于叛逆心,还是在瞬间摆出架式。威金斯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啊。」 丢下一句慰劳的话,威金斯咧嘴笑了笑,那是游刃有余的笑容。他一眼就能看穿连恩的敌意,但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分出胜负了,他也无意跟年龄、身材都比自己还小的对手斤斤计较。 连恩呿的一声咂了咂舌。 威金斯把怀里的报纸包拿给双胞胎,里头传来一股油炸食物的香味。是炸鱼薯条——油炸鳝鱼和马铃薯。 「吃完以后叫杰克过来。他在伦敦桥西边的林顿码头,老地方,绿色轮船上。」 连恩啊的叫了一声。 「找到了吗?」 「对,纳尔逊路三十号的旅舍里有个很像他的男人,我叫托马斯先留在那里监视。那个男人对十五日晚上的事闪烁其词、死不承认。想从那种人嘴里挖出点什么,那家伙比我还拿手。」 没有人想跟麻烦事扯上关系。特别是身处贫困阶层、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道路上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家伙。那些人不仅猜疑心重,而且一旦知道对方想要情报,就会精打细算地动起歪脑筋,无所不用其极地隐瞒自己知道的事情。威金斯曾经说过,面对这种对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询问的是重要的事情。 这是福尔摩斯的基础侦探技巧之一。由于长久以来帮忙搜查的缘故,威金斯学到各式各样的侦探技巧,这并非由福尔摩斯传授,而是他自己学到的东西,因此连恩觉得自己应该也办得到,握紧了拳头。 双胞胎两眼闪闪发光,抓起了油炸食物,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两只手弄得油腻腻的。瘦削的脸颊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我们去叫杰克!」 「纳尔逊路三十号!」 双胞胎吃完后,精神十足地大喊,接着跑了出去。 和威金斯两个人待在一起,让连恩觉得浑身不对劲。他本来也想一起去找杰克,却想起自己和卡莱特约好了要等他。威金斯则是根本不把连恩放在心上,他从怀里取出口袋书读了起来。连恩偷偷瞄了一眼书的标题,看到那是萨谬尔·斯麦尔的〈自助论〉。 连恩在袭来的寒风中缩了缩身子,竪起外套的衣领把脸埋了进去。 威金斯底下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自从他们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扛起了一家的生计。都过得这么辛苦了,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照顾非亲非故的双胞胎。不求回报的亲切,指的一定就是像这样的事吧?从公平的角度来看,他应该是个可敬的对手,但连恩还是觉得很没意思,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向威金斯搭话。 过了约半个钟头,顺风耳杰克出现了。这个竹竿似的高大少年与威金斯同年,两人皆视彼此为好友。他头戴一顶猎帽,身穿一件缝着大护肘的松垮外套,外套的袖口还反折了好几层上来。他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的时候,双手在身体两旁挥舞的样子,被安迪坏心眼地形容就像一只笨拙的鸟。杰克一看到连恩他们,便笑嘻嘻地对他们挥了挥手,朝他们跑过来。他省略了招呼,直接切入主题。他已经先去了一趟纳尔逊路,并从画家那儿套出话来了。 「绝对不会错。他说的十五日晚上的情况,和哈沃德说的一样。我还让他画了买下小提琴的女子的肖像画呢,真希望福尔摩斯先生能破格给我两先令左右的奖励。」 威金斯将杰克拿给他的画纸摊开。 连恩在一旁偷瞧着。先不论画功,那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虽然他一听到贵妇人,就想像那是一位装模作样、冷冰冰的美女,但她在画家心中似乎留下了温柔可爱的印象。 「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呢。」 「是在海报上看到的吧。」 杰克呵呵地笑了,干脆地揭晓了女子的名字: 「绝不会错,她是歌剧女伶艾琳·艾德勒。在歌剧院演出卡门的角色,还举办过音乐会,是今年冬天社交界的宠儿喔,报上也刊登过她的照片和报导。」 「如果真的是她,事情就好办了。如果艾琳·艾德勒小姐答应,就有两个人能证明哈沃德的清白了。快去通知福尔摩斯先生吧。」 「最好派个人看住那个画家爷爷喔。双胞胎虽然也跟上去了,但只靠托玛斯和那两个小不点总是不太可靠。抱歉,我不行。我等一下有约。反正我的任务已经达成了,那么,就此告辞。」 杰克转过身背对他们,和来时一样轻轻地挥了挥手跑掉了。 杰克总是像采花蜜的工蜂一般,四处忙碌奔走,到处搜集情报。有很多人会被他无忧无虑的外表与温和的笑容所骗,但其实他是个公认的功利主义者。 威金斯看惯了友人随性的样子,只是稍微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看向连恩,问他:「你要去报告吗?」 连恩脸上一亮,中气十足地回答「我去!」毕竟能与福尔摩斯交谈的机会非常难得。他将女伶的肖像画折起来叠好,收进外套口袋里后就跑了出去。 2 连恩先顺道去了趟卡莱特家,说明事情经过后,接着往贝克街的方向前进。 大英帝国的首都伦敦—— 在全世界扩展殖民地,统治七个海洋的日不落帝国。伴随着繁荣而逐渐扩大的首都,由东往西明显地分为东区、伦敦市,以及西区等三个区域。 被称为「伦敦市」的狭小区域,是伦敦最古老的区域之一,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治权,亦以金融城广为所知。由伦敦市往西延伸的是西区,包括国会大厦等政府机构、女王陛下的宫殿、住着显贵阶级、白色豪宅林立的梅菲尔一带,还有以勤奋与道德为生活宗旨的中产阶级们所居住的洁净街道 ,跟贫民窟的代名词——东区一带比起来,简直是光与影般的对照。西区还有高级繁华的街区、宽广美丽的公园、美术馆、博物馆,以及歌剧院等丰富的娱乐场所。 贝克街是中产阶级的人们居住的地方。连恩很喜欢、也向往着那一排排乔治王朝风格的茶色炼瓦排屋。 来到庞德街,一路跑个不停的连恩在这里稍作休息,他环视眼前的景色。盛装打扮的绅士淑女们走在高级店家林立的繁华街道上。但因为雾的关系,他们的身影显得模糊不清,交通量比平常还多的马路上,出租马车、公共马车及优美的四轮马车只能走走停停,路上壅塞不已。 连恩听见了大笨钟报时的钟声,下午四点整。连恩看上了一台驶往贝克街方向的公共马车。像连恩这种精力旺盛的少年,常常会跳上马车后方,搭一段免费顺风车,而在这种有雾的日子,更能掩人耳目。他脚步轻快地跑向马车,却在踏上人行道的路边时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和卡莱特的约定。连恩轻轻咂了咂舌,抓抓头。一边目送客满的公共马车经过自己面前,一边喃喃自语地替自己找理由。 「慢吞吞的,用走的还比较快。」 接着,连恩再度迈开了步伐。这时—— 连恩咦了一声瞪大眼睛。在浓雾对面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爸爸——? 从公共马车的阴影中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吸引了连恩的目光和注意力。 那个人穿着老旧的花呢外套,头戴圆顶硬礼帽,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帽檐下方露出几乎褪成白色的金发,将近六尺的高个子,身材结实健壮。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从他的身体动作等等营造出的气氛来看,连恩也能确定那是父亲。就在他打算出声叫唤的时候——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 连恩举起手臂,挡住一阵扑面而来的炙热爆风。 「是炸弹!」 某个人大叫道,接着响起了女人们的惨叫声。 连恩微微放下手臂,看到刚才经过眼前的马车翻倒在地,吐出火舌。 上流阶级专属街道的平静与格调在一瞬间崩毁了。 拉车的马也跟着马车倒地,发出痛苦的嘶鸣。附近的马匹也受到爆炸惊吓而失去控制。其他相撞、翻覆的马车也让整条路在转眼间陷入大混乱。从马车底下爬出来逃命的人们发出惊人的哭喊、谗骂和求救声。附近巡逻的警察虽然立刻赶到现场,骚动却没有缓和的迹象。 「又是那些爱尔兰革命家干的好事吗?」 「可恶的红萝卜头!有什么不满就滚回自己家乡去,干嘛特地跑来把房子和人炸飞,搞什么啊!」 连恩听到这些钻进耳里的痛骂声,不禁火大了起来,被人叫做红萝卜头也很不爽。心想红头发又是哪里惹到你们了,瞪着出声的方向。但想在一片人头拨动中找到那个说话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可恶,什么嘛!又不是每个爱尔兰人都是炸弹狂!」 连恩嘴上抱怨着,但他很快就想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知道刚才他看到的、那名看起来像父亲的男人是否平安。因为那个人站在离公共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连恩觉得他应该没被卷入,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想跑向那台翻覆燃烧的马车,却遭人群推挤,没有办法依自己的意思前进。 有些人争先恐后地想远离可怕的炸弹混乱,另一方面,也有些人露骨地表现出爱看热闹的本性,下定决心要去凑热闹,还有的人是帮助马车中的乘客逃出来。车道上挤满了人群,从翻覆的马车旁穿越的马车和货车上传来阵阵怒吼。 「不准过去!小鬼!」 他好像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连恩停下脚步,东张西望环顾四周,在对面人行道的煤气灯下找到了那名男子的身影。在雾中,男子连身影轮廓都显得模糊不清,而他的脸则被几乎快遮住眼睛的帽子和竖起的外套衣领给挡住,根本看不到长相。可是,连恩却有种感觉,那个人正从帽子下方看着这边。 看见连恩朝着自己跑过来,那名男子采取了奇怪的举动。当他确认连恩离开了马车跑向自己之后,便拉低帽缘,迅速离开了煤气灯,接着便往连恩所在的反方向快步离去,立刻消失在人群之中。 连恩呆住了。 就算认错人也太奇怪了。当他困惑地歪着头时,视野的一角出现了一台雅致的马车。连恩感到已故强烈的视线看着他,于是回过头去,看见一辆帐篷收起的小型四轮篷中。在其他马儿陷入恐慌时,那两匹系在马车前头,色泽漆黑的马儿依旧趾高气昂地静止不动。车里坐着两位女性。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错觉一般,她们远观着爆炸引起的混乱。 连恩此时会朝那辆马车走近,不是因为他对马车上的女士们感兴趣,只是因为他正好要往这个方向而已。 然而,当他走到马车旁,视线扫过去的瞬间,连恩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屏住呼吸,同时跑到美丽四轮马车门前,抬头看向车上的女士们。 其中一人是看起来像女仆、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另一位则是—— 肖像画中的美女。 那位女士盘起一头蜂蜜色的浓密秀发,戴着帽子,身穿象牙色外套,外套上的金银丝线闪耀着光芒,仿佛沾上朝露的白蔷薇般美丽。灵动的琥珀色眼眸、挺直的鼻梁,以及有些饱满的嘴唇——在她无懈可击的美貌之中,还带有几分小猫般惹人怜爱的姿态。 胜过肖像画几十倍,不,是几百倍的美貌,让连恩看呆了一会儿。然后,受到她那毫不做作、温柔的气质所鼓励,连恩扯开嗓门,用不输给周围喧嚣的声音大声呼唤: 「艾德勒小姐!您是艾琳·艾德勒小姐对吧!」 「——快点出发。」 那个中年妇人尖锐地出声,但被一道「不,约翰,请等一下。」的美妙嗓音制止了。那声音略低,比女士外表给人的印象稍微来得低沉。 被称作约翰的似乎是那个马车夫,他制止了马匹的前进。马车只是振动似地摇晃了一下,就停在原地。 女伶直直地俯视着连恩,困惑地倾首。 「请问你是?」 连恩在这温柔的询问下,脸都红了起来。心想她不仅五官端正美丽,还有副好心肠。脑中掠过了教区圣安娜教会里,礼拜堂中的圣母像。 「呃,那个,不好意思。我叫做麦坎。连恩·麦坎。」 「你刚才站在对面吧,不是在找人吗?」 「啊,不是,我看到有个很像我爸爸的人,不过好像是我弄错了。」 那位女士轻轻地笑了。连恩眨了眨眼。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非常丑陋的表情,然而女伶的微笑比任何一朵花都还要娇艳美丽,连恩心想大概是自己太紧张,眼球抽筋了吧?于是揉了揉眼。接着,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 「或许那一位也认错了人,才会尴尬地走掉了吧?」 「啊,这样啊。」 连恩很单纯地接受了,点了点头。只要和女伶四目相对,就会让他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个,就别管那家伙了。我有件事想请教,是关于小提琴的——」 「小提琴?」 「是的!三天前的晚上,您向街头小提琴艺人买下的东西。」 看到艾琳,艾德勒微微皱起眉头,连恩慌了起来。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孩子指出自己三天前晚上的行动,大概不是件愉快的事吧?可是,她马上又恢复了笑容。 「请你详细说给我听听。来,上来吧。」 「咦,这怎么可以!您能听 我说话就可以了。」 连恩的脸越来越红,身体仍然僵硬着,而且心脏仿佛要融化似的,在胸中加速跳动。 「休伊特。」 女伶对那名像是女仆的中年妇人开口。仅仅如此,中年妇人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她倾身靠近连恩站立的那一侧,打开了马车车门。尽管如此,看到这种一副穷酸样的孩子,她还是不悦地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说: 「上来吧。太客气的话反而失礼。」 「来,请上车。」 女伶温柔地对连恩说道,催促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连恩在她那无法抗拒的魅力吸引下,登上了马车,在绝世美女的身旁坐了下来。一股甜美的香水味令他陶醉不已。不过他还是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挺直了背脊,定住心神,据实回答了事情经过。关于哈沃德背负的杀人罪嫌、义肢画家所绘的肖像画—— 连恩从外套内袋取出了画家的素描,摊开对折两次的画纸给她看。艾琳·艾德勒拿起一把放在丝制手提包上的红色扇子,轻轻打开之后抵在唇边——因此有一瞬间,她美丽的脸庞从连恩的视野中消失了。连恩只听到她说: 「唉呀,是那时候的……」 「那么,您记得吗?那天晚上的事情!」 「嗯,我得到了一把非常出色的小提琴唷。」 扇子轻轻晃了一下,露出艾琳,艾德勒的眼睛。她美丽的杏眼就像一只反复无常的猫眼似地闪闪发光。 「您愿意帮忙吗?」 连恩僵硬地问道,艾琳,艾德勒露出了充满魅力的笑容点点头。 「嗯,这是当然。我也想帮助那个可怜的囚犯,而且居然还能帮得上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忙,这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第二幕 染血的短剑 1 三年前,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贝克街开始经营他的侦探事务所,那是一八八一年时的事情。虽然社会上有很多业余侦探,但福尔摩斯从一开始便将自己与他们区分开来。他无意接受世间一般的侦探或警察就能破解的案子,而是对他们束手无策的案子提供意见,也因此自称为所谓的顾问侦探。 由于当时的事务所既无实绩,收入也不多,因此他需要一个能分担房租的室友。透过熟人居中介绍,他认识了甫自阿富汗战争归国的军医约翰·h·华生。 这位医生较福尔摩斯年长两岁,是个极有常识、爱国、勤奋,是典型的英国绅士。由于战时留下的伤害及后遗症,延后了他重操旧业的时间。那段时期,华生开始对福尔摩斯手头上的案件搜查感到兴趣,在福尔摩斯解决的诸多案件中,经常可以看到他好友华生的身影。 解决了艾蜜莉·贝尔杀害事件的隔日,也就是十一月十九日。福尔摩斯用过早餐后,来到华生的房间帮忙收拾行李,并一边说明破案的大致经过。 在「游击队」奔走下,终于查明了义肢画家与买下小提琴的美女身分,根据他们两人的证书,哈沃德终于获得释放。与此同时,福尔摩斯以他的推理找出真正的犯人——哈沃德租屋处的房东因此遭警方逮捕。 福尔摩斯向房东提出了证据,仿佛就在现场观看似地叙述了凶手犯案时的行动,房东因此彻底放弃,坦白了一切。房东对艾蜜莉怀有非分之想,原本想趁小俩口吵架时趁虚而入,却遭她尖酸刻薄地羞辱,才会恼羞成怒勒死了她。 与杀人案比起来,更让华生在意的是艾琳·艾德勒的出场。 「你见过那位女伶了吗?」 福尔摩斯听出友人语气中隐含的欣羡,嘴角微微浮起一抹戏谵的笑。 「我是为了解决案子才不得不见她的啊。」 「我曾在皇家咖啡厅看过她,她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女呢。」 「原来如此。即使我没有说出口,不过大家对她的赞美之词可从来没有间断过。那是由邪恶的天才所培育而成的一朵盛开毒花。」 「说得真过分啊。她不是理解了西摩尔家的情况,也爽快地答应归还小提琴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声下滑,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更何况她自己也有许多不能让人深究的秘密。」 「你有证据吗?」 福尔摩斯觉得很有趣似地瞧着华生不满的脸,娓娓道出美丽女伶的丰功伟业: 「她最近将波西米亚的皇太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好像没当成太子妃,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就此乖乖罢手呢。若是有一天皇太子对自己的眼光肤浅感到后悔莫及,我也不会太惊讶。另外,和世纪大魔术师维尔纳传出绋闻,结果让他身败名裂的也是那个女人。」 「那是那些男人单方面地迷上她,才会导致自我毁灭吧?报上的评论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不仅才色兼备:心地善良,还有一副好歌喉。」 「是兰代尔,派克吗?你明明对他报导的丑闻比较有兴趣。」 「真失礼,我多少也有些艺术涵养。」 好友一脸不悦地反驳,福尔摩斯只是耸了耸肩。 「我已经拿到艾德勒音乐会的票了。无论在犯罪或是声乐方面,我都承认她是一流的艺术家。鉴定美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这次搜索义肢画家,为了不让她发现,我一直避免使用报纸的广告启事栏。」 「『游击队』的表现非常出色呢。那些少年真的帮了大忙。」 「嗯,他们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反正和乞丐没什么两样的画家也没时间看报纸,现在证明了我的方法没错。」 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从行李箱的角落抽出一本书,却因此弄乱了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华生只好被迫重复叠好衬衫、收进行李箱的工作。 「福尔摩斯。」 「怎么了?」 「我收拾行李的工作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进展。」 华生夺回自己的书,重新塞回行李箱中。这时,侦探又抽出了旁边另一本薄薄的书,结果翻倒了卷好的领带。 「福尔摩斯!」 「放心,你一定赶得上。迅速收拾行李是你的优点之一吧?」 「承蒙称赞,我甚感光荣呢。」 华生尽全力地讽刺回去后,便放着领带不管,碰的一下粗鲁地阖上行李箱的盖子。他快手快脚地锁好行李箱,绑上皮带,一边抬头看着手里翻着书,随心所欲的室友这么说道: 「那本书就送你吧。是研究麻药威胁的论文集。你听好了,你这个人一旦没有值得全心投入的困难案件,就把古柯硷当成案件带给你刺激的替代品,你这坏习惯说不定有一天会让你自取灭亡。反正你平常就是个工作狂了,没有委托的时候应该要让头脑和身体好好休息才对。说起来——」 还以为他会这样没先没了地继续念下去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吵閙声。 福尔摩斯一副得救的样子,转身背对华生,打开门看情况。 华生会收拾行李不是为了旅行,而是在做搬家的准备。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决定认真投入医生的工作,虽然找过诊所之类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场所。这时,预定要在美国开业的朋友请求他的协助。而华生在历经百般波折之后,终于决定接受对方的邀请,出发的日子就是今天。 蜂拥挤上楼梯的是一群「游击队」的少年们。他们是来向华生道别,以及顺便帮忙搬运行李。在威金斯的指挥之下,他们手脚俐落地将行李箱和旅行袋往外搬。事先约好的马车也正好抵达,那些行李转眼间就被堆到了马车车顶和后面的架子上。 福尔摩斯回到了起居室,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点起了烟斗,看起来有些担心似地凝视着即将离别的友人,轻轻吐了口气。他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路上要多加小心。希望你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 「好,你也保重。还有我昨晚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他——」 福尔摩斯轻轻点了点头,举起一只手挥了一下。 「我会先记着。快走吧,火车快开了。」 2 「游击队」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地目送载着华生的四轮出租马车离开。今天集合的成员除了连恩,还有威金斯、杰克、安迪,以及双胞胎。卡莱特则是因为信差的工作而缺席。 少年们心中有种不想立即解散的心情。双胞胎们在侦探事务所玄关前的石阶上并肩坐下,发出了唉啊的叹息和声。 「走掉了呢。」 「走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会不会……」 「叫他回来呢?」 杰克呵呵地笑着发表了他的歪理: 「那要看福尔摩斯先生觉得华生医生对他而一百有多少利用价值吧?人们只有对自己需要的事物,才会努力挽留喔。」 「但是,我们虽然很需要吃饭……」 「却总是吃不到呢。」 杰克笑嘻嘻地跟叹着气的双胞胎说: 「如果没有一些才能,努力是没有回报的。」 安迪锐利地抬起视线,站没站样地斜靠在门旁边,耸耸肩膀。 「哎,他不会回来的啦。和大侦探住在一起可是件苦差事,而且比起什么需不需要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吧?」 「那种权利也建立在才能之上。」 杰克顶了回去,于是一高一矮互相瞪着对方。这时连恩开口了: 「如果是为了福尔摩斯先生,再怎么辛苦我都愿意忍耐。」 威金斯有些不高兴地看着 伙伴们拿自己尊敬的侦探与他的好友开玩笑,听连恩这么一说也开口了: 「华生医生一定也这么想。但他是医生所以没办法。他是因为本行需要他的能力才会答应离开。我们应该要祝福敬爱的医生踏上新的旅程。对吧?」 杰克点头同意朋友的话,安迪则把头扭向一边,打了个呵欠。 双胞胎还不死心。 「但是他有可能回来对吧?」 「对吧?」 威金斯苦笑着,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玄关的门被用力打开了。 门里出现了一位拿着扫帚,瘦巴巴的年轻女仆。她叫做贝琪。房东哈德森夫人和贝琪都不怎么欢迎「游击队」的少年们在自己的房子里进进出出。这些脏兮兮的流浪儿不知羞耻地登堂入室,对一个有正常道德良知的女仆而雷,只能说是恶梦。 「要我说几次才懂?像你们这种人围在玄关前面,会给人造成困扰。」 「吵死了,丑女。」 安迪一开口反击,双胞胎也在一旁有样学样。 「丑女。」 「丑——女。」 连恩在一搭一唱、呀呀地相视而笑的小不点们头上落下铁拳。 「不能说女孩子是丑女,就算是实话也不行喔。安迪你也注意一点。」 双胞胎两手按住头顶,发出钦——的声音,一脸不满地抱怨。安迪则是哇的咂了咂舌。 贝琪几乎要从头顶冒出蒸气来了。雀班明显的脸涨得通红,死命地瞪着一个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们,最后愤怒的眼神停在连恩身上。 「你太差劲了!」 「我……我?」 连恩觉得莫名其妙,瞪了回去。明明遵守了父亲「对女孩子要有礼貌」的教导还被人抱怨,真是太划不来了,他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威金斯一副觉得他无可救药的表情,叹了口气,在他旁边的杰克则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贝琪碰的一声粗鲁地甩上门。 少年们就此解散。威金斯要去工作,安迪也说他有份不怎么正当、但很有赚头的工作而离开。双胞胎则说爷爷叫他们办事,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你接下来要干嘛?」 被杰克这么一问,连恩反问他:「那你呢?」于是杰克说,因为他要回码头,如果连恩要回家的话就一起走吧。 杰克是居无定所的孤儿。他辗转于同伴的房间、交易情报的对象,不然就是年长女性朋友的房间,其他时候则是待在老旧轮船的船舱。他的叔叔虽然是那艘船的船长,却有痛风的毛病,因此轮船停泊在码头的时间还比较多一些。偶尔杰克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到叔叔那里付些钱换取住宿。那艘船就停在伦敦桥和索斯沃克桥之间的林顿码头。 途中,连恩说起了前几天在庞德街发生的爆炸案。 「那时候简直是一团混乱呢。」 他甚至还比手画脚地说起他和艾琳·艾德勒的相遇。杰克很擅长倾听。只要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附和对方,双眼闪闪发光,就能鼓动说话者的情绪。连恩明知道这是杰克的手法,还每次都上当,连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事,都会在无意中说溜嘴。 这次他不小心说出了依芙预言的事,引起了杰克的兴趣。 「依芙的预言又说中了吗?」 「那只是巧合啦。你也不信吧?」 「谁知道呢?不过那位小姐的占卜常常说中也是事实。我以为她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听觉变得很敏锐,听得到远处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再胡乱猜测附近邻居的秘密呢。」 「是这样吗?」 「对啊,这种事很常有。不过看来不只如此。如果你跟那位小姐感情不错的话,最好看着点比较好喔。不管她的力量是真是假,只要嗅到了赚钱的味道,就会有诈欺师黏上来。而且现在通灵术又很流行啊。真是的,说起来还真麻烦。」 「诈欺师吗?」 「不是,麻烦的是炸弹。盖尔联盟的『炸弹运动』啦。那是一个在美国的爱尔兰独立运动支援组织。」 杰克虽然喜欢倾听,但更喜欢卖弄知识。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从今年开始算起,二月是在查令十字车站、帕丁顿车站和卢德门丘车站,有人在暂时保管手提行李的地方寄放了装了炸药而且附计时装置的箱子。炸弹没有爆炸。但是在同一天,放在维多利亚车站的炸弹把行李保管处和候车室炸飞了。接下来是五月。放在特拉法加广场的炸弹虽然没有爆炸,但苏格兰场和圣詹姆士广场的小卡尔顿俱乐部的一部分被炸掉了,那时候还出现了伤患。秋天开始是梅因街的炸弹暗杀计划。半个月前,在盖福克斯节的烟火掩护下,由都柏林首都警察派遣来的便衣刑警被炸死。再来就是昨天的爆炸案,你知道吗?那个炸弹是一个坐上马车的男人放在口袋里的。他一坐上马车就碰的引爆了。听说那家伙还是个律师呢。」 「你是说那个律师是炸弹狂,结果失败了,把自己也炸飞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倒是有个奇怪的谣言,针对建筑物的爆炸计划和针对便衣警察这种个人的爆炸案,是出于不同人——」 「不管怎样都太差劲了,给人添麻烦!」 连恩粗声粗气地说,紧紧地垂下嘴角。脑中回响起昨天在爆炸现场听到的那些臭骂爱尔兰人的声音一。 「我对爱尔兰独立那种事才没兴趣呢。而且从爱尔兰移居过来的大家都觉得很困扰。」 「没兴趣吗?你真的完全不在意?」 「在意是在意,也很生气。为什么就因为几个疯狂杀人犯,全部的爱尔兰人都要被说得那么难听啊?还有啊,我先说清楚。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这一点我很自豪。」 连恩挺起胸膛。 他并不是对故乡完全没有感情,也很喜欢他的同胞。他也不是不明白希望爱尔兰独立的人的心情。英格兰一直在宗教、经济、产业、教育——各方面压迫爱尔兰,剥夺他们的自由,榨取他们的资源。他父亲麦可对那样的苦难感同身受,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的支持者,有时一喝醉就大肆批评大英帝国—— 「你可别小看英格兰那些家伙,他们全都是一些小偷、杀人犯,还有骗子。那些家伙从我们这里夺走土地、教育、食物,还有我们的荣耀,这些我们长久以来幸福的源头。爱尔兰人是为了取回我们正当的权利而战斗!」 话是这么说,但像炸弹运动这种破坏活动就太卑劣了。连恩还是打从心底深信不疑,即使是麦可也不可能支持那种人的活动。他跟父亲说了在庞德街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只是咂了咂舌,没有发表对那起攻击的看法。听说他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正在「伦敦市」的酒吧里和赌友喝酒。他举了几个平常老是凑在一起的伙伴名字,抱怨着玩牌赌输了的事。连恩心想,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是另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喂,连恩,你在听吗?」 连恩听见杰克的声音回过神来,抬起了脸。 「福尔摩斯先生解决了西摩尔家的小提琴窃案,这件事你没兴趣吗?」 「兴趣?当然有啊!太厉害了,居然同时解决两件案子!」 连恩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双眼闪闪发光。 杰克则是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这两件案子一开始就是同一件——不,福尔摩斯先生解决哈沃德事件,只不过是解决西摩尔家窃案的过程而已啊。你不是说过,哈沃德交给艾德勒的小提琴就是从西摩尔家偷出来的吗?真的跟你说的一样。」 「咦?真的吗?我真厉害!那果然是因为那个假律师怕了,才打算处理掉 犯罪证据吗?然后他把小提琴交给哈沃德,偶然听见那段琴音而迷上的艾德勒小姐再买下来?」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就可以完美地解释了。」 杰克意有所指回答,呵呵地笑了。 「警察厅得到哈沃德的协助,他依稀记得当晚肖像画里的样子,画出了假律师的长相,结果好像跟警方盯上的某个国际诈骗集团成员很像。本来很快就能抓到人了,他们却抢先让哈沃德和艾德勒成为偶然得到赃物的第三者。这是一桩精心筹划的阴谋啊——哎呀呀,连恩你怎么呆住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位美丽的女伶小姐早就知情罗。她知道那天晚上、在那个墓园会有一把很值钱的小提琴,而且能以特别便宜的价格买到手。那些坏人大概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接到委托,于是精心利用哈沃德当作赃物脱手的管道吧。但他们很不走运,哈沃德被卷入杀人案。要不是这样,谁会去管一个三流街头艺人的去向啊。」 「艾德勒小姐看起来不像会买赃物的人啊。」 她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连恩在心中接着说道。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会被杰克当成笨蛋,而且他的心中也逐渐升起了一股模糊的戒心。 连恩轻轻皱眉,抓住了模糊戒心的实体。然后,抬起头来犀利地瞪着年长少年悠哉的脸。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把刚才的消息卖给报社的话大概能赚钱。像这种事,你平常绝对不会免费告诉别人的吧?」 「我卖的只有情报啦。刚才说的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我会跟你说,是为了种下好奇心的投资啊。你以后要是想起什么关于艾琳,艾德勒的事,或者是得到什么情报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相应报酬的。」 杰克开玩笑的口吻说,这就代替订金了,然后给了他一颗在路边摊买的苹果。 连恩心里不太高兴,把那颗苹果放在手中抛上抛下的。 「那就拜托你罗。」 杰克轻轻地挥了挥手,转过身走了。从这里朝着河岸走下去就是林顿码头。连恩对着朋友逐渐远去的背影,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把嘴里打转的话吞回肚子里,转身离开。 他觉得那位温柔的女伶被卷入丑闻很可怜,本来想拜托杰克不管听到什么谣言都不要说出去。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对杰克来说是吃饭的工具,而连恩没有阻止他的权利。他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在路上闲晃,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 搜索义肢画家的那两天真的很开心。虽然四处奔走到双腿僵直绝不轻松,但为了拯救无辜的人,更重要的是,能帮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忙、替他工作,令连恩感到非常高兴,体内涌起一股力量。 当他靠在伦敦桥上,把苹果核丢进河里时,碰巧遇见了「游击队」其中一名成员多嘴皮特。 「唷,连恩。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想要见你喔。」 自从连恩加入「游击队」后过了半年多,从来没有被指名过,因此他吓了一跳。这时掠过脑海的,是艾琳·艾德勒的名字。难道是女伶牵涉其中的小提琴案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连恩一边想像着各种可能,一边急急忙忙地赶回贝克街。他气喘吁吁地跑上玄关前的石阶后,抖掉旧靴子上的泥巴,按响了门铃。 连恩穿过了脸色不豫的女仆打开的门,拿下帽子,爬上楼梯。敲了敲侦探事务所的门之后,听到了「进来吧。」的声音。 夏洛克·福尔摩斯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抽着烟斗。 连恩的脸微微泛红,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虽然刚才帮华生医生搬运行李时偷偷看了一下,也不是第一次踏进来了,但他能进入这间房间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间房间是福尔摩斯与——到今天早上为止——华生的书房和餐厅,也是侦探事务所兼起居室,有时还会变成化学实验室。窗边摆了两张书桌,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旁边,靠着一张摆满化学实验用具的桌子,而桌子正上方的墙壁,可以看到代表维多利亚女王「vr」字眼的弹孔。那是侦探假借射击练习,朝墙壁开枪的痕迹。当时连恩还没加入「游击队」,不过哈德森夫人那时愤怒痛斥侦探的魄力,直到今天还为人津津乐道。房间中央有张小型餐桌,从走廊的门一进来的墙边,立着书柜及档案陈列柜,档案是依照字母顺序排列,并且附了锁头,门口旁边则有个放着威士忌和苏打水制造机的矮柜。 房间尽头的壁炉里生着火。放在福尔摩斯坐着的椅子与火炉之间的扶手椅,是华生爱用的,看到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令连恩觉得有点寂寞。福尔摩斯请连恩在两张扶手椅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希望他能详细说明庞德街炸弹案的所见所闻。 连恩尽情地描述。昨天因为要优先解决贝尔杀害事件,他只回答了最低限度的问题。听完他的叙述之后,福尔摩斯最先关心的则是麦可的安危。 「你父亲平安无事吧?」 「是我认错人了。我问过爸爸,他说他根本不在那里。『伦敦市』有间叫做『倾盆大雨』的酒吧,爸爸经常泡在那里,他说他一直在那里喝酒打牌。哎,如果在那里的人是我爸爸,他应该会认出我才对。他的视力非常好,直觉也很敏锐,他如果认出是我,也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 连恩抓了抓脖子。觉得说这种好像在称赞父亲的话很不好意思,便快速地接着说: 「就算直觉敏锐,对生活也没什么帮助,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就是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连恩的话。 一位五十五岁左右、穿着丧服的妇人在贝琪的带领下走进屋里。她身材苗条、瘦削的脸上虽有明显的皱纹,但可以想见年轻时必定是个还不错的美人。从她剪裁合身的丧服,以及身上穿戴的黑玉首饰,可以看出她是上流阶级的寡妇。只不过她的鞋子因为穿久了有些磨损,手套边缘也有无法掩饰的老旧。妇人在看到连恩的时候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快地皱起眉头。她对侦探投以责难的目光,尖锐地质问: 「我应该有发了一封电报给您,您就是福尔摩斯先生吧?」 「是的,我是福尔摩斯。」 侦探站起身来请委托人坐下。接着看向早就从位子上跳起来,站在房间角落的连恩,用手势示意他出去。 连恩虽然好奇新委托的内容,还是迅速地跑出了房间。 「我从我女儿那儿听说过您的本事。其实——」 关上门后,委托人的声音也被阻隔开来。 连恩正要下楼,但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的淘气表情,于是他停下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爬上楼梯,挨近了侦探起居室的门,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 在说话的主要是那名前来委托的妇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但片段内容仍然传进了少年耳里。 「……蛋白石头冠的——维纳斯之冠……」 「女仆被攻击……」 「称作黑蔷薇大盗的盗贼……」 黑蔷薇大盗—— 神秘怪盗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吗? 连恩的胸口因为期待而怦怦直跳,他把耳朵更用力地贴在门上。可是,他的衣领却在下一瞬间遭粗大的手指抓住,整个人被用力往后一拉。连恩发出青蛙似的呜呃声,一张中年妇人的严肃脸庞闯进他颠倒的视野中。是这间房子的房东哈德森太太。 「哇,那个,我——对不起!」 连恩急急忙忙地道歉,一从哈德森太太的手中解脱,就像只老鼠般溜掉了。他一口气跑下楼梯,穿过玄关跑出去之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福尔摩斯要问他的话已经结束了吗?如果只是想问昨 天的爆炸案,他已经把所见所闻全部说出来了。就这样回家也没关系吗? 他正烦恼着,一转头就看到附近停着一辆私人四轮马车。 在午后微弱的日照下,连恩在逐渐变冷的寒风中徘徊,等了半个小时之后,与侦探会面结束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一脸怒意,看也不看连恩一眼,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而巧妙地移开视线,再从脑中消除掉一样。这种装模作样的习惯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连恩以前觉得这种态度令人火大,也很蠢,不过一旦开始了「游击队」的活动,这一点就成了他的优势。 比如现在那位高贵的妇人经过连恩眼前时,就毫无戒心地脱口而出: 「真令人失望透顶!」 连恩吓了一跳,直眨着眼睛。 这不像是拜访过名侦探的委托人会说的话。 「芬奇利路。到费林托什邸。」 妇人对等在路旁的私人四轮马车车夫说道,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之后不久,福尔摩斯也出现了。他一样对连恩视若无睹,拦住一辆正好经过转角驶来的双轮出租马车,对车夫说了句「维多利亚车站」后便上了车。看样子他认为连恩的事已经结束了。 话说回来,委托人的态度令人费解。 「那个老婆婆觉得很失望,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拒绝了她的委托吗?还是他突然接到了其他委托?看他这么急着出门,但是又没有电报过来,真奇怪啊。黑蔷薇大盗的事是真的吗?虽然最近没有听说他又偷了什么东西——」 对了!连恩的绿眸闪耀出光彩。他凭着一股好奇心驱使,全速朝贝克街的北边奔驰而去。 就在快要接近摄政公园时,他看到了刚才委托人的马车。那名妇人对车夫说的芬奇利路是从公园北侧延伸开来的高级住宅区。 连恩利用公园附近的壅塞交通,一下子就追上了马车,然后像只猫一样敏捷地跳上马车后头的架子。 穿过公园后,马车加快了速度。连恩一路小心地记着路名,在马车减缓速度的时候身手灵巧地跳下车,接着奔跑追赶。 芬奇利路到了。 马车停在一幢白灰泥的宅邸前。连恩一确认那名贵妇人进入屋里后,再次环顾四周。即使不像公园径或贝尔格拉维亚那般罗列了许多名门贵族的宅邸,这里仍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穷酸的孩子在这附近晃来晃去只会招来自眼。 连恩迅速溜进后巷中,在宅邸后面闲晃,观察情况。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后门打开了,有个女人穿着沾了油污的围裙晃了出来,是个从厨房热气中逃出来透气的厨师,约三十岁左右。她用手帕擦拭热得发红的脸,呼地吐出一口气。 连恩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若无其事地接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点燃嘴里叼着的烟,一边哼着歌一边吞云吐雾。虽然有些走音,但听得出来是达妮埃拉·特蕾西在音乐厅的拿手流行曲。 连恩歪着头,猜想她大概是达妮埃拉的歌迷。不过对方既然是个女人,那么她对和达妮埃拉一起登台表演、拉小提琴伴奏的强尼·莱恩着迷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强尼·莱恩是个油头粉面的温柔男子,连恩一直不能理解他到底有哪里好,但他大受女性欢迎。 「你喜欢达妮埃拉和强尼吗?」 连恩精神饱满地出声搭话,绕到厨师的正面,用达妮埃拉的曲子开朗地踏起舞步来。 那个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粗鲁地啐道: 「要讨东西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啦,你听我说,我们家和达妮埃拉家很熟。然后呢,是达妮埃拉托我过来的,是有关她妹妹依芙的事……」 虽然是信口开河,连恩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依芙帮忙工作的那位医生去了美国,所以她正在找新的工作,不过达妮埃拉把依芙捧在手心当成宝贝疼爱。有人介绍她让妹妹到这里工作,所以她想知道这间宅邸适不适合,才拜托我来调查。」 「我只是煮饭的,不可能连女仆的工作都知道吧?不过,我倒是没听过有人抱怨工作太累呢。话说回来,我没听说家里要请新的女仆喔。」 府师虽然觉得怀疑,不过一旦让她松口,接下来就简单了。连恩接着撒下了诱饵: 「你如果告诉我,达妮埃拉应该会感谢你喔。从音乐厅那里啊,也许可以跟她认识的人拿到签名也说不定。像强尼·莱恩啊。你喜欢他?嗯,那我去跟他要签名。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布朗。」 那个女人生硬地回答之后,又小小声地加了一句: 「签名要请他写上给玛姬喔。」 「嗯,我知道了,玛姬。」 连恩咧嘴笑了笑,那是一张非常开朗的笑容。 「除了抱怨工作以外,这户人家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啊?呃,比如说,夫人有什么很惊人的宝石,然后有宝石小偷闯进来之类的。」 「夫人当然是多少会拥有几件宝石啊。老爷虽然小气,但让夫人看起来太寒酸,就撑不起场面了吧?而且我们家妇人又年轻貌美,简直看不出来有生过孩子,让妇人戴上首饰,带到外面炫耀似乎是绅士们的拿手好戏不是吗?」 连恩觉得很奇怪,皱起了眉毛。 从玛姬身上感受不出主人的宅邸被黑蔷薇大盗当作目标的紧张感。而且,她说夫人「年轻貌美」,那就不是造访贝克街的那位妇人了。 「这一家的夫人不是一个看起来装模作样的老婆婆吗?因为她穿着丧服,我想大概是寡妇。刚才回来了吧?」 「那是哈代家的老夫人啦。爱丽丝·哈代夫人,是我们家夫人的母亲。」 「啊,是喔。」 连恩拍了下手。现在想想,要回自己家的人,是不会跟车夫说地址的。 厨师噘起了嘴,开口抱怨道: 「哈代家的人对他们的家世比我们高得多这件事非常引以为傲喔。特别是哈代家的老夫人,她是伯爵家出身,派头可是大得不得了啊。丈夫去世后,他们家就彻底没落了,明明穷到没有我们老爷援助的话连马车都没得坐了,还瞧不起费林托什一家。老爷也不由得厌恶她。这个家啊,是去世的上一代主人从像我们这种穷人白手起家的,他扩大了工厂规模——」 「工厂?」 「染料工厂啦。他发明了一种用化学染料染出美丽紫色的方法,靠那个大赚了一笔。怎么?你知道哈代家的老夫人吗?」 连恩快速地动起了脑袋,当下决定实话实说才能吸引对方的好奇心。 「我看到她从侦探事务所走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问题呢。」 「你说侦探?哈代老夫人吗?」 厨师突然高声狂叫,身子向后仰。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老夫人居然会去侦探事务所,真不敢相信!」 「我先说清楚,他不是一般的侦探喔。他可是大英帝国第一的名侦探呢。」 「是名人吗?」 连恩对好奇的厨师,抬头挺胸地说出尊敬的侦采名字: 「他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厨师没什么反应地哼了哼。看样子是没听过福尔摩斯的名号。实际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很少大剌剌出现在报上,这是因为侦探把大多数的功劳让给了苏格兰场的缘故。 「他是很厉害的侦探喔!就算是完全没见过的人,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说出那个人是做什么工作,有时候连名字也能说中呢。」 「哈哈,那还真夸张呢。他不是怪人秀的千里眼吗?」 「不是那样的,他靠的是观察和推理!」 连恩激动地还想再 说明,但厨师看起来毫不感兴趣。 「那么,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侦探,哈代老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去找他?」 「有个宝石小偷叫黑蔷薇大盗对吧?是有关被那个盗贼盯上的事。」 「啊,那个啊。如果是那个小偷的话我也听说过喔。查尔斯大人说什么我们家也有可能被当成目标,闹得大家鸡犬不宁的,好像还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吧。欸?查尔斯大人是老爷的弟弟啊。女管家巴顿小姐还咕哝地抱怨着说查尔斯大人叫她要小心门户。对了,好像一个礼拜前吧,我也听说老夫人家的女仆被盗贼威胁了。不过那个老夫人本来就爱大惊小怪。老爷说大概是恶作剧,好像没有理会喔。所以老夫人才去找侦探商量吧?」 连恩大失所望。心里想着「什么嘛,原来是为了这种事」而叹了口气。这么一来福尔摩斯拒绝委托也是理所当然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否接受委托,不是根据委托人的地位或报酬等为基准,而是看委托的案子是否具备值得他动脑筋的复杂、难解度。他不可能浪费时间陪神经质的寡妇瞎搅和。 连恩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草草结束和玛姬·布朗的谈话,离开了费林托什邸。 3 过了十一月中旬,日落的时间变早了。连恩穿过「伦敦市」,一回到白教堂区,忽然有种黑暗逐渐加深的感觉。煤气灯的灯光在雾中若隐若现地闪动着,阴郁的街道被煤灰熏得发黑,还飘荡着一股混合了厨余和排泄物的恶臭。待久一点就会习惯了,但离开之后再回到这个地方,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厌烦。不过只要在堆满垃圾的窄巷中走个十步,鼻子也就麻痹,不再困扰他了。 这时,连恩听见了教会的钟声。 下午五点——有钱人这时候大概正围着桌子享用下午茶,对连恩来说则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他一边安抚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一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到了租屋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三楼,一进入黑暗的房间,就找出蜡烛点上。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桌子,既狭小又无趣。不过因为有暖炉,房租也相对的高。 这里原本是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套房,房间尽头有扇重新漆上了低俗绿色的门。连恩敲了敲门喊着: 「喂,你在吗?」 「在啊。」 依芙这么回答她,为了保险起见,他再问: 「你妈妈呢?」 「不在。」 连恩拔出了插在外套胸前口袋里的帽针,插进钥匙孔里。用熟练的动作转了几下之后,锁便喀擦一声的开了。 依芙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连恩的房间。 到了傍晚,寒意又再加深,于是他点燃了前几天街上捡来的石炭碎屑。一边烧着壶里的水,两人一起把手放在小小的火焰前取暖。体温才稍微回暖一点点时,依芙微微皱起了苍白的脸。 「妈妈要回来了,我得回去才行。」 「还早吧?」 「有脚步声嘛,我听得到喔。」 「你的耳朵真的很好耶,不过既然她回来了,你就待在这边吧。」 「不行。上次也因为这样,妈妈跑来臭骂了一顿,还把叔叔当成绑架犯不是吗?她说下次就要叫警察了。」 「反正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吧?要是被警察盯上,对我们彼此都没好处。」 「这种理由对醉鬼行不通啦。我不能给你和叔叔添麻烦。」 依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依芙用几乎看不出眼睛不方便的敏捷动作跑过狭窄的房间,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消失了身影。连恩也在少女的动作催赶下,重新锁上了门。 连恩心想不要紧吧,眉头深锁,观察隔壁的情况。 依芙的母亲是在街头拉客的娼妇之一。她连接客的房间都没有,就在巷子里解决欲望的需求,赚取微薄的金钱。像这样的女人在东区多不胜数,因为是为了求生存,连恩不会瞧不起这种职业。连恩讨厌依芙的母亲是因为她会发酒疯的关系。她沉溺于酒精,虐待年幼依芙的行为让人不能原谅。 不久,邻房传来了像是椅子或桌子翻倒的声音,接着是啪、啪,令人讨厌的声音。那是依芙被棍子打的声音。没有惨叫声。少女总是咬紧嘴唇忍耐着。所以一开始连恩还没怎么注意到,不过现在不同了。他跑到门旁边,把帽针插进钥匙孔里。 连恩逐渐听到粗鲁的怒吼声: 「你这孩子真是说不听!又不是叫你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脱个衣服给人拍照就好了,还有这么好赚的事吗?快点,给我过来!」 连恩听不见依芙的回答,但他眼前浮现出她拼命摇头的样子,气得怒火中烧。 「住手!」 连恩大叫的同时打开门,冲进隔壁房间。在昏暗烛光照亮的微暗房间里,一个打扮花俏的中年女人正抓着依芙纤细的手腕,想把她拖往走廊那边的门口。那个女人全身散发着已烂醉如泥的酒臭味,脚步也很踉呛。 ——对女人要有礼貌。 父亲的教诲在这个时候被连恩抛到了九霄云外。 「臭老太婆,放开她!」 他用尽力气撞开那女人,在依芙快要一起倒下去之前紧紧抱住她,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沐浴在喝醉的女人嘴里爆出的一连串咒骂声中,但连恩连回嘴的时间也舍不得,拉住少女的手站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急急忙忙地上了锁。门外响起了粗暴的咚咚咚敲门声。 「开门!快给我开门!我在教训我的女儿喔!可恶。你这小鬼。不孝女!去死一死算了!小老鼠!臭小偷!我要叫警察罗,我叫你开门!」 「吵死了!臭老太婆,死了也没差!」 连恩不服输地骂了回去。门外的污言秽语持续了好一阵子之后,渐渐失去了逻辑,最后没了声音。他们竖起耳朵,听见门外传来打呼的声音。女人似乎因醉意上涌而睡着了。 连恩还咽不下这口气,碰碰地踩着地板。听见楼下的老婆婆打开窗户大骂:「吵死啦!」他塞住了耳朵。 ——对女人要有礼貌。 他曾问过父亲为什么。 父亲回答他,所谓的女人比男人还要柔弱又温柔,而且同时也是生养孩子的母亲。那时连恩只是「哦」了一声,假装懂了。但实际上,特别是这种时候,他更不能接受。 就因为生了孩子,就因为那种女人也是母亲,就一定要对她亲切吗? 真要说起来,就算是女人,就一定比男人还要柔弱吗?不是也有那种既不温柔也不娇弱,反而粗鲁又狡猾、残酷的女人吗?即使有那种美丽又弱不禁风的女人,但她们不是爱哭鬼,就是爱乱发脾气,总之女人就是麻烦——完全被怒气冲昏脑袋的十二岁少年如此下了结论。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思考,自己该不会讨厌女人吧? 连恩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床上晃动双脚的盲眼少女,粗声粗气地问: 「没事吧?有哪里痛的话要说喔。」 「我没事。对了,你不能跟达妮埃拉说唷。她会硬把我带去她家的。」 「你不想去吗?」 明明姐妹的感情那么好,连恩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依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连恩,你真的很笨耶。啊,不行喔。生气也没用,笨就是笨嘛。你聼好了,如果我去达妮埃拉家,妈妈就会待在那里不走。她现在也三天两头地去要钱喔。达妮埃拉好不容易得到很好的出场机会,这样会搞砸的。」 「可是,如果又发生像今天一样的事怎么办?」 「没关系。你今天不是来救我了吗?」 「我在 你附近的话,当然随时都能去救你啊。」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会去达妮埃拉家了。连恩家隔壁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依芙微微一笑。 连恩发出了呜——的呻吟声。他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自己虽然不讨厌被依赖的感觉,但这样一来就责任重大了。 教会响起六点的钟声后不久,传来一阵几乎悄然无声的脚步声以及拙劣的口哨。那是麦可中意的「伦敦德里小调」。 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门缝中有个高大的男人叼着烟闪了进来。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他有一头削得短短的金发,五官精悍,但因为长久以来放纵的生活,已经彻底憔悴。老旧的粗花呢夹克左边口袋内,插着卷起来的报纸,右边口袋则塞着扁平小酒瓶。 他是连恩的父亲,麦可·麦坎。 麦可把报纸放到桌上,将变短的烟草扔进壁炉里,然后看向依芙开朗地问道: 「怎么啦,小姐?」 依芙制止了想说明事情原委的连恩,开口道: 「我妈妈喝醉了,所以我们吵了一架,我只是来这边玩玩。对吧?连恩。」 连恩点头说:「欸?对啊。」接着抓了抓头。他注意到依芙是不想让人知道差点被带去做见不得人的工作,不过他也很担心让依芙回到母亲身边。于是他说: 「我打算今天晚上让她住下来,可以吧?」 「可以啊。顺便吃个饭吧。」 麦可爽快地答应了。这个男人不分小婴儿或是老婆婆,对待女性都是一视同仁地亲切。 依芙虽然什么都没说,纤瘦的肩膀仍是放松地垂了下来。 麦可大概已经察觉到依芙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了吧,他到附近的酒吧买了许多食物,那天晚上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依芙喜欢吃的兔肉派,还有炸鳄鱼、带骨香肠,而淋满了麦醋的炸薯条则是连恩的最爱。另外还有面包、乳酪与苹果——这让连恩想起了双胞胎,有点担心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暖炉里也添了新买的煤炭,生起了熊熊烈火。 隔壁房间的特蕾西夫人醒了之后,麦可圆滑地送了些酒和食物过去。夫人的心情因而好转,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打呼的声音。 连恩正一口咬下夹了切片乳酪的面包,依芙微倾着头问他: 「你真的接收了艾力克斯的预言吗?」 「因为那家伙一直耿耿于怀啊。我不在意所以没关系。」 「你真奇怪。」 「我才不奇怪呢。对了,你啊,不要因为说中了公共马车爆炸的预言就臭屁起来喔。艾力克斯和他重要的人又没坐在上面,你的预言不准吧?不要到处散播这种讨厌的预言啦,没说中反而让人松了一口气。」 依芙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一口咬下了派。 麦可单手拿着黑啤酒瓶,眯起淡蓝色的眸子,面带微笑地看着孩子们的对话。然而,当连恩开始说起福尔摩斯的活跃事迹时,他就露出一张苦瓜脸。麦可因为谋生的职业使然,讨厌所有的警察和侦探。他焦躁地点起了烟,冲着连恩发起牢骚来: 「帮那种家伙工作也没有用。快点放弃吧。」 连恩想尽办法想让父亲了解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厉害、过人之处,对父亲说起了侦探的活跃经历,但至今为止都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他是世界第一的侦探喔。厉害到不管什么样的坏人,即使是恶魔也赢不了他。」 「谁知道呢,我可不这么认为。」 麦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说道: 「所谓的恶魔,被人知道了真正的名字就会失去力量,所以没有人知道恶魔的名字。因为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你被甜美的话语诱惑的时候,根本不会发现那家伙就是恶魔。总之呢,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就被抓住了,根本赢不了。」 「我说的恶魔只是比喻而已——」 「我也是在比喻啊。我的意思是,被冠上那种绰号的家伙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对手是人就没关系了。福尔摩斯先生只要用他的眼睛观察,就算是恶魔的真实身分也会识破。」 「那样还真棘手。」 麦可对着天花板吐着烟,嘴里发着牢骚。 「反正,你不要跟他牵扯太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吧?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小鬼。让你去上学,也因为翘课或恶作剧马上就被赶出来。」 「不是我的错,是学校那些家伙烂透了!」 「学校怎样都好,不过教养是必要的。」 和住在同一区其他堕落的男人比起来,麦可算是比较有尽到身为父亲责任的。住得寒酸,生活也很苦。但是,他没有让连恩饿过肚子,虽然教他扒手的技巧,却不曾叫他靠这个赚取生活费。麦可希望连恩将来能找份正经的工作,于是培养他读写还有算数的能力。最近则是罗嗦着要他多念点书。 「你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我就随便把你丢去哪问学校喔。」 「我没有浑浑噩噩!只要会看报纸、会算钱就够了吧?」 「够不够不是你来决定。少耍嘴皮子乖乖听话。时间就是金钱,不要浪费。」 「老爸你不是浪费了整个人生吗!」 「别说大话。」 连恩的脑袋被轻轻戳了一下。他瞪了回去,回嘴干嘛啦,看到父亲并没有生气,眼角笑出了皱纹。他谈到恶魔时的那副奇妙表情已经消失了。 「听好了,连恩。虽然我和名声无缘,可是我手中有个你的侦探老师没有的宝物喔。」 「宝物?」 「就是你这个儿子啊,你可是我的宝物。」 「呿,说什么蠢话。」 连恩咂了咂舌,不过彼此都知道这只是在掩饰难为情。父亲咧着嘴,笑得简直完全没了男子气概。他凝视着连恩的眼神非常清澈,眼中丝毫没有混浊的醉意,只有真正的爱意与骄傲。 麦可一边抽着烟,一边伸手去拿琴酒瓶。然后说道: 「想翘课的话就翘吧,不过我会好好教训你,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啊。」 「什么嘛,你自己明明整天喝得醉醺醺的。」 「那还真抱歉。」 要是在平常,父亲总会回个几句,此时却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跟他道歉,让连恩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麦可用真挚的眼神凝视着他,接着说道: 「连恩,我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所以你也不要留下遗憾,努力学习吧。」 「人生……你说重新开始?」 「我要越过大西洋。」 「大西洋是……海?」 「对,我要去美国。」 「美国!」 连恩大吃一惊,一叫出声就被父亲捂住了嘴。他挥开那只手抗议: 「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绝对不要!」 「小声点!」 听到父亲骇人的低沉声音,连恩吓得缩了缩身子。 麦可立刻放柔表情,对连恩咧嘴笑了笑。或许是想抹消掉骂人的声音吧,他的笑脸有些莫名的讨好。 「开玩笑的啦,你当真了吗?真是个笨孩子。」 麦可开朗地放声哈哈大笑,大大的手把连恩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什么啦,别摸我的头!别把人当成小鬼!」 父亲借酒装疯的样子并不稀奇。连恩大力摇头甩掉他的手,假装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接下来是和平常一样的夜晚。孩子们上床睡着之后,麦可还是不停地抽着烟,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到醉倒为止。不久,他挤到睡着的依芙和连恩之间,开始打起了如雷的鼾声。 肚子里装满食物而心满意足的 连恩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然后,他作了一个梦。 在浓雾之中,连恩独自一人走着。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钟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美丽的大道上。他在梦中,发现自己正在作梦。他想他是梦到了昨天在庞德街的情景。 有个男人穿过了车水马龙的马路。 那是麦可。 因为浓雾的关系,所有景物的轮廓以及颜色都显得模糊不清。在那之中,只有父亲的身影看起来特别清晰突出。 连恩在梦里思索着,感到奇怪。 当时,麦可并不在那个地方。连恩只是看到了另一个跟他很相似的男人。可是,在梦中那种奇怪的感觉逐渐融化、消失。麦可和穿着茶色西装的男子擦身而过。那据说是他与恶魔交换契约所得到的手指一闪,名符其实的电光石火,那手指—— 连恩眨了眨眼,没看见那手指做了什么。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在视野一角的东西,现在清晰得像是沐浴在众光灯下般浮现了出来。 那是身着鲜艳礼服的美丽女伶。艾琳·艾德勒。 她身穿深红色礼服,戴着闪耀的宝石。戴着丝质手套的手里拿着观剧望远镜。她将望远镜放在眼前,好像在眺望着什么,然后露出了娇艳的笑容。她仿佛一朵血色红蔷薇——这一点也很奇怪。她明明穿着象牙色的外套,红色的部分只有扇子而已。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爆炸声。 连恩啊的一声,屏住气息,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心脏激烈跳动,握紧的拳头紧紧压住胸口。 他看了看隔壁的位子,没看到麦可的影子。房里任何角落都不见他的踪影。 父亲不是第一次在深夜偷偷出门,但他每次都会在连恩早上睁开眼睛以前回到家,再把他去了哪家营业到很晚的酒吧或非法赌场,还有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等等,生动幽默地告诉他。 所以,今晚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才对,但连恩却觉得坐立难安。他歪着头,心想是因为自己作了奇怪的梦吧。虽然不管是占卜也好、预言也罢,当然还有预知梦他都不相信,但他也不想再睡回去,于是溜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蜡烛和火柴点起了火。这时他发现了墙上挂着的画——一幅不值钱的风景画显得有点歪。他疑惑地想着,该不会是父亲藏着私房钱吧,然后随意地摸了摸画框,里头掉出了一只小信封。 信封里装的不是钱。是往纽约的船票。一个礼拜后出航。 连恩紧紧咬住嘴唇。 他回想起父亲半开玩笑地说要去美国时的样子。把连恩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那只手,既温暖又温柔。不过,这是因为—— 因为连恩不想去,他才改变计划了吗?不,他连船票都买好了,会这么简单就改变主意吗?他一开始说出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 麦可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不过一旦作出决定就会坚持到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他直觉敏锐,也擅长察言观色。当他被连恩拒绝,想试着说服他却明白一般的方法行不通的时候,才决定出奇不意地把他带去吧。 「——还说什么开玩笑!说谎的臭老头!气死我了!」 就这样乖乖中计谁受得了啊,等他回来一定要把船票丢到他面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跟他说我绝对不去美国那种地方。想去的话你一个人去就好了。 连恩不耐烦地在房里来回踱步,设想了各式各样和父亲吵架的情况。麦可虽然不怎么动手打小孩,连恩还是有挨揍过。而且,事后想想,连恩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他勇敢地想着这次可不一样。他绝对一步也不退让。如果麦可想用打的叫他听话,就跟他说这种家待不下去了。连恩在心里假想的吵架使他斗志高昂。 连恩抓起外套,吹熄蜡烛,接着摇醒了睡得正香的少女。 「你今天晚上去住达妮埃拉家,住个一天也好。」 「为什么?」 「我要和老爸吵架!不能让女孩子看到的那种认真吵架。」 「哦——那你也要出去才行。你也是小孩子呀。」 「罗嗦,跟我来就对了!」 依芙看起来一脸睡眼惺忪,可是他有可能暂时不会回来,既然这样,把依芙留在她母亲身边就让人很不放心了。连恩决定以后再去想不会给达妮埃拉带来麻烦的办法。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不断打呵欠的少女身上,自己则把麦可的粗花呢外套套在上衣外头,然后牵着少女的手,走下租屋处的楼梯来到外面。 走到白教堂路的时候,连恩认出了从前方酒吧走出来的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麦可。他站在路旁,吹了声口哨,正打算叫住一辆双轮出租马车。 因为被看见就会挨骂,连恩迅速地躲进附近一辆货车的阴影里。依芙也被拉着手一起蹲下,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发出了小小的惊叫声。麦可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那道声音,转过头来。 一辆从前方摇摇晃晃地驶来,然后停住的马车侧灯照亮了他的脸。麦可像是要避开那光芒似地迅速后退,但在刹那间,从黑暗中浮现的侧脸是迚恩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他丝毫没有可趁之机的架势、迅速扫过的锐利视线几乎要将黑暗切割开来。如果他的视线再多停留个一秒的话,大概就能找出连恩的气息了吧,但他最后还是在车夫的催促下坐上了马车。 连恩在马车离开之后,仍暂时无法动弹。 那是谁—— 说不出口的疑问堵住了连恩的喉咙。有段时间内他甚至无法呼吸,全身僵硬地躲在货车的阴影里,像溺水般呼吸困难,不停咳嗽。连恩心脏激烈跳动,感到很不舒服。他一边按着胸口调整呼吸,一边回想起刚才亲眼见到的父亲的脸。 麦可脸上丝毫没有平常开朗喝得醉醺醺的影子。经他那历经沧桑的眼神凶恶地一瞪,就像一把出鞘的剑抵在喉咙上一样。不,连恩轻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是更不同的、更恐怖的眼神。连恩紧紧闭上眼睛,一想到他以这种眼光看待父亲,就有一股讨厌的感觉从体内慢慢涌现。 连恩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他揉了揉眼:心想那是因为驶来的马车灯光以怪异的角度反射,让原本只是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的脸,增添了几分恐怖而已。讨厌的心跳声也逐渐和缓下来,又能听到周围的声响了。这时,连恩终于注意到依芙口中正小小声地喃喃自语: 「我……登上了……登上了普里姆罗斯山丘。」 「——依芙,怎么了?」 连恩问她,但少女却无法回答。她摇晃着小小的身躯。当她一停下来,便不住掉泪。 「什……什么啊,你怎么了?哪里痛吗?」 连恩焦急地询问,依芙朝着他的方向疑惑地歪着头。 「你为什么问我哪里痛?」 「因为你在哭啊。」 「我才没哭呢。」 「不,你正在哭吧?」 「哇,真的。」 依芙两手揉了揉眼睛。 「我好像作了个可怕的梦。虽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梦,还是觉得很可怕、很悲伤。」 「什么啊,你不要边走路边睡觉啦!」 连恩拉着依芙的手站了起来。直到来到达妮埃拉住的格斯威尔路为止,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半句话。 虽然达妮埃拉还没回来,租屋处的房东是个好心人,一直很喜欢可怜又认真的少女以及她的妹妹,于是让他们进了房间。时间刚过九点半,距离音乐厅的年轻歌手回来大概还要一段时间吧。既是如此,连恩还是觉得只要依芙待在这个家里他就安心了。于是和她道别后就踏上了归途,因为他不想见到达妮埃拉后,被问一些有的没的。 ——登 上了普里姆罗斯山丘。 连恩一个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溜躂。他避开那些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喝得醉醺醺的娼妇骚扰,对醉鬼的咒骂声也充耳不闻。在雾气旋绕中,摇曳不定的煤气灯光照耀下,他反复思索着依芙所说的话。 「登上了普里姆罗斯山丘吗……鹅妈妈童谣里好像有?」 依芙刚才怪异的样子,就跟她在下达神谕时一样。连恩一脸顽固地摇了摇头,心想谁要相信预言那种东西啊。 「啊,该不会——」 他想起了白天时杰克跟他说的话。他说盲人为了弥补视力上的缺陷,听觉自然会比较发达。或许依芙是用敏锐的耳朵,听到了麦可向马车夫说的地址吧。 普里姆罗斯山丘是一座位于西区的风光明媚山丘,就在他昨天去的芬奇利路附近。连恩大略算了一下距离,心想从这里走过去要花一个小时。他一旦在意起来就无法放着不管,于是在大道上朝北方跑了起来。 连恩来到了山丘附近之后,注意到一辆渐行渐远的马车。那是贵族的私人马车——还是微服出行。窗子上垂下了布幕一般的东西掩盖住车厢门扉。连恩曾听过麦可嘲弄似地说,那是隐藏家徽用的。 连恩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寒冷凄凉的夜里独自一人不停地走在街道上,脑袋也慢慢冷静下来了。脑海中父亲那被马车灯照亮的脸,也被逐渐涌上的睡意赶跑。就在他决定绕着普里姆罗斯山丘走一圈,然后就回家的时候,脚边跑来了一只黑狗,停在他身边。 下垂的耳朵与长型脸,身上的长毛光泽亮丽,不停地摇着竖起的短尾巴,是一只西班牙猎犬。它把鼻子凑近连恩的裤子和大外套下摆,哼哼地嗅着味道。 「什……什么啊!」 连恩向后退了半步,全身戒备着:心想要是这只狗有咬人的习惯就麻烦了。但仔细一瞧,这只狗的大嘴里咬着一颗橡胶球,脖子上还戴了红色的皮项圈,看样子是有人饲养。连恩开始担心它是不是迷了路,弯下身来想瞧瞧项圈上有没有连络方式。 就在这时候—— 啪的一下,连恩的鼻尖受到了重击,疼痛逐渐蔓延开来。 「什……什……什么?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是被狗咬了,而是有某个东西大力撞到他的鼻子。连恩看向脚边,发现刚才狗儿还咬在嘴里的橡胶球正在地上滚动。就在连恩还眨着眼睛的时候,那只狗又敏捷地把球叼了回去,然后轻巧地抬起头,微微缩起了松松垮垮、有点下垂的嘴角,接着在下一瞬间,它将嘴巴对准连恩的睑,用力发射了橡胶球。 连恩朝后侧身想躲开,但球依然擦过他的耳朵飞了过去。那只狗趁着连恩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时候迅速靠近,咬住他的裤脚一拉,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好痛!哇!什么啦!走开!」 西班牙猎犬这次则是咬住他的脚不放,但却不会痛。它咬在连恩的鞋尖上。连恩乱踢乱蹬着脚想甩开,那只狗也毫不认输地咬住不放。在双方互相较劲的力道下,连恩的鞋子被一口气脱了下来。接着,那只狗咬着脱掉的鞋子,转身就跑。 「可恶!喂!笨狗,还给我!」 连恩跳起来想抓住它,狗儿却比他更敏捷。它逃到一段距离之外停了下来,等连恩要去抓它的时候又脚步灵敏地跑了开来。 连恩紧追在后,无论如何都要拿回鞋子。虽然已经穿得破烂不堪,尺寸也有点小,差不多想换双新的了,但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鞋子被一只狗咬走。 更何况这个鞋子小偷,每到一个转角就会停下来回头看他,好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来似的,让连恩愈发火大,觉得自己好像被要着玩,却怎么追也追不上那只狗。 这时,他听见了教会的钟声。 连恩回过神,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觉得在煤气灯照耀下浮现的景色似曾相识。这也难怪,因为这里是他黄昏时网来过的芬奇利路。 路上偶尔还有马车经过。他听见马蹄踩着石板路、保持着二疋速度接近的声音,一辆四轮马车通过了他的眼前。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路上。连恩虽然好奇,一发现自己跟丢了那只狗,就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一边迈开了脚步,却在走不到十步的距离时滑了一跤。 连恩好不容易在跌个四脚朝天以前踩稳了脚步,他看看脚下,有份卷成筒状的报纸掉在地上。他捡起报纸卷筒,感觉有点分量。连恩脸上的表情一亮,心想搞不好这是有人遗失的贵重物品也说不定,于是快步跑向煤气灯旁。他一打开报纸,就吓得屏住气息。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把短剑,纯金的剑柄上精雕细琢地刻了一只独角兽,尾端则镶上一颗红宝石。细长的刀刃看起来也很锋利的样子。而毫无疑问地,它实际上曾经贯穿某种生物的身体。刀刃上沾着黏稠的血迹。 连恩的脖子后面窜过一阵令人不快的战栗。这时—— 他的背后有人说话了: 「你是谁?」 连恩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在煤气灯光照不到的距离之外,他感觉到有人在动的气息。 连恩心想,该不会是杀人犯吧?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僵硬地反问: 「我才要问你是谁咧?」 那道影子低嗤了一声。 接着,响起了脚步声,那道人影缓缓地自黑暗中剥离,来到煤气灯黯淡的光圈下。来者不是一个人。有两个人,身上都严严实实地披着附兜帽的漆黑斗篷,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站在前方的那个人比连恩高了点,待在他背后的人则比他还高上一个头。 朝连恩走近的那个人厌烦地甩了甩头,抖掉兜帽,露出了脸孔,是个和连恩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年身后的高个子倒抽了一口气,虽然想帮他将兜帽戴回去,却被拒绝了。高个子被少年挥开他的那只手压制住,也在煤气灯的灯光下微微露出脸来。他的肤色浅黑、五官深远,看起来像是罗马民族的人,但他们不可能离开同伴来当白人的随从。那么,就是异国的……大英帝国殖民地出身的人吗?他看起来很年轻,绝不可能超过二十岁。在他们脚边站着那只黑狗,嘴里叼着连恩的鞋子。 这时,那只狗叫了一声,嘴里的鞋子掉了出来。 「怎么了?何瑞修。」 黑衣少年仿佛在对人说话似地问那只狗,然后像是理解了狗的语言,对站在身后的高个子青年说: 「何瑞修说,这是它刚才抓到的猎物。」 「那么是失败了吧?」 「不,等等。」 少年一下子走向前,他极为优雅的举止让连恩忘了警戒,差点看呆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逐渐向他接近,然后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单纯地觉得很美丽。 纯金的发色、蓝色眼眸,那张与日晒或污垢无缘的脸庞,拥有如人偶般的美貌,还是以轻灵脱俗的美丽少女为原型所做成的人偶。黑斗篷以绢丝为材质,柔软的质地与少年典雅的举止相辅相成。那样的气度在连恩的日常生活中是看不到的。 若将艾琳·艾德勒的美貌比做蔷薇或卡萨布兰卡那样艳丽的花朵,这名少年的美貌就如同没有生命的月光或宝石。清澈冰冷而又充满了谜团,给人极为傲慢的感觉。可是,在他左眼下方的小痣,看起来也像泪滴似的,使他整个人宛若易碎的玻璃工艺品般,给人一种不能不小心对待的感觉。 少年将脸贴近连恩的肩膀,突然垂下了视线。他应该看到了连恩手里拿着的短剑——早就用报纸包起来了——却不感兴趣。只是微微一笑地这么问道: 「这件外套是你父亲的吗?」 「是的话又怎样?」 「你和父亲住在一起吗?叫什么名字?」 「什么啊?你问这个干嘛!我才想问你是——」 「你父亲喜欢抽味道强烈的纸卷烟吧?身高大约六尺,体格很好,金发,眼睛就……不知道了。他今晚出门了。」 「——你们是什么人?老爸认识的人吗?」 少年没有回答连恩的问题,看着脚下听话的西班牙猎犬,对那只狗露出微笑,接着转身面对那名异国青年。 「何瑞修做得很好。这个少年是穿着他父亲的衣服过来的。衣服上有很重的烟味,所以它才会搞错吧?原本给它的命令就太勉强了,因为是叫它去追男人丢掉的烟头味道。」 连恩不耐地跺着脚,一股寒意从潮湿的石板直接从脚底升起,令人很不舒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鞋子还我啦!」 「鞋子吗?」 少年瞥了眼猎犬嘴里咬着的破鞋,嘴角微微上挑。 「真是相当有看头啊。」 「要你管!还我!」 如果对方不还的话,连恩打算用蛮力硬抢,他往前踏出了一步。 少年朝连恩轻轻举起手制止了他,回头对异国青年说: 「瓦伦泰。」 那是青年的名字,被呼唤之后,他立即回道:「是的,少爷。」连恩在还不知道这两人身分的情况下,感觉到了那名青年对少年的绝对服从。 少年这么说道: 「把我的鞋子给他。」 「——啊?」 大声叫出来的人是连恩。 那个被称作瓦伦泰的年轻人迟疑了一瞬,接着便跪在少年脚边,帮他解开皮鞋的鞋带。脱下一边的鞋子之后,为了不弄脏那只脚,他把手臂绕过少年的背后将他抱了起来。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少年另一边的鞋子也被脱掉了。 连恩愣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那名青年对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过度保护的样子,令他惊讶得目瞪口呆。但少年好像觉得理所当然似的,一点也不因此感到动摇。他两手环住青年的脖子和肩膀,稳住被抱起来的身子,低头看着连恩说: 「那双鞋刚好是今天送来的。虽然被我穿到现在,还是比你那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鞋子好多了吧?我的狗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能收下,就当作是我的赔礼。」 连恩疑惑地歪着头,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道歉的心意,也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话虽这么说,他也不想放过得到一双几乎全新的高级皮鞋的机会。他不敢大意,偷瞄着两个黑衣人和黑狗,迅速地伸手抓住鞋子,然后脱掉沾满了泥巴的袜子塞进口袋,光着脚直接踩进了鞋子里。等他系上鞋带后,觉得这双鞋简直像量身订做的一样合脚。 连恩感觉到气息抬起了头,便看见那名随从抱着年轻主人转身背对他,带着那只黑狗正准备离开。 连恩急忙出声叫住他们: 「喂,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也对,那我再问你一件事。」 少年转过头,越过那名叫瓦伦泰的青年的肩膀,低头看着连恩说: 「你有没有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威瑟福德伯爵家?」 「少爷——」青年低声劝诫。 「不要插嘴。我在和这名少年说话。」 少年责备了随从,接着紧紧盯住连恩,催促他回答。 「谁知道啊!什么伯爵家!」 一听到连恩反抗性的回答,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抱着自己的青年点头示意。 青年仅仅如此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静静地迈开步伐。 「喂,等等!我叫你等一下!」 连恩遭单方面结束谈话,自己想知道的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斗篷,却被强力而优雅的动作给轻易地挥开了,斗篷仿佛有生命般地翻起,里头露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手上拿着一把大型左轮手枪,枪口对准了连恩的额头。 异国青年将深藏怒火的眼神射向连恩,冷冷地说: 「忘掉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这是为了你自己好。要是有人问起你的鞋子,就说是别人施舍给你的吧。」 「——什……」 听了他明显带着轻蔑的语气,连恩勃然大怒。要不是被枪口指着大概就扑上去了吧。紧握的拳头则因为懊悔而颤抖着。 「什么啊!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我是爱德华。」 少年报上了名字。青年的肩膀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大概知道劝告了也没用而保持沉默。 爱德华加深了笑容,接着说: 「再见了。到时候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4 「那些家伙搞什么嘛!气死我了!」 连恩穿好了另一边的鞋子,提高了嗓门破口大骂。不过那名自称是爱德华的少年和他的随从早已消失了踪影。 那把染血的短剑还留在他手上。外层包着的报纸是前天的《泰晤士报》。 「这个要怎么办——」 到底是用来做什么才会沾了这么多血?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至少可以拿去当铺换几个钱,但这把短剑上的血给人一种很讨厌的感觉,仿佛用它杀过人似的。因为,麦可的那个眼神简直像—— 脑中回想起在自教堂路上马车灯照亮的父亲脸庞。他会觉得那眼神很恐怖,不是因为看起来很锐利、毫无破绽,而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像沾满了黏稠鲜血的凶器吧。 这个突然升起的奇怪想法,让连恩浑身发抖。 「什么嘛,那只是因为光线,才会让眼神看起来很怪而已啦。」 连恩在一阵刮来的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对自己将父亲一瞬间的眼神和杀人犯重叠起来的想法感到恐惧,坐立难安地跑了起来。他觉得脚步很轻,当他想起了是鞋子的关系而低头往下看时,感受到一道强烈的撞击,往后被撞飞了出去。 连恩这才发现他撞到了人,刚要抬起头来,就听到一阵怒吼声响起: 「喂!你在干什么!」 连恩迅速站起身,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名中年巡警。巡警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制服,腰带上挂着俗称「牛眼」的方形玻璃手提灯,发出昏暗混浊的光芒。 「你才是咧!回去好好磨一磨牛眼吧。」 「你说什么?嚣张的小鬼。」 巡警踏出一步,鞋尖踢到了包着短剑的报纸。连恩这才发现那是两人相撞时掉在地上的,他慌张地想捡起来却被巡警制止。巡警捡起报纸包裹,打开往里面瞧。 「那个是掉在地上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 巡警对连恩的话嗤笑一声,把拳头伸到他眼前作势威胁。 「骗人,是你偷来的吧,收容所——」 巡警的话说到一半中断了,大概是看到了刀刃上的血迹。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凶恶,一脸想对看不顺眼的流浪儿严刑逼供的样子,如临大敌,仿佛真正的犯人就在眼前。 连恩厌烦了起来。从巡警的角度看来,东区的穷孩子们每一个都是罪犯候补,要洗清嫌疑不是件简单的事。连恩正眯起眼睛,准备趁机逃跑的时候—— 「杀人了!」 传来男人的大叫声。 巡警被那叫喊声一吓,抬起头来,当下就把「杀人犯」与手里拿着染血短剑的少年连系在一起了。他抓住连恩的领子,拖着他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喂——!不好了!」 那声音逐渐接近。 「有没有警察?来人啊!快叫警察!」 拉开嗓门大叫着跑过来的,是个穿着仆役制服的年轻男人。 第三幕 邱比特之泪 1 在贝克街二二一号b座的玄关迎接连恩的,是女仆贝琪。她戴着睡帽,穿着睡衣长袍,问也不问地就说: 「福尔摩斯先生不在。」 她不客气地告知后,赶紧想把门关起来,连恩急忙抓住门把。 「我有很重要的事!让我在里面等啦。」 「别说蠢话了。大半夜的你在想什么啊?要是让你这种人进来,不就换成我被哈德森夫人骂了吗?快点回去啦。听好了,我跟你还有你的酒鬼父亲不一样,明天还要工作,早上六点起来要生厨房的火,还得刷洗玄关。没时间陪你聊天了。」 「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聊天啊!」 对女孩子要有礼貌! 即使麦可的教诲掠过心头,连恩仍然气得撇过脸。贝琪气愤地扬起下巴,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扶着门的那只手上,碰的一声甩上门。 「坏心女!」 在吹得呼呼作响的北风中,连恩双手插在口袋里踏着脚。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却没有灯光,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还是留言吗?可这是杀人案!而且犯人还是黑蔷薇大盗耶,要是现在离开,被别人抢走功劳也没关系吗?」 连恩一本正经地露出苦涩的表情,自问自答了一番。答案是否定的。 「好,在这里等吧!」 一下定决心,连恩就并起双脚跳下石阶。 他虽然期待着福尔摩斯能够早点回来,但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利。他一边在路上来回走动,一边仔细聆听马车的声音,靠着墙快打起瞌睡的时候,又被来找麻烦的巡警赶走了。 正当连恩在巷子里靠着流浪汉们升起的火堆取暖时,这座城市比黎明先迎来了起床的时刻。载着青菜和牛奶的马车往市场的方向驶去,在郊外工厂工作的劳工们开始准备出门,佣人们起来升起壁炉里的火,开始刷洗玄关。 连恩抬头看着屋顶,一边数着冒烟的烟囱,一边回到了侦探的住处。他全身都冻僵了,喷嚏打个不停。没多久,拿着水桶和刷子的贝琪从屋里面出来了,她一看见连恩,就瞪大了眼睛口出恶言: 「你还在?」 连恩还是不断打着喷嚏,他用外套袖口去擦嘶嘶作响的鼻子,贝琪满脸嫌恶地关上门。但女仆马上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黄铜杯子。连恩明明鼻子塞住了,还是闻到了香喷喷的牛肉汤味道。他用冻僵的双手捧住杯子,对着热汤呼呼地吹气,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谢谢。」 「你真笨耶。明明有家可回,这种季节居然还在外面过夜!」 「我有很重要的事。昨天来委托福尔摩斯先生的人,她女儿家发生了杀人案,被杀的是一个叫做查尔斯·费林托什的男人。他是被人一剑刺死的。」 连恩正处于疲劳与兴奋交织的状态,就在他比手画脚地说明时,从转角驶来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一位熟悉的高大绅士下了车,付钱给车夫之后便转过身来,看向连恩。 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 连恩朝着侦探飞奔过去。 「费林托什家发生杀人案了!他们说犯人可能是黑蔷薇大盗!」 福尔摩斯把视线转向他,点点头让他进屋子里。连恩两眼发亮,一把将杯子推给满脸惊讶的贝琪,穿过玄关,抬头看着侦探快速说着芬奇利路发生的事件,一面跟着爬上楼梯。 福尔摩斯感兴趣地听着连恩所说的内容,也提出了几个问题。一进入起居室,福尔摩斯就走近壁炉架,拿起陶制烟斗,装进烟丝,用火柴点起火来。一边抽着烟斗,一边陷入了沉思。 连恩对福尔摩斯详细说明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包括那两个神秘的人,只不过他省略了和父亲有关的部分。他虽然说和要去美国的父亲吵架而离开家,但关于父亲可能出现在离案发宅邸不远的普里姆罗斯山丘,以及被问到关于什么威瑟福德伯爵的事,却只字不提。 连恩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说出来。如果他没看到那双恐怖的眼睛,或许就全盘托出了。即使再怎么样说服自己那是错觉,连恩还是很害怕那双眼睛。父亲带着那样的眼神出门做了什么事——即使对象是福尔摩斯,连恩也不想被仔细探究。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在意那两个叫爱德华和瓦伦泰的人,他们似乎和麦可有什么关连。不能提供充分的情报虽然令他很内疚,他仍期待地想着,如果是福尔摩斯,还是能给出一些答案吧。 可是,福尔摩斯对那两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没有必要深究那名少年和随从吧?」 「可是我总觉得那些家伙很奇怪,在那种时间——」 「你不也在那里吗?」 「是这样没错啦。」 「或许他们是在找爱恶作剧的狗。」 要是他没看见麦可怪异的举动,这个理由就足以说服他了。这时连恩发现侦探的灰眸正带着锐利的光芒审视自己,他吓了一跳转开视线,但早就察觉他有所隐瞒的侦探追问道: 「还是说他们有什么目的,特地叫狗抢走你的鞋子,把你引诱过去吗?」 「不是!」 连恩不禁大叫。 「虽然不是这样……」 福尔摩斯盯着连恩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严肃。当他张开紧闭的嘴唇正要说些什么时,房东哈德森夫人进来了。她虽然瞥了一眼连恩,却对他视若无睹,始终将视线放在福尔摩斯身上,道了早安后开始准备早餐。然后她听到玄关的敲门声下了楼,又马上捧着一个放了小信封的银色托盘回到房内。 「有马车来接你呢。他说即使不能一同前往,还是希望你给个回复。」 福尔摩斯当下拆开了信封,快速浏览一遍内容。 连恩在一旁偷瞄,寄信人是昨天来委托的老妇人爱丽丝·哈代夫人。一张质地厚实,印有家徽的便签上只载明了正事: 因「维纳斯之冠」的缘故发生了一桩可怕的案件。查尔斯被杀了。我需要您的帮助。请速至费林托什邸。 2 芬奇利路围绕在一片戒备森严的气氛之下。 费林托什邸前有穿着制服的巡警看守,路上停着一辆搬运遗体的马车。 连恩对收到爱丽丝夫人邀请的侦探提出一同前往的要求。他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涨红了脸,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急促地说:「我遇到的家伙也许就是犯人也说不定。我在场的话,就能认出他们的长相。」 福尔摩斯鲜少表露感情的眼里,浮现出考虑的神情。连恩察觉他眼里的阴暗,于是确信福尔摩斯已经看出自己有所保留。 连恩虽然做好了会被严厉质问的觉悟,但福尔摩斯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再提那件事,连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和父亲有关的事。尽管如此,他仍被允许同行。侦探带着少年一起坐上前来迎接的马车,前往费林托什家。 就在载着连恩等人的马车停在宅邸前的同时,警官们抬着覆盖白布的担架走了出来,将担架放到运送遗体的马车上。 接着,有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从玄关走了出来。他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警探。是个五官神似黄鼠狼,身材就警察而雷略为矮小的男性。他锐利的眼神一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福尔摩斯,就眨着那双略微混合了敌意与好奇心的小眼,嘴边带着谄媚的笑容出声招呼: 「福尔摩斯先生,您果然来了啊。」 「喔,警探。」 福尔摩斯回了他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后,走向运送遗体的马车。连恩不想被丢下,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侦探和警探之间公事公办的谈话。 「现在才运走遗体,看样子现场搜证花了不少时间呢。」 「都是那个可恨的爆炸案害的啊。我们收到了一大堆恶劣的恶作剧信件正头痛着。公安部的家伙们要是能好好处理一下就好了。昨晚的假情报太过逼真,结果我们这里也派出不少人。啊,可是这里的搜查很顺利喔。我听说了哈代家的夫人委托您的事啦。」 雷斯垂德警探一边说着,一边挤进侦探与运送遗体马车之间的空隙,高高地挺起胸膛。他发挥出地盘意识,但对侦探却起不了牵制作用。福尔摩斯绕过警探身边,走到搬运马车的后方打开门,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 死者是个栗发、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西装,脖子上系着酒红色的宽领带,胸口上深深地插着一柄短剑。 连恩瞪大了眼,死盯着那把剑的剑柄不放。纯金的剑柄上刻着一只独角兽,上面镶着一颗红宝石。 「短剑是查尔斯先生从西班牙带回来的纪念品。费林托什夫人把它当成拆信刀——」 连雷斯垂德警探针对短剑所作的说明也没有好好听完,连恩就大声说道: 「这把短剑很像我昨天晚上捡到的短剑!」 他工口诉福尔摩斯,雷斯垂德警采就用称不上友善的眼神低头看了他一眼。昨晚遇到连恩的巡警,当然已经把他和连恩之间的谈话向长官报告过了。连恩听到对方把自己抹黑成坏人,气得说道: 「那是我没错,可是我一点都不可疑,也不是坏人!」 声音里流露出不满,但警探只是把它当成嚣张小鬼的反抗之词而盯着他瞧。 「福尔摩斯先生,您该不会相信这小鬼说的话吧?什么狗抢走了他的鞋子才追着跑,话说回来,他没事难道会大老远地从白教堂区跑来普里姆罗斯山丘闲晃吗?」 被指出这一点的连恩顿时无话叮说。他瞄了一眼幅尔摩斯。雷斯垂德警探看穿了少年背后另有隐情,于是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厉。 「我就觉得可疑。话说回来,这么好的鞋子你到底是在哪里弄到的?」 「是那些家伙给我的啦!」 「哼。是协助犯罪给的报酬吧?」 「我就说是他们的狗咬坏我鞋子的赔礼啊!」 连恩丝毫没有遵守瓦伦泰警告的意思,牙尖嘴利地回答。 警探仿佛听到了什么童话故事般,露出瞧不起连恩的表情。 「警探。」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出了声,介入了他与连恩之间的争吵。 「你有空陪小孩子玩的话,能不能跟我说明一下案件的详细情形?你已经知道连恩捡到的短剑来历了吗?」 像机器般有能力且精力充沛的侦探,对无益于达成目的的事不感兴趣,也不顾虑他人的感受。他的言行举止常让大部分的人觉得不知所措或被冒犯,也曾引起不必要的争执。连聚集了一票不良少年的「游击队」成员们有时都会替他担心。而侦探的至交——华生的忍耐力更是不容小觑,成了少年们赞叹的对象。 至于雷斯垂德警探,虽然也很有耐性,但那是因为他的耐性会得到回报的缘故。夏洛克·福尔摩斯慷慨大方地将破案的功劳让给警方,雷斯垂德警探至今也得到了许多荣誉及名声。多亏如此,极度排外的警察组织偶尔会把工作交给他,对福尔摩斯自己也有好处。 警采对着福尔摩斯语带讽刺地回应了他的要求: 「我刚才本来要进入正题的时候被打断了呢——查尔斯先生买了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剑,一把是送给嫂嫂的纪念品,一把留着自用。夫人把它当作拆信刀,平常都收在寝室柜子的保险箱里。有个女仆证实说,昨晚她帮夫人作外出的准备时,夫人用那把刀拆开了信封,然后放回了柜子的抽屉里。大概是窃贼撬开柜子里的保险箱时,被查尔斯先生发现,才会用这把手边的短剑行凶吧。查尔斯先生的短剑本来应该放在他书房的书桌上,那一把我们也已经确认过遗失了。这恐怕是——」 「关于在路上发现的那把短剑,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案件?」 「目前还没有相关报告,您怀疑是连续杀人?」 「我以为你在怀疑呢。若不是这样,为什么要调查连恩?」 「因为——!他在杀人现场附近拿着染血的——」 「有证据证明那是人血吗?」 「呃,不,可是——」 「无论是哪柄短剑,连恩都很难有机会从费林托什邸偷出来。如果你怀疑他和这次的案件有关连的话,应该先查清楚费林托什家附近的人际关系吧?还有,包着短剑的报纸是《泰晤士报》这件事不也很有趣吗?当然,没有调查、拘捕连恩的必要。有什么事就由我负责。」 福尔摩斯能替自己说话,让连恩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但他越是高兴,昨晚没有说出全部实情的事,就越是让他的良心受到苛责。 雷斯垂德警探听了福尔摩斯的抗辩,露出一脸觉得很没意思的表情。 「这个……哎,假如犯人故意用查尔斯先生的纪念品犯下复数的杀人案,也可以认为是出自于关系人的怨恨所造成的连续杀人啦。不过,关于查尔斯·费林托什遇害一案——」 「你似乎对犯人是谁已经心里有底了呢。」 「嗯,大致上吧,所以这次的案子对您来说没什么有趣的,我的意思是这样呀。」 雷斯垂德警探虽然话中有话,福尔摩斯却置若罔闻,反问他关于遗体的问题: 「一刀刺向心脏,当场死亡吗?」 「医生是这么说的,可是——」 「死亡推定时间呢?」 「昨晚十点半左右。之后会再进行详细的验尸。」 「发现遗体时的情况呢?」 「遗体是在二楼的寝室发现的,不是被害人查尔斯先生的寝室,而是他的嫂嫂——也就是亨利,费林托什先生的妻子的寝室。发现遗体时,房间是处于密室的状态。门上了锁,仅有的两扇窗户也都被拴上了。设置在柜子里的保险箱被挖了出来,夫人的宝石匣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当时夫人不在家,正在拜访亲戚。第一发现者是家里的管家和夫人的女仆。蛋白石头冠——『维纳斯之冠』就掉在遗体旁。我认为——」 「警探,我希望你能按事实的先后顺序说明。没有关于被害者的情报吗?」 「我现在正要说明。」 警探尖锐地回应,从怀里拿出记事本,一边接着说道: 「查尔斯,费林托什先生二十二岁,是染色公司的经营者——亨利,费林托什先生的弟弟。工厂是由亨利先生的父亲所创立,不过被害者没有职业,单身,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却好几次和女演员传出绋闻,并引以为傲的样子,也就是俗称的纸絝子弟呢。尽管他从三年前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遗产,却沾上了赌牌的恶习,欠下了高额的债务。我看再过不久那些债主就会以吊唁的名义上门讨债了。真讽刺啊,听说亨利先生才当面跟他弟弟宣告过不会给他任何金钱援助呢。接下来是寝室的保险库是吧。除了『维纳斯之冠』,其余的宝石饰品都还在。然后还有这个——」 雷斯垂德警探装模作样地递出一张夹在记事本里,名片大小的卡片。 那是一张长方形的卡片,白底上绘有一朵宛如都铎玫瑰的蔷薇花。外侧的花瓣及内侧的花瓣皆为黑色。最近报上才登过相同的黑蔷薇图案。 「黑蔷薇大盗的卡片!」 连恩大叫道,正想凑上前看个仔细,警探却迅速翻过那张卡,放回记事本里,他对少年怀恨不已的眼神视若无睹,对福尔摩斯说: 「哈代家的夫人很不高兴呢,福尔摩斯先 生。她说昨天拜托您保护那个头冠,却遭您拒绝了。那位夫人好像非常引以为傲的样子啊,据说那颗蛋白石价值不菲,是叫『邱比特之泪』吗?什么黑蛋白石的——」 连恩没有因为刚才的不愉快而沮丧,打断了警探的话: 「黑蛋白石?全黑的蛋白石吗?」 「所谓的黑蛋白石,就是在黑色或灰色的底色上出现游色效果的蛋白石。」 福尔摩斯单手拿着放大镜,一边调查尸体状态,一边回答。 「而所谓的游色效果,就是在石头的底色上,随着角度的改变而出现红、蓝、绿以及其他颜色,像在舞动般的现象,那些色彩称为斑。其中又以需要比其他颜色花费更长久岁月才能形成的红斑最为珍贵。『邱比特之泪』中央有个明显的心型红斑,是收藏家们梦寐以求的珍品。」 雷斯垂德警探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 「您真清楚啊。」 「四年前我曾经处理那顶头冠的窃案。」 「原来如此。大概是窃贼正要偷走蛋白石头冠的时候被查尔斯先生发现而杀了他,然后惊慌失措地丢下最重要的头冠逃走了吧?」 「你的想法就不必告诉我了,只会妨碍我而已。」 侦探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从尸体上抬起头来,又从雷斯垂德警探的记事本中抽出了那张卡片,举起放大镜仔细观察,一边催促着满脸不高兴而一言不发的警探继续说明。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令连恩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反倒是雷斯垂德警探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因此耐心地继续说明: 「从查尔斯先生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的迹象,可以推定他曾与犯人起过争执。我们从他的外套内袋里发现了夫人寝室的钥匙,不过那是管家室遗失的备份钥匙。女仆听到了夫人寝室的唤人钤响:心里觉得讶异,因为那时夫人并不在家,尽管如此,她还是去了房间一趟,门却上了锁。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从钥匙孔里偷看房间,发现有人倒在地上。这时管家过来了,他一样也从钥匙孔看到了房间里的异常情况,向女管家借了钥匙进入案发现场,确认查尔斯先生死亡后,通知主人亨利先生以及巡警——」 「除了犯人以外,最后一个目击到生前查尔斯先生的人是谁?」 「是他哥哥亨利先生。昨天傍晚六点左右,查尔斯先生来找亨利先生,告诉他说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一同用餐,但有些关于债务的事情要跟他商量,希望他晚上十点半左右在书房等他。而如今成了杀人现场的费林托什夫人寝室,夫人则是在傍晚六点半左右离开的。在那之前她在房里换装,女仆也在一旁伺候。这个时候房里还没有什么异状。然后在九点左右,亨利先生正在用晚餐时——昨晚的晚餐好像是从八点半到十点左右的样子。那时四岁的儿子从儿童房跑去母亲的房间。根据来找孩子的奶妈说,如果母亲在房里孩子就会开始抱怨,因此她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回应,而门是锁着的。十点半左右,根据管家的证词,他那时听到房里传来声响,正想进房的时候仍然没有人回应,门是锁上的。我认为此时那个窃贼已经杀了查尔斯先生,正伺机逃跑——」 警探正想说明自己的看法,却挨了福尔摩斯冷淡的一瞥,因而清了清嗓子含糊带过,接着继续报告: 「亨利先生依照约定在书房等待,查尔斯先生却没来,反倒是女仆前来通知他噩耗。」 福尔摩斯一结束对遗体的调查就下了马车,朝宅邸的方向走去。连恩急忙跟上,警探对马车夫下达出发的指示之后也追了上来。 一登上玄关前的石阶,福尔摩斯就将帽子和手杖交给开门迎接的管家,并递出名片要求与爱丽丝夫人会面,但在管家转身前,昨天造访贝克街的黑衣贵妇便出现在玄关大厅。她的长脸苍白,眼里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光辉。她一认出来者是福尔摩斯,就用满怀期待的语气快速问道: 「已经抓到窃贼了吗?」 「我们还没逮捕到犯人。」 福尔摩斯淡然地回答,然后以机警的眼光盯着爱丽斯夫人的脸不放,接着说: 「您确信犯人就是黑蔷薇大盗是吧?」 「这还用说吗?昨晚玛丽就已经通知我关于这件案子的事了。我想我得陪着这孩子才行,这才赶了过来。毛骨悚然形容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自从被那可疑的小偷威胁,我就有预感了,没想到——」 没想到如此可怕,贵妇人浑身发抖说道。 「福尔摩斯先生,您这次总该接受我的委托了吧?请您跟我约好,一定会保护好我那顶重要的头冠。」 「我明白了。我就接受您的委托吧。」 爱丽丝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覆而露出微笑,然而就在此时…… 「你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不记得有叫什么私家侦探过来啊。」 一道不高兴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怒吼,伴随着一阵粗鲁的脚步声,有个身材壮硕、正值壮年的绅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金发蓝眼、有棱有角的方脸上蓄着落腮胡。 「他是亨利·费林托什先生。」 警探从福尔摩斯背后悄声说道。 无论亨利·费林托什心里是怎么想的,从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来他对兄弟死亡的感叹,反而像是对家族里发生凶案这样的异常事态感到羞耻,而拼命地想着如何才能维持住体面。他一来到玄关大厅,就用傲慢的眼神瞪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仍维持着一张扑克脸。对「侦探」这个行业不抱信任的并非只有这位绅士,毕竟能力不足又不可靠的业余侦探也不少。 福尔摩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态度更激起了宅邸主人的反感,于是把不满的矛头也指向了雷斯垂德警探: 「警探,告诉你的部下,叫他们在宅邸里东翻西找也要有个限度。」 「费林托什先生,请您别忘了这可是杀人案。」 即使对方是具有社会地位的资产家,兹事体大,警探的态度也很强硬。 亨利·费林托什满脸不高兴地环顾四周,他一将视线停在连恩身上,就用极尽讽刺的语气质问道: 「这孩子又是谁?大都会警察不只找来了侦探,还需要流浪儿帮助搜查吗?」 「不,怎么会呢,您误会了。」 警探语气强硬的撇清关系,连恩也站到他身旁,「嗯嗯」地大力点头。 「我可不是流浪儿喔。」 「少说大话了!」 警探狠狠地斥责,抓住机会向福尔摩斯诉苦: 「福尔摩斯先生,案发现场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啊,您也知道不能随便让不相干人士进来吧?」 「连恩目击到的那两个人,不能说与这桩案件毫无关连。要让他确认过长相,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座宅邸里的人,所以他会暂时跟我们一起行动。」 「唉呀唉呀,华生医生不在了,您就打算把这孩子当成助手吗?」 听到这样的挖苦,福尔摩斯只是对警探投以冷淡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宣告: 「你要是搞错我会很困扰啊,警探。华生不是我的助手,而是自愿的协助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连恩·麦坎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雷斯垂德警探有气无力地回答。 爱丽丝夫人把女婿的怒气视若无物,宽宏大量地说道: 「亨利,请福尔摩斯先生过来的人是我,你就请他帮忙吧。」 「岳母,您这样我很为难啊。这里是我家,您擅自请侦探过来——」 当家虽然保持殷勤的态度,还是隐藏不住对岳母厌烦的样子,寡妇却毫不在意,重新面对雷斯垂德警探说: 「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们 快点抓到窃贼,我担心得晚上都睡不着,不安得快受不了了呀。是的,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自从我们家的女仆葛拉迪斯·琼斯遭窃贼袭击那天以来,我一直很不安!葛拉迪斯是在去邮局寄信的归途中,被一个自称黑蔷薇大盗的男人抱住,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威胁她说出藏着『维纳斯之冠』的地方。那个女仆是半年前才雇用的,所以不知道『维纳斯之冠』的事。头冠已经在五年前女儿结婚的时候交给她了,现在不在我家。对葛拉迪斯来说,不知道这件事让她捡回了一条命。因为问不出什么,窃贼就放了那女孩逃走了。我问了那个窃贼的外貌打扮,结果葛拉迪斯吓得惊慌失措,只说对方戴着面具,连身高都回答不出来。嘴里不断说着柳橙什么的毫无意义的话——虽然没有受伤,但那女孩怕得不得了,最后回乡下去了,我得找个代替她的女仆才行——」 「岳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 就在她快要离题前,亨利出声劝阻,爱丽丝夫人一脸不悦地停了下来,但又立刻自豪地开口说道: 「『邱比特之泪』是由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世赐给我母亲的先祖——曼斯菲尔德公爵夫人的东西。继承它的外祖母将它制成头冠时,还曾经受到皇帝拿破仑一世的赞美呢。那颗美丽的蛋白石,『邱比特之泪』!在场诸位能理解它的真正价值吗?蛋白石在古罗马时期被称为上帝之石,七彩的光辉不仅被当成希望与幸福的象征,还有人说那是上帝用邱比特的眼睛创造出来的宝石呢。我们家的头冠也流传了一个可爱的故事,传说邱比特太过淘气而被处罚,他为了讨好母亲维纳斯,用反省的眼泪作成了头冠呢。」 爱丽丝夫人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却又立刻变成不满的表情。 「玛丽似乎不喜欢的样子,从没看她戴上过那顶头冠。但亨利你应该也知道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吧!」 夫人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亨利,极为不满地接着道: 「葛拉迪斯受害之后,我曾警告过你,但你觉得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还说闹得太大会使家里蒙羞,绝对不能闹到警察那里。结果查尔斯身上降下了可怕的灾难。那顶头冠四年前也有过被盗走的惨痛经验,应该要小心提防才是啊。」 亨利一脸苦涩,用危险的眼神看向雷斯垂德警探。 「难道你们只靠自己的力量抓不到犯人吗?」 「怎么会呢,搜查进行得很顺利。不过……」 警探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福尔摩斯。他瘦削的脸上又出现了每次和福尔摩斯在案件现场狭路相逢时的天人交战。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的自尊心与自信使他犹豫着是否要让外人介入案件。话虽如此,万一这次的案子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困难的话—— 「哎,福尔摩斯先生身为一个犯罪学家也是很了不起的。」 「他说得没错,亨利。」 爱丽丝妇人装模作样地对女婿说教。 「在『维纳斯之冠』这件事情上,我们家也蒙受损失了呢。不尽快解决的话——」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楼上传来的异样叫喊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放手!放开我,你这无礼之徒!」 那是女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像是逮捕犯人的嘈杂声,然后是一阵跑来跑去的纷乱脚步声,一名年轻巡警跑下了楼梯。 「怎么回事!」 那名巡警被警采这么一喝,吓得跳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回答: 「这位女士想带走蛋白石头冠,因此被我们阻止了。」 巡警所指出的「这位女士」,也就是费林托什夫人。她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女仆的年轻女人搀扶下走下楼梯,而走在夫人前后方的巡警则是为了防止她逃亡所作的安排。 走在夫人背后的巡警,手里握着一个与他指节宽大的大手不相衬的宝物,那是模仿桂冠的形状制成的头冠。白金的冠上点缀着小小的珍珠,正中央镶着一颗大蛋白石。 这就是「维纳斯之冠」。 连恩倾身靠向头冠,想看清楚那颗爱丽丝夫人引以为傲的蛋白石。然后,他失望了。那的确是颗大石头,中央也浮现出红色心型的图案,但石头整体的光辉却很黯淡,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耀眼。 「我只是拿我的东西,却被人当成小偷一样,太令人不愉快了。」 费林托什夫人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潮,尖锐地大叫。 亨利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动,用压抑着怒气的眼光看向妻子。 「你的小叔被杀了,你还在担心你的宝石吗?」 「我只是觉得,『维纳斯之冠』若是悲剧的起因,应该让它远离这个家才对。查尔斯的死带给我很大的打击,我也很悲伤。但你也想想威利吧,万一那个贼又想侵入这个家偷走头冠,对那孩子造成什么危害的话,你要怎么办?」 「用不着你多嘴!这个家的安全是由我来负责,不是你。我当然会采取适当措施,我打算把头冠寄放在银行里。」 「哎呀,这样我会很伤脑筋啊。」 爱丽丝夫人彻底无视现场的气氛,插嘴说道。看样子她是单纯地认为自己的想法应该被摆在第一位,并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我已经和侄女凯瑟琳约好下次要将『维纳斯之冠』借给她了呀。玛丽,我应该已经寄信通知你了。凯瑟琳说她获准谒见皇太子妃殿下,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戴上头冠出席呢。」 「到时候再从银行拿出来就好了不足吗?」 亨利不耐烦地断言,然后用挖苦的眼神朝警探看了一眼。 「哎,要是警察尽伙将犯人逮捕到案,我们也不用这么小心提防了。」 「我们正在努力。」 警探郑重其事地回答。 爱丽丝夫人皱着眉,看向那个手里拿着她宝贝头冠的巡警。 「请不要用那么粗鲁的拿法。」 寡妇的手伸向那顶过去曾经戴在她头上的头冠。巡警朝警探瞥了一眼,得到无言的同意后亲手交给了她。 费林托什夫人从母亲还有丈夫身上撇开目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墙边。她挺直了背脊,抬着头,还没有从激动状态中恢复过来。脸上的表情紧张,嘴唇苍白。 「不是这个!」 这时响起了爱丽丝夫人的叫声。 「假的!假的!这颗蛋白石是假的!」 接着有人发出小小的悲鸣。 是费林托什夫人。 她血色尽失的脸上,淡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那顶娘家的传家之宝头冠。那双眼睛不一会儿就被眼睑覆盖,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倒向丈夫怀里。 3 为了确认蛋白石的真伪,「维纳斯之冠」立即被送到了宝石鉴定人手里。 爱丽丝夫人一口咬定头冠的台座和珍珠是真品,惟有上面的蛋白石遭掉包了。 尽管有些不够庄重,连恩还是因为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而激动起来。他努力想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但双眼闪闪发光,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脑中快速旋转,竭力忍住说出来的欲望。 假如爱丽丝夫人说的是实话,那么在头冠上动手脚的人会是谁?黑蔷薇大盗看出那颗蛋白石是赝品才没有偷走吗?还是说那个窃贼把头冠上的宝石掉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邱比特之泪」?而查尔斯遇害与蛋白石被掉包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连? 亨利,费林托什最终同意让福尔摩斯协助调查。不过,与其说这是针对「邱比特之泪」遭窃所订下的策略,不如说是为了安抚歇斯底里发作的爱丽丝夫人而不得不为的处置。这一点他也没有忘了告诉侦探。 只要能在宅邸内展开搜查,福尔摩斯就不 在乎理由是什么。他绕过焦躁不安的主人往楼梯走去,连恩忘我地紧跟在后。身为「游击队」的一员,尽管有很多机会在街上四处奔走,寻找案件的证据或目击证人,但他还是第一次陪同福尔摩斯来到案发现场。更何况这座有钱人的宅邸,对连恩来说更是稀奇。 他们登上铺着红毯的楼梯。看到墙上挂着画,走廊上还有高价的瓷器以及饰有花朵的美丽柜子。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花和水果的香气,让从恶臭下城出身的连恩全身轻飘飘地,觉得自己好像在作梦。 查尔斯的房间是与寝室和起居室相连的套房。宽敞舒适的床铺、高大的衣柜以及书桌等等,每一件都是作工结实、样式精细的杰作,让人瞠目结舌。 连恩静静地待在房间的角落,不想妨碍福尔摩斯工作,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追随着侦探的动作。他心里虽然同情遇害的男人,但能亲眼见识敬佩的名侦探搜查办案,对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福尔摩斯展现惊人的专注力开始搜查,没有放过房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当他打开梳妆台上并排着的古龙水时,连恩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柑桥类香味,怀抱着类似憧憬的感情想着这股味道真是好闻。 雷斯垂德警探带着融合了焦躁与嘲弄的神情,在一旁监视着福尔摩斯的行动。由于他认定这是黑蔷薇大盗犯下的偶发案件,因此认为调查被害者房间只是在浪费时间。只不过,一回想起侦探过去的实绩,也不能完全否定他发现新事证的可能性,无法随便阻止他。从警探的态度也隐约可以看出,如果最后证明侦探只是在作白工,他打算之后再挖苦他的企图。 当然,即使是警探也不会将宅邸里的人排除在搜查对象之外,他怀疑是不是有帮小偷带路的内贼,预定对佣人们进行讯问。 福尔摩斯对书桌上的相框表现出强烈的好奇,连恩从侦探身后探出头来偷瞧,不禁屏住了气息。有位绝世美女从银质相框中对他露出微笑。 那是艾琳·艾德勒。 大张相片上,经过细心上色的女伶,露出了像是罗赛蒂画中抑郁女子的表情,微微仰起身子靠在栏杆上。她身穿优美的茶宴服装,衣襟上饰有大量的蕾丝。胸口上别着胸针,上面镶的宝石是蛋白石吗? 雷斯垂德警探注意到他的行为,于是开口说道: 「查尔斯先生最近好像对这个美人歌手非常着迷呢,但您该不会认为剧院歌手跟这起案子有关连吧?」 连恩心想不可能吧,用反抗的眼神看着警探。然而福尔摩斯的回答似乎别有深意,令他想起了之前杰克对女伶怀疑的态度。 「这位女伶或许和赃物很有缘。最近西摩亚家遭窃的小提琴也曾经交到她的手里。」 「您该不会是指这张照片中的蛋白石,就是『邱比特之泪』?」 「不,这大概是其他宝石。她本身就是蛋白石的爱好者。」 「……是吗?」 福尔摩斯不顾一脸想不通地看着照片的警探,继续调查房间。连恩觉得他之所以没有更深入地提到女伶,是因为她一定跟这次的案子没有关系,他如此下了结论。 接着,福尔摩斯拿起的是收在衣柜深处的手杖。手杖仍是全新的,连尖端都没有弄脏,但少了握柄就显得不好看了。 福尔摩斯对站在房间一角无事可做的仆人问道: 「你看过这支手杖吗?」 「有的。」 仆人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 「那是查尔斯大人最近才订制的东西,原本应该有个狮子形状的握柄。」 「握把不见了,他没有叫你拿去修理吗?」 「不,我是现在才注意到的。自从手杖制作好之后,就一直收在那边的柜子里没有用过,但是我记得到昨天为止,握把确实还在上面。」 福尔摩斯问了订制手杖的店名,但因为那是查尔斯自己订制的而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他查了支票簿,在记事本上抄了几个可能的店名。 4 费林托什夫人——玛丽的寝室位在走廊的尽头,途中会先经过查尔斯的房间。连恩神色紧张地想,终于要开始调查杀人现场了吗?他一方面想着,他得和调查查尔斯的房间时一样,乖巧懂事地不要打扰福尔摩斯才行;另一方面,想发现些什么立下功劳的心情也涌上心头。 连恩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踏进了寝室。这是一间色调柔和、非常女性化的房间。野蔷薇花色的壁纸和刺绣软垫椅、带着微微弯曲弧度的餐具柜,衣柜与梳妆台也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全都是由桃花心木制作而成。 床铺整理得干净整洁,枕边垂着一条唤人钤的绳子,是底端有着蔷薇色饰穗的编织绳。和唤人钤同一侧的床边,还有张优雅美丽的猫脚型小桌,与床铺相隔了约一个拳头的距离。 在连恩眼里看起来也很奇怪的,是放在这张桌上的东西。 桌上有台灯很正常,不过虹吸式咖啡壶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另外还有积木,这些或红或黄、绘有动物和字母图案的小孩子玩具,被人随意地堆在一起,靠近床铺那一边的积木则是倒了下来。夫人虽然有个四岁的儿子,但这些玩具应该放在儿童房才对。另外,与这间高级房间不相衬的,是桌上散乱的大量纸屑,将桌子弄得一团乱。更奇怪的是,桌子的桌脚与床脚被金属线紧紧地绑在一起。 在猫脚桌对面、房间尽头的黑檀木柜上,仍鲜明地残留着案发现场的痕迹。 对开门的柜子门锁被撬开,里面的保险箱被挖了出来。保险箱的门也遭到破坏,宝石匣毫无保护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遗体在那里。」 雷斯垂德警探指着床边的桌子与门之间,壁炉附近的地方。 「据说他是以头朝着门,腿伸到保险箱的姿势俯卧在地上,左手则是伸向蛋白石头冠。」 福尔摩斯走近保险箱被挖出来的柜子,一手拿着放大镜,找遍了每个角落。接着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探头左右张望,看见窗旁的雨水管上挂着绳梯。 福尔摩斯探出身子,将手伸向绳梯,稍微拉了一下绳结就松开了。连恩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到惊讶,心想对方一定是个身轻如燕的家伙,竟敢在那种绳梯上面爬上爬下的。他接在福尔摩斯之后站到窗边,正要伸手去拉绳子,雷斯垂德警探却迅速地关上窗子,斜眼看着槌胸顿足的连恩,对着福尔摩斯说道: 「小偷是从这扇窗户逃出去的吧?」 「窗户不是被栓上了吗?」 「大概是查尔斯先生被刺伤后,因为害怕小偷而立刻关起来的吧。」 福尔摩斯离开窗户后,开始调查房间内部。他和调查查尔斯的房间时一样,聚精会神,有时趴在地上,寻找线索的样子仿佛一只猎犬。被破坏的柜子和保险箱不用说,连衣柜和梳妆台的抽屉他也一个不漏地全都检查过了。 镶嵌了椭圆镜子的梳妆台上摆着几个形状、颜色都很美丽的瓶子。镜子前有个长方形的胡桃木箱子,上面有珊瑚雕刻的装饰。一打开盖子,就传来一股薰衣草的甜美香味,里面美丽的瓶子都是成套的设计,还收着银质雕刻的梳子和镜子。这是个化妆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唯一一个朴素的褐色瓶子。抽屉里还有一个相同的化妆箱,以优美的象牙工艺作装饰,内容物与胡桃木箱一样,只不过这个箱子里没有褐色的瓶子。连恩交叉双臂,近乎责备似地想着,用途相同的东西有两个也没用啊,真拿这些有钱人没办法。 侦探从口袋里拿出卷尺,测量两个化妆箱各自的大小。打开褐色瓶子的瓶盖嗅了嗅气味,瓶子里面是空的。 「这个化妆箱原本就在这里?」 福尔摩斯拿起的,是放在镜子前 的胡桃木化妆箱。雷斯垂德警采轻轻皱了皱眉。 「啊,不是。那个是在床铺下面找到的。您瞧,就是那里,在缠着金属线的床脚旁边。」 警探虽然用手指比了比,但他的回答几乎像是在说「那又怎么了?」福尔摩斯把化妆箱放到警探所说的地方,来回梭寻着床脚和猫脚桌之间的距离。 化妆箱放在床铺底下还真是奇怪啊,连恩疑惑地心想。可是他又完全看不出来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希望敬爱的侦探能快点展开推理。接着他又紧紧地皱起眉头,心想自己得先用脑袋想想看才行,但却毫无头绪。 而且,从刚才开始雷斯垂德警探就很吵。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妨碍了他集中注意力。连恩正想狠狠瞪他一眼的时候,耳里听到了一个单字——黑蔷薇大盗。于是连恩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那个讨厌的警察在说些什么。 警探这么说道,所谓的黑蔷薇大盗就是—— 一些家财万贯的宝石收藏家委托专业的窃盗犯,偷走那些不用非法手段就无法得到的宝石,所以窃贼只会偷走宝石匣里的一个宝石。而黑蔷薇的卡片难道不是为了向委托人宣告宝石确实是自己所偷,代替署名所留下来的东西吗?这次的案子也是由于某个想要蛋白石头冠的收藏家委托,但窃贼原本只想偷走头冠,却被查尔斯从中阻挠,才会杀人灭口吧? 这些对神秘宝石小偷的见解,似乎是苏格兰场全体的共识。警探假装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似乎是想看看福尔摩斯的反应。连恩不禁也在意了起来,不停偷瞄着福尔摩斯。 关于警探对黑蔷薇大盗所发表的见解,福尔摩斯虽然不置可否,但他却对警探断定杀害查尔斯的犯人是黑蔷薇大盗这一点提出了异议: 「若假设那是小偷的犯行,很明显的,有几个无法说明的疑点。首先,威胁哈代家女仆的人若是真正的小偷,会特地报上自己的名号吗?从他会在现场留下卡片,可以看出他是自我表现欲强烈的人没错,但相较于他过去的两次犯案就不太高明了,甚至犯案的时间也有些早。假设他想趁夫人不在家时行动,那就表示有个熟悉宅邸情形的帮手协助,但如此一来,他想从哈代家女仆嘴里套出情报的行动就更令人费解了。还有,你假设犯人是经由窗户侵入和逃走的,倘若查尔斯没有立即死亡,在犯人逃走后锁上窗户,为什么门又是锁起来的?假设他察觉房里有奇怪的声响,向管家借备份钥匙开门,但他在和小偷对峙的时候,还会特地锁上门吗?」 二开始是为了不让窃贼逃掉吧?没错,他想靠自己抓住小偷,扭转亨利先生对他的印象,这样要求金钱援助也会变得比较容易吧?然而,他却反而遭到小偷攻击,在窗边被刺伤后朝着门口——」 「照你这么说,就会变成查尔斯先生在窗边被刺伤后,特地绕过床铺,走到房间尽头的保险箱之后折回,最后在想走到门口时倒了下来。」 「这是……因为在濒死状态下,一时错乱——啊啊,对了!您可不能忘了唤人铃啊。他为了求救绕到床铺旁边想拉铃,接着从那里走向门口,却在途中耗尽了力气。」 警探得意洋洋地下了结论,对此幅尔摩斯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没有反驳。他回到调查中,特别热衷地调查绑在床舖和桌子之间的金属线,金属线被仔细地缠绕在两个家具的支架上。 「那条金属线没有什么特别的。女仆说夫人有些神经质,从床上把手伸到桌子去的时候,连位置有些微变动也不允许,才会用金属线固定。」 「我不认为这些家具这么容易就能移动。」 「打扫的时候多少会挪一下位置吧?问题不是在那样的事实上,而是为什么神经质的女士要这么做。」 警探对福尔摩斯搞错方向的搜查提出建议,声音里透出一丝沾沾自喜。 连恩着急了起来,回想起威金斯曾跟他说过,名侦探的推理方法就是仔细观察,并且不放过任何细微的不协调感,这才是破案的捷径。他不由得噘起嘴。 福尔摩斯看起来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趴在床铺旁,眼睛在地毯上梭巡着,接着伸手探向缠绕着金属线的床脚旁,捡起一条两寸左右的丝线。他凝视着丝线的灰色眼睛里,仿佛映照出他人看不到的图案。他的视线仿佛沿着图案探索似地移动,接着缓缓站起身,伸手去摸唤人铃的绳子。他一拨开蔷薇色的穗子,就拔出了一根和掉在地板上那根一样的丝线。 侦探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嘴边掠过似有若无的笑容。他把地板上捡到的丝线夹到记事本中,接着捡起了黏在桌上的湿纸屑,包在手帕里。将这些东西收到口袋里后,下一步则是仔细端详着虹吸式咖啡壶,他打开玻璃容器的盖子,凑近脸闻着味道。 连恩自己活在与咖啡没什么交集的世界,但卡莱特夫人是非常喜爱咖啡的人,极罕见的时候会用同款的咖啡壶在家里煮咖啡,这是她悲惨生活中的小小奢侈。拜此之赐,连恩也向她学过使用的方法。 维也纳式的虹吸式咖啡壶,也被称为天秤式咖啡壶。它的构造是左右各有一个玻璃容器与陶瓷容器,中间以一根导管相连,用酒精灯加热装水的陶瓷容器后,煮沸的水就会流入装了咖啡豆的玻璃容器,这时和容器连在一起的天秤便会倾斜,带动酒精灯的盖子让火熄灭,而过滤后的咖啡则在温度下降后流回陶瓷容器里。 现在的玻璃容器里没有装咖啡豆。连恩模仿福尔摩斯的动作,将鼻子凑了过去。假装没发现警探瞪着他,要他安分点的眼神。但他却完全闻不到咖啡的味道。玻璃容器里只装了一点水,陶瓷容器则是空的,连接两个容器的管子被拆了下来。 侦探这时突然站了起来,连恩也马上跳起来退回去。 福尔摩斯大力拉了一下唤人铃,接着就像魔法似的——虽然也还不到这个程度——立刻就有一名女仆前来听候差遣。 「这个唤人铃通到哪里?」 「在一楼的走廊,出了仆役厅马上就能看见的墙壁上,有个板子并排着每间房间的唤人铃。」 「以前没发生过明明是别间房间在呼唤,却和这里的唤人铃搞错的情况吗?」 「没有。每间房间的铃声都小大一样,房间的名字也写得很清楚。这里是七号寝室。」 「那条把床铺和桌子绑在一起的金属线,是什么时候开始放的?」 「是一个礼拜前左右的事。听说夫人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的样子。」 福尔摩斯结束询问,让女仆退下之后,又对雷斯垂德警探说: 「警采,我想请你依照顺序请费林托什先生、管家布莱安、女仆和佣人们,还有这间寝室的主人——费林托什夫人过来。」 「费林托什夫人也要过来?」 警探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希望不要演变成需要嗅盐的骚动就好了。」 「需要的话,梳妆台抽屉里的化妆箱就有一瓶。」 警探听了福尔摩斯指出的事实,耸耸肩膀,接着叫来一名警察下达了命令。 亨利·费林托什一进入房间,便用险恶的目光瞪着警探和侦探。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福尔摩斯开口。 「关于发现尸体时——」 「我刚才和警采说过了。」 「请再说明一次,为了替令弟报仇雪恨,请务必协助。」 亨利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然后以傲慢无礼的语气回答: 「是女仆来通知我的。大概是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发生的事。她说查尔斯在我妻子的寝室里被杀了。那个女仆非常惊慌失措,虽然语无伦次,不过总而言之,她就是这么说的。」 「尊夫人的寝室?」 福尔摩斯捉住话尾,又特地问了一次。 亨利的脸在转眼间胀红起来,落腮胡一跳一跳地抽搐着。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生下孩子后经常累坏身体,也有失眠的困扰,所以医生建议她最好一个人休息。那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对他尖锐的反问无动于衷,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 「听到令弟被杀害,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大概是搞错了,没有马上相信。直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家居然发生杀人案这种事!」 「直到女仆前来通知为止,您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吗?」 「晚餐后我都待在书房里。那间房间的隔音设备很完善,一旦我埋头工作,常常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您是一个人前往尊夫人的寝室吗?还是跟女仆一起过去的?」 「我一个人。那个女仆通知我后,听说她去叫仆人起床,让他去报警了。我一到寝室,就看到管家布莱安——」 是回想起恐怖的光景了吗?亨利一手按着胸口,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他以强大的意志力稳住内心的动摇,冷静地述说亲眼所见的事实: 「我弟弟的胸口上刺着一把短剑,神色痛苦,瞪大双眼,因为实在太凄惨了,我就让管家阖上他的眼睛。」 「令弟在尊夫人房间的理由,您心里有底吗?」 「大概是窃贼正要偷走蛋白石头冠,被他发现了吧——」 福尔摩斯用冷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语气苦涩的亨利问道: 「您真的这么想?」 「你是什么意思?」 「令弟想偷走尊夫人的头冠……不能这么想吗?」 房里顿时充斥着紧张的气氛。连恩也惊讶得张大了眼,观察亨利的脸色。宅邸主人的方脸上没有怒气,反而露骨地显露出轻蔑的神色。 「查尔斯会偷走头冠?不管是我还是我弟弟,都被迫听那玩意儿的无聊故事,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呢。什么公爵夫人曾经戴过,还是什么的!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真正有价值的只有那颗蛋白石罢了。查尔斯也知道这件事。要偷东西的话,你不觉得应该偷一些更容易拿去换钱的东西吗?既然要做就做个彻底。」 但是,亨利用慎重的语调补充了一句: 「他不可能做出窃盗这种行为。拿走头冠的是宝石小偷。小偷和我弟弟撞个正着而引发了争执,听说窗外不是有绳梯吗?」 「窗户是锁上的。」 「那是查尔斯锁上的吧?」 亨利说出了和雷斯垂德警探相同的见解。 「虽然医生说是当场死亡,但谁知道呢?我弟弟害怕刺伤自己的小偷再回来,于是锁上窗户,拉响了唤人钤等待救援。他从很久以前就很害怕小偷了。他在酒吧认识了迪亚兹伍德侯爵,就是那个被黑蔷薇大盗偷走了著名红宝石的贵族。他似乎让侯爵所说的黑蔷薇大盗的威胁给彻底洗脑了。」 「原来如此。」 福尔摩斯附和道,接着换了个问题: 「管家布莱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我父亲那一代起在费林托什家工作了快十年,至今不曾犯错,也将手下的佣人们管理得很好。」 「会把钱花在赌博或女人身上吗?」 「不会。」 「发现令弟的遗体时,管家的举动有没有令你在意的地方?」 「没有。」 「女仆又是怎样的人呢?」 「她是大约三个月前雇用的,姓亚当斯,名字就不知道了。虽然年轻,但也没听说因为这样有什么问题。详细情况去问我妻子吧。」 亨利粗鲁地回答。他很清楚只要表现出自己的焦躁,就能带给对方压力的做法。连恩心怀厌恶,觉得他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偷偷地想着,就算这家伙是犯人,他也不会太惊讶。可是,不论亨利的态度如何,夏洛克·福尔摩斯都毫不在意。因此而更焦躁的主人,极不高兴地早早结束了这段不愉快的谈话。 「已经够了吧?这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电报和电话都没完没了。你也是,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更应该去追查什么黑蔷薇大盗吗?」 「最后一个问题。」 福尔摩斯走向猫脚桌,开口问道: 「关于这桌子上的东西,您知道些什么吗?看起来不像会放在寝室里的东西。」 亨利甚至没有好好地看一眼。 「不知道。去问我妻子就好了吧?」 「我明白了。不过,请先叫管家过来。」 亨利绷着脸瞪着侦探,接着用危险的目光看了站在一旁的雷斯垂德警探和连恩之后,愤然地回头走出了房间。 「福尔摩斯先生。」 警探一脸不平地提出忠告: 「请别忘了这里的负责人是我。」 「但你已经讯问过他了,你对他没有问题吧?」 「哎,是这样没错。不过话说回来,您是真的认为查尔斯先生想偷走头冠吗?或者您是想造成亨利先生慌乱?」 福尔摩斯只是对带着试探眼神看过来的警探微微笑了一下。他的脸突然动了动,看向门口。 「请进。」 第四幕 密室中的唤人铃 1 请进—— 福尔摩斯对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男人这么说道。 他是管家约翰·布莱安。年纪约四十五岁左右。头发和眼睛是淡褐色的,身材高大。虽然因为受案件影响而脸色难看,仍维持着一个经验老道的佣人应有的面无表情。他应侦探的要求,平淡地描述发现遗体时的情况: 「昨晚十点半左右,我经过这间房间时听到了声音——因为我曾经从哈代家的夫人和去世的查尔斯大人那里听说过,黑蔷薇大盗想偷走我们家夫人的宝石,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本来想检查一下房间,只是房间被锁起来了。」 「费林托什夫人平常会锁门吗?」 「不会。」 福尔摩斯的灰色眼眸闪了一下。 「你对夫人有异平常的行为,不觉得奇怪吗?」 管家虽然轻轻皱了皱眉,但仍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以为是夫人听说了黑蔷薇大盗威胁一事,才会小心提防的。」 「原来如此,请继续。」 「在那之后,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声响,以为是听错了。那时我和仆人保罗擦身而过。我们家会在晚餐后巡视火烛,保罗那时就是在宅邸里检查。午夜十二点以前,我会做最后一次确认,将不需要的烛火熄灭。我正打算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配膳室擦拭银器,这间房间的唤人钤就响了。那时是由侍女亚当斯前往房间,大概是在十点四十分左右。我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在没人发觉的时候回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上先前房里的声响,也令我在意得不得了,所以也随后前往房间,接着就看到亚当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说查尔斯大人倒在房间里。房间的门是锁上的,她是从钥匙孔往里面看到的。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判断事态紧急,也从钥匙孔偷看,房里的情况正如亚当斯所说。于是我留下亚当斯,回到管家室拿备用的钥匙串,发现只有这间房间的钥匙不见了,于是我向女管家巴顿小姐借了钥匙回来。开门进了房间后,看到房里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查尔斯大人侧趴在壁炉旁边,一只手伸向门倒在地上。是的,查尔斯大人身边有『维纳斯之冠』。我扶起查尔斯大人,看到一把短剑插在他胸口上,已经没了呼吸。幸好亚当斯以前曾经当过护士,即使亲眼见到那样的遗体也没有慌了手脚。我命令亚当斯去请老爷过来,老爷到了房间后,就叫仆人保罗去报警了。保罗立刻叫来了警察,夫人也在那时回家了。」 福尔摩斯微微眯起了眼。 「你早就知道查尔斯先生在这间房间里了吗?」 「不知道。」 「查尔斯先生平日就会造访夫人寝室吗?」 这问题虽然问得委婉,管家仍然正确理解了侦探的意思,否定了他的问题。说主人的妻子和被害者之间没有不伦的关系。 「昨晚夫人去了哪里?」 「夫人去贝尔格拉维亚拜访亲戚。」 管家回答之后,警探迅速地补充道: 「在你问之前我先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这可帮了我大忙,警探。」 福尔摩斯不愠不火地回应,接着突然改变了问题的内容: 「费林托什夫人平常都会在寝室里放虹吸式咖啡壶?」 「不,我想没有。还请您向亚当斯确认。」 「就这么办吧。但我希望你能回答你知道的事情。这个维也纳虹吸式咖啡壶,原本就是这房子里的东西吗?」 「那是查尔斯大人买来的东西。我记得是在半个月前左右——」 「你知道为什么它会放在夫人寝室里,还有容器里的水用在什么地方吗?」 「很不巧,我不知道。」 「积木呢?」 「或许是孩子的东西吧?平常都放在儿童房里。」 「关于化妆箱为什么有两个,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这一点也请您向亚当斯确认。」 福尔摩斯点点头。 「谢谢,你可以离开了。请侍女亚当斯到这里来。」 管家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行了一礼之后退出了房间。 侍女是个二十五岁左右,褐眼褐发的女孩。她苍白着脸进了房间。连恩心想,她看起来还真是个性认真又刚强啊。 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待女性尖酸刻薄,已经到了被说成是讨厌女人也无话可说的程度了,但如果有必要,他也是能展现温柔的态度。他正以温和的眼神和明朗的说话方式,先缓和对方的情绪,才开始询问她发现遗体时的状况。 「我那时就觉得很奇怪。」 侍女的声音里仍残留着紧张,但还是以坚定的语气将事发当晚的情形娓娓道来。 「那时夫人并没有回来,她的寝室里应该不会有人在才对,唤人铃却响了——」 「时间呢?」 「是在十点四十分左右。保罗检查完屋子里的烛火之后回到仆役厅,说他累坏了,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在他离开后不久,铃就响了。我在夫人回来以前是不能休息的,所以那时候我有看了一眼时钟。」 「你明知道夫人还没回来,还是回应了唤人铃到房间去?」 「因为唤人铃响了。」 福尔摩斯对她直截了当的回答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接着又再问了一次: 「你能发誓那一定是这间房间的唤人铃吗?毕竟那是一天当中工作最累的时候,即使弄错了也——」 「不,我没有弄错。因为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那的确是七号寝室——这间夫人寝室的唤人铃,是这间房间的铃声。当唤人铃响起的时候,管家布莱安先生一定也觉得很奇怪。我看到他皱眉——」 「唤人铃响起的时候,管家在做什么?」 「他在仆役厅喝茶,说干脆去擦个银器好了。因为夫人要是晚归,管家也不能休息。总之,我去了夫人的寝室。但房间的门锁着,我敲门也没有人回应。我那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从钥匙孔往里面偷看了一下,结果居然看到查尔斯大人倒在地上。那时布莱安先生也来了。我一跟他说这件事,他就看了钥匙孔。后来布莱安先生拿了钥匙过来,进房间检查查尔斯大人的遗体。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死了,他还是摸了摸他的手腕。身上还有余温,却没有脉搏了。布莱安先生想拔出短剑,我制止了他。因为我以前听说过,在警察来到现场以前应该维持原状,然后我就去通知老爷了。还有——那个,我走出房间后,觉得有些在意,回头看了一下。那时我看到布莱安先生从床底下捡起了一个有点圆圆的东西。」 福尔摩斯微微抬眉,对管家捡起来的东西表示强烈的关心,问道: 「你说有点圆圆的东西,是指什么?可以形容一下颜色或大小吗?」 「因为布莱安先生拿在手里,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那时候又惊慌失措——」 连恩心神不定地轻轻跺着脚-心想是管家在说谎吗?那他就很可疑罗。可是,连恩实在无法想像刚才那个冷静沉着的男人挥舞短剑刺死人的样子。他抬头看着福尔摩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福尔摩斯的脸上既看不出感情,也看不出想法。也许他是像这样淡淡地一再提出问题,对方也不知道哪个问题重要,只要回答自己知道的事也说不定。 当他问到虹吸式咖啡壶及积木时,侍女回答,昨天是她第一次在这间房间里看到那些东西。 「昨晚夫人出门的时候,那两样东西都在房里。因为夫人说不用整理也没关系,我就那样摆着了。而且为了周末的晚餐会,我还有些不得不修改的礼服要忙,也不想做多余的事挨骂。那时我的确没有看 到纸屑,但容器里的水量就没有印象了。」 「关于那张桌子,希望你能回忆一下发现尸体时它的样子。要是有和现在不一样的地方,即使只是小事也好,希望你能告诉我。」 「那时桌上比现在还要湿,就像翻倒了水一样。」 这个回答似乎和福尔摩斯料想的一样。他就像吞了只金丝雀的猫咪般眯起眼睛,轻轻点头,接着从床底下拿出胡桃木的化妆箱给侍女看。 「这个化妆箱是夫人的东西吗?」 「是的。可是夫人说她不喜欢,所以没在用。她平常用的化妆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取出了镶有象牙雕刻的化妆箱。 「那个……」 侍女战战兢兢地对拿着化妆箱的福尔摩斯开口。侦探将她紧张的样子看在眼里,便回以鼓励的眼光,灰眸里带着对对方的关怀和慈爱。 亚当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请问宝石被偷走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听说,以前这间宅邸里也发生过宝石遭窃的事。听说有个女仆遭到怀疑,后来被解雇了。所以——」 「所以?」 福尔摩斯温柔地催着她说下去,亚当斯的脸红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抬起眼角,虽然说得有些快,还是告发了雇主一家人与同事: 「我知道过去那个被人怀疑的女仆其实是清白的,所以我才想,这间宅邸里是不是有某个人手脚不干净呢?」 「哦?」警探叫了一声,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能详细说给我听吗?」 亚当斯僵着脸,点头说了声是,接着开始叙迤: 「那个背了黑锅的女仆名叫莉莉,亚克拉伍德。半年前,她被怀疑偷走了夫人宝石匣里的钻石戒指和耝母绿胸针,在被解雇后跳河自杀了。查尔斯大人怀疑莉莉,布莱安先生好像也说她又想偷宝石,而在现场被远个正着,但那并非事实。」 「你是说他们两个作了伪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想,也有可能是他们看错了不是吗?」 亚当斯暂停了一下,紧紧地咬住嘴唇,然后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其实莉莉是我的妹妹。我的名字吗?亚当斯是结婚之后的姓。莉莉是一个严以律己、信仰虔诚,很认真的女孩。所以不要说偷东西了,我甚至不相信她会自杀。而且我妹妹她……她那时有了身孕。她没有告诉我对方的名字,只说两人约好了要结婚。她拜托我,希望在对方来接她之前暂时借住在我的房间,可是我无法原谅妹妹不检点的行为,把她赶出去了。等我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后悔,决定下次她来找我的话就收留她。啊啊,可是她在那天晚上跳下了泰晤士河——没有获救。」 「是男方毁约了吧?」 这是常有的事,雷斯垂德警探事不关己地说道。 和这对姐妹同样是劳动阶级的连恩皱起了眉,因为那个女人自杀的关系,所以比起同情,连恩更觉得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要是那个男的听到她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还抛弃恋人,他的冷淡和不负责任的态度就太不可原谅了——连恩也知道这种事就像警探说的一样,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这一点更让他生气。 福尔摩斯在他身为一个绅士应有的分寸内表示哀悼后,盯着侍女的脸不放,静静地问: 「你企图替妹妹报仇,才来这间宅邸工作的吗?」 「不是的。」 亚当斯似乎已经有了被怀疑的觉悟,血色尽失的脸庞变得更加僵硬,但她仍坚定地回答: 「我希望至少能洗刷妹妹被怀疑偷窃的冤屈,而且,偷走宝石的犯人不是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原来如此。你的证词非常重要。」 雷斯垂德警探飞快地走向前,招来一个在走廊待命的巡警后,命令他让亚当斯到另一间房间等候,并且在一旁看守,以便之后再对她仔细讯问。福尔摩斯没有特别提出什么意见,为了验证她的证词,再次叫来了管家。 福尔摩斯对立即赶到的管家投以严厉的视线,问道: 「侍女说发现查尔斯先生的遗体后,看到你马上从床底下捡起了什么东西。」 「绝不可能!」 管家虽然强烈否定了,但他没有表情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因为查尔斯大人的死给我的打击太大,我那时摇摇晃晃地把手撑在地上,她才会看错了吧。」 「关于一名叫做莉莉·亚克拉伍德的女仆,希望你能说说对她的看法。」 这次管家没有垮下表情,但在回答前有一段不自然的停顿。他淡然的回答中,感觉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在半年前被解雇了。是个手脚不太干净的女孩。」 「如果你是指宝石遭窃那件事,也有人主张她是清白的。」 「是谁说了那种话!那时候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夫人给她的最后一点情分。」 「这样啊?你退下吧。」 侦探的扑克脸与管家的面无表情势均力敌,从旁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各式各样的想法正在他脑中高速运转,并进行着分析、计算,以及推理。 连恩也思考着。亚当斯很有可能因为妹妹的事,对查尔斯和布莱安心怀怨恨。管家的可疑行径是她捏造的吗?可是,如果她是捏造的,应该会说些与杀人更直接相关的事吧?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连恩也不想怀疑她。和雷斯垂德警探站在相同立场让他很不开心。 接下来,仆人、女管家以及奶妈被叫了进来,替之前的证人发言背书。包括唤人铃一事在内。当时正好走出仆役厅来到走廊的保罗已经证实了费林托什夫人的寝室铃响起,而女管家巴顿小姐也保证,那个铃声毫无疑问是属于夫人寝室的。 一开始心里还带着紧张感在一旁听着讯问过程的连恩,渐渐地感到无聊。厨师玛姬被叫进来的时候,虽然惨遭她狠狠瞪了一眼而有点吃不消,但讯问的内容却很无聊。因为是针对同一件事听取各自的证词,所以每个人的说法都大同小异,而且越到后面越失去新鲜感。连恩不知不觉中甚至开始了手指体操,被警探瞪了一眼。 雷斯垂德警探维持他的一贯立场,想找出是否有跟黑蔷薇大盗通风报信的内贼。他一面假装怀疑对方,观察对方的反应,一面又没完没了地再三询问,想问出同事之间有没有可疑分子,但仍然没有出现决定性的证词。佣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虽然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黑蔷薇大盗,但那是由于遇害的查尔斯大人神经质地散播窃贼的威胁,又对家里的门户异常罗嗦的缘故。 连恩心中有股奇妙的确信,那就是爱德华和瓦伦泰不可能在这间宅邸里。那个名叫爱德华的美丽少年,与这一户人家的气质相比——就算是伯爵家出身的爱丽丝夫人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更别说是佣人了。 福尔摩斯开口了: 「请费林托什夫人过来。」 然而,夫人却迟迟没有出现。雷斯垂德警探焦躁了起来,正要让部下去请人的时候,她才终于现身。她的母亲爱丽丝夫人表情严肃地陪在一旁。 身穿紫罗兰色睡袍,扶着母亲手臂的夫人看起来气色不佳。她的淡色眼睛张得几乎要裂开,似乎连些微的打击都承受不了,随时都会失去意识的样子。 「您居然叫人到这种地方来,太没常识了!」 费林托什夫人低声制止了爱丽丝夫人的抗议。福尔摩斯请她坐下,她却回说站着比较好。 福尔摩斯开始提出问题: 「昨晚,您出门之前 锁上了这间寝室吗?」 「我并没有……不,可能锁上了。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一定是犯人……」 「犯人锁上的?」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在半路上看到了可疑的男人,那一定是被称作黑蔷薇大盗的小偷。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这些我也跟警探说过了。」 「您确定那个男人就是黑蔷薇大盗的理由是什么呢?您在听到头冠差点被偷走的事以前,就已经将窃贼的名字说出口了。」 「这是因为……」 夫人迟疑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爱丽丝夫人以一脸怒气无处发泄的表情插嘴道: 「是查尔斯啊!」 听到已逝者的名字被人严厉地大声说出,费林托什夫人吓得摇晃了一下。 「可怜的查尔斯,他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把黑蔷薇大盗的威胁当一回事的人,他也再三警告过玛丽了。现在他出了事,我们当然会认为这是窃贼下的手吧?」 「是的,是……是这样没错。」 玛丽面色发青地点了点头,小声重复道。福尔摩斯以有些冒失的眼光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对这样的回答做出任何评价,接着突然改变了问题: 「您将这里的桌子和床铺用金属线绑在一起,还真是特殊的兴趣呢。」 「是吗?」 夫人尖锐地反问道,但她的态度绝不强硬。她青白的嘴唇哆嗉着,怒目而视的眼神也失去了镇定,眼看歇斯底里就要发作的样子。连恩冷汗直流地听着夫人的回答。 「我是为了安心才这么做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四年前也曾经受过您的帮助,所以我很清楚您的本事,但像家具的摆放位置这种个人的喜好您也要管,会不会太多事了呢?」 「即使如此,有些话还是不得不问。比如说那个虹吸式咖啡壶,为什么会放在寝室?」 「我想买来当作送给姐姐的礼物——我是向查尔斯借来的,但在试用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连接容器的管子。我想桌上会那么乱,是因为管子里的水洒了出来,结果浸湿了底下的纸而糊成一团的关系。我原本想回家之后再好好考虑,才会放着没去处理,直接出门。」 「这样啊。令姐现在人在哪里呢?」 「她在巴黎。我们两个有书信上的往来,这也和案子没关系吧?」 「这个胡桃木化妆箱,您好像没有在使用的样子——」 「那也是……」夫人像是要抢在问题之前回答: 「我原本想送给姐姐的礼物,但她说不喜欢,结果退回来了。所以……我也觉得有些扫兴,才会收到床底下。姐姐她有点难以取悦……」 「是的,没错。」爱丽丝夫人在一旁附和道。 「维多利亚让我们家吃了很多苦。」 「母亲。」 费林托什夫人责难似地低声说道。 福尔摩斯接着问: 「这些积木是谁的东西呢?」 「那是孩子的。这阵子我晚上睡不着,所以……虽然这样很像笨蛋,但我想借着积木转换一下心情。」 「您有吃安眠药吗?」 「我不太想依靠药物,因为我看过不好的例子。」 「您说的不好的例子是——」 「是我的姐姐。她太过依赖安眠药和鸦片,如果不吃药就睡不着。」 费林托什夫人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变得更为尖锐。 「所以我……才会……对,想玩玩看积木。这样不行吗?福尔摩斯先生,我无法接受,为什么不能马上将那顶头冠还给我呢?不需要鉴定,那绝对是『邱比特之泪』——」 「你在说什么蠢话!那不可能是真的。居然被那种赝品蒙骗,实在太可耻了,玛丽。」 爱丽丝夫人尖声打断她的话,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邱比特之泪」有多么了不起。费林托什夫人好像很痛苦似地皱起眉头,别过脸不看母亲,她的眼中隐含着想诉说什么似的强烈光芒,看向了福尔摩斯,接着怨恨地低声说道: 「福尔摩斯先生,您明明一定知道。」 「夫人,这是在调查杀人案,不允许任何隐瞒。」 「我不知道什么杀人,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夫人哽住了声音,两手掩住脸。她全身剧烈地发抖,然后无力地垂下手,她发青的脸庞没有对着任何人,视线无依无靠地游移不定,说道: 「『邱比特之泪』没有被偷,是我让给姐姐的。」 「你说什么!」 爱丽丝夫人高声尖叫。像鸟爪一样细瘦的双手抓住女儿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把那个让给维多利亚了吗?」 「是的,四年前。因为她好像很苦恼的样子,而且那原本就是姐姐该继承的东西吧?我还记得,以前外婆来的时候说过,那顶头冠是要让姐姐继承的。」 费林托什夫人流下了眼泪。 爱丽丝夫人苍白着脸,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的肩膀剧烈摇晃着,接着立刻像刚才发现蛋白石遭人用假货掉包时一样,大发雷霆。 「你把重要的传家宝石给了那个堕落的女人!你居然做了这么愚蠢的——」 高傲的母亲对低头沉默不语的年轻夫人破口大骂,这样的光景实在让人看不下去,连恩紧紧皱起了眉头。福尔摩斯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催促他离开房间。 连恩一打开门,就和一个女仆面面相觑。年轻的女仆呀的一声倒退了几步,还来不及叫住她就逃走了。她刚才是在偷听。 关上门后,还是听得见爱丽丝夫人刺耳的尖叫声。雷斯垂德警探在一旁试着打圆场,却挨了一顿臭骂,而福尔摩斯仍是一脸事不关己。他拿出名片簿,一边在名片背后写了短短几句话,一边说: 「连恩,你能不能先回贝克街的公寓等我?我想再仔细问问你昨晚看到的那两个人。」 交到连恩手中的名片上写着给房东太太的留言,请她暂时留着连恩。 福尔摩斯对点头的连恩笑了一下,接着往女仆跑掉的方向投以讽刺的目光。 「不要把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泄漏出去。话是这么说,但是众口难防,看样子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呢。」 2 连恩原本想堂而皇之地从正门玄关走出去,却被管家远个正着,被他从后门赶出去了。连恩咳的咂了咂舌,走出小巷,正在伸懒腰的时候看到了一张预料之外的面孔。 那是顺风耳杰克。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仆站在一起。那个女仆就是刚才在费林托什夫人寝室外偷听的女孩,杰克温柔地笑着,听着她说话。那个女仆一看见连恩,就神色惊慌地向杰克道别,回宅邸里去了。 被留下来的杰克凝视着张开的左手手掌,而他的右手食指在手掌上好像在写什么似地移动着,仿佛在笔记本上写下备忘录般的动作,是杰克专用的记忆方法。他停下右手,轻轻握紧左手之后抬起头来,与连恩四目相对,说了声:「唷。」然后举起右手轻挥了一下。 「杰克!你在这里干嘛?」 「搜集情报啊,这还用说。听说有人被杀?」 「你怎么知道?报纸登出来了吗?」 「不,好像来不及在今天的早报上登出来。对我来说,你和幅尔摩斯先生一起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件事还比较让我惊讶呢。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发生杀人案的时候我在附近,然后去通知——」 「福尔摩斯先生怀疑你吗?要是你溜掉就糟了,所以才在旁边看着你——嘿,开玩笑的啦,不要露 出那种表情。如果他怀疑你,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了吧?」 连恩低下头。杰克的话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他想福尔摩斯大概是怀疑他有所隐瞒,才把他留在身边的也说不定。 杰克低头,奇怪地看着平常精力旺盛的少年隐藏不住的沮丧模样,改变了话题: 「哎,先别管这个。费林托什家的人怎么样?我听说被杀的是弟弟,他哥哥很伤心吗?」 「——一点也不。」 连恩想起了主人傲慢的态度,仍是低着头,噘起了嘴巴。 「那个男的很讨厌,对福尔摩斯先生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对他太太也很冷淡——」 「唔唔,所谓家世与金钱的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吧。哈代家虽然是名门上流阶级之一,财务状况却极端吃紧;相较之下,费林托什家光靠上一代就扩大了工厂,成了家财万贯的暴发户。费林托什家提供哈代家财务支援,而哈代家给予费林托什家晋升上流阶级的机会,这种事很常见啊。你为什么知道有案件发生?」 「昨天晚上,糟老头做了一件让我很生气的事,所以我离开家,然后……不知不觉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附近来了。还遇到奇怪的家伙!那家伙漂亮得不得了,虽然我觉得他不可能是犯人啦……」 「就算他外表漂亮,不代表他内心也漂亮喔。」 「那种事我也知道!那些家伙的说话方式也很装模作样,很像贵族那种特有的发音。」 「哦?那就有趣了。」 杰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他差强人意的反应让连恩觉得恼火,于是气冲冲地把他们有多么可疑、有多讨人厌,可是那名少年的脸又真的很漂亮的事说了出来。除了麦可的事以外,当他全部说完后才捂住嘴,心想糟了。 连恩抬头瞄了一眼高大的少年,心想该不会中了杰克的计而泄漏什么情报了吧,但对方只是笑眯眯地,接着突然直指核心,对连恩提出了关于杀人案的问题: 「我听说犯人是黑蔷薇大盗,这是真的吗?听说那张卡片也出现了。」 连恩一点头,杰克就倾身靠向他。 「这不是很不得了吗?」 他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因此连恩也说「就是啊」而差点说漏了嘴,只差一步又把话吞了回去,心想怎么能每次都让对方称心如意,然后小心谨慎地回道: 「我不跟你说,你想卖给哪个记者吧?」 「哎呀,别这么说。你应该卖我这个人情喔。人生一旦投资失败,就会马上沦落成丧家犬,就像我和你的老爸一样。」 「不要叫别人老爸丧家犬。」 「你不老是叫你爸糟老头吗?刚才也——」 「我说就没关系!因为——」 连恩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自己说是可以,但听到别人说父亲的坏话就会令他很生气。只不过,他无法接下去说「丧家犬不会露出那种眼神」,想起昨晚的那个眼神,他又开始感到讨厌。他用力跺脚,好像想把心中的焦躁踩坏,一副想吵架的样子大声嚷着: 「我不知道,怎样都可以吧!」 「我是没差啊。」 杰克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 「那我先投资在你身上吧。」 连恩知道自己被人瞧不起、被当成小孩子,因此更加火大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无欲无求到拒绝杰克所谓的投资,于是不高兴地鼓起脸颊听着。 「我这么快就探听到费林托什家的杀人案,是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盯上他们的关系。」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杀人案了吗?」 「不,我没期待那种事。」 杰克苦笑着,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我盯上的是受欢迎的歌剧女伶的丑闻啦。我听某人说费林托什家的少爷贡献了不少在艾德勒小姐身上呢。要是猜中就可以大捞一票了,所以我才会在这边埋伏啊。」 「某人是谁?」 「哎,是谁都好吧。」 「是派克对吧?」 连恩一说出社交界八卦专栏作家的名字,杰克的右边嘴角就微微扬起。他虽然没有出声否认,但连恩知道他的预感猜中了,于是下定决心。他交叉手臂,瞪着「游击队」第一的情报家发出宣言: 「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事。要是派克写了什么有的没的,妨碍福尔摩斯先生的工作就糟了吧?」 「等等,等等,我也是游击队的成员耶。怎么可能妨碍福尔摩斯先生工作啊?啊,对了,你和我交易或许也能帮上福尔摩斯先生的忙喔。」 「你知道的事,自己去跟福尔摩斯先生说就好了。」 「你真是直肠子呢,连恩。可是这样就没有好处可捞了吧?你听好,你把你的情报给我,然后我告诉派克先生换取奖赏,而我把我的情报给你,你再从福尔摩斯先生那里得到奖赏,我、你、派克先生,还有更重要的福尔摩斯先生都没有损失,大家各取所需、从中得利,对吧?你可别忘了,只要动动脑筋,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卖的。」 杰克笑容可掬地说道。他的笑脸虽然像春阳一样温暖,却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连恩从很早以前就发现,这个比他年长的朋友大部分的愉快笑容都是装出来的。他用开朗的声音说话,眯起眼睛,嘴巴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还有平易近人的笑容——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他眯着的眼里正冰冷地研究连恩的表情。趁着对方大意、卸下心防的时候,再巧妙地提出问题以套出有利的情报。 这件事,连恩只跟感情很好的两个人提过。 卡莱特一脸困惑,说是连恩想太多而没有相信他。 依芙则是劝他最好别说出去。人要是自己想表现出来的样子没有成功就会不安心,而不安心的人是很可怕的。我的占卜也是,不要全部说中比较好。我才不想被当成女巫被猎捕呢。最好是有点可疑,能赚点小钱的程度就好了—— 至今为止,连恩都遵守着依芙的忠告。就算杰克的笑脸是装出来的,他说的话还是很有趣,有时候也会露出真正的笑容,而且头脑也很好。现在听他意见的时候,也开始疑惑事情是否真如他所说。可是,这与他一直以来都很重视的话语互相矛盾,所以他还是不能接受。 「有些东西不管别人出价多高也绝对不能卖。信念、忠诚、友情还有爱情,因为这些全部都是你的灵魂。挖出来卖掉以后,自己造成的灵魂伤口是绝对不会好的。而从那一刻起,人就一定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恶。」 那是麦可说过的话。虽然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但他说到连恩的心坎里。他觉得包括那些听不懂的部分在内,感觉起来都很帅气,但同时也令人恐惧。 ——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恶。 脑中一角掠过了昨晚在一瞬间被马车灯照亮的父亲脸庞。 因为遇上杀人案的打击,所以去美国的事被连恩搁到一边,但现在这大问题又回到心中。 还有,那个神秘的少年爱德华对他提出的问题—— ——你有没有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威瑟福德伯爵家? 连恩实在无法想像贵族与下城的扒手之间会有什么关连。不,只有一个,是麦可扒走他的钱包还是怀表吗?可是被扒的人不可能会知道犯人就是麦可。 就算杰克专找丑闻八卦,但他也很清楚显贵阶级里的大小事。若是问他威瑟福德伯爵,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即使他现在没有相关消息,只要拜托他——并且支付合理的酬劳,他就会找来一些情报吧。 连恩紧紧闭上嘴,陷入了沉思,杰克误以为他是固执而不肯开口。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一只手抓抓脖子,斜 眼看着他。 「你啊,为什么那么讨厌派克先生?」 「那种装模作样的家伙!老爸说过,不能相信那种明明是个男人,还以自己漂亮的脸蛋自豪的家伙!」 「喂喂,那是什么偏见啊。不,等等。你见过派克先生吗?」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连恩把脸扭向一边,回想起半年前左右的事。 星期日做完礼拜的归途上,一辆停在教会附近的雅致马车里有人出声唤他。连恩走近一看,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人,他的打扮在这个国家就算被人白眼相待也无话可说。 ——你要是有你父亲和母亲的照片就跟我交换吧,用这枚金币。 索维林金币(注4)的闪耀光辉吸引了连恩的目光,不过他还是拒绝了。那个男人纠缠不休,在两人一来一往之中,有人通知了神父。奥莱利神父认识那个男人,惊讶得喊出他的名字—— 兰代尔·派克。 奥莱利神父说,他们在某个慈善机构举办的活动中有过一面之缘。 以杰克的方式来解释的话,派克想用一枚金币投资在麦可·麦坎夫妻的照片上,而这毫无疑问是因为可以从中获得好几倍的利润。派克想要的照片里,隐藏着某些秘密。 连恩怱然在意了起来,那个秘密是否和昨晚父亲恐怖的眼神,或是威瑟福德伯爵有关呢? 那时连恩拒绝了派克的要求,毕竟他也不可能答应。因为他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就连死去的母亲照片也是。 他只有在还小的时候看过一次父母结婚典礼的照片。 结婚当时麦可是陆军下士。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充满了男子气概,连恩虽然记得他身边有一位美丽的新娘,却想不起她的长相,而那张照片也已经不在了。 他问过麦可,得到的答覆是所有的照片都在连恩四岁的时候跟着火灾一起烧掉了。然而自从连恩有记忆以来,身边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火灾。麦可说是因为他还小所以不记得了,但连恩心中仍然感到怀疑,最后成了小小的疙瘩,一直留在心里。只不过,这并没有让连恩失去对父亲的信赖,因为连恩也很明白,父亲深爱着他死去的妻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一张照片留下来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她是比任何人都美丽、勇敢,而且温柔的女人。 小时候,连恩曾经吵着要听更多关于母亲的事,麦可却总是重复着一样的回答。可是,他的声音,眼神里都充满了爱意,心底也有着和爱同等的悲伤。因为忘不掉失去挚爱的痛苦,因此连回忆并诉诸言语也很痛苦——而他唯一一次,在喝醉后吐露了感情: ——她是个充满母爱的母亲喔。她最爱的就是你了。 从此,连恩就不再追问了。他也觉得老是对母亲念念不忘,太不像个男人了。 杰克说: 「今天就特别给你一个大优待吧,这可是特大的优惠喔。」 连恩满脑子想着麦可的事,一时间不知道杰克在说什么而直眨着眼睛。只知道话题正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于是沉默着催促他讲下去。 「艾琳·艾德勒有个叫做休伊特的侍女,她可是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喔。」 「你说的侍女,是那个跟她一起坐在马车上的女人吗?费林托什夫人可是出身名门耶,她姐姐怎么可能当什么侍女——」 「她姐姐等于是被逐出家门了。」 杰克将大拇指抵在眉间,接着放在嘴唇上。连恩以前曾问过他:「那是习惯吗?」而杰克说那是给脑袋的信号。这样做可以打开记忆的抽屉,引出脑袋里的情报。 「她名叫维多利亚,和费林托什夫人的年纪差了将近十岁。在六〇年代中期左右发生丑闻。当时维多利亚十七岁,她和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私奔,结果被哈代家断绝了关系。在那之后,维多利亚被男人抛弃,在巴黎过着像高级娼妇一样的生活。她虽然也像女演员一样登台演出,但同时也是个擅长恐吓的女骗子。七年前,她涉嫌杀人,但因为证据不足而获释。之后,她成了某个议员的情妇,却沉迷于鸦片,差点死在议员家而引发丑闻。妹妹玛丽结婚之后,她得知母亲将『维纳斯之冠』让给玛丽,就主张自己也有正当的继承权而对妹妹百般要胁,抢走了头冠,这是四年前发生的事。大家都以为这是一桩窃盗案,其实里面还有这样乱七八糟的内幕。姐姐除了头冠以外还想要其他宝石,越来越得寸进尺,所以夫人委托福尔摩斯先生前去交涉,最后解决了纠纷。」 艾琳·艾德勒的侍女与被害者的嫂嫂有关,这让连恩大吃一惊,不禁听得入迷。 「福尔摩斯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知道。自从艾德勒与小提琴那件案子扯上关系,他也跟我买了有关这几个女人的情报喔。」 「这样啊,那该担心的就是艾德勒小姐了吧?那个女人该不会也想骗她吧?」 浮现在连恩脑中的,是艾琳,艾德勒的美貌与温柔的笑容,以及她用那低沉、音乐般的声音叫唤他名字时愉快的感觉。 杰克呵呵地笑了。 「也能说是物以类聚呢。哎,不管怎样,我要走罗。」 「什么意思啊?你要去哪里?」 「我杰克大爷可是个大忙人呢。所谓的情报是有时效的,只有在少数人知道的时候才有价值。虽然也有那种留在手边待时机成熟后才身价暴涨的,不过像我这种小鬼还没有分辨那种情报的眼光啦。」 杰克说了声再见,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潇洒地走掉了。 3 「就杰克来说还真是砸下血本了呢。啊,可是他已经卖给福尔摩斯先生了,就不能算商品了吧?还是说,那是我告诉他爱德华他们的事的回礼呢?」 连恩嘴里一边咕哝着,一边赶往贝克街。 连恩打定主意,等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之后,这次一定要把昨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才行。他在杰克跟他说以前就应该要注意到了。福尔摩斯会允许他一同前往调查现场可不是件小事,说要找出爱德华他们只不过是借口而已。再怎么说,目标都是绝世美少年和异国青年,而且也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要开口询问,认识他们的人马上就会知道了吧。 「他知道我有事瞒着他,但又正在调查中,认为和案件无关,所以才让我先回去吧。」 连恩叹了口气,开始担心了起来。福尔摩斯会原谅连恩的背叛行为吗?他心里一边烦恼着,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减缓,不久,侦探的公寓——贝克街二二一号b座终于映入眼帘。公寓前的煤气灯下,有个熟悉的男人抽着烟。他脚边掉了好几个烟蒂,背抵在灯柱上,抬起头来。帽子底下锐利的视线捉住了连恩的身影。 那是麦可。 「你果然来这里了啊。」 他语气苦涩地说道,一站直身子后就扔掉烟,用鞋底踩熄后,慢慢地往连恩的方向走去。 「你到哪里去了?」 听到麦可那种质问的口气,连恩不禁怒从中来。 「哪里都好吧?你给我说清楚!你说去美国只是在开玩笑,是在骗我的吧?明明连船票都买好了。」 在连恩激动的质问下,麦可大概觉得自己理亏而微微撇开了视线。连恩一看到对方心虚的样子,便乘胜追击。 「没有必要到美国去吧?发生什么事了啊?欠钱吗?可是钱这种东西,只要你稍微认真起来拿出看家本领,不用逃走也能还钱吧?就像到目前为止——」 「你听好。」 那句话犹如钢铁般的重量压了下来,切断了连恩的声音。麦可挺直了背,俯视着他的眼神有如地狱一般黑暗。 「世界上也有无法偿还的债务,给我记好了,绝对不要去借那种钱。」 「——到底借了多少啊?」 「借了多少不重要,重点是跟谁借的。」 麦可阴沉地回道,身体微微地颤抖。 「留在这种国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喔,连恩。美国才是真正自由的国度。那里也有我们的亲戚。我会让你过得比现在还要更好。我也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会戒酒,也会认真工作,所以——」 「我不去,谁要去啊。」 麦可仿佛暍下苦药般皱起了眉。连恩瞪着他的脸,粗声粗气地把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梦想冲着他说出口: 「我要在伦敦跟着福尔摩斯先生学习,我以后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侦探。」 重要的梦想沦为激烈争吵的内容,令连恩的心情更加暴躁。另一方面,麦可也表现出怒意。 「侦探?少说那种蠢话!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国家的走狗!警察的眼线居然把我的儿子要得团团转。快点,回家了!」 连恩的手臂被用力抓住,不禁怒火中烧。 「放开我啦!可恶!不准说福尔摩斯先生的坏话!」 连恩激烈抵抗着,对父亲紧抓不放的手大口咬了下去。 「你搞什么!」 麦可用力地甩开了连恩。少年的身体飞到房子墙边,他的背撞到墙壁,滑落到地上。连恩轻轻颤抖着,垂下因为撞到墙而痛得扭曲的脸,在抬起视线前犹豫了一下,瞬间退缩,因为他怕现在看了父亲的脸,要是看到那个眼神该怎么办?连恩低着头站了起来,想跑过父亲眼前,却再次被抓住了手腕拉到父亲身边。 「这全都是为了你好!我用拖的也要把你拖去。为此我有舍弃一切的觉悟。」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连恩抬起头。父亲眼中没有那个恐怖的光芒,反而流露出强烈的苦恼。他因放下心而得到力量,任性地强烈拒绝: 「什么嘛!烂透了。你可能做了什么非得逃出伦敦不可的事,可是我没有!」 「——连恩,我——」 麦可的话说到一半堵住了,他暂停一下之后,用混浊嘶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我想活下来啊,连恩。为了保护你,为了看着你长大——」 听到这种以恩人自居的话,连恩失望了。他认为麦可把「全部是为了连恩」这句话,当作自己失败和任性的借口。奇怪的是,他反而消了气,只觉得非常悲哀、丢脸,并因此感到更加失望。他悄声问父亲: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和威瑟福德伯爵有关系吗?」 麦可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你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谁跟你说的?」 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变弱了。连恩挥开了那只手。父亲与威瑟福德伯爵的关系虽然令人在意,但更重要的是,他本能地醒悟到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逃不了了,于是扭过身子逃了开来。在跑向福尔摩斯公寓玄关短短十步左右的距离之内,他感到时间变得非常漫长。他冲上石阶,按响了门铃,大力地敲着门。 门一打开的同时,连恩跳了进去。贝琪大吃一惊,瞪着他说: 「你想做什么!」 「这个!」 连恩从口袋里抓出福尔摩斯的名片,塞给了罗嗦的女仆。 麦可用隐含痛苦的表情看着冲进侦探公寓的儿子背影。他闭上眼睛,小小地划了个十字后,用那只手掩住了半边脸。不管压得多紧,仍然觉得绝望从指间剥落而去。然后,他静静地转了个方向,对一辆刚停在后方路肩的双轮出租马车投以尖锐的视线。 一个右眼覆着黑眼罩的男人下了马车,朝他走来,嘴里叼着味道强烈的雪茄。因为闻到这股雪茄味道的关系,在看到男人之前,麦可就已经察觉到他在近处了。之所以没有硬把儿子留下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单眼的男人朝麦可咧嘴一笑,擦身而过的同时在他耳边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那就是你的——」 4 「福尔摩斯先生还没回来唷。」 贝琪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接到了福尔摩斯的留书,她就不能把连恩赶走。 「二楼的房间现在有客人,你就在厨房等吧。」 厨房是建在半地下室的地方,连恩跟着贝琪,从里面的楼梯走了下去。 贝琪在洗濯场洗着锅子。她嘴里嘟哝着抱怨水很冰、冻伤很痛,大概是因为有了连恩这个听众,渐渐地把他当成吐苦水的对象。接着,在两人你来我往中,开始对他发泄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布满: 「我呀,就算穷,还是活得规规矩矩的。我没办法忍受有人用折刀把信纸钉在壁炉台上,或是把烟草装进波斯拖鞋里,再不然就是把杀人案的证物放在奶油盘子上。我是不知道什么天才侦探啦,真希望他有些常识。一年到头做些发出奇怪味道的实验,还半夜让客人进来!我每次都会因为这样而被叫醒喔,真的是太会使唤人了。今天也来了电报,要我们去买叫什么硫酸铝的药品,现在是哈德森夫人出去买了。之前我们本来有个打杂的,也是因为受不了福尔摩斯先生才辞掉了唷。」 每次听到那个杂役辞职的事,连恩就会想,不管再怎么忙、再怎么累,如果是他的话就绝对不会辞职。归根究柢,说是因为福尔摩斯才会辞职,是贝琪单方面的说法,之所以将近一年都没有雇用杂役,是因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哈德森夫人判断不需要人手吧。 「喂,你说的客人是怎样的家伙?」 「居然说家伙!太失礼了,那可是贵族千金,微服出行来这里。」 「贵族千金,她一个人来?」 「怎么可能?当然有随从跟着呀。那一定是印度人吧。他的身材很高大,还很年轻。有些从印度归国的将军女儿会带着当地的监护人。小说里不是也常常有带着当地的随从从印度回来的情节吗?」 不知道贝琪是不是想起了肉麻兮兮的罗曼史小说,她的心情稍微变好了。 「那位小姐戴着厚厚的面纱遮住脸,因为我徘徊了一下的关系吧,我有瞄到她的半边脸喔。那么有气质又美丽的脸,我从来没看过呢。闪闪发光的金发,眼睛是像蓝宝石一样的蓝色呢,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痣——」 连恩一听到这里,踢倒椅子站起身来。 ——是那些家伙! 他推开贝琪,冲上楼梯。 「等一下!连恩,等一下啦!」 连恩无视背后传来的的叫唤声,闯进了福尔摩斯用来当作事务所的二楼起居室。房里传来了咚的一声,某种东西倒地的声音,接着响起啪嚏啪睫的慌张脚步声,最后安静了下来。 连恩打开门的时候,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收纳福尔摩斯经手案件备忘录的上锁陈列柜玻璃门遭人打破,里面的几个档案散落在地上。 连恩愤怒地嚷着可恶,咚地踏了一下地板。 「那些家伙才不是什么贵族大小姐,他根本就不是女的!搞不好是杀人犯的同伙!」 「杀人犯?」 贝琪脸色发青,嘴巴一张三口的,正想说怎么可能,但是从房里的惨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伪装成委托人来访的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贵族小姐和随从。 「芬奇利路的杀人案啦。那天晚上,那两个可疑的人出现在发生杀人案的宅邸附近。」 连恩粗鲁地喋喋不休,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档案,跳着靠近了窗边。那两个人果然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连,他们是为了抹消对自己不利的纪录而来的。两扇面向马路的窗子中有一扇大开着。他们一定是注意到连恩跑上楼,从这里逃掉的。连恩从窗 户探头向下看,看到路上的行人停下来,抬头对着他指指点点。 「从这里跳下去的人跑去哪里了?」 连恩大声问道,在看到全部经过的行人回答他之前,有辆四轮马车横冲直撞地飞驰而过。手持缰绳的车夫身影在一瞬间映入眼帘,全身严密地罩着黑斗篷,兜帽戴得低低的。他听到连恩的声音,反射性地抬头看向他,那张脸属于那名被称作瓦伦泰的青年,一张五官深邃的褐色脸庞。 「果然是那些家伙!」 连恩心想,绝不让他们逃走,从窗口探出身子,脱下从父亲那里借来的外套,把一边的袖子绑在窗帘底部,打算将外套当作救生索一样跳到马路上。 「等等,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贝琪发出了几乎像惨叫的声音,手绕过连恩的腰把他拉了回来,两个人倒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别碍事!」 连恩对她破口大骂,迅速站了起来,抓住窗棂往外看。马车大概弯过转角了,早已消失了踪影。他抓住外套,转身冲出房间,险些踩到散落在地的档案。他想向后避开的时候因贝琪挡住,啊地叫了一声,倒在一堆文件和档案上头。 「你在做什么啦!」 连恩抬头瞪了大惊小怪的贝琪一眼,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要是弄坏文件就不妙了,因此他在起身前把档案推到了一旁。 他拿到了一个原本放在「a」柜里的红色档案。 档案的标签上写着「安斯沃思城杀人案」,连恩一拿起档案,就有张照片轻飘飘地从里面掉了出来。他捡起照片不是因为对它感到好奇,而是想把它放回档案里,却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很奇怪的照片。上面是一位身穿奢华礼服的贵妇人肖像,但不知道是光线的角度,抑或是画布被涂掉的关系,肖像没有脸。连恩翻过照片,看到上面写着一八七一年十一月的日期,而旁边写着「威瑟福德伯爵夫人,于安斯沃思城堡」。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是那些家伙说的伯爵的太太吗……?」 连恩拿着档案站起来的时候,哈德森夫人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是在回家的同时听到这场骚动而上楼的,她越过连恩的肩膀看到房间的样子,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做的好事?」 连恩用力地摇着脑袋,说不是他干的。要是哈德森夫人怀疑是自己故意要偷看照片可就亏大了,于是他两手绕到背后,摸索着把照片夹回档案里。 贝琪扭着双手,一脸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开口说: 「遭小偷了!因为他们说有事拜托福尔摩斯先生,也有事先预约,我就让他们进来了!因为不管怎么看都像贵族千金嘛。马车也是气派的私人马车——啊,我去报警!」 「那我来帮忙整理。」 连恩原本干劲十足地想趁机偷看档案里的内容,却被当下拒绝了。 「不用找警察,也不用整理了,你们两个马上离开房间。」 哈德森夫人严厉地下达了命令。 「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入房间。你们两个,小偷逃走之后应该没有到处乱碰吧?」 「我捡到这个。」 连恩给她看了手里的档案后,就轻轻把它放到书桌上。他没办法违逆哈德森夫人的决定,只好放弃偷看档案内容。他没有掩饰失望的心情而叹了口气,哈德森夫人因而再确认了一次「只有这样吗?」 「我没碰其他东西。」 「很好。」哈德森夫人点点头。 贝琪一脸困惑,担心地问道: 「不用收拾吗?」 「福尔摩斯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文件,而且这可能会妨碍他调查小偷偷了什么东西。要通知警察也要等到福尔摩斯先生许可之后。没有什么比侦探事务所遭小偷还要不名誉的事了。报纸可能会加油添醋地乱写,福尔摩斯先生不会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哈德森夫人干脆俐落地宣布,然后催促着两个年轻人离开房间,锁上房门。 5 连恩心中充满了对爱德华他们的愤怒,以及无法去追捕他们的焦躁,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厨房。在炖汤的香气中思考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福尔摩斯办完事以前是可以待在这里没错,但之后就没有回去的地方了。他想起贝琪抱怨过打杂少年辞职的事,模糊地想着不知道福尔摩斯能不能让他在这里工作。 这间公寓曾经雇用过「游击队」的少年当杂役,但因为他的工作表现实在不佳而立刻被解雇了,严格的哈德森夫人甚至宣布以后绝不会再雇用他们里面的人。虽然要让她改变心意绝非易事,但连恩生性乐观又积极,转眼间就在脑海中想出了一个计划。 「我要在这次的案件立下功劳,让福尔摩斯先生认同我,然后请他去说服哈德森夫人!」 这次的案子,也有件只有连恩才知道的事。 就是那个神秘的二人组,爱德华和瓦伦泰的长相。 那名少年好像是出身名门的小孩,但他的行动却非常可疑。或许他们才是黑蔷薇大盗,身上穿的高级服饰和鞋子都是卖掉偷来的宝石所买来的东西也说不定。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邱比特之泪」,那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大概就是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休伊特夫人了吧?因为女仆把情报透露给了杰克,所以艾琳·艾德勒的侍女拥有那颗蛋白石的消息就一定会登上报纸。艾德勒目前住在朗廷酒店,休伊特夫人也住在那里。也就是说,只要他潜入朗廷酒店,待在休伊特夫人附近监视的话,就有可能见到那两个人,这样一来,就能亲手逮到他们。 连恩握紧拳头,猛地站了起来。 一旦有了计划,他就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连恩跑出侦探的公寓,朝着邮务公司的摄政街分局前进。他在附近等了约半个小时,过了下午四点后,卡莱特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了暮色昏暗的街上。邮务公司的蓝色制服让这个朋友看起来有些老成。 卡莱特看到了连恩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但在听到他的请求之后,立刻沉下脸。 为了潜入一流的旅馆,连恩拜托他暂借信差的制服。原本料想着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卡莱特一定会答应他,然而—— 「不行啦。」 卡莱特一脸固执地摇头。 「这件制服是信赖的保证,我不能背叛它。」 「只要不被抓到就没关系了吧?」 「不是这个问题。而且你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我才不会失败咧!」 连恩火冒三丈地顶了回去: 「我潜入旅馆以后,会去弄一件旅馆杂役的制服!当然,我之后会再还回去。我一定要成功!不成功不行,因为这关系到我的人生啊。」 「说什么人生,太夸张了啦。这是福尔摩斯先生命令你去做的吗?」 连恩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让人用一句太夸张了应付过去,使他慢了一拍才想到要生气,抬起眼角瞪着好友的脸不放。 「我不做不行啊!我家的糟老头说要去美国,可是我绝对不去!我要独立在这里生活。要是在这次的案子立下功劳,福尔摩斯先生就会认同我连恩·麦坎是个派得上用场的家伙对吧?然后他就会说服哈德森夫人雇用我在公寓打杂。有了住的跟吃的地方,又能帮福尔摩斯先生工作!」 连恩热衷地说着刚刚才拟定出来的的计划。他毫不怀疑,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卡莱特应该也会跃跃欲试了吧,然而他却没什么反应。连恩不由得犀利地冲着他说: 「什么嘛!你觉得我去 美国比较好吗?」 「不是啦。我不希望你去,可是你这种做法不会立下什么功劳喔。我不认为哈德森夫人这样就会雇用你。」 「我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不做做看怎么知道呢?啊,要是华生医生在就好了。」 「华生医生一定会叫你听叔叔的话喔,因为你要离家出走对吧?一定会被他念的。」 「——念我?华生医生吗?」 「嗯,我想他一定会对你说教喔。一直训到你跟他约定好要回家为止。」 连恩脑中浮现出那样的景象,全身哆嗦了一下。华生是一位温和敦厚的绅士,平常对侦探我行我素的举止,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忍耐而且包容的,然而一旦他认为对方犯下有害自身的过错,就会变得非常严格。比如福尔摩斯的坏习惯之一,注射古柯硷也包含在内,在健康管理的问题上坚决不让步。明知道对方不会听进去,还是不放弃地不停说服他,反复对他说教。在这一点上实在是很有耐力。 卡莱特接着说: 「福尔摩斯先生也一定不会答应喔。不管你立下多大的功劳,叔叔要是不准的话就不可能,因为硬是把你从叔叔身边带走留在自己身边的话,不就跟绑架一样了吗?」 「少说蠢话,我是自己决定——」 「不行啦,连恩。这样行不通的,社会大众不会允许这种事。虽然福尔摩斯先生是个怪人,他可能不会在意,不,还是不可能啦。这样会变成协助犯罪。反正哈德森夫人是绝对不会点头答应的。」 卡莱特所说的是正确的。连恩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心情遭人泼了冷水,惹火了他。 「那在被雇用以前跟老爸断绝父子关系就好了吧?」 「你要怎么做?」 「你说怎么……这个——」 连恩虽然还没想到那一步,但他一看到卡莱特一副标准模范生的模样,就觉得自己一步也不能退让。 「先让他以为我要一起去,等上了船之后,我再趁快要出航的时候逃走。只要出了港口,爸爸也拿我没办法了吧?我要一个人回伦敦,然后——」 「那不是跟离家出走一样吗?不行啦,连恩,会给大家添麻烦。」 「又不是我的错!都是老爸害的!那家伙太狡猾了。整天喝酒,还不好好工作,用缺德的手段赚钱还乐在其中。他一定是干了什么蠢事,才被一些坏家伙盯上,现在人家来找他讨债了不是吗?」 「就算这样——」 一脸固执,准备反驳的卡莱特,突然吓得晃了晃肩膀,闭上嘴巴。他本来的姿势就十分端正了,现在更是把背挺得笔直,拿下了帽子。他的视线越过连恩的肩膀看向某个人。 连恩回过头,也多少站直身体。 一位神父从少年们凝视的方向朝他们走近。黑色帽子下方露出黑发,是个年轻男人。 他是连恩他们教区圣安娜教会的主任司祭,奈杰尔·奥莱利神父,来到白教堂区服务至今一年有余。起初,他因为太过于年轻而遭人轻视,但他稳重的外表及不逊于外表的清廉人格,再加上根基于信仰的行动力,使他的声望不断上升。 连恩有点怕这位神父。 前任那个神父每次看到连恩的脸,就好像闻到什么极度难闻的恶臭一样歪着鼻子。大家私底下都在说,那个性情乖僻又顽固的老人,不是以信仰虔诚与否,而是以献金的多寡来决定信徒的善恶。 因此,连恩非常讨厌那个老神父,常常说他的坏话,捉弄他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而且不会觉得良心受到苛责。 但面对奥莱利神父,连恩要是对他恶作剧,就完全是连恩的错了。他心地善良而且完全不求回报。生活贫困却依然不屈不挠,不辞任何辛劳地追求信仰。他也是真心地担心着连恩。连恩从扒手这一行金盆洗手的时候,他也打从心底替他感到高兴,并给予祝福。 「你们好,怎么了吗?」 神父在少年们的面前站定,温柔地询问。 「没什么!」 「我们感情好。」 「对吧?」 少年们紧张地回答,互相对看了一眼,朝对方点点头。 神父微微地笑了。 「那太好了,有时间的话,你们要不要去一趟司祭馆?我请你们喝茶。对了,今天早上梅小姐说要烤石头蛋糕。」 梅小姐是司祭馆的女管家,是个料理名人,做的点心也很美味。听到石头蛋糕的少年们吞了口口水,但卡莱特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还在工作。」 「这样啊?那么假日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过来,顺便代我向你母亲问好。请你转告她,说我明天会过去一趟,如果能聊一聊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您。」 卡莱特怀着感谢的心情向神父道谢,并行了个礼。 连恩还在犹豫,这时,在一旁的卡莱特开口了: 「连恩会去的。这家伙有烦恼,请您听听他怎么说。」 「什……!」 连恩对着童年玩伴极力反驳道: 「你说什么啊,我才没在烦恼!我已经决定了啦。」 「叔叔要去美国,可是他说他不去。」 「告状吗!烂透了!你太卑鄙了喔。」 连恩越来越激动,几乎要冲过去抓住卡莱特了。神父轻轻地将手放在连恩的手上。 「连恩,住手。」 卡莱特僵着脸退后了一步,被骂卑鄙似乎让他感到很痛苦。他对神父再次行了一个礼之后,便转身走进邮务公司的分局。 「可恶!」 连恩口中冒出了脏话,急忙一手盖住嘴巴。在别的地方就算了,但他觉得在司祭面前可不能这样。这是因为他从小出入教会,在天主教徒中成长的关系。 奥莱利神父装作没发现连恩失误的样子,微微倾身,拉近他与连恩的视线距离,然后静静地对他说: 「你父亲曾经拜托我照顾你喔。」 「老爸他拜托神父?骗人——啊,不对,我不是说神父你骗人,因为我老爸他又不去教会对吧?他明明吵着要我去礼拜、去告解的。那家伙太狡猾了!」 「他一直很担心你呢。我相信你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教会来。因为他要是没有信仰,就不会让你来教会了。」 连恩不服地说,是这样吗? 神父脸上微微浮现苦笑,没有对他再三说教。不只这次,他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神父一直起身子,就温柔地拍了拍连恩的肩膀,催促他脱:「我们走吧。」他们走了一会儿,叫住一辆双轮出租马车坐了上去。 司祭馆是一栋由砖块与木材打造的半木骨造古老建筑,位于白教堂区的大马路,商业路尽头的圣安娜教会旁,后院与古老的墓园相连。奥莱利神父缩减了自己的生活空间,照顾病人和老人,壁炉里老是缺少炭火,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朴。连恩受邀到会客室,并依神父所说坐到长椅上。神父坐到他旁边,温和地对他说: 「艾力克斯他啊,非常担心你喔。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会这样规劝某个人,不是那么常见的事。」 「可是!我原本打算自己去做的。那家伙认为我做不到吧?那不就表示他不信任我吗?」 「就算是这样,那就是犯罪吗?」 「犯罪——」 连恩微微鼓起脸颊,瞪着脚下,小声嘀咕着: 「说犯罪就太夸张了,可是我很生气。」 「他不相信你的力量,和他担心你是两回事喔。你其实也知道艾力克斯是在担心你,只不过这与你的期望不同,你就用很生气这样的理 由,给他贴上卑鄙的标签。」 你这样不是比较卑鄙吗?——神父没有说出这句话,但连恩感到一阵心痛。脑中掠过卡莱特受伤的脸,他回顾起自己对他口出恶言时心中的愤怒,不得不承认他是在迁怒。 「可是我不想去什么美国。呐,神父,帮我跟爸爸说啦,跟他说不要去什么美国。」 连恩一脸别扭地说道。他不是真心希望神父这么做,而是想知道这位温柔的神父会怎么回答他。神父这样跟他商量,是真的打从心底替他担心,还是出于身为神职者的义务呢? 奥莱利神父沉默不语,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说出了他的答案: 「这样啊,我是没关系,但你最好先和父亲商量比较好喔。」 「他怎么可能听我的话!他假装听进去,其实想骗我啊!他以为只要上了船就解决了。」 「你想说的事情,是因为他不听,就因此而放弃的东西吗?」 「因为不能放弃,我才下定决心要一个人活下去的吧!」 连恩逞强地回答,神父慈祥地凝视着他,说道: 「你要舍弃和父亲之间的羁绊吗?」 「和老爸的羁绊?」 连恩发现神父原本就是想问他这个问题,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眼前好像掠过了麦可的脸。他想起那双大手摸着他的头时的温暖,对着他笑时的温柔眼神,许许多多的教导、话语以及父爱—— 连恩甩甩头,大声嚷着: 「不是我的错吧?是老爸擅自决定要去美国的。而且还不只这样!他还说谎骗我!不是我的错!」 连恩低着头,紧紧咬住嘴唇。他强烈觉得那个谎言让他很伤心,也不可原谅。 这时,门上传来了客气的敲门声。 神父从椅子上站起,对连恩有礼地告知请他稍等一下后,走出房间。 门的对面有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那是达妮埃拉。栗色头发的美丽少女穿着与在音乐厅登台时完全不一样的朴素服装,却无损她清秀的美貌。 连恩不禁担心了起来,不知道依芙怎么样了。他悄悄离开座位,靠近门扉。 从钥匙孔里一瞧,没看到依芙的身影。神父背影的对面传来达妮埃拉温柔的嗓音: 「神父,您刚才出门时说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似乎还要花点时间。你在帮梅小姐的忙吗?谢谢你。」 「不,她能教我做料理,我很高兴。而且,那个,神父,拜访我母亲的事还是……我拜托您去找她是我错了。母亲她总是对神父说些失礼的话……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所以……」 「达妮埃拉,你是一位坚强的女性,但你不能一个人背负所有痛苦。圣彼得所写的书信中有这样的一段话,你们要把一切忧虑卸给上帝,因为祂关心你们——我也会尽我所能。后天我再去一次看看吧。」 「谢谢您。」 达妮埃拉的声音颤抖着,好像快哭出来似的。心地温柔的少女有多么担心自己的母亲,而那个母亲又是多么残酷地玩弄少女的感情,连恩一直都很清楚,心里很难受。 神父送她到玄关之后,又回到会客室。连恩对特蕾西姐妹母亲的反感,和对自己父亲的感情重叠了,他用反抗的眼神抬头看着神父,喋喋不休地说: 「达妮埃拉她妈妈坏透了对吧?她不在就好了!也有这样的父母。就因为亲子关系这种理由,为什么就得重视什么羁绊啊?」 连恩话说得很满,胸口却刺痛着。 麦可教他扒窃的技巧时,连恩知道父亲的本事这么了不起,觉得很厉害而尊敬他,但他很快地就体会到这不是能向别人炫耀的事。不管在多么困难的状况下运用技巧摸走钱包,在世人的眼里看来,与从醉鬼的口袋里摸走钱包是一样的。都是叫做扒窃的卑鄙犯行。 然后,如今他才发现。如果父亲想舍弃那条道路,真心改过向善的话,不能帮他加油的自己还比较任性也说不定。 连恩垮下了肩膀。 「我之前也说过啊。我不再当扒手是因为我跟华生医生谈过了。他跟我说,如果我觉得侦探的工作很伟大,想要帮忙,觉得他的正义有价值的话,就小能再干扒手这种勾当了,所以我啊——」 「你很喜欢侦探的工作呢。」 「福尔摩斯先生很厉害吧?我想帮他更多的忙。总觉得这样很开心,而且抓到坏人也让我觉得很痛快。还不只这样,我也觉得能帮助有困难的人很帅气。」 「你想帮助的只有好人吗?」 「坏人受惩罚是应该的。」 连恩说出坏人这个字眼的时候,脑中想到的是杀人犯或小偷,还有那些虐待弱者的残酷的人,像双胞胎的祖父或特蕾西夫人那种自甘堕落、欺负小孩子的人—— 「神父你啊,因为自己是好人,就以为世界上全都是好人。刚才也是,为什么对达妮埃拉说那种话啊?那种母亲,别管她就好了!」 「达妮埃拉曾说过,她小时候,父亲还跟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母亲很开朗、漂亮,而且温柔。后来因为不幸接连发生,才沉溺于酒精,但是她偶尔也会回复以前那种温柔的心情,后悔自己对伊芙这么凶——」 「就因为她后悔了,依芙被揍还有被踢的疼痛就不算数了吗?」 连恩咽不下这口气,将累积在肚子里的怒气爆发出来。 「都是坏人自己不好!让他们接受惩罚,狠狠教训他们就好了。神父你从来没有被坏人害过对吧?所以你才不了解。也没有讨厌、憎恨过某个人。」 「没有这回事。」 神父轻声地否定了,沉默了一下子后,他接着说: 「——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曾经被激烈的憎恨束缚。」 「神父吗?」 连恩用多疑的眼神看向他。 奥莱利神父轻轻地笑了。 「以后再跟你说吧。」 「我现在就想听。」 连恩这么说,不是因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关系,而是想强迫神父答应他无理的要求,让他为难。虽然被逼着对父亲让步,心里也已经同意了一部分,但连恩也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想做些什么,让不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好看。 奥莱利神父看起来很认真地伤脑筋的样子。 「我没办法全部跟你说。这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牵涉到很多人,所以我认为不能随便说出来。我就说说自己的事吧。」 神父轻轻地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平静而温柔。似乎在沉默中祈祷,划了个小小的十字之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连恩,开口说道: 「因为某件意外,使我失去了家人。我憎恨夺走我家庭的那个男人。憎恨生出愤怒,愤怒导致暴力,等暴力伤害了某个人之后,又会生出新的愤怒。教会的司祭虽然这么劝我,但光靠言语还是无法让我接受。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但我不能原谅那个男人逃过司法的制裁。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仇,找出那个令我憎恨的对象。有某个人得到了那个人的消息,带我去找他。」 「你见到他了吗?报仇了吗?」 「我没见到那个人,但我见到了那个人的孩子,是个小婴儿。那时我不只理智上明白,更真实地感受到,只要我杀了那个人,就等于是夺走这孩子的父亲。」 「咦?你说报仇是想杀了他吗?」 「如今我已经不知道那时是不是有明确的杀意了,但当那个小婴儿对我笑的时候,我非常的惊慌——心想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对那个人而言是不是比被杀还不幸呢?我对那个小婴儿伸出手。」 「——为什么? 第五幕 深夜里,杀手诉说 1 在天色已全黑的街道上,连恩急忙赶向贝克街的方向。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搭地铁,但最后还是因不想浪费而一个劲地跑着。他在抱着晚报的报摊小贩前停下了脚步。 「杀人啦!神秘的怪盗,黑蔷薇大盗杀人了!芬奇利路的杀人案!」 招呼的声音不只让连恩,连头戴丝质礼帽,穿着双排扣长礼服的绅士们都停下了脚步,出现了比平常更为热烈的销售盛况。连恩看着这幅光景,觉得有点与有荣焉。这起案子成了社会瞩目的焦点,而自己也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虽然他放弃了单独行动立下功劳,但想帮助福尔摩斯的心情却是有增无减。 福尔摩斯已经回到公寓,他似乎刚做完某种实验,房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臭味,实验用的桌子上又新添了烧焦的痕迹。连恩草草打了招呼,跑到烧得旺盛的壁炉边,把手靠了过去。当他这样取暖的时候,福尔摩斯则静静地在一旁抽着烟斗。灰眸朦胧,好像在做梦一样,但这才是这位侦探的脑袋活跃运作的时候。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以为他很有行动力的时候,他又会连续好几天窝在房间里沉浸在怠惰中,一步也没踏出房间。他大多是沉溺于古柯硷中,让华生非常担心,但朋友这么认真担心自己,他还是充耳不闻。当他专注于思考时,旁人对他来说就跟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他对谁都是那样的态度,因此连恩也没有跟他一一计较,按照自己的步调行动,并不觉得有压力。 不过今天因为自己说了谎,叫他在这里等,却又跑出去,让连恩感到心虚,开始担心起福尔摩斯的沉默是不是因为他很愤怒和失望。心中的不安膨胀起来,终于让连恩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开口说道: 「对不起!」 大声道歉后,福尔摩斯忽然抬起头来,一副好像现在才发现连恩也在房间里的模样。他没有询问连恩道歉的原因,早就知道少年的秘密和心中的纠结,嘴边掠过一丝微笑,说:「那你愿意说出来吗?」 没从福尔摩斯身上看到心里一直害怕着的愤怒和失望,连恩一口气卸下了肩膀上的负担,全盘托出。说完昨晚发生的事情后,福尔摩斯问及白天的侵入者,连恩极力强调他们一定就是查尔斯遇害当晚自己碰到的神秘二人组。福尔摩斯大概已经从贝琪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看起来不太吃惊的样子,甚至还嘱咐连恩下次他们再来接触的时候也不要深入追究。 不过,侦探以认真的口吻劝道: 「如果他们和你接触,你能马上来跟我报告的话,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知道了。」 连恩精神十足地回答。他认为福尔摩斯很有可能知道爱德华和瓦伦泰的真实身分,他们果然是杀害查尔斯或者是其他案件的关系人吧?连恩硬着头皮,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 是雷斯垂德警探。他以一副了不起的骄傲姿态走进房间。 就像连恩觉得警探很恼人一样,警探看到这位先到的客人也露骨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即使如此,多亏福尔摩斯请了他一杯威士忌苏打,警探的心情总算稍微好转了一点。 「有什么进展吗?」 福尔摩斯这么一试探,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对案件侃侃而谈了起来: 「我们老是掌握不到黑蔷薇大盗的真实身分呢。干脆就当像你说的一样,这案子根本和他没关系,就可以早点解决了。识破卡片的真伪实在很困难,因为那个黑蔷薇是模仿都铎玫瑰的手绘图案啊。由于纸质和前两件窃案不同,若说是假扮黑蔷薇大盗行为的假卡片也不无可能,但还不能妄下定论呢。宅邸的佣人中也没发现像内贼的人,但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这号人物实在非常可疑。如你所说,她绝对是那个叫休伊特的女人。夫人也承认她在巴黎的事是在说谎。她似乎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有和姐姐见面。也可能是休伊特骗了夫人,将挖到的情报透露给窃贼。」 「那名叫亚当斯的侍女所说的,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呢?」 连恩兴冲冲地听着他们说话,一插嘴,警探就不高兴地皱起了鼻子,好像根本没听到连恩的问题似的,故意对着侦探继续说道: 「关于亚当斯,她说死去的妹妹当时怀有身孕的事实在令人在意啊。那个女人怀疑不管偷了宝石还是让她妹妹怀孕的人都是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先生风流成性,朋友和佣人们也都知情,要说是亚当斯因怀恨而杀害他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亚当斯躲起来就麻烦了,我们现在留她在警场里问话,不过那女人不是普通的顽固——」 「不当限制人身自由吗?真令人不敢恭维。」 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 「虽然不能排除亚当斯计划复仇的可能,但是,她为什么要特地说会让自己遭到怀疑的话呢?如果她是犯人,假装一切是黑蔷薇大盗所为,那些说词等于让自己前功尽弃。何况自称黑蔷薇大盗威胁哈代家女仆的人是个男的。」 「那种事我也知道啊。」 雷斯垂德警探露出了扫兴的表情。 「这不是什么不当限制人身自由,那是因为我们还有些该问的问题在继续讯问。也就是说,我目前正循着两条线索办案。黑蔷薇大盗,不然就是伪装成窃盗犯罪的人。哎,后者是姑且纳入你的意见才进行调查的。对了,你对这种小细节特别拘泥,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吧。据说这半个月以来费林托什夫人比平常还要神经质,像之前那个金属线也是,明明没什么事还时不时把侍女呼来唤去的。大白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躺在床上,当亚当斯听到铃声来到寝室后,房门锁着,夫人还对她说:『还是不用了,退下吧。』的样子呢。啊啊,还有……」警探改变了话题。 「那一带附近没有发生其他的杀人案或伤害事件。查尔斯先生会买两把同样的短剑,好像是因为那样比较便宜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因此,我在想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路上发现的那把短剑,是不是查尔斯先生对窃贼出手反击所留下来的东西呢?也就是说,窃贼和被害者用相同形状的短剑互相攻击对方。窃贼拿走夫人寝室里的短剑,给了查尔斯先生致命一击,而查尔斯先生发现夫人寝室里有异样的时候,用从自己房间带出来防身的短剑与之应战,然后那把剑刺中了窃贼的身体。窃贼身上插着短剑逃离宅邸后,在半路上把剑拔掉,为了不引人注意而用报纸包起来丢掉,就这样逃走了。这么说来,窃贼应该受了伤,因此我们也将医院纳入搜查范围。」 福尔摩斯对费林托什夫人神经质的话题兴致盎然,在一听到查尔斯反击窃贼的假设时却笑了一下。连恩没办法判断他是有兴趣还是不把警探当一回事,但以侦探为志向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给出了评价——就雷斯垂德警探而言,推理得还不错,而他当然没有说出口。 制作第一杯威士忌苏打时,雷斯垂德警探扑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我刚刚去了一趟朗廷酒店。因为你叫我去调查那个歌剧女伶。唉呀,真是个大美人啊。据她说,她和查尔斯先生没有特别关系,他只是热情的歌迷之一罢了。还有,她虽然承认她有一个很像『邱比特之泪』的蛋白石胸针,但那不是最近得到的东西,而是六年前某位歌迷送她的礼物。她也给了我照片。」 警采从怀里取出照片。 连恩在二男偷看福尔摩斯拿在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绅士与稚气未脱的美女。美女就是艾琳·艾德勒。她的胸前别着一个有着大蛋白石的胸针。这张照片没有上色,但胸针的款式与查尔斯房里那张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跟她一起拍照的男人,就是赠送她蛋白石胸针的男人。马克西米里安·维尔纳。他是欧洲 知名的魔术师。」 「正确来说,他不是歌迷,而是她其中一个恋人。四年前自杀了。因为他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献给了艾德勒,却被她抛弃的关系。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唉呀,华生医生虽然也经常抱怨,但您对女性真的很不留情面呢。即使如此,叫那位女伶『可怕的女人』就太过分了。那个男的会破产是由于资金运用上的失误,她现在还是为他的死感到遗憾喔。那位受人百般奉承的女士没有常有的傲慢态度,对我们的工作也表示尊敬而且充分配合。当然外表像天使的恶人也很多啦,但她是不一样的吧。」 福尔摩斯没说什么,但对警探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露出厌烦的表情。 警采改为说教般的口气: 「总而言之,艾德勒小姐与这起事件无关。臣服于那位女伶魅力之下的,也有些身分显赫的人物。要是不小心冒犯她,就不是诽谤那种程度的骚动了。」 「警察厅总监也有送花给她吗?」 「我说的是更上面的大人物。」 「我国的王子殿下也被笼络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 警探有些狼狈地斥责道。看样子是被他说中了。福尔摩斯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矮柜,拿起杯子倒进威士忌。他眼神锐利,嘴角闪过一丝好战的笑容,低声道: 「比起皇室后盾,还有更需要提防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 警探诧异地问道,福尔摩斯瞥了他一眼之后岔开了话题: 「你问过休伊特了吗?」 「不,晚报登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费林托什邸的佣人将偷听来的消息透露给记者。包括真的蛋白石在那个女人手上的事,还钜细靡遗地把她过去当骗子的前科给抖出来。大概是因为这样吧,她已经躲得不见人影了。即使如此,艾德勒小姐的侍女居然是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吧?如果您因为这样才怀疑艾德勒小姐,那她就太可怜啦。啊,当然,我们会全力找出休伊特的下落。」 「应该在为时已晚前掌握住她的行踪,这也是为了防止『邱比特之泪』遭窃。」 福尔摩斯一副深思的模样喃喃自语地说。雷斯垂德警探嘲笑他: 「关于『邱比特之泪』,很难说是窃案吧?费林托什夫人都说是自己让给姐姐的。如果找到她被威胁的证据就另当别论,但即使找到,夫人也不见得会承认。像她那样的女士最害怕的就是丑闻,但如果是她姐姐休伊特雇用了黑蔷薇大盗,不只是蛋白石,也想得到头冠的话——」 「我也不否定那种可能。」 「这真是消极的回答呀,福尔摩斯先生。」 雷斯垂德警探不满地哼了一声。 「您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福尔摩斯微微耸肩。接着,仿佛在谈论天气似地干脆告知: 「明天之内我会让案子真相大白,所以我希望你暂时别来打扰,不要管我了吧。」 雷斯垂德警探回去之后,连恩被留下来吃晚餐。有塞满馅料的烤鸡和蘑菇奶油浓汤等菜色。将搭配的蔬菜也全扫进肚子里的他感到心满意足,福尔摩斯更进一步地表现他的亲切。他跟连恩说天色已晚,可以在起居室的长椅上过一夜,并给了他一条毯子。 连恩并不是不在乎父亲的事。经过奥莱利神父一番谆谆教诲,他决定再与父亲好好谈一次,但又因不知是否能顺利而感到不安,因此也有点想拖延时间。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说,这样在说服父亲不要去美国的时候,表示自己有离家出走的决心也不错。更何况能在憧憬的侦探家里过夜这种事,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发生了,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连恩裹着毯子一躺下来,种种案情就在脑海中打转:心情亢奋得毫无睡意,心想今晚大概睡不着了。不过,也许因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吧,连恩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梦乡,直到早上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甚至没发现本来应该在隔壁寝室睡觉的侦探半夜出了门。 2 那天晚上,在日期变换的时刻,夏洛克·福尔摩斯前往了目的地,那是通向白教堂路的窄路理查德街上,简陋屋舍中的某一间——连恩的住处。 他慎重观望,等候访问的时机。在路上抬头望着房子时,看到窗子内侧有小小的光影闪动。眺望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开始采取行动。他乔装成弯腰驼背的老人,一边拄着拐杖穿过玄关的门。因为事先就得到了备份钥匙,那些在门口带着锐利眼神监视的男人们也没有怀疑,还以为他是这里的可怜住户之一。一进门,福尔摩斯就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来到三楼,到了三楼走廊,看到一个穿着夸张格纹夹克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靠在墙壁上吞云吐雾。 在年轻人转过头来之前,福尔摩斯把拐杖猛地朝年轻人的心窝一刺,等他唔的一声倒下后伸手抱住他,轻手轻脚地扶着他坐在地上。当他用脚踩熄了掉在地板上的烟时,门里传来声响。 「可恶!麦坎这混帐躲到哪去了?只要有那个——」 听到唾骂声后,福尔摩斯不禁露出笑容。之后房内没再发出声音,听到背后传来保镖的呻吟声后,他转开门把溜进房间里面。在他背着手关上门之前…… 「是谁!」 对方发出吓人的声音,煤油灯的灯光照了过来。 因为是预料中的反应,福尔摩斯毫不退缩地直视对方的脸。一手提着煤油灯,压低声音凶猛吼叫的,是个右眼戴着眼罩的中老年男人。他们过去曾在某件案子里打过照面,彼此皆视对方为敌手。而两人也都知道不能把对彼此的敌意公开出来。 男人名叫史宾赛。控制了一半的东区与「伦敦市」的势力,是犯罪组织的首脑。可是警方一直掌握不到这个男人插手犯罪的确实证据。台面上史宾赛是家具店的老板,而家具店老板没有理由将侦探视为眼中钉。 恢复意识的保镖打开门冲了进来,史宾赛愤怒地朝他咂了咂舌,无声地命令他退下,那名年轻人又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仿佛刚才的争执不曾发生过一般,史宾赛说道: 「唉呀,福尔摩斯先生,怎么了吗?这个时候——」 独眼的男人隐藏住敌意和慌乱,露出亲切的笑容对他说: 「我和这房间的房客有约呢。」 「我要找的是他的儿子。」 侦探若无其事地说谎。 「他是某件案子的目击者,握有能够查明真相的必要情报。」 「所以您才特地过来吗?」 「因为我赶时间。」 幅尔摩斯坐到简陋的床上,环顾房间。看出他不打算马上离开,史宾赛虽然苦着脸却也不介意。福尔摩斯明知道对方不喜欢,仍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试探对方的反应: 「他的父亲麦可先生有缴钱给你吗?」 「唉呀,您指的是什么呢?」 独眼的男人一脸无辜地装糊涂,搓着手道: 「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您似乎误会我了呀。先不说这个,我可是相当惊讶呢,您真是太温柔了。鼎鼎大名的侦探居然为了听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儿意见特地来拜访!」 听着他饱含恶意的语气,福尔摩斯露出浅笑,才刚从烟盒里拿出烟来叼在嘴里,史宾赛就俐落地点起火柴,把火靠了过来。福尔摩斯看了他一眼,借他的火点了烟。福尔摩斯吐出一股细细的烟,亲切地问道: 「史宾赛,你是为了谁而来?为了我们亲爱的教授吗?」 「福尔摩斯先生。」 史宾赛的嘴角像被吊起一样扭曲,声音里带着责难。 福尔摩斯看起来毫 不在乎,嘴里吐着青烟,冷淡地问道: 「为什么要调查麦可·麦坎?像你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亲自造访——」 「唉呀,这又是一个误会,误会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只是个善良市民喔。是个经营着微不足道家具店的老人。我是在常去的酒吧刚好跟麦坎坐在一块,结果意气相投。听说他不走运,连赎回典当品的余力都没有了。但他好像当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想赎回来,所以拜托我借他钱,我拒绝了他一次,但他实在太拼命了,分开之后我开始觉得他很可怜,所以跟他确认有没有还钱的门路之后——」 「史宾赛,你要我陪你聊天的话,最好再准备好一点的话题吧。我知道最近你的地盘上,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着麦可,麦坎的名字。麦坎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那家伙只是个可怜的酒鬼。我只是好心——」 「那么我就去问问教授吧。我也有在看他的论文,即使我要求会面讨论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就算在讨论中偶然提到关于你为什么会在麦坎身边——」 福尔摩斯的话停了下来。 因为史宾赛变了脸色。几乎能听到血液从他脸上退掉的声音,掠过他眼中的,毫无疑问是恐惧,可是这些都只发生在转瞬间,恐惧为憎恨所取代,接着变成了嘲弄。 「福尔摩斯先生,您还年轻。身为人生的前辈的我就给您一些忠告吧,什么事都想知道的话会短命的喔。不是说好奇心会杀死猫吗?」 反击回去的话语、情报,以及计策一应俱全,但福尔摩斯暂时先让步。 史宾赛轻轻动了一下独眼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侦探的脸,似乎将他的沉默解释为自己的胜利。扭曲的嘴角浮现了笑意。 「麦坎好像不会回来了。我差不多该走了,还有其他事要办呢。他回来的时候请帮我跟他问声好,还是您也要回去了呢?」 「不,我要再等一下。」 提着煤油灯的史宾赛走了之后,房里陷入一片黑暗。这里没有接煤气,照明只能依靠蜡烛或油灯的火。侦探点燃放在壁炉台上的蜡烛块,把烟扔进炉子里,开始了正式调查。他先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接着从钥匙孔窥视走廊。没看到史宾赛的身影,踩着地板的吱嘎作响声逐渐远去。 福尔摩斯回想起他与史宾赛之间的争论。 他只不过提起了「教授」,史宾赛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缩起身子,而且他因自己调查麦可·麦坎的房间被福尔摩斯知道而感到恐惧。 知道英国黑社会真正支配者是谁的人很少。即使是福尔摩斯也是最近才确定有「教授」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在贝克街以顾问侦探的名义开业以前,曾研究、分析过许多过去的犯罪,而他很快便发现这十年左右发生了好几起不同以往的大宗犯罪。以钻法律漏洞的手法,巧妙地隐蔽计划中非法的部分,被逮捕的尽是一些底下的小混混。就连那些人都有高明的律师替他们辩护而屡屡获释。怪异的是,这些能看得出有相同法则和某种习惯的犯罪计划首领——也就是能获得最大利益的对象有复数存在。 不久,福尔摩斯得出了结论。有某个人画出大型犯罪的设计图再交给他们。 反复进行调查时,有某个数学教授的存在浮上了台面。黑社会的大人物中,与他有过交集的只有寥寥数位,而那几位心腹们大概也不认识彼此。恶人同伙就算认识,也不知道彼此与「他」之间的连系有多紧密。连对方是否知道「他」的存在也不得不怀疑,就连相互刺探都很危险。他们害怕万一有人告状,危险将会逼近自己——「他」建立了这样的体制。 为什么史宾赛要对「他」隐瞒调查麦坎的事,他如此害怕被知道吗?不是想推测、体察首领的意向,先一步调查麦可的品行,应该说,正是因为违背「他」的本意,才会有此反应。 而这不就表示,「他」——教授本身对麦可·麦坎感到好奇的证据吗?刺探不感兴趣的对象,教授不会介意。麦可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们?扒窃的本领吗?还是连自己儿子都被蒙在鼓里进行的反社会行动?或是—— 福尔摩斯在脑中反刍着史宾赛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 ——可恶!麦坎这混帐躲到哪去了?只要有那个—— 「那个指的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拿着蜡烛绕了一圈房间。房里到处都留着史宾赛搜寻的痕迹。墙壁旁的柜子有移动过的痕迹,挂在墙上的廉价风景画不只歪得厉害,嵌在画框里的画还上下颠倒了。甚至连史宾赛的手掌和裤子膝盖下的脏污也没逃过福尔摩斯的眼睛。他可能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想找找看地板下有没有他要的东西吧。 也就是说,史宾赛在找的东西并不是那么有厚度。是可以藏在画框或地板缝隙间的文件或者是照片吗? 从史宾赛发牢骚的样子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没有得到那样东西。福尔摩斯也试着找了一下后便放弃了。麦坎大概带在身上。 麦坎是怎么得到那个东西的? 福尔摩斯斟酌着他手中针对麦可·麦坎这个人的情报。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以扒窃维生。他甚至掌握了他的过去,他是十三年前某个案件的关系人,同时也是隶属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实行部队的杀手。 史宾赛在找的东西,与麦坎从事的血腥活动有什么关连吗?或者是说天才扒手在偶然的情况下从天才犯罪者怀里摸走了他的秘密吗?若是后者,对他们双方都是一种不幸。福尔摩斯淡淡地笑了。 这两个天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公安部的特别爱尔兰支部将以伦敦为中心让众人陷入恐慌的炸弹攻击,全部视为爱尔兰独立运动的暴力组织所干的好事。但福尔摩斯并不这么认为。他看出这几起案件中性质不同的要素。是不是黑社会的某个人利用杀手假装成激进分子,想抹杀掉眼中钉呢? 福尔摩斯耳里捕捉到一阵爬上楼梯的脚步声,微微眯起了眼睛。脚步声在到达三楼前中断,听不到了。侦探从怀里拿出烟盒,叼起烟靠向了烛火。与此同时,陷入黑暗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接着响起手枪击铁扳起的金属声。 福尔摩斯视线动了动,拿开烟,吐着青烟静静地道: 「收起那危险的东西,我手无寸铁。」 出声的同时,他拿起了蜡烛,在烛光下现身。相较于深沉的黑暗,烛光虽然微弱,还是映照出侦探高大的身材与他脸孔的轮廓。 「是福尔摩斯啊。」 麦可啐道。福尔摩斯一将蜡烛朝向对方,就看到黑暗中浮现一张眼神凶恶的脸盯着他。是麦可·麦坎。 「你想干嘛?你这样不是叫非法入侵吗?还是说鼎鼎大名的侦探没空去理会住在这种破烂屋子里的人的权利吗?」 「因为刚才有先来的客人,我也在里面等了。」 「先来的客人是谁?」 「家具店老板。」 「啊啊。」 大概在预料之中,麦可放松了些肩膀的力道靠在墙上。福尔摩斯没错过他的反应,留住脑中,问道: 「上个月,跟踪我三天的人是你吧?」 「只是调查一下你的品行。」 麦可毫不在乎地回答。福尔摩斯望着这个男人,想起了大型肉食性动物。即使动作悠闲从容、不慌不忙,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恐怖的利牙,以让人逃不了的速度袭击而来。是个不能轻怱的对手。 「我儿子好像受你关照了,但弄清楚是不是个适合来往的对象可是身为父亲的义务啊。」 「那么,结果你还满意吗?」 「不,完全不合格。快死一死吧,政府的走狗。噢, 你否定也没用喔,侦探先生。我也很清楚你哥哥的事。」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 福尔摩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苦笑着说: 「哎,算了。今晚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你谈谈才会来此。」 「所以你才把我儿子留在你的公寓吗?大侦探做出这种像绑架的行为真令我惊讶。」 「我判断现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独自外出有危险。」 麦可哈的一声发出了嘲笑,犀利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用案子当饵,带着我儿子跑来跑去,还敢说是为了保护他吗?或者你想拿他当作威胁我的人质?哎,算了。明天报纸上搞不好会有关于你的大幅报导。名侦探——」 「『成为炸弹狂的牺牲品』吗?」 麦坎回了他一道冷酷无情的视线。 「最好不要说那种会贬低自己的威胁,麦坎。」 福尔摩斯不为所动地对他说。 「其实,我对你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你应该被判刑,但这是公安部的工作。前几天,他们来要求我帮忙出主意。你的命数早晚会走到尽头,所以我想在那之前跟你好好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你应该答应商量。」 「你看起来相当有自信——」 「我所需要的牌已经凑齐了。」 「哦?大同花顺吗?还是——」 「你儿子对你的信赖。」 福尔摩斯冷漠地如此断言,麦可的双眼浮现出危险的光芒。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迎上他的视线,接着道: 「一旦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他会怎么想?」 「我儿子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他大概会很失望吧。」 「你不明白吗?麦坎。对我来说这根本不痛不痒。」 福尔摩斯这么说着,他所言不虚。他以合理至极的方式思考,在与过去以爱国的名义杀人无数,而今后也会毫不迟疑动手的杀手交涉时,最后决定利用他的儿子。 麦可用压抑感情的声音道: 「我儿子早晚会了解的。」 「不,他会很痛苦吧。」 冷淡回答的时候,福尔摩斯脑中掠过了红发少年的脸庞。他的至交华生因为正好在公安部警探交换情报的现场,因此得知麦可·麦坎的事。他担心着那个精神十足又拼命的孩子,总是叹着气想帮助他。 华生设想了当连恩的父亲被判刑时,他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还有损失,竭力说服公安部警探那名少年已经金盆洗手,想改邪归正。回想起这件事,再根据今后的发展,福尔摩斯又重新体认到那名少年将会感到多么痛苦。没有什么比对血缘相连的家人感到失望来得痛苦、悲惨了。 福尔摩斯与华生商量后的结论就是,把少年当作与麦坎交易的筹码,同时也能保障他的未来。但华生看起来也不像打从心底接受这个结论的样子,直到临去美国的前一刻都还在烦恼。福尔摩斯批判性地认为他太过多愁善感因而避开合理的方法,才会经常发生不尽如人意的情况。两人在连恩的问题上也因意见不合而不了了之,福尔摩斯在眨了一次眼睛的时间内心想,都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争论才会让自己的思考混入杂音,同时运用自制力消去了那些杂音。只不过在那一瞬间,因为内心感到别扭,他微微皱起眉头,垮下扑克脸。 麦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接着突然垂下眼睛,一阵沉默后再次开口时,略微改变了声调。察觉他走近,福尔摩斯感到困惑,不过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你们最好好好对待我儿子。自从我爱的女人死了之后,因为有那家伙在,我必须踏实地活下去。我也不忍心胡乱破坏那家伙喜欢的街道。不,怎么说呢?要是没有那家伙,我的女人死了以后,我早就忘了怎么呼吸而嗝屁了呢。哎,我才不在乎你们觉得哪种比较好咧。」 福尔摩斯慎重地问道: 「二月时的炸弹没有引爆,是你动的手脚吗?」 「嗯,谁知道呢?」 「谁杀了公安部的警察?」 「是谁呢?」 「炸弹是从哪来的?」 「哎,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嗯,说到我得意的特技之一呢,就是双手灵巧吧,侦探先生,再加上伟人的老师们教给了我各方面的知识啊。」 「自制的吗?包含计时装置——」 「哎,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你不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失去很多东西罢了。我儿子是我唯一留下来的宝物。」 「唯一……吗?故乡不是你的宝物吗?」 「故乡对我来说是地狱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出生的村子穷得要命,在四〇年代大饥荒的时候灭村了。而我为了实现某个愿望,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没有别的方法了,因为圣母玛利亚和圣人都不给我们奇迹啊。问题出在我露出贪欲,然后——」 麦可放低了声音,喃喃道: ——知道了恶魔的名字。 他将吓人的眼光朝向福尔摩斯,并以充满坚定决心的声音低语: 「我已经决定了,侦探先生,我会不择手段地保护我儿子。因为我已经卖掉了灵魂,剩下的就是赌命了吧。我不管我儿子以外的人会怎样,无论是儿子的死党,还是他敬爱的侦探。」 「有一点我先说清楚。你儿子在发生爆炸的庞德街上看到你了。」 「他看错了。」 「他也这么相信着,可是他看到你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而要揭露你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现在还没有能够逮捕你的证据,但是你再这样重蹈覆辙,我就跟连恩说出我的推理。」 麦坎的脸像纸一样白。只有眼带凶光,扭曲的嘴唇下紧咬的牙发出咬紧牙关的声音。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交易。」 「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交易。」 「你知道恶魔的名字。」 「你是要我告诉你那个名字吗?」 「名字我知道。」 与麦可愈发僵硬的脸相对照,福尔摩斯露出了笑容。 「说到名字,最近你的名字在黑社会频繁地遭人提及。恶魔不让手下出动,而是关注着谣言,刺探你的动向不是吗?他借此搜集情报,想将你击溃,因为你掌握着对他而言致命的秘密不足吗?如果你愿意转手委托我,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英国混蛋又能做什么!」 「你应该冷静考虑一下,现在的你能做什么?近期内你就会被判刑了吧?到时候能保护你儿子不被你所犯的罪牵扯进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为了不让社会大众和他知道你的罪,我可以安排你以别的名字接受审判。」 「你作出这种约定,还想装傻说你哥和你没关系吗?笑死人了。哎,算了。我儿子也会认清事实吧。他会知道你是个卑鄙的诈欺师、国家权力的走狗——」 「不久后我就会得到你犯罪的证据,不过,在那个时间点上我们的交涉就不成立了。」 麦可没品地咂了咂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混帐英国绅士,戴着伪善面具的吸血鬼。」 盯着福尔摩斯的眼里,存在着货真价实的骇人憎恶。恐怖的声音里透出激烈的怒气。在开门的瞬间,他背对着侦探,但马上转过头以下巴示意。 「给我滚。在你还没受伤之前。」 「那我告辞了。」 福尔摩斯静静地回答,重新戴上帽子。他离开了房间,快步走 到路上,并立刻发现有人跟踪。是史宾赛搞的鬼。他招呼了出租马车之后,跳过两辆出租马车,重新叫了一辆四轮出租马车,高声说出目的地培尔梅尔街后坐上马车。马车出发后没多久,他便在位子上留下银币,跳到人行道上了。 福尔摩斯斜眼看着两辆双轮出租马车追着空的四轮出租马车而去,微低着头走在暗夜的街道上。正打算抽根烟的他,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烟盒打开一看,突然皱起了眉。福尔摩斯从烟盒中挑了根纸卷烟叨在嘴里,在一连串动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塞在烟盒里的名片拿在手中扫过一眼。那是他本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片。他划过火柴点起了烟,呼出一股细细的青烟,翻过名片。名片上以黑色墨水写着: 我答应交易。今晚十一点,伦敦桥见。 福尔摩斯微微笑了。他不记得有给过麦坎名片。麦坎是上个月跟踪时,或是刚才谈话中拿走的吗?无论如何,他切身体验到天才扒手的本事了。名片上的讯息是把福尔摩斯赶出房间时,打开门背对他的空档写上的吧。将名片塞回摸来的烟盒里后,又将它放回原来的口袋里。这一切都是在自己毫无所觉中完成的。 那时,麦可·麦坎对他恶言相向——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话,同时也是骂给偷听着他们对话的人听的。麦坎正确掌握了敌人的威胁,这一点福尔摩斯也给予肯定。接着,他便以同等的谨慎,将点着的烟压上名片,让它化为无人可瞧见的灰烬。 第六幕 被夺走的宝石与阴谋的去向 1 隔天早上,连恩在贝克街三二号b座二楼的起居室醒来,从长椅上坐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明天之内我就会让案件真相大白。 脑中浮现昨天敬爱侦探的宣言,连恩的心情蓦地雀跃起来。他掀开毯子,从椅子上精神饱满地跳下来,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突然屏气凝神地䝼着隔壁房间——福尔摩斯的寝室。寝室悄然无声,没有人在的气息。他问了端着早餐过来的哈德森夫人,她说侦探在天亮前就出门了。 「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要你在这里等喔。」 「可是我想先回家一趟——」 「他好像已经跟你家人连络过了。你就好好听话,不要随便跑出去!」 哈德森夫人严肃又干脆俐落地告知。 有话跟他说,把他叫起来就好了啊。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而且已经跟家人联络,就是福尔摩斯见到麦可的意思吧。连恩歪着头想。尽管如此,他脑中没有违背福尔摩斯指示的选择。他一边匆忙地把早餐往嘴里扒,并在一旁摊开了昨天的晚报和今天早上的报纸,看了一下查尔斯,费林托什遇害的报导。 大部分的报导都是以警察厅的见解断定此为黑蔷薇大盗的犯行,其中还有些报导迅速地在昨天的晚报就揭露了哈代家在「维纳斯之冠」上所引发的纠纷。这就是雷斯垂德警采昨天说的吧?连恩继续看下去。这篇报导以肯定的口吻记载了包括「维纳斯之冠」上的蛋白石是赝品、费林托什夫人将真正的「邱比特之泪」让给姐姐,以及她姐姐是著名歌剧女伶——艾琳·艾德勒的侍女等等消息。 这些对连恩来说都不是什么新情报,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当他咕嘟咕嘟地灌下红茶,大大地伸懒腰的时候,窗边传来叩的一声。他回过头,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碎石打在窗上的声响。 连恩跑向窗户往下一看,高大的杰克正要投出另一颗小石子。他一看到连恩就摆出笑容,拿下猎帽握在手中轻轻挥了挥。 当连恩要打开窗户时,杰克伸出两手,做出阻止他的动作,然后将食指抵在嘴上,表示要他偷偷溜出来。 连恩心里想着什么啊,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苦瓜脸,但他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而既然想到了就立刻采取行动。他避开哈德森夫人和贝琪的注意迅速来到门口,为了不要被抓到而挨骂,他拉着杰克的手臂跑过街头,拐了个弯来到马里波恩路。 他一停下脚步,就感到刚才待在室内里有多温暖,以及外面晚秋冷飕飕的凉意有多刺骨。他抬头望着灰色天空,薄云彼方微微泛出阳光:心想偶尔就不能有些阳光普照的日子吗?连恩伸了伸懒腰,重新面对杰克,说: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 「少骗人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福尔摩斯先生这里啊?」 「顺风耳杰克大人有超能力。」 「哦——」 看到连恩这么有气无力的回答,杰克大笑了起来。 「谜底揭晓,是卡莱特啦。他很担心你喔。他说,是你老爸跟他说你在这里的。那个少爷很适合交涉呢。他以老妈身体好的时候让我借住一个礼拜左右作交换,要我帮你调查艾德勒的侍女,还附带条件说不要让你乱来,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连恩在嘴里小声抱怨着,卡莱特这鸡婆的家伙。其实他很高兴卡莱特这么关心自己,就算闭紧了嘴巴还是忍不住微笑。 「不说这个了,连恩。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待在福尔摩斯先生家?」 「他说有话要跟我说。」 「只是这样就让你过夜吗?」 「不行吗?」 「不,没什么不行,只是觉得很稀奇呢。」 杰克用和蔼可亲的微笑掩饰锐利的眼神,这让连恩焦躁了起来。 「什么嘛,还会有什么理由?」 「你说呢?那件事我虽然好奇,不过算了。话说回来,连恩。」 杰克摆出来的笑容没变,但眼中的锐利光芒增加了少许温暖,轻轻拍了拍连恩的头说: 「你不是因为我叫你老爸糟老头而生气吗?快点跟他和好吧。」 「你什么意思啊!」 连恩生气地鼓起脸颊,突然撇开了视线。他和奥莱利神父谈过之后,已经有了觉悟,现在能不能和好就看父亲了。所以刚才从窗户往下看到杰克时,他决定接受昨天杰克提出的交易。他认为,如果调查麦可卷入的事情,掌握到他意图前往美国的理由一角,他们的协商或许能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也说不定。他仍摆着一张臭脸,粗声粗气地开口道: 「我说啊,你上次说,你想知道我跟派克见面的事对吧?」 「我现在也想知道。」 杰克干脆地回答,甚至干脆到让人失望的程度,但连恩也因此比较好开口。 「如果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就说。」 「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 「你听过威瑟福德伯爵家吗?」 「我可以大致跟你说一下。」 于是,连恩对杰克描述起大约半年前,他与那个惹人厌的专栏作家间发生的事。 杰克专注地聆听,打从心底觉得这个话题很愉快,也很吸引人。他脸上的笑容并非装出来的,眼里有热情的光辉,就连插嘴附和的声音也很起劲,但他平常就是如此。连恩偷偷地想着,如果杰克对没兴趣的话题也一样回应的话,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从头到尾听完之后,杰克不由得喜形于色。 「真有趣。你居然跟派克先生有这种交情。」 「那种家伙!谁跟他有交情!」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每次都为了这种小事跟我杠上吧?所以呢?你真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没有。」 连恩干脆地答道,杰克眯起眼睛,扬起嘴角,那是莞尔的表情。 在这张虚伪笑脸的背后,杰克似乎看穿了连恩并没有说谎。 「那真可惜。」 杰克温和地低喃,叹了口气,接着张开左手,把右手的食指当作笔,有如速记般地在左手上快速写着,这是他惯用的记忆法。将听来的话存进脑中之后,这次则是把大拇指抵在眉间,闭了闭眼作出沉思的表情。仅仅数秒后他突然睁开眼睛,把抵在眉间的手指放到嘴唇上。他一拿开手指,便用几乎缺乏感情的声音流利地说道: 「威瑟福德伯爵,汉米尔顿家是在肯特拥有广大领地的大贵族。也是家世可以上溯到金雀花王室的名门。关于现任伯爵有些有趣的故事。他在继承爵位前陷入身分悬殊的恋情,私奔般地结婚了。对方是爱尔兰的贫穷女工,还是个天主教徒,虽然已改信国教,但他们两人的婚姻仍然受到双方家庭的激烈反对。当时的伯爵是陆军少校,只不过是伯爵家的次男罢了。然而,后来本该继承的兄长及兄长的儿子得了流行病而去世,才会由现任伯爵继承。族里吵得不可开交,他们无法承认一个来历不明的爱尔兰女人为伯爵之妻。不,当伯爵之妻还无所谓,但他们绝不允许伯爵家的血脉混入卑贱女人的血。对他们的婚姻是否有效百般刁难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有小孩吗?」 「十三年前,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是勒内子爵。」 连恩吃了一惊。在芬奇利路遇到的那个神秘少年该不会是—— 「普通的、跟我们一样的名字呢?杰克啊、连恩之类的——」 ——我的名字是爱德华。 脑中掠过了他冰冷又美丽的声音。而杰克的声音仿佛照着描绘般说出了同样的名字——爱德华,余音响彻连恩的耳膜。 连恩怀疑他们是黑蔷薇大盗的想法从脑海中消失了,也明白福尔摩斯忠告自己不要深入追究的理由。 「这对年轻夫妻不只被亲戚,还让整个贵族社会和社交界欺负得很惨。事实上,夫人不被允许出入社交界。后来就发生了某个案件。现任伯爵继位一年后,孩子生下来不久,人们在肯特的伯爵家领地内发现了夫人的遗体,她是遭杀害的,而且遗体被切得七零八落,还有部分成了野狗们的饲料。」 听到这么凄惨的事,连恩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吞了一口唾沫,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抓到犯人了吗?」 「抓到了。犯人是过去虐杀多位女性、遭到通缉的杀人魔。这个男人被逮捕前,也有报纸大肆渲染地报导,说是某个伯爵家的人雇用了杀手,杀掉出身卑微的伯爵夫人,最后还被告诽谤之类的,闹得沸沸扬扬。」 连恩想起了那个贴着「安斯沃思城杀人案」标签的红色档案。 「肯特郡的伯爵城堡是安斯沃思城吗?」 「不,肯特的伯爵邸是威瑟福德邸。安斯沃思城在约克郡。威瑟福德伯爵的家族原本是约克出身,在当地拥有城堡和领地。先不说新兴贵族,那些历史悠久的贵族一般都有好几个爵位。威瑟福德伯爵同时也是安斯沃思男爵,而勒内子爵则是汉米尔顿从男爵。长男会继承父亲拥有的爵位中,第二高位的头衔,所以威瑟福德伯爵的儿子就是勒内子爵。」 连恩对杰克卖弄知识的部分充耳不闻,问了个最基本的问题: 「约克是在哪里啊?伦敦北方?南方?很远吗?」 「在北边喔。搭特快车要四个小时多一点。对了,过去将英格兰王室一分为二的玫瑰战争,互相争夺王位的约克家族以白蔷薇为家徽,而兰开斯特家族则是红蔷薇,所以约克和白蔷薇有很密切的关系喔。北方的城堡、白蔷薇,和依芙的预书一样呢。」 「那样就不算预言了吧?依芙这家伙,该不会是从谁那里听到城堡的故事吧?」 连恩回嘴,哼的一声扭过头去,但心里仍默默想着,就算是碰巧说中,如果接下来真的和那座城堡扯上关系,还真有点不舒服呢。 杰克好像觉得很有趣似地眯起眼,看着表情变化多端的连恩,以极为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 「你是从哪听到安斯沃思城堡的?」 连恩迟疑了一下。哈德森夫人不准他把福尔摩斯先生房间遭人侵入的事说出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先说了句「要保密喔」接着说: 「福尔摩斯先生的房间昨天遭小偷了。他们逃走的时候,把案件的备忘录扔得满地都是,里面有份关于安斯沃思城杀人案的档案。那些家伙就是查尔斯被杀当晚出现在附近的人啊。」 杰克津津有味地听着,也想知道安斯沃思城杀人案的详情。 「我倒没听过那个城堡发生过杀人案。你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吗?被害者——」 「我没看到档案的内容啦,因为哈德森夫人马上就过来了,还露出可怕的表情,叫我们不要碰房里的东西!」 「啊啊,那的确很可怕。」 侦探公寓的房东向来以她的严厉及压迫感而受到「游击队」少年们的敬畏。杰克苦笑着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跟艾力克斯提出要潜入朗廷酒店的计划还是放弃吧。就算借了他的制服也行不通。我最近稍微潜入了一下,他们的员工不是那些三流旅馆可以比的。如果你半吊子地在里面晃来晃去遭到质问,立刻就会露出马脚了。他要是因此被解雇的话,最难过的不就是你吗?」 「我知道,我已经放弃了。可是,你说你潜入酒店是怎么——」 连恩话问到一半,杰克就皱起眉,按住连恩的肩膀往前探出身子。连恩也皱眉看了看四周,在书店前有几个穿着双排扣长礼服的男人正在聊天,他们对面,连恩看到威金斯与安迪正朝这里过来。 看到威金斯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连恩和杰克一样歪了歪头。那是辗转于各个窝的杰克装了全部家当的包包。 「喂,这里!」 杰克朝他们喊了一声。威金斯和安迪虽然跟他们会合了,神色却显得很难为情。那个背包果然是杰克的,威金斯交给他之后,便跟他说了事情经过。他得到杰克同意,从吵吵闹闹的弟弟妹妹们身边逃开,在轮船上打个盹的时候,想扒走别人钱包却失手的安迪被警察追着跑了进来,结果连杰克的阿姨都被卷了进去,变成一场大混乱。安迪虽然顺利逃脱,但受牵连的阿姨却因为被迫接受调查而大为光火,决定暂时禁止丈夫的侄子留宿。 杰克没想到有这场横祸,但仍对担心地跟他说今晚可以住他家的威金斯露出宽大的笑容。 「哎,也好。反正差不多到了该搬出去的时候。喂,安迪。」 他对好友的笑容一变而成坏心眼的表情,俯视着矮胖少年说道: 「元凶可是你,算你欠我一次。」 安迪啧了一声咂舌,大概是承认自己错了,没有回嘴。 连恩很介意杰克刚刚说到一半的话。 「喂,你刚才说你潜入朗廷酒店,那是怎么回事?」 「你潜入酒店吗?」 被威金斯这么一责问,杰克只轻轻耸了耸肩。 「我没跟你说吗?我在那间酒店当了半年左右的服务生。那边有很多外国的客人嘛,稍微懂一点法语或德语就会受重用。虽然最后还是没得到艾琳·艾德勒的丑闻就是了。」 连恩打从心底感到佩服。 「你会说外国话啊?」 「只要会打招呼和算钱就能胜任了啊。」 「可是能说到用在工作上的程度还是很厉害啊!」 「因为记忆是我的特技。你不也是很厉害的扒手吗?」 「我已经金盆洗手,不会再做了。」 安迪不满地哼了哼。 杰克斜眼瞥了他一下,又对着连恩道: 「太可惜了。而且,你那是为了不让手指变钝的训练吧?」 像平常一样叠起手来绕着十指的连恩一下放开了双手。 「只是习惯啦。」 「你就继续下去嘛,总有一天,当你权衡手段与目的的时候也用得到吧?」 「我不干!我已经和华生医生约定好了。」 连恩坚定地挺胸,把手背在背后。 杰克苦笑着继续说道: 「对了,因为艾力克斯拜托,我来这是要跟你说我在酒店听到的消息。就在查尔斯遇害的三天前,发生了件很奇怪的事。我趁艾德勒去音乐会表演的时候潜入她房间,结果还不到半小时休伊特就回来了,还带着她妹妹——也就是费林托什夫人。我躲在和起居室相连的寝室里听到她们谈话——」 凭着自豪的记忆力,杰克就像大声朗诵戏剧台词一样,重现了费林托什夫人与维多利亚·休伊特夫人的对话: ——维多利亚,我很怕,怕得不得了。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你就乖乖听他的,照他说的做。你做的是正确的事喔,因为那颗蛋白石本来就是我该继承的呀。外婆也说过要给我,不是吗?而且,你现在放弃的话也会给他添麻烦,他不会替我们保密的,不是吗? ——可是,你将那颗蛋白石让给别人了吧? ——我需要钱啊,但你放心,我会全部拿回来的。当某个可爱的笨蛋发现的时候,蛋白石和头冠都会是我的了。我假装被利用,其实是我在利用对方呢。我就是这样一路赢过来的。 安迪用瞧不起的语气插了进来: 「明明有那么有趣的题材,为什么还要辞掉酒店的工作?搞砸了 吗?」 「哎,我是做了蠢事,但可不是因为像你这么迟钝,是对方略胜一筹啊。」 「搞砸就是搞砸了吧?歪理混蛋,专捡小道消息。」 「那么,你就是捡破烂的罗,青蛙脸。」 感情不睦的两个人互相瞪着彼此,威金斯说了声「住手」便带过去了。 威金斯一问发生了什么事,杰克就老实地说出了答案: 「虽然经理对我的表现挑三拣四,不过他只是在找碴。真正让我丢了饭碗的是艾琳·艾德勒。那个女人发现我在探听消息。」 连恩提出了不同意见: 「是休伊特搞的鬼吧!她不是很可疑吗?她想得到头冠就代表这女的果然就是犯人。啊!被她强迫买下蛋白石的人搞不好就是艾德勒小姐喔,如果真的是这样,艾德勒小姐就是被害者了。她那么漂亮,又温柔——」 「你啊,最好小心女人喔。」 杰克语带叹息地回道。 「热血又躁进,马上就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还不明白自己成了冤大头,贡献全部财产,朝毁灭之路笔直前进——很有可能变成这样。」 「别把我当笨蛋!我会对女人亲切是——」 「不,等等。我从来没说过你对女人亲切。」 「为什么啊?我对女人很亲切啊。就算是爱说大话的家伙,如果是女的我就不会揍她,而且也不会说她们是丑女之类的坏话,也不说谎!」 他回头看向比自己年长的同伴们,想寻求他们的同意,但威金斯只是浮现苦笑,而安迪则是挂着瞧不起人的表情。杰克一脸忍着爆笑的样子,手指搔着脸颊。 连恩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女人怎样都无所谓,我只对案件有兴趣啦。」 「我想也是。」安迪小声嘀咕着。 怎样啦?连恩眼神锐利地瞪了回去,威金斯大概是为了避免两人吵起来,巧妙地把话题转换到查尔斯遇害的案件上,而一群少年们开始互相拿出手头的情报,针对案件讨论了起来。 连恩对从杰克那里听来的消息在意得不得了。 休伊特说的对方是什么人?她不是和那家伙合作,打算偷走头冠吗?啊,对了,这件事也要好好——」 他一看杰克,情报通在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同时,给了他答案: 「放心吧。我已经跟福尔摩斯先生报告过了。」 威金斯神色慎重地说出他的看法: 「那个叫亚当斯的侍女也很可疑。查尔斯对她来说算是杀妹仇人。如果是侍女,应该也有空打一把夫人寝室的备份钥匙吧?」 「啊,嗯,这也有可能啦。」 杰克同意了,连恩则是挑毛病。 「但是,她特地选在夫人的房间不是很奇怪吗?」 「不,那是要引诱查尔斯进去的吧?呐?」 安迪讨人厌地冷笑着。 「整理床铺也是侍女的工作嘛,才不会曝光啊。哎,小鬼大概不懂吧。」 连恩慢了一拍才明白过来,一下子满脸通红。就在这时—— 汪、汪。 他听到了浑厚低沉的吠叫声。那只脖子上戴着红色皮项圈,毛色漆黑、美丽的西班牙猎犬正在马路的转角,很明显地是对着连恩叫。 那是神秘少年唤做何瑞修的狗。 它一成功吸引连恩的注意力,就转身从马里波恩路弯到了贝克街上。连恩甚至没空向叫住他的同伴们解释就追了上去,在人行道树下看见爱德华与他的随从。 他们两人皆是一副接下来要去郊外的打扮。褐肤的随从穿着披肩外套,爱德华则身穿剪裁合身的呢料西装,戴着帽子,浆得笔挺的白衬衫上宽松地系着红色领结。金发少年那仿佛集月光于宝石身上的冰冷美貌,不论在黑夜,或是白天的阳光底下都没变。不变的还有他高傲的态度。 「啊,连恩,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连恩提高了警戒,瞪着对方美丽的脸庞。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那天晚上我们找到你家了。靠何瑞修追着你鞋子的味道。」 少年高兴地笑了,那是非常美丽的微笑,可是他像蓝宝石一般的蓝眼却是冰冷的。 不知不觉中被人调查了身家背景让连恩感到不快,但他又马上调整好心情。他也大致上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你是勒内子爵吧?」 连恩打算一语道破他的神分,心里期待着让他吓一跳,看到那张端丽的扑克脸垮下来的样子。但爱德华只是微微挑起了眉爽快地承认,反问他: 「你从福尔摩斯先生那里听来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 「想要我告诉你的话就回答我,你潜入福尔摩斯先生的事务所是怎么回事?还有,威瑟福德伯爵家和我老爸又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问题我都有答案,只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我是为了带个口信给福尔摩斯先生,才会顺路到这里来的,不过既然遇到了你,对你说比较好。」 「什么啊,装模作样的!」 连恩语气粗野地抱怨,只是心里怎么也无法冷静。对他这种下城的少年来说,像这样跟贵族少年面对面地说话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担任少年随从的年轻人很明显地不耐烦。他不耐烦才是正常的,也就是说,子爵大人才是奇怪的那一个。虽然奇怪,他仍美丽高尚地站在那里,态度令人生气,但他的脸非常美丽。连恩惋惜地想着,要是他再笑得开朗一点就好了。这么一想,心中便充满一种令人怀念的温柔心情,好像想起一张熟悉的脸庞似的,令他感到焦躁。 爱德华静静地对他提出问题: 「你解开查尔斯·费林托什被杀的谜了吗?」 「比如说是你们干的好事啊。」 连恩故意挖苦他,爱德华微微皱眉,轻叹了口气说: 「真可怜,你是笨蛋吧?但你无须介意,你只不过是个扒手,即使脑袋只是装饰品也不会有影响。」 「我的脑袋才不是装饰品!而且我已经不是扒手了!」 「那么,你再锻链一下脑袋不是比较好吗?」 愤怒让连恩气得满脸通红,不禁握紧了拳头。在这瞬间,一直待在爱德华背后,像影子一样守候的年轻人动了起来,戴得低低的帽子下闪出锐利的目光。连恩知道他披风外套下的手正探向武器。连恩不禁退后了几步,皱着眉心想他们真是群怪人。 如果是因雇用而产生的主从关系他还能明白。比如说商店主人和员工、工厂长和底下的工人,雇用仆役的一方以及受雇用的一方等等。表面上,劳工会服从雇主的命令,但他们私底下抱怨连连,为了赚钱才会听令行事。可是,这个年轻人不一样。他没有丝毫不服或迷惑,服侍着比他还小的少年。与其说是服从,更像是献身。他们之间散发出连恩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氛围,对他来说既异常又怪异。 ——你将与王子殿下一集他的随从,还有黑色的野兽相遇,并接受招待前往城堡。 依芙的预言从他脑中一角闪过。爱德华的确像是从绘本中走出来的王子殿下,但连恩把这想法从脑中挥开,他才不相信什么预言。 爱德华大概没有口出恶言的自觉,一副没有恶意的表情,而且因为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重要的事,让连恩失去了挥拳的机会。 「大约半小时前,费林托什夫人悄悄地离开了宅邸,听说去了圣约翰伍德蛇形大道上的伯尼别墅。夫人似乎不敢让人瞧见,所以搭的是出租马车而不是私人马车。她在别墅前的 玄关和出来迎接的人起了争执。她宣称是对方杀了查尔斯。」 「你怎么知道?」 「我让瓦伦泰去调查费林托什家的事了。他觉得夫人外出很可疑而跟踪她。他说他已经在伯尼别墅后院的铁门上绑了一根白色丝线,应该很好认才对。」 「等一下,这件事你没跟警察说吗?」 「我们不想和警察有所牵扯。话虽如此,这件案子还是让人很不愉快,我希望能尽快了结。你去告诉福尔摩斯先生,让他快点解决。」 「福尔摩斯先生早就解决了!」 连恩对他这么嚷道。 爱德华稍微耸了耸肩。 「那他应该快点公布结果,平息社会上的骚动。」 「你凭什么命令他!」 「我没有命令,只是说出我的期望而已。我可是很看好你喔,连恩。与这次的案件无关,我需要你所拥有的技术,身为扒手的技术。我不介意你是不是现役扒手,只希望你能帮助我。像你这种人,偶尔贡献一己之长帮助别人不也很好吗?希望你不要拒绝,答应我的要求。」 什么意思啊——! 连恩瞪着贵族少年美丽的脸庞。虽然他才刚听说了他复杂的成长经历,但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还这么嚣张,实在让他忍不下这口气,连同刚才的份,再也忍受不了强烈的怒意。在连恩无声地怒吼少要人了的瞬间,他的身体——手先动了。 他挥出右拳,并趁着爱德华和想保护他而站在他背后的瓦伦泰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右手的一瞬间,左手怱地闪过。瓦伦泰虽然变了脸色,但连恩的左手这时已经放到脑后了。他做出搔头的动作把摸来的东西塞进衣领,再假装拉了拉裤子,把滑下衣服的东西拿到手里,最后放进裤子的口袋。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他的右拳好像忍住不出手打人似地停在半空中,接着夸张地擦擦鼻子,完成了作为诱饵的任务。 他扒手的技巧并没有退步,但他却高兴不起来。他刚刚才跟杰克顶嘴,说他绝对不再犯了。现在他觉得好像有股冰水泼到背上,在心里痛骂自己。一阵强烈的后悔袭来,让他甚至想找机会把偷来的东西放回去。 可是瓦伦泰走到主人前面,挡在他和连恩之间。 「没有时间了。」 青年低声提醒。少年浅浅点了个头,转向连恩对他说: 「那么,我们就在城堡见了。」 「——城堡?」 「我必须解决杀人案。」 「你说杀人?什么时候?在哪?」 爱德华微笑着。连恩无法从他宛如月光般,没有温度却美丽的笑脸上移开目光,听他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是十三年前在城堡里发生的杀人案。近期内你也会接到邀请,我们会再次碰面吧。」 2 威金斯听了连恩的话之后,决定以后再去探究详情,并立刻对事态作出应对。 他让杰克去探听费林托什家的情形,派连恩和安迪前往圣约翰伍德的方向。威金斯自己则是要找到侦探,并向他报告这件事。依至今为止的经验来看,要找出侦探人在什么地方,他是四个人当中最合适的。 连恩不停地催促,跟他相比,安迪则毫不隐藏兴趣缺缺的样子,因为他对赚不到钱的差事不感兴趣。正因为如此,威金斯认为他不必担心这个扒手少年做出什么多余的事,经常把他与连恩这种血气方刚、有勇无谋的伙伴搭配在一起。 圣约翰伍德位在摄政公园西北边,是个闲静的住宅区,与芬奇利路相距不远。从贝克街徒步前往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们在公园附近碰巧遇见了以卖火柴为名来乞讨的迪与丹,双胞胎问也不问地跟了上来,一叫他们去找绑着白丝线的门,两人就干劲十足地加入了。 「白丝线!」 「找到线了!」 他们来到蛇行大道,才刚分头开始找没多久,这两个人就高兴地大叫起来。连恩和安迪听到他们的声音急忙跑了过去。一辆双轮出租马车突然从他们面前跑过,差点撞上安迪,让他破口大骂。 伯尼别墅是一栋与相邻的房舍彼此协调、优美的郊区住宅。有两层楼高,正面的玄关紧临大马路,屋后有座花园。虽然有马车小屋,里面却没看到马车,花园由砖墙围绕,有道黑色的铁们。在铁门最上方绑着白色丝线。 「听我说,连恩。」 「安迪,听我说。」 双胞胎叽叽喳喳地吵着,令年长的少年们感到厌烦。 「等一下再说。」 「等一下是什么时候?」 「等一下就是等一下啦。」 双胞胎发出了咦——的抗议和声,安迪一瞪,他们就鼓起脸颊,闭上了嘴巴。 连恩现在也没时间陪小不点们闲扯淡,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情况。 「虽然有点荒废,但这屋子还不错嘛。」 安迪吹了声口哨。说到锱铢必较、贪得无厌,他和杰克两个人不分上下。只不过杰克是运用他的脑袋,在勉强合法的范围内获得利益,更实事求是,不用担心他违法。连恩看到安迪脸上一闪而过的狡猾表情,警告他说: 「你不要做蠢事喔。」 「什么啊,装乖孩子。」 「我们现在是为了福尔摩斯先生行动。要是做了坏事,会给福尔摩斯先生添麻烦。这样绝对不行。」 「游击队是份好差事。我不会做出那种被踢出去的蠢事啦。但是你最好小心你说话的态度喔。前不久跟我搭档摸走别人钱包的,可是你的手指喔。」 被他指出过去的恶行,连恩连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就算他洗心革面,曾经犯的错也不可能一笔勾销,而且他刚刚才不小心用了本来应该封印起来的技术。然而,安迪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责怪他。 「喂,你回来吧。听说你老爸要去美国?这样正好。你就留在这边跟我搭档啦。住的地方就由我来说服——」 「不行啦,安迪。我已经决定了。我不回去。」 似乎开始下雨了,路上到处都湿答答地布满了水洼。连恩不想弄脏新鞋子,于是一边跳着避开石板路上的水洼,一边绕进了别墅正面的玄关。当他注意着脚下前进时,眼光被路肩泥泞上留下的鞋印吸引过去。鞋底上的泥巴在铺了石板的人行道上留下痕迹,一直延续到伯尼别墅的玄关上。 自从连恩立志要成为侦探后,他就一直尽可能努力地学习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技术。他也知道脚印这种东西,在破案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还有,不能忘了另一个重要的教导。 不光是看而已,更要仔细地观察! 连恩专注地开始观察了起来。鞋印有两种,分别属于女人和男人的鞋印。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为了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平常应该随身携带卷尺才对。只要测量鞋子的尺寸和脚步距离,就能在追查鞋子的主人时派上用场吧。 连恩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一抬起视线,就看到安迪不怀好意地笑着俯视他。两人四目交接后,安迪瞧不起人似地说: 「你在学大侦探吗?」 连恩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他还不曾对伙伴们说过想成为侦探的梦想。正因为这是他重要的梦想,才不想被人瞧不起,也不想被人否定。他希望借由不断的努力,累积一定的成果,获得不愧于一心向往的梦想的力量。他认真地思考着,当他说出这个梦想时,至少得被大家承认,如果是他——连恩·麦坎的话,就有可能才行。 连恩心想,现在或许就是个好机会,绿色眼眸散发出光彩。 「我进去偷看一下。」 「喂,等等啦。威金斯 他——」 「谁管威金斯啊!我又不是那家伙的跟班。」 连恩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绕到花园后方,越过门跳到里面。踩过枯萎的花坛往前跑,看到法式窗户里的煤气灯亮着。他正要跑过去的时候,肩膀被人一把抓住了。他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原来是安迪。明明外表看起来很迟钝,却能不声不响地敏捷行动。连恩完全没发现安迪跟在自己身后。 「什么啦?你阻止我也没用喔。」 「我不会阻止啦。我今天带了好东西,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安迪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了斑驳的左轮手枪。亲眼看见那把看起来沉甸甸的手枪,连恩吞了口口水。 「是真枪吗?」 「还用问吗?嗯,不过里面没子弹啦。」 「又不能用!」 「你想用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能威胁别人吗?」 当他伸出手想摸看看的时候,门边传来一声匡当的声响,迪和丹几乎滚着似地冲了过来。 「枪!」 「砰、砰!」 双胞胎兴奋地红着脸颊大声嚷嚷,安迪毫不留情地骂道:「闭嘴。」敲了他们的脑袋。 连恩打出信号,叫安迪和双胞胎跟上。安迪一手拿着枪跟在他后面。迪与丹则按着挨打的头,眼眶含泪地殿后。 他们靠近法式窗户往里面瞧,在高级家具一应俱全的大厅里,有位穿着丧服的女士坐在扶手椅上。 那是费林托什夫人。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睡觉,只见她筋疲力尽、动也不动地瘫在椅背上。 安迪越过连恩的肩膀往里面窥视,眯起小眼睛,敏锐地低语: 「喂,情况不妙喔。那个女的割腕了。」 连恩瞪大了眼。费林托什夫人从椅子上无力垂下的手腕被染得一片通红。 「那个借我。」 连恩一把夺走安迪手里的枪,敲打法式窗户的玻璃。他从发出尖锐声响的碎玻璃缝隙中把手伸进去,卸下栓子,打开窗户跳进屋子里。 费林托什夫人没有动静。她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无力地歪向右边。血从左手手腕流了下来,而被裙子遮住的右手则是软软地垂下,紧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剃刀。一个串珠的手提包掉在她脚下。 「安迪!这屋子里有没有人?没有的话就去通知附近邻居,请他们叫医生来!」 连恩大声嚷着,连回头去看身后朋友的余力都没有。他从地上的手提包里摸索着掏出一条手帕。一边回想以前住家附近有人受伤的时候,麦可所做的紧急处置,一边把手帕压到夫人手腕的伤口上。瞟着立刻就被染红的白手帕,连恩有些急躁地探了探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以它代替绷带紧紧地缠在压住伤口的手帕上。 「请振作点,费林托什夫人!喂,振作点!」 连恩叫唤着,轻轻摇着夫人的身体。但她紧闭双眼,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只是微微张开的嘴巴还在呼吸,脉搏也微弱地跳动着。 连恩回过头,看到安迪慢吞吞地回到了房间。 「这个家已经是个空壳了。」 「那就到隔壁去!总之快点叫医生过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啊?算了,救人一命总会有谢礼吧。」 安迪喃喃自语着,拔出了连恩插在口袋里的手枪,放回自己的外套内袋里。略微加快了脚步从大开的法式窗户跳了出去。 「为什么要自杀——」 连恩皱起眉头,这时左右两边冒出一模一样的脸凑了过来。 「这个人没事吧?」 「能得救吗?」 迪与丹很担心似地问道,但连恩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掩饰着不安,冷淡地回答:「大概吧。」接着,为了探查情形,将夫人交给双胞胎——还吩咐他们有什么事就大叫,开始在屋子里搜索了起来。 一楼光是夫人所在的大厅就占了一整个房间,另外还有一间餐室。二楼有两问与起居室相连的寝室以及书房。每间房间的家具摆设上都盖着白布。 只有主卧房里衣柜上的布掀了开来,每个抽屉都被人打开,里面几乎全空了。费林托什夫人似乎相信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是杀害查尔斯的真凶。犯人是害怕夫人报警而逃走了吗? 连恩脑中掠过了刚才在屋前与他们擦身而过的那辆出租马车。他因为搞不好放走了犯人而焦急,冲出寝室看了一下隔壁房间,那里是书房。窗边的书桌上有台打字机,上面还留着一张打到一半而没有取下的便笺。连恩抽出来看了一下,便笺上印有费林托什的家徽。 杀了查尔斯的人是我。他知道头冠上的宝石是赝品——还有我将「邱比特之泪」偷偷让给姐姐的事,于是不断恐吓我。我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便雇人扮成黑蔷薇大盗杀了他。可是我逃不开良心的苛责,于是—— 信写到一半就中断了。里面的内容虽然看起来像费林托什夫人的遗书,但连恩觉得在写完遗书前就企图自杀很奇怪而皱起了眉。他疑惑地倾头,正要离开书桌时,在脚边发现一个掉在地上的相框。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是管家布莱安与一个年轻女人。女性穿着华丽的礼服,长相有些丰腴却很甜美,算是个美人。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与管家这样稳重的职业不怎么相衬,连恩凭直觉断定她是管家的情人,并坚信这里就是管家的住处。 「这样啊,让人以为这是夫人的信,其实是那家伙打的字。可是他为什么打到一半就扔下不管了?」 他一抬起头,紧邻马路的窗户映入眼里。或许是管家看到连恩他们的身影而贸然断定福尔摩斯揭露了自己的罪行?这么说来,杀了查尔斯的人是管家吗? 连恩将整个案子大致在脑中整理了一下。 管家和侍女一起在费林托什夫人的寝室发现了查尔斯的遗体,而他在十分钟左右前也曾经过夫人的寝室,据说他那时候感到房里有人的气息。而在一个半小时左右以前,费林托什夫妇的孩子也坚持说房里有人。那孩子去夫人寝室应该是在晚餐时间。 「查尔斯好像没去吃晚餐吧?难道——」 九点左右,在夫人房间里的人是不是查尔斯呢?或许他是因此才没去吃晚餐的吧?因为他很缺钱,才想撬开保险箱偷走宝石吗?然后—— 「福尔摩斯先生好像也说过,查尔斯该不会想偷宝石吧。那么,休伊特说的『对方』,是指查尔斯吗?这样啊,想偷头冠的人跟杀人凶手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连恩嘴里一边咕哝,一边回到了一楼的大厅。 「如果九点的时候查尔斯还在夫人的寝室,那么,十点半管家起疑时,他也还在那间房间吧?所以,管家该不会是在那时候打开了门,然后和查尔斯起了争执,不小心杀了他。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佣人正好经过——啊,可是之后唤人钤响了,果然还是不对啊!」 说到唤人钤,当他想起福尔摩斯好像特别在意唤人铃的编织绳丝线时…… 「连恩。」 「连恩,这个可以给我们吗?」 连恩听到迪与丹叫他的声音,皱着眉回过头去。 迪胸前抱着一本厚重的书,那是一本布雷德肖的铁路旅行导览。里面不只有铁路路线图和时刻表,还登满了地图,双胞胎似乎是因此感到好奇。 「不行!放回去!」 虽然挨连恩骂了,迪与丹仍然噘着嘴,轮流回嘴道: 「可是掉下来了喔。」 「有人在上面涂鸦喔。」 「我想当火车驾驶员。」 「我当客人!」 迪与丹对彼此说着,大 概是担心着手腕上绑着染血手帕的美丽女性吧,两人的声音比平常来得小。 连恩本想从双胞胎手中拿走书,迪却不肯放手,涨红了脸,叉开双脚抵着地和他拉锯了起来。结果书咚沙地一声掉到地上,被连恩抢先一步捡了起来。他若无其事地翻开边角折起来的那一页,看到从查令十字车站往多佛的火车时刻下方被人用铅笔画了线。 「啊,是刚才那个人要去的地方呢。」 「嗯,他有说要去查令十字车站。」 听到双胞胎说的话,连恩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什么叫刚才那个人?」 他往前探出身子问道,迪与丹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直眨着眼睛。 「找到绑着丝线的门的时候。」 「从这间房子里出来的男人喔。」 「他慌慌张张地,像小偷一样,因为看起来很可疑……」 「我们就追上去了。」 「结果他坐上马车。」 你说什么?连恩张开嘴巴。扯开嗓门对他们两人嚷道: 「为什么不早说啊!」 「我们本来要说的,你们说很吵。」 「连恩和安迪说等一下。」 「已经等一下了吗?」 迪往右歪着头,而丹也朝同一个方向歪头,等着连恩的回答。 这让连恩觉得更加烦躁,搔搔头。他很想骂你们两个笨蛋,但他明白这不能怪双胞胎。他们年纪还小,而且太过于服从长辈的命令,是他自己对待他们的方式错了。 「抱歉。那家伙长什么样子?」 连恩难掩急躁地快速问道,双胞胎便结结巴巴地开始描述那个男人的特征。 栗色头发,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概四十五岁左右,姿势很优雅,戴着毡帽,穿着一件灰色系的粗呢西装,手上拿着两个旅行袋等等—— 连恩一听他们说完,便从法式窗户跳了出去。并回头对双胞胎留下话,要他们陪着费林托什夫人直到安迪带医生回来为止。 连恩一离开伯尼别墅,因为事态紧急,本来想豁出去搭出租马车。然而,他们不是看不起连恩穷酸的外表,就是提防着坐车不付钱的客人,没有一个马车夫愿意停下来。查令十字车站离这里大约有三哩。连恩靠着平日锻链出来的飞毛腿,一心三思地跑个不停。 「唤人铃的谜团还没解开,不过他会逃走表示那家伙是犯人。他去多佛,是打算渡过海峡逃到法国去吗?可恶!我才不会让你逃走!不但杀了人,居然还想杀了女人把罪名赖到她身上,下三滥的家伙!」 查令十字车站是位于伦敦中心地带的交通枢纽。巨大的车站内部挤满了乘客与送行、迎接的人。连恩靠着以前还在当扒手时学会的敏捷动作,在女士们的裙子与裙子间,持手杖来来往往的绅士们之间,小心避开抱着行李的红帽子(注5)们,灵巧地前进,敏捷地穿过剪票口。 多亏事先查好了目的地以及发车时刻,连恩毫不迟疑地在数个月台之中发现了他的目标。那辆火车的汽笛响起,冒出了黑烟蒸气。距离出发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连恩压抑不住急躁,挤开越过窗户道别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往车厢里窥看。即使别人对他生气怒骂,甚至被撞开,也没有放弃。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打开门走了进去,六人座的车厢里还有另外三位乘客,一对中年男女与幼小的孩子——父母亲带着孩子的一家人,似乎与布莱安没有关系。 布莱安看到闯进来的连恩,神色动摇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一看到追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便认定对方只是个孩子而小看他。 「怎么了!你有车票吗?」 「吵死了,杀人凶手!」 连恩大叫道。 那对带着孩子的父母看到这种异常状况,害怕得离开了车厢。留下来的管家笑了起来,那张面无表情又发青的脸,丑陋地扭曲。他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把左轮手枪,扳起击铁,将枪口对准了连恩。他把少年逼进车厢尽头后,一步步地往靠近月台的门边后退,走下月台。这时—— 管家的背后传来了粗鲁的说话声: 「不要动喔,大叔。你要是扣下扳机,我就在你心脏上开个洞。要命的话就把子弹从枪里拿出来。」 那是安迪。他拿着那把左轮手枪抵住布莱安的背。 连恩睁大了眼。 「为什么!你是怎么来的啊?」 「马车啊。我正好有朋友在那附近的马厩。」 不只马厩,与黑社会的狐群狗党交情深厚的安迪,威吓起来也挺有模有样地充满了魄力。他把枪口嵌入管家背后,低声放话道: 「喂,给我快点。要是因为我们是小鬼就看轻我们,马上就会进坟墓里喔。」 「等……等等,我照做就是了,别开枪。」 布莱安连转过头去的余力也没有,他垂下枪口,转出弹仓,用微微颤抖的手取出了子弹。连恩立刻冲上前去夺走了他的枪。 「安迪,叫警察——」 连恩才刚开口说要叫警察,布莱安发出的惨叫声就盖过了他。 「拜托谁去叫警察!救救我!」 连恩眨着眼,以为这家伙大概脑袋坏掉了,不过他立刻发现了对方的策略。布莱安又夸张地放声大叫: 「有强盗!谁来救救我!抓住这些人。」 察觉了骚动的人群逐渐聚集过来。两个外表穷酸的流浪儿——拿着手枪,与戴着精心保养的帽子,穿着花呢西装的稳重男子相比,没有人看出哪一方才是真正的坏人。 安迪眼看情况不利,很快地隐藏了姿势。跑过来的站员强迫连恩放开手中的枪,他虽然给对方看了枪里没有子弹,并交出手枪,还是被抓着领子从火车上拖了下来。 「放开我!不,别管我了,别让那家伙逃了!他可是杀人犯啊!」 连恩被站员从腋下固定住身体的同时,指着布莱安,扯开嗓子大喊: 「他是芬奇利路杀人案的凶手!」 聚集而来看热闹的人们一下子躁动了起来,一齐看向布莱安。这时,钝重的金属音吱吱嘎嘎地响起,火车开动了,响起了尖锐的汽笛声。布莱安好像被那道声音打到似地走向前,冲破了围观的人群想跳上还没加速的火车。 连恩发挥全身的力量挣脱了站员的箝制,拨开人群伸手试图抓住管家。他前面倏地掠过一个穿着双排扣长礼服,头戴丝质礼帽的高大绅士。绅士的手臂伸向布莱安的方向,戴着皮手套的手碰到了他的肩膀。下一瞬间—— 高大的布莱安飞了起来,摔了个大跟头仰躺在地上。绅士很快地直起身子俯视他,那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将手杖抵着布莱安的喉咙,以机敏的声音宣告: 「放弃旅行吧,布莱安。你该去的地方已经决定好了。」 3 福尔摩斯使出的技巧,连恩以前曾经看过一次。那是叫做巴顿术的格斗术,据说起源于日本武术。 布莱安被逮捕到警察厅之后,福尔摩斯前往费林托什邸。连恩听说他终于要开始进行推理解谜,一再请求让他旁听,并以乖巧听话为附加条件而获得允许随行。 推理的场所则依福尔摩斯的指示选在宅邸地下室的仆役厅。单调的房间里女仆和佣人们排排站。每个人都微低着头,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希望侦探不要点到自己。 亨利,费林托什摆出了一张臭脸表示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地方。爱丽丝夫人不在场,她陪着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的费林托什夫人去了医院。 房间里有个在案发隔日进行调查时没看到的年轻女孩。她穿着朴素的深蓝色衣服, 有着褐色头发。亨利也没看过她,以怀疑的眼光望着她。福尔摩斯介绍道: 「这位是在哈代家担任女仆的葛拉迪斯·琼斯小姐。她就是遭大家以为是黑蔷薇大盗所袭击的小姐,接下来请让我问你两、三个问题。」 侦探站到来自威尔斯的年轻女孩面前,以平稳的声音对她说: 「十天前左右,你好像遇到了很可怕的事呢,可不可以跟我说说那个威胁你的男人?」 「那个……我记不太清楚了……」 女孩紧张地绷着脸,带着改不掉的口音回答: 「他戴着白色面具遮住眼睛,嘴上围着围巾。还有,呃……我闻到了柳橙的味道。傍晚的时候,我办完事回宅邸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抱住。那家伙说自己是黑蔷薇大盗,然后说哈代家应该有一顶很棒的蛋白石头冠才对,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说了什么『维纳斯之冠』,我又说了一次不知道,他就推开我逃走了。」 「他从后面抱住你,即使如此你还是知道对方戴着面具吗?」 「我被他从背后紧紧抓住的时候抬头往上看了。」 女孩说着的同时抬起脸,福尔摩斯毫无预警地将一条手帕举到她眼前。 葛拉迪斯吃了一惊,端详着手帕。 』这个!有一样的气味。袭击我的家伙身上也有和这个一样的气味!」 一股柑橘类的香味甚至飘到了连恩那里,是记忆中闻过的好闻气味,他刚想起就啊地叫了一声,尔摩斯的话便盖过了他的声音。 「这是从查尔斯·费林托什先生的房间借来的古龙水。」 「你想说威胁那个女仆的人是查尔斯吗?」 与恶声恶气的亨利比起来,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回答:「正是如此。」并用严厉的口吻继续说道: 「遇害当晚,查尔斯先生原本想偷出『维纳斯之冠』,并将头冠遭窃伪装成黑蔷薇大盗搞的鬼,借此混淆视听。他威胁哈代家的女仆,还有在家里四处散布黑蔷薇大盗的谣言都是为此演出的闹剧。」 「死者没办法帮自己辩驳。你不要趁机——」 亨利满脸怒容地逼问,但福尔摩斯仍不为所动。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急切的唤人铃声。 佣人们彼此面面相觑,福尔摩斯以手示意他们不必过去,反而看向警探和亨利,催促他们跟上。连恩也跟着板着脸的两人跑到走廊。抬头看墙壁,发现唤人铃板上有个铃吵闹地响着。那是「七号寝室」的唤人铃——有人在杀人现场费林托什夫人的寝室拉了唤人铃的绳子。 连恩将视线转向侦探,没有漏看他嘴角一闪而过的满足笑容。 刚才福尔摩斯窝在夫人的寝室里,宣称要做实验而动了某些手脚。不过在那之后他就锁上了寝室,将钥匙委由亨利保管,禁止出入了才对。 亨利挑起眉毛。 「那间房间又没有人使用,现在里面应该没有人。到底是谁搞的鬼?」 「您自己亲眼确认看看如何?」 福尔摩斯与警探、亨利·费林托什以及连恩迅速地爬上楼梯。直到二楼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在夫人以前的寝室门前站着穿着制服的巡警。 福尔摩斯不客气地走上前去。 「你能拍胸脯对长官报告说房里没有人吗?」 那名巡警与其说是拍胸脯,不如说是紧张得挺直了背脊,轮流看着侦探和警探的脸回答: 「是,没有任何人进出。」 「那么,是你拉响唤人铃的吗?」 面对警探的质问,巡警惊讶地摇头。 「不,怎么可能。我没有离开过这里,绝对没有。」 亨利不耐烦地看着警探确认门还是锁着的,然后将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一圈。粗鲁地打开了门。他们急忙踏进房里,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床铺旁的猫角桌上有倒下的积木与虹吸式咖啡壶,与发现查尔斯遗体时一样。桌上散落着湿答答的纸屑,天秤式咖啡壶上连接两个容器的导管被拔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似乎与他所预料的结果相符,福尔摩斯满足地点头,走近桌子。打开放在旁边床铺上的医用包,拿出一条毛巾给连恩。 领会到他该做的事,连恩手脚俐落地整理起桌上的水和纸屑。 福尔摩斯又从医用包里拿出了一个严重发黄的纸箱,那是没有盖子的空箱子。接着,在擦得一干二净的桌上开始叠起积木。六个积木并排而成的长方形上叠了三层,而靠近床铺那一侧的积木则只有一层,形成了高低差。然后在积木上盖上纸箱遮住,又拿出一个贴着标签的褐色瓶子,将瓶内的白色粉末洒在箱子周围。 连恩一手拿着毛巾,目不转睛地看着侦探的动作,想认出标签上的字,却看到一排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字母,愁眉苦脸地放弃了。他仰望着福尔摩斯小声问道: 「那是什么?」 「硫酸铝。三十年前开始用在制纸上。」 亨利好像察觉了什么,「啊。」的嘀咕了一声。连恩虽然想到那就是哈德森夫人被派去买的药品,对它的效用却一无所知。他的心怦怦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专注地看着侦探的一举一动。 福尔摩斯盖上瓶盖,放回包里,将虹吸式咖啡壶的管子接上,拿着水瓶,将水注入酒精灯那一边的容器里。迅速搓了搓双手,说: 「那么,我和布莱安谈过,证明他杀了查尔斯属正当防卫,我问出他在案发当晚从这间房间拿走的东西。因为他在案发后将东西丢到河里去了,所以实物不在我手上。」 侦探弯身到床铺底下,捡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银块。连恩也跟着探头去看,看到银块的旁边有个饰有珊瑚雕刻的胡桃木化妆箱。他想起发现遗体时,化妆箱也在床铺底下。 福尔摩斯拿在手上的是一颗狮子的头——那是靠在房间角落的手杖上的握柄——与查尔斯房中衣柜里握柄脱落的手杖互为对照。 「牛津街上的手杖店在上个月卖了一支同样形状握柄的手杖给查尔斯先生,并依照他的特别要求,在握柄的部分增加重量。」 连恩假装要帮忙,把福尔摩斯正要递给雷斯垂德警探的握柄拿了过来。虽然他马上就交给了瞪着他的警探,但沉甸甸的触感依然留在手上。为了将手杖用来当作武器,在握柄上增加重量是很常见的事。 「里面灌了铅——」 「是铁啊,警探。而设置在床铺下的化妆箱里装了磁石。」 福尔摩斯从警探手里拿回握柄,用丝线一圈圈地缠绕住狮子嘴部的凹洞。丝线的长度十足,另一端则系在唤人钤的饰穗上。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将狮子的头摆在盖着积木的箱子上。 「如此一来,案发当时的情况就备齐了。」 福尔摩斯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虹吸式咖啡壶的酒精灯。 在充满了忍耐、怀疑、焦躁,以及期待的眼神关注下,侦探接着说道: 「这次的案子会显得如此神秘,原因出在密室与唤人铃,以及暗示有外人犯罪的小伎俩,这些要素彼此产生矛盾的关系。密室否定了外人犯罪的可能性,而唤人钤也是,若是犯人自己拉响了钤,就无法解释他是如何从密室逃出去了。这种半途而废的窃盗行为也更加深了谜团。事实上,立下杀人计划的犯人根本无意营造密室,甚至想让大家以为这是侵入者下的手。窗户旁的雨水管上挂着绳梯,以及外面路上发现的短剑,这些小动作原本可以保护立下计划的犯人,并将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部。犯人缜密地构思出杀人计划,不过制定者并非布莱安。我刚才也说过,他杀害查尔斯先生属正当防卫。一开始制定这次计划的就是查尔斯本人, 他想杀了布莱安。」 亨利勃然大怒,涨红了脸。 「为什么查尔斯要杀了管家?」 「因为他一直遭到恐吓,这一点已经得到管家本人的自白了。但我们还是按顺序来吧。这次的案子,有必要回溯到半年前的宝石失窃案来说明。一名叫做莉莉,亚克拉伍德的女仆遭人怀疑偷了宝石而被解雇了,但她并不是真正的犯人,真正的犯人是查尔斯先生。」 「你对死者不敬也要适可而止!」 「费林托什先生。」 福尔摩斯冷冷地回道: 「我借了失窃宝石的鉴定书及鉴别书,还有查尔斯先生的照片,在他生活范围内的当铺巡了一遍。有几间当铺的老板都还记得令弟的长相。」 「那个女仆偷东西的时候可是有两个目击者啊。查尔斯和布莱安他们——」 「他们就是这起案子里的犯人和被害者吧。」 连恩笑声嘟哝着。亨利不快地咳了两下,警探则是凶恶地瞪着他,但少年只是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假装没发现。 福尔摩斯不受他们的对话影响,接着说道: 「失去工作的莉莉在数日后,遭人发现淹死在泰晤士河,认定是自杀。我确认过她的验尸报告,她当时怀孕了,而布莱安说孩子的父亲是查尔斯先生。他还说莉莉并非自杀,而是被查尔斯先生推下桥的。」 连恩愕然。把肚子里有小婴儿的女人——还是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给杀了吗?真是烂透了,他心中涨满了怒意。 弟弟的暴行被人揭发出来,就连亨利严厉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波动。 「你有证据吗?」 「没有,想对莉莉,亚克拉伍德的死提出起诉很困难。但事实就是管家对查尔斯先生狮子大开口,终于逼得他走投无路而订下杀人计划。查尔斯命案发生的当晚,管家依查尔斯先生所言来到夫人的寝室。查尔斯先生拜托他,希望他协助盗取头冠以支付勒索金额。布莱安将勒索来的钱拿去租下圣约翰伍德的房子,让他的情人住在里面,但那个女人被出手更阔绰的男人给拐跑了。因此,他为了抢回情人才需要更多钱,在欲望驱使下承诺帮助偷窃。另一方面,查尔斯先生不甘受一个仆役不断恐吓,想出了一个让他永远闭嘴的方法。在偷走头冠的同时杀了管家,并伪装成两者皆是黑蔷薇大盗所为的样子。」 亨利一只手掩着脸,已经说不出袒护不肖弟弟的话了。 「查尔斯先生要实施计划的时候得到了某个帮手,就是费林托什夫人。」 「我妻子知道这个杀人计划还协助查尔斯?」 「尊夫人只知道将头冠偷出来的计划,并将被迫协助一事,于今天被叫去圣约翰伍德时告诉布莱安了。」 杰克偷听费林托什夫人和休伊特夫人交谈时,她们对话中提到的果然是查尔斯。连恩因为自己的推测正确而沾沾自喜地点着头。 福尔摩斯淡然地将推理进行下去: 「正如各位所知,四年前夫人将『邱比特之泪』交给了她姐姐。夫人一直苦恼,若凯瑟琳小姐戴上头冠,发现蛋白石是仿造品后,爱丽丝夫人不但不会原谅她,她的丈夫也会因此知道她的姐姐品行不端。查尔斯知道此事后,就向夫人提出了假借怪盗之手偷走头冠的计划。」 接下来查尔斯先生用了几个小伎俩。除了阳才所说的唤人钤,还有黑蔷薇的卡片。窃贼留在犯案现场的卡片,是查尔斯先生仔细向迪亚兹伍德侯爵请教过后作出来的东西。他自己假装与怪盗搏斗,扮演目击者。然后由费林托什夫人将怪盗的遗留物品留在街上当作证据,并嘱咐她提出看到了可疑男子的证言。查尔斯先生跟她说在浓雾的夜里,把剑从马车上丢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了,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染血的短剑丢到路上。我推测他为了在短剑上制造血迹,大概牺牲了狗或猫吧。夫人似乎收到嘱咐千万不能看报纸,说一旦看过,警察讯问的时候就没办法好好说谎了。」 染血的短剑之谜被解开,让连恩小小地松了口气,然后朝桌子的方向瞄过去。酒精灯加热的咖啡壶里,水已经开始沸腾了。 「结果已经很清楚。查尔斯先生想对布莱安报仇,却反遭杀害。讽刺的是,多亏了查尔斯先生所做的唤人铃伎俩,布莱安因此得到了不在场证明。然而侍女亚当斯的告发,加上莉莉被冤枉的事,让他害怕如此一来总有一天真相会曝光。他也察觉到费林托什夫人在协助查尔斯先生的计划了。既然是在夫人寝室里犯行,就需要她来协助唤人钤的伎俩,于是他不仅向夫人勒索逃亡资金,还企图让夫人伪装成自杀好灭口。他以协助查尔斯的计划为由勒索夫人,将她引诱到圣约翰伍德的家中,让她喝下安眠药后割了她的手腕,并将伪造的遗书和遗体搬到不同地方混淆调查,似乎打算争取时间做逃亡的准备,不过当他着手开始伪造遗书时,看到窗外的连恩,以为是我命令他过来的,也就是说他误以为事迹败露而逃亡。」 得知自己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背叛,亨利哑口无言,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福尔摩斯看不出对主人表现同情的样子,以散文般的语调接着道: 「根据检查夫人伤势的医生说,要是处理得再迟一些的话就没命了。比我早一步踏进那间屋子的连恩·麦坎,以及目前不在场的安迪·莫姆和双胞胎尼克森兄弟,可以说是夫人的救命恩人吧。」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得到夸奖,让连恩的心怦怦直跳,高兴地双颊泛红,心想安迪他们如果听到了也会很开心吧。 虹吸式咖啡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水已经沸腾,几乎要流到另一边的容器里去了。不过此时没有装好的管子松了开来,冒出滚水,积水在桌上蔓延。硫酸铝逐渐溶入水里,这些液体逐渐渗入盖着积木的箱子里。 纸盒的表面噗噗地冒着泡,颜色也变了。这时,箱子微微地倾斜,在下一瞬间啪嚓地垮下来。叠了三层积木的部分维持原有的高度,但仅有一层的部分却被压得垮了下去。正好是放着银色狮子头的地方。 连恩惊讶得出不了声。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桌上的咖啡壶上。 狮子头猛然掉落,朝着箱子被压扁的那边——也就是靠床铺的那边掉了下去,被丝线绑住的唤人钤也被拉了过去。狮子头虽然掉到了地上,仍没有停止滚动,一直滚到绑着桌脚与床脚的金属线对面。它被磁力吸引过去,撞到床底下的化妆箱后终于停了下来,丝线被金属线卡住,绷地一声断了。 「这是……也就是说,靠这个?」 在一片寂静当中,雷斯垂德警探语无伦次地问道。 福尔摩斯干脆地点头。 「这就是密室的唤人钤的真相。」 「可是,为什么?只碰到水就让盒子变得这么破破烂烂的——」 不知不觉中,纸箱已经崩解到看不出原来面目了。 「硫酸铝一旦与水起反应之后就会产生酸,使纸质受损。在制作刚才的纸箱时,我选用了会在高温潮湿的环境下快速酸性化的纸。后来加上的硫酸铝溶于水中,成为酸性水溶液,使纸迅速受损。」 「我不认为查尔斯那家伙有脑袋想出这种伎俩。」 亨利怀疑地自言自语着,福尔摩斯微微皱眉,答道: 「他会想出硫酸这个办法并不会不自然。你的染色工厂里,硫酸是不可或缺的药剂。」 「我弟弟对家业完全没有兴趣。该不会是有人帮他出主意吧?」 「用硫酸铝与水的化学反应来使纸张消失的诡计,也曾用在魔术表演上。我不否定有某个人教他这个方法的可能,但要将他作为共犯而起诉十分困难。查尔斯先生对费林托什夫人说,这是为 了制造偷走头冠时的不在场证明而让她协助设下这个装置。侍女这半个月来听到的可疑唤人钤召唤,大概是他们在测试装置能不能顺利运作吧。查尔斯先生利用案发当晚的晚餐时间准备装置。当时令郎说有人在房间里,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查尔斯先生发出的声响吧。查尔斯先生为了避免有人闯进来而锁上了房间的门,钥匙则是他从管家室里的钥匙串上拔下来的,那是当初打算协助偷窃的布莱安交给查尔斯先生的东西。」 连恩发现福尔摩斯的语气变得有几分苦涩。猜想大概是事情的发展令他看不顺眼吧,但他想不出理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按照原定计划,查尔斯先生杀了布莱安之后,会将短剑从遗体上拔出,并擦掉血迹收进自己的房里,打算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费林托什夫人扔在路上的短剑才是凶器——窃贼用夫人寝室里的短剑,杀害管家之后扔掉凶器逃走,因为一旦让搜查的成员倾向入侵者犯罪的说法,就不会注意到他的所有物了。另外,将手杖握柄用在唤人钤的装置上,也是因为只要在犯罪后把它装回手杖上就能轻易隐藏起证物的缘故。 他对亨利先生说有事商量,也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先让大家知道唤人钤响起的时候自己与兄长在一起,再算准时间来到走廊,与回应唤人钤的召唤而来的仆役,或是回到家的费林托什夫人一起进入房间。并且计划打算趁乱将与唤人钤绑在一起的线与握柄等证物回收吧。然而,因为他自己遇害,真正的凶器就插在遗体上,与路上的短剑互相矛盾,使整件案子更加扑朔迷离。 另一方面,布莱安并不知道查尔斯先生的计谋,因此这个装置没有发挥完整的功能。他不知道房里设置了伪装成侵入者犯罪的机关,于是关上架了绳梯的窗子,并锁上门。布莱安当时只想拖延尸体做发观的时间。保罗于十点半左右在寝室前目击到管家,他虽然马上捏造出要进房间却进不去的谎言,其实他才刚走出房间,用从查尔斯先生那里拿回来的钥匙锁上门而已。」 连恩的脸一下子亮了。这部分跟他在伯尼别墅想像的过程几乎一样。虽然只是极小的胜利,他还是在心里大叫好耶,得意洋洋地握紧拳头。福尔摩斯注意到他的样子,瞄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他脑中想法似地,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光是这样就让连恩有种得到数百万夸奖的感觉。他绷起了险些笑得走样的脸,竖起耳朵准备把尊敬的侦探的推理听到最后。 「唤人钤响的时候,布莱安虽然惊讶,却立刻发现那是查尔斯先生设下的某种装置。若查尔斯是在钤响之后,自己到达寝室前的这段时间内被杀的话,就能成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于是他跟侍女一起进入房间,不只让她一起确认查尔斯先生已经死亡的事实,并在把她赶出去后尽可能地善后。捡起绑着丝线的手杖握柄回收——这个动作有一部分被侍女看到了,扯断绑在唤人钤饰穗上的丝线。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拉响唤人钤的装置,接着将拿回来的钥匙放进查尔斯先生的外套口袋里,这是为了让别人认为他没有办法进到这间房间,当下作出的行动。」 短暂的沉默后,亨利表情空洞地发出了笑声。 「多么愚蠢!不,失礼了。我从他生前就为这个笨蛋弟弟感叹,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么愚蠢又不要脸的男人!而我如此信赖的佣人还是个卑鄙的骗子,哎呀,我不就像个小丑吗?福尔摩斯先生,你给我们展现了非常出色的本事啊。不过,这对犯人来说还真是讽刺呢,你不是为了有人被杀,而是为了『邱比特之泪』而被雇用的。即使如此,宝石从一开始就不在这座宅邸里,甚至不是被偷走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低声细语的声音中还有疑虑。接着,仿佛在呼应他的声音似的,走廊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有人敲门的声音。福尔摩斯迅速采取行动,打开门后,一位巡警对他敬了一礼。得到雷斯垂德警探的许可进来后便开始报告: 「我们在伦敦市东区的鸦片馆——『金条』发现了一具疑似休伊特夫人的女性遗体,死因疑似鸦片中毒。」 连恩瞪大了眼睛。为想都没想到的发展感到惊诧,转头看向福尔摩斯。 侦探的脸上没有惊讶。虽然没有喜悦,但看起来像是预料中的事态得到了证实。他一听完巡警的报告,就对警探说: 「查尔斯·费林托什的死已经真相大白了,接下来交给你也可以吧?我还答应了另一件案子。」 警探诧异的问他是什么案子,侦探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连恩说: 「跟我来。我先送你回家吧。」 第七幕 谜、真实——以及某个结果 1 麦可已经在家里等着连恩了。少年被弥漫的香烟雾给呛了一下,父亲便把叼着的烟扔进壁炉里去了。 连恩很紧张。接下来必须针对去美国这件大事,跟老爸展开一场唇枪舌战。 四目相对,昨天的不欢而散又重新浮现起来。连恩想将奥莱利神父的好意,以及自己想在伦敦生活的想法告诉父亲,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梗在喉咙似地开不了口。只露出一副气呼呼的表情杵在那里。 僵硬的沉默之中,麦可坐到床上,一手掩住了脸。宽大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看起来像在哭,让连恩慌了手脚。正当他走近想仔细看看他的脸时,便被父亲的手臂抱紧,脸颊上落下了雨一般的亲吻,接着听到了开朗的笑声及高兴痛快的叫声。 「你回来了啊。没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连恩挣扎着从他手中挣脱,推开了父亲。满脸通红地大声斥责: 「什么啦,把我当小鬼!」 麦可一边大笑,扑通地倒在床上。连恩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紧张感消失,嘴里自然而然地蹦出牢骚: 「我这边可是发生很多大事喔!还逮到了杀人犯。」 「你逮到杀人犯?」 「我有帮忙。」 连恩得意地宣告,跟他说了查尔斯·费林托什杀害案的梗概,以及案子是如何解决的。当他提到福尔摩斯的时候,偷觑了一眼父亲的脸色,看到他什么也没说便松了口气。 麦可听完之后,流露出温柔又温暖的眼神,然后对连恩说出了他想听到的话: 「做得好。」 还好啦,连恩把脸扭向一旁,掩饰着难为情。 麦可朝他伸出手,以平稳的声音告知: 「我不去美国了。」 连恩瞠大了眼,一下子把视线转回父亲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真的吗?你不是被倦进什么麻烦里吗?」 「解决了啦。」 「好耶!」 连恩抓住麦可的手,兴高采烈地跳到床上。脸上绽开了放心的笑容,双脚乱踢乱蹬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问得好,以后再跟你说吧,我今天累了。」 连恩很高兴听到麦可选择在伦敦继续住下去,于是对父亲延后解释这件事让步了。 「喂,你想重新开始人生的话,在伦敦应该也一样办得到才对。我也会帮忙的啦。」 「那真令人开心。」 麦可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住手啦,烦死了。」 连恩两手抓住那双大手想推开,却被抓住了脖子,又被紧紧地抱住而动弹不得。 「和好罗,儿子。」 「我知道了啦,放开我。」 「不,放不开呢。我的宝贝儿子。」 「真是的,成熟一点吧!」 连恩一边说些讨厌的话,但还是安分了下来。这时,他的脑袋被轻敲了一下。 「这是什么?」 麦可出声问话的同时,松开了健壮手臂的箝制,连恩好不容易可以松一口气,脸庞却又立刻僵住。 麦可手中拿着一个银制的名片夹,那是连恩从爱德华那里扒来,放在背心口袋里的东西。 因为连恩被紧抱着不能动弹,麦可有的是机会下手。即使如此,在身体紧密贴合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空隙让手指伸到外套内侧。即使有,他应该也会发现手指的动作才对,却连是什么时候被拿走名片夹都没有发现。 连恩还没有看过名片夹里头的东西,因为在伯尼别墅发生的那场骚乱根本让他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因此在麦可确认里面时,看到没有名片,只放着一张照片,令他感到十分惊讶。 连恩端详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位盛装打扮的贵妇人,经过仔细地上色。 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淑女,红铜色头发围绕的鹅蛋脸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翡翠绿的礼服是六〇年代末期开始流行、使用裙撑的款式。连恩不必推理,就联想到爱德华的母亲。除了发色以外,女性的美貌与他如出一辙。 连恩想起杰克对他说起妇人凄惨的死状,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觉得自己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而懊悔。 爱德华说过近期内他们会再碰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有机会把照片还回去。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要对那家伙低头道歉就令人生气。连恩鼓起了一边脸颊。他在思索时也一直凝视着照片中的贵妇人。 他不只对她的美貌着迷,还有什么令人怀念、思慕的感觉。温柔的体温、用不可思议的语言唱出的歌声—— ——艾希琳。 连恩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有人以十分怜爱的声音呼唤母亲的名字,猛然吃了一惊。 刚才的声音是现实吗?还是记忆深处摇晃的影子让他听到的幻听呢? 连恩眨着眼,看着父亲的脸孔。他的双唇虽是闭上的,却微微地颤抖着。凝视着照片的眼神既温柔,充满悲伤,又虚幻。连恩从未看过父亲的这种表情,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这样的沉默也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将得手的经过说了出来: 「这是刚才我说过的,那个叫爱德华的家伙的东西啦。他很介意威瑟福德伯爵和你的关系,他是伯爵的孩子啦。那家伙有很多地方都让人很火大,我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才偷的。」 「这样啊。」 麦可的语气很平静,接着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盯着连恩的脸瞧。 「不要再干扒手了。」 「我早就不干了。可是……今天实在忍不住——」 「那么,下次给我好好忍住,不然就不算罢手了啊。」 「总觉得被你一说就有气。教我扒手技巧的明明是你。」 「总比饿肚子来得好吧?那是非常时期的武器啊。我希望你学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活下去的一技之长。坚强得就算被背叛、被人打击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也不认输。为此,也需要一点狡猾和强悍。」 连恩听不太懂,心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是他明白父亲非常认真,因此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威瑟福德伯爵的事情。」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啊?」 麦可闭上眼睛。经过一小段沉默之后,睁开眼对着连恩微笑道: 「明天。」 他如此回答,伸出了右手,像要包住连恩的脸颊般抚摸着他。连恩对那样的暖意很熟悉,逐渐忘了这两天来对父亲的怒气,也相信他真的取消去美国的事。他在心里感谢劝他跟父亲商量、和好的卡莱特、杰克,以及奥莱利神父。 2 贝克街二二一号b座二楼的起居室里,夏洛克·福尔摩斯取出怀表,打开表盖确认了一下上头的时间。 现在刚过晚上十点。 他没有忘了与麦可·麦坎之间的约定。虽然想慎重其事,比麦坎先行到约定地点等候,但从费林托什邸一回来就马上收到一封请求会面的电报。 发报人是艾琳·艾德勒。 来访的时刻是晚上八点,到与麦坎约好的时间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然而即使过了约定的时间,艾德勒依然没有出现。向朗廷酒店打听之后,对方答覆她已经从酒店离开了。 当他穿戴好外套与手套,戴上帽子时,听到了马车逐渐接近的声音。 在他走出房间的同时,玄关的唤人钤响了。 由哈德森夫人领进二楼的客人,身穿领子上镶着毛皮的优美 外套、最新流行款式的帽子上垂下淡紫色面纱,遮住她的脸。她取下面纱,以取代自我介绍,露出了使整个伦敦——不,整个欧洲的绅士淑女为之着迷的,那位歌剧女伶的美貌。 她看到福尔摩斯的样子,便可爱地微倾着头,甚至没有为她的迟到道歉就问道: 「您是不是准备出门?」 侦探微微眯起眼。和这个女人对话就像打牌,必须将她所有细微的举动到心思想法、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到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意图都一一剖析才行。他也知道对方抱着同样的心理准备与他对峙。因此,他戒备着不让对方有一丁点查觉他与麦坎约好一事,将帽子挂回了帽架。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原本打算去找我哥哥拿拜托他的资料。但不要紧。」 「请原谅我,我回复您的电报说会前来拜访,但还是相当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您一定能体谅我吧?」 艾琳,艾德勒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侦探有些讽刺地想,要是华生人在这里,光靠这道微笑就能笼络他了吧。 请坐,福尔摩斯说着,请美丽的客人坐到了靠近壁炉的长椅上。 艾德勒一手抚着胸口,呼地松了口气。 「既然特地过来了,就来解决大事吧。不,不用饮料了。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且我很快就会告辞。」 他们一在椅子上坐稳,福尔摩斯就微笑着开口: 「关于克雷莫纳的小提琴失窃案,总算掌握到了其他乐器的所在位置,而且多半能拿得回来,下手的犯人也逮捕了。」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 女伶没有显露出一丝动摇,笑容可掬地回道: 「我可是很中意那把哈沃德先生让给我的小提琴——阿玛蒂呢。可是,事情的真相这样大白后,我也想开了,物归原主才是对的。话虽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这真是吓人。」 「我想也是。你的侍女死了也让你遭受很大的打击吧?」 「你是指休伊特吗?那个人昨天突然消失了踪影。我听刑警说她曾经涉嫌诈欺和杀人,一想到就毛骨悚然,真可怕。虽然她的死的确令人心酸。」 女人流利地撒谎。福尔摩斯冷淡地想,她还真舍得将那足以在舞台上引发奇迹的美丽嗓音用在撒谎骗人上啊。而女人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眼里含着冰冷的光芒。福尔摩斯对她不容小觑的洞察力报以赞赏,她的目光便缓和下来,有如以眼神歌唱咏叹调般,可爱地熠熠生光。 她马上进入主题: 「我拥有你所希望的东西,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吧,我能将之占为己有。因此,在交给你之前,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请求。」 明明说很快会告辞,女伶却提出了与之矛盾的要求。 「我希望您对我说明这起案子的真相。」 「自己知道的事,再由别人口中说出来不是很无趣吗?」 「不,一点也不会。我想知道您是一位多么优秀出色的侦探。因为以后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成为选择侦探的参考。」 艾德勒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以美丽的嗓音娇声道。琥珀色的眼眸中有无法动摇的意志,而她并未隐藏这一点。 福尔摩斯回她一个冷淡的笑,以公事公办的语调开始叙违: 「四年前,费林托什夫人的『维纳斯之冠』被她姐姐休伊特夫人抢走了。」 「为什么?」 「因为休伊特得到一封妹妹年轻时草率写下的信。」 「您是说情书吗?」 「费林托什夫人不想被丈夫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常有的夫妇秘密呢。于是您就找出了那封信。真不能小看。」 艾德勒用带着恶作剧的语调低语,接着催促道:「请继续。」 「我接受夫人的委托,拿回了『维纳斯之冠』和威胁夫人的信。休伊特夫人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骗子。我劝费林托什夫人从今以后不要再接受她姐姐的要求,但休伊特夫人一直以来都对她妹妹有很大的影响力。她不以威胁,而是提起姐妹之情和外祖母遗书迷惑妹妹的心。结果夫人将『邱比特之泪』让给了姐姐,并从此拒绝我的干涉。我一直在关注蛋白石的下落和休伊特夫人的动向。正因如此,我掌握到休伊特夫人与你——不,我就说某位歌剧女伶吧。」 「好主意,福尔摩斯先生。」 他无视于这样的称许,淡然地继续: 「我也掌握了休伊特夫人与某位歌剧女伶走得很近的事。她对女伶说出一顶有来历的头冠上镶有出色的蛋白石,而是否有煽动对方说,那比她过去从情人那里收到的蛋白石还要令人叹为观止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并没有听到这一部分,大概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吧。」 「嗯,似乎是这样呢。歌剧女伶对『维纳斯之冠』感到好奇,很想得到它呢。」 「歌剧女伶一知道休伊特夫人拥有『邱比特之泪』,就先买下了这颗蛋白石。」 「哎呀,您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个计划是在知道头冠的宝石被掉包的前提下进行的。」 艾德勒双眼熠熠生光。她无比美丽的微笑就是给侦探的推理与自身计划的赞赏。 「这位歌剧女伶似乎喜欢在犯罪的舞台上当一个指挥家。十分优雅地挥舞指挥棒,操纵众人的心,好将猎物弄到手。先是查尔斯·费林托什。他因为赌债和管家布莱安的勒索而苦于筹不到钱。歌剧女伶引诱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教唆他去偷窃,也为此帮他立下了计划,就是那个唤人钤的诡计。她运用的是过去的情人——魔术师维尔纳教她的诡计。接着安排他与费林托什夫人联手。凯瑟琳·哈代小姐——虽然是自己想戴着蛋白石头冠出席晚会的,但她会这么想的理由是因为听了美貌的歌剧女伶提起美丽的蛋白石胸针后,被灌输了各种想法的缘故。在我与凯瑟琳小姐的谈话中她想起来了,你……不,她和歌剧女伶是早上在海德公园散步时认识的。由于凯瑟琳小姐的期望,费林托什夫人被逼上了绝境。这时她收到姐姐的联络。夫人希望姐姐能暂时将蛋白石还给她,但休伊特夫人却说宝石已经不在她手上了,因此教唆妹妹协助查尔斯偷窃。 然而,查尔斯却起了不必要的野心。他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下手杀掉勒索自己的男人。接下来的部分,明天的报纸应该也会详细报导出来,请自己去看吧。 那么,当歌剧女伶深信万无一失的计划出现破绽,甚至演变成杀人案时,愤而将她的怒气发泄到休伊特夫人身上。她知道休伊特夫人打算利用自己。那个女人想得到『维纳斯之冠』,让你去诱惑查尔斯下手窃盗后,打算在最后的最后将计就计,拿走『维纳斯之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阴谋吧?没错,当你发现她的阴谋时,休伊特夫人的命运或许就已经决定了。」 福尔摩斯从中途开始就故意将人称改成「你」,但女伶不为所动。 「演戏是你的看家本领。当报上登出了『邱比特之泪』在休伊特夫人手上的消息后,你可能假装害怕丑闻,或者暗示要给休伊特夫人什么报酬,让她同意躲起来。天鹅闸巷那间找到休伊特夫人遗体的鸦片窟位在泰晤士河岸旁,离码头很近。你多半是骗她说什么在那里准备好了逃走的轮船,带她进去然后杀了她吧。如果让她服用过量鸦片的话,我想就不会有人怀疑过去曾染上鸦片毒瘾的休伊特夫人的死因了。」 「你有证据吗?」 「在休伊特夫人遗体被发现的稍早之前,有人看到有个年轻男人去找她。因为作出证言的是个鸦片中毒患者,的确有含糊不清的地方,但据说年轻男人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真的以为你能假装被我利用,而反利用我, 那你的演技就要再更高竿一些。』」 「他或许是沉迷于鸦片而作梦梦到的,怎么能相信呢?太可惜了。」 艾德勒叹了口气。从她摇晃的肩膀附近飘来一股甜美的香味,小脸上立刻恢复了笑容。 「呐,福尔摩斯先生,我只是顺从自己的愿望而已呀。对想要的东西忍着不出手实在太难过了,所以我才不忍耐。说到想要的东西,我到这里来之前跟房屋仲介联络过,去看了一下伯尼别墅唷,真是间可爱的房子,让人不禁想买下来。这也能当作一个小小的纪念呢!我最喜欢可爱又美丽的东西了,像房子、美丽的宝石,还有礼服都是,而且我受不了不完美的东西。比如说被称作『邱比特之泪』的宝石,装饰在『维纳斯之冠』上才能展现它真正的价值不是吗?」 「明明不能用宝石装饰,你还是喜欢女扮男装,不是吗?」 对福尔摩斯隐藏不住的辛辣质问,艾德勒像猫一样眯起眼睛,回给他一道锐利的视线。 「嗯,我很喜欢。能够自由地行动很愉快呀。改天我就以那副装扮前来打扰吧。不知道您能不能认出我呢?」 可爱地呵呵笑了之后,女伶问道: 「其他事怎么样呢?能证明吗?」 「要证明极为困难。歌剧女伶慎重又狡猾地执行她的计划。例如那个唤人钤的诡计,不可能证明那并非查尔斯自己所想。话虽如此,还是有人可以证明歌剧女伶与查尔斯曾在皇家咖啡厅密会吧?这将成为丑闻的种子,只要『他』不要出手干涉,暗中了结事情的话——」 「他」—— 明明只是常见的第三人称,艾琳·艾德勒的微笑却龟裂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说话的方式能明辨是非。」 福尔摩斯炯炯有神地盯着女伶美丽的脸,又追加一击: 「那么我先给你一个忠告。今后,若是在『维纳斯之冠』与『邱比特之泪』上发生可疑的死亡或意外,不论有没有委托人我都会追查到底。就像我在电报中跟你提过的,因为这次的案子,『维纳斯之冠』已经受到伦敦……不,整个英国的注目。有个女人想得到恶名昭彰的头冠而制定了计划,这个消息即使缺乏决定性证据,还是能卖给报社。就算不能证明,一旦上了法庭就免不了丑闻。像这样难看的曝光,是『他』最不乐见的失误吧。」 「您没有必要提到『他』,福尔摩斯先生。毕竟,我不是像这样前来拜访了吗?我跟您约定,哪一天我要得到『维纳斯之冠』,会更加谨慎小心,用不让任何人不幸的手段。」 女伶身段优雅地起身,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对着侦探伸出戴着丝质手套的手。侦探伸出右手后,她就将一个白色小盒子放到他的手心上。 一打开盖子,就看到漆黑的天鹅绒上安放着一颗散发蛊惑人心光辉的宝石。深遂的紫、绿、蓝色,仿佛摇曳的火焰就此化成妖艳的石头,而深红烈焰则仿照了心的形状——迷惑那些追求美丽的人的结晶,「邱比特之泪」。 「是你赢了呢。」 「很难说,真相还在黑暗中。」 侦探挖苦地喃喃道,女人嫣然一笑。 「黑暗是很美的唷,福尔摩斯先生。比不解风情的真相还要美得多了。」 尾声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那天晚上,连恩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可还没睡熟,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尖叫,吓得醒了过来。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以为是自己梦到了有人尖叫而歪了歪头。没看到父亲,大概又出门去了哪里。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连恩以为依芙被她母亲欺负了,慌张地跳下床。 可是,他去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依芙一个人在。她坐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发着抖,一察觉到连恩就抬起头来说: 「神父要被吃掉了。」 「啊?你说吃掉……什么啊?你睡昏了吗?」 连恩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依芙仍是一脸认真,嘴里吐出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句子: 「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呃,你作梦了吧?」 连恩故意用受不了她的语气,好像把她当笨蛋似地说,想让伊芙清醒过来。少女沉默了下来,接着小声低语: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这是旧约圣经的先知书——以赛亚书中,描述堕天使路西法的一节。 依芙钻出了床铺,从连恩面前跑过。 连恩急忙拉住正要跑到走廊的少女。 「放开我,连恩。我要去救神父。」 「冷静一点啦。晚一点达妮埃拉不是要过来吗?她不是还说明天早上会带老太婆回来,等神父过来拜访?」 连恩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依芙激动的情绪多少缓和下来了。可是她瘦小的身子仍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作了恶梦的关系。 不管是梦的告知或预言,连恩还是没办法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感到不安。司祭馆近在咫尺,去一趟花不了半小时。 「我去帮你看一下啦。你只要知道神父还活蹦乱跳的就好了吧?」 连恩拿起了外套。他正打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告他和父亲和好了。虽然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拜访可能会被念,但挨骂个几句他也不在乎。 但是,那天晚上,连恩却没有机会拜访司祭馆。他刚走出租屋处,一个突然从黑暗中钻出,身穿黑衣的高大年轻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迎接您了。」 恭敬地宣告来意的,是那名叫做瓦伦泰的年轻人。虽然他掩饰住以往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犀利的眼神,以及对连恩心怀不满的样子依然一目了然。于是连恩也反抗地瞪了回去,撂下话: 「我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然后,他迅速地从青年身边走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张从爱德华那里扒来的照片。必须把那个还给他才行。 「那家伙——爱德华也来了吗?」 「不,今晚我是奉威瑟福德伯爵阁下的命令前来。阁下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过去,您有什么事请以后再办吧。」 瓦伦泰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告知,接着将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而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初次见面时,遭人以枪口对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当连恩看到他露出右手,拿出的不是枪,而是无害的信封时,已经朝着对方的腔骨踢了下去。 不,他没有成功。瓦伦泰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连恩的攻击,接着抓住这个爱打架的孩子手腕,用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大的力气将连恩捞到肩膀上。趁连恩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走向大马路上一辆停着的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连恩终于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的时候,人已经被放进马车里了。他埋进高级皮椅上的天鹅绒坐垫,还来不及坐正,瓦伦泰就在他旁边坐下,马车驶向前去。 连恩上前揪住了年轻人的领子。 「喂,你要是以为贵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可恶的绑架犯!」 「不是绑架。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他将刚才的信封递了过来,连恩说了句搞什么啊,用两手一把抓住,靠近了照亮车里的琥珀色油灯光芒。开头写下的收件人「给连恩」是他熟悉的笔迹,他急忙拿出里面的便笺,那的确是他父亲——麦可给他的信。 连恩看着信,耳里听到了瓦伦泰冰冷的声音: 「爱德华也在等你。为了解开安斯沃思城的杀人案,他非常期待与你重逢。」 《邱比特之泪》完 注1:维多利亚时代的货币体制是以便士、先令、英镑为单位。便士是铜币,为最小币值,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注2:畿尼是英国于十七世纪发行的货币,原先等值一英磅,后上涨为二十一先令。 注3:英国著名童谣「鹤妈妈」中的角色,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注4:黄金铸币,面值一英磅。 注5:在车站帮旅客搬运行李的职业。 解说 加藤元浩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协助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办案的东区(贫民窟)少年侦探团—— 「贝克街游击队」。 这些少年们在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部作品《血字的研究》中初次登场。 为了福尔摩斯在街上东奔西走。日薪1先令,找到好情报时可以得到1畿尼(21先令)。 本作中的领袖威金斯,在福尔摩斯的作品中也是颁袖。 顺带一提,美丽的盗贼艾琳·艾德勒是在《波面米亚丑闻》中登场。 福尔摩斯唯一敬爱的女性,也很受读者欢迎。 为街头犯罪者们所惧的「教授」当然就是「那个人」。 是福尔摩斯最强的宿敌呢。 看完《最后一案》中,莱辛巴赫瀑布的那一幕之后,茫然了好一会儿的回忆…… 由于在英国统治下的爱尔兰发起独立运动,19世纪的伦敦多次发生炸弹攻击。 电影「豪情本色」中有提到这段历史。 连恩的父亲有参与其中。 连恩舍不得花钱搭乘的地铁,是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而且居然是蒸汽火车!! 威金斯请双胞胎迪与丹吃的炸鱼薯绛,是英国传统的速食,非常美味。 作品中出现了一下的鳗鱼,也是泰晤士河沿岸专门提供给劳工阶级的传统料理。这一道料理的评价十分两极化!! 连恩他们的活跃让我们得以从下城的角度,一窥上流社会发生的案件。 穿梭大街小巷解决案件的少年侦探团,真的很棒!!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夏狸克·狐尔摩斯 录入:↑我媳妇 安斯沃思城中的众人 ●威瑟福德伯爵(=安斯沃思男爵) 爱德华之父。安斯沃思城城主。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爱德华之母。13年前在疑点重重的情况下被杀。 ●贝文先生 管家。 ◆斯特拉顿夫人 女管家。 ●凯蒂 瓦伦泰的妹妹。 ●韦尔内 家庭教师。 13年前伯爵夫人遇害时,正在城里的众人。 ●艾希琳 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 ●海伦·迈尔斯 爱德华的奶妈。瓦伦泰与凯蒂的母亲。 ●珍妮·罗兰 伯爵夫人的侍女。 ●麦可·麦坎 伯爵以前的部下。连恩之父。 ●艾伦·凯立 伯爵以前的部下。 ●罗伊·斯特拉顿 园丁。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请您原谅我冒昧寄了这封信给您。若说我是生于北方古城的子爵阁下的奶妈——海伦·迈尔斯,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当时您在城堡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即使如此,您还是预料到了之后所发生的惨剧。 您是这么说的: 「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吧。」 「如果你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为什么我没有把您的话听进去呢?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我至今依然后悔不已。 您当时满十七岁了吗?既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也是伯爵阁下的堂弟雨果·萨默斯阁下的同学。而雨果先生,亦是家族里唯一一位对夫人抱有同情心的人。 我应该要相信您的,但坦白说,我当时因为您的年轻而小看了您。 您离开城堡后过了两天,那件事就发生了。夫人死亡的悲惨模样及谜团被报导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认为是伯爵阁下家族里的权力斗争,这件案子也在逮捕到恐怖的杀人狂后宣告解决,世人的好奇心也逐渐淡去。 可是,杀了夫人的犯人,真的是那个被逮捕的男人吗? 第一幕 前往古城的邀请 1 ——这么说,那孩子要被带到幽灵城堡去罗? 女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砰的一声关起的门阻隔在外。 连恩睁开了眼睛。在淡琥珀色的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涂着美丽灰泥的天花板。他僵住了身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眨了两三次眼睛,才渐渐想起了自己身处的情况。 他缓缓起身环顾四周。落入眼里的是间华丽的房间,与连恩自己位于东区的租屋处有着天壤之别。房间本身并不大,但挑高的天花板与样式古老的家具摆设营造出典雅沉静的气氛。 这里是英国屈指可数的大贵族之一——威瑟福德伯爵的伦敦宅邸中的某间房间。 刚才他听见的声音似乎是女仆。在黑暗的房间里,壁炉里的火才刚升起来,煤炭上用来当成火种的报纸燃烧得火红。 连恩偷偷摸摸地从床上溜下来,走到窗边,悄悄掀起质地厚实的窗帘,看到外面的天色还暗着。他瞄了一眼壁炉架上的座钟,现在的时间刚过六点。 连恩低头重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和深藏青色的裤子。冷飕飕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冷颤,于是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和裤子成套的外套穿上。虽然衣服的质料高级、剪裁合身,穿起来很舒适,但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他站到嵌着圆镜的梳妆台前面,发出了呜欸的一声。 镜子里的人当然是叫作连恩·麦坎的十二岁少年,但他梳得妥妥贴贴的红铜色头发,以及不见一点煤污的脸庞,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跟他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年。 他是昨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深夜被带来这间宅邸的。因为住在租屋处隔壁房间的少女非常担心教区司祭的安危,当时他正打算出门前往确认神父是否平安,却受到伯爵家派来的人阻挠,而且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丢上了马车。 据说威瑟福德伯爵想见连恩一面。他会这么老实地让人带到伯爵家,则是因为对方把父亲麦可·麦坎给他的信摆在眼前,信上写着要他遵从伯爵的指示。 在伦敦西边,沿着海德公园的高级住宅街——公园径上的白色豪宅中,连恩被视为客人般地从正门玄关请进门,这让他吓了一跳,不过接着他却直接被带进了浴室。据说他这副脏兮兮的样子不能出现在伯爵阁下面前。洗完澡后,他们帮他换上了剪裁精良的高级衬衫和裤子,而他在会客室等待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大概是后来被抱到寝室的床上了吧。 连恩鼓起脸来,心想他们怎么不把他叫起来就好了。脑海中浮现住在他家隔壁的少女依芙,特蕾西生气的脸庞。比连恩小两岁的盲眼少女相信自己拥有预言的力量,而根据她昨天晚上梦见的内容,教区的司祭可能即将遭遇危险。 「——神父要被吃掉了。是不好的蜘蛛喔。它由黑暗所生,以光的丝线织网。很大的蜘蛛网。跨越整个伦敦。因为活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网子,所以会被抓住,然后被吃掉。」 连恩不相信什么梦的启示,他相信的是像火车和电报这些带给人们生活便利的科学力量。他平常虽然也这么对依芙说,但少女却总是别过脸去,听不进他说的话。 「依芙那家伙会生气吧。」 依芙看起来虽然像只弱不禁风的小鸟,嘴上却得理不饶人。连恩大大叹了口气,猜想回家后大概有他好受的了。 「没有遵守约定是我的错,我会道歉啦。可是老爸也有不对,只留这样一封信给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在暖炉旁坐下,又再看了一次父亲给他的信。 唷,儿子。希望你能原谅我不告而别,我有不得不离开的苦衷。 我不是想毁约。去美国的事也取消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留你一个人,如果暂时会有些不自由的话,你就忍忍吧。我还有非做不可的工作。 哎,我相信你会过得很好。你是我的骄傲、爱,以及勇气——一切对我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写都写不完。糟了,时间到了。我把这封信交给威瑟福德伯爵。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照顾你,要乖乖听话,不要调皮捣蛋喔。 我无时无刻都为你的幸福而祷告。 附上我的爱 麦可 这的确是麦可写的信,爽朗又大而化之,并且感觉得到像是他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头一般的温暖。笔迹也是属于他的没错。 经过了这几天的对话,他知道麦可被卷入了一些麻烦,为了逃走,他甚至计划搬到美国。因为连恩极力反对,后来不知道他如何处理,但去美国的事算是作罢了。麦可一定因此而做了不小的牺牲,很有可能就是侰中提到的「非做不可的工作」,如果是这样,他就更要乖乖听话了。 连恩把信放回信封里,把它收到穿不惯的外套内袋里时,摸到了某个硬硬的东西,是个银制的名片夹。这个与来自贫民窟的贫穷少年毫不相称的物品,是威瑟福德伯爵家的长子——勒内子爵爱德华的所有物。连恩因为看不惯这个与他年龄相差无几、态度却很高傲的贵族少年,才从他那里偷了过来。然后,昨晚换衣服的时候把它换到了新外套的口袋。 连恩以前是个扒手,他的父亲麦可是个更高明的扒手,连恩因此学会他一身技艺。由于生活贫困,让他对这种从别人那里取得的不义之财感到心安理得。 他会洗心革面,是遇见夏洛克·福尔摩斯,并加入这位名侦探创立的「贝克街游击队」之后的事——这是由一群下城少年们所组成、前所未有的少年侦探团。他金盆洗手至今已经过了快半年,还会去偷名片夹,只能说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另一件让连恩感到沮丧的事,就是在名片夹里放着爱德华已故母亲的照片。虽然一直想着一定要还给他,但他到现在连爱德华的面部还没见到。他被带往这间宅邸时,在马车上问过爱德华的随从,却被这样应付道:「今晚是不可能了,但您很快就可以见到他。」 那时他就该注意到自己会被关上一晚了。当他后悔不已,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个短短的梦,虽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梦的内容,脑中却突然想到他可以现在就先到司祭馆去,之后再回到这里来就好了。他迅速起身跑向门,在手碰到门把以前,门却先开了。 连恩反射性地后退,和把他带到这间宅邸来的爱德华的随从对峙着。 这名青年身材高挑,有着如同阿拉伯人一般的褐色肌肤,以及端正深邃的五官。他开口说的是上流阶级所使用的英语口音,用字遗词虽然非常恭敬,但看着连恩的眼神却是冰冷的。现在看不太出来初次见面时他显露的轻蔑态度,不过,这只是因为连恩现在是主人的客人,他虽然有表现出最低限度的敬意,却能深深感受到他个人讨厌自己的感觉。 「早安。」 「早。」 连恩板着脸回应,同时被推回了房里。青年——瓦伦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先将手里拿着的陶瓷水壶和洗脸盆放到梳妆台上,再把热水倒入盆里催着连恩洗脸。他接着点亮了房里的煤气灯,并未拉开窗帘。等连恩洗完脸之后,便立刻从后方递上了毛巾。 连恩一边擦着脸,一边跟他说了自己刚才一时兴起的想法。 「我可以回家一趟吗?我和依芙约好却爽约了。那家伙现在一定很生气,而且我也有话想跟神父说。」 「我想伯爵阁下不会允许的。」 「什么嘛,我又不是伯爵的仆人。」 「那么,请您将这当成是令尊的意思。」 瓦伦泰大概也知道只要把麦可搬出来,连恩就没办法反抗吧。连恩接过替换的衣物,觉得更加别扭了,心想就这样穿着现在的衣服不行吗? 「我原本的衣服咧? 」 「已经处理掉了。」 「啊?」 「我们会订制新的衣服。在这之前我会从少爷的衣服里挑几件合身的给您。」 什么嘛,这让连恩增强了心中的警戒。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别人穿过的,但它的质料高级,剪裁也很合身。能得到这身行头虽令人感谢,但在坦率接受别人的好意之前,他不禁猜想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为什么这么照顾我,还替我做到这个地步啊?」 「我没有办法回答您的问题。」 「意思是要我直接去问伯爵吗?」 「这就要看您自己了。我不会鼓励您,也不会阻止您。」 连恩绷紧了脸,觉得他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但还是迅速地换上了浆得笔挺的衬衫以及花呢质料的三件式西装,并且得到了这些衣服不用返还的承诺。当他偷偷地把外套里的东西换到西装背心的口袋里去之时,女仆也正准备好早餐,于是连恩若无其事地坐到桌前。 桌上摆的是英式早餐的固定菜色,有涂了奶油和柑橘果酱的薄片土司、松软的煎蛋、培根及香肠,另外还有煮豆子及磨菇。 瓦伦泰仍然留在房里,而连恩这才发现早餐只有一人份,于是歪着头问: 「你呢?」 连恩抬起头问他要不要一起吃,而瓦伦泰轻蔑地看着他,冰冷地回答: 「我负责伺候您。」 「不需要这样啦。啊,对了,这种大房子里都会有大餐厅,里面都有很大的桌子对吧?」 「有享用早餐的早餐室。」 「爱德华也在那里吃吗?」 「勒内子爵他……」瓦伦泰特意强调加了爵位的敬称,言下之意是要连恩也这么称呼。 「他还不到那样的年龄。孩子们一般都是在儿童房内用餐,是这个家里——不,这个国家里的尊贵人家们心照不宣的规定。」 「咦?为什么?他小时候不跟别人一起吃饭吗?」 「少爷年幼时由奶妈照顾,现在则是由我负责伺候——」 「我不是说这个啦。他们不跟家人一起吃饭的吗?」 瓦伦泰的眉毛动了一下,像是心中产生了很大的波动,但连恩并没有发现。 「这是规定。」  「 连恩「哦——」了一声,如实地表达出自己无法理解的想法。但是比起那些,自己的肚子已经饿了,于是他手握叉子在盘子上喀锵喀锵地发出声音,一边把煎蛋和香肠往嘴巴里塞。 「对了,那家伙说的,十三年前在城堡发生的杀人案是怎么回事?」 「这要由少爷对您说明。」 「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啦。」 「无可奉告。」 连恩瞪着随从那张聪明端正的脸孔。 瓦伦泰当然不把连恩的眼神放在心上,泰然自若地将红茶注入空了的杯子里。他那毫不拖泥带水的优雅举止,让连恩虽然看不惯但仍然舍不得移开目光。就像他从麦可那里学习扒窃技巧的时候,也对他高超的手艺深深着迷一般,他觉得自己要是也能做得出那种动作的话就太棒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伯爵?他还在睡吗?」 「伯爵阁下不仅早就起床了,而且已经在工作中。等您用完早餐后请去见——」 「早说嘛,既然他已经起来了,我就先去找他,早餐等一下再吃就好了!」 连恩想快点知道父亲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他砰的一声撞开椅子站了起来,却被一只迅速伸过来的手给压了回去。 这让连恩大为光火,他粗鲁地抗议: 「你搞什么啊?从昨天开始就老是在那里装模作样!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我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吗?」 「别装傻了!洗澡啊!我还以为会死呢。」 对连恩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泡澡。当然,他平常会清洁身体。不过顶多是用脸盆里的热水来洗净身上的污垢及洗头。过去到肯特郡的乡下赚外快的时候,也曾将全身浸在河里玩水。 但是昨天装在澡盆里的却是滚烫的热水,他抗议自己又不是锅子里的炖菜,本来想像平常一样把毛巾浸到热水里,用它擦擦身体就算洗完了事,这个男的却没有这样就放过他,他把连恩赶进澡盆,打开淋浴的莲蓬头,让热水兜头浇了下来。无视连恩的抗议,胡乱搓揉着他红萝卜色的头发让肥皂起泡。肥皂有股花香,但连恩却没那个闲工夫享受,他被泡泡刺激得双眼发疼,正要开口抱怨的时候还把泡泡吃进嘴里。 「那么点小事就会死吗?」瓦伦泰面无表情地小声喃喃道,但仍传进了连恩耳里。 「罗嗦!你还把人像在搓洗焦掉的锅子一样刷洗!」 「焦掉的锅子吗?不能让伯爵阁下看到那种东西呢。」 瓦伦泰一脸平静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越发令人火大。连恩因为想要尽快见到伯爵,询问他详细的情况,所以就用横扫千军的气势扒光了剩下的早餐,再一口气喝干杯子里剩下的红茶。 此时瓦伦泰拉住正要离座跑向门口的连恩,以餐巾用力地擦着他的嘴巴。 「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隐瞒认识勒内子爵的事情。」 「你是要我不把见过你们的事说出来吗?」 「这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如果您能答应,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知道了。」 连恩这么回答之后,一手按住放了银制名片夹的口袋,然后又快速地接着道: 「不过,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的主人喔,因为我还欠了他一些东西。」 走出房间之前,瓦伦泰再次检查了连恩的穿着。帮他梳头、抚平衬衫上的小皱褶、重新绑过皮鞋的鞋带,并用衣刷刷了刷他的肩膀后,才终于领着他前往伯爵的书房。 这时刚过早上九点。 2 连恩一走进书房,就闻到一股书本的皮革气味以及雪茄的气味。同色系的家具配上深色橡木墙壁,是一间沉稳又别致的房间。 威瑟福德伯爵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看着手里的文件。他的年纪和连恩的父亲差不多,大约四十岁到四十五岁左右。拥有与他的儿子相同的金发蓝眼,相貌可以归类为仪表堂堂,但在形容爱德华时必不可少的「美丽」这个形容词却无法套用在他身上,应该说是目中无人且成熟自制的长相。他看到连恩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文件起身迎接他。这名贵族身材高大结实,得体地穿着晨袍,以鉴定的眼光俯视着连恩,用有些嘶哑的嗓音问他: 「你是麦坎的儿子吗?」 「是啊。」 连恩被对方压倒性的存在感震慑住,不由得有点慌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伯爵阁下的威严吧,现在害怕可会丢了老伦敦人的脸,于是他鼓起勇气扬起了下巴,堂堂正正、中气十足地反问道: 「你就是威瑟福德伯爵吗?」 「没错。这段期间,我会将你留在身边保护你。这不仅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正合我意,所以我便答应他了。」 「你说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这就要看麦坎——你父亲了。在你出生前他曾是一名陆军军人,也是我的部下。退伍之后我请他帮我处理一些私人事务,这次他会远行也是因为我委托他的工作。」 「这些事我父亲完全没跟我说过啊。」 「昨晚有了突发状况,我让他赶紧上路了。」 「就算这样,他一句话也没说就——」 「我叫他过来的时候,没料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紧急。但在我们见面商量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到底是什么 工作啊?」 「现在还不能说。」 「怎么可以——」 连恩原本还不肯罢休,但眼前这个男人展现出的威严,令他话都说不清楚。他心里不禁懊悔,要是昨天跟父亲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这种被蒙在鼓里,只能任人摆布的情况令他觉得很不舒服,虽然他不想承认,依然感到不安。 这时伯爵拿出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从连恩的位置看不到那个被大手遮住的怀表,但从伯爵小心翼翼的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他很珍惜的东西。 伯爵阖上盖子,将怀表放回背心口袋后按下了桌上的唤人铃,对马上出现的管家问道: 「有电报吗?」 「没有,老爷。」 伯爵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下达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指示。 「请韦尔内过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明亮格子西装的男人就出现了。他的个子虽高,却有些驼背,黑发粗眉,戴着一副玳瑁框的眼镜。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用带有法国口音的英语向在场的人打招呼。 伯爵烦躁地打断他的话,对着连恩说: 「他是韦尔内先生,负责教授法语和历史。等一下会和你们一起前往城堡。」 「城堡?」 连恩大吃一惊,反问: 「我不是要住在这里吗?」 「我要让你到我位于约克郡的城堡——安斯沃思城住一阵子。我儿子勒内子爵正在等你,你们两个年龄相近,正好有个聊天的对象。」 连恩愕然失语。他并非因为同意伯爵的安排才无话可说,而是想起依芙·特蕾西的预言,那名少女曾经说过,他很快就会前往位于北方的城堡。 威瑟福德伯爵转向韦尔内先生,纯粹形式上地客套着: 「老师,孩子们就请您多加照顾了。」 「我明白了。」 法语教师将手放在胸前,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 威瑟福德伯爵站在书房的窗边,目送载着连恩他们的马车渐渐驶离。连恩交给他好几封给教区司祭以及朋友们的信。 伯爵随意地拆开信封,确认里面的内容。每一封都先写着他有急事离开伦敦,不需要担心。还对一名叫作依芙的少女道歉,表示他不能遵守他们的约定;对神父则是报告他将会留在伦敦,并感谢他与他商量。 伯爵把这些信全都一股脑儿地扔进壁炉里去,接着又拿出怀表确认时间,按下桌上的唤人铃,对进来的管家再问了一次。 有电报吗? 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其实无需他吩咐,送到宅邸来的电报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他手上,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的声音令他感到心烦。他生性急躁,特别不喜欢等待。不,姑且不说十三年前,现在的他已经不能说不擅长等待了吧。伯爵的脸上瞬间浮现了狰狞的笑容,跌坐在暖炉旁的扶手椅上,手指抵在眉间。 他的思绪神游在昨晚那场意料之外的会面中。昨晚他在常去的那家俱乐部过夜,过了半夜两点的时候来了一名访客求见。在这种时间请求与人会面非常不合常理,可以想见事态紧急。等他到了一间壁炉里烧着通红炭火的优雅房间时,有个瘦高的黑发男人迎上前来。 那个男人的灰眸中闪耀着愉悦的光芒,仿佛两人正面对面地下着一盘棋,而他正琢磨着该下哪一手似的。伯爵感到非常不快,他认识这个男人——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在贝克街成立事务所的顾问侦探。十三年前,他曾经在约克郡的城堡里见过他。 「果然是你啊。」 等他们各自在柑对的扶手椅上坐下后,伯爵开口了。 「每当我听说一个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的事迹时,便不由得想起当初造访安斯沃思城的那个少年。」 福尔摩斯回给他一个安静的微笑。这位侦探大概也从他脑中的抽屉里,翻出了十三年前的秋天所发生的事吧,可是他并没有将这段记忆说出口,而是单刀直入地提起他所为何来。 「大约是四年前,我去美国的时候,在纽约百老汇一家叫乔达尼的珠宝店拜见了一副精雕细琢的手镯。上面依序排列着祖母绿、电气石、祖母绿、红宝石、软玉、海蓝宝石、两颗青金石、蛋白石,以及碧玺,即绿电气石,最后是祖母绿。另外在其他地方也镶有祖母绿及水晶。我问过店主,他说这个商品虽然会特别展出一个星期,但这是买主特别订制的。」 侦探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对方的反应。 「乔达尼的口风很紧,工匠和店员也不知道委托的客人是谁。不过由于每年都会出现相同的订单,这件事因此蔚为话题。第一次展出是在一八七二年,也就是尊夫人遭遇不幸的隔年。之后每年的展出期间都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从纪念爱尔兰圣人的节日开始。另外还知道它经常使用的宝石是祖母绿与水晶。祖母绿象征了您的名字——爱德华(注1),而水晶是尊夫人的——」 「福尔摩斯。」 伯爵打断了他。他已经明白对方知道了些什么,虽然感觉受到威胁,但还是不肯示弱。 「如你所知,我和妻子的婚姻受到双方家族的反对,因而有许多心酸的回忆,特别是我的妻子。我们原本计划着总有一天要搬到美国,所以我在大西洋彼岸订制了这些首饰,借以寄托我对她的思念。虽然我只是为了缅怀过去那短暂的幸福,但考虑到有很多人认为这么做太过于感伤,而因此感到不快,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外公开。」 「您的解释很合乎情理。」 福尔摩斯恭敬地回答,然而他抬高了眉毛,神情讽刺,看得出他一点也不相信伯爵的话。 伯爵虽然仍然维持着一贯的扑克脸,手指却烦躁地开始敲起椅子的扶手,思考着怎样才能打发掉这个男人。 「我对你的本事有很高的评价,但就像我十三年前告诉过你的,我不希望你四处打听我的家务事。既然你在犯罪搜查的领域已经建立了名声,有很多需要你才能的人,你就为那些人去贡献你的力量吧。」 「我正在搜寻连恩的父亲,麦可·麦坎的下落。」 福尔摩斯这么说道,听起来似乎像在附和伯爵的建议,但也像自顾自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他原本跟我约好了要见面。」 「他大概改变主意,自己隐藏了行踪吧。」 伯爵冷淡地下了结论,接着很快站了起来,表示这场面谈到此为止。正当他走向门,伸手握住门把的时候—— 「我要给您一个忠告。」 侦探仍旧坐在位子上,尖锐地放话。伯爵不禁回过头,视线正好被他捉住。 「请停止和恶魔做交易。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援手,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夏洛克·祸尔摩斯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然后—— 3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三年前,一八八一年搬到贝克街,并在此落脚。 他一方面担任私家侦探接受委托办案,一方面也以顾问侦探的身分对警方或其他私家侦探提供建议。即使他的名字不为社会大众所知,但有许多疑难案件都是经他之手而破案。 侦探成立了一个直属于他的搜查队,也就是「贝克街游击队」。这个组织有效地利用了东区穷苦孩子们的机动能力。他们并不像军队或警察组织那般有纪律,但是临机应变、无孔不八正是他们的优势,并已获得了无数成果。 游击队没有固定的成员,而且依照工作内容的不同,成员也有所变动,但主要成员自然而然在团体中 有一定的地位。 十五岁的威金斯被大家视为游击队的领袖。他为人可靠而且很会照顾人,是个爱护家人的能干家伙。 顺风耳杰克以自己的记忆力自豪,除了游击队之外还兼了卖报或擦鞋等等差事,致力于情报搜集。他是「游击队」中首屈一指的情报家,他兜售情报的对象不只福尔摩斯,甚至还包括八卦专栏的新闻记者。 连恩的童年玩伴卡莱特是名邮务士。认真是这个勤奋少年的优点,总是为了及时送达邮件而分秒必争奔走在大伦敦内。他热心协助「游击队」的任务,因为只要身穿邮务公司制服,就能在高级住宅区来去自如而不遭人怀疑,就连伦敦一流的高级饭店或培尔梅尔街的俱乐部也进得去。 安迪·莫姆是连恩过去当扒手时的同伙,是个现役的扒手。他的身材矮胖,生了一头黄砂色的头发,脸上长满面疱。因为是弃儿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年纪大概在十四岁左右。最近都落脚在同为扒手的猫脚老大所经营的酒吧阁楼,那儿的阁楼被当成杂物间,在旧柜子里铺上稻草和毯子就成了他的睡床。因为偶尔能得到警方那边的消息,猫脚老大特别看重他,至于安迪帮忙侦探工作的事情,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猫脚老大所经营的酒吧位在「伦敦市」东边的奥德门,离白教堂区不遗。陈旧的招牌上画着一对猫狗竖起了毛互相对峙的模样,店名就叫「倾盆大雨」(注2)。地下室里经常进行违法赌博,就连掌管了大半个东区的黑帮老大——独眼史宾赛也很中意这个地方。酒吧隔壁的当铺亦属猫脚老大所有,那间当铺私底下经营赃物买卖,因此对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家伙们来说非常方便。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六的早上,安迪如同往常一般在柜子里醒了过来,感觉心情特别好,因为他在前天的骚动中——也就是芬奇利路的杀人案中立下了一点功劳,从侦探和富豪那里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他哼着歌点燃了柜子上的蜡烛,用那烛火点起了烟。这是他从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的客人那里偷来的便宜纸卷烟,抽起来的味道虽然不怎么好,却能稍微压下空腹的感觉。他嘴里吐着烟,看向面对小巷子的窗户。 楼下的大钟咚咚咚地响起报时声,响了五声。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正打算扔出烟蒂时他吓了一跳,立刻蹲低身子把头缩了回去。 狭窄的死胡同通常都会成为流浪汉们的窝,但不包括猫脚老大这里。他们都知道独眼史宾赛常来这间酒吧,因此都避得远远的。 然而,现在在死胡同里——几乎是安迪阁楼房间正下方的位置,有几个人正在交谈。从酒吧后门透出的光照亮了他们的模样,一个是穿着夸张格纹外套、中等身材的男人,另一个是身裹黑斗篷的矮个子男人。安迪不认识那个黑衣男人,但从声音和动作来看,他知道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就是独眼史宾赛。 突然史宾赛挥出拳头,把黑衣男人打得趴在地上。 「不过是个小鬼怎么还会失手!」 黑帮老大气势惊人地怒吼,穿着皮鞋的脚踹上黑衣男人的肚子。那个男人毫不抵抗,蹭在脏水洼里的头一动也不动。这时有个人从大马路上跑了过来,安迪听到来者的声音,便知道他是史宾赛的手下之一。 「那个麦坎家的小鬼,我们找到一个说半夜有看到那小鬼的家伙了!昨晚十点左右,理查德街来了一辆双驾的私家马车,还是个挺气派的货色。有个高大的男人抱起麦坎家的小鬼,把他丢进马车里带走了。」 安迪听了大吃一惊。 说到理查德路,连恩他家就在那里。那一带住了很多来自爱尔兰的移民,除了连恩父子之外,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叫作麦坎的家族,但仍旧令安迪很在意。 「算了,你走吧。」 史宾赛粗鲁地命令道。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男人马上站了起来,一下子失去了踪影。 等安迪确认黑帮老人已离开巷子,又再多等了五分钟左右他才溜出房间。他伸手探向外套内袋,那里面放着一把大左轮手枪,弹匣虽是空的,但在紧要关头应该还是能有些牵制作用。 安迪穿越大清早依然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伦敦市」,急忙赶向东方。 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大英帝国,以其繁荣昌盛而为人所歌颂。然而在帝国荣光的背后,贫富差距却不断扩大,尤其是恶名昭彰的伦敦东区,更是贫民窟的代名词。 结果就产生了这样的光景——散发着恶臭的肮脏街道上,廉价公寓和木造旅社拥挤不堪,救济院前大排长龙,难以计数的鸦片舘,太阳还没下山,就已出现在街头拉客的娼妇与纠缠不休的醉汉。而煤烟混浊的浓雾中,日正当中就有强盗横行—— 安迪一抵达理查德路,抬头向连恩父子的房间一望,就立刻发现异状。在这种季节窗户竟然大开着,女人哭喊的声音传了出来,底下的路人们听到后纷纷抬头往上看。 有个矮小的老女人撩起裙摆跑进那间公寓,于是安迪也跟了进去。楼上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以及听起来像是有几名男女正在安慰那个没完没了地发出刺耳嗓音的人。 连恩他们位在三楼的房间前聚集了一群人,哭叫声便源自于此。一个气色不佳、打扮花俏的中年妇人嘴里嚷着「我的女儿!」、「可怜的依芙!」比手画脚地搬演着赚人热泪的戏码。在她身边围着十来个人,有老女人、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等等,每个人都做作地装出一副深切哀恸的表情,其实心里都因为身边出了这样的大事而兴奋不已。 那个中年女人是连恩父子的邻居——特蕾西夫人。她是在街头拉客的娼妇,没有丈夫,是达妮埃拉和依芙这对姐妹的母亲。 安迪绕过这群看热闹的人们,看了一眼连恩父子房里的情况,脸色随即沉了下来。狭小拥挤的房间内没什么东西,却像龙卷风扫过一般乱得一塌糊涂。床垫被撕裂,柜子的抽屉全被人打开,里面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连地板都有拆下来过的痕迹,隔壁房间也难逃毒手。根据特蕾西夫人大吵大闹的内容推测,似乎是她女儿依芙失踪了。 「听说她女儿被拐走了呢,住的地方也被人搞得乱七八糟。」 「哎呀,真可怜。」 两个中年女人和老太婆装出亲切的样子安慰着,而特蕾西夫人看起来虽然悲痛欲绝,表情却总觉得有些愉快。她用手帕抵着眼角,抽抽搭搭地流着泪,一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依芙看不见,还被父亲抛弃等等招人同情的故事。 这时巡警现身了。他似乎已经从报案的男人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因此也很同情特蕾西夫人。夫人原本想再详述一番,却在此时被一名惹人怜爱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表演舞台。 「妈妈!」 包含安迪在内,所有人一齐转过头去,那里正站着依芙的姐姐达妮埃拉。她有一头栗色头发及同色的眼睛,包裹着纤细身躯的蓝色外套虽然是便宜的旧衣,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气质高雅。 安迪微微红了脸,因为他前阵子才刚迷上了这个登上音乐厅舞台表演的美丽少女。虽然想一亲芳泽,一直以来却苦于没有机会。 特蕾西夫人立即跑向她的长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更突显降临在她身上的悲剧。 「啊啊,达妮埃拉啊,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可爱的依芙被人拐走了呀!」 「哎,怎么会!不是这样的。依芙才没有被拐走,她在圣安娜教会的司祭馆里。」 「你说的是真的吗?」 巡警一边向达妮埃拉问道,一边狠狠地瞪着特蕾西夫人。夫人一脸茫然,但在发现身边那些本来担心地听着自己说话的人边咂舌道:「什么啊,真是危言耸听。」边用瞧不起的眼光看着她,一 个接一个地离开的样子,她不禁恼羞成怒了起来。 达妮埃拉站向前去,代替母亲向巡警解释。多亏了美丽少女的极力说明,巡警的心情这才好转,他对特蕾西夫人留下忠告,要她好好看着孩子之后便离开了。 等到只剩她和女儿两个人的时候——事实上安迪正躲在楼梯附近观察情况,特蕾西夫人才气冲冲地骂道: 「你这孩子太过分了!你和依芙联手,打算让我闹笑话对不对!」 「不是的,妈妈,不是这样。因为神父他身体不舒服,我一直在那里陪着他呀。但我也很担心你,这才回来看看的,也想跟你说声神父今天不能来了。还有,连恩好像真的被带走了。依芙跟我说他原本要去看奥莱利神父——」 「那个臭小鬼怎么样又不干我的事!」 特蕾西夫人朝地板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着女儿,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房间里去。 「过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你这不肖女!」 安迪离开了。 虽然他心里很想帮助可爱的达妮埃拉,但他就算插手情况也不会好转。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连恩遭遇了意外,他更不能丢着不管。 「去找威金斯商量好了。」 威金斯拥有高人一等的行动力和决断力,连生性别扭的安迪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威金斯自父亲过世之后便扛起一家生计,兼了许多差事,不过安迪猜想即使是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家里。他们家就在自教堂路某间老房子的阁楼上,从连恩家这里过去不用五分钟的路程,安迪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一爬上那栋破房子的楼梯就敲起门。 「有紧急情况!快起床!」 随即有阵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门就打开了。 一个身材结实的金发少年一手拿着已烧得极短的蜡烛台,脸上出现很不高兴的表情,沉着声叫他安静点。安迪霍地拉开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 威金斯穿着一件破旧的直条纹外套,戴好了帽子正准备出门。 「我现在要去比林斯盖特做渔获装箱的工作,现在出门也快来不及了,别来烦我。」 人生的奥义有九成是开朗的精神与勤勉— 安迪以充满挖苦的眼神看着亲身实践山缪尔·斯麦尔斯(注3)格言的友人,耸了耸肩膀。 「那真是辛苦了,不过你去不成的,连恩有麻烦了。」 听到安迪这么说,威金斯说了声:「等等。」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似乎理解到大事不妙,于是他脱下帽子,朝里面的房间看了一眼,低声提醒安迪: 「小声点。我妈和妹妹们刚睡着。她们熬夜赶完洋装店的工作,我弟弟刚刚才把做好的成品送过去。」 安迪一屁股坐到桌上去,随手拿起了一片盘子里剩下的面包起来啃,又拉过茶壶看了看里面,发现是空的后咒骂了几声,只好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扁酒瓶灌了几口琴酒。 「给我坐椅子上。」 威金斯朝安迪的腔骨一脚踢下,然后将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对着里面说:「杰克,起来了。」 安迪绷着脸咂了咂舌。 他和「游击队」第一的情报家,叫作顺风耳杰克的这家伙之间水火不容,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开始对彼此冷嘲热讽。杰克今天早上之所以会待在威金斯家,说起来都是因为安迪失手害他失去了原本的落脚处,不过安迪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态度。 「贪睡虫。」 安迪磨磨蹭蹭地坐到椅子上,一开口就找人麻烦。 一个高大瘦削的少年慢吞吞地从房里走了出来,打了个大呵欠,摇摇晃晃地走近桌子。他刚睡醒的黑发翘得乱七八糟,眼睛也只勉强睁开了一半,似乎没听到安迪的挖苦,头也不回地摸索着,随便拉了把椅子扑通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 威金斯催促着,于是安迪将在酒吧阁楼上的所见所闻,还有看到连恩父子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以及两人下落不明的事,加上特蕾西家发生的纠纷跟他们说了一遍。 「偏偏是那个家具店老板啊——」 威金斯把手臂交叉在胸前,面有难色地说道。 所谓家具店老板,指的就是独眼史宾赛,他在台面上是经营着一间大家具店的老板。 杰克一边用手耙乱了头发,一边又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哎呀哎呀,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 他嘴上不怎么紧张地嘟哝着,眼中却带着担忧的神色。 「我这几个礼拜一直听到有关连恩他爸的谣言呢。啊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些关于他看家本领的谣言,大家都知道麦坎先生当扒手的本事。不过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举个例子来说吧,那些谣言就像是往池子里扔了颗石头后,波纹逐渐扩散一般的传开,而当波纹快消失的时候,又有人丢石头进去,想要再激起一波新的谣言。」 「有值得注意的消息吗?」 「没有。」 威金斯微微眯起了眼睛,犀利地盯着友人的侧脸,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追究下去。 「你呢?」 被问到的安迪瞪了杰克一眼,之后耸了耸肩,爱理不理地说:「我也没有。」 威金斯皱起了眉,轮流看着这两个朋友,接着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去找依芙,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安迪点头同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杰克原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着呆,但在看到朋友们的举动之后也跟着起身。威金斯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能不能从其他方面查查看?我很在意昨天来找连恩的那两个人,还有那个叫什么威瑟福德的贵族大爷。」 「交给我吧。」 杰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应声答道。 他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还没换好衣服,就先把威金斯和安迪送出了门。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天主教徒,但都听说过那个一年前来到此地的年轻神父,而且和连恩或卡莱特待在一起时,也曾看过他向身为教徒的少年们搭话。 这时,安迪突然开了口: 「啊——我想起来了。」 生硬的口气连他本人听起来都觉得虚假。但这件事他不想让杰克知道,所以才一直忍到现在。 「关于连恩他爸的传闻啊,还有件事很奇怪。令人在意的不是传闻本身,而是那些散播谣言的家伙。」 「那是谁?」 「他们不是会做坏事的家伙,毕竟——」 「——等等。」 就在他们走近教会旁的巷子,刚看到围绕着司祭馆的砖墙时,威金斯低声制止了他,叫他往前看。 离日出还有段时间,天色还是暗的。街灯在浓雾笼罩下发出朦胧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到有辆气派的双驾四轮马车停在墙边。两个穿着教会长袍的男人正准备将一个裹着毯子的年轻男人搬运到马车上。 年轻男人昏迷不醒。当长袍男子打开马车车门的时候,他的头无力地垂在一旁,惨白的脸对着安迪他们。虽然只稍微瞥到了一眼,但安迪对那张脸有印象。 少年们面面相觑。 那是圣安娜教会的司祭,是奥莱利绅父。 两人目送载着神父的马车逐渐远去,然后脚步也加快了。在司祭馆的玄关石阶上,站着一位纤细的少女。 她是达妮埃拉·特蕾西。安迪没有忽略她一边有些红肿的脸颊,大概是被她母亲打的吧。 「威金斯!」 少女叫着他的名字,并朝着很早以前就认识的少年跑了过来。安迪只偷瞄了少女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和身边 充满男子气概的朋友一比,他显得相形见绌,这令人感到很不是滋味,于是他板起脸来走向她的妹妹。 骨瘦如柴的依芙直到刚才都还躲在达妮埃拉的背后,现在则一个人被留在石阶上,一头蓬乱的淡色金发剪齐至肩,小脸几乎被埋在发后,她的手指摆弄着皱巴巴的蓝色裙子,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连恩怎么了?」 安迪这么一问,少女粗鲁地回道:「马车。」 「他被马车载走了,那是他的命运唷。」 「知道是谁的马车吗?」 「连恩说过,不要做坏的预言。」 依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僵硬地接着说: 「我现在明白了。预言这种东西,越是真的越派不上用场。」 「什么意思啊?」 安迪皱起了眉,对依芙的态度心生不满。连恩平常那么照顾她,她看来却不是很担心,听起来甚至像在指责他。安迪瞪着这个小女生,觉得她真是难以相处。 「你在司祭馆干嘛?来商量连恩的事吗?」 「不对。我担心的是神父。连恩那个骗子!他明明说要来看神父的。」 「依芙!别说了!」 达妮埃拉尖声叫着跑了过来,将妹妹拥进怀里,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安迪皱起眉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了威金斯一眼,他也因为话说到一半被扔下不管而愣住了。 达妮埃拉看到他们俩诧异的眼光,羞得满脸通红,美丽的褐色瞳孔中泛出泪光。这个令人怜爱的少女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紧绷的情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拼命地强忍着泪。 威金斯为了不刺激对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冷静地问道: 「神父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他病了吗?」 「嗯,没错。他身体不舒服,所以主教大人很担心他,送他去医院——」 依芙打断了达妮埃拉生硬的回答,尖锐地叫道: 「我不会再相信上帝了!」 「依芙,别说了!怎么能说这种话!」 依芙瘪起嘴,挣脱了姐姐的手,撇过脸迈开步伐。达妮埃拉赶紧迫了上去,而少年们不得已只好跟上。依芙以几乎看不出眼睛不好的速度大步前进,一行人转眼间就到了她与母亲的住处。 安迪和威金斯本来想从姐妹这里打听昨晚司祭馆发生的事,以及连恩的下落,却完全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达妮埃拉在进入家门以前,回过头向少年们行了一礼,说: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们说的。」 然后她就追上先进去的妹妹,消失在门后。 「听起来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安迪搔搔下巴,小声嘀咕着,回头问威金斯: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我问了她连恩的情况,她说被马车不知道带到哪去了——」 「这依芙也有跟我说。这事说出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她堵上依芙的嘴是为了别的原因。」 「她好像很在意那个神父。听说那对姐妹为了发酒疯的母亲经常去找神父商量,今天早上他原本预定要去拜访她们的母亲,母亲也知道这件事。达妮埃拉平时住在外面,但为了在场看着情况,原本昨天晚上想在她母亲家过夜,后来在途中先绕去教会了。」 安迪眯起小眼睛,沉吟道: 「喂,连恩昨天晚上不是去了司祭馆吗?」 「达妮埃拉和依芙都说他没有去。」 「她们说谎吧。可能司祭馆出了什么事,连恩卷入其中然后被掳走了,那些掳走连恩的人威胁神父,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才会烦恼得病倒,不然就是去找教会上头的人哭诉。特蕾西姐妹是被神父他们下了封口令啦。说起来,这不是很奇怪吗?像圣安娜这种穷教会的神父卧床不起,怎么会有主教特地来探病,还带他去医院啊?」 「我也觉得很怪,不过那个神父被搬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啊。身体不好这一点是真的还是——」 「对了,司祭馆那里应该有个女管家。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两人朝彼此点了点头,再次回到司祭馆。他们绕过建筑物正想走到后门,却发现中庭那里隐约有些明亮。他们心里觉得奇怪,因为屋外明明没有路灯。走进一看才发现这个院子面对的不是马路,而是古老的基地,中间隔有一道砖墙。光亮来自司祭馆里的某个房间,煤气灯的亮光从窗帘没有拉上的窗户里流泻而出。 「主教他们一定是急急忙忙地带神父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迪嘴上发着牢骚,一边转头四处张望,接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看那边。」 安迪的右手指向隔开中庭与墓地的砖墙,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墙上到处都是风化的痕迹。此时威金斯也看到了眼尖的安迪所发现的那个东西。他踏过杂草靠近坑坑洼洼的砖墙,弯下身子挖出了埋在里面的小铅块。 是一颗子弹。 「你怎么看呢?威金斯老师。」 「这不代表子弹就是昨晚发射的。有枪响的话会引起骚动吧?」 「你太天真了。那种问题只要有心,总有办法解决。」 安迪走向光源,往窗户里面窥视。里面好像是书房,窗户锁得好好的。 女管家虽然在家,但他们的期待却落空了。 刚过中年的女管家腰痛得很严重,最近习惯在就寝前喝鸦片酊(注4)。昨晚也一如往常地服药,睡得不省人事,因此到早上都不曾醒来。 女管家一向尊敬奥莱利神父,也很担心因急病而倒下的神父。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神父明明前天人选好好的,根本没有生病的征兆,威金斯彬彬有礼地倾听着。也真亏威金斯有认真听她说话,他一说自己认识达妮埃拉,是来帮她拿忘在这里的东西,女管家便二话不说地让他们进了书房。 司祭馆与奢侈无缘,从中可以一窥其简朴恭谨的生活态度。小而舒适的书房没有任何多余物品,连地毯都没有,露出了老旧的木地板。书架上陈列着一排拉丁文书籍,窗边有张书桌,墙上挂着受钉刑的基督像,矮柜上摆着一尊圣母玛利亚像及小花瓶。 两人迅速调查了室内环境。不论是柜子或书桌的抽屉都没上锁,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威金斯的脸上露出像是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放不下心的复杂表情。 安迪打开了书桌旁的窗户,探出身子,右手比出枪的形状,将食指对准砖墙,「砰!」的一声模仿开枪的样子。 「从这里罗。神父是不是发现了入侵者而开枪啊?如果是这样就太有趣了。」 对安迪来说,教会是伪善的象征。他是僩被遗弃的孤儿,自他有记忆以来就饱受以慈善为名的伪善行径所苦。有钱人为了满足自我和虚荣心送来的捐款,并未用来改善孤儿的生活环境,而是用在立无聊的铜像、美化建筑,或是慈善团体成员聚会的豪华菜色上;受人轻视是理所当然,可是无论受别人怎么对待都要抱持感谢之心……像这种超越了悲剧的低俗喜剧他已看得太多了。 ——我才不信什么上帝。 依芙这么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错就错在她一直以来相信着上帝。安迪的痘子脸上浮现阴沉的笑容,回头看向威金斯。 「接下来怎么办?」 「去探听消息,然后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 他一说出名侦探的名字,安迪就恶意地说: 「能靠他吗?最近侦探老师虽然特别偏爱连恩,但他也不会每次都插手我们的麻烦事吧。」 「这件事是个谜题呀。那颗子弹 ,还有主教们的行动。」 「原来如此,那侦探老师大概会因此上钩。」 安迪大力点头,接着轻轻挑起了眉,说: 「啊啊,对了。虽然我没听到什么连恩他老爸的奇怪谣言,但在猫脚老大的酒吧里,有个证券经纪人很热心地听着这些谣言唷。」 「他和连恩他们失踪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我只是碰巧看到那家伙走进附近的公寓,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看到走出来的人时才发现的啦。」 少年扒手貌似蟾蜍的脸上咧开了柴郡猫(注5)一般的笑容,意有所指地接着道: 「那是我们重要的侦探老师变装的啊。杰克那家伙要是听到一定会这么说——这件事似乎有什么内情。」 4 顺风耳杰克轻轻打了个喷嚏。他来到了格罗夫纳广场的某间宅邸,宅邸的正门玄关面对大马路,里面还有美丽的中庭与温室。这里的主人是杰克的客户之一,仆役们也认识他,只要他从便门拜访,不需等候就能进去。他当然不会被领到宅邸里,而是在经过回廊后,到达与温室相连的早餐室与主人会面。 「那么,该怎么办呢?」 杰克在一张石椅上坐下,身边围绕着香味刺鼻的异国花丛。他翘起二郎腿,将手臂靠在膝盖上,托着腮闭上了眼睛,在旁人眼里看来大概像在打盹吧。事实上,若不是碰上那么紧急的案子,杰克通常会把在这间温室里打个小盹也算在交易的报酬里,尤其是在晚秋到冬天期间,这里简直就是天国。 话是这么说,这次的案件也不能这么慢条斯理地来。关于连恩的父亲,杰克保留了一些情报没有告诉伙伴。虽然还不能肯定真伪,但这个情报——麦可·麦坎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的暗杀者——若真是事实,而且是麦坎父子失踪的原因,那么他们就必须刻不容缓地想出对策才行。 可是,不能让交易对象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对方是最不懂得人情或感情的人物,如果暴露了一丝一毫的弱点,他就会紧咬不放,事情也会陷于不利的状况。 兰代尔·派克—— 这是这个男人的笔名。他家世良好,虽然没有爵位,却也是地方土族的继承人。他砠父的那一代还是个拥有广大土地的资产家,却因为他的伯父夫妇过度沉迷于慈善事业而几乎散尽家产。他们没有孩子,而派克虽是继承人,得到的遗产却几乎等于零,因此听说他在学生时代极为贫困。现在不管是这间宅邸,或是维持高雅兴趣所需的金钱,都是派克靠自己的才能赚来的。 他掌握上流阶级的丑闻,以此为题材报导、出书,有时以近乎恐吓的方式交易。当然也被这些绅士淑女们视若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杰克如此评断这个男人——靠着情报链金的天才。 这个男人所追求的,正是上流阶级中光鲜亮丽的绅士淑女们沾染上恶行的德性。在位于下街的鸦片舘、街头的娼妇,或是男娼身上发泄欲望的名门绅士们正是合适的目标。而杰克在搜集、贩卖这一类的题材上很有效率。 他没等多久,派克就来到温室了。他是个中等身材、茶褐色头发的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 『右,五官极为平凡。若是没有那一身崇尚颓废派的人们喜爱的怪模怪样服装——颜色特别鲜艳的外套和毛皮,以及衣领上花俏的饰花,他就会立即被淹没在人群里吧。他今天早上穿着紫色的丝质睡袍,和平常一样用金烟嘴抽着加了鸦片的烟草。 杰克脸上挂着和善亲切的笑脸,开口道: 「我今天是来跟你预支的,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也不吃亏喔。」 派克兴致盎然地眯起眼睛,催着他讲下去。 杰克小心谨慎地不让对方发现事态紧急,并发挥最大限度的演技,声音中带着纯粹的好奇心,随意提起: 「我想知道关于连恩·麦坎双亲的事。」 「哎呀哎呀。」 「告诉我啦,就当成一笔小投资。」 「唔。你先说你知道的事吧。」 「不,你先请吧,派克先生。」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爽快地顶了回去,但杰克明白自己正走在一条绷紧的钢索上。 「掌握这次投资本金的人可是我喔。」 「本金?」 「对。」 「连恩·麦坎是吗?」 「对啊。」 杰克轻轻耸了耸肩。虽然他有一瞬间担心起派克或许早已知道连恩失踪了,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兰代尔,派克只要有心,就能扮演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角色,杰克自己在初次交手时也沦为被骗的一方。他只能归咎于当时过于纯朴又欠缺经验,被骗是无可奈何的,然后把这讨厌的记忆赶到了脑海一角。 「我也可以直接跟他接触,从他那里得到情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强硬呢。」 「你说不明白,这还真不像你呢。别看连恩那样,他可是很聪明的,而且你的名声已经跌到谷底了。」 「谷底吗?太过分了,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我不是很和蔼可亲吗?」 「因为你的和蔼可亲很可疑。」 派克苦笑了一下,却毫不在意。 若要比喻这个男人的本质,那就是吸血鬼了。只是他吸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整个人的情报,或者是被称为灵魂的东西。他以既得的情报作为尖牙,例如他和杰克见面的时候抽的鸦片烟就是如此。杰克一开始以为这大概是他把颓废与堕落视为美德的实践,但他的推测错得离谱,这个男人在等其他人的时候才不会抽什么鸦片烟。 他知道杰克的父亲曾是一名能干的新闻记者,却因为沉迷鸦片,导致幸福的家庭瓦解,坠入不幸的深渊,所以他才会抽这种烟。因为他知道负面感情会扰乱思考,让手腕变得迟钝。 等着瞧吧,杰克在笑脸底下磨着自己的利牙。现在虽然还比不过他,但早晚会给他好看。这甜腻的鸦片烟味中混合了乌黑的恶意。 派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声,笑着说: 「坏孩子。」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为什么?我很清楚自己下流,所以才说你跟我一样下流。」 杰克微微低下头,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让心中的焦躁过去之后又突然抬起脸来,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道: 「你就是说这种话才会被讨厌喔,我想这一点你当然知道吧。」 〈迈尔斯夫人的信〉 在接受审问之前,有肯特开膛手之称的沃尔顿就在拘留所内自杀了。 我一直深受可怕的疑虑所困,但这疑虑我却无法说出口。在岁月流逝中,我只能祈求少一耶平安无事,并守护他长大成人。然而就在几天前,有位见多识广的先生向我提出了建议,那位绅士挂念着少爷,要我试着将事件先后的详细经过,以及我心中的疑惑记录下来。 那位先生说,思考这件案子不代表背叛了于我有恩的伯爵阁下,或许还能因此解开疑惑,证明他的清白。 在这段期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大名。就是那件摩门教徒的杀人事件。您的大名虽然没有直接登出来,但那位先生告诉我,实际上解决那件疑案的人就是您。在那瞬间,我的直觉告诉我,您一定能查明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被杀害的真相,而您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于是我下定决心,提笔给您写了这封信。 威瑟福德伯爵与夫人之间的婚姻受到伯爵家亲属间的强烈反对。夫人那边的亲戚似乎也有人反对,但怎样也比不上伯爵家所拥有的复杂内情、众多难题,以及沉重的压力。 他们两位的婚姻不只在家族间引起骚动,更将整个英国的上 流阶级卷入,报纸上也大肆报导。那时我正和第一任丈夫待在埃及,连在那里都能听到这消息,简直让人受不了。 当时担任陆军少校的伯爵阁下被逐出了家门和社交界。但是一思及日后发生的事,那段期间对他们两位而言,是否才是最幸福的时候呢? 上上代伯爵阁下逝世后,由长男勒内子爵继承父业。可是没过多久,新任的年轻勒内子爵与新任伯爵阁下就接连染上流行病而过世,由现在的伯爵阁下继承爵位。而伯爵阁下的贵贱通婚一事又成了家族间的大问题,也有人主张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 在第一任丈夫病逝之后,我回到了故乡威瑟福德村,和宅邸园丁再婚不久。事实上,我曾亲耳听见伯爵阁下的叔母——奥伍德公爵夫人骂夫人是一族的污点,而且说她不承认流着卑贱爱尔兰女人之血的孩子作为继承人。 伯爵阁下确实没有变心吗?身为名门威瑟福德伯爵家当家的重责大任——以及莫大的财富与权力,当他身处于与一介陆军士官不同的世界,誓言永恒的爱情不会逐渐褪色吗? 第二幕 无脸的贵妇人肖像 1 一列不在运行时刻表上的特别列车载着连恩一行人从国王十字车站出发前往约克郡。火车头后方只连着一节单间的头等车厢,里面有着相对的三人座椅。 对就算有机会搭火车,也只能挤在被煤烟熏黑的三等车厢的东区少年来说,能三个人独占一间车厢就够奢侈了,更何况这列火车居然只为了他们而行驶! 连恩被人催着乖乖坐上了火车,但他却静不下来。一占据了靠窗的位子,就向在他对面坐下来的瓦伦泰采出身子。 「这列火车居然只为了我们开,伯爵阁下一直都这么浪费吗?」 瓦伦泰似乎不想在车厢内和连恩交谈。他原本正准备打开事先从行李架上的手提包里拿出来的书,听到这句话便抬起了头,用冰冷的视线定睛瞧着连恩,回答他说: 「勒内子爵阁下原本也预定要同行。由于发生了一些事,子爵阁下昨天先出发了。」 过度的礼遇让连恩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听到特别列车是为了伯爵家嫡子准备的,让他松了口气。瓦伦泰将视线放回手中的书,接下来没有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家庭教师韦尔内也将书本放在膝上,似乎想在车上看书打发时间。连恩过去上学的经验让他很讨厌老师这种人,因此打从一开始就对担任家庭教师的韦尔内抱持着敌意。虽然已经决定自己才不会跟他说话,但火车驶出车站还不到半个钟头,他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就算贴在窗上看风景,一旦出了伦敦,接下来就只是绵延不绝的田园风景而已。看腻了的连恩将视线转回车厢内,看到与自己同行的人都在静静地埋头看书。他虽反复打了几个大呵久但仍不觉得困,于是试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喂。城堡是怎样的地方?啊,听说好像是什么幽灵城堡喔。」 连恩回想起在伦敦宅邸内的女仆们抱怨过的话,这么说道。 瓦伦泰抬起了头,淡然地回答: 「那是指塔上的贵妇人吧。传说城堡的古塔里会出现中世纪的贵妇人亡灵。」 「你相信吗?」 「——不。」 连恩大力点头,他也觉得没错,才没有什么幽灵呢。接着突然感到一股视线,他看向瓦伦泰身边,与韦尔内对上了眼。那位像是法国人的家庭教师眯起镜片后方温和的眼眸,对他笑了一下。连恩瞪了回去:心中响起「敌人来袭!」的警报。他防备着对方会不会对他学习或学校的事追根究柢,最后还教训他一顿,但这位老师没说什么,又把视线转回摊开的书本上。 连恩自觉没趣,坐没坐样地窝回自己的位子里。 虽然他想听听更多关于安斯沃思城堡的事,但瓦伦泰爱理不理地对他说:「等到了城堡,我再带您到处参观。」这个人明明在见伯爵之前才开口拜托自己要保密,还说会报答这份恩情。连恩恨恨地想起这件事,不禁噘起了嘴。 他一边做着扒手时代习惯的手指屈伸运动,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流逝的田园景色,思考着遗留在逐渐远离的伦敦的各式各样问题。 他很在意依芙所说的奇妙预言。如果说是偶然,预言和真实事件相符合的地方也太多了。 —你不小心一点的话,很快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要打倒恶魔,得踏上艰难的冒险旅途。你将与王子殿下与随从,以及黑色的野兽相遇,并接受招待前往城堡。王子殿下的城堡在白蔷薇花园中,城堡的塔里有位美丽的女王陛下,守护着黑蔷薇的秘密。 「王子殿下、随从,以及黑色野兽」正好与爱德华、随从瓦伦泰,以及他养的黑色西班牙猎犬吻合。爱德华虽然是伯爵家的继承人,他的外表看起来却如同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殿下一般。白蔷薇花园代表约克郡,而城堡的塔是那个什么塔之贵妇人吗?恶魔指的说不定是爱德华所说的,在城堡犯下杀人案的犯人。 那么,黑蔷薇是什么? 之前连恩和他的朋友们最先想到的,就是近来震惊伦敦社会的宝石大盗。 黑蔷薇大盗—— 他偷走了伦敦梅菲尔的富裕贵族——迪亚兹伍德侯爵家中有「拂晓少女」之称的红宝石,以及梅多兹男爵家中的蓝宝石戒指。这个称号来自于他在宝石匣中留下了绘有黑蔷薇的卡片。尽管在同一个保险箱中还有许多高价宝石,他却只偷走其中一个,除了黑蔷薇卡片之外,不留下任何证据的高明手法亦使这个绅秘怪盗大受瞩目。 伯爵的城堡总不会是宝石小偷的藏身处吧?依芙大概是在哪听说了与黑蔷薇有关的某个城堡,作梦梦到了而已。他去确认这一点不是屈服于迷信,而是在做合理的调查。 「呐,等一下要去的城堡,庭园里有没有蔷薇花坛之类的地方啊?」 瓦伦泰被连恩戳了一下,从书中抬起头来,一脸厌烦地皱眉,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有座蔷薇园,不过这时节很难说是盛开的时候。」 「盛开的时候能看到黑蔷薇吗?」 一问出口连恩就后悔了。不管是不是蔷薇,怎么可能会有黑色的花嘛。他原本准备好接受对方轻视的眼神,但不只是子爵的随从,就连家庭教师也再度抬起头来,两人都是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回望着他。 韦尔内先生微倾着头,轻声问道: 「为什么你觉得在安斯沃思城看得到黑蔷薇?」 「我是不相信啦。」 连恩先强硬地说了句开场白,然后搔着脸颊嘀咕: 「我认识的人……好像说了那种预言,不,作了那样的梦。」 「真令人好奇。」 「所谓梦的启示只不过是愚蠢的东西啦。」 「可是你很在意吧。」 「一点都不!」 连恩粗鲁地顶了回去,别过脸去,心想着他果然不喜欢老师。 韦尔内先生维持着温和的态度,一面打量瓦伦泰的表情,一面轻声说道: 「安斯沃思城里有一件威瑟福德伯爵家代代相传的秘宝。」 看到瓦伦泰露骨地皱起眉,家庭教师的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仍用平稳的语气接着说: 「那是与希望钻石、蓝柘榴石齐名的美丽宝石,它还有段不幸的历史,是颗漆黑的钻石。」 连恩直眨着眼睛,以为他在捉弄人而心生戒备,瞪着家庭教师。 「——钻石是透明的吧?这种常识连我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黑钻石!」 他知道石炭因为具有能当成燃料的价值而有「黑钻石」的称呼,这更加深了他的怀疑,皱起了眉头。 韦尔内先生轻轻地笑了。 「有些钻石带着美丽的颜色喔。希望钻石是颗蓝色的钻石,另外还有黑色、黄色、红色或粉红色等等。因为那些在颜色、光辉,以及大小上足以作为珠宝的东西很稀有,就更提高了价值。比如俄罗斯的奥尔洛夫钻石就很有名——」 连恩至今为止从没听过有颜色的钻石。他对暴露了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耻,不停卖弄知识的家庭教师也让他不耐烦了起来,于是板起脸打断韦尔内先生: 「我说啊,我是在问有没有黑蔷薇耶。我对你不懂装懂的事才没兴趣呢。」 「是我失礼了。」 韦尔内先生没有因为话被人打断而表现出不快,坦率道歉后直接切入了重点。 「威瑟福德伯爵家的秘宝是一颗黑钻石。那是古今中外的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目标,有黑蔷薇之称喔。」 「欸?真的吗?」 连恩发出惊叹声,睁圆了眼凝视了韦尔内先生一会儿之后,转向瓦伦泰说: 「那个放在塔里吗?」 「——是的。」 瓦伦泰答道。连恩猛地探出身子。 「以前曾经有像女王陛下一样的人住那个塔里面吗?」 「没有。」 听到瓦伦泰冷淡的回答,韦尔内先生责备似地看着他,委婉地询问道: 「可是,刚才在话题中出现的、被称作塔之贵妇人的幽灵,就是出没于保管黑蔷薇的塔里吧?我记得那里叫作迷宫之塔。」 连恩的目光回到了家庭教师身上,他忘了对教师的敌意,缠着他问详细的情况。 「和那颗叫作奥尔洛夫的黑色钻石有一段传承历史一样,据说黑蔷薇原本是印度神庙中神像的眼睛。最后由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的城主——第三代伯爵威廉得到了黑蔷薇——」 「你是说第三代城主吗?」 「不。第三代伯爵是安斯沃思城的第六代城主。汉米尔顿家获得威瑟福德伯爵的爵位是在十五世纪末、第四代安斯沃思男爵的时代。因为他在蔷薇战争中立下了功劳。」 韦尔内先生瞥了瓦伦泰一眼。 「你知道黑蔷薇吗?」 「我不过是个佣人。关于伯爵阁下的所有物,我无可奉告。」 他的措辞虽然没有失礼之处,声音里却隐含着冰冷的敌意。家庭教师以欧陆人常有的夸张姿势耸了耸肩,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换到连恩旁边的位子上去。 连恩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也开始觉得他虽然是个老师,但人还不错,所以就不去管他了一 家庭教师大概原本就是个话匣子,应连恩的要求继续说道: 「被称为塔之贵妇人的女性,就是得到黑蔷薇的第三代伯爵的夫人。听说那位可怜的女士被身为她丈夫的伯爵以疯病发作为由监禁在城堡的塔中,最后在那里结束了她的一生,连她的坟墓都不被允许葬在家族墓园里,还听说至今仍不知道她尸骨葬于何处。这些传闻或许也是造成幽灵传说的原因吧。」 他的话题接着转到世界各地的奇珍异石,然后又谈到宝石小偷。 家庭教师讲了一个住在古堡里的怪盗故事。这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叙违那个怪盗有个坏毛病,他会将偷来的宝石藏在参观者绝对不会发现的地方,再邀请宝石的失主到城堡来,并暗自得意。 「连恩,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家庭教师的脸上带着半开玩笑的表情问他: 「假如你是怪盗,还有一座城堡,你会把偷来的美丽宝石藏在哪?藏在保险箱里就太没创意了。你会在塔下挖一个洞,或是藏在迷宫里面吗?还是城墙的——」 瓦伦泰虽然没有插嘴,不过从他手上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的样子来看,可以知道他正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家庭教师故事里的城堡令人联想到安斯沃思城,这件事似乎让他感到很不愉快,他露出了吃了黄连一般的苦涩表情。而家庭教师不知是不是很在意他的反应,不时瞟向坐在对面的子爵随从,但对话仍然没有停下来。 多亏了舌聚莲花的家庭教师,连恩在火车抵达约克郡前的这段时间都不觉得无聊,下火车时也觉得精神饱满。 在仍保留着城墙的古老街道上,约克车站显得崭新且巨大。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佩服地环视着覆盖了玻璃与铁骨结构的现代化月台。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小雨下个不停。车站前有辆双驾的四轮厢型马车前来迎接。远离了古色古香的街道之后,一片人烟稀少的田园景色在眼前扩展开来。马车在绵延不绝的牧草地、麦田,以及过了盛开期的红褐色石楠原野中,朝着西南方前进。 连恩眺望着这片与热闹城市大不相同的寂寥景色,心情逐渐郁闷了起来。 自他有记忆起,他还不曾离伦敦这么远过。 虽然去年夏天他曾到肯特郡打工采收啤酒花,但那里离伦敦很近,而且麦可也跟他在一起。那段愉快时光让他从都市的污浊空气中解放出来,身处万里无云的蓝天与青翠草木围绕之下。 连恩默不作声地沉思着。 不管有什么紧急的工作,麦可都应该亲自跟他把话说清楚。只给他一封信,让他连问问题都不行。这样太狡猾、太证人了。 麦可自己还装模作样地教训他说,撒谎对人没什么好处呢! 他对不想去看牙医的连恩也曾这么说: 「牙痛能用鸦片酊来缓和,但是,缓和疼痛就等于放弃治疗了。如果因为怕痛就放着不管,不久就会烂到下巴的骨头里去。到了那个地步,就没办法靠着一般的正常方法来恢复健康了。」 麦可接着说,就像爱尔兰那样。 麦可在爱尔兰出生长大。即使在伦敦定居,他的祖国还是爱尔兰。据说连恩已故的母亲也葬在她的故国。连恩不记得自己曾去过爱尔兰,也没有母亲葬礼的记忆,但麦可跟他说,那是因为他那时只有四岁,年纪还太小,所以不记得了。 当麦可说大英帝国的坏话时,连恩回嘴,两人就会吵起来。这就是麦坎家的爱尔兰问题。 连恩是在伦敦东区长大的。虽然他们在被人揶揄为帝都垃圾场的地区搬来搬去,住的也都是些破房子,他仍以身为大英帝国的子民为傲。但是,听到英格兰人说爱尔兰的坏话时,他还是无法默不吭声。他从小就住在有很多爱尔兰人的公寓、上天主教教会,也喜欢凯尔特音乐和舞蹈。 所以他盼望爱尔兰能幸福和平,不过他反对独立。很多人打着独立的名号做出破坏行为,让他对独立运动本身的印象不怎么好。 因为麦可教过他,所以他知道爱尔兰的悲惨历史。 英格兰自十二世纪开始试图政府爱尔兰。十六世纪,英王亨利八世成为爱尔兰国王。虽然爱尔兰人对英格兰的统治多次进行抗争,但每次都遭到强力镇压。 英格兰强迫爱尔兰改信英国国教,并压迫爱尔兰人长年信仰的天主教。同时逼迫新的教徒们移居,将大量土地没收后分给英格兰的贵族和商人。另一方面,对爱尔兰的贸易与工业上的限制更是年年变得更严格。 爱尔兰被推到贫困的深渊,还被人瞧不起。许多穷人住在泥造屋子里,吃马铃薯度日。 到了十九世纪,爱尔兰被英国合并而失去了独立议会,而且只有极少数从爱尔兰选出的议员得以加入英国议会。天主教徒解放法是发布了,但他们的选举权和教育机会仍然受到限制,无法消除歧视。爱尔兰仍旧贫穷,人们依然遭受虐待,而他们追求独立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一八四五年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态。 那就是马铃薯大饥荒。 爱尔兰人唯一的主食遭逢严重歉收。 饥荒持续了四年,有数十万人饿死。许多家族为了脱离饿死的命运,踏上前往美国的旅途追求新天地,爱尔兰的人口因此锐减。 童年的麦可经历了那场大饥荒。在他出生的故乡村子里,有八成人口因而饿死,那是真正的地狱。 麦可愤怒地说:眼看着大批人民饿死,国家却袖手旁观,这是国家对他们进行的大屠杀。那时歉收的只有马铃薯,靠其他谷物和畜产应该足以喂饱爱尔兰国民。若是那些食物不必输往英格兰,而是拿来解决饥荒—— 然而,英国政府搁置饥荒问题,始终以英格兰的利益为优先考量。 因此爱尔兰人对英格兰抱有根深蒂固的恨意。另一方面,英格兰人认为爱尔兰人都是一群懒惰的酒鬼、骗子,而且老奸巨猾,所以非常瞧不起他们。在负面情绪日渐升高的情况下,高唱爱尔兰的土地属于爱尔兰人的主张与民族运动结合,使得独立运动日趋激进。 这时传来了麦可喜欢的伦敦德里小调,让连恩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不禁下意识地吹起口哨。 大概是在 马车摇摇晃晃了一个钟头后左右吧。 「马上就到城堡了喔。」 连恩听到摊开地图的韦尔内这么一说,便打开了马车的窗户,也不管外面正下着雨,探出头去张望。 以灰色天空为背景,平地上霍然矗立着一座古城。坚固的石墙上有着齿状城垛,与其他好几座塔构成整座城堡,夸耀着威风凛凛的建筑之美,同时也散发出一股难以亲近的阴郁氛围。 再更接近一些,就看到城堡被护城河所围绕。马车前进的道路在护城河前到了尽头。护城河对面有座巨大的城门塔,被两座瞭望塔夹在中间,宣示着它沉重的存在,中央有扇巨大的门。 这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钟声,接着是金属互相摩擦、拖动重物的声音。他还以为那扇巨大的木制城门要从塔上剥落了,结果是一座系着粗重锁链的吊桥,伴随着锁链绞车发出的沉重声响缓缓降了下来,连接起通往城门的道路。 门打开了。 马车动了起来。他们一过了桥,穿越城门之后,那道门又发出沉重的声音阖上,城门内侧的铁栅门也降了下来。 马车沿着林荫道路,朝着城馆的方向前进。 城堡不负从外面远眺所生的印象,既阴沉又充满疏离感。塔和城馆等建筑物沿着城墙兴建,中央有一片绿色的庭园。灰色塔旁的老树枝析横生的样子也令人毛骨悚然,连恩的脑海中闪过麦可念给他听的恐怖故事。四处徘徊的恶灵、被邪恶领主关在地牢里而发狂的骑士复仇剧,还有活生生被埋葬的公主—— 马车在城馆的门廊前停了下来。穿着制服的仆役迅速上前打开马车车门。 在石阶顶端的巨大门扉前,有位刚过中年的管家在那里等候。 管家不慌不忙地将连恩等人领进馆内。 玄关大厅宽敞挑高,暗色调的橡木墙壁上挂着以精致画框装饰的绘画,另外还摆着几尊古典风格的大理石雕像。 天花板的横梁上有面巨大的大纹章。 emere imide.(既不鲁莽,亦不胆怯。) 在写着上述拉丁文格言的台座上方有一面大盾徽,盾面两侧各有一只持剑的狮子与展翅的天鹅守护着,上方有一顶饰有珍珠与莓叶的冠冕,冠上增添华丽的蔷薇与顶饰,在其上又有三个顶饰,各自加上马、翅膀以及狮子。 盾微分割为四个部分。正面左上角为蓝底的黄金满月——月亮上绘有笑脸,另一边为黑底,上面有一只似龙又似鸡的银色巴西利斯克(注6),满月下方是红底的银色百合花。在它旁边,也就是正面右下角为红底的银塔。 连恩呆呆地张着嘴,抬头看着那面大纹章,瓦伦泰催促着他登上台阶。他们经过摆着棕榈树盆栽的舞会厅后,来到了二楼走廊,往走廊深处走去。连恩这才发现家庭教师不见了,好像是由其他佣人领到房间去了。 走廊的整体色调较为明亮,似乎最近几年才经过重新装潢。等他们走过三道白色的门之后,管家停下脚步,打开了第四扇门。 一踏进油灯照亮的房间就感到一股暖意。壁炉里的火烧得通红。窗户虽小,却是问足以与伦敦的伯爵邸媲美的房间,雅致而舒适。外观虽然看起来如同它幽灵城堡的别名一般阴郁,从内部装潢却能感受到对居住者的爱与贴心。 每件家具都又大又古老。在连恩生活的环境中,老东西尽是一些穷酸损坏的东西,但这里的家具因古老而散发出的光润色泽,更增添了一番风味,他在伦敦的伯爵邸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时,有位穿着黑色衣服,围着围裙的微胖老妇人走了进来。 「这一位是女管家斯特拉顿夫人。她会照料您的日常生活。」 当瓦伦泰如此介绍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叫唤他的声音。 「瓦伦泰!」 严肃的叫唤声传来,嗓音听来美妙悦耳,但也能听出声音中包含着强烈的不耐烦。连恩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里站着一名美丽少年,穿着剪裁精良、干净俐落的成套花呢西装。 那是勒内子爵爱德华。纯金色的头发轻柔地摇晃,更加衬托出他让人联想到陶瓷娃娃般的美貌。蓝色眼眸如同宝石一般冰冷,左眼下方的小痣有时会在他的脸上添上一抹不可思议的阴影。现在他正撇着形状优美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他看也不看连恩一眼,犀利地抬头瞪着年长的随从,责备他说: 「瓦伦泰,你为什么不来我房间?」 「我带连恩·麦坎过来了。您要跟他说话吗?」 「——连恩·麦坎?」 听到他用那种差点没说出:「那是谁?」的语气重复自己的名字,连恩生气了。 爱德华突然别过脸,无视连恩的存在,只对着瓦伦泰说话。 「不要拖拖拉拉的,瓦伦泰。太阳下山前带客人过来。」 「谨遵吩咐。」 随从话还没说完,美貌的子爵已经转身背对他们离开了。 2 对瓦伦泰而言,年幼主人所说的话是绝对的。他将整理行李的工作交给女管家后,便陪同连恩走出了房间。爱德华带着那只漆黑的西班牙猎犬在玄关大厅等着他们。连恩陪伴着年轻子爵,一行人走到了庭园。 晚秋日落得早,黄昏时分已经降临。冷风吹着稀薄的雾气,盘旋于灰色城墙包围的古城中。 「这座城堡建于十四世纪中期,以同心圆样式的双重城墙保护中央的城堡,城墙外低而内高,只有一个城门。过去虽然有过另一座城门,但在本世纪初填起来了,所以现在只要拉起那座吊桥就会切断城堡与外界的联系。」 爱德华开始说起城堡的由来」〈:此恻4一:绊〈;:火小—耻絮舡批帅淌枞厂,;:粗叭h晰城催,再一边听着他的说明还是令人感到新鲜,连恩也就老实地洗耳恭听。 城馆位在北方的城墙边,包含了主人一家的房间及客房,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馆邸,与以大厅为中心建造的主塔相连。馆邸东翼是较本馆低的两层楼建篥,是佣人的工作场所和宿舍,包括厨房、洗濯室,地下还有酒窖等等。 穿过东翼旁的菜园,眼前出现了一座被紫杉树篱围绕的圆塔。这座塔单独耸立在远离城墙的地方,一角有座以树篱枝叶修剪而成的大拱门,路上铺着白色砂砾。 爱德华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东塔。由周围的树篱筑成迷宫,所以也称为迷宫之塔。」 「迷宫之塔!」 连恩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么,这里就有那个叫黑蔷薇的钻石吧。」 「你真清楚呢。瓦伦泰告诉你的吗?」 「不对,是那个叫韦尔内的家庭教师。」 「啊啊,父亲派来的监视者啊。他似乎对我们家族做了一番研究呢。」 「监视者?啊,我懂了。一定是你晚上在外面到处乱晃才会惹火伯爵先生对吧?」 「谁知道呢。」 爱德华轻轻耸了耸肩,闭上嘴。连恩也觉得跟伯爵家的父子关系比起来,他对「黑蔷薇」更有兴趣。 「哎,算啦。黑钻石很漂亮吗?」 「据说它隐藏着魔性魅力。」 「你没看过吗?」 「母亲死后就没有人戴了,一直放在迷宫之塔里。它原本被保存在印度的古老神庙,后来被某人抢走,然后带回了英国。后来虽然由第三代伯爵得到手,但据说那颗宝石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长久配戴身上的话会招来不幸。」 「什么啊,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带有魔性的宝石会放在神庙里啊?」 「药物也是如此,药是三分毒。」 爱德华低声细语着,脸上 的笑意更深了。不如说他的笑容才美得宛如具有魔性一般,那样的魄力让原本要回嘴的连恩把话吞了回去。 「黑蔷薇喜爱人们的苦恼,所以若是只戴一段适当的期间,它就会消除那个人的痛苦,也就是可以得到幸福。黑蔷薇只有伯爵之妻才有资格配戴,并且规定除了在参加婚礼和圣诞节的晚餐会等等场合之外,其他时候都必须保管在迷宫之塔的秘密金库里。」 「一直戴着的话会怎样?」 「这点已经由上一代的伯爵夫人,安伯母亲身证明了。从伯父死去的前两年开始,她就无视惯例,一年到头将黑蔷薇戴在身上。最后,她重要的东西全被夺走了。不管是丈夫、儿子,或是身为伯爵夫人的奢侈生活,而她最终也失去了生命。」 「如果她被诅咒,第一个死的应该是你伯母吧?」 「死者感受不到痛苦。那颗宝石若是以人的苦恼为粮食,那么让持有者活着,给予他痛苦才合理。就跟农夫养肥猪只的道理一样。想必它被供奉在异国的祭坛上时,大概可以从大批信徒的苦恼中随意挑选,一直吃得很撑吧。」 「这坏心眼的臭宝石!」 连恩骂了之后,又急忙补上一句: 「我是不相信啦。」 「信或不信是你的自由。也有传闻说,第三代伯爵会将妻子囚禁在塔中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将她的苦恼作为黑蔷薇的饵食,塔之贵妇人的灵魂或许是被受诅咒的宝石给捉住才逃不出来的。」 「就算是编出来的故事也太低劣了。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哪有——」 「左右人生的并非一个人的善行或恶行,而是要看个人拥有的力量和周围力量间的平衡。比方说我的母亲,我不认为母亲做了什么年纪轻轻就该被杀的坏事。」 连恩唔地闭上嘴:心里虽然承认他说的话有一番道理,但并不服气。他心中的焦急表现在皱起的眉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爱德华的脸。 爱德华的脸上看不出感情起伏,他接着说: 「保管黑蔷薇的保险箱设了特殊的机关。据说如果有人不依照规定、用错误的方式打开保险箱就会丧命。」 「会发生什么事?」 「犯错的人将会因亲身体验机关而失去性命,所以没有人能活着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事。大约一百年前左右,有个潜入放着保险箱的房间想偷走宝石的佣人,隔天被人发现他身体被压烂,死状凄惨。本世纪初有群喜欢惹事生非的家伙借酒装疯地闯了进去,后来虽然保住一命,但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三个人都发了疯,最后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 「好像设了很多很厉害的机关啊。」 连恩的心怦怦地跳着:心想他们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保护那颗宝石,想必一定相当美丽吧。他喜欢美丽的事物,正因为没什么机会可以见到才会有憧憬。他忽然想到,那个什么塔之贵妇人的幽灵,会不会是为了赶走宝石小偷而捏造出来的故事呢? 「这个迷宫很难走吗?我想走走看耶。」 「今天还不行,不过近期之内可以带你去。」 「欸?可以吗?」 爱德华点点头,美丽地微微一笑。那仿佛不带情感的空白笑容却不会让人感到不愉快,这不只是因为他天生的美貌,还有看到他去世母亲的照片时不可思议的感觉——唤起连恩胸中一股混杂了怀念与思慕的心情。他想起了那张照片还放在身上的事。罪恶感使他的心微微地刺痛着。 连恩本来打算一见到爱德华就马上还给他的,却舍不得与照片上的美丽女性分离。他一边走在山毛榉的林荫道上,一边对自己说,等回到房间后再仔细地看一次照片,之后就会还给他了,暂时把这个问题赶出了脑袋。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那个第三代伯爵。他夫人太可怜了,难道都没有人帮助她吗?」 「我看了一些留下来的文件。第三代伯爵夫人性情激烈,原本似乎想利用丈夫的过错提出婚姻无效告诉。这对第三代伯爵而言不但是极不名誉的事,身为女继承人的夫人也为伯爵家带来不少财富。我们家族纹章上的塔,就是她的娘家——阿什沃尔家的纹章,她会有塔之贵妇人的称呼也是由此而来。而说到第三代伯爵,他是个贪婪的暴君,领民对他的评价也很差。直到第二代伯爵为止,我们一族都还保留着天主教信仰,但第三代伯爵改信了国教,并迫害领地内的天主教信徒。不过他这么做是依照国家的政策,好像也没有人能反对。在塔周围筑起迷宫的人也是他,据说是为了让别人远离宝石和他的夫人。」 「因为他是城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就是想确认自己是否拥有那样的能力。而这证明了他拥有那般的力量。」 「这样太奇怪了吧!」 「没有能力的人、没有智慧的人,总的来说这些弱者会被逐渐淘汰。人人都有自由阐违理想,但要能反应多少到现实生活上时,还是需要相对应的能力。」 「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坏人就是坏吧?就算那种人有力量我也不想任他摆布!我绝不原谅那种事!福尔摩斯先生的厉害之处就在他把那些坏家伙——」 「你能断然地说不原谅那些坏人,还有你对福尔摩斯先生表现的敬意就是你的强大之处,也就是你的力量喔。」 连恩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用反抗的眼神瞪着他。爱德华微微笑了笑说: 「第三代伯爵在晚年也很难说是幸福的。亲戚与他的孩子间争执不断,妻子的亡灵好像也让他很苦恼。他将夫人监禁起来之后,又怀疑她和佣人有不正常的关系,于是不仅将夫人的头发割断,还用刀在她脸上刻下背叛者几个字。也有传闻说,在第三代伯爵死去之际,他的脸颊上也浮现出像是烙铁印下的背叛者几个字。」 「居然还弄伤女人的脸,这家伙越来越恶劣了。死得那么不幸算他活该啦!一定是某个人为了报复他,真的用烙铁印上去的。」 「或许吧。」 他们离开塔,在林荫道上走了一会儿,来到后侧的马厩参观之后,就穿越了中央的庭园。蔷薇园中几乎没什么花,让人觉得非常寂寥,但那些修剪成几何造型的黄杨和紫杉,以及利用颜色不一的枝叶编结而成的灌木丛模样非常有趣。 穿过中庭又走进一条林荫道。在枝叶泛黄的树丛对面出现了一栋爬满长春藤的建筑物。 「那是什么?」 「以前是礼拜堂。」 「——以前?」 连恩心想,既然礼拜堂与和城馆相邻的主塔相连,那么从建筑物里面也能走回去吧。 他胡乱踏过小径上堆积的秋色枯叶,逐渐接近礼拜堂的正面玄关。这里虽然是与城馆相连的主塔延伸出来的部分,却没有像塔或其他建筑物一般的护墙。它有一层楼高,而直到连恩走至正面以前,他都一直有种正面玄关的尖顶屋檐下方有勖半圆形拱门的错觉。 但那里却没有门。 原本应该要有门的地方覆盖着灰泥。他绕着建筑物周围走了一圈,发现连扇窗户都没有。他拨开墙上的长春藤找了找,只看到灰色石头砌成的墙。再仔细一看,原来窗户也用灰泥封住了。 连恩脑中掠过一张从福尔摩斯的「安斯沃思城杀人案」备忘录中掉出来的照片。 那张照片很奇怪。背面写着十三年前的日期以及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等注记,所以是爱德华已逝世的母亲的照片。正确来说,那是拍摄华美贵妇人的肖像画的照片。可是,照片上的贵妇人却没有脸,该有眼睛、鼻子,以及嘴巴的部分异样地呈现一片空白。 无脸贵妇人的肖像画—— 平板的墙壁和那张被涂掉的脸互相重叠,让连恩开始 觉得讨厌了起来。他的声音中显露出不快,问道: 「怎么会这样?」 「十三年前,我母亲的侍女在这里自焚了。」 「啊?」 连恩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自杀不论是在信仰上,或是在英国法律上都是犯罪,更何况她选择自杀的场所还是对神献上祈祷的地方。听到这过于冒渎的行为,连恩不禁在胸前划了十字。 「她在这里犯下违反上帝旨意的大罪,所以父亲认为这里不能再用来当作礼拜堂而像这样封印了起来。这里和城馆之间相通的回廊也被封住,不能通行。其实干脆拆掉就好了啊。」 「欸?太可惜了吧?」 「你说的话和我的亲戚们一样呢。我虽然没看过,但听说因为里面有些壁画价值连城,拆除的工作因此中止了。」 「我懂了!你说的城堡杀人案就是指那个侍女对吧?难道你怀疑她不是自杀,而是被杀的吗?」 爱德华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瓦伦泰向前踏出了半步,在他耳边悄声告知:「那件事请过一会儿再说。」 爱德华没有回头看随从,仿佛他和连恩之前的对话不存在似地改变了话题。 「你觉得地牢如何?虽然那里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你想看看吗?」 连恩有些在意那个自杀的侍女和杀人案间的关系,不过这样的念头被他对城堡地牢的兴趣给盖了过去。 小时候,父亲跟他说的故事中,经常会出现巨大城堡里的恐怖地牢。偏袒爱尔兰的父亲所说的故事,主角一定是爱尔兰的英雄,而反派角色一定是英格兰人。当时连恩阳开始理解伦敦是英格兰的首都,认为在伦敦土生土长的自己应该也是属于反派的那一伙。麦可一发现他因此精神低落就慌了手脚,从此就只说些勇敢的伦敦孩子当主角的故事了。 不管怎样,他的双眼因为越怕越想看的好奇心而闪闪发亮。 「我想看!」 连恩朝气蓬勃地回道。 地牢位于城门塔的地下。他告诉连恩说,里面遗留着装了铁窗的房间和锁、镣铐等等,石地板上发黑的痕迹则是血痕。 「这里还有在使用吗?」 「我听说最后一次使用是在半个世纪前。这么说来,那个被怀疑和塔之贵妇人偷情的佣人好像是在这个地牢里拷问致死的。」 连恩发出呜呃一声,缩起了身子。 爱德华轻轻地笑了。 「你可能不会相信,经常有人说在这城门塔附近目击到塔之贵妇人的幽灵,悲叹着恋人的死而四处徘徊。她以遭受伯爵虐待后的凄惨姿态现身,引以为傲的黑发被割短,身穿沾满鲜血的白色长袍——」 「无聊!」 「可是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那个侍女自杀的晚上也是。甚至有传闻说侍女也过上那个亡灵,才会精神错乱而自杀。」 「那是胡说八道啦。有些人把胆小鬼的错觉当真,怕得以为自己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他们继续着幽灵存在论的唇枪舌战,一面从城门塔登上了城墙。 连恩俯视着一半沉进暮色的邻近村庄和牧草地,一边带着囚犯从牢狱中解放而出的心境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据说虽然还不及肯特郡的领地那么广大,但这附近一带都是威瑟福德家的领地。 「这些总有一天会属于我。」 爱德华这么说。他并非炫耀也非自大,只是陈述从他出生时起便已决定的事实。 依照英国的惯例,贵族家的长男不仅可以继承爵位,还能继承广大的土地、气派的豪宅与大部分的资产。其他手足能够继承到的财产少之又少。其中运气好的人能娶到女继承人或带来大笔嫁妆的美国大富豪之女,多数人则是选择成为政治家、军人或圣职者安身立命。爱德华的父亲,现任威瑟福德伯爵在他的兄长与侄儿仍在世时,就因此远离爵位成了军人。 「父亲以前是驻守爱尔兰的陆军士官。那时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irb,即芬尼亚兄弟会意图壮大的时期。在他们两人私奔之后的隔年,也就是一八六七年三月,都柏林发生以独立为目的的叛乱,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有人怀疑我母亲是组织派来的间谍。他们会这么想,也是因为我母亲刚好在她亲戚经营的酒吧帮忙,而酒吧经常被用来当作交换组织情报的地方。父亲明明在调查爱尔兰那边的谍报活动,却喜欢上了母亲。因为当时父亲是一介陆军士官,在家族中的地位只是旁系,没有担负什么重责大任,所以他们的婚姻逐渐受到承认,私奔结婚后也于领地内的教会重新举行了正式的结婚仪式。然而,婚礼后悲剧发生了。伯父的儿子和伯父本人相继染上流行病去世,最后轮到父亲继承爵位,连同争端一并传了下来。」 爱德华像是在朗读书本或是什么一样,以琅琅上口却不带感情的声音叙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悄声补充道: 「如果父亲从一开始就是爵位继承人,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强行和我母亲结婚。」 爱德华一手压着随风飘动的美丽金发,回头看向连恩。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的母亲被残忍杀害的事。」 「我听说了。」 连恩想起顺风耳杰克跟他说过的、那桩惨无人道的杀人案,皱起了眉头。 爱德华没有问他是听谁说的。他似乎对这种事没兴趣,一确定连恩知情就轻轻点了点头,说:「很好。」接着改变了话题。 「昨天下午在伦敦,你问了我两个问题。那时因为快到火车出发的时刻,所以我无法回答你,我现在回答吧。第一,我求访福尔摩斯先生的房间,是为了确认他对于十三年前我母亲的案子的调查成果。」 「那也不用变装偷偷潜入吧!去拜托福尔摩斯先生,叫他告诉你不就好了吗?」 「你的思虑不够周全。福尔摩斯先生不会把我当作一回事的。我尚未成年,又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如果我去拜访他,父亲大概会接到通知吧,而且我们谈话的内容恐怕也会泄漏给我父亲。」 「有什么关系。非法侵入民宅严重多了吧?说起来,关于你母亲的案子,犯人已经抓——」 「第二。」 爱德华根本不听连恩说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这与你的父亲有关。他过去待在陆军里时曾是我父亲的部下。啊啊,这你好像已经知道了呢。那么,你知道我母亲被杀的时候,他也住在这座城里吗?」 「——欸?为什么——」 「母亲当时怀着我,对此心怀不满的亲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所以我父亲才会请他来当护卫。麦坎先生最近又与父亲联络上了,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晚上,他也打了电话给我父亲。」 连恩一听到电话,就啊的一声大叫起来。那天晚上,连恩在自教堂的路上看到父亲刚从某家酒吧走出来,而那家店就是以装有电话出名的。 「我父亲讲完电话之后偷偷出了门。我带着瓦伦泰和何瑞修跟踪他。他的目的地是普里姆罗斯山丘。我亲眼看到你父亲走近我父亲的马车,两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然后你父亲拿了一个像信封的东西,从马车的窗户交给了我父亲。」 「——那是怎么回事?」 「谁晓得?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那时我们有段距离,他们的谈话又非常小声。」 「那和我老爸接下的工作有关系吗?」 连恩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晚上,麦可应该还没放弃去美国才对。还是说他打算接个大工作,好替赴美后的新生活筹措资金?再怎么想还是没有答案。连恩决定等麦可回来之后再问问他,便把这个问题推到了脑中一角,然后带点警戒地看着爱德华。 昨天连恩提出两个问题的时候,爱德华对他说他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希望连恩用扒手的技术,为他贡献一己之力。 那时连恩拒绝了。爱德华虽然看起来还没死心,但此时他没有提到这件事。 之后他们走了约一百英尺,来到最近的武器库之塔。过去布署士兵的走廊,如今成了无用之物,石砖地上有好些地方都裂开了。 武器库之塔中除了有中世纪的甲胄、长枪、盾、剑、弓箭,以及各式枪械收藏之外,还有许多他看都没看过的珍稀盔甲。瓦伦泰在这里教他怎么使用弓、与弓相似的十字弓,还有枪械等等,让连恩对子爵随从的评价稍微提高了一些。 3 一回到城馆,爱德华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下午茶了。 下午茶是由一个戴着圆眼镜的高个子少女帮忙女管家斯特拉顿夫人准备的。那女孩有着明亮的茶褐色眼眸及一头金发,简单朴素的深蓝色衣服上围着白色围裙。她大概觉得初次见面的连恩很新奇,不时偷看他,眼睛一跟他对上就刷红了脸颊。但不一会儿就被瓦伦泰瞪着,话还没说一句就被赶出房间。 瓦伦泰对女管家的态度虽然比较有礼一些,但最后还是请她离开,由他一个人一手包办少年们与西班牙猎犬的茶会服侍工作。 香喷喷的奶油面包,配上柑橘和草莓果酱。连恩目不转睛地盯着瓦伦泰切开涂了厚厚一层奶油的海绵蛋糕,而眼神差不多一样认真的何瑞修走近餐桌,直挺挺地坐了下来。 连恩立刻拿了块面包,胡乱抹上酸甜的草莓果酱。 何瑞修靠近他,轻轻踏着脚,快速地摇着尾巴。连恩看见它卖力到连屁股都跟着尾巴一起晃动,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剥了一小块面包喂它,而西班牙猎犬张开大嘴一口咬住,大口吞了下去。它一脸高兴,更加热情地抬头看向连恩,尾巴也摇得更快了。 不过连恩不打算给它更多,专心地满足自己的食欲。 他又舔了一口果酱,突然,脑中遥远的记忆被唤起。 他想起了有如银铃一般的笑声,以及明亮的笑容。 是妈妈。 回忆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明明不知道妈妈的长相,却觉得她的微笑愉快而幸福。 连恩直眨着眼,再舔了舔果酱,但奇迹却没有发生。 「你要在这里上学吗?或是向家庭教师学习?」 听到爱德华的问题,连恩回过神来。他挺起胸回答: 「我可不去什么学校喔。」 在连恩出生不久之前,英国就已经开始实施义务教育制度,但穷人家的孩子们经济上不充裕,因此中途退学的人很多。话虽如此,连恩却是由于他过于反抗的态度才被学校给踢出来的。 「因为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啊。我把秃子的假发藏起来,还把青蛙放到讨厌老头的帽子里,因为他们让我很火大。我问什么他们都不回答,还会用尺打人手背,用鞭子打人屁股喔。对了,你咧?」 爱德华一手拿着红茶的杯子,十分优雅地耸耸肩。 「父亲打算让我进他的母校,原本手续已经办好了。可是我却在快要入学之前被拒绝,据说是有某位有权影响学校经营的人士反对。」 「为什么?」 「有亲感动了手脚吧?那些讨厌我母亲,不承认我是伯爵家继承人的人们。但是,我有向家庭教师学习必要的知识,所以没有问题。」 「什么啊?那些亲戚真让人火大!」 看着连恩气冲冲地粗鲁骂道,爱德华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连恩挥了挥手,连同手上那支叉着蛋糕的叉子。 「啊,可是也不需要什么学校啦,这点我也没问题喔,而且老爸也有好好教过我。」 「什么科目?」 「读写、算数,还有一点历史和地理。最近他一直要我多念点书,罗嗦得很呢。他说书的世界比现实世界还要宽广、深邃得多,也能找到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老爸的意思似乎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很重要。」 对连恩而言,现实世界也足够宽广深邃了,而且充满谜团,有趣得很,他才没空看什么书呢。但爱德华好像对麦可说的话还挺感动的。 「找到自己不知道的事……吗?真有趣,我也想跟你一起听他上课呢。」 「欸?那家伙是醉鬼,所以会有酒臭,而且还很罗嗦喔。」 「不要紧。」 「——你真怪。」 连恩嘟哝道,但他没有恶意。他藏起嘴角绽开的微笑,咕嘟咕嘟喝下加了很多牛奶的红茶,然后挑了个火腿三明治送进嘴里。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 爱德华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他的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连恩。 连恩嘴里塞着三明治,警惕地想着,来了啊。 「我希望你拿来的,是我父亲的怀表。」 「我说过了吧?我不再干扒手了。」 原本打算清楚地告诉他,但嘴里塞满了三明治,害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于是他咕噜一声咽下去之后,再次大声宣告:「我拒绝。」 「我应该也说过了。我不介意你是不是现役的。」 「谁管你介不介意啊?我不干。你听好,我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干了。说起来,那不是你父亲的怀表吗?想要的话就去拜托他啊。你家那么有钱,就算是新的他也会买给你吧?」 「我需要的是我父亲平时随身携带的怀表。那是威瑟福德伯爵代代相传的东西,别人不能碰。无论妻子、儿子都无一例外,因为里面藏着重要的秘密。」 连恩想起了在伦敦宅邸中见到的光景。威瑟福德伯爵之所以那样对待怀表,是因为那个表很特别吗?他觉得很有趣而倾身向前,却在中途发挥了自制力,摇头说:「不行。」 爱德华重复道: 「如果你对窃盗这种行为觉得反感的话,就这么想吧。这只是暂时借用而已。虽然我由于某些原因需要那个怀表,但我用完后就会还给父亲了。父亲再怎么生气、责备我,我都不会说出是怎么得到的。我跟你约好,不会让你惹上麻烦。」 连恩用叉子戳了块蛋糕,偷瞄着爱德华热切谈论的脸庞。那张美丽的脸上充满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让连恩叹了口气,心想你就饶了我吧。 「我说啊,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不干了。就算你说什么暂时借用,可是窃盗就是窃盗吧?我被老爸骂过了,他说不管怎样就是不准再犯。」 连恩想起了那次争执的原因,放下了叉子。他得把那个还回去才行。他将手伸进外套下的背心口袋。这时,悄然出现在他背后的瓦伦泰静静开口道: 「爱德华,您没有必要说明理由。这个少年必须补偿您才行。」 「补偿?」 对诧异地歪着脑袋的爱德华,瓦伦泰如此告知着。 「是关于已故夫人的照片。」 「母亲的照片?昨天弄丢的照片吗?」 「那张照片并不是丢了,而是被偷了。」 爱德华睁大眼,要求他说明是怎么回事。 连恩大吃一惊。他把银制名片夹从口袋里拿出来,用两手捧着,对爱德华低下头说: 「对不起!可是我原本就想还你。我——」 连恩懊悔地想着,至少在对方领着他参观城堡前就该还给人家。现在这样,就算对方认为他是事迹败露而不得不还,他也无话可说。但是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瓦伦泰可能昨晚就已发现连恩拿着这个名片夹了。既然他提到了「补偿」,就是打着对他们有利的算盘。瓦伦泰故意刁难他说: 「怎么了?那是什么?」 连恩的双颊变得通红。要骗他们说是捡到的很简单,但是那种作法太卑鄙了。他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再次低头道: 「对不起,是我偷的,我觉得很抱歉。」 爱德华脸上没有怒气,而是纯粹的惊讶。他一拿到名片夹就轻柔地打开盖子,轻轻取出里面的照片凝视着。 名片大小的照片经过仔细上色,上面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贵妇。她拥有与儿子如出一辙的美貌,头发和连恩一样是红铜色,眼睛也是绿色的。爱德华看照片看得出神,然后抬起脸来看向随从。 「瓦伦泰,对不起。我误以为这个遗失了,还骂你不够小心。」 「啊?为什么这家伙会被骂?」 对连恩不禁脱口而出的疑问,爱德华微微挑起眉毛,一副开导愚钝小孩的表情道: 「他的工作就是照料我生活起居,我掉了东西他居然没发现,粗心大意也要有个限度。」 「东西如果是你掉的,粗心的人是你才对吧?」 「对,而瓦伦泰没发现也很粗心。」 连恩听得张口结舌。他一看瓦伦泰,只见他对年轻主人的意见既不觉得被得罪,看起来也不像有疑问的样子。 爱德华无视连恩的困惑,转而望着随从问道: 「所以要怎么办?你说要让他补偿,是要以窃盗的罪名把他送到警察那里去吗?」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要让警察逮捕他是不可能的吧。」 瓦伦泰转移视线,低头看着连恩淡然地告知: 「您不想给福尔摩斯先生添麻烦的话,就该帮助子爵阁下。」 「这跟福尔摩斯先生没关系吧!」 「不能说没有关系。您为那个侦探工作,而且夏洛克·福尔摩斯近来在侦探工作上的实绩逐渐广为人知。他不但处理上流阶级的案子,也帮王室相关人士出主意。名字出现在报上的频率日渐增加,也有很多人对他的搜查方式感到好奇,而且我听说有人委托他的室友兼调查助手华生先生将那些案子记录下来。如果说,他为搜查而成立的街头儿童集团,其中的成员对威瑟福德伯爵阁下之子行窃,难保不会有记者大肆渲染这件事。」 「你想以保守秘密作为交换,让他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爱德华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大方地对随从点点头,接着拿起一个黄瓜三明治。 连恩脸色发青,僵住了。 「太狡猾了!」 他对这对主从发出的指责,被随从很干脆地反击了回来。 「错在偷窃别人物品的人。」 「我原本要归还的!」 「要怎么说是您的自由。说起来,在我告诉子爵阁下之前,您都没有还给他的表示。」 「——因为!我刚才正要还的。真的!」 「退一百步来讲,就算我相信您的说法,难道您认为归还了就能将偷窃的事实一笔勾销吗?刚才子爵阁下所需要的怀表,您是以暂时借用也是偷窃为由拒绝了他。」 连恩无法反驳,说不出话来。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被说服了。他握紧双拳,盯着瓦伦泰那张聪明的脸,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我可以做其他的事补偿你们。如果要让我在这里工作的话,不管是打扫还是洗衣服我都会帮忙——」 「我们人手足够,而且佣人们不可能让伯爵阁下的客人帮他们工作。」 竭尽全力想出的提议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连恩垮下了肩膀。除了逼他偷东西以外,瓦伦泰所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而关于偷怀表的事,因为连恩偷了爱德华母亲的照片也是事实,所以他没办法大声反驳对方。 瓦伦泰在少年们的杯子里重新注入红茶,给了撒娇的何瑞修一块狗饼干。爱德华默默地吃着黄瓜三明治。 连恩受不了这阵沉默,开口说: 「我说啊,你到底为什么需要那个怀表?」 「为了解决十三年前的杀人案。」 「侍女被杀和伯爵家的神秘怀表有关系吗?」 「你真笨啊。」 「不要说我笨啦。」 「那么你就稍微用一下脑袋吧。为什么我有必要在意侍女是怎么死的?」 「不然是为什么?」 「我母亲的死亡之谜。」 「杀了你妈妈的犯人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认为沃尔顿并非真正的犯人。」 从爱德华嘴里说出来的,是连恩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沃尔顿?那是谁啊?」 「他是因涉嫌杀害我母亲而被逮捕的男人,人称肯特开膛手的杀人魔,有四名女性惨死在他手下,福尔摩斯先生也认为他与那些案子有关无疑,但他认为——杀了我母亲的不是那个男人。他的安斯沃思城杀人案备忘录中有段这样的记遖。」 连恩小声地呻吟了一下。对他来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绝对,他的推理也是无庸置疑。 爱德华接着说出了更为惊人的事实: 「福尔摩斯先生在十三年前来过这座城堡。我父亲的堂弟雨果·萨默斯——目前人在马来西亚经营农场,但他当时与福尔摩斯先生上同一所寄宿学校。雨果察觉了我母亲身边的异常状况,因此拜托他的同学福尔摩斯先生到城堡来,帮忙看是否能想办法改善情况。」 连恩睁大了眼,头点个不停。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从那时起就很厉害了啊!那个叫雨果的家伙还满有眼光的嘛。」 「雨果在农场经营方面也很成功。」 「农场怎样都好啦。福尔摩斯先生来了以后怎么样了?」 「虽然有他介入,但也没能阻止我母亲的案子发生。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后来他对这件案子产生兴趣,独自进行了调查。根据他的备忘录内容,沃尔顿在被当成杀害我母亲的犯人而遭逮捕的一年前左右,就沉溺于鸦片,形同废人了。他住在伦敦巴特西公园附近的公寓里,由他母亲照料,不过他虚弱得无法独自进食,也不能自由走动,不可能一个人到肯特郡来。更不用说他下手杀人后身小应该会溅满血迹,要如何在不被起疑的情况下回到伦敦?」 连恩佩服地听着,然后注意到一件事,突然皱起眉毛,锐利地瞪着爱德华。 「你们太狡猾了。」 「你说狡猾是?」 「你们跟小偷一样,偷了英国第一名侦探的推理。」 爱德华微微睁大了眼,接着呵呵的笑了。 「你真有趣啊。」 「啊?什么啊?你瞧不起我吗?」 「不,我刚才不是瞧不起你,而是觉得很有趣。我喜欢有趣的东西,所以我大概也很喜欢你喔,连恩。」 「你这种说法也是把我当笨蛋吧!」 「是吗?哎,算了。顺带一提,我们并没有读完备忘录里面的所有内容,因为被你打断了呢。」 「错的人是你们吧!」 连恩抱怨完以后就大口咬下司康饼,桌子底下的双脚晃动着。 「对了!说到备忘录啊,里面有一张没有脸的肖像画照片对吧?啊,我先说喔,我不是偷看到的,只是帮忙收拾的时候它掉在地上,我才捡起来看而已。」 连恩快速地插进一句辩解,然后接着说: 「那是拍摄失败了吗?还是拍下了有人在肖像画上恶作剧的照片?你们家还有跟那个一样的肖像画吗?」 爱德华微倾着头,朝瓦伦泰看了一眼,似乎只靠这个动作就传达了某些事。同时他不接受随从正想拒绝指示的表现,催着他道:「快点。」 于是瓦伦 泰的身影消失在相邻的隔壁房间,不久后就拿着一张六寸大小的照片回来了。 「这是翻拍自备忘录中的照片,画面有些粗糙就是了。」 虽然瞪了一眼贵族少年那张清澈的脸庞,连恩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那张照片。 那和连恩看过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另一幅肖像画。 穿着希腊风礼服的贵妇人安适地坐在长椅上。胸前戴着一颗以小宝石镶边的大宝石,虽然在照片上看起来黑黑的,但那大概是颗很美丽的宝石吧。照片上的人没有脸,脖子以上的部分一片空白,和连恩在福尔摩斯的房间里看到的照片一样。 「备忘录里的照片是雨果拍的,我想是他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时提供的吧。照片背面有写这是母亲的肖像,而她戴在身上的就是黑蔷薇喔,我在伯母的肖像画上也看过相同设计的项链。」 「哦——?」连恩可有可无地回道。黑白照片看不出宝石的美丽。 「对了,为什么没有脸?」 连恩看着看着,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在福尔摩斯的事务所里看到时,他也有考虑过拍摄失败的可能性,不过连其他肖像画的照片也是这种状态的话,就只能怀疑是有人恶意造成的了。 「对于你的问题,我知道一定程度的答案,可是瓦伦泰不准我说出来。」 「不准?你不是主人吗?」 爱德华笑了,斜眼瞥向随从说: 「连恩是在说,你应该服从我才对。」 「什……我说这话不是这个意思喔。」 连恩抗议似地嚷着,随从本人却无动于衷。他恭敬地低下头说:「谨遵您的吩咐。」不过又接着道: 「逾越本分的事恕我无法帮忙。这一点还请您——」 「我知道。」 爱德华感到无趣似地回答。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来人被允许入室后才走进来,是刚才那位帮忙准备茶点的高个子少女。 她行了一礼之后,畏畏缩缩地看向爱德华。瓦伦泰表情严厉地对她说: 「有事找少爷吗?」 「是的。」 「说吧。」 「是。明天伯爵阁下将返回城堡,说会有两位客人前来作客。」 「名字呢?」 「阁下没有告知他们的姓名。只说会有一位女士,以及一位绅士,并且要我们准备两间客房,所以——」 「那两位客人并不是夫妻。」 抢走话头的爱德华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皱起眉头,低声地喃喃自语: 「是那只猫吗?」 「——不知道。」 「不要脸的家伙!」 听到他激动的声音,连恩睁大了眼。 「那只猫」指的是什么? 连恩虽然想问,但早在他开口前爱德华就冰冷地说道: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何瑞修一翻身站了起来,用担心的眼神抬头看着主人。 「你可以留下来。」 爱德华温柔地对它说。他对这只狗是很亲切的。 少女的脸沉了下来,行了一礼之后离开了。 连恩被瓦伦泰催促着,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间。他抬头对高大的随从发泄不满。 「那家伙对狗比对人还要亲切吧?」 「何瑞修是只很优秀的狗。是一种叫作肖斯科姆长耳獚犬的——」 「我不是说狗,是爱德华啦。那家伙对朋友也是那种态度吗?」 「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 瓦伦泰的态度很冷淡。 连恩忍不住愤懑地顶了回去。 「那家伙没有朋友吧?」 他本来只是想故意说些讨人厌的话,但一看到瓦伦泰神情险恶地假装无视他,才明白这是事实。说起来爱德华既没有上学,也没有工作,难怪几乎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机会。 等回到了房间独处时,连恩哎呀呀地叹了口气。从相遇时起,爱德华就老是自视甚高、瞧不起人,让他觉得很不愉快。虽然现在也没有改变,但连恩的心情逐渐起了变化。他坐进一张大椅子,想了半天后得出了结论。 「那家伙很寂寞吗?」 他喃喃自语,胡乱爬梳着头发。 「不对,就算他很寂寞,也不代表他能为所欲为啊。那家伙会寂寞又不是我害的,我才不想被连累!」 即使是连恩也一样,突然被带到陌生的城堡,被扔进一群不熟悉的人之中。虽然他因为讨厌让人看见自己的弱点而表现得一副很刚强的样子,心里却充满不安。 连恩突然感到一阵疲累袭来,他一骨碌地滚到床上。松松软软的枕头及光滑的床单虽然舒服,却也让人觉得很不真实。他已经开始怀念起东区的家了。 那天晚上,连恩在一个中年仆役的服侍下独自用了晚餐。他问过那个仆役,据说爱德华因为身体不适,没有用餐便就寝了。向连恩如此说明的仆役脸上没有担心的神色,就好像在说爱德华老是这样子。 连恩觉得爱德华一定是个很任性的少爷,佣人们大概也受够了吧,所以仆役的态度疏离也情有可原。吃完饭后,连恩一个人发着呆时,开始在意起那名少爷现在在做什么。 他溜出寝室前往爱德华的房间,门外是一片寂静。当他打开一条门缝瞧瞧里面,发现灯暗着,就打消了进去叫他起来的念头。回自己房间也只会觉得无聊,他决定在城馆内到处看看。 这栋城馆是城主与家人的生活空间,在将近五百年的岁月里历经多次反复修缮。即使如此,灰色石阶、扶手、覆盖墙上的古老挂毯及绘画等许多年代久远的家居摆设上还是处处残留着中世纪的痕迹。 其中也有许多肖像画。有的跟连恩一样高,也有更大跟大人的身高一样的。有男有女,服装也是五花八门。有穿着只在戏剧中才看得到的夸张礼服的贵妇人,还有明明是男人,却穿着鲜艳上衣或加了大量蕾丝袖饰的衬衫。他们身上穿戴的各式华美宝石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还有伯爵年轻时的肖像。他是个适合穿红色军服,戴着金饰绳的美男子,但却没看到他妻子的肖像画。 连恩脑中掠过那张脸被涂掉的贵妇人肖像画的奇怪照片,想起他一直没问出爱德华那些肖像画怎么了。 连恩穿过宽敞的晚餐室、大厅、会客室及图书室,穿过东翼的走廊,来到佣人们平日用来消磨大半时光的空间。 走在缺乏照明的昏暗走廊上,突然听到一阵哄堂大笑。 那是从仆役厅传来的。连恩从打开的门缝往里面偷看,看到女仆和仆役们聚集在一起,聊得正起劲。也许是主人外出,城堡里只剩孩子们的缘故,纪律似乎有些松散。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城主嫡子的坏话。 「还是老样子,是个任性少爷呢。」 「明明那么美丽,真可惜呀。啊啊,可是再长大一点的话就不知道罗。」 对于女仆们低俗的抱怨与玩笑话,几个像是仆役的男佣人立刻搭腔回道: 「喂喂,米莉在发情了耶。」 「少爷的贞操有危险啦。」 他们放声大笑的声音也让人感到很不愉快,连恩绷住了脸。 这时,有个特别大声、听起来很自以为是的声音开口了。 「少爷也真令人头疼!都是去世夫人的血缘害的啊。希望少爷不要留下子嗣就好了!」 一手拿着威士忌,抽着烟的红脸管家说道: 「我衷心希望有位血统纯正的阁下来取回爵位。像是由奥伍德老夫人抚育成人的理察少爷,他的母亲家世良好,人也非常聪明。这里的夫人虽然也是 位美人,偏偏却是下贱的爱尔兰出身。那些家伙生来就是骗子、小偷,还有杀人狂啊。英格兰人才不会在街上引发什么炸弹事件。说起来,懒惰的天主教徒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勤奋工作。」 听到他们说爱尔兰的坏话,连恩火大了起来。同时也明白了这家伙就是所有坏事的源头。 管家开口的时候,其他佣人们都闭上嘴,脸上浮现谄媚的笑容专心听着,两眼闪闪发亮。还以为他们在期待着什么,只见管家从口袋里抓出几个银币,随意扔到桌上。 「老夫人赏的。」 佣人们纷纷说着感谢的话,伸手去取银币。满脸喜色,看来一点也不惊讶,可以想见这是常有的事。 管家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家庭教师身上。负责照料的仆役小声说道: 「韦尔内先生的英语不成问题。他好像也受托监视少爷,问了我少爷最近的奇怪行为,还有夫人的案子——」 「庸俗的青蛙佬。」(注7) 管家露出轻蔑的表情啐道。 仆役们谄笑迎合着,隐藏不住好奇心地问: 「明天来的是位怎样的女性呢?」 「我也没听说详细情况,但说不定能知道宝石的下落。」 「说到宝石的下落,听说老爷偷偷卖掉了?」 「嗯。我们老爷跟饮酒作乐无缘,也几乎不赌博。我长年以来一直对此感到疑惑,究竟是为什么——」 「给了某位女士吗?」 「大概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吧。若是让家族知道了,又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阁下才暗地里卖掉宝石,好给女人当零用钱。说起来——」 傲慢地侃侃而谈的管家突然停了下来。 仆役厅尽头的门被打开,女管家斯特拉顿夫人走了进来。她那张刻满皱纹、不亲切的脸上浮现怒意,粗鲁地嚷道:「明天老爷就要回来了,你们还真悠哉呢。贝文先生,我应该警告过你了,如果你拿奥伍德老夫人的赏钱做坏事,我就要报告老爷。」 「坏事?哎,我不懂你的意思。」 连恩觉得管家那副装傻的样子很令人讨厌,一方面又松了口气,看样子女管家似乎是站在爱德华那边的。 连恩回到房间后不久,穿着睡衣的女管家便拿着热可可过来了。他老实地换好衣服,喝下热可可后就上了床。 连恩躺在床上模糊地想着,这里比伦敦的夜晚还要安静呢。在万籁俱寂之中,他逐渐进入梦乡,然而—— 过了还不到半个钟头,一阵敲门声妨碍了他的睡眠。 虽然决定无视,但敲门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连恩不高兴地呻吟起身,「干嘛?」粗声粗气地边骂边开门。 可是,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歪着头,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都不出来应门,对方才放弃离去了吧。当他正想关上门的时候,发现脚边放着一封马尼拉麻(注8)制的褐色信封。他迅速弯下身捡起信封,然后就冲到走廊上。黑暗中,有个拿着烛台的金发少女背影快步离去。 连恩轻轻关上门,回到床上,重新点起床边小桌上的台灯,借着光源检查收到的东西。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和寄信人的姓名,封口也没有黏上。他看到里面装了另一个信封。把它拿出来之后,发现这个信封有些旧,似乎曾被人摸过好几次,还起了毛边。 老旧的信封上写着收件人的名字。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迈尔斯夫人的借〉 自从知道夫人有了身孕,伯爵阁下夫妻俩便移居到了安斯沃思城。我那时已经在夫人身边服侍她了。我肚子里怀着孩子,生产的月分是在夫人的预产期的一个月前左右。因此而被选为奶妈,在夫人待产的这段期间也在她身边陪她聊天。这是因为夫人担心我。那年夏天,我的第二任丈夫意外死亡,夫人怜悯我无处可去,才会做如此安排。 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是埃及的学者,我生下的长男因为深受父亲的血缘影响,肤色异于常人,连我的娘家都不肯接受他,因此夫人本也安排他跟我在宅邸里一起生活。 那时,我的儿子瓦伦泰五岁。我经常对年幼的儿子耳提面命,要感激夫人的恩情,并对即将出生的少爷忠诚。我没有带他来城堡,而是由伯爵阁下的奶妈,当时在肯特郡的宅邸中过着退休生活的斯特拉顿夫人替我照看孩子。 对夫人的骚扰是从伯爵阁下继承爵位,夫妻俩搬进威瑟福德的宅邸之后不久开始的。佣人们不但侮辱,且用无礼的态度对待夫人。他们认定夫人是爱尔兰人的间谍,还有人四处散播夸大不实的谣言。但是夫人非常努力且不屈不挠,不论说话方式或礼仪都进步到了与天生的淑女无异的地步。佣人们渐渐地对她心生敬佩,大部分人开始愿意听从她了。 可是,自从夫人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三个月,情况却进一步恶化。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子,就会是伯爵家的继承人。亲戚间出现了高声非难的声音,认为这不可原谅。 有些低贱的人被金钱收买,再次违抗起夫人。也有人想贿赂我,虽然我坚定地拒绝了,但此后骚扰夫人的情形却变本加厉。 从宅邸外而来的骚扰也是在这个时期发生。 这件事我应该特别记下来才行。这是您再三询问过的事,而我当时并没有诚实以对,无论如何还请您原谅。 送到宅邸来的,有被竖琴琴弦勒死的鸟儿尸体,沾满动物血的酢浆草花束,还有责备夫人抛弃了天主教信仰的匿名信。意思大概是说,即使夫人改变信仰也高攀不起伯爵家吧。 最后居然下了毒! 假借夫人熟人的名字送来的巧克力里被下了毒。刚好同一时期,这位熟人另外也寄了封信来,夫人觉得笔迹不太一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让人调查那些巧克力,才发现里面混进了砷毒。此外也曾有人送来藏了毒针的手套。 在那之前,虽然也曾发生过以笔墨言语难以形容的恶劣行为,但都没有到企图毒杀的地步。夫人心力交瘁,不只一次差点流产。 伯爵阁下并未将这些恶劣的骚扰通知警察。理由是这样只会让家族的耻辱弄得人尽皆知,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夫人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于是阁下决定搬到北方的安斯沃思城。 如您所知,那座古城只要将唯一一座桥拉起,就能阻挡外来的入侵者。当初伯爵阁下原本打算换掉城堡里所有的佣人,但在周遭的劝告下作罢。 可是,即使在城内,骚扰仍然持续着,于是伯爵阁下决定让夫人移居到迷宫之塔。我那时是反对的。那座塔有段不幸的历史。您或许也听过塔之贵妇人幽灵的事。而且,那里已经好几百年都没有人居住了。 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伯爵阁下的用心。为了保护伯爵家传家之宝的黑钻石,那座塔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戒备森严。当然,并不是要夫人立刻直接住进去。为了能让房间适宜居住,花了两个月进行修缮。 那时伯爵阁下叫来了两位以前陆军时代的部下,名字是艾伦。凯立与麦可,麦坎—— 您住在城堡时,麦可,麦坎不在城堡中,但您应该还记得艾伦,凯立吧?他是个黑发、长相温柔的年轻人,身材瘦小,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另一方面,麦坎是个红发的开朗男人,工作表现也很好。他们两个都是爱尔兰人,说话有口音。塔的整修工作就由这两位与伯爵的乳母兄弟,园丁罗伊,斯特拉顿一起完成。 于是,夫人在五月二十八日搬进塔里。我也陪着她一起过去,另外还有夫人的侍女珍妮,罗兰。其他能出入塔里的就只有麦坎和凯立了。 伯爵阁下每天的大半时间也几乎在塔中度过。佣人一个礼拜只有一次能穿过迷宫 第三幕 帝都伦敦的伙伴们 1 星期六下午,当连恩在北方的古城享用豪华下午茶时,伦敦「游击队」的伙伴们正担心着他的安危。威金斯、杰克,以及双胞胎等人肩并着肩,在白教堂的巷子里凑在一起讨论。窄巷尽头的墙壁和相邻的住家围墙之间形成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他们一直把这里当作秘密基地之一。 这天,由于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在,因此没有伟大的头脑帮他们出主意。 奥莱利神父没有回到司祭馆。他们跟教区的信徒说,神父得了严重的脑炎,正在医院疗养。 威金斯和安迪始终怀疑连恩父子失踪一事,和直到前天为止健康状态都没问题,却突然入院的年轻神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而证明他们两人推测的,就是双胞胎迪与丹。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一脸得意地互相从对方的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名片大小的照片。 「找到了!」 「教会。」 「圣母大人拿着的。」 「藏在衣服下面。」 听起来好像是指礼拜堂里的圣母像,威金斯他们如此推测。 双胞胎说的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绪,因此少年们学到了该如何应对,那就是不要打断他们,不管怎样,耐心地倾听就是了。 「有人好像在找什么。」 「有人!」 「好可怕喔。」 「家具店老板。」 「史宾赛先生。」 「独眼——」 「卷烟好臭!」 迪与丹皱起脸来,互相点了点头。 听到幕后黑手登场,杰克挑起了眉,安迪则是咻地吹了声口哨。 威金斯一脸严肃地把双胞胎拿回来的照片靠近灯光,仔细注视着。 双胞胎是受威金斯的指示而去教会的。他们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连恩不见了,听到消息就急忙跑来,气势汹汹地说他们也要去找,所以才拜托他们监视礼拜堂。 这并不是因为威金斯认为教会将发生什么大事。他以为就算司祭馆再次发生骚动,被视为上帝之家的教会礼拜堂应该也不会有危险。原本他是想避免这两个情绪有些失控的年幼孩子卷进麻烦里,才会如此安排。 将双胞胎的话整理过后,情况是这样的。 当天早上过了十点,两人先在礼拜堂内绕了一圈,检查有没有什么异状。因为这时还不到进行礼拜的时间,也还没有人知道司祭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什么人。双胞胎还不明白天主教和英国国教之间有什么差别,看到圣母像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早逝的母亲,并祈祷连恩能够平安无事。 当他们祈祷完后,在圣母的衣服皱褶间发现一个放着照片的小信封时,他们相信这一定就是圣母寄来的回信。两人不想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打算躲起来偷偷地看,于是钻进了位于礼拜堂尽头、两间相邻的告解室的其中之一。 紧接着,骚动发生了。 他们听到一群年轻男人粗暴地闯进安静的祈祷会所的声音。那些人赶走了正在祈祷的老妇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地开始行动了。 他们也没有漏掉告解室。先是调查两人躲藏的告解室的隔壁房间,然后粗暴地打开两人所在房间的门。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低头看着他们。 「喂,小鬼!出来。」 在昏暗的房间内,迪呆呆的抬头往上看时,丹正在他的后面,披着祖父的旧上衣缩成一团。两人平日会轮流穿着以代替外套。 威金斯说过,要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就通知他。他们两个小小的脑袋瓜思考着,现在一定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他们不必交谈也能心意相通,很快就拟定好了作战计划。 「不想吃苦头就快滚出来。」 在男人退开身子的同时,迪飞奔而出。虽然那个男人说了句慢着,从后面抓住了迪的衣领把他拉住,不过逃离暴力对迪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件上衣已事先脱下来,只是披在肩膀上而已,于是男人的手上只剩一件上衣挂在那里。 「喂,给我站住!」 迪灵活地在教会中四处乱窜,上演起你追我跑的戏码,不久就躲到了告解室附近的椅子底下。礼拜堂中虽然还有另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但他只在三男嗤之以鼻,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小孩子要着玩,没有打算帮他一把。 丹选了个适当的时机从告解室里飞奔而出,大叫: 「我在这里喔。」 「呜哇!什么时候跑回去的?」 男人对他怒目而视,误以为迪跑回来了。毕竟他们两人的长相和身材就是如此相似。如果是在明亮的地方,大概就能看出他们穿的衣服不一样,但在只靠着烛光照亮的昏暗空间中,那两个不管怎么看都是穿着破烂的小鬼而已。 「我忘了这件外套。」 「你说这是外套?啧,这衣服真脏啊,喂。」 男人从迪的手中抢走那件脏兮兮的上衣,翻出口袋来检查,然后又检查了孩子的身体,最后把上衣胡乱一丢,扬扬下巴说: 「快滚吧!」 迪趁着男人和丹说话的时候躲进了隔壁的告解室。那张从圣母像上抽出来、留在地上的照片,是丹在迪跟人你追我跑的时候偷偷拿过来的。已经检查完的告解室很安全,迪凝神倾听着礼拜堂内的动静。 不久,又有一个抽着雪茄的男人走了进来。先跑出教会的丹看到了那个男人,那的确是史宾赛没错。他问:「找到了吗?」而另外两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些像是辩解的话。 史宾赛一脸愤怒,也不看场合就在神之家中破口大骂,不过他耀武扬威的样子却在两个新访客一踏进礼拜堂时就当场受挫了。当对方用恐怖的声音问他在做什么时,他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吓得缩成一团。 「那个,我——我只是想帮这一位的忙……」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没有。其实这些蠢材还没找到任何线索……」 「哎呀哎呀,真令人头疼。我既没在找东西,也不记得有拜托过你。」 一个与先提出质问的声音不同的安静声音如此低语。他仿佛觉得可悲似地叹了口气,对恐怖声音的主人说: 「上校,你能不能跟他说,就算送来我没有订购的家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哎,您说得没错。就算是商人,太过贪得无厌可不行。」 「话是这么说,家具店老板,我可不是在抱怨你至今为止为了我订做的东西喔。」 那个温柔的声音说: 「请跟我来。我有另一项想跟您下订的商品。上校,麻烦你带路。还有那边的两位年轻人也一起来吧。」 史宾赛与手下听从吩咐,一行人一起走出了礼拜堂—— 听双胞胎说到这里,年长的少年们面面相觑。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居然出现了两个比史宾赛还要伟大的人物。 「那个声音温柔的人比较可怕。」 迪这么一说,丹就不停点头。 「他的生气方式和爷爷不一样。」 「像地狱的天使大人一样恐怖的生气方式。」 「地狱里没有天使啦。」 「有喔。」 「没有。」 杰克插进双胞胎的争论中。 「地狱之王撒旦原本是天使喔。他原本——」 「杰克!」 威金斯打断他的卖弄,然后将视线转回双胞胎身上。 「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 双胞胎直眨着眼,于是安迪公平地各戳了下他们两个的脑袋,说: 「上校和地狱天使大人到教会来了对吧?」 两人点点头。 「丹,你在教会外面吗?那你也看到那些人走进教会了吧?」 「嗯,我啊,看到那些人了。」 丹大力点头。交给双胞胎调查任务的缺点就是有些事如果没问,他们就不会说出来。 「地狱的天使大人啊,是个瘦瘦的、驼背的叔叔。」 「上校呢?」 「上校很高大。脸晒得黑黑的,嘴上留着胡子。」 「搭上马车之前,天使大人说了。」 双胞胎说出了「地狱的天使大人」的台词。 「家具店派出鱼冻了吗?」 「有刺吗?」 「连恩·麦坎下落不明。鱼冻已经追上去了。」 「虽然不想杀了麦坎的儿子,但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停手。」 「因为不知道鱼冻的行踪。」 「真头痛。」 「真头痛。」 头痛的是威金斯他们。 可以确定的是,都怪那个什么地狱的天使大人捉到连恩·麦坎的名字,史宾赛才会盯上连恩。问题在鱼冻。听起来他好像是史宾赛的手下,但他到底是谁?威金斯和其他少年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就算问了双胞胎也得不到像样的答案。 「杰克,地狱的天使大人和上校这两位怎样?有线索吗?」 威金斯这么一问,情报家少年摇了摇瘦高身体上的那颗脑袋,用右手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真奇怪啊。那几位先生好像比史宾赛先生还伟大的样子,我没听过黑社会隐退的老大里有那样的人。搞不好是财政界的大人物喔。就像表面上伪装成慈善家,私底下和家具店老板交易的那种坏心家伙。连恩他爸扒走的东西里搞不好有什么机密文件呢。」 「真靠不住。」 安迪小声嘀咕着,威金斯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要下结论的话,材料还不够。」 双胞胎重复道:「材料。」然后将相同的脸面向彼此,歪向一样的角度。 「鱼冻的材料呢?」 「是鱼喔。」 「哪种鱼?」 「鱼就是鱼喔。」 半斤八两双胞胎虽然长得一模一样,迪的个性却比较细心,绕着鱼的种类这个问题没完没了地追问。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杰克猛地抬起头,双手抓住双胞胎的肩膀把他们拉了过来。 「喂,该不会不是鱼冻,而是jellyfish(水母)吧?」 双胞胎把脑袋歪向一样的角度,然后思思地点头。 「对。」 「jellyfish。」 「——是什么?」 杰克从口袋里拿出粉笔,在旁边的墙上画出水母的图案。 双胞胎的脸亮了起来。 「我知道!」 「华生医生跟我们说过。」 「在海里。」 「有毒。」 「透明的。」 「没有骨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软趴趴地放掉全身的力气,摇摆着两只手臂跳起了奇怪的舞蹈。看到这种让人无力的东西,年长少年们叹了口气。 等双胞胎的话告一段落之后,杰克轻轻举起一只手,开口道: 「我从艾力克斯那里听到一个挺有趣的消息。听说他在司祭馆神父的书房里看过左轮手枪。」 「神父的枪吗?」 「对。他是在半年前左右看到的。那小子为了他母亲的医药费跟神父借钱,之后再依能力一点一点地偿还。那天他也紧握着半先令去拜访司祭馆。听说因为有先到的客人,就叫他在书房里等着,可是司祭的客人老是不回去。小子因为还有事而想留个纸条,走近书桌时被地毯下的地板坑洞绊了一跤,他一下子抓住桌子抽屉的把手,好像不小心拉开了抽屉。当他慌张地想关上抽屉,却看到里面有把黑亮的左轮手枪,震惊得全身动弹不得,而神父正好在那时候走了进来,跟他解释说那把枪是遗物。」 「遗物?谁的?」 「神父没有说。小子也没问,所以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不过他说当神父关上抽屉的时候,他好像看到抽屉角落有一颗像子弹的东西。」 「那么,果然是神父开的枪……吗?」 安迪心不在焉地笑着说。 杰克耸耸肩。 「不要跟那小子说喔。他拼命跟我争辩神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威金斯一手抵着下巴,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假设有可疑人物闯入,想加害特蕾西姐妹,所以神父威吓射击他。子弹虽然没打中,却因为那个人吓呆了或是怎么了,让神父误以为自己伤了他,出于罪恶感而一睡不醒。这样如何?」 「啊——谁知道呢。」杰克一边用右手轻轻敲了太阳穴,一边回答: 「我也认识那个神父啊。他是个认真的好人。如果他威吓射击时伤了人,大概会先叫医生吧,不过杀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杀人……吗?」 安迪微微眯起眼睛,瞪了杰克一眼。 「你认为有人死了吗?」 「很难说啊。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昨天晚上在司祭馆发生了什么麻烦的骚动吧。特蕾西姐妹因为和那件事扯上关系而感到不安,口风紧得不得了。我杰克大爷居然没问出什么好情报呢。哎,我之后还会去试试的。不管怎样,如果那场骚动中有人死了,尸体就会被藏起来……」 「我知道!」丹精力充沛地大叫道。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瘦小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身上。再度受到大家注目让丹感到很自豪,于是他抬头挺胸,轻轻咳了两下后说: 「尸体在坟墓里面喔。」 「呐。」 丹面向迪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两人互相点点头。 「妈妈也是。」 「爸爸也是。」 「死了就被埋进坟墓里了。」 「爷爷有好好地出席葬礼喔。」 「他说很花钱。」 「虽然很生气。」 哎呀呀,其他几个少年垮下肩膀。即使跟这两个双胞胎说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件事也没用,于是他们随便敷衍了几句,把他们的话当作耳边风,然后就凑在一起研究可以拯救连恩的、更有建设性的对策。 2 当伙伴们聚集在巷子的秘密基地里仔细听着双胞胎说话时,卡莱特正在培尔梅尔街的唐卡维尔俱乐部执行他信差的工作。 每次进入这种所谓上流阶级专属的绅士俱乐部或高级旅馆,都令卡莱特感到惊慌失措。明明是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场合,却仍然保持着鸦雀无声,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且一丝不苟。在这个充斥着美丽色彩与优美装潢的环境中,他觉得只有自己像是来错了地方。即使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工作在这种地方出入,还是没办法习惯。 这天他特别静不下心来。连恩和奥莱利神父的事令他担心不已,而且差不多在他踏进有俱乐部之街别名的培尔梅尔街之后,就一直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缠绕着他,令人觉得心里发毛。 他在柜台交付完货物,放心地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时,感到一股比在大马路上更无礼的视线而缩了一下。该不会自己的穿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他一边穿过玄关大厅,一边低头检查制服钮扣和鞋带等等是不是整整齐齐的。错就错在当他想不管怎样先快点离开俱乐部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看着前面。 咚的一声,卡莱特受到闷闷的撞击而小声叫了一下。他迎头撞上 了某个谈笑着向这边走来的人的胸膛。他吓了一跳抬起脸来,看见对方是一位衣着高雅,穿着时髦高级西装的年轻绅士。 「小心点!」 粗暴地对他嚷着的,是年轻绅士的同伴。他看来四十五岁左右,是个身材魁梧、有着军人派头的绅士。或许是长年在国外生活的关系,瘦削的脸晒得很黑,高挺鼻子下留着气派胡子,眼神锐利,薄唇给人残忍的印象。 莫兰上校—— 绅士的名字在卡莱特脑中一闪而过。 今年夏天,上校写的书出版了,书名叫作《丛林中的三个月》。邮务公司的经理看过之后,也让同事们看了书中上校和他打死的食人虎的照片。同时,卡莱特也曾经送货到上校位于康迪街的家中。 但上校不可能记住每个邮务士的脸。他轻蔑地俯视挨他瞪了一眼而吓得直打哆嗦、不断道歉的少年,嘴里数落着邮务公司的素质降低了不少,嫌弃地咂了嘴。 年轻绅士反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他重新戴好丝质礼帽,帽檐拉得低低的,轻轻将手放在上校的手臂上制止了他对卡莱特的斥责。对不断道歉的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催着上校往谈话室的方向走去。 卡莱特怔怔地目送两位绅士的背影。上校的怒气虽然也很可怕,但那位年轻绅士让他更为惊讶。撞到他的时候,卡莱特感觉到他胸前柔软的起伏,所以直到他抬起头之前,他都毫不怀疑对方是女性——尽管这里是女性止步的俱乐部。他抬头看见的脸庞很美,而且很有男子气概。笑容也如同活泼的年轻绅士一般,但—— 「喂,你。」 听到后面搭话的声音,卡莱特吓得跳了起来。他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藏青色、怪异的老式风格西装,搭配华丽的丝巾,扣眼里插了一朵大大的嘉德丽雅兰花。戴着单眼镜的男人低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同情。 「没事吧?真是倒霉呢。」 他看到莫兰上校骂他一顿的样子了。卡莱特迅速扫了周围一眼,视线和经过玄关大厅的绅士和员工对上。那些人与其说是关心卡莱特,不如说是对绅士古怪的穿着感兴趣。纯朴的少年无暇顾及这些,面红耳赤地迅速点了点头。 「惊动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快步穿过玄关大厅离开了俱乐部。当他走到马路上喘了口气时,有人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刚刚那位戴着嘉德丽雅兰的绅士笑着对他说: 「太过分了吧。我只是跟你说句话你就逃出来了。你是艾力克斯·卡莱特没错吧?不记得我了吗?」 卡莱特心中的困惑更深了。他对这个人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而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忘掉打扮如此醒目的男人。 男人看出少年脸上浮现的怀疑神色,于是温柔地说: 「反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我没跟你说过话呢。以前我跟与你感情很好的连恩说话的时候,你人就在旁边。」 「您认识连恩吗?」 「我的叔父和连恩的父亲是军人时代的朋友,所以我们也见过几次。他这孩子真的很聪明。我之前跟叔父说过,让他埋没在贫民窟里太可惜了。最近我们会成立一个组织,帮助像他那样有才能,却因为贫困而得不到就学机会的孩子。不过,我们不只让他们上学,还考虑帮助整个家庭,准备一个好的求学环境。连恩是第一个上了候补名单的,我试着跟他联络却找不到他人在哪里,觉得有点奇怪……」 「连恩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卡莱特激动地说。他这个朋友很讨厌学校,总是和老师或其他学生起冲突。可是对卡莱特而言,上学是他的憧憬,所以他想,即使是连恩也不该放弃能再次回到学校去的机会。 「那个,我现在也联络不上他,能不能请您再等等呢?」 「除了连恩,如果能联络到他父亲麦坎先生也可以。」 「对不起。麦坎先生现在也——」 「哎呀呀,这下可就头痛了。」 绅士灵巧地挑起戴着单眼镜那一边的眉毛,看起来非常惋惜似地摇摇头。 卡莱特动摇了。不能因为自己不会说话,害朋友错失这次幸运的机会。他拼命地求情道: 「他们一定马上就回来了,所以拜托您——」 「真头痛啊。不,我明白你替朋友着想的心情,但光靠你的预测啊……毕竟还有其他孩子在等待机会,不给我一个期限我也很为难啊。不,我是想等他们回来,可是我叔父是个急性子。哎呀,要是有理由可以说服他就好罗。」 绅士苦恼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考虑什么的样子。卡莱特不知道会怎么样,紧张地在三男等候。然而,绅士却老是不肯开口。当焦急的卡莱特心想只要是自己能办到的事,要他做什么都愿意的时候,绅士终于对他说: 「无论如何,一定要有父母亲的许可。这你也知道吧。」 「是的。」 一看见卡莱特坦率地点头,单眼镜的绅士——兰代尔·派克的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其实,我听说麦坎先生和一些坏家伙鬼混,一直很担心。嗯,是这样没错。你们小孩子可能不会听说这种事,不过谣言已经传开来罗。我还担心他被逼到绝境了呢。呐,卡莱特,把你所知的一切详细情形跟我说说,我也来出点力吧。」 〈迈尔斯夫人的信〉 从那时候起,过了一段短暂的安稳日子。不,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风平浪静。 您当时也很在意的那幅肖像画。脸被涂成白色的、那幅怪异的—— 伯爵阁下将夫人所有的肖像画和照片从肯特郡和伦敦宅邸运到城里来。夫人的肖像画有结婚不久后画的一幅,加上继承爵位之后画的一共两幅。其中在伯爵阁下继承爵位后画的那一幅是她戴着「黑蔷薇」的肖像,这是每一代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惯例。 肖像画收在塔中的某个房间,而可以进出塔里的人有限。最初发现的人是侍女罗兰,那是十月中旬的事。那个女人从不用心工作,露骨地带着贪婪眼神在塔里闲晃,并谎称为了打发时间而勾引年轻的艾伦·凯立,最后演变成不三不四的勾当。当时就是她偷偷进入放肖像画的房间时发现了异状。 夫人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脸被涂掉的肖像画,仿佛知道是谁做的好事。而夫人喃喃自语的内容令我非常担忧。 「我伤了他很深。」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是指谁?总之,夫人说了「他」,也就是说弄脏肖像昼的是位男性。我曾问过夫人这件事,她却有些为难地笑着敷衍了过去。后来,夫人和伯爵阁下之间发生了激烈争吵。伯爵阁下激动地责备夫人: 「那个男人比我更重要吗?」 接着阁下又说: 「那个男人会害你见不着孩子,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那时伯爵大人怀疑夫人对他不忠——因为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我担心阁下听了哪位亲戚教唆的胡言乱语,努力想不着痕迹地解开误会。结果伯爵阁下说了些安抚我的话,对夫人也变得和颜悦色。两位鹣鲽情深——掠过我心中的不安立刻就消失了。 那阵子萨默斯阁下正好来到了城堡。他很担心肖像画那件事——如同我跟您提过的,他拍下了照片。您就是看了那张照片之后决定移驾前来的吧。 之后伯爵阁下就将肖像画扔进火里了。我一直相信那是对那样涂掉脸的人的愤怒…… 啊啊,接下来的事我还未曾告诉过别人。 是诅咒。 我亲眼看见了诅咒。 当肖像画被火烧得正旺时,被涂成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了文字。 上面写着「背叛者」。 第四幕 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信 1 连恩一心一意地埋头读着那封信。 寄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信中有七张便笺及另外三张事件当时的剪报,全放在同一个信封里。似乎是把剪贴簿上搜集来的报导剪下,再贴到厚实的底纸上。 连恩已经听爱德华说过麦可参与了十三年前那件事,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信里,连恩不再觉得事不关己,甚至越来越感兴趣了。但其中最让他惊讶的就是伯爵夫人的双胞胎妹妹的名字。 艾希琳—— 「不,可是艾希琳这个名字在爱尔兰很常见吧。可能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连恩虽然试着说出声来否定,但如果妈妈是伯爵夫人的妹妹,就能理解为什么名门贵族会收留扒手的孩子,还给他吃好的、穿好的了。 爱德华母亲的照片——他会觉得那位贵妇人的脸庞令人感到怀念,也是因为想起了已故的母亲吗?虽然很在意父亲和威瑟福德伯爵为什么绝口不提此事,但伯爵就算暂时照顾他,可能也不认为连恩是他的亲戚也说不定。 信看到一半,连恩拿起了随信附上的报导。 一张是从一八七一年十二月四日发行的《早晨邮报》上剪下来的报导。 肯特郡威瑟福德领地森林里发生的惨剧震惊了整个英国社会。遭到杀害的女性手臂及脚皆被切断,包括脸部在内的遗体被流浪狗啃晈得面目全非,一部分的手臂和脚则不见踪影。 附近居民间传出了三年前曾陷附近一带于恐怖深渊的肯特开膛手东山再起的谣言。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银行家梅修先生的千金等四个人,并将其开肠破肚的约翰,沃尔顿至今尚未落网,各界对警方办事不力的不满日渐升高。 从被害女性的穿着及首饰等来看,该名女性属于上流阶级,而从随身物品则可以证明遇害的是威瑟福德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在案发的前一过左右还在领地内的别墅养病,但在三十日中午过后,夫人出门散步就此下落不明,令人担忧她的安危。 从约克郡安斯沃思城飞奔而至的威瑟福德伯爵已确认过遗体。伯爵阁下悲伤得难以自拔,希望尽快逮捕犯人,并宣称若有人提供明确的目击证言者将会赠送赏金。下一张剪报是有关被捕犯人的情报。 约翰·沃尔顿二十九岁。直到三年前为止,在地方上的中学担任历史老师。 在当时的同事印象中,他是位个性文静的老师。有一头栗色头发与栗色眼瞳,留着细细的胡子,看起来是个很腼腆的青年,令人难以想像他会犯下那种恐怖的案子。 不过,认识他的人都记得他多次对女性发表尖刻的批评。由于家庭因素,他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就因通奸而被休,之后成了女演员,又与多位男性传出绋闻,这样的母亲让沃尔顿引以为耻并怀有恨意。 他在杀害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三年前,犯下第一起杀人案。在肯特郡拥有宅邸的银行家梅修先生独生女,十八岁的卡罗琳遭他以刀连续刺杀致死。他们两人曾私下订婚,但卡罗琳小姐却发表了她即将与双亲决定的资产家订婚的消息。一般认为,这次的背叛导致他对女性的憎恨一次爆发出来,他除了切断遗体四肢,还做出割下被害者的头发、划伤脸部等冒渎死者尊严的行为。 然而,警方不仅无法逮捕杀害卡罗琳小姐的沃尔顿,还让他逃逸。接下来三起被认为是出自同一犯人之手的案子,警方也无法解决。 沃尔顿遭到逮捕时正住在自己痛恨的母亲家里。他罹患精神上的疾病,也曾被送进柯尔尼哈奇精神病院一段时间。 在他被逮捕之前又杀了几位女性,正确的数字已不可考。但是至少,如果三年前警方能解决发生于肯 特郡的四起杀人案,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惨案大概也不会发生了吧。 第三张是关于侍女珍妮,罗兰自杀的报导。连恩还没看到信上有关侍女自杀的部分,他放下剪报,回头去看迈尔斯夫人的信。 2 〈迈尔斯夫人的信〉 当肖像画被火烧得正旺时,被涂成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了文字。 上面写着「背叛者」。 这绝不是我眼花。 我的背上窜过一阵颤栗。 伯爵阁下也看到了。阁下那时的表情!他的脸色一变,转头用严厉的眼光看着我,命令我绝对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现在是我第一次违背了这个命令。 我不禁想起第三代伯爵对自己的夫人所为的暴行。据说伯爵将夫人囚禁在塔中,而因怀疑佣人与她偷情,便将那个佣人拷问致死,并在夫人的脸上用短剑刻下「背叛者」几个字,还割掉了她的头发。 那些字,是不是塔之贵妇人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将夫人之后会遇到的不幸遭遇,用这种方式传达给她的呢? 我因为震惊过度而伤了身体,眼看即将临盆,便离开塔搬到城馆里。过了不久,我的女儿出生了,可我的产后状况却怎么也调养不好,最后便和夫人分开,定居在城馆里。 半个月后的十一月九日,少爷出生了。新任的勒内子爵,爱德华阁下!怎么会有如此美丽、惹人怜爱的婴儿呢!然而,那闪耀着喜悦的日子之后过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十一月二十二日,夫人产后的恢复状况不甚理想,于是在医师的建议下,决定暂时到肯特郡静养。 少爷则留在城里。我原本想带着少爷陪夫人一起过去的,但伯爵阁下不肯答应。阁下的态度像是在警戒着蛮横的家族——提防他们加害年幼的少爷,于是我也只好服从。 我的健康状况一直没有起色,整天发着高烧卧床不起。 最后陪同夫人前往肯特郡的是麦坎。罗兰找尽所有借口留在城内。其实如果有罗兰在身边,夫人也不能好好休息吧,听到那个女人要留在城内,我替夫人感到安心了。 罗兰是个讨厌的女人,也是个美貌的法国女人,她有着淡色金发、蓝眼以及白皙的肌肤。原本是上一代夫人的侍女,那位夫人生性偏执,认为所有的侍女都非法国人不可。 罗兰将上一代夫人那些令人极为不快的习惯强加在夫人身上,说什么是为了维持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品格,但居然要夫人向上一代伯爵夫人的贴身侍女学习必要的知识,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啊! 那个女人性喜浮夸,异性关系混乱。亦有传闻说是罗兰教唆上一代夫人打破惯例,将「黑蔷薇」终年都戴在身上。那个女人一定是为传家之宝的钻石所惑而企图偷走它。 「偷?」 连恩小声叫了起来。他找了找第三张新闻剪报,想知道更多有关罗兰的情报却没发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唔的一声皱起了眉,依然很在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继续看了下去。 那个女人和艾伦·凯立相恋,甚至订下婚约,但那全是为了让他协助抢夺宝石。我曾目击过她和凯立之间的争吵。 艾伦·凯立二十岁出头,不仅话少,还动不动就害臊。该说他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吗?他经常会对我们的一些无心之言当场大发脾气地顶撞,因此也有些仆人瞧不起他,完全把他当成乡下土包子一般欺负。他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似乎对夫人改变信仰以及她与伯爵阁下之间的婚姻感到不满。夫人的妹妹艾希琳小姐虽然也一样,但相对于艾希琳小姐懂得看场合的自制态度,凯立他孩子气的举动就显得很引人注目了。 他对同乡的麦可,麦坎抱持着异乎寻常的敬意。即使两人的年龄只相差了五岁,但与其说他视其为兄长,不如说视其为父亲或老师一般,总之就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麦坎也经常照顾他,并且如果没有麦坎,凯立可能早就成了仆人们暴力欺凌的对象了。没错,那个年轻人的 确有些惹人生气的地方,他的精神年龄比实际上看起来小多了,或许对女性也没什么抵抗力吧,所以才会对罗兰言听计从。 罗兰虽然留在城堡里,却以夫人不在为由自行结束了塔里的生活。或许她认为在塔里也找不到能打开「黑蔷薇」保险箱的线索,而死了这条心吧。若非如此,就算只是短短时日,她也不会去忍受那不方便的塔中生活。 这时还留在塔里的,就只剩下艾希琳小姐了。 艾希琳小姐很讨厌城馆的生活,觉得太过拘束。可是,到了晚上她会在城馆的儿童房就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代替卧病在床的我照顾孩子们,伯爵阁下白天时也会偶尔带孩子们到塔里去。 夫人离开城堡的翌日,您和萨默斯阁下造访了城堡。当时您这么对我说: 留在城堡里的并非艾希琳小姐,而是夫人吧? 夫人和艾希琳小姐是双胞胎姐妹,两人的容貌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我当时反驳道:您说什么蠢话呢! 因为我一直卧床不起,自从夫人出了城后就几乎没见过艾希琳小姐了,可也是有交谈过的,而她的说话方式到动作举止,皆与夫人毫无相似之处——这么说很失礼,但她稍微有些不拘小节,为人倒是很开朗愉快。 但我错了,夫人也是可以扮演她妹妹的。她只要回到学习身为伯爵夫人的礼仪之前的自己,再装成艾希琳小姐的样子就行了。我虽然知道真相,但关于这点容后再违。 像我这种愚蠢女人的推测或许会令人贻笑大方吧,但经过不断思考之后,我抓到了脉络,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伯爵阁下会不会是在那天晚上——也就是罗兰自杀当天的十一月三十日晚上杀了假扮成艾希琳小姐而留在城里的夫人,隔天再让麦坎将遗体运到肯特郡去呢——?这个疑惑一直如影随形地困扰着我。 阁下在城里杀了人,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将遗体运到肯特郡,所以才制造出夫人在肯特郡的假象。若他对夫人说这是为了蒙蔽那些想对她不利的亲戚的话,夫人也不会怀疑伯爵阁下吧? 我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什么时候天亮,什么时候天黑都搞不清楚,只听得到婴儿的哭声。啊啊,是少爷在哭闹,即使认出孩子们的声音,知道是时候给我女儿喂奶了,我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令人焦急不已。有一天晚上,孩子们一直哭闹不休,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人已经在儿童房里了。当我照顾、安抚好孩子们之后,伯爵阁下就进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那时夜也已经很深了。 伯爵阁下看起来非常激动,似乎根本没看到我。他笔直地走向少一耶,把他抱了起来,轻轻磨蹭他的脸颊—— 可是,他的手上有血! 少爷的襁褓上渗入了不祥的红色痕迹。 伯爵阁下也注意到了,他的脸上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他转向我,对我解释手上受了伤,但他的手上根本没有什么伤痕。 「我受不了了,不可原谅,可恨的瘟神。」 伯爵阁下将少爷放回床上后,嘴里诅咒着,然后对我说: 「迈尔斯,你可要给我振作一点。我一定要让这孩子好好长大成人啊!」 然后老爷就踩着充满怒意的脚步出去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确实听到了。 「可恨的女人的血。」 听见阁下如此痛恨地啐道。 接下来我又发了高烧卧床不起,之后一个星期左右发生的事都是由别人口中听来的。 听说夫人十一月三十日在肯特郡失踪,但直到隔天十二月一日,城里都未接到这个消息。夫人并不是住在肯特郡的宅邸中,而是在森林边缘的一间不算大的别邸里休养。她也不让仆人接近,而是由夫人的母亲照顾她身边琐事。听说那位母亲对警察等人说,她虽然很担心失踪的夫人,但仍犹豫着要不要通知别人,原本想自己一个人先找找看的。 可是,如同我已叙述过的,事实并非如此,和母亲住在肯特郡的无疑是艾希琳小姐。麦坎可能是在十二月一日将夫人的遗体留在肯特郡的森林之后,就带着艾希琳小姐回到城堡里来了吧。我猜他们想到了什么方法,在没有让城里的人发现下完成了这件事。 我到处打听,但没有人能肯定在三十日晚上到十二月一日的这段期间在城里看过艾希琳小姐。每个人似乎都认为那一位小姐一直把自己关在塔里—— 您离开城堡之后,紧接着麦坎就回来了。我知道他在十二月一日搭马车出城。马车夫是凯立,凯立在约克车站让麦坎下车之后回来,但麦坎却直到后天晚上才回来。这件事我已经确认过了。 另外,三十日晚上,有人听到麦坎和伯爵阁下之间发生激烈争吵。听说是因为伯爵阁下将罗兰的自杀怪罪于凯立,而麦坎袒护凯立,回嘴说了些什么而演变成口角。但我想过了,尽管麦坎对伯爵阁下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并与阁下争吵,最后他还是遵从阁下的命令,将遗体运到肯特郡。 我听说他离开城堡时没有带行李。如果他一开始就将行李藏在马车里,或者说检查城门的斯特拉顿也跟他是同伙的话…… 担任马车夫的凯立,只要是麦坎说的话,就算是白的他也会硬说成是黑的。他跟伯爵阁下处得不太好——阁下只叫了麦坎一个人到城堡里,但凯立却跟着麦坎过来了。总之,如果麦坎请他帮忙,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连恩紧紧地皱起眉头,从信上抬起脸来。 这是真的吗? 爱德华的奶妈是在告发十三年前伯爵在这座城里杀了妻子,而麦可还在其中参了一脚。 「胡说八道。」 连恩带着愤怒咒道。 「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扒手没错啦,不过他怎么可能帮助杀人犯!」 连恩坐立难安地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凝望着黑暗,城墙上有一弯上弦月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冷飕飕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视线搜寻着矗立在树丛对面、被迷宫包围的塔。当他认出那个直入云霄的漆黑影子时,背后传来了美丽的声音。 「你理解安斯沃思城杀人案了吗?」 3 那是爱德华。 城主的儿子悄然无声地走进房间,来到窗边站在连恩身旁。连恩看着少年的脸上浮现神秘笑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咽了口口水后问他: 「这是你叫女仆拿来的吗?」 「凯蒂不是女仆。她放学后会去女管家那里做事,不过她好像想当学校老师。」 爱德华给出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话虽这么说,他知道信差是谁也算回答了连恩的问题。 「凯蒂是瓦伦泰的妹妹。虽然他们的父亲不一样,但他们两个都是奶妈的孩子。如同她本人信上所写,奶妈她对母亲怀着深切的感谢之情,并献上忠诚。她在母亲死后又为了我而鞠躬尽瘁,你看的信也是她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忠义的证据。」 连恩可以想像那个奶妈一定是想连同已故伯爵夫人的爱都一起灌注到爱德华身上,结果宠坏了少爷。想到这里,连恩叹了口气。 「两年前,奶妈写完信之后感到苦恼万分,最后仍没把信寄出去。她那时患了重病,或许是希望能在死前确认真相吧。信写完还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那阵子她非常郁郁寡欢,现在想想,这或许也是因为她好不容易才把信写好却放弃寄出的关系。瓦伦泰说她之所以没寄出信,是担心福尔摩斯再度展开调查,会引发出新的丑闻而伤害到我。」 「她不是给你看了吗?」 「奶妈把信交给了认识的律师保管。不过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差错,在今年春天将这 封信混在寄给我的信里面了。多亏如此,我才能得知真相。」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咧。」 听连恩这么说,爱德华露出了仿佛看着稀有动物似的眼神。 「大部分的人都对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被杀的案子很感兴趣,他们会很乐意听到煽动人心的说明。如果奶妈所写的信是事实,这就成了天大的丑闻,你们比较喜欢这样吧?」 「我哪有——」 连恩正想断然说没这回事,却犹豫了,因为他发觉爱德华说得没错。不论是福尔摩斯经手的案子或他身边发生的案子,他从未顾及被害者家属的心情,一味沉迷于解开案件的谜题,也曾对那些轻易就能解决的案子嗤之以鼻。 连恩觉得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闭上了嘴。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轻声问: 「你无所谓吗?」 「我怎么想和这件案子无关。」 「可是你应该觉得很讨厌吧?」 「并没有。」 「可是啊——」 连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轻轻屏住了气。 在昏暗的蜡烛光影下,爱德华眼角的小痣有一瞬间看来像是泪痕,让他吓了一跳。 「瓦伦泰一直反对我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我怀疑父亲。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都可以知道是你叫人把信拿过来的,你的随从一定也会马上发现吧。」 「只要我和凯蒂不承认,瓦伦泰也无话可说,顶多他们兄妹吵一架罢了,别管他们。」 「什么啊,这么随便的想法!」 爱德华好像对连恩的愤怒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希望能查明事件的真相。先不管我父亲的意思,你能待在城堡里对我来说正好,再加上你还会帮助我。」 「喂,等一下。我还没——」 爱德华连听都不听便换了个话题。 「关于罗兰的报导——」 「我还没看。信也才看到一半——」 「那就快看吧。」 「不要命令我!」 连恩不高兴地反击回去,并将他一边看信,一边不断在思考的事挑明了说: 「我不能帮你偷怀表啦,不过我可以帮忙证明这封信,还有你奶妈的推理是错的喔。」 爱德华微微挑起眉。 「证明她的推理是错的?怎么做?」 「当然是重新推理啊!」 「你打算实践福尔摩斯先生的教导吗?我不认为派得上用场。」 「才不会咧!他教了我很多事喔。不管多么细微的事都不能放过,但不能只是看,还要用眼睛观察。」 「这还用说吗?还有呢?」 「要先好好调查证据再推理,不然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会误导你,让你错失真相。没有黏土就烧不成砖块,没有小麦就做不成面包。」 「你讨厌用黑麦做的面包吗?」 「黑面包?我喜欢啊,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只有白面包才是这个世上的正确答案。」 他在说什么啊?连恩皱起了眉,虽然不明白爱德华的意思,但如果要再问一次也令人火大。并且在他开口以前,爱德华脸上的笑容就像被人抹去一般的消失了,他冰冷地拒绝: 「我不接受你的提议,也不需要你推理。我已经做好假设,并进入证实的阶段了。我只想和父亲站在对等的立场谈话而已,因此我需要拿到传家之宝的宝石来当人质。」 「把宝石当人质?」 「就是黑蔷薇。」 连恩眉间的皱纹加深。他完全看不出此话的前后逻辑。 爱德华像是在嘲笑这样的他似的,冰冷地分析道: 「你该不会是误会了吧?即使我父亲是犯人,我也不会太惊讶。他具备了动机和手段,或许是屈服在传承了数百年的汉米尔顿家的血统——守护家族名誉、荣耀,以及血脉的重担之下了吧,爱情什么的说穿了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与其杀人,还不如离婚算了。虽然离婚也是犯罪啦,但如果是国教徒的话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喔。就算审判和手续很麻烦——」 「没错,离婚很费工夫,因此会成为无法隐瞒的丑闻。杀人灭口就相对简单得多了。」 「啊?什么啊?」 「恶行终将败露在人们眼前,虽然得用整个大地来掩盖。」(注9) 爱德华朗声念出不知哪一出戏剧的台词。接着他恢复了原本的语气,说起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听起来似乎不像连恩和麦可的感情那么好。 「父亲讨厌我,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他从我小时候起就极力避免和我相处,其实他本来想将我和母亲一起收拾掉吧,只不过我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属于这个家族的,所以他才希望我自然地被淘汰。还有,连恩,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离婚,除了丑闻以外还涉及他的名誉跟自尊心的问题。我想对父亲而言,要他承认这桩不顾周围反对而一意孤行的婚姻以失败收场,无异承认他的失败。」 阶级之间的价值观相差如此悬殊,爱德华这番话听在连恩耳里好像外国语言似的。 「总之,母亲是在这里、在安斯沃思城被杀的。福尔摩斯先生可能也是这么想,他也表现在备忘录的标题上了。就是安斯沃思城杀人案。」 连恩又想起那个红色封面的备忘录,小声呻吟了一下。啊啊,他有些懊恼地想着,早知道就看一下那里面的内容了。 这时—— 爱德华突然大大地动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吓得瞪大眼睛。 连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把视线转向同一方向。 他看的不是刚才敞开着的窗户,而是另一扇窗。若是在白天,透过那扇窗本可看到中庭对面的城墙,现在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窗玻璃上一闪一闪地反射房里点起的烛光,也映着连恩和爱德华的脸庞。突然,其中的一个光点移动了。 连恩欸的一声瞪圆了眼睛,站起来环视房内一圈,然而蜡烛是不可能会移动的。 是城墙上有光在动。 连恩在察觉到的瞬间冲向窗户,急急忙忙地推开窗,探出身子。 在与城馆隔着中庭的暗影高处,有道小小的光芒徘徊着。 他指着光点,转头看向爱德华,正想告诉他的时候,光点忽地灭了。 「连恩,你的脸色很难看。」 站在他旁边的爱德华用探询的眼神打量着他。 「难不成你看到幽灵了吗?」 「不是幽灵。你也看到了吧?」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欸,是吗?好像有小小的光在对面城墙上——」 连恩指向窗外,但光点早已消失。他盯了好一会儿,那个奇怪的光芒却再也没有出现。 「搞不好是小偷喔。」 听连恩这么说,爱德华耸耸肩。 「如果是小偷,明天就会知道了。反正他会偷走些什么吧。」 「这么悠哉没关系吗?」 「也对。我不认为有小偷,也没看到光。」 「那到底——」 「连恩,你看起来很想睡呢,大概是昏了头看到幻觉了吧。今晚就到此为止。」 那么,明天见。爱德华单方面地中断谈话,走出了房间。 〈迈尔斯夫人的信〉 接着是火灾的骚动。 这是您一手策划的吗? 浓烟从儿童房中不断窜出,待在塔里的艾 希琳小姐因为担心少爷而赶了过来,却踩空了楼梯,差点受伤。听说伯爵阁下对你们两位的恶作剧感到愤怒,当天就将两位赶出了城堡。 艾希琳小姐如此关心外甥! 当时城里的人们一定都是这么认为的吧?但他们错了。嗯,是的。您才是正确的! 我虽然高烧不退,但一听到儿童房发生火灾,还是无法静静地躺着。虽然您跟我说过火灾是假的,我还是想亲眼确认女儿,当然还有少爷平安无事。 于是我偷偷来到儿童房。门是关着的,或许是因为您对我说过的疑点还回荡在我耳边的关系吧,我透过钥匙孔往房里偷看。 扮成艾希琳小姐而留在城里的女性正安抚着小宝宝。她的脸上流露出圣母一般的慈爱,正在给小婴儿喂奶。 那是夫人。 我后来不知道有多么后悔,为什么那时没有问出真相呢?我因为发烧而意识不清,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件事,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房里。 两天后悲剧发生了。罗兰在礼拜堂中自杀。再两天后,在肯特郡发现了夫人的遗体。 如同我之前所记述的,那时我正卧病不起。 由于案发现场在肯特郡,而我们人在远方的城堡,又因为犯人马上被逮捕了,所以我甚至没有接受讯问调查,一个星期后我才听说了详细情形。即使我说在城里看到了夫人,大家也认为那是我发烧时产生了幻觉而不当作一回事。 塔之贵妇人的亡灵出现之后,证实了我的疑惑。 罗兰自杀的那天晚上,有不只一个人目击到亡灵出现。罗伊·斯特拉顿还说他清楚看到一个穿着染血的白衣、黑发被割得短短的女人。在有地牢的城门塔附近也不时传出目击亡灵的耳语,或许是因为塔之贵妇人的情人在这里被杀了吧。塔之贵妇人是不是想警告城里的人们伯爵夫人身陷危机,即将步上自己后尘、成为丈夫手下的牺牲品呢? 我振作起动不动就沮丧的心,提笔写下了这封信。以上就是我所知的一切了。 福尔摩斯先生,能不能请您重新调查这件案子呢?麻烦您用电报回复我,如果能以存局代取的方式送到威瑟福德村邮局,将是我的荣幸。 第五幕 旅行袋之谜 1 换乘特别列车的约翰·h·华生在二十三日,星期日的下午三点抵达约克车站,此时还有一位脸上覆着面纱的黑衣女子与他同行。 这位前军医是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好友,同时也是他之前在贝克街二二一号b座的公寓的室友,于四天前从伦敦前往南安普敦。他原本应该准备出发前往纽约,现在却在旅馆待命。 他接受在阿富汗从军时的长官委托,将当初的预定——在美国的诊所工作一事延后,为了等待从纽约经大西洋航路入港的大型客船利维坦号。 利维坦号于二十一日的傍晚入港了。 在利维坦号七天的航程中,有个作息奇特的女士在船上乘客及船员之间多次造成了话题。她在乘客名单上登记的名字是玛丽·史密斯,独自一人旅行,住在头等舱房内。这个用面纱遮住脸搭上船的黑衣女士,自从船出港之后就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房间。三餐用自己带上船的干面包和罐头解决,也不回应戏谵地前来敲门的绅士淑女们的邀请。知道内情的人似乎只有船长,但他对任何人都不曾透露。 华生在乘客几乎全都下船之后登船。女士的客房房门依然紧闭着。他让带路的一等航海士退下后,从怀里拿出一封白色信笺,接着弯下身子,依照指示,将既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信人姓名的信封从门和地板的缝隙问滑进房间里。 信封里有一张卡片。名片大小的白色卡片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只白色的猫。 门的对面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捡起信封、拆信的声音,不久那个女士轻声问道: 「目的地在哪里?」 听到包含在指示里的问答,华生绅色紧张地说出背好的答案: 「在领受了白蔷薇的北方之地,受诅咒的黑蔷薇沉睡之城。」 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从门的隙缝间露出的脸被一顶大帽子和两层黑面纱遮盖。黑色衣服上尽管没什么装饰,剪裁仍然典雅。她是一位黑发,身材娇小纤细的女性,声音既柔和又温柔,听起来不年轻也不苍老。她以没有口音的纯正英语开口道: 「您是华生医生吧。」 「——是的。」 「我由衷感谢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因为我想保护某位先生不受可怕的敌人伤害,无论如何都想陪在他身边。」 从她真挚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她为了守护所爱之人而不惜冒生命危险的决心。 华生问她: 「我能向您请教原因吗?您的敌人究竟是——」 「请您现在先别问我。希望您能送我到城堡,为了不使我成为吞食苦恼的蔷薇诅咒的饵食——不,我还是别说得这么抽象吧。我们要警戒的并非魔术,也不是咒术,请您提防子弹、利刃,或是毒药。敌人是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 女士朝他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 「平克顿侦探社和英国第一的侦探向我介绍了您。如今跟您见面,我个人的直觉告诉我,他们的判断不会有错。」 「我会竭尽所能,不辜负您的期待。」 华生诚心诚意地回答,执起她伸出的手轻轻一吻:心里则是叹了口气。听到英国第一的侦探,浮现在他脑中的就只有贝克街的那位至交了。 ——路上要多加小心。希望你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 分别时虽然对他兜着圈子的话语有些在意……原来如此,那时他已经知道了。 他被叮嘱过这件事极为机密,因此他连福尔摩斯都没说。虽然对好友有所隐瞒让他于心不安,不过看来福尔摩斯一定是将自己视为他最拿手的观察行动的对象了。 之后,他们并未遇上那位女士所恐惧的任何危险,当他们在伦敦搭上指定的火车时,华生总算松了口气。特别列车一路不靠站地行驶,不到四个钟头就抵达了约克车站。 华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打开单间车厢的门时,月台上突然出现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门前。 那是一位身披漆黑斗篷的高大绅士,丝质礼帽戴得低低的,一言不发地进了车厢。华生认识他那张脸。这时,绅士的斗篷大大翻腾了起来,他拿下帽子,单膝跪在妇人脚边,执起洋装裙摆亲吻了一下。 那名女子将手伸向绅士,而绅士——威瑟福德伯爵执起她的手起身。女子拿下面纱,露出的美丽脸庞让华生不由得看呆了。伯爵也以赞赏的目光凝视着她,但最后仍像个英国绅士般发挥了自制力。 伯爵面向华生,两人有些拘谨地相互致意后,伯爵便对他介绍那位美丽的女性。 他说,她是威瑟福德伯爵夫人。 2 星期日,连恩迎接了在安斯沃思城的第一个早晨,醒来的时间是八点半过后。他被斯特拉顿夫人叫醒,并为自己和绅士大爷一样睡过头的行为感到有点慌张。 昨晚,爱德华回到他自己的寝室后,连恩悄悄地溜出了房间,想去看到光点出现的城墙那边瞧瞧。他因为爱德华说他想睡昏了头瞧不起他而不甘心,干劲十足地想查清楚那个可疑的光点到底是什么,后来却被韦尔内先生逮个正着,带回了寝室。 「老师这种人果然烂透了。」 他迁怒似地抱怨着,但经过这么手忙脚乱的一天,他也确实累了。虽然下定决心待会儿要再溜出去,而且这次一定要把信看完,结果一躺进暖呼呼的羽毛被里,打了个呵欠后,便闭上眼睛坠入了梦乡。 为了挽回昨晚的失败,他今天早上打定主意去调查城墙,于是把早餐吃了个精光。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旦沉迷于调查案件,就连耗费能量消化食物都觉得浪费。但对连恩来说,多摄取一分营养都能让脑袋和身体运作得更好。准备好之后,他一边小心地不被爱德华或家庭教师发现,一边仍压抑不住亢奋的心情,冲出了馆邸。 然而他又遭遇了挫折。通往城墙的门全都锁得滴水不漏。他想用别针开锁却碰到挫折,门锁上好像有些特别的机关,文风不动。他在城馆周围走来走去,想找找看有没有门路时,碰上了爱德华的爱犬。 漆黑的西班牙猎犬轻轻地摇着短尾巴,高高兴兴地走在走廊上,大概想去哪里吧。连恩这么想着,于是便跟在它后面。 猎犬的目的地是有女管家和管家房间所在的东翼。它停在最里面的房间门前,用前脚咯吱咯吱地搔抓门板。 门打开了。 何瑞修直挺挺地坐了下来。像敬礼的士兵一样,但它圆圆屁股上的短尾巴仍摇个不停。 门缝中出现了凯蒂的脸。她弯下腰摸摸何瑞修,给了它一块大概是早餐留下来的面包。对西班牙猎犬露出满脸笑容的少女一发现连恩就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对他恭敬地打了招呼。 「您早,连恩先生。」 「早。那个啊,叫我连恩就好了。」 「可是——」 「叫什么先生的不好说话吧?」 「我明白了。连恩,请问现在可以跟您说句话吗?」 凯蒂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尊敬之色这么问他,让连恩百思不得其解。他从昨天开始就不明白这个少女为什么总是用如此憧憬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解开了谜底。 「您是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弟子对吧?」 「我不是弟子,但我和伙伴们会帮忙搜查。」 连恩挺起胸膛。自己所属的「贝克街游击队」在名侦探手下工作,帮忙解决案件,令他觉得非常自豪。 「是这样啊。那么您也实际参与过案件调查罗?」 凯蒂眼底的尊敬之色更深了。似乎将连恩所说的「帮忙搜查」解释为比「游击队」实际上负责的搜查活动更加高难 度的工作,并把他们看作侦探的左右手一样的存在了。 连恩急忙想解开误会,但少女笑容满面地以一句「您太谦虚了。」带过之后,用认真的眼神开口道: 「昨晚我将母亲的信送过去给您。您看过了吗?我反对母亲的意见,她为什么要写那种信呢?这是对伯爵阁下忘恩负义的行为,还扰乱了爱德华少爷的心情……」 凯蒂似乎不是夸大,而是真的对母亲写的信感到很生气。她涨红了白皙脸颊拼命说着: 「已故的夫人也许是很优秀的人,可是伯爵阁下也很温柔。他给了我们兄妹俩受教育的机会。我们兄妹俩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了伯爵阁下。伯爵阁下只要一回城堡,就会在塔里住上几天,我想他是在怀念已逝的夫人。」 「我听到管家说的话了喔。他说伯爵有个情人,好像就是他今天要带回来的客人。」 「我认为不是的。艾咪她也——啊,艾咪是客房女仆。她说如果被大家知道他带情人回来就糟了,那才会变成自夫人被杀以来的丑闻。」 「搞不好他想结婚。」 连恩将突然想到的事脱口而出,让凯蒂沉默了下来。她往上瞅的眼神带着一丝反抗,大力主张那是不可能的。连恩不想跟她在这一点上展开长篇大论,于是改变了问题的方向。 「城里没有十三年前发生案件时也在这里工作的家伙吗?我想问他们一些事——」 「没有。」 凯蒂明确地回答。 「最早在这里工作的是女管家斯特拉顿夫人。她是伯爵阁下的奶妈,以前住在肯特郡的宅邸那儿,但自从发生夫人那件事后,她没过多久就搬到城里来了。她的儿子罗伊·斯特拉顿原本也在,但他两年前得了肝炎去世了。」 「就是那家伙在侍女自杀的晚上看到塔之贵妇人的幽灵?」 「是的。虽然罗伊说他有看到,但一定是看错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个,我是这么想的……」 凯蒂停了下来,微握起的手掩住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连恩的脸,看来很紧张地红着脸颊,摇了摇头。 「什么啊?」 「不……没有,没事。呃,您说在城里工作的人是吗?有些人就住在村子里喔。爱德华少爷和哥哥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很多事。他们说伯爵阁下非常担心夫人。因为发生恐吓事件,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夫人,还禁止商人进入城堡。听说城里的人因此吃了一番苦头呢,到现在提起这件事还会有人抱怨,蔬菜或肉那些食材都要在吊桥上交易,然后再让仆役把那些货物用货车推到厨房去。」 「怀疑那些商人想杀掉夫人吗?」 「总之,阁下非常小心。自从夫人来了以后就很少放下吊桥,大家都被关在城里。每次放下吊桥的钟声响起,有事要办的人就会手忙脚乱地冲过去。这么说是有点奇怪,不过吊桥降下时人来人往的事在当时好像还成了大新闻,让大家议论纷纷的喔。对了,我母亲认为是您父亲将尸体运出去的,但这也不对。有个在城里当过仆役的人说他和麦坎先生一起搭马车出城,马车里没有多余的空间藏东西。马车上载了那个人自己的货物,而且货架上也是满的。」 「真的吗?」 「是的。在村里打听之后确认过了。那是罗兰自焚的隔天对吧?所以他说记得很清楚,绝对是那天没有错。」 也就是说,即使奶妈的推理大多是正确的,但关于麦可搬运尸体的说法却不是事实。连恩在心底松了口气,放松了肩膀,听着她继续说。 「当时那座塔的迷宫也比现在更为复杂,听说途中还有捕捉野兽的陷阱,陷阱和树木的位置经常变换,还有人因此受伤。伯爵阁下就是这么担心夫人。」 「肖像画呢?有人把脸涂掉,还烧掉了画吧?」 「您说得没错,但涂掉脸的不一定是伯爵阁下。而阁下会烧画,我想是因为那幅画受到如此损坏,即使能修复他也不想挂上去了。什么诅咒的文字!那不过是我母亲发烧时看到的幻觉。」 「你啊,不相信幽灵吗?」 「那种东西不存在喔。」 凯蒂爽快地回答: 「这座城堡虽然被称作幽灵城堡,但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来没看过幽灵。我哥哥也是。虽然母亲在信上说塔之贵妇人想将夫人的悲剧告诉大家,但这是不可能的。还有人说罗兰是因为看到亡灵而精神错乱,那也不对,根据我所听到的,我不认为她是那么纤细的人。那个叫罗兰的侍女,风评不怎么好喔。也有谣言说她跟厌恶夫人的亲戚拿了钱,想让夫人喝下堕胎药,最后是因为证据不足才没开除她。那一位奥伍德老夫人——她非常恐怖,家族中没有人敢忤逆她,有传闻说就是她留下了罗兰。其他还有罗兰自己看上了黑蔷薇,想偷走宝石之类的传言。她引诱来城里帮忙的艾伦,凯立跟她订婚,试图让他帮忙偷东西,然而事态发展却在她自杀的前几天变得很诡异,听说最后婚约还取消了。以前曾是女仆的杂货店大婶也说她好几次看到他们两人吵架。 罗兰自杀当晚,伯爵阁下把她关在礼拜堂里,对她严加斥责的事似乎也是真的。阁下大发雷霆,怒吼着要她自首,还有再给她一天考虑之类的。是的,伯爵阁下一旦发怒是非常有魄力的喔,简直就像狮子一样。那天晚上有几个人听见伯爵阁下的声音,因为罗兰偷东西的谣言在佣人间传了开来,还有人去看热闹,却被走出礼拜堂的伯爵阁下发现而痛骂一顿,之后就不清楚到罗兰自杀之前的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还有,有好几个人都说过,罗兰自杀之后,那个叫凯立的人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很开心?」 「会不会是因为缠着他不放的女人终于消失了呢?话虽如此,该说他冷血吗?反正就是让人感到很不舒服。也有人说即使婚约取消,但过去的恋人死得那么惨也让他精神错乱了。啊,还有罗兰那件事,听说让威瑟福德的牧师气得跳脚。因为她没有家人,跟亲戚的关系也很疏远,找不到遗体的合法处理人,所以伯爵阁下就让她葬在威瑟福德的墓园里了。牧师虽然极力反对,说自杀者不能葬在墓园,但因为法律也改变了,最后连夫人的遗体也决定用火葬。这也没办法,因为她死得那么惨嘛。」 连恩皱起眉。若是被烧成灰,在最后审判日不就得不到永生了吗? 「呐,爱德华他以前跟伯爵感情好吗?」 「爱德华以前很尊敬伯爵阁下。即使很少见面,但他认为伯爵阁下的士官时代,以及他与夫人结婚的事既诚实又有勇气,让他很自豪。」 「这样的话,他为什么——」 「哥哥说……」 凯蒂停了一会儿,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回答说: 「他说人只要被背叛一次就够了。我总觉得哥哥说的话很难懂,或许爱德华少爷他想否定自己推论的心情也跟他的疑心一样强烈,所以我和哥哥也跟村子里的人问了很多事……」 「你哥哥不是跟爱德华一样怀疑着伯爵吗?」 「哥哥的工作是支持爱德华少爷。如果他感到怀疑、烦恼,或是痛苦的话,哥哥也会一起怀疑、烦恼、痛苦。」 「这样不是很怪吗?」 「是吗?可是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当然,如果少爷即将身陷危险,哥哥就算揍他也还是会阻止他吧。」 接着,凯蒂用充满了憧憬与期待的眼眸凝视着连恩说: 「连恩,你会来城里,就表示福尔摩斯先生也一定会大驾光临对吧?啊,不要紧的。这是秘密吧?我不会多嘴的。呐,如果是福尔摩斯先生,一定就能查明真相、拯救少爷对吧?」 原来凯蒂仰慕侦探是想拯救爱德华。先不说这个 ,少女这么执著让连恩有点受不了。虽然她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当女管家出现并斥责她不去帮忙工作时,高个子少女就在连恩还来不及解释误会以前慌慌张张地下楼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吗?」 连恩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是福尔摩斯先生能够到城里来,我当然也很高兴啊。」 3 午餐是在爱德华的房间跟他一起吃的。由瓦伦泰服侍。 清汤和沙拉、填了鼠尾草的鸭肉和煮豆子,点心则是苹果果冻。餐点很美味,但连恩渐渐想念起路边摊贩的油炸食物、炖鳝鱼汤,以及牡蛎! 爱德华开口说: 「你读了我奶妈的信,对我父亲一点都不感到怀疑吗?」 「与其说怀疑,我倒是觉得有件事很奇怪。比如说肖像画,也不用烧掉嘛,总觉得那样有点讨厌。」 「我在想是因为他很厌恶我母亲的关系吧。在我家,不管是母亲的肖像或照片都没有留下来,只有一张奶妈偷偷带在身上的照片,而她给了我。」 那么,连恩气昏头时扒来的照片,对爱德华来说就像母亲唯一的遗物了。连恩因受到罪恶感刺激而动摇,他故作镇定地快速问道: 「劝你奶妈写信的那位绅士是谁?」 「瓦伦泰认为可能是新闻记者。他装得一脸亲切的样子骗了奶妈。如果能挖出肯特开膛手和威瑟福德伯爵夫人杀害事件的新真相,就能吸引大众的好奇心。威瑟福德伯爵家的权力斗争还在持续,亲戚们想剥夺我的继承权,他们还收买佣人,拼命地搜集我品行不端的证据呢。光是奶妈这封信的内容被他们知道,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骚动吧。」 「但你的奶妈没有把信寄出去吧?那个人怎样了呢?」 「谁知道?世上的事件可是多得很呐!」 爱德华好像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将话题转到那只怀表上。 「我跟你说过我需要父亲怀表的原因了吧。那只表是打开保管黑蔷薇的秘密保险箱的部分钥匙,我打算利用它对父亲提出条件,如果他不答应我的要求就破坏它。」 爱德华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地平铺直叙,但这让连恩大吃了一惊。 「欸,等一下啦。你把那个弄坏的话,对你来说也很困扰吧?搞不好以后就拿不出传家之宝了耶?」 「对我而言,母亲死亡的真相比较重要。」 「你这样说也没错,不过还有别的方法吧?」 「案件发生后过了十三年,没有留下多少证据了。如今要查什么都为时已晚。我们也尽量向村人和当时的关系人打听过了。」 「等我爸回来以后问他——」 「我不认为你父亲会说实话。恐怕他还曾在我父亲的命令之下帮忙处理掉遗体。」 连恩用鼻子哼了一声。嘴里塞着鸭肉回嘴道: 「我可不觉得伯爵是犯人啊。」 「如果父亲有个多年的情人呢?」 是管家提过的女人吗?爱情纠葛有可能成为杀人的动机。跟为了维护名誉或面子而杀人比起来,连恩更容易接受这种说法。 爱德华接着说: 「他也瞒着家族里的人,或许又是个身分低下的女人吧?那个女人住在美国。我调查过父亲的信件往来,知道父亲在母亲死后,每年都会在美国的宝石店订购高价珠宝。像手镯、项链、发饰,或装饰品等等,虽然每年都不一样,上面总是有相同的讯息。宝石是按照以下顺序排列:祖母绿、电气石、组母绿、红宝石、软玉、海蓝宝石、青金石、青金石、蛋白石、绿电气石,最后是祖母绿。在其他地方则镶了祖母绿及水晶。」 「宝石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是regards或dearest的话你就明白了吧?」 看见愣在那里的连恩,爱德华为他进一步说明。 那是传统的珠宝样式。会取各种宝石名称的第一个字母,拼成如「regard(守护之爱)」或者「dearest(挚爱)」。 连恩在脑中复诵宝石的名字,并将第一个字母排在一起。 「是eternal love(永恒之爱)!」 他不禁呜喔的大叫一声,拍了拍手。 「宝石的情书!太厉害了。」 爱德华锐利地瞪了他一眼,连恩急忙送了一口煮豆子到嘴里去。 「水晶代表女人的名字,或许是字母c;祖母绿是父亲的名字,爱德华。确实没有比这更奢侈的情书了。c开头的名字有很多,但我和瓦伦泰都称这个女人为猫(cat)。」 连恩哦地附和道,然后突然问: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康妮·葛楚。」 「是c开头。」 「你是说给死者情书吗?」 「可能想捐赠到哪里去之类的。」 「捐赠永恒之爱吗?」 连恩斜眼瞟了尖锐地反问他的爱德华一眼,嘴里叼着汤匙垂下视线。 他脑中浮现出福尔摩斯叼着爱用的烟斗吞云吐雾的样子,轻轻摩搓双手,觉得有种像是名侦探的智慧渐渐涌了上来。 连恩一吐出汤匙就开始列举出伯爵是犯人一说的反论。 「你说伯爵在城里杀了他夫人之后,派人把遗体运到肯特郡,假装是连续杀人犯下的手,可是肯特郡的连续杀人事件是在伯爵夫人被杀的三年前发生。虽然后来肯特开膛手落网,于是就当成是那家伙犯的罪解决了,但这并不能保证他们可以马上抓到人顶罪。而且伯爵夫人和她的双胞胎妹妹互换身分也是个问题,奶妈也没说清楚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吧?凯蒂跟我说城里的人对放下吊桥这件事非常关心,也就是说要偷偷进出城堡是不可能的。运送遗体的风险也很高。万一在途中被发现,对威瑟福德伯爵家来说可是无法挽回的丑闻耶。你之前说伯爵因为讨厌丑闻,所以不愿离婚而选择了杀人,这样的说法互相矛盾,是你错了。」 连恩作出满意的结论,得意地笑了。 爱德华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在脑中验证连恩的意见。 而连恩在这段期间专心吃饭。刚要开始享用点心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是你拿走罗兰验尸报告的简报吗?」 没有,爱德华否定了。 「弄丢了吗?」 正准备回答的时候,城馆内外忽然骚动起来。 连恩离开座位,往窗边跑去。 城门塔的钟声响起,城门的吊桥要放下来了。 不久,一辆华丽气派的四驾马车驶过林荫道,出现在眼前。连恩打开窗户将身子探了出去,俯视着城馆的正面玄关。 仆人们在门廊前站成一列迎接。马车一停下,仆役就迅速打开车门。 威瑟福德伯爵走下马车,以骄傲而又优雅的举止伸出手扶了同乘的女士一把。 那是位娇小的黑发女性,穿着淡紫罗兰色的大衣,同色系的面纱将脸完全遮住。她仰望城馆,像在找什么似地张望。当连恩看到她右手手指突然移到额头附近时,还以为她要画天主教的十字,但她立刻放下手,两手交叠按住胸口。 接着另一位客人下了马车。是一位穿着斜纹软呢西装、中等身材的绅士。虽然不知道长相,但他似曾相识的身形让连恩歪了歪脑袋,但接着下一瞬间啊的大叫一声。因为那名绅士抬起头来,令连恩清楚看见他的脸。 他不由得大喊: 「华生医生!」 4 「怎么了?何瑞修。」 提问的爱德华人在连恩的寝室里。威瑟福德伯爵回来之后,连恩就去华生的 房间找他了。而爱德华在向父亲请安问候-——非常冷淡且形式上的问候——之后,便带着何瑞修到此。他很在意连恩弄丢了罗兰的报导。 瓦伦泰也跟他在一起,找到那篇报导的是何瑞修。它把头钻到床底下,摇着圆圆的尾巴,然后叼起一张贴在底纸上的报导。 爱德华褒奖了狗儿,拿起报导盯着瞧。那是十二月四日的地方新闻。 十二月二日,于安斯沃思村公民会馆进行珍妮·罗兰的验尸手续。警方的负责人是奥斯汀警探,并由鲁斯医生执行验尸。 本案发生于十一月三十日的晚间。珍妮·罗兰于安斯沃思城礼拜堂中自焚身亡。死者为二十五岁的法国女性,为日前于肯特郡惨死的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侍女。 其自杀的原因据传与安靳沃思城城主威瑟福德伯爵家的秘宝,素有「黑蔷薇」之称的黑钻石项链有关。罗兰很久以前便意图染指这颗宝石,自杀当天,她正想以不正当的手段打开存放钻石的保险箱,却被威瑟福德伯爵当场发现。尽管伯爵宽大为怀,认为若侍女能反省自己的过错,便饶恕她这种不可原谅的行为。然而,据传她因恶行曝光而心神不定,陷入半疯狂状态。 为了让她反省,伯爵将其关进礼拜堂后并为了防止逃亡而锁上门。钥匙在伯爵身上,其后并没有人进出礼拜堂。经过约一个钟头之后,伯爵带着罗兰的前婚约者回来想再次说服她自首,却看见她在精神亢奋的状态下,将照明用灯油当头浇下,并用烛火靠近自己,想阻止她时已为时已晚。 即使全身烧得溃烂,或许是在临死前的瞬间神志清醒过来了,抑或是想请求神的宽恕,她倒向圣水钵并将右手浸入水中,因此右手只有轻度烧伤,而手上的痣可证明尸体是伯爵夫人的女侍无疑。 据罗兰的前婚约者,名叫凯立的青年证词,她平日就对黑蔷薇相当执著,好几次教唆他下手偷窃,而自己是因为受不了才解除婚约。凯立吐露自己痛苦的心境,他说或许正因如此而影响了罗兰的心情,把她逼上绝路也说不定。 亦有人提及城堡的幽灵传说。在罗兰死亡的当天夜晚,有目击者在城门塔附近看见罗兰,她因目睹了 有塔之贵妇人之称的幽灵而显得很害怕的样子。因此也有人认为她是因恐惧而发狂。可以肯定的是,当时 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负担。最后陪审团裁定,罗兰是在一时的精神错乱之下选择了自杀。 爱德华过去曾反复看过好几次这则报导,说出了他研究之后得出的结果。 「凯蒂她虽然怀疑杀了母亲的人是罗兰,但那个侍女即使被杀人的罪恶感逼到精神崩溃,也不至于会以自焚来结束生命。这种女人,她们满脑子只想被人称作贵妇人,只对打扮自己感兴趣,就算自杀也会将保有完整的尸体摆在第一位吧。看了那些聚集到我家的亲戚、贵族淑女和她们的侍女们就知道了。如果不是自杀,唯一能杀害罗兰的就是父亲。他把罗兰监禁在礼拜堂,而钥匙是父亲持有。那么,父亲为什么要杀罗兰?因为他知道罗兰杀了母亲,想对她报仇?不,父亲是个冷静的人。只要把罪人交给警察就能解决了。那么下一个能想到的动机是什么?是杀人灭口。他烧掉尸体是为了掩饰犯人造成的外伤,因为从那些外伤可以查出谁是犯人。听了我这样推理,连恩也会心服口服了吧?」 「连恩·麦坎不认为伯爵阁下是犯人。那并非理论,而是他不想认为替伯爵阁下工作的父亲是罪人吧。」 爱德华的脸上出现觉得无趣的表情。 「你怎么看?」 「我会遵从您的看法。」 爱德华将瓦伦泰毫不犹豫的回答视为理所当然,但又突然歪着头说: 「如果我的看法错了怎么办?」 「您曾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真实。而我已经决定,我的真实就是您了。」 「但确实有某个人杀了母亲,我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是。」 低声回答之后,瓦伦泰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问道: 「拂晓少女和蓝宝石戒指您打算怎么办呢?」 「这下不是省了麻烦吗?让那个侦探随意去做就会一切顺利了吧?」 「——侦探是指?」 「假冒家庭教师之名进入城里的男人。」 爱德华端正美丽的脸上浮现冷笑。 「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我问候过父亲之后在走廊上跟他擦身而过。他似乎无意再隐瞒身分,不仅换下变装,还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 爱德华没有理会大惊失色的随从,将剪报、乳母的信及其他报导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5 连恩跑到华生的房间,为意料之外的再会感到惊讶又高兴。 约翰·h·华生与个性古怪的侦探相反,是位通晓人情世故的英国绅士。年纪大概三十五岁左右,曾短时间担任军医,参与第二次阿富汗战争,却因伤归国。他的脚虽然因后遗症而有些毛病,但还不致于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留着胡子的嘴角到下巴线条流露出顽固的气质,看了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拥有柔软的感性与诚实心灵。而他的为人也使他成为「游击队」少年们信赖、仰慕的对象。 「医生,你不是去美国了吗?」 「发生了一些事啊。有人拜托我,希望我能护送一位从美国来的女士到这里来。」 「是跟你一起来的女人吧。她是伯爵的情人吗?虽然她用面纱遮住脸,应该是美女吧?」 「揭穿女士想藏起来的东西可不像个绅士啊。」 「我不是绅士喔,不过我的口风很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啦——」 面对连恩的死缠烂打,华生坚决地打断了他。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不是我的秘密啊。对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爸好像接了伯爵所委托的工作,结果就发生了很多事啦。」 连恩隐瞒了他跟伯爵家或许有亲戚关系的事。而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 「福尔摩斯先生知道医生到这里来了吗?」 「——不。」 连恩听出了他简短否定中的苦涩,直眨着眼,觉得很奇怪. 华生本人似乎对自己的丰富表情没有自觉。他那浪漫而富戏剧性的想像,经常不是惹恼欠缺那方面想像力的福尔摩斯,就是被福尔摩斯捉弄,不论哪一边都会让自己陷入被挖苦的窘境。 连恩见状偷偷心想,医生现在很生气呢。 是气福尔摩斯吗?该不会出发前吵架了吧? 仆役们将旅行袋和皮箱搬了进来,接下来当仆役想整理行李时,被连恩拒绝说不必了,他会帮忙。他有好多话想跟医生说,不想被那些讨厌的佣人打扰。连恩兴高采烈地对医生说起前几天的事件,还有他和父亲吵架之后又和好的事。 他不只动嘴,也和华生一起动手整理行李。等他们把衣物都收进衣柜里之后,就只剩下房间角落里的一个茶色旅行袋了。 连恩正想拿起袋子,却忍不住欺的一声歪了歪头。提起来感觉上除了袋子本身的重量之外,里面好像几乎没装什么东西,拿起来非常轻。外表看起来并不老旧,但以皮带系住的盖子却不是很牢靠,系得很松。 华生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连恩,快放下它。」 连恩没问为什么就马上退开了,前军医的语气里有种平常听不到的冷静魄力。 华生取而代之向前,一脸严肃地俯视袋子,接着将耳朵靠在盖子上。他从怀里拿出折叠刀迅速割断皮带,没有上锁的盖子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里面—— 里面是空的。 连恩觉 得扫兴。不过相对于华生警觉的反应,他慢了一拍才发现大事不妙,大叫: 「遭小偷了吗?医生,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这不是我的旅行袋。」 「那是跟你一起来的女人的吗?」 「不。她的行李之前已经全部检查过了,但我没看到这个袋子。」 就在华生摇头的时候,从房门口传来了某人愉快的声音。 「华生,你好像带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进来了呢。」 那是他们俩都很熟悉的声音。 连恩跳了起来,转过身去。 华生的反应较为冷静,对于这样预料之中的情况,好像觉得有些厌烦的样子。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就像个英国绅士,穿着一身低调却很有品味的花呢西装。他低头一看到空空如也的旅行袋,灰色眼眸就绽放出光彩。 「福尔摩斯先生!什么时候……?您和华生医生一起搭马车来的吗?」 福尔摩斯对混乱且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少年微微一笑,从外套内侧拿出一副玳瑁眼镜。连恩认出那是家庭教师韦尔内的眼镜,呆呆地张大嘴巴,接着听到侦探的背后传来爱德华的声音。 「韦尔内先生是侦探变装的。」 等连恩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涨红了脸,惊慌失措地说: 「呜哇。怎么办?我……我的态度那么差,真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变装欺骗别人的是他。」 爱德华不打算掩饰他的不悦,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抬头看着高大的侦探。 「失礼了。」 福尔摩斯回头看向爱德华,表面上恭敬地低下头。 「伯爵阁下委托我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是和监视搞错了吧?」 「您言重了。先不说这个,寻宝游戏让我玩得很愉快。」 「有成果了吗?」 「我已经向伯爵阁下报告过了。对了,关于这件事,伯爵阁下想跟您谈谈——」 福尔摩斯和爱德华彼此对看了一眼,脸上都没有显露感情。虽然两人之间简直就像比试剑术似地紧张感满溢,侦探依然游刃有余地摆脱了贵族少年激动的眼神。 爱德华懊悔不已、表情扭曲,瞬间转开了视线。 「请你告诉我父亲,我没什么好说的。」 贵族少年反抗地说道,接着转身背过福尔摩斯,踏着满怀怒意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连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觉得自己实在不能不管他——还有,虽然说是福尔摩斯变装骗了他,但一想到自己的无礼态度就觉得无地自容。他急忙对侦探和医生点了点头,追着爱德华出了房间。 连恩在大楼梯追上他,两人肩并肩地下楼,他问: 「等一下啦。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寻宝游戏是——」 在他问问题的时候,有阵轻盈的脚步声啪搭啪搭地接近了。 「福尔摩斯先生!果然来了呢!」 来者是凯蒂。她一脸兴奋地来回巡视着一同长大的少爷和仰慕的侦探助手,她对这两人的敬慕之情,让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太厉害了,是名侦探本人呀。没想到他就是那个家庭教师!变装也非常出色。他刚才和伦敦那边通了电话唷,跟电话那头聊了有关下棋的事,表情非常认真,但他是不是有点生气?他经常下棋吗?」 「哎,我是不知道啦……」 少女兴奋的样子让连恩有点退缩。 爱德华则冷静地指出: 「你偷听吗?」 「对不起!」 凯蒂飞红了脸颊低下头。爱德华打断她的道歉,说: 「正好。你跟连恩说说你对十三年前那件事的假设吧。」 「假设?没有那么了不起啦!我本来正想跟他说的,但这只是我突如其来的想法,所以——」 少女迟疑了一会儿,但爱德华又催她,于是她很迅速地说道: 「我是听园丁罗伊说,那天晚上他在城门塔看见塔之贵妇人的幽灵才想到的。罗伊其实是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女人吧?我觉得那可能是罗兰。比如说,罗兰失手杀了夫人,跑到礼拜堂想寻求帮助,却精神错乱而自杀了。伯爵阁下认为如果夫人是在城里被杀,而且还是亲戚硬塞给她的侍女下的手,会传出不必要的丑闻,所以才假装是肯特开膛手杀了夫人的吧。」 「为什么侍女要杀伯爵夫人?」. 「被家族……」凯蒂话说到一半暂停了一会儿,然后放低音量快速地接着说: 「一定是有人花钱雇用她啦,但她实际动手杀人之后就害怕起来了!所以才会发疯。爱德华说那个侍女不可能自焚,但不管是谁都不想自焚呀。可是!她既杀了人又浑身是血,感到极度不安。你想想,她死的时候把手浸到圣水钵里,就是精神错乱、想向上帝寻求救赎——」 凯蒂虽然谦虚地说自己只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却说得慷慨激昂。爱德华冷眼看着仿佛要重现当时罗兰的样子而扭动身体的少女,坏心眼地说: 「凯蒂,比起老师,你好像更适合当女演员。」 「对……对不起!」 「你差不多该去帮忙斯特拉顿夫人了吧?」 连恩目送满脸通红,慌得不知所措的少女转身离开,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真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啊。她哥哥如果可以向妹妹看齐,稍微亲切一点就好了。」 「凯蒂才应该学学瓦伦泰的稳重。不说这个了,你明白将父亲以外的人假设为犯人有多么愚蠢了吧?」 「是吗?跟你的意见比起来,我觉得她的说法更令人能够接受喔。」 「意思是你的脑袋和凯蒂水平一样吗?」 爱德华没有停下脚步,冷淡地喃喃自语,在连恩回嘴前就用断定的口吻告知: 「父亲终于回到城里了。你最好早点动手。」 「我不是说不干吗?」 真不死心啊,连恩噘起嘴。 「我听凯蒂说了喔。你对奶妈信里的内容照单全收,说把尸体运到肯特郡的人是我爸爸,不过老爸他搭马车出城时——」 「嘘!小声点。」 爱德华锐利地盯着连恩,说了句:「跟我来。」拉着他的手来到庭园。 连恩察觉他是在提防仆人偷听,啪地拍了一下手。 「啊,喂。我们去昨天看到光的城墙那里吧。到那里就能好好谈了吧?你去借钥匙啦。」 「钥匙我带着。」 爱德华冷淡地说,接着迅速迈开步伐。两人从城门塔登上了城墙。连恩的房间面对南边城墙。他们穿过武器库之塔,走到可以俯视马厩的地方。连恩小心翼翼地找寻线索,从这里看得到他在城馆房间的窗户,所以昨天亮着灯火的地方大概在这附近吧,不过这里只有单调的石造走廊和扶手,石地板上到处都是崩裂的痕迹,让人寸步难行,而走廊的其他部分也一样。 目前城里好像也没什么异状,昨晚看到的光果然只是他的错觉吗?爱德华等连恩垂头丧气地放弃调查后,开口道: 「关于刚才那件事,那是因为遗体藏在别的地方。有个农夫说他那天看到麦坎从村郊的教会旧址运出一个很大的旅行袋。问他在做什么,不仅被岔开话题,还被狠狠瞪了一眼,所以他也没再追问下去。我认为,尸体就装在那个袋子里。」 连恩难以接受地皱起眉头。 「不管怎样,都要把尸体搬出城对吧?我就说那不可能啊。难道你想说他趁着罗兰自杀而引发的混乱,把尸体搬出去的吗?」 「父亲把村子里的巡警叫来后,不 论是在郡警跟医生到达之前或是到达后,都命令他守在城门那里,严格监视出入的人。」 「也就是说,要把尸体运出城是不可能的吧?」 「你不推理的吗?」 「有啊。我正在推理!我是说根据推理的结果,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我要把尸体运出城,就会在尸体上加重物扔进护城河,再让共犯去回收。」 「可是,那不可能吧。他杀了罗兰以后,警察也会来调查啊。」 「我说的是可能性的问题。我母亲的案子是另外一回事。你也稍微动动脑筋。」 连恩横眉竖眼地瞪着爱德华。 「难不成你想说妈……呃,艾希琳小姐也跟杀人有关吗?她可是你妈妈的妹妹喔。」 「我母亲结婚和改变信仰想必让艾希琳姨母心里也很不痛快,不能说她完全没有动机。因为母亲和支持镇压爱尔兰的父亲结婚丁,或许她憎恨着母亲这个背叛者。」 「这只是你的想像吧?我老爸啊,虽然他是个一无是处的醉鬼、扒手,但不管对方是伯爵还是公爵,他都不可能去讨好会杀人的坏蛋。」 连恩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就是这样。如果老爸替伯爵做事,那伯爵就是清白的。」 「你被个人感情左右了。」 爱德华冰冷地无视他,提出自己的推论。 「骚扰母亲的人很熟悉爱尔兰的风俗习惯。竖琴是爱尔兰国旗上的图样。另外,爱尔兰的圣人以酢浆草解释三位一体,没错吧?(注10)我们家族很厌恶信天主教的爱尔兰人,不会特地调查他们的风俗,可是我父亲应该知道。他待在军队里的时候也曾经参与对抗爱尔兰的策略。」 「就算这样——」 「你听我说。我在看奶妈的信时,发现如果是父亲杀了母亲,就能解释我一直不明白的事了。父亲既不会去母亲墓前凭吊,还想消除母亲曾经存在的证据。他烧掉肖像画、丢掉照片,都是因为他心怀愧意。那些文字也——」 「诅咒文字吗?那只是病人的幻觉吧?你可别跟我说伯爵诅咒了他夫人喔。」 「我不会这么说。」 爱德华眼神冰冷地继续道: 「将怀有身孕的妻子关在有幽灵传说的塔里,只能认为他是有恶意的。另外,父亲并没有试图查出谁是骚扰的犯人,奶妈的信里也有写吧?他不但没有报警,甚至还想隐瞒。虽然奶妈说事关颜面问题,但我不相信。说起来,若想摆脱家族控制,看是要在毫无关系的地方租一栋别墅,或是住进旅馆应该都办得到。」 「他可能有什么理由吧?因为这次叫福尔摩斯先生来的不也是伯爵吗?这是为了保护你吧?让你不受那些令人火大的亲戚伤害吧?喂,你就和伯爵谈一谈嘛。」 「没有必要。」 「什么嘛!」 连恩心中的焦躁感逐渐升高。 「你干嘛那么坚持伯爵是犯人啊?像我,前几天我把不可能的嫌疑套到老爸身上的时候可是讨厌得要命耶!一直想说服自己绝对不可能。不就是这样吗?你却擅自认定你父亲是犯人,就算我说要抓出真正的犯人你也不要。居然想让自己的父亲当杀人犯,你有点奇怪喔。」 连恩激动地冲着他发泄闷在心里的情绪,只见爱德华好像为之语塞并且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依然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沉着地反击: 「他是我父亲,亦是历代伯爵的子孙。如果祖先之中有残暴的人,那么子孙里出现同样个性的人也不足为奇,这就是犯罪者潜质的遗传。没错,我指的就是第三代伯爵,我们家族里出现那种人也不奇怪。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相当残忍的事,他在军人时代压迫非法组织成员,听说还曾拷问人到半身不遂。虽然大家说得好像什么英雄故事一样,但这不就是他性情残暴的表现吗?」 爱德华忽然闭上嘴。他的叙述自始至终都非常冷静,流畅的话语让连恩没办法插嘴。但他看到少年白皙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而变得苍白,突然不安了起来,不禁「喂」的一声叫住他,伸手去碰他的手臂。 正想问他还好吧的时候,爱德华一下子退开,并挥开了连恩的手。 「对,你说得没错。我可能也很奇怪,毕竟继承了那种祖先的血缘。」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以后我不会再请求你的帮助。全部由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依然很冷静。冰一般的美貌仿佛抹去了所有感情,但他冲着连恩说的话才说到一半,蓝眼就覆上一层雾气,突然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眼里落下清澈的水滴。 「这是什么……」 爱德华喃喃自语着,一手擦掉了眼泪,然后瞪着连恩,压抑不住激烈的情绪,扬言道: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6 孩子们离开之后,福尔摩斯先是环顾了房间一圈,然后走近那个来历不明的旅行袋。跟调查案件的证据时一样,慎重且热心地看得入迷。华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福尔摩斯心情不好,而且他心情不好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华生。当连恩他们在房里时也一样,故意看都不看他一眼。 被人出奇不意地暗算、扰乱新工作的计划,甚至还被牵扯进伯爵家问题的人是华生,他觉得要生气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现在却被挫了锐气。 他这位朋友旁若无人的样子并非现在才这样。他以自己独有的价值观优先采取他认为合理的行动。即使没有恶意,但他对别人只有最低限度的顾虑,因此三番两次和周围产生冲突,一直以来都是华生替他注意到这一点,并担任缓冲的角色。不过华生从未受到朋友的感谢就是了。 无论如何,他下定决心如果再遇到福尔摩斯的话,为了不让朋友自毁才能,该与朋友好好谈一谈自身的问题。但华生也已经有了徒劳无功的心理准备。 福尔摩斯一检查完旅行袋就站了起来,叼起一根烟点起火。他吐着细细的青烟,终于和华生对上眼,问道: 「到城里来的一路上平安吗?」 「算是吧。」 华生不客气地回答。 他离开伦敦的当天就抵达南安普敦,两天后,他等待的人所搭的船终于入港了。因为伯爵的安排,让他在港口城市多等了一天,而这期间依然完全没听说是怎么一回事。既没告诉他那位神秘女子的本名,连她的长相都没看到。 直到今天,他才掌握住大致的情况。在足以称为密室的火车包厢中,伯爵向他说明了详细情形。原本按照计划,直到将秘密公诸于世之前,连华生都会被蒙在鼓里,可是在伯爵泄漏出对女子的激烈爱意之后,束缚冲动的枷锁松动了。与其引起华生的不悦臆测,他选择说出事实真相再请他保守秘密。 华生故作严肃地问他: 「你知道了吧?威瑟福德阁下的事。」 「知道。我还去寻宝了。刚刚才撕掉当成报酬的五千镑支票。」 「——那是怎么回事?」 「我接受委托,并与对方做了交易,要求用金钱以外的东西当作报酬。」 「金钱以外?」 「就是情报啊。」 「那个什么寻宝也算在委托里吗?」 「对。在火车上的。」 福尔摩斯给出神秘的答案,然后微微地笑了。他明知华生的理解力跟不上他还愚弄他,并以此为乐。这个人明明有颗清晰的脑袋,有时却会做些儿戏他人的恼人行为。 就算再询问一次也得不到答案,只是取悦了任性的天才而已,于是华生决定改变话题。他有些强硬地问道: 「这次的事是你搞的鬼吗?」 「华生,我很早以前就告诉你,你的坏习惯就是说话顺序——」 华生不想再被他嘲笑,打断了福尔摩斯又问了一次。这对他而言极其罕见。 「我在问你,把我送到这座城堡的是你吗?」 「如果是连恩那样的孩子我还能理解,但这听起来并不像虽说是合资经营,但好歹开了间诊所的绅士所说的话呢。你人在这里不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吗?哎,不论事情经过如何,既然你在这里,请你协助也没关系吧。」 就语法上来说他是在征求华生的同意,其实却是强迫。这样的对话在两人之间并不少见。华生以为自己在这三年内已经习惯了,心里还是经常觉得不太愉快,可是这些微的焦躁就在福尔摩斯说了下一句话之后烟消云散了。 「麦可·麦坎隐匿了行踪。」 「他不是去执行威瑟福德阁下的命令了吗?」 「那个谎言也只能再撑几天而已。」 华生因不祥的预感皱起了眉,听着福尔摩斯说下去。 「麦坎是伯爵陆军时代的部下。他们之间还有其他因缘,这之后再谈。你也知道公安部已经盯上他,正摩拳擦掌准备逮人,再加上过去与他有往来的黑社会也想要他的命。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因此暂时把连恩托付给伯爵,原本他也同意要跟我交易了。」 「交易进行得不顺利吗?」 福尔摩斯一边抽着烟,一边走到了窗边。 「他没来。」 麦可·麦坎投身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以包括安装火药炸弹在内等极端行动夺走许多人命。华生对那个男人没有认同感或同情心。不过,担心他儿子的心情要比对父亲的厌恶强多了。 「发生了什么事?」 「麦坎是个慎重且深谋远虑的男人,他也预期到会有妨碍,所以和伯爵互相约定。将连恩托付给伯爵之后,每天透过电报或电话以事先约好的暗号传达他平安的证明,可是他昨天没有联络,今天到目前也还没打电话来。啊啊,这座城堡里当然有电话设备。威瑟福德阁下实际上对最尖端的技术非常着迷,而麦坎那边——」 夏洛克·福尔摩斯离开窗边,随意地将烟蒂扔进壁炉,说出了无情的推测。 「我认为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近期内将会听到最糟的消息。」 第六幕 黑蔷薇、红宝石 1 爱德华等同绝交的宣言,让连恩气得火冒三丈。 「那家伙太差劲了。傲慢又任性,还很别扭!」 从城墙上下来后,和爱德华分别后的连恩,一个人在林荫道上时一面走一面不禁脱口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而他骂得越多,火气也越来越大,但没一会儿又骤然沮丧了起来。 「可恶,气死我了!我没有错,没有错吧!不能因为他哭了就说是我害的!」 话是这么说,感觉却不好受。 包括怀表的问题在内,这名叫爱德华的少年的言行举止都令连恩难以理解,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这与他和东区伙伴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相差太多,让他越发感到困惑。 福尔摩斯说他之所以会来城堡,是为了保护爱德华。假使十三年前的事件是出自伯爵家族的阴谋诡计,也不能说和福尔摩斯这次接受的委托没关系。 「干脆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就好了嘛。叫他去解决十三年前的案子。还是说,对了。该不会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在处理了吧?去问问看好了。啊啊,可是我如果把他妈妈的事件告诉福尔摩斯先生,那家伙一定会生气,还会哭呢。」 连恩大大地摇晃肩膀,叹了口特大的气。 「哭什么嘛!明明是男生!」 他刚好来到城馆附近,抬头想看看福尔摩斯的房间在哪时,却吓得倒抽一口气。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窗户开着,有个人靠在窗框上往外眺望。 是福尔摩斯。 连恩受到想知道他在看什么的好奇心驱使,于是跑到窗户底下。但当他看到侦探手中那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时,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一把十字弓。 福尔摩斯靠在窗框上,拿着搭好箭的十字弓摆出架势。 连恩吓得瞪大眼睛,只能抬头看着。 他脑中掠过了这名侦探在贝克街的公寓房间里开枪,在墙上开了好几个洞的传闻。 现在箭矢对准的不是室内,而是庭园。设有礼拜堂的主塔附近耸立着一株染上秋色的古老榆树。就在连恩歪着头,心想他大概是在瞄准那棵树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放了箭。 箭矢消失在繁茂的红叶中。当连恩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沙作响地大力摇晃的树枝,猜想是因为风吹,还是被惊吓鸟儿晃动时—— 「连恩。」 连恩听到福尔摩斯叫他的声音,便将视线朝向他。 「能帮我收拾一下吗?」 他边说着,十字弓和装了箭的箭筒就跟着掉了下来。 连恩捡起了弓,心想大概是从武器库之塔里拿来的东西吧,然后福尔摩斯又对他说: 「不,还是你拿着好了。明天教你怎么使用吧。」 「——是。」 然后福尔摩斯就退回房里,窗户也关上了。 连恩抱着十字弓和装了箭的箭筒回到房间。 虽然他觉得侦探古怪的行动一定有什么意义,但他怎么样都不能理解。也有可能侦探只是想打发无聊。 总不会是古柯硷害的吧,连恩轻轻摇摇头。古柯硷虽然并不违法,对精神上却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因此华生一直试着劝好友戒掉,而这也跟他的其他忠告一样」对方完全听不进去。 抱着十字弓坐到床上,连恩很想念伦敦的伙伴们。他灰心丧气地想,如果是他们的话,不管什么事都能一起商量了。还有,今天也大大地改写了他对贵族少爷的印象。 原本他以为即使母亲的身分低下,但有钱的伯爵家少爷应该过着充裕、幸福的生活才对,但他错了,就连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佣人们都暗中任意毁谤他,相对于自己,家里即使没有钱,但与麦可在一起的生活要好太多了,虽然常常饿肚子,还有很多让人生气的事,但也有开心的事,重要的是他们彼此互相信赖。 可是凯蒂说过,爱德华以前也很敬爱父亲。在把父亲跟从前的残暴城主形象重叠在一起之前,他一定经历了相当大的挣扎、烦恼,以及苦恼才对。 还有眼泪。 「说得太过分了……吗?」 连恩紧紧地皱起眉头。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他慢吞吞地拾起头,但门在他回应前就打开了。凯蒂涨红了脸,冒冒失失地踏进了房间。 「侦探都不会推理别人的心情吗?」 少女火冒三丈地冲着连恩说,难掩激动的情绪,薄薄镜片下的一双茶褐色眼眸早已泪眼蒙胧。她不等连恩回答便激动地滔滔不绝道: 「连恩·麦坎,你真是差劲透了!只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一口咬定对方错了,这真是一种傲慢!」 连恩恼羞成怒,他站起来面对凯蒂,却因为身高比她矮了一截而不得不稍微抬起头。他不甘心地说: 「如果你是指爱德华,我以前也跟老爸吵架过啊,可是我决定跟他谈谈以后就互相理解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 「你不懂!就算你讲得头头是道,把你的幸福和价值观强加于人就是不对!」 「我才没强迫他咧!」 「你和你父亲的事跟爱德华没关系不是吗?为什么你断定爱德华解决不了问题是因为他能力不足呢?你所谓的痛苦,根本就偏离了重点,这一点你为什么推理不出来?三流侦探!」 「什……什么嘛!我——」 连恩支吾了片刻,总算找到话反驳。 「说起来也是你们太宠那家伙了!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特别是你哥——」 「哥哥做错什么了?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站在他那边的人都没有,无论何时都做他的伙伴也不行吗?正确的事就那么伟大吗?就是绝对的吗?」 凯蒂满脸通红地越说越激动,眼泪簌簌流下。即使如此她仍抬起眼来,恶狠狠地瞪着连恩,接着忽然低下头。 「告辞了,连恩先生。」 她特地强调先生的部分,表明两人之间的亲近感从此一刀两断。高个子少女接着转过身,和来时一样气愤地大步走出房间。 连恩瞪着砰的一声关上的门,紧紧握住拳头。 「我那时也很烦恼啊!明明是你不明白我的心情,不准说我差劲!」 2 过了一晚,星期一来临。福尔摩斯没有违背他的承诺,指导连恩练习十字弓。武器库之塔的外墙上有着挂靶纸用的旧钉子。 连恩跟瓦伦泰学过十字弓的用法。它的外形像弓,搭上箭之后只要扣下扳机就好了,可以轻易瞄准目标,操作简单。一开始的时候连恩一点也提不起劲,脑中动不动就浮现出爱德华那张逐渐苍白的脸,以及脸颊上流下的泪水,同时他也一直抵抗着想跟侦探及华生商量的欲望。但即使如此,他的情绪也渐渐因为射击训练而高涨了起来,过了半个钟头后已经完全入迷了。 「华生!换你了。」 一挂上新的靶纸,福尔摩斯就把另一个东西递给正准备要拿起十字弓的朋友。 「你比较擅长这个吧?」 「不,可是——」 福尔摩斯递给他的是一把左轮手枪。他无视华生的踌躇,硬是塞进他手里。 华生轻轻吐出一口气,接过了左轮手枪。听说他在军医时代磨练过射击的本领,但他极少谈论战场上的经验。连恩想起威金斯跟他说过,那不仅是受了伤和后遗症的关系,主要是因为战地悲惨的光景令他心痛。在连恩回想的这段期间,华生迅速举起枪扣下了扳机。动作看起来不经意,靶纸中央却被接连两发子弹所贯穿。 「呜哇,真厉害,医生!」 连恩发出赞叹的声音。 华生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想把枪 还回去,福尔摩斯却没有接下。 「就那样拿着吧。」 说完之后,福尔摩斯瞥了一眼背后。看起来像是感觉到某人的视线而作出的牵制行为,但正好从那个方向来的人却是瓦伦泰。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抱歉在两位休息的时候打扰。老爷希望两位能移驾书房。」 子爵随从向福尔摩斯他们传话之后,看也没看连恩一眼就离开了。 跟福尔摩斯他们分别后,爱德华的问题又回到了连恩脑袋中。 「他们自己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就没问题了嘛!毕竟奶妈的信是要寄给福尔摩斯先生的,不过,如果他们有那个意思的话早就去商量了吧。」 连恩拿着十字弓在庭园里溜达,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福尔摩斯射出的箭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似乎是以礼拜堂前的老树为目标,于是连恩爬上那颗被瞄准的树,却没找到箭,附近的树上也没有类似的东西。他歪着脑袋从树枝上俯视庭园:心想大概是射偏了掉到地上,被仆人处理掉了吧。接着又突然想到,华生开枪后,福尔摩斯不就是朝这个方向看吗?尽管如此,等他回到房间时,这件事已经被他忘在脑后了。 连恩跟昨晚一样在爱德华的房间跟他一起吃晚餐,这次用餐的气氛却非常尴尬。爱德华一句话也不说,看都不看他一眼,表现得就像他人不在那边一样,在一旁服侍的瓦伦泰目光也很冰冷。不想被他们以为这么点不愉快就会让他失去食欲,连恩猛然狼吞虎咽了起来。 其实他有很多事想跟他说的。 比如伯爵和面纱女士的关系依旧成谜,城里还没有任何人听闻她的名字。别说名字了,她也从不在人前卸下面纱,没人看过她的脸,真是件怪事。福尔摩斯的举动也让人在意,虽说他是来当爱德华的护卫,但比起跟少年在一起,他更常关在伯爵的书房里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有时华生和那位神秘女士也会同席,密谈的内容似乎不怎么愉快,每个人看起来都面有难色。 连恩甚至没有拨会提起这件事,晚餐就结束了。他早早回房,突然感到一股疲惫袭来,便一头倒在床上。 等到们国住进城堡,他才清楚了解到,平日在贵族宅邸中大人和小孩之间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住在宽敞的城堡里,若不是主动想见面,就会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可想而知,爱德华平常就没什么机会跟父亲说话吧?一旦双方之间有嫌隙、产生误会的话,要言归于好也不简单。连恩和麦可住在只有一间房间的狭窄家里,两人一天到晚面对面,即使吵得不可开交也会彼此交谈,一起笑着、建立起对彼此的信赖。 「我果然说得太过分了吗?可是那家伙还不是擅自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是……」 连恩沉吟着搔搔头,苦思怎么做才好。接着,他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绿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好!我要补偿那家伙。补偿我偷了他的照片。这下就扯平了!」 爱德华追求的是十三年前那件案子的真相。为了追查才想夺走父亲的怀表。而连恩决定由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 「其实啊,如果不用偷就能问出来就好了,可是没办法。当然等我成了真正的侦探以后,这种小事我也可以做给他瞧瞧,不过现在——」 他把两手举到眼前,像在弹钢琴一般迅速地运动手指。 「这次不是我一时冲动去做的。就像善意的谎言一样,是为了帮助人。而且伯爵他也能恢复儿子对他的信赖,这不是件坏事,所以没关系吧。」 好,他一下定决心,便不由得立刻展开行动。 他想起凯蒂说过,威瑟福德伯爵每次回城堡都一定会造访迷宫之塔的事,大致计划了一下就拿起十字弓。他将箭筒斜挂在肩上,又把从衣柜里借来的皮带绕过弓做成一个圈,挂到另一边肩膀。等空出两只手后,他就点起提灯上的蜡烛,悄悄溜出了房间。 他站在走廊上,听到从相隔两间的福尔摩斯的寝室传来了砰的关门声,但没听到脚步声。连恩站在原地纳闷着,心想他可能刚回到房间吧,总之没被发现就好,于是他放下心,奔越走廊。 正面玄关的门被锁上了,所以他是从窗户出去的。连恩借着提灯的光芒来到迷宫之塔,然后吹熄了烛火,躲在迷宫入口附近等着。 不久,有个像是煤油灯的灯光从城馆方向逐渐接近。 一名穿着正装的高大男子出现了。 连恩一认出他是威瑟福德伯爵就迅速起身,他朝着伯爵跑过去,故意撞上他后,接着夸张地、踉踉舱呛的倒在树篱旁,将扒来的怀表藏在树根下,然后把箭搭上十字弓—— 不过,这个在他脑中想像出来的计划就在他把手伸进伯爵怀里的那一刹那落空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怀表,手腕就被用力抓住,反扭了上去。 「你想做什么?」 一阵嘶哑的低沉嗓音在连恩耳边咆哮,接着他被甩到了草坪上。 「你想拿这个做什么?」 伯爵捡起十字弓朝他跨出了一步,用冷峻的眼光俯视着他。这时有倒人闯进他们之阀,像是在袒护正准备起身的连恩一样站在他面前,仰着头与伯爵对峙着。是爱德华。 爱德华态度坚决地对父亲说: 「是我命令连恩下手的。」 「你说命令?」 伯爵反问他,脸色越发显得严厉。 连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而爱德华淡然地接着道: 「我威胁他如果不听我的话就将他扔出城堡,并到处散布他偷了我东西的谣言,让他丢脸,也说了这会让他失去福尔摩斯先生的信任。」 啪的一声高高响起。 威瑟福德伯爵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 爱德华忍住冲击,维持住原本的姿势。 「我一直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心,但你居然做出这种不知耻的——」 「不对!」 连恩扑上去抓住伯爵的手臂。 「这家伙没说那种话!他是有拜托我,我也拒绝了——」 「那为什么还要偷?」 「我只是想看一下!贵族大人的表长得怎么样嘛。」 威瑟福德伯爵眯起眼。而连恩碰上他那充满魄力的眼神便退缩了。 连恩认清谎话行不通,于是下定决心从实招来: 「我想知道十三年前的事,原本想用那个十字弓威胁你。要是你不说实话就把你重要的表射出去。啊,当然不是真的用表,我是要假装把表挂到箭上再射——」 他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落下了铁拳。头顶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眼里泛出泪光。 「干嘛啦?这是真的啊!」 「这是没两把刷子就想在黑暗中用十字弓的笨蛋应有的惩罚。」 「我又没用!」 「这是当然。」 连恩被他恐怖的眼神瞪住,察觉到万一自己真的把箭射出去,后果就不是拳头这么简单了。 爱德华微倾着头,感到很不可思议似地凝视着连恩。 「你是因为我说没你的事了而感到难过,想拿到怀表来讨好我吗?」 「才不是!我干嘛非得讨好你才行啊!我啊,我只是——」 要是现在跟他说什么补偿之类的好像在讨恩情,所以连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抓了抓红萝卜色的头发,有点像在迁怒似地抱怨: 「你啊,脸是长得漂亮,其他事情就不行了。我有很多好朋友,可是我开始觉得你是最没用的一个喔。」 「就算在你有限的交友范围内被分出高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什么!你才是 !是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啊?」 「我尾随父亲来的。我想既然你做得到,我应该也可以。」 「欸?难道你想偷表吗?你真的很乱来耶。」 「我还比不上你。」 正当孩子们在争吵的时候,伯爵突然掉转目光,回过头去。 连恩他们也跟着回头,就看到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神秘女士拿着小烛台静静地朝他们走近。她盘起的头发上装饰着珍珠,穿着一件高雅的绿色晚礼服,胸前戴着的项链在两串珍珠的中央点缀着一颗鹅蛋大小的祖母绿,绿色面纱宽松地从盘起的头发上缠绕至脸庞。 「爱迪。」 女子叫住伯爵。 「已经可以了吧?」 「没办法。」 女子得到伯爵的许诺,两手伸向覆住脸的面纱,缓缓揭了开来。 连恩小声呻吟了一下,因为他的手指突然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抓住。那是爱德华的手。爱德华的视线仍旧朝向女子的脸,看都没看连恩一眼,只是死命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他强烈的力道就像在悲鸣一般,因此连恩虽然痛得皱眉,还是没办法抱怨。 女子的发色不再乌黑,原来之前她戴的是假发。她剪得有如少年般的短发和连恩一样是红铜色的,眼睛则是跟项链宝石一样的绿色,有着与爱德华如出一辙的美貌。 「让你受苦了。」 那名女子说着,朝爱德华走了过去。美丽的眼中泛着薄薄泪光。 「爱德华。」 她叫了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就像轻轻抱住他似的温柔。 与他无声的悲鸣相反,爱德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所说的话也—— 「那么,您一直都活着呢,母亲。」 3 「伯爵夫人!是本人吗?」 在迷宫之塔中的某个房间,连恩震惊地大叫出声。伯爵与他的妻子带着他和爱德华一起穿过迷宫,抵达了塔。他们爬上石阶来到位于二楼的入口,用一把奇怪的怪物形状钥匙打开一扇看来很坚固的铁门走了进去,再爬上三楼,最后被带到一间位于尽头的房间。 墙壁和地板的石块暴露在外,墙上的巨大挂毯描绘出中世纪宴会的情景,地上则铺着波斯地毯,历史悠久的柜子、衣柜上排列着优美的烛台和东洋瓷器。另外,装饰橱柜上还放了许多照片,全是伯爵夫人,以及她和伯爵一起拍摄的照片。 连恩揉了揉眼,重新注视着美丽的贵妇人。她的美貌即使经过十三年岁月依然美丽如昔,短发似乎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了。 夫人提心吊胆地伸出手,握住了从还未离乳时就必须分离的儿子的手。 爱德华没有回握母亲的手,微微撇开视线。他僵着身体,不管脸上或态度上都没有表现出与母亲重逢的喜悦。 似乎是由于冲击过大而使心灵和头脑都跟不上现实。连恩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但他自己也没有余力担心爱德华,他连珠炮似地提出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是伯爵夫人,十三年前的杀人案中被杀的又是谁?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表明身分?还有,犯人是谁?」 伯爵夫人正要回答的时候,爱德华开口了。他美丽却缺少温度的眼中映着母亲的脸庞,仿佛心不在焉似地说: 「您还活着真是太令人高兴了。请您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思。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连恩也急忙附和。他也替爱德华感到开心,不过还是想尽快知道真相。 「尸体是谁的?十三年前在肯特郡发现的尸体——」 「那是珍妮,罗兰。而教堂里那具焦尸是——」 「三代伯爵夫人的骨骸对吧?」 爱德华抢过伯爵夫人的话头说道。 连恩欸地大叫出声。 「三代伯爵夫人,塔之贵妇人吗?」 「没有人发现第三代伯爵夫人的墓,因为她的墓根本就不存在。她被残酷的丈夫虐待,孤单地死在这座塔里。这是我的推测,三代伯爵夫人的房间门窗等出入口被泥灰封住,所以后世的人才没有发觉它的存在。可能是十三年前改建塔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尸体吧。」 「嗯。」伯爵夫人点点头,认同了爱德华的推测。 「如你所说的,三代伯爵夫人的遗体被发现时已成了半木乃伊的状态,而伯爵基于某种考量,将遗体移到礼拜堂的地底下。至于罗兰,她是因为想偷黑蔷薇的事曝光才逃出了城堡。罗兰留在肯特郡威瑟福德宅邸里的私人物品中,包括上一代伯爵夫人和我穿过的高级洋装、皮包等等,或许她原本打算带走那些东西吧。」 「可是一出城就会马上被发现吧?」 连恩这么一问,伯爵夫人就转向他回答说: 「城里有以前盖的密道。罗兰她一直在调查这座城,可能也因此发现密道了吧。」 「密道是——」 「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这是秘密,而且现在也被封起来了。之后罗兰到了肯特郡,在那里过上恐怖的杀人魔。她的遗体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死状非常凄惨,而且因为她穿着我以前在肯特郡的宅邸穿的首饰衣物,警方才误以为被杀的人是我,而我们没有厘清误会,便决定当作我死了,避开敌人的耳目活下去。」 「慢着,这很奇怪吧?」 连恩眉头紧锁,把至今为止得来的情报在脑中想了一递,还是觉得很奇怪,于是噘着嘴说: 「尸体是十二月二日在肯特郡被发现,可是罗兰是在两天前的十一月三十日在城堡礼拜堂自焚的喔。」 「那场自杀是罗兰伪造的。她是想借此躲避伯爵追究责任吧,而艾伦和麦可帮助了她。」 「那个叫艾伦的家伙已经跟那女的分手了吧?」 「艾伦是个温柔的孩子,而麦可答应了艾伦的要求。麦可是想保护艾伦唷。」 「——可是这样……」 连恩实在无法接受,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爱德华淡然地进一步确认事实。 「您一直待在城里吗?」 「嗯。」 「为什么您要假装人在肯特郡呢?」 「为了保住性命。」 「是因为家族一直在追杀您吗?您的妹妹——对我而言是姨母吧。您让艾希琳姨母当替身留下来,没想过她会有危险吗?」 「我躲避的并非伯爵的家族。」 「那么到底是?」 爱德华眼神犀利地追问。 于是,威瑟福德伯爵夫人开始娓娓道来。 「有某个组织一直在追杀我。是一个名叫芬尼亚兄弟会,又称作irb的组织,他们的目的是让爱尔兰独立。我年轻时曾加入那个组织,从事爱尔兰独立运动。」 连恩瞪大了眼,倾身向前。 「为什么?怎么会!可是,那你们彼此就是敌人了吧?」 他看向伯爵,而伯爵一副全都知道的表情。连恩了解到他明知道这件事还结婚,发出了呀的一声。爱德华也难掩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装过炸弹吗?」 连恩语带批判地问道,伯爵夫人摇了摇头。 「为了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想法未必一样。希望独立的人之中也有人想采取和平的手段,相反的,也有人想用极端方式打破现状;另外还有偏离方向的人,就像我与威瑟福德伯爵相遇,选择与这一位共度人生。」 这对夫妻牵起彼此的手,而伯爵接着道: 「她为了我几乎舍弃了过往的人生。组织原本同意她退出,但之后因为有人造谣,便有人怀疑她是英国政 府的间谍,曾将组织的情报泄漏给我。虽然我们解释过这诽谤毫无根据,也证明她的清白,但那些家伙不当一回事,还派了暗杀者过来。」 「连恩,你的父亲替我跟组织交涉,以我怀有身孕为由,约定好在孩子生下来以前,不要对我出手。」 「那,我爸知道你是组织成员——」 连恩看到伯爵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便睁大了眼睛。他受到了比之前还大的事实冲击,问道: 「——难道,我父亲也是组织成员吗?」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点点头。 「我的妹妹——也就是你的母亲艾希琳,她也是。」 听到这句话,爱德华微微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件事。 连恩虽然也是第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但这多少符合他的猜测,因此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那么,那个叫艾伦·凯立的家伙——」 「那个男人才是始作俑者。」 威瑟福德伯爵低声啐道。 「他成了都柏林警察的间谍以后,为了隐藏自己背叛的事实才把她当作替身。」 「拜托你,爱迪。」 伯爵夫人闷声阻止了他。她垂下视线,喃喃自语似地接着说: 「我知道那孩子有罪,但请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对麦可、艾希琳以及我来说,他就像我们的弟弟一样。」 她将视线转向连恩,低声说道: 「我们四个人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唷。或者该说是同一个村子的幸存者?在饥荒的时代,村里死了很多人……为了活下去,我们一起逃了出来。」 「就算这样……」 连恩无法理解。 「你是为了保护那个叫艾伦的家伙才一直假装自己死了吗?你这样……就算那家伙对你很重要,这也太奇怪了,因为——」 爱德华因此而受苦。 伯爵夫人像是理解似地点点头。绿色的眼眸既平静叉高深莫测,那美丽的颜色底下仿佛隐藏着什么似地,让人想一探究竟。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当我们知道艾伦背叛的时候,事态已经发展到令我们束手无策的地步。有个和irb不同、极端危险的秘密团体参与其中。那是一群对irb的做法心生不满,思想激进的人们组成的秘密团体,他们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找出危害祖国爱尔兰的同胞名单,并将之诛杀。连irb都无法控制他们的活动。在爱国的大义下,随便批评他们就很可能会被当成是英国派来的间谍。 这个秘密团体之中有个干部因为过去的私怨而憎恨伯爵,并想利用加诸在我身上的背叛嫌疑来报复伯爵。只要能杀了我,他才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高举正义的大旗执行诛杀,真相对他们而言反倒是阻碍。他们的狙击方针是当名单上的人物逃亡时,就找目标的家人下手。如果我逃走了,爱德华和你或许就会是下一个目标,因此我只能装死,等待这个秘密团体衰败、垮台的那一天到来。当发现第三代伯爵夫人的遗体时,我觉得她是来帮助我们的,所以将她的遗体藏在礼拜堂的地下室,然后运到肯特郡,打算制造出我已死的假象,而我也为此前往肯特郡。」 「那为什么要和艾希琳姨母交换身分?」 「因为我想尽可能地多跟你在一起。」 伯爵夫人的回答让爱德华轻轻屏住气息,一下子红了脸。或许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情绪动摇,粗声粗气地追问: 「您原本打算一直以死者的身分活下去吗?」 「因为那个团体是听令于一个憎恨伯爵的干部的残酷意志,我曾希望如果除掉那名干部,组织就会自然消灭。」 「全家人一起躲起来就好了嘛。」 连恩说,而伯爵夫人神色坚决地摇摇头。 「伯爵有义务守护威瑟福德伯爵家,而爱德华是威瑟福德家的嫡长子,必须学习应有的礼仪及教育。他必须成为即使因母亲的出身而被人暗地中伤,也能克服一切的杰出绅士。」 她蕴含强烈意志的声音让连恩无话可说。他瞄了爱德华一眼,美丽的少年虽然仍脸色苍白,但气色看来已比刚才好了许多。 伯爵夫人接着说了下去。 「麦可拉拢其他对这个秘密团体心怀不满的irb干部,发表了对我的处分只能由irb执行的通告。可是即使我从irb手中逃脱,秘密团体依然会行动,到了那一步就无法控制了。我只剩死亡这条路,于是麦可主动担下了暗杀者的角色。因为他过去的表现非常优秀,深得大家的侰赖,所以虽然他跟我是同乡,又是我妹妹的丈夫,也没有人怀疑他提出『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原谅她的背叛』的说法。他们以为威瑟福德伯爵夫人死在肯特郡是麦可下的手,并假装是杀人魔做的好事。如果真相曝光,麦可他们也会被列入这个激进秘密团体的名单吧。」 爱德华开口了: 「秘密团体消灭了吗?」 「不,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其他方法消灭他们,然后我决定不再等了,是时候该做个了断。」 伯爵夫人毅然决然地道,又转身看向爱德华,用看着心爱事物的眼神凝视着他,犹豫地朝他的脸伸出手,结果没有触及就轻轻握起拳头,抵在自己的嘴唇上。 连恩心神不宁地问她: 「我还是想问一下,我爸爸他现在跟独立运动没关系了吧?」 他觉得如果不是这样,伯爵就不会交给他新工作了。 闻言,伯爵夫人用左手将一直举着的右手压在胸前。 当连恩因夫人迷茫的表情而感到不安时,伯爵开口了。 「她不清楚英国最近发生的事,就由我来回答吧。麦可·麦坎目前没有参与独立运动。」 他坚定的语气让连恩松了口气。 伯爵夫人又开口道: 「伯爵为了保护我而竭尽所能。他之所以将照片和肖像画全收在这个房间不让人看到,是为了尽量减少线索,不让秘密团体惩戒部队中的肖像画家有迹可循。肯特郡和伦敦宅邸那儿有的东西也都集中到这里了。还有——」 楼下传来钝重的铁门开关声,接着是跑上石阶的脚步声。伯爵迅速打开了房门。 来者是瓦伦泰。随从的视线最先看向爱德华,但他停下正准备跑到他身边而踏出的脚步,似乎是想起来到这里的用意,硬是转开黏在年轻主人身上的担忧视线,也忍住了看见伯爵夫人的惊愕,走近威瑟福德伯爵身边神色迫切地窃窃私语,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 威瑟福德伯爵微微皱起了眉。他温柔地看向妻子,轻声问道: 「这里可以交给你吗?」 「好的。」 「我来接你之前不要离开塔。」 「我知道了。」 伯爵夫人顺从地回答。 伯爵带着瓦伦泰出去以后,冰冷的石造房间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爱德华开口了: 「刚才您说您下了决心,还有要做个了断。」 「嗯。」 「关于事情的真相,您——」 「我会说出真相,所以要请你们仔细听好并接受它,然后你们必须继续前进才行。」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觉得她绿色的眼睛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 连恩还是厩到有些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前后矛盾似的。 爱德华向伯爵夫人问道: 「破坏肖像画的是艾伦,凯立吗?他在您画像的脸上刻下背叛者,后来被自己的行为吓到,又将脸涂成了白色。」 「你在说什么?」 连恩皱起眉头问道,爱 德华轻轻耸了耸肩。 「就是画像被扔进火里时浮现出来的诅咒文字。因为油画最上层的颜料被高温融化,底下隐藏的文字才会浮现的吧。」 「欸?那么,就不是奶妈看错——」 连恩回头看了一眼伯爵夫人,她轻轻点了点头。 「艾伦是个热心、虔诚的爱国者。或许他觉得我舍弃故乡和天主教信仰,并与伯爵结婚的行为是很大的背叛吧。」 「他自己也是背叛者吧?」 「那孩子的家人被都柏林警察所挟持。原本他只想提供一次情报,却被狡猾的人们利用,我们都没发现,害得那孩子被逼得走投无路。没有比背叛自己的心更痛苦的事了。越是温柔的人越是无法忍受,所以连心都会坏掉。那孩子伤害了重要的人们,结果因而殒命。」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低下头,眼泪沿着脸颊流下。 爱德华悄悄地从口袋中拿出手帕,却没能递给母亲,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当伯爵夫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而抬起头,他就把拿着手帕的手藏到背后去了。 连恩这才发现,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笨蛋,然后说: 「我想起来还有事。」 「等一下再说吧。不能从塔里出去喔。」 伯爵夫人朝连恩伸出手,但他却没握住那只手。 爱德华也制止他,当他把手帕放回口袋里后,说: 「留在这里吧,你应该也很在意这个案子的真相。」 「你真笨。既然拿出来了就不要缩回去。没骨气!」 连恩粗声粗气地冲着他说,跺了跺脚,然后趁爱德华被他的脚引开注意力的瞬间,突然伸出右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帕。 「反正我就是要出去!只要不离开塔就好了吧?」 连恩精神饱满地喊道,趁从爱德华身旁通过时将手帕塞进他手中。 当连恩跑出房间时,他并没有打算说谎。 他只是想让爱德华和他母亲两人独处,原本他想在塔里等待的。话是这么说,但瓦伦泰来通知的消息也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他心想稍微出去透透气,若是阳好在那里听见伯爵和随从的谈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嘛,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下塔的石梯。 他以为那两人已经走出塔外了,但他们还在二楼的玄关大厅,好像在讨论些什么。 「那么,窃贼的入侵途径呢?」 「不清楚。伯爵阁下回城之后,吊桥从来没有放下过。」 「没有在那之前入侵的痕迹吗?」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但——」 接着传来砰的一声,沉重的门扉关上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他们走出塔外了。 连恩用力握紧双拳。 「窃贼?」 追杀伯爵夫人的秘密团体知道夫人归国而派了刺客来吗? 虽然伯爵夫人说城里有密道,但也说那条密道被封起来了。那么窃贼就是越过护城河和城墙进来的吗?因为那里也没有兵士或佣人看守,如果有足够的装备和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了!前天晚上城墙上的光!那可能是——」 连恩低叫一声,感到脚边有什么暖呼呼的东西扫过。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何瑞修摇着尾巴跑来跟他玩了。 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同时还有一股野心涌上心头。 连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蹲下身子和猎犬面对面。 「你的鼻子那么灵光,迷宫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4 西班牙猎犬擅长猎鸟,而追踪猎物正是它的拿手好戏。 何瑞修是只很厉害的狗。瓦伦泰也是靠它才好不容易抵达塔的吧。它毫不犹豫地穿过迷宫后,就一溜烟地跑向城馆。 连恩也全速追了上去,但他的脚程怎么样也比不上猎犬。等他在城馆的玄关大厅追上它的时候,它已经停在那里嗅个不停了。 「窃贼的气味吗?」 跟它说话后猎犬仍没有抬起头来。漆黑的鼻子像贴着地板似地、哼哼地闻着红地毯,一边踏着明确的步伐前进,而后突然抬起头跑了起来。 连恩嘴里喊着等等,急忙追了上去。猎犬甩着长长的耳朵跑上楼梯,在二楼停下脚步,再三嗅着气味,然后转头对连恩汪地叫了一声。 (是这里。) 连恩觉得它是在叫自己,于是连忙跟上又跑了起来的猎犬。它在位于走廊尽头,连恩的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门是开着的。连恩一跑过去,就看到瓦伦泰站在房间中央,苦着脸回过头来。房里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衣服被割碎、散落一地,衣柜和梳妆台也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抽屉里的东西则全被倒了出来。 「应该有人跟你说过要留在塔里的。」 「我也要帮忙孤贼。」 「请待在这里。」 瓦伦泰严肃地告知: 「你可能也会遇到危险。」 「我?」 「之前虽然瞒着你,但有消息说你在自教堂的房子遭到破坏。安排特别列车送你到城里来都是为了保护你,这是伯爵阁下的考量。」 「——啊?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没有办法回答您的问题。总之,被窃贼破坏过的房间应该比较令人安心。我去叫人,请您绝对不要离开这里。何瑞修,连恩的护卫工作就交给你了。」 瓦伦泰对猎犬下达命令便转身离开。门关上后,连恩就和何瑞修一起被留在房间里了。 连恩愣在原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目标,而且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说东区的家里也被破坏了,那该不会是冲着老爸来的吧?是因为伯爵夫人还活着的消息走漏,那个秘密团体开始行动了之类的吗?老爸想去美国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样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说得通了,但当他想更进一步思考时注意到了何瑞修的低吼声。 他看到漆黑的西班牙猎犬在他脚边低下头,呈现低伏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点。它准备好随时往前冲,全身蓄满了力量,四肢充斥着紧张感。 连恩将斜挂在肩膀上的十字弓拿在手中,追上了狗的视线。 在被扯得稀巴烂的枕头和四处飞散的被单羽毛之中,衣柜的抽屉被翻了过来。衣柜抽屉虽然大,但姑且不说依芙或双胞胎,连恩不认为大到能让窃贼藏身,所以他轻巧地跳过抽屉,走向前面的床铺。他搭上十字弓箭,对着床底下厉声道: 「你在那里吧,给我出来!」 没有反应。 猎犬焦急地吠了一声。连恩迅速探头看向床底,却没看到任何人。 这时他听见奇怪的声音。 吧咂、吧咂—— 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翻倒的抽屉映入了眼中。 抽屉喀答地动了。 抽屉和地板之间出现一条缝隙,其中钻出细长的手指。手指举起抽屉,然后手腕突然伸了出来,接着头部出现,一个裹着附兜帽的黑斗篷、形似人的物体站了起来。他像背上长着肿块似地拱起抽屉,像绳子纠缠在一起的人偶一般跳起诡异的舞蹈,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生硬地摇晃。 抽屉从他的背上滑落,掉到地板上。 连恩心想,这真像马戏团的杂耍表演,同时他也理解了。 那个跟华生他们的行李一起运到城里的神秘旅行袋—— 窃贼就是躲在那个袋子里潜入城堡的。 他身穿黑衣,身材瘦削,让人无从推测他的年龄,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是淡褐色的,在一身黑色穿着之中显得格外醒目。他的眼中没 有情绪变化,那是野兽盯着捕食猎物的眼神。蒙面下的嘴巴蠕动着发出吧咂、吧咂的声音,他正在嚼口香糖。 亲眼目睹这种过于异常的举动让连恩感到害怕,而这就成了他的弱点。窃贼朝他猛扑过去,打落他手中的十字弓。连恩的肚子被踹了一脚撞到墙上。下一瞬间,十字弓就落到窃贼手上,他瞄准连恩的脖颈处挥了下去。 耳边极近的地方听到咚的一声钝重声响。 箭头射穿连恩的衬衫衣领,将他的身体离地钉在墙上。箭尖的铁刃紧贴着他的脖子,稍微动一下就会割伤皮肤。 窃贼让连恩贴在墙上,打算依序检查他的衣服口袋。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在只有不断嚼着口香糖的声音之中,西班牙猎犬猛地朝窃贼扑了过去,咬住他的手臂。 窃贼没有动作,但他的上臂中间部分、一个不可能有关节的地方突然柔软地弯曲,两根手指几乎要插上猎犬的眼睛。 「小狗危险!快放开!」 连恩大叫,抬起腿使劲踹向窃贼的肚子。箭头浅浅地划破了他脖子的皮肤,衬衫的衣领也跟着裂开来了。用力过猛的连恩,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刚才暂时放开窃贼的何瑞修这时又马上扑了上去。窃贼迅速闪开,当猎犬咬住他的裤管,眼看就要用力把它踢到墙上。接着发出一阵劈哩声,他的裤管被撕裂了。 连恩一从地上捡起十字弓就搭上箭瞄准了目标,窃贼微微歪着头,完全不把箭尖放在眼里,朝着连恩冲了过来。 连恩被他的气势逼得反射性地退开,因此失了准头。即使扣弦发射,箭矢也飞往错误的方向。他在同时感到有什么东西压上他的肩膀,不过刹那之间,窃贼的气息就远离了。 轻飘飘地。 窃贼跳到了窗框上。 在肩膀被当作垫脚石的连恩以眼角瞥见的瞬间,窃贼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之中。等他赶到窗边探头向外看,已经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可恶!才不放过你!」 连恩懊恼地咬紧牙关,火速收拾散落一地的弓箭冲到走廊。嘴里仍咬着裤子碎片的何瑞修也跟了上去。他一跑下大楼梯就对着察觉了骚动而醒过来的佣人们大声宣告: 「有小偷!逃到庭园了!快去通知伯爵,还有福尔摩斯先生跟华生先生!」 连恩从某个佣人手中抢过烛台,冲向夜晚的庭园。他的手压着阵阵发疼的脖子,摸到擦伤的伤口,血已经干了。虽然听说自教堂的房子也被破坏了,但窃贼的目的似乎不是加害连恩,而是从他的随身物品里面想找出什么东西的样子。可是,到底是什么—— 在呼啸的冰冷狂风中,连恩环顾四周却没看到窃贼的身影。那家伙很灵敏,不能掉以轻心。 连恩并不害怕。他背着箭筒,手拿弓,觉得自己好像罗宾汉。 「好,何瑞修,去追窃贼。」 他拿着猎犬叼过来的裤子碎片,推到它鼻子前面让它闻气味。 何瑞修哼哼地嗅着风中的气味,来来回回地走着,然后立刻找出了想要的气味路径。它把鼻子贴近地面,自信满满地迈开脚步,勇往直前。一走上山毛榉的林荫道就一口气跑了起来,不久就到了礼拜堂前面。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何瑞修对着礼拜堂低吼。 在门口被灰泥封住的礼拜堂前,不知道是不是挂了盏灯,那里亮着小小的灯光。 有道黑影从支撑屋檐的右侧柱子上翻落下来,连恩飞快地向后跳开,拉开了十字弓等着。 那是窃贼。他攀在墙上,在好像是门的地方用拳头叩叩地敲着。 他在做什么—— 连恩心里觉得可疑,手上的十字弓依然举着,谨慎地一步步朝他缩短距离。 突然,窃贼的身影消失了。虽然他最后是往下跳的,但却因为对方行动过于灵敏而没看到是往哪个方向消失,让连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接着在下一瞬间,一个漆黑的影子就像野兽一般朝他飞扑而来。正当连恩被压倒在地,脖子被勒住时,在他头上响起了枪声。 窃贼跳了起来离开连恩。 「不准动。」 华生拿着左轮手枪,带着严肃的表情瞪着他。 窃贼微歪着头,和被十字弓瞄准时一样,即使枪口对着他也看不出紧张的样子。露在蒙面外的眼睛甚至眨都不眨一下,让人联想到了猫头鹰。 窃贼咕嘟一声吞下口香糖,接着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烟,透过蒙面叼入嘴中。趁着华生看到他非常人所能做出的手臂关节动作而不知所措时,他划了根火柴点起烟,还没抽上一口,就转头面向礼拜堂,把烟扔了进去。 那根烟有如吹箭一般飞出,消失在黑暗中。 紧接着响起了爆炸声。 5 礼拜堂的墙壁垮了下来,瓦砾四处飞散。 窃贼在礼拜堂入口设置了炸药,他的烟里也加了硝基化合物—— 等连恩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看到砂尘弥漫而起,墙面豁然开了一个洞。窃贼不见人影,而他的去向连想都不用想。连恩毫不犹豫地从炸开的墙壁空隙之间冲进黑暗的礼拜堂。他的脚刚踏上地板就有一阵巨响从背后传来,让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连恩从口袋中摸索出火柴点起,用那微弱的火光照了照四周,看到炸开的洞口被堵起来了。刚才的轰鸣似乎是老旧屋檐之类的东西受到爆炸冲击而垮下来的声音。 「连恩!」 华生的叫喊声从墙壁对面传来。 连恩喊了回去。 「我没事!」 「不要离开那里!」 「知道了!」 出口也被堵上,没有退路了。 这一点对窃贼而言也一样。连恩猜想他可能会再次装设炸弹,在墙上炸开通风口企图逃走,因此不敢掉以轻心,摆好了架势等着。 「喂,给我出来!躲起来也没用。」 没有反应。 狭窄的高坛上只有连恩的声音回响着,火柴快熄灭了。他又点起一根火柴照亮四周,看到后方墙上的壁画浮现而出,上面并排画着许多场景,中央是怀抱幼子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圣母一手拿着百合花.而幼子耶稣则将手伸向这边。连恩朝那只手的前方看了一眼,然后就在圣坛上发现了一个三叉烛台。 连恩在心中表达他对主的感谢,划了个十字后跑向烛台,点起上面的粗蜡烛后,一手紧紧地握住搭好箭的十字弓,环视着礼拜堂内的景色。 他听见地板上传来了可疑的呼吸声。那哈、哈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还有喀吱喀吱的声音。他马上就知道来者的真面目,是何瑞修。 「你来啦,小狗!」 西班牙猎犬漆黑的毛色和黑暗融为一体,看不到它在哪里,连恩借着它的鼻息把烛光转了过去,看到它不停地用鼻子顶着地板上某一处,前脚咯吱咯吱地搔抓着。 连恩跑过去检查那块地板,发现那里有些微浮起。他把地板掀开,伸出蜡烛往里面瞧了瞧,发见一道延伸至地下的狭窄楼梯,看起来黑不见底。 这时华生的忠告已经被连恩抛到九霄云外。别说待在原地了,他毫不迟疑地踏上通往地底的楼梯,并且知道何瑞修跟在他后面便觉得胆子大了起来,他承认它是只既聪明又勇敢的狗。 他走下楼梯,狭窄细长的通道向前延伸。何瑞修率先迅速前进。 「这就是密道啊。对了,妈妈和伯爵夫人也是用这条路偷偷交换身分、进出城堡的吧。」 连恩向前迈出步伐。这条仅能容一个大人勉强通过的狭窄通道看起来历史颇为久远,地面高低不平,没办法在上面奔跑。 连恩一边探查前方窃贼的动向——虽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一边紧张地继续前进。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之后,黑暗依旧深邃,但连恩感到有风从前方吹了过来,于是加快了脚步。 他看到黑暗彼方有个小小的光芒。何瑞修跑了起来,连恩急忙跟了上去。他被地面的落差绊了一下,发现有楼梯。他一往上跑就看到何瑞修朝着一个站在微弱灯光旁的黑衣男子扑了过去。 「别想逃!」 连恩大叫,吹熄了蜡烛把烛台扔到一旁,作势刻男人的背踢下去,却在此时发现自己搞错了。何瑞修并不是扑向他,而是在跟那个远比窃贼高大的、猎犬主人的随从撒娇。 瓦伦泰看穿连恩的攻击,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摔了出去。纵使连恩当下做出护身动作,身上还是有好几个地方撞上石地板而痛得呻吟,接着他听到头上方传来坚硬的撞击声,一睁开眼就看到枪口对在眼前。 连恩急忙嚷道: 「慢着,是我啦!」 「你——」 瓦伦泰收起枪,命令何瑞修:「把灯拿来。」然后猎犬就叼着油灯过来了。 淡橘色的灯光下是瓦伦泰吃惊的表情,他将手抵在额头上叹了口气,然后转向连恩伸出手。 「这是哪里?」 连恩借瓦伦泰的手起身,四下张望着。这是一处石造建筑物的废墟,屋顶已经半塌,抬起头就看得到一片夜空。 「村子以前的教会旧址。」 「教会旧址——」 「爱德华很早以前就推测出城里有密道,他认为出口大概在这里,只是怎么也找不到暗门。或许从这边是打不开的。不过,真亏你能打开礼拜堂的暗门呢,我听说那个构造的复杂程度和迷宫之塔的秘密金库不相上下。」 「暗门是开着的啊。可是你们早就知道有密道了吗?」 「嗯,所以我跟你分开后,看到窃贼往礼拜堂的方向过去,便立刻叫人打开城门。我原本想抢先他一步。」 「那窃贼呢?」 「既然你没在密道中追上他就是逃走了吧,他可能在这里准备好了逃亡用的马。」 连恩看向黑暗的街道,不想就这样放弃追捕。只要有何瑞修的鼻子就一定能找到人。他握紧拳头,打算追上以后一定要亲手逮住他。 这时他听到一阵逐渐接近的马蹄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匹黑马的轮廓在微弱的提灯灯光下隐约浮现。马上执著缰绳的人是爱德华。他借着提灯的光芒让马朝这里过来,敏捷地下了马。看到连恩出现在这里也毫不惊讶的样子,对他们扔下一句: 「拂晓少女被窃贼偷走了吗?」 「爱德华!」 贵族少年看向高声呼唤他的随从,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然后他说: 「快追上去把它拿回来。福尔摩斯先生很有可能已经查到这个地方了。如果他们过来,我会阻止他们。」 「爱德华,请你回城里去。没有证据显示窃贼是否拿走了宝石。我在城内曾和窃贼搏斗并制伏了他,那时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但那家伙身上没带着宝石。虽然依状况判断,我不认为他会躲在城里——」 「呐,喂!」 连恩打断他。 「为什么要阻止福尔摩斯先生啊!你想独占功劳吗?」 「我不要功劳。我想把宝石拿回来。」 「为什么?」 「因为那是偷来的东西。」 「——啊?」 连恩呆住了。 「你说偷……是你偷的吗?」 爱德华没有回答,但他的确说了「偷来的」。不仅如此,他还提到「拂晓少女」。连恩想起有个同名的宝石就是从迪亚兹伍德侯爵家被黑蔷薇大盗夺走的。 连恩咽了口口水,盯着贵族少年问: 「你是黑蔷薇大盗吗?」 他一逼问爱德华,他背后的瓦伦泰就行动了。连恩被抓住手腕,当场一脚踏空站不稳。他抬头瞪向高大的随从,挥开他的手说:「我什么都不会做。」然后问: 「从城里被偷走的红宝石,是迪亚兹伍德侯爵家的红宝石吗?」 「对。我想为这件事做个了断,因此我不会借助父亲或侦探的力量把它拿回来。与其让瓦伦泰在礼拜堂前抓住窃贼,我选择在城外埋伏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你拿回宝石想做什么?」 「连同梅多兹男爵家的蓝宝石戒指一起归还侯爵家,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你说需要——啊啊,算了。等一下再听你说明。只要你跟我发誓,你会还给人家!」 他猛地靠近爱德华凝视他的眼睛,却马上明白没有用。爱德华跟东区的伙伴们不一样,他的眼中几乎不会表达出情绪。像宝石一样的美丽眼睛实际上是盔甲,是保护他的心不受许多质疑的眼光以及恶意伤害的盔甲。 「骗人也没关系。我也要去!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事补偿你了,所以我会帮你。」 「你会碍手碍脚。」 瓦伦泰冷冰冰地说,但爱德华推翻了他的评论。 「带连恩去吧。」 「可是……」 「我决定相信他。」 「——谨遵吩咐。」 瓦伦泰转头对连恩说: 「你会骑马吗?」 连恩转了转眼睛,有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他没骑过什么马,但假如他说了实话,大概就不能同行了。 「没问题啊。」 他不以为然地回答,觉得只要跨上马鞍总会有办法的吧。瓦伦泰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严厉地朝他直走过来,连恩以为他看出自己在说谎而要骂人了,于是摆好了架势警惕着,结果还来不及逃就被抓住腰,身子腾空而起。 「你干嘛!放开我!」 连恩直到大吼出声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跨在马鞍上了。 他睁大双眼,转头四下搜寻瓦伦泰的身影,看到他站在马旁扶着马鞍。高大的随从一脚踏上马蹬敏捷地上马,背影出现在连恩面前。他稍微转过头,拉过他的手要他抓住自己的腰。 「这是你要求的,而爱德华也同意了,我只有服从的份。请你好好抓紧。」 「知道了!我绝对会抓到窃贼,把宝石拿回来给你看!」 瓦伦泰露出苦笑。即便是苦笑,也是连恩第一次看见青年对自己露出笑容,令他有点惊讶。 「何瑞修,快追。」 何瑞修嗅出窃贼的踪迹而跑了起来,瓦伦泰纵马追上。何瑞修的脖子上有条白手帕像围巾一样地围着,在黑夜中标示出狂奔着的漆黑猎犬的位置。 连恩紧抓着瓦伦泰对他提出问题: 「那个地下道是谁盖的?」 「你是天主教徒吧?没有听过关于那种构造的事?」 「旧约圣经里有提到地下道的建造方式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恩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前方那个只靠星光与提灯的光芒策马前进的人以聪慧的声音问他: 「你学过关于亨利八世的事吗?」 「老爸有教过我。他说那个人把爱尔兰害得很惨,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下流国王,因为想跟妻子离婚就和罗马教皇吵架,因此禁止了天主教。」 「这样的教导内容有失偏颇。国王所娶的皇后是他哥哥的寡妇,因为触犯了与嫂嫂结婚的禁忌,担心得不到继承王位的子嗣。加上罗马教皇不允许国王离婚,于是他让英国脱离罗马教廷而成立国教。天主教被打压、禁止,尽管如此,没有舍弃信仰的人们也不在少数,贵族和上流阶级人士中有人会藏匿 司祭,并在宅邸或城堡中建造有人追捕时可以躲藏的密室或密道。」 虽然连恩还有其他想问的事情,但接下来就说不出话来了。马匹逐渐加快速度,在一片漆黑的乡间小路上全力疾驰,他提振起精绅以免被甩下去,并转动眼睛观察四周,放眼望去尽是牧草地与石楠荒野。村子在哪?到前面的车站还有几哩? 西班牙猎犬优雅奔驰的身影在摇晃的提灯光圈下,看起来好像上下浮沉着似的。何瑞修的长耳朵在风中拍打,全力奔驰着。 不一会工夫,荒野中出现了文明的证据。 是铁路。 何瑞修来到铁轨附近之后便低下头沿着轨道嗅闻着,谨慎地前进。马儿也跟在它后面。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微弱的光芒。载着连恩他们的马儿高声嘶鸣,踢出前脚,吓得旁边的何瑞修跳了起来,长长的耳朵像兔子似地弹起。 「哇,笨马!」 连恩不由得大叫。 瓦伦泰不动声色地抓着缰绳,安抚马儿后退。接着立刻有一阵轰鸣声沿着地面传来,光芒在转眼之间增强、扩大,驱散了黑暗。轰鸣声逐渐变大,远方有个巨大黑影朝他们逐步逼近。 是火车。 蒸气滚滚上升,车头灯射出炫目的光芒,而在火车头逐渐接近之时,铁轨旁浮现出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黝黑的身影。 是窃贼。 「找到了!是窃贼!」 汽笛在连恩放声大叫的同时尖锐地响起,而在他的注意力被汽笛声引开的瞬间,窃贼便从马上消失了身影。 当连恩察觉到窃贼跳到火车上的时候,他同时也已从马背上溜了下来,在草地上一个翻身站起,然后跑了起来。 他想跳上火车却构不着上面的扶手。火车车厢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眼前经过,终于来到了最尾端。 「可恶!怎么能让你逃走!」 在他大叫的瞬间想出了某个主意, 连恩一边跑,一边解下挂在肩上的皮带,一端绑在十字弓上,另一端则绑在箭上。他搭好箭对准了火车车厢。握着十字弓的手用力把箭射了出去。 咚的一声,他的手感觉到射中目标。箭矢刺进了最尾端车厢的门。 而他的脚也在下一瞬间离开大地,身体就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连恩!」 他觉得好像听到瓦伦泰的叫声,却被钢铁的轰鸣声盖过去了。 可怕的刺耳隆隆声。在他感到火车车壁近在眼前而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的瞬间,右盾受到了冲击。疾驰的火车卷起的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让他顿时慌了手脚,拼了命伸出手,指尖摸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 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抓住,感到肚子下传来轰隆轰隆的火车震动。才发觉原来他已经顺利爬上车顶了。 连恩在安心之余感到一阵头昏眼花。虽然手脚发软,依然振作起精神,想先爬起来再说。这时,他感到一股讨厌的气息,他倏地把抬起的头低了下去。 咻。 空气在几乎逼近头顶的地方被撕裂开来,是一把射来的短剑。他仍低着头,抬眼一看,只见黑衣窃贼正俯视着他。窃贼的腰上挂着小型提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连恩跳了起来,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却捞了个空。十字弓在他跳到火车上时掉了,而箭也飞散得到处都是。 连恩的心凉了一半。呼啸的冰冷狂风吹得他连要维持面向前方都很困难,但他心想不能让敌人察觉,咬紧牙关挺直了背脊,用力跺了跺脚,勇敢地厉声道: 「把宝石还来!我知道你偷了红宝石喔。」 窃贼微微倾着头,没有回答,看起来像是没打算开口的意思。 虽然瓦伦泰说过他检查窃贼的身体时没发现宝石,但连恩认为是他找的方式不对。扒手有扒手的秘诀,而小偷也有小偷的窍门,比如设有收藏赃物的隐藏口袋或者鞋子上的装置等等,连恩有自信自己一定可以把宝石拿回来。 窃贼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黑蒙面外露出的双眼像要把人吸进去似地盯着连恩的脸,一下子朝他伸出右手。连恩看出他手上的短剑闪光,极力忍住退到后面去的想法,放下举到一半的脚,使劲跺脚道: 「你抵抗也没用。我可是有福尔摩斯先生站在我这边啊,别以为你逃得掉!」 连恩虽然挺住了气势,但他体认到自己正陷于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他的身手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敏捷,也以优秀的身体能力自豪,但同时,他也明白现在与他对峙的窃贼拥有的身体能力更远远凌驾自己。 连恩叉开双脚站在不断摇晃的车顶上,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找寻致胜的机会。当铁轨转弯而歪向一边时,瓦伦泰策马与火车并行的身影便映入眼中。虽然瓦伦泰追上来了,可是大概也得不到他的帮助。这样下去,在跟窃贼打起来以前,就会因为急转弯而从火车上掉下去而一命呜呼。 他判断要抓住窃贼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暂时牵制对手的行动,再搜他的衣服拿回宝石。 这将是孤注一掷的胜负。 连恩下定决心后便猛地抬起头,竭尽全力扑向窃贼,给了瘦小男人单薄的肚子一记头锤。 窃贼发出唔的一声难听呻吟,大幅度地弯下身子。一块比小石子大的东西从他嘴里飞出,叩隆叩隆地往摇晃的车顶边缘滚去。 连恩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到,却为那黏糊糊的触感吓了一跳,让他着地失败,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发现是口香糖,正当皱着眉头想甩掉时,发现它意外地硬。他用指甲刮了一下,手指上传来平滑的触感,微弱的光芒中闪过美丽的红色。 是红宝石。 连恩麻痹僵硬的脸上浮现笑容,他将拿回来的宝贝塞进外套内袋之中,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听见奇怪的声音传来。 那是歌声。 连恩皱起眉。 在疾驶的火车车顶上,钢铁车轮的辗轧声、汽笛声,以及将之全部吞没的呼啸狂风之中,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 噢,我的名字是山姆·霍尔, 烟囱清理工!烟囱清理工! 他确实听见了歌声,而且是他熟识的声音,同时也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听见的声音。是爱恶作剧的妖精想捉弄他吗?不,才没什么妖精呢,连恩又仔细倾听那阵阵歌声。 从大玩意儿到无聊玩意儿,我什么都偷, 现在来跟我算总帐了。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有个沉重的声音咚的一声响起,某个东西掉在他鼻子前面。 是一件老旧的直条纹外套。左右两边的袖子被轻轻打了个结做成一个圈,左手肘部分有个似曾相识的补丁,跟威金斯的外套一模一样。 外套下摆从车顶垂下,他听见歌声从下摆下方传来。 是那些家伙! 等他一确定,脱口而出的「为什么?」和一怎么来的?」就被风吹跑了。 他维持匍匐的姿势等着。当静悄悄逼近的窃贼打算更进一步,举起一只脚的时候,连恩移动了外套的位置,让袖子的圈进入那只脚的范围,然后用力勒紧,用尽全身力气一拉。 窃贼的脚被绊住,摔了个四脚朝天。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连恩一加入合唱,外套就缓缓滑动,把窃贼往车顶边缘拉过去。 简直像钓线一样。但猎物不是被钓上来,而是被拖下去的。 这只猎物非常顽强。就像试着咬断钓钩逃跑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有如弹簧一般的爆发力弹起身 ,想把脚从袖子中抽离。 「别想逃!」 连恩撞了过去,感到一股反作用力回到身上。窃贼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成功了——」 他的叫好声中断了。窃贼在快掉下去以前伸手抓住了连恩的脚踝。连恩被他这么一拉,失去了重心。 要掉下去了! 他的叫喊被尖锐的汽笛吞没。 第七幕 教会墓地的秘密 1 时间回溯到稍早之前。 星期日过了晚上九点,伦敦「游击队」的成员们各自带了在路边摊买来的美味食物到威金斯家集合。热呼呼的肉丸子汤、炖鳝鱼汤、一打牡蛎以及干硬的面包,每一样都在转眼间就填进了食欲旺盛的少年们的胃袋里。 威金斯轮视了一番伙伴们的脸。好友杰克、双胞胎,以及一下班就第一个赶过来的卡莱特。至于安迪,尽管通知他了,却还没出现。 卡莱特一脸闷闷不乐。因为杰克劝过他,要他小心那个在星期六下午,在唐卡维尔俱乐部跟他搭话的男人。 「啊啊,这张名片用的是假名啦。他是派克,兰代尔·派克,一个八卦记者。听好了,艾力克斯小子,如果你下次又看见那家伙的脸,最好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他是坏人吗?」 「这问题可真难回答。哎,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好人,跟他说成立什么教育支援组织之类的胡说八道差不多吧。」 昨天威金斯亲自前往礼拜堂,去确认那尊藏了照片的圣母像。彩色木雕的圣母像是中世纪时期捐赠的,有些地方颜色剥落,甚至还有裂痕。衣服下方有一道小小的裂痕,可以藏起一张名片大小的照片。 另外,他们也得知照片是在二十一日星期五的晚上九点以后藏在那里的。卡莱特下班回家的途中顺路去了教会,为母亲的病能痊愈而祈祷。他很喜欢这尊圣母像,看到附近有垃圾也会捡一下。他从以前就知道衣服上有裂痕,并说如果有信封的话自己应该会注意到才对。 两张照片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名片般的大小也让文字显得细小而难以阅读。一张是只有文字的照片,另一张拍摄的则是文件被火柴点燃的那一瞬间。 开头是像标题的一行文字与作者名字,他们好不容易才看懂。 《小行星动力学》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 根据杰克的调查,内容似乎是十几年前发表的数学论文原稿,应该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才对。 这三天以来干劲十足地搜集情报的杰克发表了今天的成果。 「关于水母啊,说起来身世也查不清楚。他小时候曾经在马戏团表演过,水母是他那时候的名字。他可以自由卸下身体关节,连左上臂正中间那种地方也能弯曲。大概是先折断骨头,然后在接骨的时候故意不接好,做了个关节之类的。不管多狭小的地方他都钻得进去。另外他也是杂要还有表演人体喷泉(注11)的名人。这家伙负责杀人,是史宾赛的食客吗?总之还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这一点我始终……」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连恩被杀手盯上了对吧?」 卡莱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威金斯否定了他悲观的看法。 「上校和那个什么地狱天使没有打算杀连恩,而且史宾赛好像不能反抗那两个人的样子。」 杰克轻轻挥了挥手,又否定了他乐观的论点。 「他们可不知道杀手的下落喔,就算想撤销杀人命令也没办法。要是上校和地狱天使都够热心,能够把人找出来并撤销命令就好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才对。你想一想吧,杰克,你很擅长打头脑战啊。」 「但至少也要先知道连恩的下落。」 杰克发着牢骚,其他几个少年也带着同样的心情纷纷叹气。 卡莱特看起来不太好意思地蜕: 「不会是去城堡了吧?」 「城堡?」 威金斯惊讶地反问他。 「上次依芙说了预言,好像说连恩会去城堡。」 威金斯轻轻耸了耸肩,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也是个现实主义者。 反而是杰克有了反应。他抬起一边眉毛,用右手指抵住太阳穴说: 「城堡啊,连恩也说过城堡的事呢,当时说的是威瑟福德伯爵的城堡。是说威瑟福德伯爵刚好人不在伦敦,总觉得有点可疑啊。佣人们的口风也不是一般的紧,该说跟军队一样有纪律吗?」 如果是被带去城堡的情况,为什么要掳走一个下城的扒手之子,再带去贵族城堡啊?杰克搔搔头,嘴里喃喃自语着,这又不是什么《小公子》(注12)的故事。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少年们之间顿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他们十分清楚跟黑社会老大扯上关系的危险。 威金斯谨慎地窥视外面的情形,然后才微微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是一个看起来像为人所雇用、穿着马车夫制服的男人。杰克立刻离开了位子,拍了拍威金斯的肩膀代为上前。这个男人带来了要给杰克的留言。 「他是派克家的马车夫啦,也就是说……我看一下。」 杰克背着手关上门,打开了那张便笺,嘴里沉吟着: 「连恩也真可怜。麻烦事可能会拖上一阵子呢。你问为什么?因为派克先生派人来通知我连恩在哪里了啊。他预见接下来会有美味的丑闻上钩才会给我情报喔,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只要适度地应付他,不被他先下手为强就好了。这次艾力克斯小子猜对了。连恩在威瑟福德伯爵的约克城堡,安斯沃思城里。」 威金斯掩饰不住惊讶。 「到底怎么回事?」 「接下来,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可是根据派克先生的情报,连恩并不算是跟伯爵非亲非故。连恩他爸年轻的时候是当时担任陆军少校的伯爵部下。顺带一提,伯爵他过世的妻子是爱尔兰人——」 「要传电报到城里去吗?」 卡莱特倾身向前,威金斯默默指向柜子上的时钟。 「已经超过十点了。明天早上先去打电报。我今晚就离开伦敦到约克郡去。」 「还有火车吗?」 「深夜应该会有邮务列车出发。杰克,你等福尔摩斯先生一回来就去找他商量,跟他说明情况。虽然连恩在威瑟福德伯爵那里的事可能跟司祭馆的神秘事件无关,但为了以防万一,这件事也要跟他说。」 威金斯分配任务的时候,双胞胎在一旁说着水母的事情。 「用锅子煮水母。」 「软趴趴?」 「黏糊糊。」 迪与丹两个人好像想像出了极为美味的点心,吞了口口水。 「水母要怎么抓?」 「钓竿!」 「装上饵。」 「放下钓线。」 「让它去追。」 「吞下去!」 杰克轻轻挥了挥手,发出呵呵的笑声。 「钓线吗?原来如此。我有个好主意。」 「说吧。」威金斯说。 「就命名为钓钩作战。猎物是水母,连恩则是是饵,我们放出饵让猎物上钩。啊,钓钩就由我们游击队之中的某个人来当。」 杰克愉快地说出以下的提案: 首先,在伦敦撒出饵,到处散播史宾赛想跟水母联络的谣言,然后再把连恩带回伦敦。假如水母追着连恩回到伦敦,听到这个谣言而跟史宾赛连络上的话,杀人指令就会被取消,这样一来就可以暂时保障连恩的安全了。 他们全体一致同意了钓钩作战。 2 此时,安迪正在自教堂区西边的克勒肯维尔音乐厅前面。今晚达妮埃拉在这个剧场表演。 安迪对女人和恋爱的态度,就跟对教会一样,不抱有任何幻想。 他喜欢达妮埃拉,但没有将她理想化。他知道少女被问到在司祭馆发生的事时表现出弱不禁风、颤抖着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都是为了自保。今晚他打算提出相同的问题逼问到底,之所以会一个人过来,是因为想像得到如果威金斯或卡 莱特在场,就会转而同情、安慰起少女,有办法横下心,在一旁冷笑着看好戏的顶多就只有杰克了,他的脑中可以想像出那个讨厌伙伴的脸。 安迪很想救连恩。连恩是他碰过最有才能的扒手了。虽然他因为崇拜侦探而洗手不干,但这不可能长久的,总有一天他们要再搭档,好好大赚一票。 「怎么能让他死了。」 在他小声嘀咕着,心急如焚地等待的期间,达妮埃拉从后台出口出来了。她依偎着一名金发的温柔男子,是叫强尼,莱思的小提琴家,很受欢迎,也正和达妮埃拉一起登台演出。 少女一看见安迪便惊讶得睁大双眼,察觉到他找自己有事,因而回过头跟强尼说了些什么。安迪转了转肩膀,决定如果她想靠那个男的找麻烦,他就要把那个弱不禁风的小提琴家赶走,顺便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可是,所谓的麻烦并没有发生。 少女似乎是对舞台搭档说要先回去。男人虽然觉得很扫兴,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达妮埃拉独自朝着安迪小跑步过来。 安迪摆出一副臭脸,心想她不只长得可爱,连个性都这么好,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啊。他瞪着少女想先吓吓她。他知道自己不像一表人才的威金斯或和蔼可亲、能言善道的杰克那样受女生欢迎。就算讨好女生也只会被瞧不起。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想让对方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只能彻底摆出强硬的态度了。 安迪扬扬下巴示意她跟上,然后迈开步伐往自教堂的圣安娜教会司祭馆走去。两人走了大约半小时。 「你其实很清楚那天晚上在司祭馆发生了什么吧?」 他一切入正题,达妮埃拉的屑膀就颤了一下,躲开安迪的视线。 果然啊,安迪咂嘴了一下,沉下声威胁似地接着说: 「你有所隐瞒,没错吧?很抱歉,我不能放过你。我们正在搜寻连恩的下落。他有生命危险。不管什么情报我都想知道。要请你说出来了。」 「你说连恩有生命危险?」 「杀手出动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威金斯——」 「连恩没有去司祭馆呀,但是——」 达妮埃拉颤着声接不下去。她紧抿起嘴,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安迪用鼻子哼了哼,他才不会心软咧。 「快说。」 他发出像是低吼的声音,握紧拳头。达妮埃拉察觉到危险的气氛,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星期五深夜有位先生到教会拜访神父。我在这附近没看过他。他的穿着打扮像一名绅士,也很有品味。我那时正在献灯台供奉蜡烛……」 达妮埃拉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在只有烛光照明的礼拜堂中,那位绅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他身穿晚宴服装,披着黑斗篷,高个子却有些驼背,低垂着苍白的脸庞。看到他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的身姿,令达妮埃拉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 恶魔。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字眼呢?她试着挥开脑中不祥的预感。因为她从未受这种幻想所苦,因而惊慌失措地在心中请求主的原谅。 那时奥莱利神父正跪在祭坛前进行夜祷。当他结束祈祷,起身转过头时,绅士先以手指在圣水钵中蘸了圣水,在胸前割了十字之后,对神父行了一礼,静悄悄地走在人烟稀少的教会中。他来到祭坛边,一旁的烛火烧得明亮,同时让她看清了绅士的脸。那是一张稳重而富有学者气息的脸庞,年纪约在四十五岁左右。 绅士开口道: 「我想为犯下的罪行祈求原谅。」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让达妮埃拉联想到在伊甸园诱惑夏娃的蛇。 「请坐。」 奥莱利神父用平稳的声音对他说,但绅士摇了摇头。 「我不能在这里说。我想告解。」 「我明白了,那么——」 「在告解室所说的话,有绝对不能泄漏的规定吧?即使听到了杀人的告解。」 绅士直勾勾地盯着神父。他的眼神有些像爬虫类,真的很可怕。这时他转头看向达妮埃拉,眼神像是在责备她不懂规矩,叹息似地缓缓摇了摇头。 达妮埃拉立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于是暂时从礼拜堂中退了出来。 「你之后又回去了吗?」 安迪这么说,达妮埃拉点了点头。 「我跟神父约好,请他跟我母亲见一面的,我是想找他商量这件事。然后我听见争执的声音。神父在大声喊叫,我第一次听到他那样的声音。好像非常生气,却又很悲伤的样子——」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为什么?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现在还在做同样的事吗?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阻止你,而且——』」 「而且?」 「他说我这次一定要阻止你——然后发出了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迸开的声音——」 「枪声吧。开了几枪?」 安迪尖锐地质问。 达妮埃拉低下头,小声回答: 「一枪。」 「你确定吧?很好,然后呢?」 「我敲了司祭馆的门,然后神父出来了,他的脸色非常糟——他说因为有客人在,没有让我进去。我在玄关跟他说了我母亲的事之后,在回家路上遇到依芙。那孩子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见神父,所以我又带着她回司祭馆,但那时神父不在。因为我知道女管家梅小姐喝了药不会醒来,所以原本我劝过她等早上再去,依芙却说不行。之后我们等了好一阵子神父才回来,他看起来累得不得了,隔壁教区的司祭也跟他在一起,是埃克尔斯顿神父。他不断安抚着奥莱利神父,两个人走进书房,我们也跟着进去了。书房就和平常一样井然有序,奥莱利神父却显得非常惊讶的样子。他先四处检查了会客室和其他房间,然后就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埃克尔斯顿神父说他大概作梦了吧。而奥莱利神父脸色发青,不停发着抖。而主教大人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啊啊,依芙之前说过呢。她说:『可怜的神父掉进蜘蛛网中,一定逃不掉了。』」 「蜘蛛网?」 什么啊?安迪反问道,可是达妮埃拉没有答案。 「不知道。我不敢问。」 「为什么?」 咦?达妮埃拉抬起头。她清澈明亮的双眼让安迪焦躁得表情扭曲。明明想对她温柔点,给她一个好印象的,然而一开口,坏心眼的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你啊,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吗?所以才不想听你妹妹的预言吧?你不想被她说中吧?喂,快回答我,那个跟神父争吵的客人是怎样的家伙?」 「我没看见。」 「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吧?」 安迪沉下声吓唬她。 「是麦可·麦坎吧?」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 「没什么可是啦。不要哭哭啼啼的。你不担心连恩他爸吗?如果星期五晚上司祭馆的客人是麦坎先生,那神父就知道带走连恩的人是谁,也知道麦坎先生的行踪吧。他看起来样子不对劲也是这个原因。他会难过得卧床不起,还惊动主教出马,代表他不小心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吧?」 达妮埃拉低着头,摇头否定。 安迪咂嘴了一声,撇开头不去看啜泣的少女。 「别哭啦。烦死了。」 他可以肯定麦可,麦坎在星期五深夜造访司祭馆,而且跟神父之间发生了某些问题。再怎么说,神父的身心都遭受了巨大打击,而麦可也失踪了。 当他自问麦可会到哪里去的时候,双胞胎的其 中一人的声音掠过他的脑海。 ——尸体在坟墓里面喔。 「喂喂,开玩笑的吧?」 安迪皱起眉,但浮现在脑中的想法并没有消失,只好前去确认了。他催着达妮埃拉赶往司祭馆,让她带路到庭院后方的仓库,然后撬开了锁。 他拿出了需要的东西,走向砖墙对面的墓园。这墓园很小,已经禁止埋葬了,就算是最新的坟墓也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 安迪的肩上扛着他从仓库拿出来的大铁锹,借着提灯的光芒照亮四周,看到砖墙旁边有个磨损的墓碑倾斜着,而且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杂草,上面的土也比其他地方堆得还要高,摸上去是软的。这里不久前才被人挖开又埋了回去。 安迪呸地吐了口口水,将提灯对着少女。 「抱歉啦,要请你跟我待在一起了。万一有事也有个证人。拿着这个。」 达妮埃拉拿着他硬塞给她的提灯,全身发着哆嗦。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没有人会用铁锹钓鱼。」 安迪开了个无聊玩笑,把铁锹插进土里,默默地开始挖掘。他没花多少时间,但没想到埋得这么深。 虽说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挖到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冲击。 他听到微弱的悲鸣,便缓缓转过头去。达妮埃拉大概也看见了洞里的东西吧。她苍白着脸,当场无力地跌坐在地。 安迪从少女身上转开视线,缩了缩脖子,这下子彻底被她讨厌了啊。他撇下嘴角,心想既然倒霉到一生下来就马上被双亲抛弃,搞不好是被扫把星附身了。 如果是被双亲抛弃,从零开始到现在还是零的话也不是那么倒霉嘛。顺风耳杰克曾笑着说过这种讨人厌的话,还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嘴脸,滔滔不绝地说从十掉到零,不,掉到零以下还要不幸得多了。安迪打从心底讨厌这家伙,但就算想顶嘴也说不过人家。说起来,比较谁倒霉这种事本来就很愚蠢。没有谁比较倒霉,只有丑恶的种类不同罢了。 安迪低头看着少女,稍微放柔了声调: 「你去帮我通知警察。因为我跟警察有些过节,关系很糟。」 「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通知威金斯。」 他一说完就跑了起来,再也不管她说了什么。 一直到安迪通过伫立在墓园入口的少女身旁,听到她的声音之前,他都没发觉少女的存在。 「我都说了。」 那是依芙。她是对着安迪说话吗?或者是对着挖开来的坟墓说?她微微低着头,像鸟巢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晃动着。 「我叫他小心一点,否则会失去重要的东西。我明明跟他说过了。」 「——什么啊?」 安迪停下脚步仔细瞧着她。少女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某种非人的邪恶精灵。这太蠢了,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中气十足地问: 「你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我希望不要变成这样就好了。」 少女缓缓眨了眨看不见的眼眸,用黑暗的声音说着: 「我是这么希望的,梦的预言这种东西不要说中就好了……」 「跟着你姐姐。」 安迪撂下这句话,转过身快步前进,同时想起数日前那个年幼的预言者对他说过的预言。 3 威金斯抵达国王十字车站时,邮务列车已经快出发了。 他之所以拖到最后一刻才出发,是因为在最后关头突然接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噩耗是安迪带来的,但威金斯依他所说赶往圣安娜教会的墓园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他还来不及确认事情经过,不管怎样先带着这个事实,躲进了前往约克郡的火车。 在认识的站员帮助下,威金斯不致于被堆上来的邮袋压扁。那位站员是过世父亲的同事。因为父亲很照顾人,所以即使到了今日依然很有人望。站员不仅给他方便,还送了他沙丁鱼罐头,让他到了约克郡之后可以吃。 锅炉烧得炽热,蒸气动力火车的车身抖擞着。待尖锐的汽笛声响起之后,火车缓缓开动了。 威金斯确认火车开动之后,便从袋子里爬了出来。那个站员将威金斯藏身的袋子放在车厢入口附近,旁边是堆积如山的货物。他在一片漆黑中点亮携带式提灯,松了口气。 火车摇晃着,提灯的光也跟着晃动不已。是因为这样,旁边的两个麻袋看起来才会像在动吗? 他目不转睛地直瞪着看,然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袋子正在动,还发出了声音。 「我不舒服。」 「我也是。」 是双胞胎。 威金斯压下一声叹息,用自己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折叠刀割断动个不停的袋子的束口绳。双胞胎迪与丹一先一后地从袋子中露出脸来。 他们后面的袋子也悄悄地动了。那一边的袋子靠自己打开,杰克的长脸钻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双胞胎。」 威金斯用危险的语气说道。双胞胎呀地缩起脖子,杰克却是满不在乎。 「双胞胎是从爷爷的打骂中逃出来的啦,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啊。虽然把安迪带来也可以,但那家伙不愿意。跟今晚挖出来的东西没关系,是依芙劝他要注意城堡塔中的黑蔷薇诅咒……」 「没想到那家伙这么迷信。」 「但是该怎么说呢?真正的预言有什么好怕的?应付得好躲过一劫,安心地松了口气的下一步就好死不死地,也许又遇上应该已经避开的预言。」 「你信吗?」 「谁知道。对了,我已经拜托卡莱特连络福尔摩斯先生,以及发电报到城堡去了。」 「那你来干嘛?」 「碍到你了吗?」 「你不做白费功夫的事吧?怎么了?」 「哎,抵达约克郡之前我会说的啦。」 杰克避开了他的问题,而威金斯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火车之旅而兴奋得吵个不停的双胞胎,过了一个小时后也安静了下来。杰克估计两个人都睡着了,于是开口说: 「你听过shooting circle吗?」 「射击同好会还是什么吗?」 「不,不是那个。大约半年前我去找福尔摩斯先生的时候,看到他桌上放了几本备忘录,其中一本正翻到写着shooting circle的那页。虽然我一进去福尔摩斯先生就阖上备忘录了,不过我好像看见irb,也就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这个字眼呢。」 「所以?」 「那些天主教的神父们很反对独立运动。哎,简而言之,爱尔兰人和天主教是密不可分的,会有人参与独立运动也不足为奇。天主教的极端分子很棘手哦。你也很熟悉盖伊的事迹吧?(注13)那些家伙就是喜欢用火药爆破。」 最近以爱尔兰独立为目标的激进分子频频引发炸弹攻击。杰克提到的是十七世纪天主教计划推翻政府而发起的火药阴谋,其中以盖伊·福克斯之夜的事件最广为人知。 杰克一手拍着太阳穴,一边继续说道: 「ss,即shooting circle,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irb的内部调查兼惩戒部队。负责制裁组织的背叛者和间谍,也搞过暗杀。威瑟福德伯爵年轻时曾参与追捕这类极端分子的行动;奥莱利神父则是家人遭ss杀害,理由是他身为组织干部的父亲提供情报给都柏林首都警察。」 「你想说什么?」 「有情报说麦可·麦坎是ss 的一员。」 「——所以?」 「你懂吧?安迪挖出来的东西——」 「不要那样说。」 威金斯如此责备之后,沉下脸看着杰克。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过去的时候那个被挖开的墓是空的。」 「我是觉得最近应该不流行盗尸啦,但是你认为是安迪看错了吗?」 「不,达妮埃拉也说她看到了。」 「先不说小姐,安迪他啊,那家伙虽然傻,眼睛可是挺利的。达妮埃拉跟依芙去通知巡警只离开五分钟不到,在这段时间内就有人干净俐落地把那个处理掉了。我们以后也要注意一点。」 两个人面面相觑,思绪沉浸在今后可能会发生的麻烦事中,陷入了沉默。 这段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即将到达约克车站的时候,威金斯突然开口了: 「问题在于怎么告诉连恩吧?虽然我明白只能照实说了——」 「连恩!」 「——什么?」 威金斯直眨着眼看向双胞胎。 「是连恩啊。」 迪这么强调,而丹也用力点头。 「他在上面喔。」 「上面?」杰克抬头看向车顶。 「在天上啊?连那家伙都成了天上的星星了吗?——痛!」 杰克的后脑勺被威金斯打了一下,他两手按着头。 「不要打头啦。我重要的情报箱坏掉的话,对你来说也是大损失欸。」 「闭嘴。」 威金斯低吼着,抬头看向车顶。「你听。」然后用动作示意。 杰克瞪大眼睛。他也听见了车顶传来的声响。 「上面有人。」 「是连恩喔。」 双胞胎齐声道。 「你们怎么知道?」 威金斯问。 「因为那是连恩的脚步声嘛。」 「他跳了踢踏舞嘛。」 迪与丹你看我我看你,思思地对彼此点头。 威金斯起身打开车门。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他一手牢牢抓住门把,大大探出身子往上看。 火车在黑暗中疾驶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他听不见车厢内的对话,更别说车顶上的声响了。 朝气蓬勃的东区口音英语断断续续地传进耳里,那个人说—— 「你抵抗也没用。我可是有福尔摩斯先生站在我这边啊,别以为你逃得掉!」 那既是连恩的声音,听起来也像连恩会说的话。 威金斯当机立断,回头命令起两个肩并着肩,神情忐忑不安的双胞胎: 「你们两个唱歌吧。」 迪与丹直眨着眼睛。 「什么歌?」 「怎样的歌?」 两人歪着脑袋问。威金斯回答:「什么都好。」然后脱下外套,把左右边的袖子绑在一起做成一个圈,再把沙丁鱼罐头塞进袖子里。 在开始讨论起要唱什么歌好的双胞胎和杰克的帮助下,合力将塞满了邮件的笨重麻袋拖到门口附近堆起来。威金斯爬上那座麻袋山,杰克则抓住他的脚支撑他。 此时双胞胎终于决定好要唱什么歌了。 「爷爷的歌。」 「爷爷喝醉了就会唱唷。」 「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很流行。」 噢,我的名字是山姆·霍尔, 烟囱清理工!烟囱清理工! 噢,我的名字是山姆·霍尔, 烟囱清理工!烟囱清理工! 我的名字是山姆·霍尔, 从大玩意儿到无聊玩意儿,我什么都偷, 现在来跟我算总帐了。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精神饱满的歌声应该能让连恩知道有伙伴在。威金斯抓着外套下摆,将用袖子结成的圈套往火车的车顶扔了上去。当成重心的罐头完成了它的使命。 双胞胎把烟囱清理工的歌唱到第四遍的时候,一个穿得一身黑的男人掉下来了,连恩也被他拉着掉了下来,被威金斯接住拉进车厢里。 杰克马上在杀手头上罩上麻袋,双胞胎一边唱着歌一边跳了上去。 连恩吓呆了,环视着伙伴们,笑了,跟他们互碰拳头之后便和双胞胎一起意气风发地唱着。 然后现在是绞刑!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第八幕 安斯沃思城杀人案 1 火车一抵达约克车站,月台上早就有郡警的警官队守在那里了。华生也在场。连恩他们差点被警官当成窃贼的同伙抓走,幸亏有华生替少年们担保,并巧妙地将话题带往不追究搭霸王车一事的方向。拜他所赐,少年们才得以被释放。 他们在火车上卸下了窃贼的面罩,让他露出真面目。无法轻易判别他的年龄,看上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最突出的只有一双像是猫头鹰一般,大大的浅黑色眼睛。不管问他什么都不回答,脸色也丝毫未变。 目送着铐上手铐的窃贼被警官带走后,连恩便转向威金斯。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如雷怒吼。 「连恩·麦坎!」 是华生的声音。他一个箭步走向前,带着可怕的表情斥责连恩: 「有少年游击队的伙伴们帮你是你运气好,但也不能这么莽撞行事。真是的—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喔。」 「我们又没事,也抓到窃贼啦。」 「别再顶嘴了。我认同你出于正义感采取的行动,但你还是个孩子,要学会分辨事情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也有可以做和不该做的。就算结果对逮捕到窃贼有所贡献,你这次的危险举动也不值得称赞。」 连恩绷起脸来。虽然抓到窃贼仍旧让他感到自豪,但基于对华生的敬爱之意,也知道他是出于担心才会开口责备,于是渐渐开始感到歉疚。 接着连恩又注意到游击队的伙伴们样子怪怪的。明明抓到窃贼立下功劳,他们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威金斯带着沉痛的表情,而杰克回避着他的视线,双胞胎也没精打采地垂着肩。 「由我来说。」 威金斯一脸严肃地开口,朝连恩踏出一步。 「冷静听我说。这是有关你父亲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像是要传达什么坏消息时,为了缓和一些冲击而有所顾虑的语气。 「我们发现了麦可,麦坎的尸体,他被埋在教会的墓园里。」 连恩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传入耳里的话在脑中化为一串声音,失去了意义,所以他没办法马上理解威金斯跟他说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四周。 「你在说什么?」 他听到有人慢吞吞地出声询问。当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时,心中的情感才一下子起了激烈反应。同时,他虽然理解威金斯所说的内容,却无法接受这摊在眼前的可怕事实。 「怎么回事啊?你说尸体……发生什么——」 「麦坎先生被杀了,头部有一处弹痕。」 连恩缓缓眨了眨眼,凝视着威金斯的脸,之后向左右转了转头,像是无法接受他说的事实一样地摇着头。 「——骗人。」 他一个个凝视着伙伴们的脸,试图寻求「谎言」。 最后,他抬头看向华生。他应该是刚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但他不仅接受了,还对连恩投以悲伤、同情的眼光。 ——你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盲眼少女的细语,此刻突然浮上心头。 2 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还活着的消息在安斯沃思城窃盗事件一周后发布,在伦敦下城也蔚为话题。 多数报纸大肆报导了伯爵夫人乖舛的命运。 十三年前被肯特开膛手杀害的是伯爵夫人的妹妹。她从爱尔兰的某个村子前来投靠姐姐,因体型特征等等都与伯爵夫人如出一辙,在穿着伯爵夫人的旧衣出门散步时遭到袭击。 伯爵原本就知道夫人有位双胞胎妹妹,却不知道她妹妹就在附近。夫人养病时的宅邸佣人也没发觉她的存在。这也是因为夫人害怕伯爵家亲戚的批评,才将妹妹藏在废弃的旧猎场看守人小屋,再偷偷地送些衣服或食物过去。 由于遗体死状过于凄惨,让伯爵误将穿着与夫人相似的女性认作妻子,也因伯爵夫人不知去向,没有人可以轻易发现真相。 目睹妹妹死得如此凄惨,过大的冲击使伯爵夫人丧失了记忆,正旁徨不知所措时,受到一位旅行中的美国富孀帮助,于是以同行者的身分赴美。如今终于恢复记忆,并与威瑟福德伯爵再次相会了。甚至有某家报纸详实刊载了他们对那位好心妇人的采访内容。 同一时期也报导了借夏洛克,福尔摩斯之手取回被黑蔷薇大盗偷走的宝石的消息。虽然让窃贼逃脱,但据说他查出窃贼的藏匿处,并在宝石遭变卖前找了回来。「拂晓少女」已归还迪亚兹伍德侯爵家,蓝宝石戒指亦归还给梅多兹男爵家。 福尔摩斯谢绝了迪亚兹伍德侯爵家的赏金。据说是因为让窃贼脱逃并非他的本意,他无法认同这令人失望的结果。侯爵发表将这笔钱捐给慈善事业的消息后,在社会上亦传为美谈。 这些报导在报纸版面上沸沸扬扬的同时,连恩正待在伦敦。 他仍无法接受麦可的死。这不只是因为打击太大,也因为安迪他们发现尸体后,事态又有了异常的发展。 威金斯在约克车站时说: 「发现尸体的是安迪和达妮埃拉。但是后来尸体好像就在安迪跑来通知我,达妮埃拉去叫警察的那段时间内消失了。」 尽管已过了十二月中旬,但从那之后就没人见过麦可,也没听说关于神父的消息。 包括十三年前的案子在内,安斯沃思城内事件的结果还是有很多地方让人想不通。连恩思索过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因为不这么做就会一直想起麦可,令他忧心不已。 连恩本想在白教堂的租屋处等父亲回来,但威瑟福德伯爵不允许。他以麦可交给他的文件为凭,正式成为连恩的监护人,并依他的意思让连恩搬到位于帕丁顿的公寓去。那是伯爵名下的不动产之一,与福尔摩斯在贝克街的公寓一样是排屋样式。安斯沃思城的女管家斯特拉顿则被找来照料连恩的生活起居。 虽然伯爵夫妇想收养连恩,但他坚定地拒绝了。要他住在宅邸里,这种事他绝对不干。 「不管是父亲或母亲,早晚都打算收养你喔。」 爱德华这么对他说。此时是连恩搬到新家的第三天下午,因为是附家具的公寓,所以他搬过来的时候几乎没花什么工夫。 「告诉他们放弃吧。对了,你爸可是把我写给伙伴的侰全都烧掉了耶,害我被依芙损了一顿。」 「没办法,有人要取你性命,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住处。」 他这位贵族表兄挨着一只全身漆黑的西班牙猎犬,一起躺在暖炉旁的地毯上。他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连恩,一边摸着爱犬,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起近况: 「我并不是原谅父亲与母亲骗了我。只是,我知道他们以他们的方式努力过了。瓦伦泰说母亲爱我,想待在我身边,而父亲爱着母亲,也想待在母亲身边。即使如此他们仍选择分开,这都是为了保护我而做的抉择,他们两人都很重视我。」 「我也这么觉得。」 连恩以有力的声音表示赞同。 爱德华忽然别开脸,要他坦然面对双亲的爱意似乎有些尴尬而难为情的样子。 「听说黑蔷薇会适度地吃掉人们的不幸。如果它现在还在我家的话,我倒希望它也能消除你的不幸。」 以及更加愚蠢吵闹的亲戚,也要应付爱看热闹的社会大众。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人少之又少。」 「那么报纸上的胡说八道也是那家伙的杰作罗?」 「对。」 连恩觉得不服。 「要是委托福尔摩斯先生就好了。」 「你崇拜的侦探并不是万能的。」 「才没那回事!福尔摩斯先生他——」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爱德华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然后接着说: 「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吧。我有点担心父亲委托的对象,他可能就是所谓现代的恶魔。约翰福音里也提到,这世界充斥着话语,伊甸园的夏娃也是受到蛇的话语欺骗,才会向禁忌的果实伸手。如果他连用语言操纵舆论的报纸都能掌控就太了不起了。」 「你怎么称赞起魔鬼了?」 「我没称赞他,只是给予评价。反正事情已经开始运作。协调者要求黑蔷薇,而父亲答应了,就是这样。」 连恩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一手握拳挥舞着,表达他完全不能接受。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不要紧,我对宝石没什么兴趣,也没有留恋。」 「真的?那为什么要偷红宝石和蓝宝石啊?」 「因为有必要,并不是我喜爱宝石的缘故,是原本想当作与父亲交涉的王牌,因为黑蔷薇大盗的犯案现场有留下我偷窃的证据。」 「不小心的吗?」 「不,不是。连恩,接下来的事只有瓦伦泰知道,我父母和凯蒂都不知情,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既然是秘密,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但你为什么跟我说?因为知道我是你表弟吗?」 「血缘关系什么的就算了吧。除了你和萨默斯家之外的亲戚,全都此无能的饭桶还不如,我向你吐露秘密是因为当你是朋友。」 爱德华的微笑依旧高傲而美丽,只是现在看来已不觉得冰冷了。被盈满月光一般的澄澈光芒的眼神凝视,又听到如此信任的话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什么秘密啊?」 「是恋爱。」 「恋爱?」 连恩惊呼出声。到目前为止听到的尽是些他根本无法想像的事,本以为不会有比这更惊人的事了。他怀疑这是不是上流阶级特有的玩笑,但爱德华又淡然地接了下去: 「我今年夏天住在威瑟福德的宅邸时,曾多次前往母亲的坟墓——现在想想,沉眠其中的应该是第三代伯爵夫人,总之,就是前往我们一族的墓地。我便是在那里认识她的。在你开口询问以前,我要先声明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用面纱遮着脸,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长相,但她是个美丽的人。从她的行为举止看得出来,那是习惯沐浴在赞赏之中,美丽而才华洋溢的贵妇身姿。」 接着爱德华又补充,这种事只要在宅邸内举办社交宴会的时候,从儿童房溜出去偷偷观察就知道了。 「听说她是在年轻时认识我母亲,进而成为朋友的。她知道我母亲的死讯之后悲伤得难以自拔。碰巧在那时候我正为奶妈的信困扰着,不知怎么地就向她倾诉了这件事,她也愿意跟我商量,于是我订定计划,决定用指纹设下陷阱。」 「指纹?那是什么?」 「手指上有细小的皱纹形成的纹路吧?」 连恩听他这么一说便端详起自己的手指,他一边盯着至今未曾留意过的纹路,一边听着爱德华的解说。 「手指上的纹路从人类出生后便不会改变,而且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这种身体特征比鞋印更能确实识别个人身分。我在黑蔷薇的卡片上留下指纹,并将卡片留在宝石匣中。」 「为什么这么做?这不就像在说自己就是犯人吗?」 「这就是我的目的。她跟我说即使用黑蔷薇威胁父亲、从他那里问出真相,如果父亲拿回怀表之后反悔的话就没意义了,所以我决定准备一个最具决定性的人质——制造伯爵家继承人的丑闻。虽然警方还没采用比对指纹辨识身分的技术,所以还没有法律上的依据,不过一旦被那些报社察觉肯定会引发丑闻。大家知道我采取这种行动的动机,就会再次激起他们对十三年前事件的好奇心,说不定经过再次调查就能真相大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威胁父亲所策划的。话虽如此,父亲如果是无辜的,我也不想让他多操心,若他能提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解释,我原本想瞒着他黑蔷薇大盗的事的。」 连恩的嘴巴一张一阖,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最后露出怜悯的眼神,指出真相。 「你被那女人骗了。」 「没错,我被骗了,不过没办法,她看起来无欲无求,也没开口要求偷来的宝石,所以两个宝石都由我保管。我藏在安斯沃思城的城墙基石下的小洞里。只不过在你们来城堡的那天晚上,就被福尔摩斯先生找到了呢。」 「那天晚上的光——」 「那时他已经知道我就是黑蔷薇大盗了,那个人真可怕。他和你在火车上谈到宝石应该藏在城堡的哪里对吧?他就是观察当时瓦伦泰的表情,推测出宝石的藏匿处,然后把宝石回收后交给我父亲。」 「福尔摩斯先生真厉害。」 虽然他赞叹着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然而黑蔷薇大盗的真相更让他惊讶。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觉得这家伙很奇怪,没想到他怪到这种程度。 「你原本打算怎么办?要是逮到窃贼,让别人发现城堡内被偷的宝石是拂晓少女的话,他们可能就会调查你说的什么指纹喔。」 「瓦偷泰已有觉悟。他想一个人顶罪。制作那张卡片的就是瓦伦泰,卡片上的蔷薇也是他画的。他留下的指纹比较多,而且父亲也会认同他将被牺牲的事吧。」 「你也同意吗?」 「我相信你,但是万一你失败的话,我会采取必要的手段去救他,不管要我做什么,因为他是我的随从,我必须保护他。」 「总觉得,你说的『不管要我做什么』好恐怖。」 「那就别问了。」 爱德华微微一笑,话题回到他与神秘女子的关系上。 「她最初的目标恐怕就是黑蔷薇吧,或许她是协调者的伙伴。协调者将我卷入宝石小偷的案子,并用这件事来威胁父亲,同时给了他让母亲回来的希望。不管缺少哪一个条件,我父母亲都不会让出那颗宝石的。」 「为什么啊?与其拜托什么协调者,早一点安排你母亲回来不就好了。」 「我是这样想的——伯爵家的财产既是父亲的,却也不完全属于父亲。特别是传家之宝更关系到家族名声,亦是历史的一部分,不仅是在过去与现在,也必须传承到未来才行。当家者在拥有财产的同时也要负起责任。父亲与母亲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放弃传家之宝。」 爱德华凛然地诉说着,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些骄傲。连恩不能理解,但明白身为伯爵家长男的他,原谅了双亲做出的选择,并给予很高的评价。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爱德华缓缓起身,将何瑞修抱到膝上,像是凝视着狗儿般喃喃自语。 「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 连恩这么问道,爱德华抬起脸慢慢眨了眨眼。他的脸在瞬间与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神秘的表情重叠了。 他躲过贝琪充满同情的眼光,提出要求请她通报福尔摩斯,接着便听到二楼传来华生「上来吧。」的叫唤声。 连恩迅速穿过贝琪身旁上了楼梯。门在他敲门之前就开了,华生在房里招呼他进去。 福尔摩斯坐在暖炉边的扶手椅上抽着烟斗。 华生轻声开口道: 「关于你父亲——」 「我今天不是来讲那件事的!」 连恩迅速打断他,避谈这件事。他猜想福尔摩斯或许查出了什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强烈地想知道结果。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动机之一。 但他一踏入房间,抬头看到华生脸色的瞬间,便理解事态毫无进展了。他不想听同情的话语,也不希望别人提及父亲的死并安慰他。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改平时机敏的表情看向他,用手势请他坐到长椅上。连恩慌慌张张地穿过房间坐下,又心急地快速接着说: 「十三年前在安斯沃思城发生的事件,有些地方令我有点在意,我是来问这件事的。我一直在想,伯爵他们说的话是不是有一半是真的,而另一半该说是骗人吗?还是另有隐情呢?」 福尔摩斯轻轻挑了挑眉。华生坐在侦探对面的扶手椅上,两人中间隔着壁炉,看上去仍有些担心。他不只担心连恩,也担心他的侦探好友,连恩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把这当成自己的推理是有点偷懒,但我看过这里的备忘录档案了。啊,不过我没看内容。喏,就是爱德华他们潜入这里胡搞一通的时候掉在地上的,我看到标题是安斯沃思城杀人案,但是爱德华说过,要是没有人被杀,福尔摩斯先生就不会在标题加上杀人这两个字了吧?所以我一直在想,好像也有很多地方不对劲,那时在城堡内果然有人被杀了,虽然伯爵他们说侍女罗兰想偷黑蔷薇,被发现之后就从礼拜堂逃走了,不过那是骗人的。」 说完,连恩稍微停了一下,偷觑着敬爱的侦探及他朋友的脸色,然后有点没自信地小声加了一句: 「……我是这么想的。」 「继续。」 福尔摩斯原本闭着眼睛,两手指尖合拢在一起。话语一中断便睁开一边眼睛催他说下去。 连恩慌忙开口: 「罗兰是在城堡被杀的,我想应该是在城门塔的地牢中被杀的,毕竟那天有人在附近看到她。大概是犯人跟她说什么找到了黑蔷薇的保险箱钥匙,要她跟他走之类的话,然后她才跟去的吧?她会说自己看见了幽灵,其实是怕有人妨碍她调查收藏黑蔷薇的保险箱的秘密,想把无关的人赶走。」 「犯人是?」 「艾伦·凯立。」 连恩这么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他咽了咽口水打量侦探的反应,然而他的脸色没什么特别变化,看起来像是在等着听后续,于是连恩又慌忙讲出自己的想法。 「关于幽灵,在罗兰被认为自杀的那天晚上有人在城门塔看见幽灵。我在想,那并不是他看错了,当然也不是幽灵,而是活着的人,是穿着染血的白长袍,黑色短发的人。那家伙是个黑发的男人,也就是艾伦·凯立。他穿着已死的罗兰的长袍。因为他杀了那个女的,浑身沾染飞溅的血,样子非常惨烈。不知道他是想穿着女子长袍,用那个幽灵传说蒙混过去,或是没注意到长袍上的血迹。搞不好他打算将被害人分尸后,藏在长袍下运出去也说不定。 我想他之所以把尸体搬到礼拜堂,是想从地底下的密道搬到外面去。那家伙可能不太有力气吧?所以他肢解尸体是为了方便一个人搬运,应该没有共犯。他的杀人动机虽然还不清楚,不过听说罗兰死前不久两人常常吵架,说不定是一气之下失手杀了她的。 可是在他搬到一半的途中被人发现了,不是被我爸爸就是伯爵夫人,最后在他们的帮助下将尸体处理掉了。 他之所以制造罗兰在肯特郡被杀的假象,是因为罗兰的死因不单纯。他不是为了伪装伯爵夫人的死亡,而是为了在罗兰的尸体上动手脚,才不得不利用肯特开膛手。伯爵对凯立做的事勃然大怒,根本不想帮他掩饰,因为他原本想用第三代伯爵夫人的尸体来代替伯爵夫人。伯爵在礼拜堂怒斥要他自首的对象不是罗兰,而是凯立。 可是伯爵最后也屈服了,他被逼得别无选择,决定把罗兰的尸体当成伯爵夫人的尸体,然后散布罗兰在偷东西的时候被当场逮到,还有她看到幽灵发疯了的谣言。不管怎样,只要能成为罗兰自杀的理由就好了。 我想伯爵夫人应当赞成帮助那个叫凯立的家伙。伯爵离开礼拜堂后,我爸爸跟凯立让第三代伯爵夫人的尸体穿上罗兰的衣服并放火烧了,总之先伪装成罗兰自焚的样子。罗兰右手有颗痣,所以只有那只手被换掉。他们切断第三代伯爵夫人的右手,再把那只手臂缝上去,缝线的痕迹烧掉之后就看不出来了。最后把右手浸在圣水钵里保留下来,以防止别人对尸体起疑。在肯特郡发现的遗体也缺少手脚,右手应该也不见了吧?我爸爸他——」 麦可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连恩微微低下头,回想起他前几天才说过的话。那该不会是他想到走偏了路的儿时玩伴而说的话吧? ——我希望你学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活下去的一技之长。坚强得就算被背叛、被人打击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也不认输。为此,也需要一点狡猾和强悍。 「我爸爸,袒护艾伦·凯立。他袒护了杀人犯。」 连恩语毕,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至极地啜饮着红茶。红茶是在他拼命描述事件时,哈德森夫人送到房间门口后再由华生接过来的。他倒了三人份的茶,帮他加了两颗砂糖。他很高兴华生还记得以前请他喝茶时的喜好。他在说话时紧张得不得了,所以这细微的体贴更令他有种得救的感觉。 「了不起。」 福尔摩斯给予赞叹,并慢慢拍了拍手。 「你的推测和我从威瑟福德伯爵那里听到的真相一致。」 「——真的?」 「真的,所以不能说出去。做得到吧?」 华生皱起眉。连恩虽然注意到了却刻意避免与他眼神交会。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麦可牺牲了正义。 他冒渎死者,还放走了杀人犯。这种事不可原谅,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更不能因为觉得父亲不会帮助杀人犯而拒绝面对,必须正视事实才行。 可是,连恩心中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看待事实。如果正义会产生新的不幸,那么选择安稳的非法行为是对是错,这一点在他心中没有答案。 「是。」 连恩回答之前沉默了一下,福尔摩斯以不带感情的脸轻轻点头。 「制造出罗兰与第三代伯爵夫人死亡的假象后,伯爵将她们的遗骸火葬,并在举办弥撒之后各自找了合适的墓地埋葬了。」 「太好了。」 连恩松了口气。他明白这是为了保护伯爵夫人的生命,但仍觉得冒渎死者令人难以原谅,这样的人情义理是唯一的救赎了。而一想到亡骸,他又不禁想起麦可的去向。 连恩信誓旦旦地向周遭宣扬麦可还活着,但他还是不安得不得了。他尽作一些恶梦。夜晚被挖开的坟墓,墓中麦可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他明明死了却还睁开一边眼睛看着连恩,露出惋惜的笑容低语着: ——真慢啊,小子,已经无能为力了啊。你看,船已经出航了。 他讨厌那个梦,却也厌恶从梦中清醒。 要是父亲提议要到美国时不要那么排斥就好了。当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就突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而胸口深处就像怀抱着冰冷的石头般,那感觉比什么都可怕。 连恩低头咬着唇,紧紧握住拳头。 福尔摩斯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对他说: 「麦可仍然行踪未明。」 连恩猛一抬头,抓住福尔摩斯的视线。他用比平常要多了几分感情的声音说: 「真相很快就会展现在你眼前吧。到时你可能将遭受超乎预期的冲击。在此讨论你的感受毫无意义,只有一点你要记住,华生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你被逼到怎样的绝境他都会支持你。」 突然被点到名的华生一时不知所措,他看向福尔摩斯,又被反问: 「不是吗?」 「不,你说得没错……」 「那么安静听好。我——」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视线回到连恩身上,真诚地说: 「我需要你的力量。你仍身处重大事件的漩涡中,这意味着你比我还要接近真相、更接近真正的敌人。我跟你约定会尽全力保护深陷险境的你,所以,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连恩张大了眼,敬佩的名侦探请求他协助,让他感觉到有股力量自体内涌出。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般地挺身站起,眼中充满光芒,并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回答: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4 夏洛克·福尔摩斯将脸转回窗户,俯视着下面的街道,目送连恩离去。他的侧脸冷淡,看不出什么情感表现。 华生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将连恩在场时忍住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不能苟同。」 福尔摩斯的脸微微动了一下,无言地低头看向华生。华生对上他的视线接着说: 「那孩子处境非常危险。不是该让他远离危险,由我们去帮他解决吗?你想利用那孩子?」 福尔摩斯一语不发地转身背对华生,走近壁炉架拿起烟斗,装进烟丝,用火柴点起,吸进一口烟。华生看着他冷淡的样子,心中那股自抓住侵入安斯沃思城的窃贼之后,闷在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强烈。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吧?」 华生尖锐地质问他: 「我是指那个旅行袋。你看到袋子的时候就知道窃贼躲在空旅行袋中侵入城堡了吧?你明知道那家伙有可能会危害到连恩还置之不理吧?」 「哦?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了揪出追杀连恩和麦可·麦坎的人的真实身分。」 「华生,你也能做出合理判断——」 「我并不同意你的判断。你其实很清楚吧?你让连恩面临生命危险啊。」 「喂,华生。我无意让他遇到危险,也没有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甚至为了逮捕犯人通宵守夜,这不是很稀奇吗?我也让你随身带着武器,而且我可是在星期日就对窃贼转达了他真正的雇主要他不准杀连恩的传书呢。」 「他的雇主?还有传言到底是——」 「有人打电话来过,是给我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语气却比平常更为冷淡。 「他一边跟我讨论棋谱,一边传达了他的意图。那次的谈话很有意思。对方似乎也对我的能力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心。我把他转达的内容,也就是他与那个窃贼之间独有的联系暗号文书:『不准杀连恩。』绑在十字弓的箭矢上,射到那家伙藏身的树上了。后来我去确认过,写着留言的纸条已从箭矢上消失,而且从之后的发展来看也确实传达到了吧。」 「为什么?怎么——」 「伯爵与那位雇主取得联络,要求他保证连恩的人身安全。也就是说呢,华生,窃贼的雇主就是操控伯爵家这件案子的情报,并且得到黑蔷薇的恶人啊。甚至厚颜无耻地加上拂晓少女当作交换条件……」 「红宝石差点被偷是——」 「是我告诉他那个在书房的。没办法,因为要等他得到红宝石,对窃贼下达的暗杀连恩的指令才会取消。」 「你屈服于他的威胁吗?」 听到华生的责难二祸尔摩斯笑了一下。 「那颗被抢走的红宝石是真的,但并不是拂晓少女。威瑟福德伯爵提供了他私人收藏的红宝石。即使拿不回来,只要想成以那样的代价就能解决儿子的丑闻,还算便宜。倒是子爵该学一学家训呢。」 「emere imide.」 他先以拉丁语,再用英语说: 「既不鲁莽,亦不胆怯。」 「这点我同意。」 华生想起黑蔷薇大盗的真相,叹息着点点头,不过他也没忘了对朋友进言: 「无论如何,你还是应该先提醒连恩,这样他也不会那么鲁莽了吧。」 「有时候你说的话非常有道里,不过越有道里,越是不切实际。你所谓的正义在各自的理论上虽然没有缺陷,一碰上复杂案例就会互相矛盾,简直派不上用场。只要回顾我们刚才的对话,你自己也能明白了吧?」 华生听懂他在委婉地指责自己能力不足,于是闭上了嘴。意思是说他光会鼓吹理想论却没有影响力,帮不上任何人吗? 这时福尔摩斯又说,,「不,不是这样。」仿佛听见了华生的心声。他收起带刺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关切。静静地接着道: 「你的理论可以刺激我思考。你是对的,而且你担心连恩的心情再正确不过了。就如你所说,假使我从空的旅行袋推测出窃贼侵入城堡并展开搜索,以那个时间点而言,连恩会遇到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我选择的方法会造成的危险,因此我选了更有效率且能得到满意结果的方法。」 说到底,他还是不打算承认自己的错误。 华生压下焦躁的情绪,叼起一根烟。福尔摩斯点起手边的火柴靠了过去,于是华生借着火点了烟,吐出一口烟来。 福尔摩斯笑了一下,用缺少温度的声音告诉他: 「不管对手是谁,如果只是想维护社会上的名声很简单。我希望我能保护他不受我最害怕的东西所害。」 「最害怕的东西?你吗?」 华生意外地脱口反问,对此福尔摩斯轻轻耸了耸肩。 「还是别让你知道我的弱点吧。那个少年目前正被后悔及自己的无能为力所折磨,如果你想伸出援手就不要搞错了这一点。」 华生突然想到,福尔摩斯该不会是把连恩遭遇的苦难与自己的童年时代重叠了吧?因为这位友人几乎不谈自己的过去,因此他也无从确认,只是有这种感觉。但他没有提出这一点,小心地换了个话题。 「奥莱利神父怎么了呢?站在连恩的立场,真希望他早点平安无事——」 「如果你想要帮助司祭,就应该去担任那个角色。」 「什么意思?」 「圣安娜教会的司祭跟他们也不是毫无关系。奥莱利神父年幼时失去家人。他的父亲身为爱尔兰独立运动组织的干部,却与都柏林首都警察勾结,背叛了组织。神父的双亲被组织派出的暗杀者所杀,但没抓到犯人。而当时麦坎已经身负处决组织背叛者的暗杀任务了。」 「你的意思是麦坎杀了神父的家人,如今得知真相的神父对他报仇吗?」 福尔摩斯一手拿着烟斗,沉默了好一会儿,嘴里吐着青烟,最后终于转向华生说道: 「伯爵家周遭的情报操作好像也告一段落了。或许是时候向你说明这案子的来龙去脉了。」 「我洗耳恭听。」 ,又称芬尼亚兄弟会为即将到来的革命在驻爱尔兰的英国陆军内部积极展开劝诱。若以都柏林首都警察g部门的报告形式来形容的话——军方高层担忧军队内部的『污染』扩大,于是执行了净化作战。伯爵那时还是汉米尔顿少校,他也身负秘密任务,被派到『污染』严重的部队。作为军方间谍的少校拉拢irb的成员,而对他的行动有所顾忌的irb为了拢络年轻军官也派出女间谍,就是康妮·葛楚和艾希琳。你之前交给她的卡片上画了猫,伯爵夫妇利用报纸的寻人广告栏交换关于子爵的消息时,暗号也是猫。这是源自于猫的守护圣人,圣女日多达的传说。话题有些偏了,后来康妮·葛楚真心爱上了对方。」 「威瑟福德伯爵知道吗?」 「伯爵和他的夫人相遇前不久就锁定了部分污染源,并揭发了背叛者。这对组织而言是一大打击。换言之,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想与宿敌结婚是不可能被允许的,而根据我从公安部那里得到的情报,之后伯爵在眼看就快逮到组织的重要干部前,因证据遗失而放走那些人。从公安部负责人的调查结果来看,伯爵是故意毁掉逮捕所需的证据,以换取恋人能脱离组织。」 「如果这是真的,就是背叛国家。」 福尔摩斯对愤而严厉指责的友人投以兴致盎然的目光。 「夫人则是连同她的故乡还有信仰都舍弃了。」 「问题不在这里。你能认同吗?」 「我只就事实进行确认而已。」 侦探干脆地回答,一边吞云吐雾地接着说: 「观察连恩,麦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该说他遗传自父亲的直觉很敏锐吗?他只是没掌握到他父亲所扮演的角色,才摸索不到正确答案。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华生沉重地点点头,福尔摩斯的眼神变得讽刺。 「这真奇怪,不到半个月前那个少年还想尽办法要离开父亲身边,拼命想独立呢!」 「亲子的羁绊——」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能不能省掉这一段?现在有其他该说的事。」 福尔摩斯开始谈起十三年前的案子。 「认为十三年前威胁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是伯爵家的亲戚,就不合理了。从他们的动机来看,只杀掉夫人而留下继承她血缘的爵位继承者,偏心也该有个限度吧?即使把尸体扔在过去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的地方,这社会也没单纯到几乎精神错乱的杀人魔会立即被逮捕,而且还在审判前自杀这种好事。麦坎也没有乐观到期待事情发展会如此顺利。」 「你是说麦坎设计让沃尔顿被逮捕吗?」 「麦坎使用了禁己i的手段。他献上自己的才能与恶魔订下契约,来保护重要的人们。因此,沃尔顿被当成杀害伯爵夫人的犯人被逮捕,掉包过的遗体被当作伯爵夫人。否则不管罗兰的遗体损伤再怎么严重,只要经过仔细验尸,应该就能发现那是不同的人,而为了不让沃尔顿在法庭上说漏嘴,可以视为他是在狱中被灭口了吧。」 「伯爵夫人去美国躲了起来,想逃离irb及更为凶恶的秘密组织。夫妻俩避免直接通信以免被他们察觉,只透过报纸的寻人广告栏和暗号通知彼此的近况。一年一度订制的珠宝首饰上的宝石排列顺序也就是暗号的钥匙。我一直密切关注此事。上个月初,夫人通知她的丈夫她将返国,理由是为了勒内子爵。她得知了子爵偷窃以及其他问题行为。正确来说,是有人为了让她回国而通知她的,全都是为了逼伯爵作出最后决定。即使是威瑟福德伯爵也很清楚与恶魔订契约的危险性,更别说麦坎的苦恼他也都看在眼里。夫人也知道有危险,才会故意把你卷进来。」 「慢着,把我卷进来的是你吧?夫人说英国第一的侦探介绍她……」 「不论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认为谁是英国第一的侦探,我们都没有权利责备她。那种侦探本来就不存在,我倒认为你被她骗的机率比较高。」 「骗——?」 「她可是个干练的女间谍喔,骗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你想想她所有的自制力、耐性以及决断力,她能以一个死人的身分活了十三年之久。过去我在安斯沃思城时,曾听她说过很有意思的话,那是她假扮成艾希琳留在城里的时候,她说:『所谓真实即为意志。』」 「所谓真实即为意志?」 「就是靠一己之力创造,甚至不惜重新改造的意思。她既是满怀慈悲的圣母,也是爱国的女战士。为达目的而撒谎,对她而言就是正义。她选择你是想把我卷进去,她是在测试我啊!看我能否解读出伯爵夫妇的暗号,她不仅测试我的能力,还把我卷进他们的麻烦里想利用我。」 「那不管怎么说,你都早就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系了吧?」 「我可是觉得很有趣呢,华生。你也变得这么会说谎了。」 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但那从上往下看人的讽刺眼神,以及嘴角微微上扬的笑容都间接表现出他的不满。 哎呀哎呀,华生在心中发着牢骚。 自尊心强的侦探是对脑筋不如自己的友人试图欺骗自己这件事本身有所不满。华生想起了在城堡碰面时他的态度,然后老实地说明缘由: 「这次的事刚好和我赴美的时期重叠,我选择优先保守对方的秘密。这不仅是因为拜托我的人对我有恩,也关系到这位女士的秘密,所以他事先警告我直到事情告一段落为止都不能说出去,连同居的侦探也不行。不过即使你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原本就打算等事情结束回伦敦一趟告诉你的。」 福尔摩斯轻轻耸了耸肩。 「如果你有办法评估自己的能力和状况,你要这么做也很好。否则在有机会跟我说以前丢了性命的话,就没得救了。」 看来他的心情似乎在这样一步步驳倒自己时稍微好转了,于是华生将话题转回案件上,避免又自找麻烦。 「你早在十三年前就发现想加害伯爵夫人的阴谋真相了吗?」 「不巧我当时的知识不够充分。」 福尔摩斯一边抽着烟斗,稍微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那时我根本没想过要把侦探当成工作。只不过解决了几次校内发生的不值一提的小问题,好像就让萨默斯深受感动了。他很担心堂兄和他美丽的夫人身边发生的异常情况,想请我去探探内情。我们等于是不请自来地造访了城堡,威瑟福德伯爵对我们这两个不远之客可是打从心底觉得麻烦呢。 当时伯爵始终坚持夫人的性命正受到来自他家族的威胁,我却感到疑惑,因为伯爵并没有解雇自上一代伯爵时就在城堡工作的人,只防范新来的人。 房用发烟筒制造烟雾,然后和我的朋友萨默斯一起叫嚷着失火了——当然我们已先把婴儿移到别的房间了。待在塔里的夫人从窗户看到儿童房的烟雾才会无法保持冷静。」 「你居然做了这种事。」 华生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也难怪威瑟福德伯爵会生气,可是福尔摩斯倒是给自己过去的行动很高的评价。 「那次的实验很有意义,让我注意到一项很有趣的法则。」 「法则?」 「单身女性一听到火灾便会跑向宝石匣,成为母亲后则会先去保护自己的孩子,更别说如果那孩子还是个婴儿了。不论她再怎么聪明,身为女人的智力极限仍会屈服于所谓的母性本能。」 「福尔摩斯,所谓的母爱——」 「那些唠叨就免了,我听腻了。」 福尔摩斯不客气地打断他。 他这个朋友对待女性的刻薄态度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华生也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在案件调查里掺杂感伤的意见,于是闭上嘴,催着他说下去。 「当然,即使是艾希琳也会担心外甥,可是她那时怀孕了。我当时还不知道,但认识连恩之后我问过他的生日,推算出那时仍在进入安定期之前,艾希琳下会从楼梯上滑倒还继续奔跑。她早早离开城堡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在身心平静的环境下静养。麦坎虽然为了拯救伯爵夫人而采取行动,不过他没有搞错优先顺序。 那么,麦坎夫妇除了救出伯爵夫人这件事以外,对组织都忠心耿耿。我之前也说过麦可·麦坎是暗杀背叛者的杀手,艾伦·凯立也是。不过根据公安部的纪录来看,凯立似乎不是个有能力的人才。他屡屡失败,麦坎反过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情况屡见不鲜。当凯立逼不得已要背叛组织时,自我厌恶及罪恶感使他备受折磨,原本就很脆弱的精神开始失衡。凯立虽然崇拜麦坎,但某些崇拜的情感却与自卑感互为表里,盲目的崇拜是自我不信任的延伸。有时候单方面不断接受别人的恩情不只产生感谢,也会开始憎恨,这大概是本能对精神支配的抵抗吧。 凯立在麦坎强大的影响力下,成了爱国人士。对他而言,伯爵夫人是可恨的背叛者,所以当他对麦坎坦护夫人并选择背叛组织的行为存疑时,或许感到了一股扭曲的优越感吧。他理解到麦坎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人,他想与麦坎平起平坐,甚至想超越他,因此他自己找了个恋人并订下婚约。不过他后来知道其实那女人只不过是在利用他,再加上后来她似乎察觉到他是破坏伯爵夫人的肖像画并留下恶意的文字的犯人,以及他与都柏林警察之间的双面间谍身分。 那时,凯立自觉到他对麦坎的忌妒和反抗心,同时也极为害怕让他失望,于是选择堵上女人的嘴。不能说很有计划性,但如果将他的智力考虑进去,这就是他杀了罗兰的动机。 结果他杀了罗兰之后,还是要麦坎帮他善后,凯立在这之后断绝他与麦坎之间的友谊并躲了起来。案发五年后,凯立的遗体被发现漂浮在泰晤士河上,而麦可·麦坎的妻子艾希琳也几乎在同一时期下落不明,又在同时期发现某个来历不明、遭人残杀的女尸,脸颊上刻着背叛者。」 「凯立杀了麦坎夫人吗?然后麦坎——」 在如此凄惨的事件之中,也有着被隐藏的真相。 华生一手抵着额。他反对隐匿犯罪,他的正义建立在英国的法律上。纵使他很钦佩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样的天纵奇才,但他更加重视以自己的价值观所作的判断,并不认同这种如同藐视法律一般的行为。 「麦坎明知那个被杀的女人是他的夫人,还是没有出面自报姓名吗?」 「我想他用假名领回去埋葬了。当艾希琳之死与凯立有关连,就可以知道杀了凯立的嫌犯是艾希琳的丈夫。为了连恩,麦坎不能让自己被捕,而当时的他应该还在那个恶魔的保护羽翼下。」 「你说的恶魔是黑社会的大人物吗?像史宾赛那样的……」 对华生说出的名字,侦探嗤笑了一声。 「史宾赛!无聊的家伙。他不过是个跑腿的。」 「史宾赛是跑腿的?就算你的比喻太夸张,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大恶人。」 「正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才可怕啊。这次跟伯爵交易的也是同一个男人。」 「伯爵知道那家伙的真实身分还向他求助吗?」 「也许不知道吧,可是他相信他的能力,因此保住性命。」 「他是谁?」 「犯罪界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这正是他强大之处。他就像是布下隐形的网,而在网中央几乎动也不动的大蜘蛛,不断搜集情报并且吃下掉进网中的猎物。他在表面世界里是有一定地位的知名人士,你无法想像他和犯罪有一丝半缕的关系。如果我在公开场合发表他的嫌疑,大概会立刻因诽谤被判有罪吧。」 华生有些困惑地听着福尔摩斯热心叙述。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空想,不像真实发生的事。 「名字呢?」 「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 「学者啊。在大学教书吗?」 「他也是个天才数学家,关于二项式定理(注14)的论文得到很高的评价,年纪轻轻就在地方大学获得教授的职位,只不过后来在大学内传出的流言迫使他辞职,这约是二十年前左右的事了。现在他研究之余,还身兼家庭教师以维持社会上的地位。表面上戴着温和的绅士面具,暗地中却为了达到目的,或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制定缜密的计划,冷酷无比地将猎物逼进死角。这只是我的想像,他享受的是狩猎过程和他自己制定的计划能成功,当独创且周密的计划实现的那一瞬间,才能给他比猎物到手还要更有价值的喜悦。」 「如果把这种计划用在犯罪调查而不是犯罪的话,简直就像在说你呢。」 福尔摩斯叼着烟斗的嘴浅浅地笑着,微微眯起眼睛。 华生问他: 「大学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嫉妒年轻教授在校内的地位并妨碍他研究的人,一个个被卷入意外或案件,最后发生了杀人案。有个与莫里亚提教授对立的大学教授被杀,而他遭到怀疑,唯独因没有证据,案件陷入胶着状态。」 福尔摩斯自省的眼神追着青烟,同时将心中的思绪说出口。 「接下来是我的臆测,麦可·麦坎在不幸的偶然下扒走了这案子的证据。他原本的目的可能只是钱包之类以及和平常一样的猎物吧。」 「也就是说,那位教授随身带着犯案证据吗?就你所说的天才而言未免太不小心——」 「不一定是从教授口袋里扒来的,因为那证据还掌握在来路不明的恐吓者手上。我认为有人想借这个案子恐吓教授,并在得到赎金之后将处理掉证据的证明寄了过去。得到那个的麦坎再向教授提出交易,结果丢了性命。」 福尔摩斯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桌,拉开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信封。 华生接过他递来的信封,检查里面的东西后微微歪了歪头。 有两张名片大小的照片——是双胞胎在圣安娜教会里发现的东西,照片内容是论文原稿的内容与烧掉原稿的瞬间。 是数学的论文吗?华生端详起第一张照片,这时从旁边递来一支放大镜。他看向福尔摩斯手指的地方,看懂了论文作者的名字。 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 华生还是没有头绪。 「这篇论文中有杀人的证据?」 还有威瑟福德伯爵夫人背叛的问题——因为在艾伦·凯立已死的现况下没有人可以为她的清白作证呢——伯爵要求教授说服irb对此事不再追究,并阻止更为凶恶的组织,还要保障连恩的人身安全。教授也同意了。」 「他可能没有其他法子了,不过居然向犯罪者低头,真可悲的选择。」 「选择吗?对莫里亚提教授而言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他策划这一切,借由缜密的调查和计划合法接收秘藏的宝石。他也彻底调查过安斯沃思城。打开礼拜堂的地下通路需要解开困难的谜题,教窃贼怎么打开的大概也是教授吧?说起来,你真的相信子爵是自己决定要偷宝石的吗?」 「你是说教授是幕后黑手吗?」 「迪亚兹伍德侯爵家以及梅多兹男爵家在今年夏天的社交季都邀请了艾琳·艾德勒参加晚宴或舞会,如果她将宅邸构造装进脑袋里,再告诉烦恼的少年的话——」 「我是不清楚你有多讨厌那位女伶——」 福尔摩斯草率地比了个手势打断他,继续说明: 「子爵的奶妈真的没把信寄出去吗?只要在信箱旁守株待兔地等着邮差来拿信,说什么想订正写错的地址,然后将拿到的信跟别的信件交换就好了。事先调查过信封的种类和厚度的话,我也能轻易做到。接着冒充我的名字,伪造回复奶妈我不便接受调查委托的信件,并在到手的信上动手脚,看准时机假装律师将信混进寄给子爵的信件中……」 这时他突然停下话头,因为玄关的唤人铃响了。房东哈德森夫人送了电报进来。 福尔摩斯看过一遍之后就将电报扔给华生,在他还没看过之前说出里面的内容。 「美国来的电报。你憧憬的女伶艾德勒小姐目前人在纽约,她稍早之前还在伦敦,有人目击到她跟莫兰上校在培尔梅尔街的俱乐部出入——啊啊,当然她是女扮男装。如果你相信兰代尔·派克说的闲话的话。不过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她好像发表婚约了,对象是澳大利亚的金矿大亨。据说他送了一颗出色的黑钻石当作求爱的证明。」 「黑钻石?」 「看来是被命名为奥伯龙的赠礼了,但那是黑蔷薇没错。直接维持项链模样流出的话,被人发现是伯爵家的东西会惹来麻烦,那个家族会插手干涉、纠缠不休。只要换个名字,重新加工成另一种珠宝饰品,更谨慎点的话重新切割,宝石的名字随时都可以改变。」 「你确定那是黑蔷薇吗?」 「确定,只是没有证据。」 这与他平日的意见完全相反的回答让华生有些吃惊。 福尔摩斯装模作样地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接着道: 「得到黑蔷薇的是莫里亚提教授。只要是有关这个男人干的坏事,若要以有证据为前提就什么不必讲了。据我所知,他只有年轻时在大学杀人失手过一次。这次也让他得逞了,女伶的未婚夫跟他买下宝石,可说是一掷千金呢!这件事或许不会公开。哎,或是该把婚约本身看作转让宝石的手段吗?对了,我赌五镑,他们的婚约半年内就会被取消吧。」 「等等,福尔摩斯,这到底是怎么——」 「购买宝石的钱是金矿大亨支付给教授的费用,因为他在采取某些非法手段时借用了他的智慧。教授和金矿大亨之间有宝石商仲介,想查出他和教授之间的关系大概很难吧。」 「可是得到宝石的是艾德勒小姐吧?她得到最多好处吗?」 「她完成了她的任务,算是一种报酬。艾德勒小姐满足她穿戴出色宝石的虚荣心,教授则满足了宝石为自己所有的占有欲,双方都很满意吧。」 「这也没有证据——」 「没有。」 福尔摩斯干脆地答道,然后浅浅地笑了,灰眸绽放出充满挑战性的光芒,看穿华生想提醒自己对莫里亚提教授和艾德勒小姐的过度怀疑。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侦探看出华生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于是说: 「我之前想过,如果伯爵将红宝石交给教授,只要循线追查宝石下落就能解开他的手法了。哦?你似乎不太满意。说到现阶段他犯罪后唯一留下来的证据,就是刚才说过的大学杀人案。」 福尔摩斯伸手拿过书桌上的旧杂志递给华生。 那是一八八〇年发行的科学期刊《nature》。他打开贴着标签的那一页,上面刊载了一篇建议用指纹识别身分的科学方法的研究论文,作者是亨利·福尔兹。华生之前也浏览过一遍,还记得大致内容。 「看看照片。」 华生透过他硬推给自己的放大镜仔细观察刚才拿到的照片,不过光是要跟上福尔摩斯的说明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从照相机和被拍摄物体之间的距离来看,可以推测出烧掉原稿的人和摄影者要不是同一个人,就是同伙。像这样拍出原稿燃烧时的照片的意图有限。如果只是烧毁对某人不利的东西不需要拍照,所以这是摄影者有必要向他人证明原稿被烧掉时所拍的照片。还有这个,你看看这里。」 福尔摩斯稍稍移动华生拿着的放大镜,指向照片中某一点。 那是点火前的原稿照片。看起来像两张以上的原稿叠在一起,其实是将原稿放在翻开来的期刊上。从那本《nature》可以看出是刊载福尔兹论文的那一页。 「这是来自恐吓者的讯息啊,华生。」 「——什么意思?」 「这份原稿上可能留着指纹吧?或许是被杀的教授的。」 「也就是说,他想用指纹科学鉴定证明某人的罪行吗?不过这个方法还没经过充分研究,不能用来当作证据吧?」 「现阶段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一手拿着烟斗愉快地说: 「很讽刺不是吗?这样的恐吓方式居然只有具备相当知识水准的人才看得懂呢。」 这么说来自己是没达到那个水准了。华生在心里嘀咕着,想找出友人推理中的破绽。 「莫里亚提教授涉嫌杀人的案子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我想过要好好调查这案子,却陆续碰上案件发生期间的纪录正巧遗失、负责的警官调职、不然就是案件关系人搬家或意外死亡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年轻的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的论文原稿留在案发现场,对教授来说将会成为极为不利的证据吧。这篇论文在杀人的时间点尚未完成,原稿应该不会离开教授手边。它会出现在杀人现场就代表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状况,就案件当时来看,也是可以拿来恐吓的工具。现在随着科学的进步,这样的证据即将成为有罪的决定性证据了啊。那么,假设我处于被恐吓的立场,有人掌握了某些我犯罪的证据文件,要我以金钱交换寄来烧掉证据的照片,这样我就安心了吗?不,怎么可能安心?原稿这种东西要复制多少都可以。即使看到实物能够判断真假,从照片上也看不出来。虽然我很怀疑那个恐吓者是否还活着,但为了掩饰破绽而不小心露出新的破绽的情况十有八九,换句话说,如果能拿到这份原稿的正本——」 福尔摩斯中断谈话,深深地坐进椅子里,脸上露出小孩子想像着圣诞礼物一般的陶醉神情,闭上了眼睛。 侦探描述得越是热切,华生越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我以为你一向主张在证据搜集齐全之前就作推论是很危险的。」 「你说得没错,华生。可是你绝不能忘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分析案件,需要比平常更为集中的注意力、智慧与自制力。」 福尔摩斯这么说完,睁开眼睛,灰眸中闪着锐利的光芒。他抽着烟斗继续说道: 「说到证据,这些照片曾一度落到麦坎手 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验过寄给连恩的侰还有照片上留下的指纹,在给连恩的信上验出四个人的指纹,其中确定有连恩、瓦伦泰,以及威瑟福德伯爵三个人的指纹。据伯爵所说,麦坎在二十一日下午在伯爵眼前写了信交给他,我也确认过他那时是空着手的,也就是说剩下的那个指纹属于麦坎,这点你也没有异议吧?」 「啊啊,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同你所担心的,我们要讨论这案子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麦坎把照片藏在圣安娜教会之后马上就被杀了。」 福尔摩斯在提及「杀了」两个字时微微蹙眉,华生知道那与其说是在悼念麦坎的死,不如说被敌人将了一军这件事让他觉得可恨。 「连恩会被追杀也是被这些照片所害。史宾赛虽然想把照片从麦坎那里抢过来,以借此掌握教授的弱点,他却比什么都害怕这件事被人知道,因为会有生命危险啊。麦坎可能想威胁史宾赛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史宾赛很怕连恩也知道秘密才会试图灭口。」 「那么麦坎也是被史宾赛的手下杀的吗?」 「谁知道呢?」 福尔摩斯含糊地一语带过,接着将话题转回接到美国来的电报之前,他们正在讨论关于勒内子爵设下的陷阱。 「连你这样有学识的医生都不愿意相信指纹的有效性,子爵却想用来与父亲交涉。会让人想到有幕后黑手将天真无邪的小孩子玩弄于掌心之中也不是那么不可能的事吧?」 「你确定子爵想利用指纹吗?」 「我确认过了。夫人不只防备爱尔兰组织,也防备对儿子设陷阱的恶魔之力。她比她丈夫还谨慎,另外也寻求紧要关头时可以信赖的第三者协助。她把我们卷进去多半是想附加保险吧。」 「这事非比寻常,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我姑且这么认为吧。」 华生压下一声叹息后轻轻地笑了,看向友人。 「她的眼光不错啊,选了英国第一的侦探当保险。」 「想买保险就要定期付款。我今后会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应该也会提供珍贵的资料情报吧。」 福尔摩斯的灰眸中浮现傲慢的光芒坚定地说: 「我要抢先恶魔一步,跟他分出高下。」 「如果是你的话就一定做得到。」 华生说。 侦探哼了哼,却掩不住脸上一闪而逝的微笑。他霍地起身,背对友人把烟斗放回壁炉架的烟斗架上,接着语气一变: 「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去吃饭吧。」 华生当然不反对。他跟不注重健康的侦探不同,一直有副好胃口。他从位子上起身,将手臂穿进外套袖子,一边走向门口。 「你觉得辛普森餐厅如何?」 尾声 「喂,你还是回来啦。」 安迪说。连恩从侦探那里回到帕丁顿的公寓后他突然造访,晃晃悠悠地待到日落西山。在温暖舒适的房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天之后,他又蹦出这句话。 扒手搭档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让连恩烦不胜烦。 「我已经不干了,你说再多次都没用啦。回答还是一样:我没打算重操旧业。」 「少装乖宝宝了。我真后悔当初介绍你给侦探先生认识,有你这种程度的身手,早晚都会成为伦敦第一的扒手,也能像猫脚老大一样拥有自己的店啦。当我们一开始搭档的时候,这不也是你的梦想吗?」 「那是小时候的事啦。」 连恩撇得一干二净。 「就算在黑社会成功,被抓到还是要吃牢饭,一个不好就会上绞刑架。」 「不管什么工作,只要失败就会吃苦头啊。与其落魄潦倒过一辈子,如果能经历过一次奇异有趣的生活绝对好得多。」 「我——」 连恩停了一下,像是要甩开迷惘一般摇了摇头,下定决心说: 「我要当侦探。」 他不想被认为跟那些冒名招摇撞骗的混混一样,于是又补充道: 「是正当的私家侦探喔。」 「真的假的?」 安迪慢了一拍之后放声大笑。 这反应在连恩的预料之中。正因为他不想被人这样取笑,所以这个梦想至今为止连对伙伴们都说不出口,原本是想等到累积一定实力以后再堂堂正正地宣布。就为了这个梦想,他才会那么坚持留在伦敦,结果却把父亲逼上绝路。他带着被笑也无所谓的心情,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当上侦探给他们瞧瞧。他瞪着笑个不停的友人,宣告说: 「我绝对会做到。」 「委托人也有选择的权利。你以为他们会付钱给像我们这种既没学问,出身也低下的人,而且还对我们老实说出秘密吗?」 「会啊,只要我成功破案的话。」 「没用的啦。绅士大爷只会跟同类打交道。」 「不要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就好了。」 对了。连恩叫道: 「我要当下城专属的、正当的侦探!这点子不错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会以阶级歧视委托人。只要案子够复杂、够有趣,哪怕没有报酬他都会高兴地接下委托。可即使贝克街不算高级住宅区,也是靠近西区的地段。福尔摩斯和华生也都属于绅士阶级,所以住在东区的穷人们很难登门拜访。 「我要在白教堂区开一家侦探事务所。东区正需要一个合格的侦探。那些警察碰到有钱人的案子会拼命调查,但我们遇上麻烦的时候他们只会敷衍了事,没抓到犯人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人还背了黑锅。」 连恩在心中想像自己成为一个纵使贫穷仍深受人们信赖,既可靠又出色的侦探。他挺起胸膛,眼中散发强烈光芒,意气风发地断言: 「我爸爸的事也一样,我绝对会找到他!」 「对啊,尸体是也可以找找啦。」 安迪阴沉地喃喃自语着。这时房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来人没有经过通报就走了进来,是杰克。他似乎听见连恩和安迪之间的对话,问他们: 「想知道真相吗?」 「——你知道了吗?」 安迪慢吞吞地转过身,抬头看向情报家伙伴。 连恩也抬头看着同一个人,然而他却发不出声音,话语一时间哽在喉咙呼吸不过来,痛苦地压住胸口。 杰克背后传来抑扬顿挫的细语声。 「谁杀了知更鸟?」 那是鹅妈妈童谣。他有如私语一般的哼唱令人不快,连恩微微皱起眉。 「是我,麻雀说,我杀了知更鸟,用我的弓和箭。」 站在杰克身后的碍眼男人在扣眼里插了一朵兰花。他是兰代尔·派克。 「派克先生。」 杰克责备地叫住他。连恩则是对杰克投以责难的目光,怪他干嘛要带这种人过来?可是伴随着同样的旋律,他的意识被派克娓娓道来的叙述吸引了过去。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父亲吗?」 「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杀了!」 连恩一脸顽固地反驳,抬头直勾勾地瞪着他,眼里放出强烈的光芒。专栏作家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笑的样子跟杰克一样是装出来的,只是多了杰克没有的恶意。 「那么我换个说法吧。有个男人作证说令尊被杀时他人在现场,你不想见见他吗?」 男人低头看向倒抽一口气的连恩,眼中没有光芒,只有温柔的声音对他低喃: ,祖母绿英文为emerald,二者皆以e开头。 注2:英文里的倾盆大雨常用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来形容。 注3:samuel smiles(1812~1904)英国十九世纪的道德家、社会改革家及散文家,被誉为「西方的成功学之父」、「卡内基的精神导师」。知名著作有《品格的力量》、《自救》、《人生的职责》等。 注4:又名阿片酊,鸦片与酒精制成的口服药物,有镇痛、解热、抗炎、抗痛风的效果,有成瘾性。 注5:《爱丽丝梦游仙境》(aii wondend)故事之中出现的猫咪角色,特色是总是咧着大嘴微笑。 注6:希腊和欧洲传说中,一种鸡身蛇尾的怪物。 注7:对法国人的蔑称,暗指法国人什么都往嘴里塞。 注8:马尼拉麻蕉,叶柄可用于造纸。 注9:出自莎翁四大悲剧之一的《哈姆雷特》。 注10:爱尔兰传说圣派翠克以三叶草宣扬天主教的「天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trinity)教义。 注11:原文直译是帮浦人(人间ポンプ),指一个人能自由吐出吃下去的东西。 注12:描述在纽约的贫民区出生的男孩西德瑞克,在父亲去世之后,被他的祖父道林柯特伯爵接到英国成为伯爵继承人的故事。 注13:盖伊·福克斯,天主教组织的成员,该组织计划在六〇五年议会开会期间炸掉上议院,刺杀詹姆士一世,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注14:又称牛顿二项式定理,为艾萨克·牛顿于1664年~1665年期间提出的数学理论。 解说 入江亚季 连恩·麦坎 道德、正义感与行动力!直率的12岁少年。 依芙 希望她能笑得薄幸少女。 东区 下城。连恩住的地方。治安不太好。 摄政公园贝克街 还算不错的租屋区。福尔摩斯的住处。221号b座现在是银行。 白金汉宫 牡蛎是便宜又简便的小吃。 黑啤酒 英国的劳工食物炸鱼与薯条。 水果有点贵 安斯沃思城 爱德华 贵族的小孩都是小大人。 还没有童装,感觉像是穿着小号的大人服装。 瓦伦泰 盛装的连恩 听说英国人最喜欢幽灵或妖精之类的东西。 帮福尔摩斯工作的酬劳是每人一先令(《四签名》)。 如果是孩童的话,大约可以一天不愁吃饭、玩耍的金额吧? 这次为了连恩而行动的 少年侦探团!! 威金斯 杰克 安迪 卡莱特 迪与丹 夏洛克·福尔摩斯 以出色的观察力与洞察力解决案件!大家的名侦探。 连恩·麦坎 道德、正义感与行动力!直率的12岁少年。 依芙 希望她能笑得薄幸少女。 东区 下城。连恩住的地方。治安不太好。 摄政公园贝克街 还算不错的租屋区。福尔摩斯的住处。221号b座现在是银行。 白金汉宫 牡蛎是便宜又简便的小吃。 黑啤酒 英国的劳工食物炸鱼与薯条。 水果有点贵 安斯沃思城 爱德华 贵族的小孩都是小大人。 还没有童装,感觉像是穿着小号的大人服装。 瓦伦泰 盛装的连恩 听说英国人最喜欢幽灵或妖精之类的东西。 帮福尔摩斯工作的酬劳是每人一先令(《四签名》)。 如果是孩童的话,大约可以一天不愁吃饭、玩耍的金额吧? 这次为了连恩而行动的 少年侦探团!! 威金斯 杰克 安迪 卡莱特 迪与丹 夏洛克·福尔摩斯 以出色的观察力与洞察力解决案件!大家的名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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