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 第1章 惊变 难得今天放假,乐思齐约了十几个同学,带着各种食材和烧烤器具,浩浩荡荡向鸡冠山而来。 鸡冠山位于市郊,风景秀丽却未曾开发成旅游区,山中陡峭的山峰,壮观的瀑布让驴友们着迷,时常相约到这儿玩,不过常常出现迷路报警求救的情况。 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翻过前面的岭,便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她们打算中午在那儿烧烤,下午从鸡冠山的另一边下山。 乐思齐和身边的女同学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便在寂寥的山中回荡。 女同学伸手推了乐思齐一下。 乐思齐笑着跑开两步。 前面野草及腰,迎风摇曳。没有人注意草里隐藏一条深深的沟壑。 笑声伴随一声惊呼,嘎然而止。三十秒后,求救声四散响起。 ………… 乐思齐悠悠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檐,两个鸡蛋大的孔像两只铜铃,漏进微微的月光。 及目之处,很暗。 现在什么时候了,难道还在山上?想起一脚踏空整个人摔了下去,乐思齐便心有余悸,以后到鸡冠山得看着点路才行。 一点黄豆似的光晕慢慢移近,煤油的气味呛鼻。 有人端详了她一会,喊道:“娃醒了,他爹,你快来。” 说的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乐思齐自小听习惯的家乡口音,苍老的声音,也不是她的同学。 乐思齐心里一惊,便想爬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张脸出现在她正上方。 饶是乐思齐胆子大,这下子也惊得魂飞魄散。眼前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乱蓬蓬用什么东西胡乱绾在头上的古代男人。这男人睁着一双绿豆眼,和她对视呢,眼中,却有欢喜之色。 她不会是穿越小说看多了,也跟着潮流穿越了一把吧?还穿越到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这也太倒霉了吧。 男人吩咐女人道:“他娘,娃晕迷三天,可饿坏了,去煮碗稀粥给娃吃。” 晕迷三天!三天能够发生很多事情了。乐思齐欲哭无泪。 女人听话地转身出了房,男人却蹲在乐思齐身旁,放柔了声音问:“看娃的衣着打扮像是贵人,不知娃还记得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不?” 像是贵人?难道古代人一见现代服装,都以为是有钱人才穿得起吗? 男人等了一会,没听到乐思齐的回答,便自顾自道:“我家婆娘把娃的首饰头面先收起来,待娃家里来人接了娃回去,自然是要还给娃的,娃不要担心。” 寻人广告上自当酬谢的意思吧?乐思齐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便呵呵笑起来,站起身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屋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听不清,一阵困意袭意,她又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屋檐上的孔已没有月光漏进来,躺的地方,不知道应该*还是炕,旁边围了好几人,一个个在黄豆似的煤油灯下张大着眼研究她。一见她睁开眼睛,都轻轻吁了口气。这些人,想必对她没有恶意吧? 梳着髻没有一丁点头饰,脸有菜色的中年妇女扶她起来,让她靠墙坐好,端了一碗稀粥,瞧那神色,像是在犹豫让她自己吃好还是喂好。 再睡一觉,手能动了。乐思齐伸手接过有一个豁口的粗坯碗,就着不豁那一头一口一口喝起来。 粥很稀,微凉。米很糙,难以下咽。 看着乐思齐把一碗粥喝完,炕边的人脸上露出笑容。 妇女接过碗,问:“娃今年多大了?家在哪里?告诉了我们,好让我家男人去报个信,让你家里的人来接你。” 家在哪里?乐思齐想起有可能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妇女慌了起来,忙道:“好好好,我不问。” 又对炕边的人道:“他婶,我们先去堂屋里坐。” 不习惯煤油灯的光亮,乐思齐没看出炕前女人们的相貌。 人都走了,乐思齐试着下地。可能吃了粥的缘故,腿能动,踏在地上软绵绵的,像踏在云端。 轻纱的曳地襦裙,两指宽的粉红腰带,光滑像绸子的袖口。这身衣服,让乐思齐一阵恍惚。我是谁,来自哪里?她轻轻喃喃自语。 她是一身牛仔裤去爬山的,背后还背一个双肩背包。 一缕头发垂在胸前,呃,她一直留短发好不。 妇女进来的时候,乐思齐又睡着了 这一次,她是被公鸡的啼叫声吵醒的。睁开眼,阳光从孔里透进来,墙上还有一扇窗,光线倒足。 再一次确认身上是古代的衣服,乐思齐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看那衣服质地精良,做工考究,想起那男人说的,还有首饰头面被他家婆娘收起来,乐思齐便庆幸附身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救她的人家投鼠忌器,要不然后果真的不敢设想。 又是一碗难喝的稀粥,就着一条干巴巴的咸菜。 乐思齐吃得直皱眉。 吃过早饭,妇女又来问她家在哪里。看得出,她很希望去帮乐思齐送信。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不知道大娘在哪里救我的?当时的情景能说给我听吗?” 妇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我家男人从山脚下路过的时候,见你晕迷躺在地上,便把你背回家了。” 乐思齐小心翼翼地问:“听大叔说,我还有一些首饰?不知道这些首饰能不能拿来我看一下?” 妇女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乐思齐忙道:“我的意思,是想报答大叔大婶的救命之恩,又不知道这些首饰大婶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这个人情我先欠下,待我打到家人后,自然重重谢您。” 妇女的脸色稍霁,转身离开,不一会捧着一个破旧包裹过来。 金灿灿的金凤步摇,嵌镶龙眼大小珍珠的金钏,散发着莹泽的光的白玉花卉纹如意头笄,摊在又脏又破的旧包裹里,晃花了人的眼。 第一次瞧见古代的首饰,乐思齐看得眼都直了。 妇女忙把包裹胡乱包了,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退后两步,道:“我家男人救了你,就算收了你这些头面也是应该的。” 言下之意,这些东西就当是给她们家的救命谢礼,不用还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千金小姐吧? 被震撼了的乐思齐,嘴唇翕合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山子他娘,山子他娘。” 妇女在屋里应了一声,门扉吱呀响了一下,两个中年妇女出现在乐思齐屋门口,很快迈步进来,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边看边啧啧道:“真好看,像天仙似的。” 乐思齐觉得她们瞧自己那眼神,就像农户瞧着猪头肉。 山子他娘进来,跟那两个妇女打招呼:“他三婶,四婶,你们来了。” 三婶四十左右年纪,颧骨有点高,看着一副凶相。四婶刀子脸,眉又短又粗。 三个人便说些家长里短。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乐思齐身上。 “还记不起家在那里啊?” “这可咋办?” “娃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我家地瓜今年十七了,还没说亲,不如给我家做媳妇算了。” 不会吧,这样也行?乐思齐无语之下,转身走了出来。 这是一排三间茅草屋,用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中几只老母鸡走来走去地啄食,一只花公鸡飞在篱笆桩上,估计乐思齐就是被它吵醒的。 门外,一片绿油油的庄稼迎风摇曳,远处,一座拔天而起的高山郁郁葱葱。 乐思齐被那片庄稼吸引,慢慢走近。 阳光照在绿叶上,好象闪着金色的光,叶子边缘像踱上一层金膜。乐思齐蹲下腰,轻轻抚摸着,着手处柔软。 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乐思齐回头,一个敦实的十*岁男孩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看。他眼睛没有这么大吧?那是努力睁开才这么圆的。 乐思齐问:“你是谁?” 男孩道:“我是山子。你怎么出来了?” 他知道她是谁。 乐思齐指着椭圆型的叶子问:“这是什么?” 山子道:“地瓜。” 这就是地瓜? 乐思齐低头想看个究竟。 山子不以为然道:“地瓜有什么好看的。” 屋里的妇女却寻来,道:“错眼不见,娃怎么跑这儿来了?” 拉着她进屋,三人围着她问:“娃今年多大了?订亲了没有?” 不再问她家住哪里了。 乐思齐眨巴着眼道:“我饿。” 山子他娘惊呼:“怎么又饿了?再这样吃法,我家那点糙米可得让你吃光了。” 大婶,你这儿没鱼没肉,一碗稀粥照见人影,当然一下子就饿了。 乐思齐一脸可怜巴巴,瞥眼却见一个佝偻的人影扶着墙慢慢移动,从左边屋出来。那人一双眼睛紧闭,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着不像是正常人,乐思齐再次张大了口。 山子他娘一声断喝:“二子,你怎么出来了!” 第2章 求娶 二子摸索着往前走,走没两步,被他娘大步流星冲过去,一把拎起来扔进屋里。 乐思齐看着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目瞪口呆。 三婶四婶出来,一人一边拉着乐思齐往堂屋走。堂屋里只靠窗处一张炕,没有一件家具,她们拉着乐思齐坐在炕上,开始问话。 “娃叫什么名字?” “……乐思齐。” “今年多大了?定亲了没有?” “……” “害臊了啊,那就是没有了。” 两中年妇女满意地对视了一眼,转身出了门。 很快,山子家捡了一个漂亮闺女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小山村,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跑来看热闹,山子家久不登门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毫无悬念地出现。 乐思齐觉得自己有变身大熊猫的节奏,坚决不再被这些莫名其妙又纯朴的村民围观。 她把自己关在醒来那间屋子。 可是院子里的人并没有散去,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传进耳鼓,乐思齐越听越心惊。听这些人的意思,好象想娶她,有的还跟山子爹娘商量起了聘礼。什么半片猪肉,一只羊。她就值半片猪肉吗? 不过,山子娘好象没有答应,反正院子里乱糟糟的,有人指责她贪心,说东西已经够多了。山里地方,能出得起半片猪肉一只羊的人并不多,也就是村头陈大户家才拿得出这么重的礼。 面对指责,山子娘梗着脖子就是不答应,一张口说不过众人,恼羞成怒之下让男人抡起扫把赶人。 乡里乡亲的,这是干啥呢,大家指指划划纷纷离去。 三婶四婶跟着人群出门,转个弯,又不约而同寻摸回来。到篱笆门口遇上,彼此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山子娘关了篱笆和男人进堂屋说着什么,说得自家男人不停点头,山子红着脸低头笑。 见两个亲戚去而复返,山子娘皮笑肉不肉迎出来,道:“他三婶四婶,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这是有事?” 三婶名叫阿娥,满脸堆笑亲热地拉着山子娘的手,喊着她的小名道:“秀英,俺俩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比那亲姐妹还亲。现在姐姐有事求你,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秀英甩开阿娥的手,怫然不悦,道:“你要是想跟你家地瓜说亲,这事,我可不能答应。我家山子比地瓜还大两岁,到现在亲还没说上呢。” 山里穷,娶媳妇艰难,哪家有闺女,不上紧着千方百计嫁出山外呢。山外的闺女只要是智力正常,家里但凡有碗饭吃,也不会嫁进山。 现在凭空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又不记得家人父母,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不同。既然是这一家子救了她,做主嫁了她,又有何不可?她一个弱女子,在这山里也无法生活,嫁了人,有人养活,于她来说,是好事。 没有人认为这件事需要征求乐思齐本人的意见,也没有人认为这么办有什么不妥。 阿娥笑容僵了一下,勉强道:“你们家不是得了她的首饰头面嘛?有了这些,还担心娶不到媳妇?我们家你也知道的,穷得叮当响,一件上台面的东西也拿不出手。秀英,我们是亲戚,亲戚之间不帮忙,行吗?” 四婶听着可不乐意了:“难道我跟秀英就不是亲戚?只许你家娶,我家柱子怎么办?” 乐思齐在屋里听得汗毛直竖,这都什么人家呀。 秀英却道:“你们不用再说了,这个闺女,我要留着嫁给我两个儿子。” 院里静了一下,然后两个女人齐声惊呼:“你家二子可是傻子,眼睛又不好使。” 屋里乐思齐心跳停了一下,反而镇静下来,既然自己这么抢手,倒不用太担心了,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秀英坦然面对两人的质疑:“我家山子可不是傻子。” 两个女人一脸不可思议,期期艾艾道:“你是说……” 山里女子是稀缺资源,兄弟俩共娶一个媳妇以求传宗接代也不是没有,可是,想想那个嫩得掐出水来,俏得像白莲花似的闺女,两人就觉得不甘心:“你家二子就算了,要不,把我家儿子也算上?” 这样也行? “那不行,”秀英果断拒绝:“这样,媳妇算我家的还是算你家的?” 那也是。 秀英便轰人:“我要做饭了,你们回去吧。” 阿娥道:“来来去去就是吃地瓜玉米,也没什么好做的。不如我们进屋坐下来好好谈这事,商量出个结果来。秋香,你看怎么样?” 秋香?我还唐伯虎呢。乐思齐撇了撇嘴,又暗笑起来。 却听四婶的声音响起来:“我们进屋吧。” 两人没经过主人同意,直接进堂屋坐炕头上。 秀英便骂自家男人:“还不下田,呆在家里就有饭吃吗?” 男人应了一声,叫上山子,扛了锄头之类的农具出门了。 乐思齐可不能让她们达成协议一致对付她,开了门,大大方方走出来,进堂屋在炕尾坐下,学她们的样子,盘起了腿。 秀英便道:“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害臊,怎么过来听了。” 乐思齐咧嘴笑了笑,眼睛骨碌碌地转。 秋香便道:“娃听听也好。” 阿娥看穿秋香的心思,是想让乐思齐自己拒绝许配给二子,赞成道:“就是,毕竟你也不是娃的亲生父母,娃自己拿拿主意也好。” 秀英锅去煮。” 乐思齐脱口而出:“烤地瓜好吃。我们烤着吃吧。”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秋香小声提醒:“哪有那么多柴火啊。” 乐思齐没兴趣了:“我不会做饭。” 看你的样子就是富贵人家的闺女,要会做饭才怪呢。三人遂不再说做饭的事。 阿娥一脸希冀道:“娃,三婶跟你说,三婶的小儿子今年十九,长得可漂亮了,想娶你为妻,你说好不好?” 乐思齐摇头:“不好。” 阿娥一脸黑线。 秋香唇边溢出了笑,声音也柔了几分:“那给四婶做儿媳妇好不好?” 乐思齐一脸天真无邪道:“我许了人了。” “许了什么人?”三人同时道。 秀英一句话出口,知道失言,又改口道:“对啊,许了人了,许了我家山子了。” 脑筋转得还挺快,这样也能自圆其说。乐思齐瞟了她一眼,正色道:“不是。许给一位少年公子了。” 真的假的?三人狐疑。 秋香问:“少年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说了,我们帮你去找他接你回去。” 两眼一抹黑的乐思齐哪听过谁的名号啊,眼珠子转了半天,才道:“就是祖上做了很大的官,长得很帅的一个公子啊。” 秋香道:“你这样我们怎么帮你找啊。” 阿娥看出秋香在套乐思齐的话,也道:“那位公子做什么官?” 乐思齐澄清的眼睛望着屋顶,道:“好象是王爷,不对不对,好象是国公还是侯爷,反正天天陪在皇帝身边的。” 前世不喜欢肥皂剧,要编个像样的官职也编不出来,乐思齐急得不行。 三个妇女一听却笑了,都道:“娃肯定记错了,俺们这里是穷山沟沟,哪有皇上身边的人来勒。你要说是永定府大老爷的公子,俺们还相信几分勒。” 乐思齐睁大眼睛:“真的。” 三人只是不信。 第3章 为媳而斗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与阿娥、秋香一样想到背着别人悄悄商量的大有人在,接连几天,整个小山村前所未有的热闹,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都离不开山子家捡来的姑娘,所有未婚男的家长都到山子家来过。 乐思齐的聘礼已经由半片猪肉一只羊涨到一只猪和一只羊,众人在痛骂秀英贪心不足的同时,在继续搏奕与选择放弃之中艰难抉择。 乐思齐从最初的吃惊转变为看热闹,时不时给张三支招,给李四递话,尽力把水搅混。 秀英一家在只有二三十户的小山村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就连他家那个傻子二子摸着墙根出来,也有人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二子,上茅厕啊?” 二子闭着眼,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嘀咕什么,自顾自摸墙而过。 几天下来,乐思齐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秀英把乐思齐拉到屋里,低声道:“娃,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儿子,我肯定一辈子对你好。” 瞧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嫁给你,你一辈子对我好有什么用?乐思齐笑嘻嘻的就是不吭声。 秀英郑重加上一句:“山子也会一辈子对你好。” 山子倒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自从他娘提议把乐思齐许配给他,他见到乐思齐脸就红红的,每天吃饭,总抢着吃地瓜,把稀粥留给乐思齐吃。昨天乐思齐想吃烤地瓜,今天他从田里回来掀开筐里的青草,捧出两个尚且温热,烤得瓜皮焦黄的大地瓜,低头放在乐思齐身边,扭头就跑。 地瓜的香气扑鼻而来。 乐思齐不禁失笑。 屋外,秀英的眼睛瞟了过来,随即笑眯了眼。 “秀英,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秋香的声音在篱笆外响起,竹门吱呀响了一下,她提着篮子走进来,笑吟吟道:“我家今天宰了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给娃送两只鸡腿过来。” 几天来,为了跟山子娘认亲,她一直叫山子娘当闺女时的小名。 秀英变了脸色,攸地站起来,道:“我家有的是吃的,你拿回去吧。” 秋香伸长脖子朝屋里张望:“娃呢?” 秀英拉着脸,推她的肩头道:“不在不在,你快走吧。” 秋香眼尖,一下子望见坐在炕头捧着烤地瓜啃得脸快埋进地瓜里的乐思齐,惊叫道:“老天爷呀,你咋这么刻薄,娃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你就让她吃地瓜,稀粥也不给她吃一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山村里粮食紧张,男人下田干重活得吃好点,妇道人家可不就着地瓜吃? 可事实上,在他们家,乐思齐一直吃稀粥,他们好的紧着她吃好不。 秀英一听火气腾地升起来,怒道:“叫丧呢你!娃吃什么你管得着吗?” 使劲推她:“走走走,别来我们家。” 秋香也不是省油的灯,犹豫两天才把老母鸡宰了,她到现在还心痛呢,不就为着搏乐思齐好感,说一句愿意嫁到她家嘛,娃自己愿意,秀英一家也没折不是?要是就这么走了,老母鸡岂不是白宰了,那可是一天下一个鸡蛋的。 她个子比秀英矮,被秀英推得倒退了三四步,情急之下,一弯腰,脑袋狠狠朝秀英胸口撞过去。 秀英哎呀一声,双手捧胸。 乐思齐也不啃烤地瓜了,站在屋门口看热闹,还以为西子捧心接下来应该泪流满面,没想到秀英一声嚎叫,整个人扑了过去,用手抓秋香的头发。 秋香哀嚎一声,手里的篮子滚出两三米远。 两人已扭打在一起。 真打起来啦?乐思齐还真担心出人命,忙丢开啃了一小半的烤地瓜,出来喊人。 准备吃晚饭的左领右舍听到求救声,急急跑出来,男人们不便上前,妇女们便三五成群分成两堆,一起冲上去,把两人拉开抱住。 秀英胸襟散开,脸上一片青一片紫,嘴里咒骂,挣扎着要上前打秋香。 秋香头顶心一缕头发被生生扯了下来,头皮血珠淋淋,十分恐怖,鼻上一片紫红,一抹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这场架,秋香输了,她力弱,打不过高些又墩厚的秀英。 两家的男人也来了。 秋香的男人陈皮扛着一根扁担,叫嚣着要把秀英打成肉酱,被邻居们死死拉住。柱子瞥眼见到乐思齐在场,冲向秀英的脚步陡然转向,搀扶起秋香,低声问:“娘,你没事吧?” 秋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道:“怎么不早点来?” 柱子侧过头瞥了一见乐思齐,道:“我们回去吧。” “不行,”秋香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咬牙道:“柱子,你是娘的儿子,为娘出口气。娘不能白白挨打。” 柱子望了一眼站在屋门口的乐思齐,踌躇不已。 另一边,秀英也对山子说了同样的话,山子为难地看了一眼父亲,嚅嚅叫了一声:“爹……” 秀英的男人陈东摸摸脑袋,一时不知该上前要说法,还是就这样算了。他再木讷,也看出老婆占了便宜。 领居劝架的声音此起彼落,张三道:“大家乡里乡亲的,咋就打得这么狠呢。” 李四道:“你们不还是娘家亲戚吗?咋就不讲一点香火情呢。” 山里人纯朴,最讲感情了。 王二麻子道:“有话好好说嘛。” 关乎传宗接代,就算是亲戚情份,那也得拼命啊,好好说,说得通吗? 又有人发现在一旁看热闹的乐思齐,做恍然大悟状:“不如把这女娃嫁到我家,这样你们就能和好了。” 这一下子,劝架的丢下当事人,握着拳头就准备上了。 那人看群情汹涌,退后一步,摇手道:“开玩笑,开玩笑哈。”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么天仙般的人物,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要说打光棍的汉子,就是天天抱着老婆睡热炕头的男人,看着也眼馋。 就有人解下身上外衣,要去给乐思齐披上:“妹子,冷不?” 还没走近乐思齐,早被人扯开了:“天气又不冷,你想干什么!” 闹了这一会,天也黑了。初春的天气,夜里山风一阵阵地吹,还是有些凉意的。只不过,你献殷勤,别人就少一分机会。他们现在就像瓮中的螃蟹,只要有一只想往上爬,其它螃蟹一定齐心协力把出头的那只扯下来。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乐思齐进屋点了煤油灯,昏黄色的灯光照着男人们像狼一样的眼睛。 乐思齐掌着灯慢慢走近秀英,问:“婶,你没事吧?” 秀英老怀大慰,忍痛呵呵地笑,道:“还是娃疼我。” 秋香气得想骂人,刚张开嘴,乐思齐又转过身问:“婶,你呢?” 秋香一句话憋在嗓子眼,脸上换了一副笑容,道:“没事没事。” “你们要没事,”乐思齐道:“都回去吧。” “什么?” 很多人惊诧。 一阵风刮过,乐思齐手里的灯灭了,院子又笼罩在黑暗中。 一直庆幸没有冒失的阿娥便喊自家男人:“粥都凉了,回去吃饭去。” “呸,”秋香低唾了一口,跟自家男人道:“瞧她那张狂劲儿,她家有米下锅吗?” 阿娥只当没听见,笑着跟乐思齐道:“娃儿,我们这就走啊。” 傻子都听出她声音里带着讨好。 院子里只影影绰绰看到人影,见不到人的面。隔了一会,茅草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婶,你走好。” 人陆陆续续离去,山子放开母亲,把煤油灯点了放在堂屋,低声问乐思齐:“吓着你没有?” 第4章 族长 第二天清晨,乐思齐一早起床,打扫院子。秋香带来的篮子在混乱中已被踩扁,鸡腿也被踩烂。 秀英一把抢过乐思齐手里的扫把,道:“现在没人,娃,你跟婶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她想了一夜,夜长梦多,这事得快点定下来,免得亲戚又来哆嗦。 乐思齐做害羞状:“婶,成亲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不是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哪能问我的意思?” “啊?”秀英傻了眼,她上那儿找乐思齐的父母去?要是能找到她的父母,也不可能给他们家做儿媳妇了。 那亮瞎了她的眼的首饰头面,还藏在她的枕头底下呢。这几天,她不敢下地帮忙,不就怕贼掂记吗? “山子他娘,”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就是这个女娃儿吗?” 秀英心头一紧,回头叫了一声:“族长。” 那声音,像死了爹。 来的是一个头发胡子灰白的老头,眼睛在乐思齐身上脸上转了转,对秀英道:“你家男人呢?把他喊来。” 秀英低声道:“他去田里了。” 族长,在一个家族里,权力还是很大的,是秀英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 族长道:“喊去。” 秀英瞧瞧乐思齐,不放心她留在这里,又不敢说不去。 乐思齐爽快地道:“我去喊叔回来。”指了指门外:“顺着这条小路走,就能看到叔吧?” 秀英的庄稼地,离家并不远。 望着乐思齐俏生生的背景,族长教训秀英:“家里有了外来的女子,怎么没禀报一声?听说你家还想配给山子?真是胡闹!” 秀英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族长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等。 听说族长到来,陈东忙放下手里的农活,一气儿跑了回来。 把族长让进炕里坐下,陈东在下首作陪。 族长语重心长地道:“陈东啊,你是个老实人,一时糊涂我也不怪你。你有没有想过这女子打哪里来的?是土匪还是逃犯?怎么就能胡乱藏在家里?” 陈东讷讷解释:“族长,您老也见过娃了,她,她不像是坏人。” 族长生气了,斥道:“胡闹!你们俩夫妻年龄活在狗身上啦。坏人额头上写得有字吗?” “……”陈东搓了搓手,不敢言语。 族长脸色和缓了些,道:“现在我既知道了,就不能由着你们胡来。这女子,我要带走。我这是为你们着想,真有什么事,也窝不到你们头上。” “啊——”陈东瞪大了眼,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却说不出口。 族长摆摆手,道:“可是你们想娶她当儿媳妇是吧?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能娶进门呢?” 陈东很想说救这女子时她身上衣服很漂亮,首饰很值钱,不像坏人。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族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万一他要拿首饰充公可怎么办? 族长见陈东没有“异议”,便道:“女娃娃呢?” 突然冒出一个老头,变脸变色一通吓唬,就想带她走,谁知道会带她去哪里?在这里好歹暂时没有危险。 乐思齐从隔壁屋里走出来,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朝族长笑,道:“老爷爷,你要带我去哪?” 茅草屋没有隔音效果,他声音又挺大,乐思齐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稀奇。 族长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嘴脸,温和地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能吃饱穿暖,不用天天啃地瓜。你去不去?” 乐思齐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家里是不是也有没娶亲的儿子孙子啊?” 陈东大惊,叫了一声:“族长!” 族长的辈份,他应该叫叔祖,可是大家一直这么称呼他。 难为他脸皮厚,老脸只是一闪而过红了一下,便神色如常道:“是有两个孙子没有娶亲,大的十七,小的十六,两人都请了先生在私垫里读书。你如果嫁到我家,过几年,指不定就是秀才娘子了。” 堂屋里的陈东,房里的秀英,瞬间风中凌乱。 乐思齐拍着小手雀跃道:“好啊好啊。”随即脸色一黯:“可是,我一个来历不明白的女子,不知道是土匪还是逃犯,怎么能娶进家门呢?” 族长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会,道:“你这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乐思齐道:“我怕高攀不上。老爷爷的孙子可是要做秀才的。” 族长拿不定主意应该吓唬吓唬她,还是放低姿态哄哄她,门外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哥在家吗?”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走了进来,眼睛首先落在乐思齐身上,那眼神便灼热起来,凝视她一会儿,才硬生生移开,向陈东和族长施礼。 青年是陈东的兄弟陈西,在镇上药店当伙计,听赶集的村民说起自家兄长收留了一个比天仙还美的小姑娘,很多村民都上门求亲。他老大不小,因为家贫,一直没能成家,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动了心思,天没亮匆匆赶了回来。 族长只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回来干什么?” 有外人在,陈西不好说娶妻的话,只道:“有些天没回来看看兄长了,今天特地请了假。” 说着,那眼睛就直往乐思齐脸上睃。瞎子也看出他的意思了。 族长不悦道:“你纵然没读过圣贤书,这非礼勿视的古训也没听过吗?” 阿西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 乐思齐掩了嘴笑得眉眼弯弯。 陈西不知咋滴,看到乐思齐笑的样子,一股热血直冲向脑门,吧嗒一声就跪下了:“兄弟今年二十五,早该娶亲,现有良配,求兄长为兄弟做主娶一房妻室。” 陈东明知故问:“你看中哪家姑娘?” 陈西指了指乐思齐:“兄长家里这一位。” 族长怒道:“胡闹!” 秀英忍无可忍冲出来道:“你凑什么热闹?” 对着族长她禁若寒蝉,对着自家兄弟,她像母老虎:“这是你侄子媳妇,你一个当叔叔的,好意思开口吗?” 陈西霍地站起来,怒道:“人家都说长嫂如母,嫂子不张罗着为我娶妻,却一心只想着侄子。侄子现在还小,再过几年又怎么来。” “你现在想起长嫂如母了,你在镇上当伙计,拿了工钱什么时候记得有我这个长嫂?” 陈西叫起屈来:“天地良心,我当伙计一个月也没几文钱,不过混个饭吃。镇上哪个地方不用花钱,哪里比得上山里,吃的用的,地里出取就行。” 族长脸上阴晴不定。这里吵开了,他也不好强带乐思齐走。乐思齐戳破了他假公济私的小心思,他也不能再找大义凛然的借口。 听到叔嫂互相指责,他拂袖而去。 陈东追到篱笆门口,见他头也不回,才作罢。 “你们别再吵了,”陈东劝道:“左领右舍听见了笑话。” 秀英指着小叔子哭道:“我进门他才几岁,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他没良心有吃的有喝的不记得我。现在倒好,没大没小的骂我。” 陈西道:“哥,我是你亲兄弟!” 秀英喊一声:“我不活了。”奔着墙角撞去。 乐思齐忙紧紧拉住,道:“婶,你别撞坏了墙。” 茅草屋可禁不起她大力地撞啊。 秀英干脆一骨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兄弟,陈东很为难。 第5章 约定 山里没有祠堂,先祖牌位挂在堂屋正中靠里的墙的正中央。 陈西直挺挺跪在陈家先祖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哭诉道:“爹娘,你们死得早,兄长不顾手足之情,由着儿子孤苦伶仃……” 陈东大惊,忙半挽半抱把他拖起来。 秀英也惊得呆了,忘了嚎哭。乐思齐扶她起来,她温顺地爬起来。 陈西转而跪在陈东面前,道:“求兄长做主,为兄弟娶妻。” 陈东两口子晦涩地望着乐思齐,想到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成为自家弟媳妇,只觉得嘴里又干又苦。 乐思齐大惊,他们不会逼自己嫁给这个古代男人吧?她道:“叔,婶,我说过,我已经订过亲了。过段时间我家里人找来,我就会出嫁。” 陈西凝视着她,眼里充满失望伤心,喃喃道:“你订过亲了?” 他竟是对乐思齐一见钟情,不惜借已死去爹娘的名义逼兄嫂答应为他求亲。骤然一听乐思齐亲口承认已订亲,只觉万念俱灰,人生了无生趣,一时没想到为什么订了亲,兄嫂还要给侄儿说合。 秀英忙道:“是啊是啊,娃早订过亲了。” 乐思齐正色道:“婶,我说真的,不是敷衍你们哦。” 秀英听不懂敷衍是什么意思,可意思她懂,脸色难看地道:“你总说你订亲,怎么不见你夫家来找你?” 乐思齐道:“兴许他们是找的,只是这里地处偏僻,他们一时半会没找到这里而已。” 原主有那么贵重的首饰,家境应该不错,不可能不找她吧? 秀英不乐意了,道:“你在我们这里,吃的穿的,都得花钱。我们穷苦人家,怎么供得起你的嚼用?” 真要算细帐,有那些首饰存在她那里就是吃上一两年也够了吧。乐思齐腹诽着,道:“我这不是刚醒过来没两天吗?原想着做点小生意,没顾得上跟婶说呢。要是婶同意,我想去集上摆个摊,赚的钱一定够我生活的,不会拖累叔和婶。” 秀英和丈夫交换个眼神。他们商量了两个晚上,觉得乐思齐成了他家儿媳妇,在家里生孩子做饭,秀英帮着下地干活,也多一个劳力,没想到乐思齐却想去集上摆摊做生意。她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闺女,会做生意吗? 乐思齐道:“婶放心,我不跟你们借钱做本,赚了钱交你生活费,晚上就在你家里住。你看,这样可以吗?” 秀英踌躇道:“你既然已经订亲,跟我家非亲非故,怎么能住在这里?” 说到底,还是不死心。 乐思齐问:“婶的意思呢?” 秀英拉着丈夫到隔壁房,商量了两息,过来道:“不如这样,我们以一年为限,要是一年内你娘家夫家没有找来,你的婚约不算数,你嫁给我家山子,可好?” “嫂子!”陈西叫了一声,道:“嫂子怎么只想着侄儿?” 废话,我不想着自己儿子,难道想着你?秀英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才道:“兄弟年龄大了,婚事不能再拖,嫂子这就请媒人为兄弟作媒,求一门妻室。” 陈西怎么肯,山里村姑,有哪个出落得这般美若天仙,有哪个这样落落大方,有哪个这样举止文雅知书达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啊。 看着又朝爹娘牌位跪去的小叔子,秀英无奈地看着丈夫,使眼色让丈夫出面。 门外阿娥喊了一声:“山子他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长相斯文,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乐思齐身上转悠。 乐思齐朝他微微一笑,满堂生辉。 跪在地上的陈西瞧傻了眼,哈俐子流了一地。 阿娥定睛瞧见陈西,哎哟一声,道:“这是做什么呢?” 陈东忙拉陈西起来。 秀英一脸戒备地道:“你们来干什么?” 阿娥笑眯眯道:“这不是今天天气好,我家没下田,我儿子说好久没到你家串门了,怪想你老俩口的,我就带他过来了。” 鬼话连篇,要不是带儿子过来相看乐思齐才怪呢。秀英拉下脸,道:“我们没空,就不接待你们了,请回吧。” 阿娥也不争执,笑眯眯道:“行,我们先回去了。” 她的儿子地瓜临出门还向乐思齐放电,乐思齐瞧他那猬琐样,差点笑出了声。 地瓜兴奋得满脸通红,出门的时候被门口的小杌子拌了一下,差点摔倒。乐思齐笑出声,他还回头朝乐思齐直咧嘴。 可把他们送走了。秀英回头见小叔子对着乐思齐流哈俐子,灵机一动,对乐思齐道:“娃,你劝劝你二叔,年龄不小了,快点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现在催着小叔子找老婆,早干什么去了。乐思齐才不会被她当枪使,妙目一转,道:“我跟叔叔不熟,怎好说这话?” 叔叔?陈西跳了起来,怒指嫂子道:“嫂子差了辈份吧?妹妹最多就叫我哥哥。” 这辈份可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一不小心叫上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就飞走了。 秀英道:“你二十五,娃才十六,不该叫叔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乐思齐今年多大,反正陈西不清楚,她张口就来,跟着儿子的辈份,可不就叫叔吗? 乐思齐讶然,看着挺苍桑的一个人,才二十五?搁在新社会,二十五还是一半大孩子呢。 陈西道:“我不管,反正就叫哥。”又柔声问乐思齐:“你叫什么名字?” 乐思齐说了。 他抚掌赞道:“好名字。” 怎么个好法,自然说不出来,他又没上过学,哪里知道什么典故。 乐思齐笑嘻嘻地看他。这名字是爸爸起的,因为爸爸姓乐,妈妈姓齐,她是两人爱的结晶,所以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陈西魂飞天外,只觉得要有这样一个天仙般的人儿陪在身边,这辈子也就值了。他顾不上请嫂子出面,反正嫂子也不会出面的,自己冒冒失失问:“齐妹妹真的订亲了?” 乐思齐道:“对啊。我干嘛骗你?” 陈西一拍胸脯,道:“我愿意等妹妹一年,只求妹妹别嫌弃。” 秀英不乐意了,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啊?你侄儿已经订下了,你怎么还来横插一脚?有你这样当叔叔的吗?” 说话间,山子收了农活回家,刚好听到这句话,忙道:“叔叔跟我争什么?” 秀英把陈西看上乐思齐,非要跟他抢的事说了,低声道:“我们这里偏僻,我就不信她家里的人能找来。就算真找到这里,一年的约期也过了。到时候,这个好看的姑娘就是你媳妇了。你可得给我仔细着点,别到嘴的肉飞了。” 山子点头,道:“我理会得,娘,你放心。” 乐思齐等他们嘀咕完,拉了秀英的手,到厢房,道:“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嘛,我去集上做生意,赚了钱拿回来交家用。这婚事,我可得自己拿主意。” 秀英摇头:“你去集上做生意,这婚事我们得说好了。” 开玩笑,集上有的是有钱人,这么美的小姑娘站在摊前,多少双雪亮的眼睛看着呢。现在要不说定,等她见了世面,哪还会把她家山子放在眼里。 第6章 为已计 陈西见兄长一家人嘀嘀咕咕,他像外人似的被晾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秀英越想越不放心,真要放乐思齐抛头露面,哪里还用得着等一年?姑娘家虽然羞涩腼腆,眼睛也是朝高处望的,想必这娃嫌弃自家家里贫穷,要不,就是像山里姑娘一样,不愿意嫁到这里,一心盼着嫁到外面去呢。 她本就是山外的人,瞧那通身的气派,一定不是普通人家,莫不是打着做生意的借口,要去寻亲? 如果说刚救了乐思齐时还想着送她回家,现在秀英却完全不这么想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便宜媳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啊。何况又不用花一文钱聘礼,还能得了她的首饰头面卖钱多盖一两间茅屋。 秀英盘算了半天,对乐思齐道:“你要去集上做生意也行,先和我家山子成了亲,你们小两口一起去。” 乐思齐道:“婶,我们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吗?你不是说愿意让山子等一年?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要是山子等不及,也可以娶别家姑娘嘛。” 早就猜到你是找借口。秀英一副我早料到了的神情,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堂屋里,陈西和山子两人斗鸡眼似的互瞪对方,恨不得把对方吃了。叔侄感情一向平常,这时为了心上人,更连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怠尽了。 话说回来,就算以前感情再好,现在也没了。不要说山里娶媳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有谁家闺女的长相身段为人处事比得上乐思齐?任何村姑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陈西想到要是输了,以后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就得管自己叫叔,那心口的血就滴下来。 山子更是恼怒叔父没来由横插一脚,你说你一个当叔的,也好意思跟侄儿抢老婆? 乐思齐踱到堂屋,笑吟吟道:“山子,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山子和陈西同时站了起来。 山子道:“叔,你老人家请坐吧,齐妹妹有话跟我说呢。” 陈西哼了一声,道:“什么老人家,我哪里就老了。”却也没有再跟出来。 乐思齐把他带到茅屋外,日头照在不远处绿油油的庄稼上,生机勃勃。 山子见乐思齐眯了眼望着庄稼,半天不吭声,于是柔声问:“妹子有什么话对我说?”想了想,又道:“你不用怕我叔,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现在麻烦不是你叔,是你妈。乐思齐收回眼睛,笑靥如花道:“你娘跟我说,你急着成亲,是不是真的?” 山子双手连摇,道:“妹子什么时候愿意成亲,我们什么时候拜堂。” 从见乐思齐第一眼起,他就被她的美貌深深震慑了,只觉得山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没一个比她生得好看,知道她服饰高贵,也没敢有非分之想。哪知道这么美的姑娘却忘了家在哪里,乡里亲戚又抢着聘为媳妇,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家里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几天来,他虽然不敢有什么表示,干农活时心里甜甜的,那锄头抡起来,分外有力。 这时离乐思齐如此的近,她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是心如鹿撞,能说一句完整话已不错了,哪里还能想到乐思齐为什么叫他出来问这个。 乐思齐道:“我想着若是你想快点成亲,我也断没有拦你的道理。我们没有缘份。” “没有没有。”山子脑中轰的一声,只觉天快塌了,急道:“没有的,没有……” 连着说了几个“没有”,没有什么,脑子一团浆糊,哪里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乐思齐道:“那你去跟你娘说,愿意一年后再提婚事。” “好好好,”山子说着,小跑进院,跨进院门便喊:“娘,我们一年后再成亲。” 说着,眼睛望向乐思齐,一副讨好的神情。 秀英气得抡起扫把打了过来,道:“你这傻孩子,真真鬼迷了心窍。” 现在的乐思齐,只不过是孤女弱女,处身所在又是人烟稀少的穷山村。只要山子想要,哪天晚上,不悄悄生米煮成熟饭,有谁会理会她愿不愿意?说什么成亲,还不是太多双眼睛瞧着,做做表面么。 山子躲避不及,身上挨了两下。 陈西已跳了起来,道:“嫂子口口声声给我娶媳妇,却原来一心为侄儿着想。可恨爹娘死得早……” 秀英见他转身奔公婆牌位而去,忙道:“也得人家姑娘愿意。” 一句话提醒了陈西。对啊,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姑娘家点头才行。要是哥嫂被逼答应,洞房花烛夜新娘不愿意,寻死觅活的,有什么意思? 他生生停住脚步,思忖半晌,到乐思齐面前,兜头一揖,道:“在下陈西,陈家老二,见过姑娘。” 毕竟在镇上做伙计,见过世面,定下神来,礼数不缺。 乐思齐还了一礼,一双妙目睇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陈西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嫂嫂说得对,在下对姑娘倾慕不已,也得姑娘对地下看得过眼,这亲事才做得成。听说姑娘孤身一人在此,没个方便传话的,所以在下斗眼问姑娘一句话,不知姑娘对在下印象如何?” 话说得文绉绉的,听着好不辛苦。 乐思齐道:“这个,你我初次见面,性情不知,人品不知,哪能妄谈印象好坏?” 陈西想了一想,道:“也是。听说姑娘想去集上做生意?据在下所知,镇上每三天开集,人流颇多。不过,这里距镇上路途遥远,没有两个时辰到不了,若是姑娘来回一趟,一天也就过了,哪能做什么生意?不如住到镇上我家里去,也好有个照应?” 两个时辰?那就是四个小时啊。 秀英已叫了起来:“娃一个姑娘家,怎能去你那里住?你一个单身男子……” 自己家这个小叔子可是见过世面的,哪有儿子纯朴?这么漂亮的姑娘去他那里,不是羊入虎口吗?想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 陈西义正辞严道:“嫂子怎想得如此龌龊?岂不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秀英不懂清者浊者是什么意思,总之让乐思齐去他那儿住绝对不行。她要去了,哪里有儿子什么事?这下子,不是什么时候成亲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成亲的问题了。 她据理力争道:“娃跟山子有婚约。哪有侄儿媳妇去叔父家借住的道理?” 说着,瞪了一眼一直缩在屋角的丈夫。 陈东老实巴交,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兄弟,两边为难,只好当缩头乌龟玩起沉默是金。这时见老婆直使眼色,再不搭话晚上上不了坑,只好含含糊糊道:“有事慢慢商量。” 商量个屁。陈西可不认同婚约的说法:“不是说齐妹妹来这儿之前订过亲么?怎么跟侄儿又有婚约?难道一女许两家不成?但不知是谁人为媒?” 装,接着装!秀英咬牙道:“这么说,兄弟纯粹做好事,才让闺女借住?” 陈西才不会往坑里跳,道:“难道嫂子忍心让齐妹妹孤身一人来回在山路上奔波?” 秀英道:“所以,才上他们先成亲嘛。成了亲,有山子照顾,哪里就孤身一人了?” 就是不能让你们成亲。陈西冷笑道:“可惜啊,齐妹妹先有婚约了。” 秀英差点气闭过气去。 山子搬了小杌子,轻声对乐思齐道:“站久了脚酸,先坐下再说。” 秀英觉得自己这傻儿子还算没有傻到姥姥家。 第7章 集上 陈西自在堂屋收拾了住下,秀英气得不行,天天指桑骂槐,一会骂公鸡飞得太高,一会骂母鸡不下蛋。 陈西全当没听见,二十五岁的人,像毛头小子似的,整天围着乐思齐转。 如果眼光能杀人,秀英早把他杀死一百回了。 陈家叔侄争妻的风声很快传了出去,那些觊觎乐思齐的人表面上安静了下来,静看陈家笑话。茅屋里这两天来的人少了不少。 山子在秀英的教唆下也不下地了,陈西去哪他去哪,陈西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这样,乐思齐就多了两个跟班的。 山村贫穷,总得找点生计,女孩子得自立自强,要不然还不是任人鱼肉无法可施。 乐思齐想去镇上看看三天一次的集市到底能摆卖些什么,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陈西和山子自然一刻不离地跟着,两人见她娇怯怯的,生怕她无法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商量着弄个什么东西抬她。 乐思齐笑道:“我哪有这么娇贵?不就是山路嘛,你们能走,我怎么就不能走了?” 她前世可是运动健将,在运动场上巾帼不让须眉的。 商量好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西和山子起床收拾了,在院子里等乐思齐。吃过饭出门,天光大亮,朝霞染红了天边,绚丽多姿。 乐思齐不由站住了脚看出了神,在城市,高楼林立,哪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美景。 两个男人不知她为什么看天空看得入迷,倒也不敢催她,静静候着。 身后却传来一声笑,道:“你们这是去哪呀?” 乐思齐回头,见一个长相清秀神态猥琐的男人,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乱转,却不是阿娥的儿子地瓜是谁? 陈西已经很不高兴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地瓜笑嘻嘻道:“我吃过早饭闲着没事,出来消消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反正没事,不如我们一起?” 哪里是消食,他最近没下地干活,躲在陈家后头偷突,打算从乐思齐身上下手呢。秀英太剽悍,私心又太明显。乐思齐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说不定几句甜言蜜语就勾搭走了,到时候秀英也无可奈何。 今儿早上,见三人站在路边不知在看什么,瞧样子好象要出门似的,他马上跳出来了。 山子不屑道:“我呸,你们家穷成那样,还消食,说谎不打腹稿。” 地瓜爹种庄稼不在行,家里比陈家穷,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然地瓜也不会二十几岁了也没媒人敢上门保媒。 敢不敢保媒,跟亲事成不成,那是两码事。 地瓜当着美人儿的面被人戳穿,脸上挂不住,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天天有稀饭吃,哪像你们,只能吃糠咽菜,就这生活水平,还敢留人家姑娘在你家暂住,你们好意思吗?” 在山子家生活这几天,吃的方面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乐思齐还是很感激的,要不是他们,自己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办? 听地瓜这么说,乐思齐不悦道:“说什么呢,要不是陈家大婶收留我,我早饿死了。” 山子一副你听的表情。 地瓜不甘心道:“姑娘心地善良,哪里知道人心不古。要是姑娘肯到我家住去,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乐思齐笑道:“说得我像贪图吃喝不认人的主了。要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谁敢收留我?” 陈西见地瓜子一双眼睛在乐思齐身上脸上乱转,挡在她身前,道:“我们没空,这就走了。” 地瓜涎着脸道:“你们要去哪呀,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你们一起去。” 山子道:“你不用下地干活吗?” 阿娥分配给儿子的任务就是把乐思齐勾上手,哪里肯让他下地。 地瓜笑道:“现在不是农忙时节,没什么活可干。” 说着,掂起脚尖瞧向陈西身后的乐思齐。 乐思齐心中一阵厌恶感油然而生,对陈西和山子道:“我们走吧。” 三人走了一小段路,地瓜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乐思齐朝两人使个眼色,两人一齐转身,质问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地瓜东张西望道:“我哪里跟着你们了,大路朝东,各走一边么。” 乐思齐道:“我们走这边。” 带两人往回走,地瓜依然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这下子,山子火了,迎面就是一拳,地瓜鼻血长流。 陈西在乐思齐面前不甘落后,一巴掌紧跟其后。 挨了揍的地瓜脸上火辣辣的痛,鼻血顺着嘴角一滴滴滴到胸前。他呆了一息,大吼一声,朝山子扑过去。 三人立即打成一团。 乐思齐喊:“快别打了。” 都要在心上人面前挣回面子,谁去听她。 很快地瓜被陈西叔侄打倒在地,乐思齐担心闹出人命,生气道:“你们谁不住手,我永远不理谁。” 陈西和山子一惊,忙停手跳开。地瓜狼狈万分地爬起来,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身上的衣衫破了两处,肚子上一个大脚印触目惊心。 乐思齐忙问:“伤着没有?” 地瓜黑着脸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乐思齐便训陈西叔侄:“还真是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哈。乡里乡亲的,就这么下死手,你们可真够狠的。” 陈西忙道:“我没有。” 山子也道:“我们从小一起玩惯了的,没有真打。” 乐思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一路上,无论两人怎么逗她说话,她都不理不睬。 山路崎岖难行,乐思齐第一次走,免不了怀着顺便看风景当旅游的心思,一不小心好几次摔倒,在陈西叔侄抢着相扶之前爬起来。 到镇上,已是午后。阳光耀眼,柳树下几个车夫打着瞌睡,街上静悄悄的没一个行人。 陈西见乐思齐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密密的细汗,嘴唇有些干,忙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喝水,齐妹妹你说呢?” 走了四个小时山路,乐思齐确实又累又饿又渴,只想在空调房里喝可乐吹空调,他一说,马上答应道:“好。” 陈西在镇上生活了三四年,街道倒熟悉,带着两人向左拐,走了一息,在一家门前挂酒幡的小店停下。 小店在巷里,只有四个座头,不过还算干净。 小店生意不好,又是午后,胖胖的店老板已经熄火,见来了客人,重新烧起火来。 陈西扬起下巴看了侄儿一眼,很有些倨傲的意思,点了几个菜,又吩咐店老板道:“先上上好的茶来。” 店老板迟疑道:“小店只有普通茶叶,这上好的茶……” 他只是用自己家两间门面房开个小店糊口,哪有上好的茶叶,给客人喝的,是最便宜的粗枝,还是一把茶叶泡一整天。 真会摆谱。乐思齐忍着笑,道:“来三杯白开水吧,我们先解解渴。” 店老板松了口气,忙去灶上盛三碗刚烧沸的水来。 山子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叔叔作怪,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他像看到什么似的大声道:“叔,你平时就在这种小店吃饭呀?那日子可真是过得……” 陈西白了他一眼,斥责道:“你一辈子没走出山,懂什么。镇上生活有多艰难,你知道吗?能天天在这种店吃饭,日子就不错了。” 他哪里能天天在外面吃饭,最多买两个馍对付一餐。这不是乐思齐来了嘛,要不显摆显摆,怎么把她勾上手? 山子嘀咕:“钱真多。就是不拿回家去。” 陈西假装没听见。 第8章 踩点 四样菜三大碗饭端上来,山子的眼睛立刻直了。天天在家里,哪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陈西伸手拍掉他的筷子,夹起一筷油花直往下淌的肚肉放在乐思齐碗头,温柔地道:“齐妹妹快吃饭。” 肥肉啊。乐思齐习惯性打了个寒噤,快速无比夹到山子碗里去了。 陈西的脸马上黑了。 山子呵呵地笑,挑衅似地斜睨了叔叔一眼,道:“还是齐妹妹对我好。” 乐思齐发觉不妥,解释道:“山子不似陈大哥天天能吃到肉,想必陈大哥点了肉,也是想让山子解解馋的。” 陈西心中一喜,只觉乐思齐为他着想,点头道:“就是,妹妹说中了的我的心事。” 山子不信,只是满嘴肥肉,没空说话。这段小插曲,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集市已经散了,只留下没打扫的菜叶片子鸡鸭黄白之物,边上的固定摊档还半开着门,不过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人晃来晃去。 乐思齐眉头轻蹙,这个样子,怎么做生意? 陈西邀请乐思齐去他住处歇宿一晚:“天很快黑了,晚上赶路太危险,不如在镇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其实不架去也使得,省得来回走山路。” 山子大惊道:“叔叔说哪里话,怎么能不回去呢。” 陈西道:“我是说齐妹妹,没说你。你要回去,现在就可以走。” 乐思齐不回,山子怎么会走? 乐思齐估摸着现在回去,一来她体力不支,二来晚上走山路真的很不安全,再者她还没看看集市的情况,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 陈西喜孜孜在前引路。 他在药材店当伙计,工钱有限,租住的房子十分狭窄,地点却不错,就在贯通镇上那条大道中段,挂着泽寿堂药店牌子后头的小巷内。 一个小院子,三间房子,其中两间锁了门,陈西打开中间一间的柴门,让两人进去,又道:“齐妹妹先坐下歇歇,我去找房东,借隔壁的房子给齐妹妹住下。” 乐思齐见屋里一张小床,两张小杌子,十分简单,料来陈西也不易,点头道了谢,在小杌子上坐下。 山子去院子东头的井里提了一小桶井水,道:“齐妹妹洗把脸。”又道:“没有毛巾呢,妹妹将就一下。” 乐思齐笑着道了谢,这一天又是汗,又是摔的,脸上早粘稠稠的,捧起清凉的井水洗了脸,只觉神清气爽了很多。 山子自己随后提了水,也洗了,一脸的水走进来,道:“我们住一晚就回去吧?” 在这儿呆着,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是乐思齐再不愿回去可怎么办好?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我想看过集市再回去,要不然,我们就白来了。” 三天开一次集,还得在这里住三天啊。山子的脸皱成了包子。 乐思齐看着好笑,道:“你要是放不开田里的庄稼,就先回去,我认得路的。” 山子怎么肯?三天能够发生很多事了,有些事只要发生一次,就足够让他后悔一辈子。 陈西很快回来,开了隔壁的门,请乐思齐过去看,道:“好些日子没住人了,铺盖晒晒就行。” 抱起被子晾在院子里日头西斜照到的地方。 山子手忙脚乱地想过去帮忙,陈西已经弄好了。 这一晚,乐思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天大亮后,乐思齐想去走走,陈西叔侄当然一左一右陪同。三人一起在镇上转悠。遇到几个熟人,和陈西打着招呼,眼睛盯着乐思齐看。 乐思齐才知道这儿还是边陲地带,小镇西边就有驻军。小镇人口不多,生意清淡,大概铺面租金也不贵。 可是她现在身上一毛钱没有,不贵又有什么用。 到天晚回院子,陈西才问:“不知齐妹妹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儿,什么生意能做得起来?乐思齐烦恼地道:“山里有的是地瓜玉米,不如我们在这里烤地瓜玉米卖吧。” 陈西怔住,道:“有人买吗?” 山子却双眼发亮,连声赞成道:“这个主意好,地瓜玉米家里现成的,不要钱。” 这样,就不怕乐思齐不回去了。 陈西白了他一眼,道:“这两样都是贱货,哪有人花钱买啊。” 他在镇上生活,从不买这个。他也不用买,想吃,回山里取就是了。 乐思齐原来有这个念头,可是没想到镇上不仅不繁华,还可以算得上荒凉,跟前世的大都市比起来,说是未开发地区也不为过。她有些拿不准有没有销路。 山子只要乐思齐不跟山里的家断了联系就好,乐呵呵道:“没人买有什么打紧,反正是家里的东西,再带回家就是了。” 也是。最不济尝试失败就是了,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好。 拿定主意,集市那天,三人起了大早,去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或许是三天才开一次市的缘故,市上摆卖的货物繁多,人流如织,有用的穿的吃的,还有一些小吃摊摆在集上边角,向牵着大人衣角走过的孩子招手。生意还不错。 只是三天才做半天生意,其它时间怎么办? 乐思齐头痛。 回到院子,山子催着回去,道:“我们出来好几天了,娘一定很担心,不如吃过饭就走。” 陈西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没人拦着你。” 吃过饭,乐思齐又去镇上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靠近集市的三间门面房面前停下。 陈西忙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歇?” 乐思齐摇了摇头,她看中这里靠近集市有人气,不开集时也可以做生意,只是房租又从哪里出取呢? 乐思齐蹙眉和他们回了院子,山子又吵着要回去。陈西火了,道:“你再哆嗦,现在就回去。” 天都黑了,怎么回去?山子气呼呼地坐在墙角,用背对他。 乐思齐笑道:“明天一早回去吧。”又问陈西:“你用不用回药店,还是一起回?” 当然一起回。错眼珠不见的,心上人要是被侄儿勾搭去可怎么办?他一咬牙请了一个月假,东家听说他兄长病了,长兄如父么,只好允了。 山子大喜之下,去烧水给乐思齐洗澡了。现在虽说夏初,白天天气炎热,晚上气温很低,井水清凉。 第二次走山路,乐思齐快了很多,两个时辰多一点回了村。 走上回村那条羊肠小道,吃过午饭在树下乘凉的村里人笑着和乐思齐打招呼,神情古古怪怪的。 山子小声嘀咕:“看吧,齐妹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好几天,人家不知这么嚼舌根呢。” 乐思齐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人家看向陈西叔侄时才神情古怪好不好。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陈家的茅草屋位于村子中间,走了一刻钟才到。 远远的,族长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尾随而来。乐思齐看向那些人的手中,并没有操客伙。又出什么事了? 秀英担了几天的心,乐思齐可回来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望向儿子。 山子朝她点点头,意思是没出什么事。 秀英拉着乐思齐进屋,道:“娃先坐下歇着,婶给你做饭去。” 陈西没有存在感地随她进屋,又从搭链里取出一块腊肉道:“嫂子先收着。” 秀英瞪了他一眼,接过腊肉,去了厨房。 烟囱刚冒烟,族长一群人就到了,堵在门口。族长挺腰凸肚进了屋,眼睛望天对陈东道:“听说你兄弟和你儿子回来了?” 第9章 帮忙 陈西和山子把地瓜打了,一身轻松陪乐思齐去镇压转悠了几天。阿娥怎么可能让心肝宝贝儿子白白挨打? 族长是地瓜的堂老伯,阿娥家跟族长是五服内的亲戚。她拉着地瓜跟族长家一通哭诉,族长想到陈东一家仗着捡了个如玉似玉的女娃,翻脸不认人,心里正窝火,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还不立刻找上门去? 阿娥又叫了族内好些个男丁,大家一想到那么一个嫩得掐出水来的姑娘在他家里,心里头的火就乱冒,基本不用她怎么怂恿,就跟着到陈东家质问。 秀英机灵,说儿子和小叔子都不在家,她不知情,怎么着也得等两人回来对质了,才能弄清事情真相。 大家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确实没有见到乐思齐,约定山子回来再说,便回去了。 刚才三人一路走来,早有人瞧见,于是约齐了,一起过来要个说法。 秀英自然有说词:“我儿子年纪幼小,哪里懂这许多,一定是我小叔子动的手,你们找他去。” 陈西大惊,他前脚进门,后脚一群人把他围住,喊打喊杀的,真要动手,他不死也得重伤。 秀英把山子拉自己身后去。 乐思齐看不过眼,站在人群外冷冷道:“你们不是同一个祠堂同一个祖先的吗?还打群架?对得起祖先吗?” 山子和地瓜打架那是一回事,一群人在族长带领下气势汹汹上门威胁是另一回事,这有本质上的区别。 男子们听到她清脆的声音,都低下头去。 族长眉头一挑,板着脸道:“怎么,你要打抱不平?” 如果这女娃跳出来为陈东一家出头,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答应与山子的婚事?这么美的女子不嫁到族长家,却嫁给山子这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要用什么法子抢过来?族长暗暗转着念头。他绝不容许这样一朵鲜嫩的花儿落在陈东家,自己的孙子眼睁睁看着,却够不着。 乐思齐哪里知道他的龌龊心思?落落大方道:“难道我说错了?你身为族长,族人有事请你主持公道,你自该公平对待,怎么能听一面之词,叫了这许多人上门来做什么?要打架还是要抄家?不要说你们族人寒心,就是我这外人也看不过眼。” “外人”两个字入眼,族长嘴边浮起笑容,道:“大家一族,哪有打架的道理,你想得太多了。” 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 乐思齐道:“那你们想干什么?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不是常有的事吗?吵过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你们大人插手。” 她看着还比山子小三四岁,一群人听着滑稽不已,族长在场,没人敢笑出声来。 陈西激动不已,美人儿出面救了自己,是不是表示她对自己有意思,最起码有好感? 族长道:“我就是来主持公道的。你一个小女娃儿,懂什么。” 你肯承认主持公道就好,乐思齐果然不再开声,一双大眼睛睇着他。 族长咳嗽一声,道:“屋里地方小,你们先到外面去。” 男子们都退了出去,陈西松了口气,勉强客气地道:“族长请坐。”用衣袖扫了扫炕面,恭请族长上座。 陈东这时才敢上前陪坐,秀英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乐思齐一转念,才明白她希望陈西出点什么事,山子也好少个竞争对手。不知这是护犊子还是心狠,乐思齐无语。 四天过去,地瓜脸上的青瘀已经消退不少,只鼻孔上还有一片红紫。那是让山子一拳揍的,当时流了鼻血,重了些,到现在没消。 族长拉地瓜到陈西面前,道:“你身为长辈,跟侄儿辈动手,这总不是小孩子打架吧?” 陈西老脸微微一红,道:“当时见两人打架,我一时私心重,帮了侄儿,是我的不对。” 族长点点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西站了起来,朝地瓜行了一礼,道:“为叔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地瓜没想到陈西会来这一步,一时怔住,反应不过来。 陈西便转头朝乐思齐笑,笑容有些得意。 乐思齐觉得来到这个时代,见过的人里头,数他最聪明了。 有族长出面,阿娥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跟着过来,地瓜在乐思齐面前,不好得理不饶人死咬着陈西叔侄不放,这件事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族长跟陈东兄弟一向没有共同语言,寒喧两句,便没话说,只干巴巴地坐着。随来的人自然都散了。 乐思齐准备退到厨房找吃的,才走两步,族长道:“女娃娃,你先别走。” 原来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乐思齐身上。 乐思齐问:“族长找我有事?” 族长和颜悦色问:“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 现在不说她是土匪逃犯了。乐思齐腹诽着,道:“我失足掉落悬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族长若有所思的样子。 乐思齐以为话说完了,转身的时候,又听他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问她会不会嫁给这里的哪一个男人吗?乐思齐思忖着,道:“我想到镇上做点小生意糊口,只是没有本钱,举步艰难。” “哦?”族长很感兴趣的样子,道:“你打算做什么生意,需要多少本钱?” “这个……”乐思齐不知道这里的物价,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把心中想做的事简单描述一遍,道:“我也不知道总共得多少本钱。” 族长便笑了,道:“这个花不了多少钱。不过,陈东怕是拿不出来,不若这样,我帮你?” 乐思齐也觉得陈东家拿不出来,吃个稀粥便算改善生活的家庭,哪里拿得出银子。她不动声色问:“条件呢?” 族长总不会发善心,无缘无故帮她。 果然,他理直气壮地道:“跟我家小孙子订亲。” 当那遥不可及的秀才娘子?乐思齐笑了,道:“这个,婚姻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不知生身父母在哪里,怎么好自己订亲?再说,我失足之前,家里已经为我订过一门亲事了。” 族长没有秀英好糊弄,马上问道:“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记得已经订过亲?” 乐思齐张口胡编:“我看到头上插的步摇时想起来的啊,那是我未婚夫给我的订情信物。” 有人拿金步摇当定情信物么?乐思齐不知道,也不管那么多,反正能糊弄过去就行。 族长的脸色微变,问陈东:“娃娃的东西呢?” 乐思齐一头墨黑青丝只用一根树枝绾在头上,什么饰物也没有。 陈东讷讷说不出话,秀英从厨房里插话道:“我家男人救他回来时,并没有什么步摇,想是娃晕迷时被人捡了去。” 这个也有可能。族长又问:“既已被人捡去,你从哪里见到?” 乐思齐指了指厨房方向,族长黑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秀英从厨房出来,瞪了自家男人一眼,道:“族长,娃是我家收留的,她要做什么,我们没什么银子,也得想办法满足她不是?总不能让人说我们老俩口委屈了娃。” 乐思齐笑眯眯地叫了声:“婶,”道:“我去吃饭了。”果断开溜。 堂屋里族长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帮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拿不拿得出银子来。” 秀英道:“我可以去娘家借,不劳族长操心。” 这是银子的事吗?谁出钱,这个女娃娃就有可能成为谁家的媳妇。族长平时为富不仁,抠门得要死,要不是看上乐思齐,会大发善心? 第10章 疑心 族长大义凛然道:“怎么能让你去娘家借银子呢?多丢我们陈家的面子啊。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让我小孙子送银子来。” 说完,走了。 秀英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小声骂他老不修。 这好象跟老不修没什么关系,乐思齐边划啦着清可照人的稀粥,边嘀咕。陈西慢慢踱到她身边,含情脉脉地道:“好在你相帮,要不然我肯定被打成猪头了。” 乐思齐笑笑,问:“你打算一直在这儿混下去?你东家不会开除你吧?” 她还在上烹饪班,没出来工作,却不认为哪个老板能够忍受员工长期翘班。陈西差不多也有*天围着她转来转去了吧。 陈西不答反问:“你真的要去集上做生意?” 乐思齐点头,又纠正道:“是镇上。集市三天只能做半天生意,其它时间怎么办?喝西北风呀。” 陈西赞赏道:“你小小年纪真有主见。我再请几天假,陪你一起去。你不用再找住的地方,就住在原来的房子可好?我已经跟房东说好了,我们租下那间房。” 乐思齐蹙眉道:“一个月多少钱?你知道的,我身上没有一文钱。” 陈西忙道:“我还有一点积蓄,哪里用得着你掏钱。” 乐思齐觉得不妥:“我们非亲非故,我怎么住你租的房子?那算什么?” 陈西的脸色变了变,强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能相遇,就是有缘。你不要想那么多,准备了东西,我们就到镇上去。”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聊了好几句,秀英已经发现,在厨房门口重重咳了一声,道:“哎哟,去一趟镇上,郎情妾意了哈。” 她的声音又响又尖锐。 山子脸色变得煞白,冲了过来,望着两人,叫了一声:“叔!”声音悲怆。 乐思齐自认没做什么,挺直了腰道:“婶子说什么呢,陈大哥和我说两句就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秀英更气,道:“哥哥也叫上了。你叫他哥,山子是不是得叫你婶?” 山子身子晃了晃,带着哭腔叫了声:“娘!”眼眸中已经含了泪。 乐思齐道:“他只比我大这么几岁,难道我得叫叔啊伯的?又不是亲戚,用得着论得这么真吗?” 她心理年龄二十一,确实只比陈西小四岁。 秀英让族长的权威压得喷火,一下子全发泄在乐思齐身上了,口不择言道:“去一次镇上,就叫哥了,你们还做什么?” 陈东家最近是乡亲关注的焦点,秀英的声音又大,左邻右舍听到声响全跑出来看热闹,有进院子的,有站在篱笆外的。 乐思齐冷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邻居们哗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胆敢说出这句,是不是默认跟陈西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嗡嗡的议论声响起,看向乐思齐的眼光就很怪异。 乐思齐懒得跟他们解释,一转身进了自己住的屋。 山子去拉秀英的手臂,悲声道:“娘,你别乱说。去镇上我们三人在一起的,齐妹妹为人端正,你别往她身上泼脏水。” 秀英见泪水在儿子眼里滚来滚去,心下不忍,便不再说了。 山子朝邻居们团团行了一礼,道:“没什么事,叔伯婶姆们还是回家去的好。” 既然没好戏看,那回去睡午觉。人哄的一声散了。 乐思齐便有些鄙视陈西,还男人呢,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是山子,泪水洼洼地站出来帮她。 待邻居们都走后,山子慢慢挪进去,看着乐思齐不吭声。 乐思齐自然不会跟秀英这样的村妇一般见识,口角几句,没真往心里去。见山子进来,反而指着炕另一头笑道:“吃饭了没,要是吃了,坐一会。” 山子没吃饭,不过还是上炕盘腿坐了,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 乐思齐看着好笑,道:“在镇上那几天,你不是一直跟着的吗?你娘说什么你都信,长这么大有没有脑子呀?” 山子听到乐思齐亲口否认,呵呵笑了起来,煞白的脸色又恢复黝黑红润。 乐思齐刚才就没见他去厨房,道:“快去吃饭吧。吃完我们商量怎么做生意的事。” 山子应了一声兴兴头头走了。 陈西却又进来,道:“委屈齐妹妹了。我那嫂子,性子一向泼辣,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乐思齐客气地道:“谢谢。我不会的。” 明显有些疏离。 陈西讷讷想说什么,嚅嚅一息,什么也没说,却也没走,就在炕边站着。 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山子不知跟秀英说什么,秀英大步进来,道:“娃,我跟你说,我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中邪你是知道的。要是你肯嫁给我两个儿子,小儿子挂个名头就行,我让你去镇上做生意。”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年后成亲也行。” 这次,陈西的脸色变了,喊着:“嫂子!”道:“你怎么让齐妹妹嫁给一个傻子!” 还嫁给两个男人。这话,他堵在喉咙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声。 秀英上次就这么提过了,现在重提,乐思齐倒没怎么吃惊,只道:“婶子说笑了。我借钱做生意,赚到了本钱自然连本带利归还。婚姻大事,怎么能拿来当利息?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订过亲的人,怎么能一女两嫁?” 秀英蛮横地道:“我不管,反正你要不答应,就不能去镇上。” 乐思齐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山子在门口道:“娘可别这样说了,我真心对齐妹妹,齐妹妹心里明镜似的,哪里用得着再说?”小声道:“逼迫齐妹妹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秀英骂了声:“傻瓜!”拂袖而去。 山子进来安慰乐思齐:“我娘刀子嘴豆腐心呢,妹妹不要介意。” 他匆匆吃完饭,嘴都顾不上擦,这时用袖子擦了擦嘴,在炕上坐了,道:“妹妹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跟我明说,我给你弄去。” 乐思齐想着怎么本钱低怎么来,才想烤些地瓜玉米卖钱,要是生意好有了几文钱,再买些腊肠茄子大蒜,增加些种类。开始只需要做个简易炉子和买些炭,一些地瓜玉米。 山里地方,别的没有,地瓜玉米当主食吃的,不值几个钱。 山子便去弄炉子,又为难地道:“就是炭……” 炭哪里是他们这种穷人用得起的,现在天气热,不用烧炕,更加没有炭了。 乐思齐道:“只好到镇上再买了。” 又想到没有钱实在不是事,原主金光灿灿的金步摇便在眼前晃,想着要怎么才能让秀英拿出几样首饰来。 秀英却越想越气,觉得白捡了一个漂亮姑娘,跟自家男人嘀嘀咕咕的。陈东老实,却不笨,指着枕头底下的首饰小声道:“恐怕得卖好几两银子,有这些银子,我们也能给山子娶一个媳妇,不吃亏。” 秀英不甘心道:“可是二子呢?二子怎么办?” 谁肯嫁给一个傻子啊。 陈东头痛地道:“你让那水嫩嫩的姑娘嫁给二子,你亏不亏心?他守得住吗?再说,那娃也不是个老实的,还不如听山子的,待她自愿。” 秀英想了半天,不甘心又没有办法,只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叹气。 陈东便把首饰拿出来端详,道:“我看着像是赤金的。”说着,放嘴里咬了咬,道:“像人们说的赤金的样子。要是赤金的,我们盖一两间瓦房也够了。” 听说是赤金的,秀英忙过来,也放嘴里咬了一下。 第11章 失窃(求收藏) 山子弄了一下午,把乐思齐想要的炉子弄出来了,秀英看着他折腾,没有吭声。 晚饭后,乐思齐对秀英道:“婶,谢谢你和叔救了我,我想到镇上做生意,还得你们帮衬。地瓜和玉米能不能先赊给我?待我生意做起来之后加倍的还你们。” 秀英别过脸没看她。山子把麻袋往里装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却没有阻止。 陈东就悄悄劝她:“那些是赤金的呢,不就几个地瓜吗?值几个钱。娃心地善良才没有问我们讨还首饰,也没吵嚷出来,要不然,乡亲们的口水就得把我们淹死。” 山里人纯朴,观念里认为救人很自然,可是强占一个弱女子的首饰,还是贵重的赤金首饰,就很不应该了。如果乐思齐非要跟他们计较,把首饰全都讨回来,拿出其中一样做为酬劳送给他们就是了,道义上也说得过去。 可是乐思齐从没有露出这个意思,反而老两口强占了人家的东西后,还一门心思想强占人家的人,想着让她嫁给自己儿子。秀英认为人是他们救的,怎么做不过份,陈东却过意不去,低声劝慰着。 秀英生了半天闷气,看着堂屋里一点昏黄的桔色灯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们的傻儿子还乐颠乐颠的呢,这么美的姑娘,到了镇上,还有他什么事啊。” 陈东道:“我看这姑娘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只要我们山子真心对她,她会知恩图报的。” 秀英埋怨:“两个儿子随你,都傻。” 陈东便呵呵地笑。 山子装了两大麻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秀英道:“不要管我娘,她不会在意的。” 是你拿,她不会在意吧?乐思齐想着那些首饰是原主的,不是她带来的东西,去要回来心虚,想了想,还是没能开口。 一夜无话。 第二天乐思齐还在梦周公,突然隔壁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乐思齐吓了一大跳,猛然坐了起来,光着脚就往门口跑。 第二声哀嚎传来,听出是秀英的声音。乐思齐不知她嚎什么,捋了捋乌黑的长发,披上外衣,才走过去。 秀英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陈东坐在旁边一脸哀戚,默然不语。 “叔,婶,”乐思齐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山子不在,不会他惨遭横祸吧?乐思齐情不自禁用眼色余光扫了扫四周,炕上一片凌乱,枕头丢在地上,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异状啊。 秀英只是嚎哭,时不时拍打着地面。 陈东带着哭腔道:“家里遭了贼,你带来的那些首饰不见了。” 乐思齐狐疑地问:“你们原来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原来秀英一大早起来,梳洗后像几天来一样翻开粗布枕头去看首饰,可是枕头低下空空如也。那可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啊,她如遭雷击,差头晕死过去。 乐思齐心想,一直好好的,昨天只不过跟族长提了提,今早就发现失窃,两人不是一直睡在炕上吗?怎么有贼进来也不知道,还能顺顺当当从两人在枕的枕头底下偷了首饰去? 左邻右舍听到声响,又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什么事。 陈东讷讷的不敢说。 乐思齐劝邻居们回去:“没事没事,就是我们要去镇上,婶舍不得。大叔大婶们快回去吧,吃过早饭还得下田呢。” 说话间,山子和陈西进来,见这场景也呆了。 乐思齐朝他们使眼色,合力把邻居们劝走后才围拢在一起说话。 陈西才知乐思齐出身富家,望向她的眼神,又温柔了许多。 好不容易把秀英劝住,几人猜来猜去,都觉得族长悬疑最大。秀英更是一迭声说是他让人干的,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却没有一点头绪。 乐思齐有些自责,一时嘴快,害得人家丢了东西。这些东西对秀英一家的意义,乐思齐完全理解,现在全没了,得到再失去,那种痛苦,唉! 本来吃过早饭三人打算去镇上,这么一来,只好过一两天再说了。 秀英对着一碗地瓜,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就是吃不下。 饭后,陈东准备下地的时候,族长却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过来。那男孩子有些虚胖,一看就是没运动的缘故,估计就是那准备考秀才的孙子了。 未来秀才见到乐思齐双眼就直了,再也没移开过。 乐思齐心想,敢情不是书呆子,而是色狼。 族长送来一两碎银子,道:“过两个月俊儿要到镇上上学,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多多走动。” 乐思齐没接他的碎银子,婉转地道:“我到镇上借住在陈西大哥家里,做生意的东西又从陈大婶家里拿,用不着什么钱。” 族长非要她接,道:“出门在外,身上总得带点盘缠的,怎么能靠别人呢。” 说着他反而是自己人似的。 因为失窃的事,乐思齐对族长的印象不太好,坚持道:“开门做生意就有收入了,真的不用什么钱。” 族长便朝陈东使眼色。 如果是以往,陈东势必让乐思齐接下,现在他只低下头,装没看见。 族长瞪了他一眼,继续劝乐思齐。 乐思齐觉得很烦,对木然站在角落里的山子道:“我们不是要去地里掰玉米吗?走吧。” 山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乐思齐睃了族长一眼,才明白,忙道:“是啊。你等会,我去拿袋子。” 乐思齐走到哪,陈西都跟着。 陈俊望着三人的背影,身不由已地跟了出去。族长忙喊他:“俊儿,你去哪里,快回来。” 陈俊倒是听话站住了,却丢了魂似的只望着大门外。 乐思齐跟着两人走了一段路,前面一座高山,山脚下一片良田,郁郁葱葱的庄稼长势喜人。 想到秀英说在山脚下救的她,心中一动,问山子:“我掉在哪个地方?” 山子听陈东提过的,带着她绕过庄稼,站在田埂上,指着一处地方,道:“大概在这里。” 乐思齐抬头往上望,陡峭的山峰上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站在山脚下,望不见天呢。想必,当时原主掉下来,半途中遇到树木,却能手足无碍吧。 却不知这么娇贵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到这儿,山的另一边又是怎么样一个世界呢?她为什么会失足掉下来?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没人到山脚下找她? 山子以为乐思齐有伤心事,并没有打扰她,由着她静静想心事。 陈西见她沉思,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家里了么?” 山子便看了陈西一眼,有些怪他惊动乐思齐。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好奇心起,道:“不如我们爬上去看看上面是什么情况,或者看了我能想起来呢。” 两人吓了一跳,前面的悬崖刀削般陡峭,猴儿也爬不上去,何况他们? 乐思齐认真观察了一会,有些惋惜道:“下次我们带绳子来。” 或者能上去,便能回去了呢。这几天,她很想爸妈,想同学,想闺蜜,想以前的一切一切。 陈西劝道:“太危险了,不如另想办法从山那边过去。” “对啊,”乐思齐喜道:“这边陡峭,另一边肯定不难走,要不然‘我’怎么上得去嘛。” 山子白了叔叔一眼,道:“还是别冒险的好,山上要是平坦,你又怎么会摔下来?” 乐思齐道:“总得试过才知道。” 山子道:“要是再掉下来,摔断了腿胳膊,你怎么到镇上啊。” 那倒是,要是腐了,在这里怎么生活?乐思齐有些犹豫。 第12章 开档 秀英不吃不喝,两眼空洞,坐在炕上仿佛死人。 邻居们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陈东一家闭口不言,两天后,却传出陈家失窃。都穷得叮当响,有什么东西能招来贼呢?一阵猜测打听后,不知从哪传出乐思齐价值连城的首饰在陈家丢了。 很多人叹息,价值连城啊,那得多少银子? 乐思齐劝了几次,看着没效果,只好随她了。自己收拾东西,带着陈西和山子去了镇上。 安顿下来后,乐思齐去了那天看中的门面房,敲了半天门,一个老丈拄着拐杖颤巍巍问道:“谁啊?” 乐思齐说明来意,道:“还请老伯通融,租一间房给我开店。” 这两间本来就是打算出租的。想租给人住,人家嫌临近集市太吵,想租给商户做生意,人家嫌离集市有点距离,大半年了一直没能租出去。听乐思齐这么一说,老丈喜孜孜道:“能两间一起租下吗?” 一间租出去,剩下一间还有谁要哪。 乐思齐问:“租金多少?” 老丈道:“一间一个月十文。” 十文确实不多,相比现代贵得离谱的房价那简直跟白送一样。可是乐思齐没有钱。她低头思忖两息,只好忍痛割爱,对老丈道:“我现在手头还紧,能不能先租一间,要是过一两个月,生意有了起色,再两间一起租下。” 老丈想着一个月很快过去了,能先租就多十文钱收入,也就答应了,道:“小娘子若是生意做大了,可一定要再租。” 生怕乐思齐生意做起来就搬走的样子。 既是商量好,乐思齐想着得做个文书什么的,老丈为难起来:“老朽不识字,请人写封信还得一文钱呢,不如我们口头协议就好。想来,也不会变卦。” 陈西也道:“这里民风纯朴,大多数人还是守信的,老伯既然这么说了,想必作数的。” 依乐思齐的性子,肯定要签合同才作数,可是陈西明显想省下这一文钱,唉,手里没粮心中慌,兜中没钱,心里也没底气啊。 双方就这样说定,陈西按约定借给乐思齐十文钱交了第一个月的租金,三人进内打扫。 门面房一个门临街而设,仅仅是一个门,并没有现代那样的整面墙打掉了做橱窗。房间很大,怕不下二十平方。乐思齐想着,挂上布帘安个床可以做内室,不用去陈西那儿住。 忙了半天,陈西抹了抹额前的汗,一听乐思齐这么说,立刻叫了起来:“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住在这地方?” 谁说姑娘家不能住在临街的地方?现代人住大都市,男女混住在一起,就租一个床位,又有什么不行了? 山子劝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街坊邻居的口水就把你淹死了。” “还有,”陈西气呼呼道:“那些登徙子也会来调戏的。你怎么办?” 流言菲语乐思齐不怕,要是地痦流氓那就可怕了,她没有武艺,搞不好人身安全没有保障。乐思齐只好接受两人的意见,还是回陈西住的小院。 小院里另一间的房门开着,一个一身短打的男人坐在院里头吃面。见他们进来,点头算跟陈西打了声招呼。 陈西低声道:“他是一个武师,听说来这里找亲戚,没找到,暂时住在这里。” 武师?不知武功怎么样?会不会气功,能不能飞檐走壁?乐思齐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第二天早上,乐思齐买了五篓子炭,炭不算好,以陈西的财力,也没能买银霜炭。 把东西搬过去后,陈西问:“打算哪一天开始经营,用不用挑个黄道吉日?” 乐思齐笑着摇头,道:“明天是赶集的日子吧?就明天开业好了。你去药店吧,山子帮我就行。” 陈西有些踌躇。 乐思齐道:“这不是刚开始嘛,生意肯定好不了,等以后生意好了,你再辞了工过来帮我好了。” 陈西想着现在三人吃饭得靠他那点微薄工钱,勉强答应了。暗地里跟山子道:“我跟你说,你现在住我的吃我的,可别不知好歹。” 山子装糊涂:“叔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陈西狠狠白了他一眼。 烤地瓜得时间,乐思齐和山子天刚蒙蒙亮就过来忙活了,天大亮的时候外面才有车轮声,驴叫声,脚步声,人说话的声音。烤地瓜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叫卖声也开始响起来了。 乐思齐让山子继续在屋里烤,自己在门口架一块门板,把烤好的香喷喷的地瓜摆在上面。 大人走过去的时候很好奇地望过来,小孩子闻到香味,流着口水,脚就挪不动了。 乐思齐招呼小孩子:“小店今天开业,第一天免费试吃。” 小孩子们都围了过来。 乐思齐道:“唱得出一首歌谣的小孩才有得吃哦。”把预先编好的四句广告语教了他们。 歌谣简单易学,大一些的孩子念两遍就会了,答应到处唱之后,拿了一个地瓜兴高采烈地跑开。 更多的小孩听说这里有香喷喷的烤地瓜吃,都涌了过来。 山子急了:“这哪是做生意呢,没半文钱收入啊。” 乐思齐笑道:“急什么,他们帮着宣传,我们有了口碑,才好做生意呀。” 也有大人从自家小孩手里掰了一半地瓜吃,咂舌赞道:“好吃。” 两炉子地瓜送出去之后,开始有大人带着小孩来买了,听说一个两三斤重的地瓜才一文钱,二话没说马上掏钱。 买的人越来越多,小孩也越聚越多。山子烤不过来。 乐思齐站在门槛上,拍了三下手,示意摊前的人安静,道:“大家别急,我们天天营业,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来买。现在大家先排队。” 人们不知道什么是排队,你看我,我看你,张三问李四:“她说的啥?” 李四问乐思齐:“小娘子,啥是排队?” 乐思齐便跳下门槛,把他们一个一个靠墙排好,道:“这就是排队,先来先得,童叟无欺。” 大家见一个漂亮小姑娘当街卖地瓜,有那喜欢开玩笑的,便问起乐思齐:“小娘子哪里人,怎么在这里抛头露出做生意?” 乐思齐道:“我们的地瓜是自家种的,保证又香又甜,刚才有尝过的大叔大婶们都知道。一个才一文钱,真的是物美价廉。” 就有人问牵着小孩,那小孩一脸地瓜泥还没擦的:“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那人刚才见孩子吃得香甜,尝了两口,确实好吃才过来买的,见有人问他,便点头道:“好吃,比我们自己煮的香多了,又香又甜还有点糯。” 路过的听说了,又见这里排着一条长龙,忙停住脚问:“什么又香又甜还糯?” 那人听完对方一说,跑队尾站去了。 一炉地瓜出来,只卖十多个人。乐思齐用粗麻纸包好,脆生生地道:“大婶你走好,明天再来光顾。” 人家就会问:“明天不开集,你们还做生意呀?” 乐思齐当然不会放过宣传的机会,拔高声音道:“我们天天在这里做生意,从卯时开始,到酉时收摊回家,天天如此。” 说话间,加烤的玉米也好了,放在木板上,金黄色的颗粒特别诱人。 有那手头宽裕一点的,要两个地瓜的同时,也要一个玉米,说是尝尝。 集市散的时候,摊前还有人在排队,有的道:“地瓜管饱,我买了当午饭,一举两得。” 乐思齐笑着夸:“大婶真会持家。” 第13章 调戏 直到午后,长龙才散去,每个人离去时,手里都拿着个粗纸布,内里或是烤地瓜或是烤玉米。这两样东西都是贱物,从没有人想过烤了吃这么香甜。 从天刚亮忙到此时的乐思齐和山子才抽空吃饭。 山子拿出昨天准备好的馍,递给乐思齐,道:“饿坏了吧?” 他感觉这么忙碌下来,比去田里干农活还累。 乐思齐擦了擦额上的汗,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手,道:“还有一个地瓜呢,我吃地瓜好了。” “那怎么行?”在山里,收成好的时候地瓜是喂猪的,只有年景不好人才吃。山子怎么舍得让乐思齐吃这些。 乐思齐已从炉上拿起剩下的唯一一个地瓜,那地瓜个子小,乐思齐没拿给顾客。 吃完饭,两人清了清一天的收入,总共百余文。 山子咋舌道:“这么多!”手轻轻摩挲着铜钱,舍不得挪开。 乐思齐把铜钱分成两份,道:“一份交给婶,我这些天住在你家里,吃的用的总需要钱。再说,从你家拿了这么多东西,都是钱呢。一份放在我那里,我先还了你叔两处的房租。” 山子自是毫无异议。 乐思齐见他一双眼睛还是挪不开,便抓了五六个铜钱放在他手里,道:“你看需要买些什么,买去吧。” 山子喜孜孜接了。他长这么大,身上何曾有过半文钱。 看看天还没黑,乐思齐又放了几个地瓜在炉上烤,看看剩下的炭不多,拿了钱让山子去买几篓来。 黄昏时分,陈西过来帮着收摊,问起今天的生意,他道:“我在药店听人说来了一个漂亮姑娘卖烤地瓜,好吃得不得了,我就猜指的是你呢。来的路上又听到小孩子喝歌谣,说的也是我们这个地方有好吃的。我就想,生意错不了,呵呵。” 山子也呵呵笑,道:“叔陪齐妹妹回院子里去,我去逛逛。” 陈西愕然道:“天都快黑了,你去哪里逛?” 乐思齐把房租钱还他,笑道:“他手里有几个钱,痒痒呢。” 陈西恍然,和乐思齐关了门面房的门,慢慢往回走。 第二天没有集市,人少了很多。好在昨天吃了回味无穷的老主顾重新光顾,有一些听了歌谣好奇的,顺道过来买两个尝尝新。一天做下来,才得了四十多文钱。 山子有些失望,道:“要是天天像昨天那么多就好了。” 乐思齐正是担心没有赶集没有生意,才选了这个地方,又教小孩唱歌谣的,安慰山子道:“现在能维持下去已经算不错了,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做起来吧。” 第三天上午,一炉地瓜堪堪将熟,香气从门缝里飘出去,几个早来的熟客等在铺门口,闲散地聊着天。 “好香呀,”随着话声,一个长衫少年推开两个大婶,走了进来。 乐思齐打量了他一眼,含笑道:“买烤地瓜请排队。” 少年色迷迷盯着乐思齐看,赞道:“难怪人家都说镇上来了个地瓜西施,果然漂亮。”说着,手里的折扇轻佻地勾向乐思齐的下巴。 乐思齐往后一缩,依然含笑道:“炉上火热,公子小心扇子。” “哎哟,”少年把折扇往后领一插,手指便去摸乐思齐的脸颊,道:“还挺知情识趣的。” 乐思齐手里一支翻动地瓜的铁钳,向上一举,似有意似无意地碰到了少年的手腕。 烧得通红的铁钳碰到皮肤,发出滋滋的声音,皮肉烧焦的味道夹杂在地瓜的香气中传进众人的口鼻。 少年已经大叫,跳着脚闪到门口。 众人见他像蛤蟆一样跳来跳去,都笑了起来。 乐思齐“哎哟”一声,道:“怎么了公子,你哪里不舒服么?可要请个大夫看看。” 说着,举着铁钳就过去了。 少年慌忙逃出门去,跑了两步回头道:“你等着,小爷一定叫你好看。”飞也似地跑了。 主顾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声稍歇,一连三天来买的李大爷脸有忧色地道:“他是镇上陈秀才的独子,听说也在私塾上上学,将来也是一个秀才爷。强龙不压地头蛇呀,你可得小心。” 前世看小说,随便出来一个人物不是皇帝就是宰相,怎么学人穿越,却穿到这样一个小地方,秀才的儿子,已经是顶了天了。 乐思齐问:“他家里很有钱还是很有势力?或者养了很多武师?” 李大爷道:“县太爷请了他爹为西席。” “哦,”乐思齐道:“看来很有势力?” 这么一个小人物,狐假虎威就可以调戏民女? 主顾们便提醒乐思齐小心,有人道:“干脆收摊回去吧,今天别做生意了。” 那明天后天呢?难道以后都不做生意了? 又来了几个主顾,一炉地瓜刚好也熟了,乐思齐包好了拿给他们。后来的人听前边的人说陈秀才的儿子来调戏,都骂:“这小子不是人,镇上的小媳妇大姑娘但凡长得略有姿色的,没有一个没被他调戏过。” 原来是出名的猥琐哥,乐思齐又打听起陈秀才的事,听说他年过四旬,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宠得没了边,就算儿子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想办法弄了来。 那就要天上的月亮好了,别在这儿猥琐。 李大爷道:“你把他烫伤了,他爹肯定帮他出头。你一个小娘子,不是他的对手,快收拾了回家去吧。” 乐思齐谢了众人的好意,目送他们离去,对山子道:“你在这里看店,我去去就来。” 山子听着众的话,心慌气短,以为乐思齐想独自逃命,忙道:“要逃我们一起逃,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要是挨他们的打可怎么办?” “逃什么呀,”乐思齐道:“我去找帮手,一会儿回来。你烤你的地瓜,没事的。” 山子不信道:“你才来镇上几天,哪有什么帮手?还是听他们的,收拾了快跑吧。” 乐思齐道:“猥琐男要找碴,不也得找帮手?就那他衰样,连你都打不过,能济得什么事?他去找帮手就得时间,现在你在这里没事的。我去一刻钟就回来。” 山子半信半疑。 乐思齐道:“你时时注意门口,要是一群人操着家伙朝这里来,你马上跑,总行了吧?” 山子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便点头答应了。 乐思齐回了院子,直奔那个寻亲武师的住处。 武师韩先四处转悠了好些天,没能找到亲戚,又没有一点线索,这会儿正坐在炕上垂头丧气想心事呢。图凉快,门并没有关。 听乐思齐说明来意,他没有动,也没有吭声。 乐思齐道:“大叔,我现在手头拮据,请不起你,许你多少钱财也是白搭。我听说你来这里寻亲,我刚好开了店,可以问问来店来买吃食的主顾,有没有知道你要找的人的线索,指不定还真有人知道呢。” 韩先眼皮动了动。 乐思齐又道:“或者你可以让人画了画相,贴在我店里的墙上。我那店临街,离集市又近,或者你亲戚赶集,刚好瞧见了呢。” 他一家一户地寻找了一个多月,没一点头绪,正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呢。乐思齐的话提醒了他,要是有个地方贴上画相,可不就容易找了嘛。 见他下炕穿鞋,乐思齐脸上露出笑容,道:“麻烦大叔跟我去看看,我那店贴画相可合适。” 韩先道:“陈家儿子调戏你在先,我帮你教训一下也可以,但是你得想办法善后。” 这是担心打人后乐思齐全推他身上。 乐思齐忙点头答应。 第14章 帮手 山子心神不宁地做着生意,眼睛从没一刻离开过门口,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门前是大路,人来人往。真朝乐思齐的小店来的,却是牵着孩子的妇女,提着篮子的大妈,或者拢着手的大爷,全是顾客。 远远的,见乐思齐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过来,他脸露喜色,算是松了一口气。 顾客们也瞧见乐思齐了,一连三天过来购买的石大妈笑道:“我说闺女去哪儿了呢,怎么店里只有这一个只会东张西望的小子?” 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山子无心做生意,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眼睛只朝大路上瞟,一副心不正焉的样子。他们早就不满意了,当然怀念乐思齐热情的笑脸,清脆的话语啦。 乐思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对石大妈道:“二小子没一起来啊?” 二小子是石大妈的二孙子,她今天带了大孙子和小孙女。 石大妈笑道:“本来想一起来的,囡囡非要跟来,小孩子调皮,我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 众人便望向扎着红头绳,捧着一个烤玉米啃得津津有味的小女孩。 乐思齐蹲下笛去,摸了摸小女孩的小脸。 小女孩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睇了睇她,继续啃她的大玉米。 韩先已抬步进店,靠里墙站着。 山子见到乐思齐,心里踏实,这才低头认真烤起地瓜。卖掉一个,再放一个洗干净的在炉子上烤,过一小段时间翻动,以免烤焦。 这个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儿,三天来他已做熟了。 待这一拨顾客买好散去,暂时没有人来,韩先才道:“我总不能这样干杵着吧?你找点事给我做。” 卖烤地瓜的小贩还带一个保镖,虽然这保镖是临时的,还是太离谱了。 乐思齐想了想,道:“要不,你帮山子烤地瓜吧。山子回一趟山里,多拿一袋地瓜玉米回来,顺便把钱捎给婶子。” 山子正担心陈秀才的儿子带人来砸店,一听这话,马上站起来,兴高采烈道:“我现在就去。” 拿了乐思齐给的钱,沾了炭灰的手也顾不上洗,马上跑了。 韩先看着直摇头,道:“你从哪里弄来这样一个小子?” 乐思齐也没瞒着,把山子一家救了自己的事告诉他。 韩先沉默半晌,才道:“我原以为我活得最惨了,没想到你的境况比我更可怜。” 他是男人,只不过遭遇意外,与妻儿失散,哪里比得上乐思齐一个弱女子连家在哪都记不直,有家不能回? 乐思齐想回家。要是能爬上那陡峭的山,从山上跳下来就有可能回家,却不能不防着万一出什么意外,弄个半身不遂,生不如死,更是悲惨,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韩先见她随遇而安,不哭闹,不矫情,心中敬佩,言语中亲近了许多,不复开始交谈时的冷漠。 到下午,乐思齐和韩先商量着早点收摊,陪他去找画师给他妻儿画相,大路上却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四五个身着长衫,瞧着像是学子打扮的人急步冲小店的门面而来。 韩先把乐思齐拉到身后,站在门口,冷冷睨着他们。 两个顾客退后几步,瞪大眼瞧着冲过来的男人。外地人过来开店,有人滋事也平常,只是没想到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也有人看不过眼。 陈俊去找老爹诉说自己的委屈,让老爹喊上县里衙役帮自己出气,把那小娘子的店砸了。他爹倒是想帮忙,县令的儿子,就是陈秀才的学生,鄙视他道:“让一个女人欺负了,不会找回场子,只会找老爹哭,像什么男人?” 陈俊在这位公子哥儿面前,一向自卑,这时让他瞧不起,只觉血直往脑门上冲,不顾他爹在后又追又喊声,他掉头一溜烟跑掉了。 他也上私垫的,也有同学,一人打不过,多叫几个同学,怎么着也要叫那小娘皮讨不了好去。不就一个女人嘛,还能拿她没办法? 至于躲到墙角,当自己不存在的山子被他自动忽略掉了。 其实也不怪山子,他一直在山里,除了下地劳作还是下地劳作,哪里见过这阵仗。何况还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儿子,呃,算是间接官二代吧? 陈俊站在门口,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叉着腰,道:“小娘皮,你有种出来,咱们好好干一架。” 有人找碴,路人自动围观。 乐思齐好整以暇端坐凳子上,笑道:“怎么,去找帮手了?” 美到极致的容颜,不屑的语气,让陈俊脑中轰的一声响,眼里只有这一个小女子,只想好好收拾她,让她屈服,让自己满足。顾不得招呼其它人,他拔腿绕过炉子,朝乐思齐冲过去。这一次,他带了一支烧火棍。 同伴在见到笑靥如花的乐思齐时眼有些直,这么美的姑娘,他们可是第一次见,怎么会抛头露出当小贩卖地瓜呢? 容不得他们思量,陈俊已经抡起烧火棍奔乐思齐去了。他倒舍不得打脸,却是想打乐思齐的腿,给她一个教训。 韩先一只手如铁钳,紧紧钳住陈俊的手腕。 陈俊疼得咧着嘴直吸冷气,叫也叫不出声。 变故陡生。同伴们这才把眼睛从乐思齐脸上身上转移到这个一身短打的中年男人身上。貌似是一个粗人?做苦力的? 乐思齐银铃似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瞧你们一身长衫,应该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怎么一而再跟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据陈俊说,他被你烫伤手腕,你是弱女子欺负他一个大男人好不好?跟着来的几人腹诽着,全看向陈俊。 陈俊被烫伤的地方让韩先紧紧握住,感觉手腕上的皮肉丝丝撕裂,疼到骨髓里,哪里说得出什么话来。 围观的人都叫拍掌叫好。 这陈俊,仗着他爹是县尊的西席,可没少在镇上调戏良家女子,有县尊这张虎皮,平头百姓敢怒不敢言,远远瞧见他,马上躲开,谁也不敢招惹他。 这时见有人帮忙出气,欢喜之情发自肺腑,有鼓掌的,有娇声叫好的,也有早瞧着他不顺眼却没有勇气教训他,这时见有人出头,忙喝起彩来的。 小店门口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要不然人肯定更多。 一起来的同伴岂不知陈俊的性情,不过他们自认家里是镇上的乡绅,升斗小民怎么想,自不放在他们眼里。这时眼见群情汹涌,忙低下头悄悄退出小店,丢下陈俊一人独自面对韩先。 韩先冷梆梆道:“你若是敢再来骚扰,可别怕我不客气。” 陈俊听他话里没有折磨自己的意思,忙道:“不敢不敢,你先放了我。” 乐思齐朗声道:“放了你容易,你先问问围观的叔伯婶姆们答不答应,要是他们答应了,我们自然放了你。” 便有人接话道:“不能放,要放了他,他再找人来砸店可怎么办?” 更有人道:“姑娘,你别上他的当。” 乐思齐笑道:“你人品太差,我也没办法。” 陈俊忙扭头对同伴道:“快帮我向众父老乡亲求情啊。” 情况急转直下,同伴们反应不过来啊。听他这么说,只好参差不齐地朝围观的老百姓们做揖,道:“大家帮帮忙,劝劝这位小娘子。” 难得见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低头,围观者们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嚷道:“不能放。” 乐思齐站起来走到门口,伸手制止群众的躁动,道:“我们让他写了保证书,再让他家长来领他回去,就放了他,你们说好不好?” 让家长来领?瞧瞧那不可一世的陈秀才吃憋? 第15章 口才 陈秀才收到消息,自是又惊又怒。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就算他去调戏人家小姑娘,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外地人,调戏就设戏了,能有什么事?怎么一次两次被打伤?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陈秀才正在授课,一而再被打断,县令公子李朝很不高兴。可是儿子被打,又断没有不让人家老爹去探望的道理。李朝不耐烦地道:“先生,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一心想带几个衙役做帮手的陈秀才大喜过望,没口子地感谢自己的学生,道:“公子还需注意自身安全。” 来报信的是陈俊同在私垫上学的同学,惊怒之下,未免把乐思齐夸大了些,说她身具神力,同伴更是身圆膀阔,他们几个一起动手,在人家手底下走不了一招,全都被摔出门去。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被摔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但是陈秀才来不及细看他的脸面,一想到儿子在这样凶神恶煞的人手里,小心肝就疼得直颤抖。 李朝自不会单身涉险,招呼了几个当值的衙役,带了烧火棍,一齐朝集市方向而来。 站着看热闹的人闻到烤地瓜的香气,不少人掏出一文钱,买个地瓜尝尝,就像过年看大戏时捎带着买一文钱的瓜子花生一样。 炉子上几个卖剩的地瓜和两个玉米被哄抢一空,有迟了一步买不到的,便愿意加一文钱让别人转让给他。也有人起哄着,让乐思齐再烤一炉。 如果不是当事人,乐思齐很愿意多做点生意。 把炉火熄了,乐思齐笑对围观群众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店天天开门营业,乡亲们什么时候想吃就过来买,小女子欢迎之至。现在天色将晚,暂停营业,乡亲们明天再来买。” 这时代,可没有晚上开店的习惯。大家不免惋惜,又想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买两个尝堂滋味。 等没多久,一行人簇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快步而来。 看到身穿衙役服饰的公差,围观者们自动让出一步道。 石大妈神色紧张,悄悄对乐思齐道:“陈秀才带县令公子过来了,你们小心,要是打不过,快快逃走吧,性命要紧。”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很多人看向乐思齐的眼光,都有些怜悯,心想,这小姑娘又漂亮又可亲,没招谁惹谁,却遇上这难,真是天公没长眼。 乐思齐和韩先对视一眼。韩先心里惴惴不安,他可没想到会招惹上县令公子,要不然不会答应帮乐思齐的。妻儿慢慢找就是了,得罪了县令,连在这里存身都不可能,谈何找人? 陈俊被反绑双手扔在地上,这时见群众们的神色,自然猜出老爹亲至,得意忘形之下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下子知道害怕了吧?敢动小爷?你给小爷端洗脚水小爷还看不上呢。”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围观者们神色黯了几分,这陈俊不能得罪啊。 李朝远远见这里围了一群人,还没走近陈俊的话就传进耳里。虽说他平时也遛鸟斗蛐蛐,欺负良家妇女的事却没干过。他老爹一心朝着书香门第迈进,天天耳提命令要他读书。他也有些看不惯陈俊的下流行径。你说你好女色,有的是娼/妓供你玩乐,何苦去调戏良家妇女呢。不过先生只有这个儿子,看在先生面子上,他也就不去计较了。 现在听到陈俊这话,他眉头皱了皱,睃了陈秀才一眼。 陈秀才听到儿子的声音,松了口气,只要人活着,一切好说。 不一会儿,一群人拥到了小店门口,衙役上前道:“有人报案说你们这里绑架,官府过来查案,闲杂人等闪开。” 韩先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乐思齐俏脸一板,道:“我们这里现场抓住登徒子一人,正打算去衙门报案呢。你们来得正好,这就一同上公堂吧。” 韩先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得上公堂。 衙役望了地上的陈俊一眼,又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陈秀才了见儿子坐在地上,手腕上血水淋漓,已抢上去扶起儿子,手忙脚乱地帮儿子解绳子,一边柔声问儿子:“疼不疼?” 乐思齐扬声道:“这位就是陈秀才了吧?听闻阁下学富五车,是镇上屈指可数有学问的人,想必家学渊源,子弟也是好学的。” 陈秀才慌乱之中,绳子帮不下来,又听乐思齐夸他,便松开儿子的手,昂首道:“不敢。但不知姑娘为何把我爱子折磨成这副模样?” 乐思齐道:“这人三番四次前来调戏本姑娘。怎么,难道这登徒浪子真是令郎么?秀才家学渊源,怎会教也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陈秀才脸皮红肿,这是夸他吗?这是扇他耳光好不好。 围观者们都笑出了声。 从见到乐思齐第一眼起,李朝的眼睛就没挪开过,这小姑娘明眸皓齿,牙尖嘴俐,一点没有山野村姑的粗俗和羞涩。这样的女子,很特别。 乐思齐全副心思放在陈秀才身上,可没有注意到衙役后面的李朝。她揪着陈俊调戏这一点不放,道:“秀才公确认这登徒子是你儿子么?这人调戏本姑娘,乡亲人们有目共睹。” 陈秀才踌躇起来,承认儿子,是不是小姑娘会提什么无理要求啊? 乐思齐又道:“我想秀才公家里必不致有这样的败类,这人假冒秀才公的儿子,实在可恶之至,不如扭送告官。县尊大老爷明镜高悬,必能凭公明断。” 陈俊直着脖子叫了起来:“爹,你别听这小娘皮乱说,她让人打我,呜呜呜。” 围观者们哄笑起来,只觉看不可一世的陈秀才吃憋,十分解气。 眼看局面失控,李朝咳了一声,道:“小娘子口才了不得,在下佩服。” 他一开口,衙役们闪开,护卫在他身周。 乐思齐上下打量他一眼,含笑问:“这位是……” 围观中有人认得李朝的,已报出他的名号。韩先一听连县令的公子都惊动了,恨不得缩到墙角,没人注意到他。 乐思齐笑着福了一福,道:“李公子也听说我家烤地瓜美味么?却是不巧,今天天色已晚,小店收摊了。李公子想吃,明天赶早吧。” 衙役们眼望自家公子,等他号令出手。 李朝觉得有趣,微微一笑,道:“哪有人自夸自家的吃食美味的?做生意和气生财为重,你为何与人争执,把人捆绑于地?” 总算有问到正题的了,县令的儿子也不是草包。 乐思齐指着陈俊把经过说了一遍,道:“小女子求自保,难道也有错么?” 李朝道:“现今陈秀才到此,你是不是该放开他了?” 陈俊没有功名,陈秀才只是一个秀才名份,并没有官职,因此陈俊并不能称为“公子”。也就是在镇上,他才敢胡作非为,真到了永定府,他怕是也得夹着尾巴做人的。 乐思齐侧头想了想,眉眼间十分可爱,问李朝:“要是放了他,他再欺负我,怎么办呢?” 围观者都起哄道:“对呀,怎么办呢。” 县令公子的名头十分有噱头,众人见他神态平和,不像陈俊那么嚣张,胆子也大了些。 李朝微微一笑,折扇打着手心,道:“我让他不找你麻烦就是了。” 乐思齐可没忘了找陈秀才来的目的:“你们能保证吗?最好能给我写份保证书什么的。” 李朝意外:“你识字?” 乡野村民,不要说女子,就是顶门户的男子,也没能识几个字的。识字,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第16章 帮忙 乐思齐自然识字,就算不大会写繁体字,也看得懂。 看到乐思齐轻轻颌首,李朝的下巴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如果乡野村姑都会识文断字,他们这些自小延师启蒙的学子,又算什么? 乐思齐道:“自古以来,口说无凭,还是白纸黑字实在。你们既保证他以后不来骚扰,那就写一分保证书。要不然,我是不信的。” 陈秀才已解下儿子的绳索,见儿子手腕上又是烫伤,又被人用力握过,血肉模糊,心痛不已。耳中听乐思齐口口声声不肯罢休,怒道:“你动手打人还有理了?写什么保证书?”呼喝衙役:“还不快把她绑了。” 几个衙役眼睁睁望着李朝。 乐思齐冷笑,道:“你们谁说了算?李公子,你可是道了错的。” 围观群众起哄的,嘲笑的,不一而足。也有担心乐思齐,面露忧虑的。 李朝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听到嘲笑声,脸上挂不住,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低声道:“先生,陈俊先调戏在先。” 如果这人不是他的先生,怕是他要当众斥责了。纵容儿子调戏民女,还要绑了人家,他想干什么? 陈秀才以为自己的学生鬼迷了心窍,也看上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却没有分辩。 李朝有心试乐思齐,让衙役找来纸笔,写了几个字,向乐思齐道:“你念给我听听。” 乐思齐不屑道:“我七岁上学,读了十年,这么几个字,能难得倒我吗?” 不要说李朝,连陈秀才都大惊失色。这女子什么来头,七岁就上学? 乐思齐伸出近乎透明的小手,往李朝身前一摊,道:“拿来。” 陈秀才就算是西席,也得看学生的脸色,人家地位高。擒贼擒王的道理,乐思齐从小玩明白的。 李朝有心考她,还真写了一份保证书。乐思齐站在他身后看他写,等他写完,指着左下角道:“麻烦你和那位,叫陈俊是吧,一直签个字。” 看来,还真识字。李朝不由深深盯了她一眼,还真签上自己的大名,只是没画押。也不是法律文件,乐思齐没计较。 陈俊痛得直哼哼,泪眼婆娑叫了声:“爹。” 陈秀才看看儿子,看看李朝,长叹一声,道:“走吧。” 父子在围观群众的嘘声中灰溜溜离去。 保证书上没有签他的名,乐思齐却也没追上去。她笑吟吟朝李朝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解围。” 要不是李朝,她的小店不被陈秀才砸个稀巴烂才怪呢。 李朝道:“你既上过学,为何在此操此贱业?卖这么几个地瓜,能赚几文钱?” 自小的教育,让李朝一向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乐思齐苦笑:“我总得生活啊,不做点营生,怎么养活自己?” 李朝听她话中有话,挥手让衙役们先回衙门里去,自己跨进小店,老实不客气找张凳子坐下来,问:“姑娘若是方便,不妨跟我说说,或者我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围观者们见没什么热闹好看,再者,天色也黑了,便三三两两的散去。 乐思齐掌了灯,略一沉吟,把失足掉落悬崖的事说了,听得李朝唏嘘不已,道:“姑娘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么?若是想起什么印象,但说出来,我必帮姑娘探访。” 明明是大家闺秀,却落得街头抛头露脸,被陈俊调戏,这么一出苦情戏,让李朝萌生助她一臂之力的念头。 乐思齐没有带一丝前生的记忆,哪有什么印象?谢过李朝后,道:“……天色已晚,公子还请回去,我,呃,奴家也要收摊了。” 李朝想起乐思齐的遭遇,脚步沉重的回家。 韩先才敢从墙角过来,道:“真真吓死我了。” 帮着乐思齐收拾东西,两人一起回小院。这么一闹,天色全黑,也无法去找画师。 回了小院,韩先和陈西把下午的事说了,陈西大惊道:“这还了得。不如别再去了,做别的营生吧。在镇上找个活计,一日三餐足够糊口,不至于惹是生非。” 韩先深以为然。 乐思齐笑道:“这个世界本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到哪儿能太太平平的呢。” 第二天一早和韩先去画了妻儿的相。去小店时就晚了些,还没走近,已见一大群人围在店门口。 韩先惊道:“那位李公子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怎么还带人来?是那位秀才的儿子再来闹事么?” 总之各种不安猜测。 乐思齐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走近了,却见都是挎篮带孩子的顾客,有眼尖瞧见乐思齐的,已喊了出来:“地瓜西施来了。” 乐思齐汗了一把。 却原来,昨天下午的事迹在短短一夜之间已传遍了小镇,今天又是赶集的日子,只要赶集的人无不想尝尝乐思齐的地瓜。传言又把乐思齐说得美貌无双,有人便给她加了个“地瓜西施”的美称。 一大早赶来的民众见小店没开门营业,还以为她不敢再营业,连夜离开小镇呢。有人听到传说没有见过真人的,不由连连顿足,感叹没有机会见到美人了。 接受注目礼,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开了店,乐思齐站在店门口朝群众们福了一福,娇声道:“多谢众乡亲捧场,今天有事来晚了些,还请各位稍等。” 见美人谦逊有礼,乡民们都笑道:“不妨。” 小镇生活节奏慢,并没有人为了赶时间心急火燎。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还聊起了天,在集市之外形成一个新的“墟”,聊天专用。 点燃了炉火,放上地瓜玉米,乐思齐才帮着韩先在临街的墙上贴上画相。 便有人上前端详,听说寻人,好奇的大妈大婶们少不得上前探问详情,听说了韩先的悲惨遭遇,也跟着抹一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更多的人围着乐思齐问东问西。乐思齐还不知一夜之间自己已成小镇的风云人物,含笑回答群众们的问话。昨天全场围观的石大妈和李大爷却不约而同过来,道:“姑娘,昨天,我们可为你捏一把汗呀。” 乐思齐笑着道了谢,道:“……小店简陋,大妈大爷们不要见怪。” 石大妈便拉着乐思齐的手笑,细问那县令公子纸上写着什么,道:“姑娘真的瞧得懂么?不要被他糊弄了去。” 李大爷也道:“是啊,那些官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小心些的好,别被他骗了。” 什么官家子弟没有好人,那也太极端了。乐思齐道:“那位李公子很不错的,他不是带了衙役么?真要跟那陈秀才沆瀣一气,我一个弱女子可就没好什么果子吃了。” 大家便都点头。石大妈扯着大嗓门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昨天可惊险了。” 把昨天下午的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其实有很多人在场围观,不过他们还是愿意再听一遍,时不时有人插嘴做个补充。 这么一来,等待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一炉烤地瓜熟的时候,他们按先来先得的顺序自动自发排队,没轮到的继续聊天,场面一点不乱。 太阳高升,日近晌午时,却有五六个人推开人群,涌到小店门口。 群众们一见这些人,都大哗起来。 乐思齐见这些人一身布衣,做短打打扮,长得歪瓜裂枣不说,一个个还穷凶极恶,便知来者不善。好在韩先还在店里。昨晚他也说了,只要不是官府,他都不怕。 乐思齐扭头朝一旁的韩先望过去。 韩先果然没有退缩,两眼如铜铃般盯着这些人。 第17章 觊觎 领头的人一脸横肉,一个酒糟鼻子,一双金鱼目上下打量乐思齐一会儿,道:“传说不虚,小娘子果然长得美。” 同来的人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一个尖锐嗓子的人伸出一张满是雀斑的脸,道:“小娘子,我家大哥看上你了,跟我们走吧。” 又有一人一巴掌拍在雀斑脸的脑袋上,道:“胡说八道,哪里是跟我们走了,话也不会好好说,是跟大哥走。” 其它人便赞成道:“对,对,对。” 韩先在乐思齐耳边问:“这又是谁?你怎么老惹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昨天有陈俊,今天有流氓,是镇上太不安全,还是乐思齐太惹人注目? 乐思齐也低声道:“你就忍心看我受欺负?” 明摆着要吃亏,如果韩先不肯出手,她只好想办法逃之夭夭了。 韩先皱了皱眉,没吭声。 镇上有两伙地痦流氓,领头老大分别是邱老四和老鲁。两人也听说了镇上来了个美人人美地瓜香。邱老四好色,听人把乐思齐描述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还有个外号叫:“地瓜西施”,心就痒痒了,一大早带了几个兄弟过来看究竟。一见之下,果然名符其实。小姑娘虽然一身粗布衣裳,脸上不施脂粉,却不掩天生丽质。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小店新开业,几位若是来捧场,还请后面排队。” 邱老四一只毛茸茸的大手陡然向乐思齐胸口抓了过来,道:“你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抛头露面做这营生。” 乐思齐朝韩先身后一躲,韩先一只手像铁钳似的钳住了他的手腕。 邱老四一向好勇斗狠,却没有功夫底子,被韩先钳住了手,疼得直咧嘴。 同来的兄弟们见形势不对,拳脚纷纷朝韩先身上招呼。韩先一脚踢飞烧得正旺的炉火,烧得红彤彤的炭火朝流氓们飞去。 围观群众见打斗开了,不约而同退后几步。 流氓们把韩先围在中间,一时间,拳脚飞舞。 乐思齐退出店外,板着一张俏脸,静观店中的打斗。 石大妈战战兢兢拉着乐思齐,小声道:“这伙人惹不起,你们快跑吧。” 围观的人中,有一少半已经散去了,剩下看热闹的,也离得远远的。 乐思齐悄悄打听起这伙人的来历,石大妈煞白着脸道:“他们是镇上一霸,你们外地人,惹不起,还是快快离去吧。” 说话间,这些在镇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流氓们一个个被韩先踢出小店。邱老四脸也肿了,头发烧焦,腿一拐一拐的,扶着一个兄弟的肩头色厉内荏道:“老小子,你给爷等着。” 韩先站在店门口,拍了拍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小店一片狼藉。 石大妈和李大爷,以及几个老主顾进店帮着收拾。烤得快熟的地瓜和玉米散了一地,炉子也踢坏了,炭火散落地上,再被几人踩踏,地上一片片乌黑。 老主顾们安慰乐思齐道:“人没伤着就好。你们收拾收拾,快跑吧。” 李大爷也道:“他们在衙门里有人的,你们斗不过,还是快走吧。” 石大妈想邱老四是为乐思齐而来,特别叮嘱:“姑娘长得太好看,招人的眼,还是在家里做女红补贴家用,别在外头做生意了。” 要是高门大户的小姐,长得美也就算了,这山里姑娘,长得太美,只有红颜薄命。从古到今,这样的例子多不胜数。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发生的事儿,让乐思齐也觉得,她附身的这具身体的外貌,与她现在的身份相比,就像一个没有防御之力的三岁小孩拿着大元宝在街上走,谁都可以觊觎。 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现状,不能任人鱼肉。 山子扛着一大袋地瓜玉米赶回来,见到店里的情况吃了一惊,问明乐思齐没有受伤,不停地向韩先做揖,道:“谢韩大哥救命之恩。” 韩先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只是,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先对乐思齐这样一个弱女子,心存怜悯,并没有离去的想法。 乐思齐道:“我们患难相帮,就别客气了。我叫你韩大哥,你叫小名思齐就可以。” 称呼一个姑娘家的闺名有些不妥,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办法,他颌首算是赞同。 乐思齐便道:“还得麻烦韩大哥在小店多呆几天,以防这些人滋事寻仇。” 韩先道:“这个没问题,我也得在这儿等妻儿的消息。” 才刚贴上画相,消息还没传开,总得等几天。 乐思齐点点头,转身对还没有散尽的顾客道:“劳烦诸位等了这半天,今天事有不巧,炉子又损坏,恐怕无法做生意了。诸位明天再来吧。” 见炉子损坏又有一部份人离去,听乐思齐这么说,其它人也散了。石大妈和李大爷等老主顾临行走又劝了几句快点逃走之类的话。 三人草草吃过午饭,山子自去修炉子。乐思齐道:“看来生意还不错,你修好后再做一个吧。两个炉子同时烤,顾客们也不用等这许久。” 山子抬头问:“你真的不走吗?” 他想说,其实回山里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在镇上不可呢?话到嘴边,还是缩了回去。 乐思齐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山子心想,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又有什么办法?只是他一向宠乐思齐,心里打鼓,也不忍拂逆她。 乐思齐也不多解释什么,嘱咐他们几句,出门去了。 一路上打听衙门的所在,遇到的人都问:“你是地瓜西施吧?上衙门告状吗?” 有的更道:“我去当证人。” 却是上午流氓滋事已传了出去。今天赶集,人比平时多了数倍,加上昨天陈俊服软,乐思齐名声已开。路上碰到的人中十有*是上午去小店里排队想买烤地瓜尝的,他们目睹了邱老四寻衅挑事的整个过程。 乐思齐婉谢了他们,问明去衙门的路。 衙门口两个衙役懒洋洋坐在椅子上聊着天。 胖的那个道:“听说那地瓜西施长得那叫一个美,我们家公子一见,骨头酥了。” 瘦得像猴的那个笑道:“你小声点吧,让公子听见,还不扒了你的皮?” 胖衙役便笑道:“我才不怕呢。公子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瘦衙役张嘴想说什么,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台阶上道:“麻烦通禀一声,就说有人找李公子。” 两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哪里注意到乐思齐说什么。 乐思齐心道,怎么这两人看人的眼睛像贼似的。只好重复着说一遍,见两人没反应,又问:“李公子不在么?” “谁找我?”一个声音从内里传了出来。 邱老四砸了地瓜西施的店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小镇,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朝也听小丫鬟说了。他脑海中浮起乐思齐笑靥如花的样子,再想起邱老四满脸横肉的尊容,只觉嘴里的肉也没了味道。 下午,跟陈秀才请了半天假,想过去看看。 陈秀才想着他帮理不帮亲,没向着自己儿子说话,没问他有什么事,就准了。 这不,他带着平时在身边伺候的小书童,才走到衙门口,就听有人找他。 “公子。”两个衙役急忙精神抖擞站了起来,恭恭敬敬上前施礼,道:“见过公子。” 乐思齐也喜出望过,俗话说,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她也是没办法,只好过来试一试,没想到衙役没通报,李朝自己出来了。 第18章 快逃 李朝一眼瞧见台阶上如弱柳迎风摇曳般的乐思齐,眼前一亮,两步跨出门槛,道:“你怎么来了?” 乐思齐含笑道:“我来找你啊。想着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正不知道怎么通报呢。” “对了,”李朝也才想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的闺名一般不轻易示人,可是乐思齐落落大方。再说,总得有个称呼吧,要不然总是你呀我的,像什么样子。 乐思齐把名字告诉他,道:“你叫我思齐就行。” 李朝赞道:“好名字。果然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要不然断不能起这么好的名字。” 平头百姓大都起什么秀啊芳的,确实不如乐思齐这名字顺口。 乐思齐掩了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家是诗礼传家?” 心想,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前世,她祖父是工人,父亲是公务员,跟书香门第真有点扯不上。 李朝也笑,道:“起这样好的名字,能是普通人家么?” 两人站在台阶上说话,衙役们在门槛内看着稀罕,想着这是谁家的姑娘,能得公子这么看重,这马屁拍得山响。 乐思齐便说起上午的事,道:“我听说那伙人很有些后台背景,估计他们没掳走我不肯罢休。你看,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帮我?” 李朝也听说过邱老四的名头,却不知衙门里有差役与他勾结,蹙了眉道:“他们是镇上一霸,一般人都躲着他们。晚上我跟父亲说说,看能不能找个由头压压他们的气势。” 乐思齐没想到他一口答应,道了谢,又问:“县尊大人为何会任由他们在镇上横行霸道?” 李朝道:“他们虽然横行,却没有大恶。也没有民众击鼓鸣冤。本着民不举官不告,我爹也没奈他何。” 一句话,这伙人时常恐吓受害者不许告官,要不然就要怎么怎么滴,老百姓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愿吃哑巴亏。县令李翔就算想惩办,没有苦主也只好不了了之。 乐思齐道:“还请转告县尊大人,这伙人与当地一些势力勾结,请他小心。” 她不知道李翔有没有收黑钱,如果是衙役私下里做的勾当,想必邱老四不敢这么嚣张。如果李翔与邱老四勾结,有李朝说情,想来邱老四也得看在李朝面子上,不太对她逼迫过甚。 李朝感觉到她的关心,想着她一个姑娘家,遇上这档子事,不说害怕,反而关心起别人来,心里对她有些敬佩,道:“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小店走去,书童默默跟在后头。守在门口的衙役看得眼都直了。公子什么时候对人这样好颜好色过? 走到半路,迎面两个身着长衫的公子哥儿各带着小书童走来,高个眼尖,远远地已叫了起来:“李朝贤弟,我们约齐了正要去找你,你这是去哪?” 另一个年长些的却留意到乐思齐,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李朝和他们见了礼,笑向乐思齐道:“在下的朋友。” 并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意思。 年长的便和李朝挤眉弄眼,道:“你这是金屋藏娇么?” 乐思齐再美,身上的衣衫却已暴露她的出身,像李朝这样的官家子弟,若是娶妻,必会选乡绅或是李翔的同年同乡之女。因此上,他以为两人私订终身,因而拿李朝取笑,却没有打趣乐思齐的意思。 李朝只好把乐思齐的来历说了,道:“……她一个弱女子,实是可怜。为弟想着能帮则帮,两位兄台可别唐突佳人。” 年长者便向乐思齐用揖赔礼道:“在下范阳,喜欢与李贤弟开玩笑,姑娘别放在心上。” 乐思齐还礼,道:“不敢。”乘机道:“几位若是不嫌弃,有空请到小店一聚,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既然有朋友找,李朝也就没坚持送乐思齐回去,两人分道而行。 回到小店,却见陈西大声对山子咆哮道:“……你还帮她做什么鬼炉子?还不赶快收拾了回家里去。” 却是在药店听说了乐思齐的事,大惊之下跟掌柜的说一声,马上赶了过来。见山子还闷头在修炉子,他心头火起,拿出当叔叔的威风,逼着山子带乐思齐回家。 山子何曾不想回去,这不是乐思齐不肯吗? 韩先已打扫了屋子,坐在店门口等着有知妻儿消息的人。 三人见她回来,都围拢过来。 韩先劝道:“还是回家暂避两天吧?” 山子更道:“要是他们多叫帮手,韩大哥抵挡不住,那可怎么办?” 陈西气呼呼道:“若是落入那邱老四手中,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意思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这么好相与,虽然喜欢她,却并没有用强,反而陪着小心,讨她欢心。 乐思齐道:“我找人出面帮忙了,应该不妨事的。再者说,若是打不过,我们不会跑么?” “跑?”陈西冷笑,道:“你身无缚鸡之力,随便哪个大汉就能把你绑起来带走,你怎么跑?” 韩先点头道:“是呀,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在下只身一人,要是他们几十个人来,在下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越说越可怕了。乐思齐想着总得等李朝的回信再说,道:“再看看情况吧。” 陈西哼了一声,道:“看什么情况?指不定晚上他们打听到你存身所在,乘夜绑了你去。”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想到乐思齐是住在自己那儿,胆战心惊道:“还是现在回山里去吧。虽说山路难行,总好过连命都没了。” 现在已是未时,走到半道上天肯定黑了,进村之前那段路肯定难走。可是实在不能让她在镇上过夜啊,谁知夜黑风高的,会出什么事儿。 乐思齐见他风声鹤唳,十分可笑,脸上露出笑容,道:“不带你这样自己吓自己的。” “我自己吓自己?”陈西跳了起来,喝令山子:“什么都别说了,现在就带她回去。” 山子看看陈西,看看乐思齐,十分为难。 乐思齐见陈西来真的,板起了俏脸,道:“我说过了,过两天再说。” 陈西道:“我现在回小院给你收拾东西,你在这儿别乱跑。” 竟是要把她强行带走。 就在这时,李朝的声音在门名朗声道:“乐姑娘在店里么?” 陈西惊呼道:“谁?” 乐思齐见他草木皆兵,白了他一眼,应道:“在呢。” 门口,李朝和范阳,以及名唤纪纲的高个子见乐思齐迎出来,含笑而立。 李朝道:“我们闲来无事,想尝尝姑娘的烤地瓜。” 为免两位好友胡乱猜疑,坏了乐思齐的名声,在两人面前,他称呼乐思齐“姑娘”。 乐思齐道:“请进。”把三人让进屋,又道:“炉子让那邱老四损坏了,刚刚修好,三位请稍等。” 陈西见来了外人,不好再说。见三人一身长衫,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知乐思齐从哪里认识这些有来头的人物。 只有学子以及官宦人家、富绅才能着长衫。对他们来说,这些人都是上层人物,高不可攀。 乐思齐泡了茶,道:“山野村民没有好茶,还请三位不要见笑。” 茶确实不是好茶,粗砺难以入口。可是想到乐思齐的身世,三人没有嫌弃,谢过之后,都喝了。 陈西想了想,还是回转小院,唤过房东,开了乐思齐住的房门,帮她收拾起衣服来,看着她的贴身小衣,心儿不由一阵狂跳。 双十一,姐妹们败了多少? 第19章 再斗 小店简陋,燃起的炭火烟儿又大,几人便挪到店门口坐了。 三人谈起乐思齐身世坎坷,不免唏嘘。范阳道:“在下真心为姑娘着想,以姑娘此时的处境,不如寻一门好亲,聊以寄身。” 他说得很诚恳,话也很实在。 一个没有家世依傍的美貌女子,在古代,靠自己的能力挣钱糊口实在太难了。 乐思齐笑笑不语。 范阳便道:“李贤弟是良配,只是……” 李朝脸上一红,道:“你们就会开玩笑。” 他不好意思,乐思齐反而落落大方,道:“几位好意,小女子心领,只是我还想着寻到家人,回归家里。这嫁人之事,暂时还没有考虑呢。” 范阳心念一动,问:“难道姑娘已订了亲?” 乐思齐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般家庭的姑娘,十一二岁已经订亲,早的更是在十岁之前已经说定人家了。断没有十五六岁还蹉跎的。 乐思齐道:“我不记得了。” 为自身安全计,还是别说得太直白的好。这几人才刚认识,指不定打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范阳脸上有些失望,道:“姑娘家在哪里,可记得什么特征,说来我们听听。我们帮姑娘寻找。” 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山子在炉火旁翻动地瓜,忍不住插话道:“不用几位费心,在下……在下……” 想说自己愿意娶她,终究说不出口。 范阳和纪刚交换一下眼神,纪刚便道:“你这小本生意,获利不多吧?” 乐思齐道:“我想开个火锅店,没本钱,只好先做这个,想着一年半载以后攒下本钱再说。没想到小镇上不安全,才几天就遇两拔滋事之人,幸好遇上李公子,要不然可不知怎么办了。” 三人听说乐思齐想开火锅店,颇为意外。 李朝问起经营之事,见乐思齐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有些意动。 他虽是县令公子,日常手头银子可供花费的也不多,若是投资些生意,也可多些零花。只是父亲那一关怕是难过,还得从母亲那儿出取才是。 范阳和纪刚也在打着算盘。这小姑娘才到镇上几天,已把小镇搅得传言四起,几乎天天有她的故事上演。若是长此以往,她的生意不红火都不可能。 如果加入一股,是不是能生些许利息?他们是乡绅人家,家境富裕,可那是家里公中的,他们每月花费都有定例,绝不可能白花花的银子由着他们花个够。 小店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路人经过的脚步声。 看看天色将黑,三人也有些饿了,范阳道:“不若我们先回去?” 想着这烤地瓜怎么老不熟呢。 却是山子听他们劝乐思齐说亲,故意把炭火熄掉了些。因此烤的时间久了。 这时再小的炭火也把地瓜烤熟了,只得端上来。 白皮的地瓜烤得焦黄,香气扑鼻。 李朝当先拿起一个,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又香又酥又甜,赞道:“好吃。” 范阳和纪纲跟着掰了一块,才尝了两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人回头,却见一群十多个手持棍棒的男人气势汹汹朝这里奔来。 山子脸都白了,慌忙逃出小店,跑回小院去了。 乐思齐也站了起来,喊了一声:“韩大哥。” 韩先也听到脚步声,扎了扎袖口,道:“几位快走。” 他一人无法独自抵挡十多个恶徒,要是乐思齐在这里,他更分心,怕是败得更快。 范阳和纪刚便看着李朝。 李朝咳了一声,道:“且慢。”站出两步,挡在众人面前,又吩咐一直站在身后的小书童:“快回衙门里喊人。” 小书童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邱老四到近前,见李朝在场,怔了下,抱拳道:“怎么李公子在这等贫贱之地?” 李朝冷笑,道:“怎么,就会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邱老四,你可真威风啊。” 邱老四道:“公子可能不知,上午小的在这里折了人手。这个仇,小的是非报不可的,不然,兄弟们怎么还会跟我混?” 李朝道:“我可只瞧见你把人家的店砸了。邱老四,这位姑娘怎么惹你不痛快?说来听听,在下帮你们俩说合说合,如何?” 邱老四微微一笑,满脸的横肉挤过来,眼睛都没缝了,道:“小的看中这位小娘子,想弄回家当小老婆。公子不若劝她从了我。” 这话说得十分无理。李朝好歹是县令公子,又不是拉皮条的,怎么能帮你拿捏人家小姑娘呢。 李朝气极反笑,道:“这姑娘已经订了亲,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邱老四皮笑肉不笑地道:“莫不是与公子订了亲?若是与公子订亲,那小的带人离去,若不是与公子订亲,可别怪小的不给公子面子。” 范阳听不下去,插话道:“你这跟强抢有何分别?” 邱老四呵呵笑了两声,干脆给他来个默认。 乐思齐道:“你想娶我?” 邱老四斜睨她,傲然道:“那是你的福份。” 乐思齐笑了,道:“听说宫里正在招人,不如我送你个大大的人情,给你个进身之地。你也不用当强盗了。” 在场的人都听不明白,范阳更想,难道这小姑娘手眼通天,还跟宫里的贵人搭上线? 乐思齐进店拿了削地瓜的小刀,对邱老四道:“把裤子褪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喝令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脱裤子?不要说李朝三人,就是邱老四带来的人都目瞪口呆了。 邱老四摸着脑袋问:“你不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成就好事吧?” 在这么多男人眼前,那也太出格了,这小姑娘怕不是吓疯了吧。 “不是,”乐思齐笑道:“你没看到我手里的刀子么?我想把你阉了,你没那玩艺儿,就不用到处强抢民女了。” 现场有一息的寂静,接着哄的一声,全都议论开了。邱老四带来的人惊讶不已。 李朝却不可置信地瞪着乐思齐,这是那个识文断字,举止大方的姑娘么? 邱老四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咬牙切齿道:“你个小娘皮,老子非把你办了不可。”抡着棍子就冲了过来,朝乐思齐的脑袋直砸下来。 韩先忙把乐思齐扯开。 他出来时,带着山子翻地瓜用的铁钳。 这时,铁钳与棍棒相交。 一群流氓见两人动手,马上把韩先围在中间。 李朝和范阳纪刚护在乐思齐四周。 李朝喝道:“邱老四,你敢动手!” 邱老四被韩先压得死死的,哪敢分神搭话? 范阳和纪刚让自已的书童:“快回家叫上护院,就说有强人围攻于我。” 书童急急忙忙地去了。 邱老四奋力抵挡韩先的铁钳,棍子还是被打落在地,韩先眼见歹徒势大,不敢大意,一不做二不休,把邱老四的腿打折了。 先制住邱老四再说。 韩先肩上也挨了两棍。 乐思齐叱道:“住手。再不住手,把你们老大打成肉酱。” 喽罗们眼看着老大落进韩先手里,一时犹豫不决是就地服诛还是把他救出来。 韩先已经按着邱老四的头,把他带到乐思齐面前。听乐思齐这么说,掐着邱老四的脖子,道:“让你的人住手,要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邱老四道:“你敢惹上人命官司?” 乐思齐道:“我们自卫,李公子是人证。” 第20章 诬蔑 李朝的书童上气不接下气跑回衙门的时候,陈秀才正和李翔说着李朝的功课:“公子人很聪明,就是不专心,总容易被俗事所扰。” 李翔“哦”了一声,问:“小儿又怎么了?” 陈秀才佯装很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了一阵,才道:“老朽受县尊所托,为公子授业,没想到公子最近被镇上新来的妖女所扰,无心向学,时常告假去与那妖女卿卿我我。” “有这等事?”李翔很吃惊,儿子长到十八岁,虽然还没订亲,却一直没经过人事,于男女之情也不甚了然,怎么会被一个什么妖女勾搭上? 陈秀才便把镇上来了个地瓜西施的传说加油添醋告诉了他,道:“若非老朽亲眼所见,也是不信的。那女子长得杏眼桃腮,十分妖娆。” 两人正说着话,小书童尖锐的公鸭嗓子在院子里响起:“快,快,快,公子等着你们去救命呢。迟了,恐怕公子性命难保。” 既是帮公子打群架,自然不能含糊,众衙役一听号召,马上带了烧火棍准备出发。 小书童忧心自家公子,不停催促。 李翔在屋里听了,更是吃惊,儿子一向温文尔雅,什么时候会与人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他抢出屋,喝道:“站住。”喊了书童的名字道:“清风,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在这儿大呼小叫?” 清风急道:“老爷,公子被邱老四等强徒围攻,十分危险,让我快来衙里唤人。” 邱老四的名头李翔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没拿到他的把柄。他问:“公子回何事遭他围攻?快快说与我知。” 如果不是陈秀才吹风,他现在肯定先带人把儿子救下来再说,此时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非问个清楚不可。 清风急道:“老爷,先救下公子再说啊。再迟,再迟恐怕公子性命堪忧。” 李翔问:“那邱老四可认识公子?” 清风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有什么心计,急道:“认识的。老爷,快让人去帮忙啊。” 他都快急哭了。 李翔一听,却放下心来,如果邱老四不知儿子身份,儿子自是危险。如今邱老四知道儿子身份,儿子无论如何也没有性命之忧了。流氓再怎么霸道,又怎么可能跟官家硬碰硬? 院子里一个下巴有一颗痣的衙役却变了颜色,怎么邱老四会和公子放对呢? 李翔把清风唤进屋,道:“你先别急,公子没事。说说,公子是怎么和邱老四闹起来的?” 清风只想着找帮手去救公子,除了公子有危险这话,着急之下,什么也说不清楚。 陈秀才在旁边问:“可是为了一个女子?” 清风犹豫了一下,看看自家老爷,再看看先生,直觉这话十分不好回答。 他这么一犹豫,李翔已经明白了,果然是为了一个女子。他黑着脸,道:“你们跟我来。” 县尊老爷亲自带队,直奔乐思齐的小店而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镇上忙于生计的老百姓们纷纷回家,见县尊大人仪仗不全,坐着轿子往集市方向而去,忙打听出了什么事。 有那相熟的衙役便说为了公子,有那不知轻重的便说为了一个女子,总之有热闹可瞧就是了。于是很多人家也不回了,跟在衙役身后而行。 韩先把邱老四制服后,双方自然坐下来讲条件。 邱老四恨恨看了韩先一眼,对乐思齐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操贱业的女子,难道我纳你进门为妾还辱没了你?” 在他看来,他家里有婢有仆,衣食无忧,也算配得起乐思齐了。 乐思齐不屑道:“就你这副尊容?也不照照镜子。” 李朝等三人都笑了。范阳道:“你要纳妾,总得人家愿意,哪有用强的道理?你带着一群人操着家伙,是纳妾来的吗?我看,是抢亲吧。” 纪刚道:“明知李公子在此,还聚众斗殴,官司就算打到县尊那儿,你也赢不了。万幸没有伤着公子,要不然,你以为你能坐在这儿说话?大牢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邱老四自然不敢对李朝怎么样,他只不过想仗着人多把乐思齐抢走,估摸着李公子也不敢怎么着。要不然传出李公子与他邱老四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在大街上大打出手,与李公子名声有碍。 他是地痦流氓,不要名声。李公子是读书人,可是洁身自好的。 李朝也没想到韩先有这么好的身手。他来的时候韩先缩在墙角,他基本就没正眼瞧过他。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清风去搬救兵了。 李朝道:“你现在知道人家不愿跟你了,可还敢时常来滋事么?” 邱老四看着乐思齐,不吭声。这么美的小娇娘,让他就这么放手,他可不甘心。 乐思齐道:“怎么,你还想再找鬼主意不成?” 邱老四咬牙道:“难道公子跟这女子私订终身了?” 乐思齐朝韩先使了个眼色,韩先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脑袋上,道:“你敢胡说污姑娘家的名声,我可不会轻饶你。” 这么说,说是承认两人没有关系了。 李朝道:“你在镇上欺男霸女,无人不知,长此下去,总有恶贯满盈的一天。现在落在人家手中,且看人家是要告官,还是要私了了。” 他准备袖手旁观了。 范阳与纪刚深以为然,两人齐声道:“姑娘别轻饶了他。” 邱老四的话提醒了他们,他们可是学子,怎么跟街头混混混为一谈?不如当个旁观者,落得个洁身自好的名声。 乐思齐道:“人证物证皆有,自然是告官。”对韩先道:“这就走吧,我们到衙门击鼓鸣冤去。” 有李公子这个官二代坐镇,韩先也不大怕了,应了一声,把邱老四绑了,准备把他押往衙门。混混们投鼠忌器,眼睁睁瞧着,却不敢有所表示。 这时,陈西心急火燎地跑了来,后面还跟着边跑边抹汗的山子。 乐思齐简单的行李他已经收拾好了,山子却冲进来报告邱老四再次带人砸店的消息。 陈西心里很害怕,可是他更怕乐思齐被邱老四掳去,从此跟了他,再没自己什么事。 所以,犹豫再犹豫,他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有他壮胆,山子只好也跟来。 两人一看现场的情况,都傻眼了。 乐思齐向他们招手,道:“你们来得正好,一起押他去衙门吧。” 一群人才走到前面三岔路口,前头一顶两人抬的轿子,后面一群衙役,再后面,一群身着家丁服饰手持棍子的男子,最后是一群老百姓,浩浩荡荡而来。 李朝一眼认出父亲的轿子,和轿子旁的清风,心里一暖,想着父亲听说自己有危险,马上亲自解救来了。 跟乐思齐说了一声,急步迎了上去。 邱老四见县尊这么重视,心情沉重,看来,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要能全身而退就谢天谢地了,可不敢再打乐思齐的主意。 乐思齐一个姑娘家在前面一群人中十分醒目,陈秀才一眼瞧见,再见李朝快步迎来,心里冷笑一声,脸上恭敬地对李翔道:“大人,公子来了。” 李翔吩咐落轿。 几队人马,加上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下子把不宽的路面塞落了。有那瞧见被五花大绑的邱老四的,高兴得直拍手,也有直念佛的,有感谢乐思齐是观世音下凡的,不一而足。 走出轿子的李翔面沉似水,看得邱老四一颗心直往下坠。人家好歹是父母官。 李朝抢到近前,叫了一声:“父亲。”声音呜咽,感激之一情溢于言表。 第21章 反咬一口 李翔哼了一声,喝令衙役:“还不快扶公子回衙。” 衙役应了一声,下巴有一颗痣的衙役伙同交好的一个同伴,上前一左一右挟起李朝,道:“公子请回。” 李朝莫名其妙,挣扎道:“父亲!孩儿有话说。” 李翔理也不理,一径走到乐思齐等人面前,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邱老四见李县令一来便约束自己的儿子,翻案大有可能,忙道:“大人救命。” 李翔盯着乐思齐,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心想,果然美貌,难怪朝儿神魂颠倒。 一个男人,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瞧实在失礼,何况他是县尊大人?若不是他黑着一张脸,围观群众怕是以为他对乐思齐有非分之想了。 乐思齐见他来意不善,裣衽为礼,道:“民女见过青天大老爷。我等合力捉了一伙强人,正要去衙门打鼓鸣冤,幸好在这儿遇到青天大老爷,还请交接了强人,我等也好少一番责任。” 范阳与纪刚上前作揖:“拜见世伯。” 李翔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范阳抢着把经过说了,指着邱老四道:“此人强抢民女,我等亲眼所见。” 纪刚也道:“我们愿为人证。” 李翔脸色稍霁了些,道:“你们不在学堂上学,怎么到处乱跑。” 范阳道:“先生病了,放我们的假。适才与李贤弟在这里就着烤地瓜谈论诗文,十分畅快,不曾想遇上邱老四,扰了我等的兴致。” 儿子如果告假与好友谈论诗文的话,倒还可以原谅。他转头望向陈秀才。 陈秀才也没料到范阳纪刚在场,一时十分尴尬。 李朝挣扎不开两个衙役,只好威逼。衙役一向家传,李公子虽然不能开除他们,但给他们穿穿小鞋还是可以的,加上清风帮忙,终于挣脱开来,追过来道:“父亲,孩儿也是人证。” 李翔回头瞪了他一眼,倒没再让人捉住他,于是带了一干人犯回衙去了。 天色已晚,县尊大老爷晚上一般不升堂,只好把邱老四拘在大牢,其余人等回家,明早再来听审。 邱老四又惊又怒,他一向在镇上横行无忌,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抗议声中被押进大牢,那下巴有痣的衙役瞧着没人注意,也悄悄进了大牢。 李朝等三人在衙门口与乐思齐道别,范阳又提醒道:“姑娘晚上还须小心,保不齐贼人势大,晚上做些不利于姑娘的事。” 邱老四虽然被押,手底下的喽罗却是自由的。他能在镇上横行,手底下极有可能有一些有头脑的帮手,或者喽罗们为老大报仇,趁夜找乐思齐寻仇也有可能。 乐思齐道了谢,和韩先、陈西、山子一起回小院。 陈西想着范阳的话,胆战心惊道:“我们还是连夜回山里去吧。” 乐思齐白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我和韩大哥明天还得去衙门听审呢。” 山子小声道:“今晚要是回去,明天赶不及到衙门了。” 想着县尊大老爷没有为难他们,他倒不怎么怕了。 回了小院,胡乱吃了饭,韩先道:“我们都是男人,怎么着还不碍事。乐姑娘不如到别处借宿一晚。” 乐思齐自然不肯,几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妥善方法。最后乐思齐一捶定音道:“我就在原来的房间住,后果自负。你们不用担心。” 还等着你嫁给我做老婆呢,不担心行吗?陈西和山子见乐思齐转身回自己屋去,腹诽着也歇下了。这一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翻身起来。 乐思齐倒是一夜好睡。 第二天全镇居民几乎全部出动,旁听县尊大老爷宣判邱老四强抢民女案。至于案件受害者地瓜西施已是名声在外。 见她到来,男女老幼都向她亲切打招呼。有那受邱老四欺负恐吓过的,对她更是感激莫名。一个肩头打了补丁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从人堆里闪出来,对着乐思齐就跪下,把乐思齐吓了一跳。 她到这个时代,还没适应下跪这个礼节呢。 扶起妇女,一问才知,这人的丈夫被邱老四活活打死。 乐思齐吃惊道:“为什么不告官?” 众人道:“哪有钱告官啊。再说,也怕那邱老四后台硬,没告倒他,反而被他整死了。” 妇女求乐思齐:“求观世音菩萨替我做主。” 呃……这就不用了吧。乐思齐被这称呼吓得落荒而逃。 范阳和纪刚相约来做证,见乐思齐急急忙忙往前走,忙喊住她,问:“可是有人寻事?” 乐思齐忙把妇女的事告诉他们,道:“邱老四势力这么大,我真的能告倒他吗?” 如果打死人都没事,她又凭什么赢这场官司?就算赢了又怎么样,他还是可以三天两头来找碴。 陈西见乐思齐终于怕了,心中大安。既然怕了,那就回家里去吧,他再辞了工,为了乐思齐情愿在山里劳作一辈子就是了。 山子已露出笑容,只觉天都蓝了几分。 范阳安慰乐思齐道:“有李贤弟呢,你不用太担心。” 如果县令儿子站在乐思齐这一边,她还会打不赢官司吗? 乐思齐心中稍定。 天底下的衙门大坻上格局差不多。 李翔步上大堂,见黑压压的到处是人,把他吓了一大跳。看来,确实民怨沸腾,邱老四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李朝很快在人群里发现乐思齐和范阳纪刚,快步过来,互相见了礼,道:“在下已跟家父说清楚了情况。” 却是担心昨天父亲喝令衙役把他送回衙的举动让乐思齐不安。 乐思齐道了谢,道:“恐怕惩治了邱老四,我也不能在这儿立足了。” 李朝安慰她道:“放心,家父已有安排。” 一夕之间,哪能收集到什么证据,今天审理的,只是昨天强抢民女一案。 邱老四被押上来时,精神饱满,气色极好,好象这一晚上不是押在大牢,而是住五星级酒店。 想起他有后台的传言,乐思齐又担心起来,瞥了李朝一眼。李朝感应到她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 陈秀才父子也在人群中,陈俊兴灾乐祸地朝乐思齐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狐狸精!” 李大老爷正式坐堂,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邱老四当然不肯认罪,不过案件简单清楚,又有三个人证,并不难判。 可是就在此时,邱老四却指着乐思齐道:“大人,此人是小的家里逃走的婢女,小人只不过来抓她回去而已,哪有强抢民女?” 听到这话的民众无不为乐思齐捏一把汗,说乐思齐是他家里的婢女,谁又能证明? 证人却是邱老四的老婆。 那个脸上涂满了脂粉的胖大妇女在两个小丫鬟的虚扶下一步三摇上堂时,很多人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李朝和范阳也很焦急,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是谁想出这个毒计,又是谁给邱家娘子通风报信的? 果然,邱娘子上得堂来,还没跪拜过青天大老爷,先就朝乐思齐扇了一巴掌。 乐思齐没料到她这么蛮不讲理,一时来不及闪避。 站在乐思齐身后的韩先在陈西和山子的惊呼声中五指像铁钳似的钳住了她的手腕。 邱娘子便指责乐思齐:“小妮子胆敢跟人私奔!” 这是什么情况?整个衙门像炸了窝。 第22章 判决 乐思齐一个小姑娘突兀地出现在小镇,突兀地开了家不需要多大本钱的小店,身边只有一个憨厚的小伙子,若说乐思齐从哪户大户人家跟人私奔,倒也有可能。 可是,邱娘子指的是韩先,两人的年龄相差滴,就是做父女也做得了,怎么可能呢? 群众们半信半疑议论纷纷。 李朝吃了一惊,先是失惊,接着伤心,然后是被欺骗的愤怒。他没注意到邱娘子的手指头指向哪里,听到私奔两个字已有眼前一黑之感了。 昨晚,他花了半宿才向父亲说明乐思齐孤单无依的情况,又做了一篇制艺让父亲满意,父亲才相信小女子不是倚门卖笑而是自立自强,如果如邱娘子所说……李朝情不自禁回头向父亲望去。 李朝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乐思齐没料到邱娘子会血口喷人,一怔之下,气往上涌,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邱老四噙着冷笑的脸。 乐思齐一凛,定下心情,扬起下巴,倨傲地对邱娘子道:“指良为奴可是重罪。你既说我是你家的婢女,自然该有文书,拿来与众人一起观看。” 邱娘子没想到乐思齐反而倨傲起来。她哪里有文书。双肩瑟缩一下,扭头望向邱老四。 邱老四听到文书两个字吃了一惊,看向陈秀才。 就一晚的时间,就算要伪造文书也来不及呀。陈秀才一双眉皱成“川”字型。 邱老四两口子的表情落在乐思齐眼中,她心里明白了几分,得势不饶人伸出白皙的手指,道:“拿来。若是你拿不出文书,还请青天大老爷治你个指良为奴的罪名。” 良民籍与奴籍官府造册登记,并不能随意混淆。邱娘子昨晚得到报信,来人只说这么说既能救下丈夫,还能得到一个小姑娘,是要留在家里为婢还是转手卖人,全由着她。所以她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哪里知道乐思齐并不如他们所认为那样,只是一个从山里出来的村姑,大字不识一个,只要被他们戴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吓也吓坏了,那能分辩。再者说,这种事也分辩不了呀。邱老四又是早买通县尊大人身边的衙役,与陈秀才又搭上线的。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山响,怎么算,乐思齐也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邱娘子一句话果然有轰动效果。 可是乐思齐心神并没有乱,随即反客为主起来。 李朝心下一宽,又朝父亲望去。李翔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范阳为人光明磊落,昨天与乐思齐叙过话,见她落落大方,举止自信,在他们这些读书人面前并没有丝毫自惭,哪里像奴婢了?这时见乐思齐咄咄逼人要文书,遂帮声道:“对啊,文书在哪里,拿出来我们瞧瞧。” 纪刚心思简单得多,就邱老四大字都不识一个,乐思齐可是上过学的,怎么可能是他家的婢女?他早就想出声斥责邱娘子胡说八道了,这时也朗声道:“难道邱家在公堂上也能横行霸道不成?你们没把县尊大老爷瞧在眼里,难不成手眼通天么?” 李翔便哼了一声。 邱娘子的气势顿时矮了下去。 乐思齐哈哈一笑,道:“做假证可是有罪的哦。你们夫妻想一块儿坐大牢吗?” 围观的群众便鼓噪起来。 邱老四再看陈秀才,陈秀才便低下了头,脚后跟朝后挪了挪。望向那个下巴有痣的衙役时,他脸上正气凛然,好象与邱老四并不认识。 邱老四只觉后背凉嗖嗖的。 李翔把惊堂木一拍,威严地道:“肃静!” 乐思齐的状纸一早递上去了,此时就摆在李大老爷的面前的案上。李大老爷捋了捋胡须,道:“今有民女乐思齐状告邱老四明火持杖强抢她为妾。邱老四,可有此事?”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邱老四杀猪般大叫起来,道:“此女是小民家中的婢女,因与人私通逃走,让小民遇上了,小民想带她回家而已。” 他老婆跪在他旁边,低声应和道:“是呀。” 李翔又把惊堂木重重一拍,道:“可有卖身契约?” 邱老四双眼骨碌碌乱转,道:“这是小民家中奴仆所生之女,哪有什么卖身契约?” 李朝与范阳纪刚对视一眼,恭声对李飞道:“既是邱老四家的家生子儿,自然是没有上过学的。可是这位姑娘却说七岁上学,学生亲自考过她,确实识文断字。” 虽然人人知道他是县尊的儿子,在公堂上他却不便称呼县尊父亲,也不便自称儿子。 李翔很意外,昨晚儿子并没有说此女识字。能够上学,识字的,只有那些官宦世家的嫡子嫡女和清贵世家子女,很多富商大贾的女儿还没能上学呢。这是个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识字的。何况又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既然识字,身份便不简单了。儿子怎么不早说? 李翔目光如箭盯了儿子一眼,吓得李朝出冷汗,不知哪里说错了。 李翔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本案还有三位证人,这便画押了。邱老四,不打你是不招的,来呀,把他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居然打算就这么结案了。 风头急转直下,邱老四惊道:“大老爷谅情,小民招供。小民确实见小娘子生得好看,见色起意……” 陈秀才摇了摇头,只觉这个邱老四十分的靠不住,但不知他会不会没脑子到把昨晚串通陷害乐思齐的事供出来?若是让东家知道他参与此事,怕是他这个西席也不用坐了。 下巴有痣的衙役看向邱老四的眼睛也狠毒起来,想着昨晚实是不该去探他。说起来,若不是看他平时孝敬的份上,谁又去管他那么多呢。 自有书记写了口供让邱老四画押,李朝等人也在人证上按了手指印。 大堂上鸦雀无声静听青天大老爷宣判。 李翔的声音在大堂内外回荡:“邱老四强抢民女,重打五十大板,以后不得与民女乐思齐纠缠,若是再纠缠不休,再重杖。邱石氏助夫为恶,杖二十。” 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下邱老四夫妻,在廊下噼噼啪啪打起屁股来。 围观的民众风涌往廊下围观,有身小力弱的,被挤得跌倒在地,连着被人踩了好几脚;有那力气大的,虽然勉力撑住没被挤到墙角去,却也瞧不见邱老四挨打的场面,急叫直叫唤。 陈西与山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的眼神。如果公堂是这么好上的,老百姓们怎么情愿忍气吞声。乐思齐怎么就打赢官司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朝与范纪三人却过来围着乐思齐,道:“那邱石氏血口喷人,没吓着你吧?” 乐思齐不禁感叹还是新社会好,若不是她识字,他们会这么相信她吗?指不定邱老四两口子的诡计就得逞了,她不仅没能打赢官司,还得被光明正大当成婢女送去邱家,从此被邱老四夫妻折磨。 人群中挤出几个老人,对着乐思齐行礼道:“姑娘为镇上百姓出了恶气,请受我等一礼。” 乐思齐忙避到一旁,连称:“不敢,大爷们请起。” 那肩上打着补丁的妇女对着乐思齐直挺挺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又对女儿道:“冬儿,快谢过恩人。” 乐思齐忙扶起她们。妇女泪流满面,道:“姑娘大恩,民妇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 乐思齐道:“你们好好过日子,把这辈子过好了,别指望下辈子,太虚幻了。” 一句话说得李朝几人都笑起来。 第23章 商议 五十大棍把邱老四的屁股打得血肉模糊,估计他两条腿从今以后就废掉了。 看着邱家的家丁用木板把他们两口子抬下去,围观者们不知不觉鼓起掌来。 乐思齐和李朝几人说着话呢,眼前却跪好些人,把她吓了一跳,忙避到一旁,道:“你们还是谢堂上的青天大老爷吧。” 大家只感谢乐思齐,李翔很不爽,却没想到邱老四一直在镇上横行霸道,他身为父母官,默许纵容,老百姓们早对他有微词。 听乐思齐这么说,被邱老四欺负得狠了的人们膝行两步,对着高坐明镜高悬牌匾之下的李翔磕头,口中高呼:“青天大老爷恩德无限。” 不知他离任的时候老百姓们会不会送万民伞?李翔心中激荡,想佯装威严,那欢喜藏都藏不住,从眼梢眼角一直漫延开来。 李朝看着笑得眼睛没了缝的老爹,总算松了口气,对乐思齐悄声道:“我先送姑娘回去。” 范阳纪刚连忙点头,乐思齐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在公堂上抛头露脸,确实不太好。 虽然乐思齐在这方面后知后觉,他们也只认为她像朴玉未经雕琢。当下不由分说,簇拥着她出了衙门。 群众们自发跟在后头,街上,人流如流动的河,逶迤而行。 把乐思齐送进小店,李朝等三人当街而立,对尾随而来的百姓们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还请先行回去,小店明天照常营业,各位再来就是。” 老百姓们站了一会,见乐思齐没再出来,才相继离去。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李朝和范阳才从店门口闪开。 乐思齐蹙眉道:“你们把光都挡住啦。” 小店就一扇门透光透风,被两人结结实实把她挡在里面,弄得她像闺房女似的。虽然在众人眼光,她确实是闺中女子,可是来自现代的乐思齐不这么认为啊。 李朝便呵呵地笑,道:“总算赢了官司。” 邱老四说乐思齐是他家的婢女时,他可真是骇了一大跳。 乐思齐笑着向他福了一福,道:“你没少在令尊面前为我说好话吧?” 几人围坐在一起,陈西和山子畏畏缩缩站在门槛里,不敢过来坐。 乐思齐朝山子招了招手,道:“你去买些菜,今天我们请三位公子在这儿吃便饭。”又朝李朝等三人道:“小店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李朝抢着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山子手心,对乐思齐道:“你小本生意,能有多少钱?还是我们来。” 乐思齐客气两句,也没非要山子把钱还人家。山子便和陈西一起去买酒菜了。 李朝便问:“你下午还开店不?我看你辛苦一天也没能赚几个钱,上次听你提过打算做火锅店,不若……” 大梁国也有火锅这一吃食,不过都是富裕家庭寒冷时候才摆的吃食。贫苦百姓丰收年能有白米饭吃就算不错了,哪能吃什么火锅。但不知乐思齐有这想法,打算怎么经营呢? 听他提到火锅,乐思齐灵机一动,道:“其实大多数人都以为火锅店是寒冷天时为了保持食物的温度才用的吃食,却不知天暖时节吃火锅更有一番风味。而且火锅料可以荤素搭配,丰俭由人,不仅有钱人能消费,苦哈哈也可以吃得起。” 这个说法倒新鲜,范阳忙问详细。 乐思齐道:“我们可以两极化经营,先在镇上做起来,再到真定府开分店,只要管理得法,就是把分店开遍全国也不是问题啊。” 接着解释怎么个两极化经营法,简单说来,就是分两个等次,有钱人来了,请到有装修的上房,供以美食,老百姓来了,请到白坏房,上些蔬菜,总之有钱人没钱人的生意一起做。 范阳道:“为什么我们不只做乡绅的生意呢?把店开成像醉仙楼那样的大酒楼不好么?” 醉仙楼远在京都,范阳听赶考的族兄提起过,神往得很。 人家有历史,有底蕴好不好?乐思齐道:“我没本钱……” 这才是重点。要是有钱,她还犯得着开店致富吗?想起山子回一趟家,回来捎话,说他娘收到几十个铜板,把乐思齐夸得像一朵花,亲戚们更是羡慕得不得了。 不就几十个铜板吗? 范阳等的就是这一句,乐思齐话音才落,他便道:“我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昨晚上,我回家跟我娘提起乐姑娘身怀绝艺,在镇上闯出的名声。我娘也同意,若是姑娘转行开火锅店,我入股。” 没想到让范阳抢了先,李朝想着他昨晚上净帮乐思齐说好话,入股的事都来不及说,不由狠狠瞪了范阳一眼。 范阳脸有得色,微微一笑。 纪刚也道:“若是乐姑娘想转行,我也出一股。” 这下子,李朝顾不得怪范阳了,忙道:“还有我。” 乐思齐很意外,望望这个,再看看那个,确定他们不是说着玩,才道:“如此,小女子在此谢过。” 三人起身道:“我们共同进退,姑娘不用多礼。” 他们想的是,拿家里的钱出来投资,以后手头阔绰,花费不用受家里限制。 乐思齐心里感动,只不过萍水相逢,人家一帮再帮,现在又这么相信她。 李朝心细,见乐思齐神情,忙道:“我等也是为自身打算,姑娘不用谢我们。” 当下,四人重新坐了,谈论起在镇上哪个方位开店。现在这小店简陋也就算了,地方实在太小。 山子和陈西买了五斤熟猪肉,一坛酒,兴冲冲进来。 乐思齐让他们也坐了,把三人愿意投资开店的事告诉了他们。陈西目瞪口呆看着李朝,结结巴巴道:“李公子愿意出钱?” 李朝点头。 范阳不甘人后,抢着道:“还有我们呢。” 吃过饭,几人一起往镇上最繁华的所在,衙门附近而来。这一片区,大多是乡绅的居住地,也有茶楼酒肆。 此时日当正午,酒肆中食客未散,座头坐了*成食客,看来生意不错。 乐思齐跟在李朝三人身边,装着要进酒肆吃饭,进去转了一圈,却找个借口出来,又去下一家。如此这般,只半个时辰,便把附近五家相对比较高档的酒楼观察一遍。 因为是李朝在场,店小二客气得很,有问必答。 重回到小店,乐思齐盘算着盘下一座小楼,重新装修,再请人,置办行头,约摸着得几百两银子。当然,她到这儿不久,对这时代的物价还不是很能把握,反正粗略这么一算,具体总得谈下租赁的场地,请修葺的师傅报价再确定。 范阳便道:“不若,我们一人出两百两银子?” 李朝想了想,点头答应,道:“我们明天拿钱过来。” 开玩笑,六百两银子得多重呀。乐思齐摇手道:“银子现在放在我这里可不保险,除非银票……” 纪刚一拍大腿,道:“是我等欠考虑,就让家里拿银票。” 范阳补充道:“最好是十两二十两的小额银票。这样,姑娘置办物什的时候也方便。” 他好象特别喜欢说话,乐思齐朝他微微一笑。 在小镇这样的地方,面额大的银票还真兑不开。 李朝和纪刚连声称是。几人商议,听得犹如长随一船跟在他们身后的陈西和山子像在做梦,六百两银子,那得是多大的天文数字啊。 第24章 感谢 几人回了小院,才进门,山子便拍着胸口高呼:“真是吓死我了,上公堂原来这么可怕。” 乐思齐也知他肯定害怕的,原也没指望他能帮得上忙,他没被吓晕,没有做出什么帮倒忙的举动,已经算不错了。何况李朝三人在场,他一直很安静,直到此时才原形毕露,也算有眼色。 乐思齐笑着夸他:“你今天表现不错啊。” 山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过了这一关,又憋了一天,不就是想得到乐思齐一句夸嘛。听乐思齐这么说,便呵呵傻笑起来。 陈西在镇上几年,见识可比山子广得多,此时,他脸上阴晴不定,并没有因为打赢了官司而喜形于色。 韩先一天跟在乐思齐身边,现在回了住处,暂时安全,他才回自己屋里去。乐思齐想着答应人家帮忙找人,人没找到,自己倒是得他保护良多,想着下次见到李朝,是不是托他帮忙问一问。 晚上,陈西悄悄向山子打听这两天的事,山子因为回了一趟家,有些事不是太清楚,他见识短反应慢,无论陈西怎么问,他也没能说清楚乐思齐和李朝现在是什么关系,两人是否有私情。 在陈西看来,如果不是李朝看上齐思齐,会出这么大力帮她?如果没有李朝的帮忙,乐思齐这官司又怎么可能打得赢?他们又自愿出钱入股,两百两银子啊,在他看来,那可是顶了天了。 这一晚上,对他来说,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乐思齐也很高兴。她想开火锅店,苦于没有本钱,就算开一家小酒楼,就算镇上东西便宜,她也付不起。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着先生存,后发展,咬牙硬拼三四年,看能不能在现在这个小店上赚第一桶金,再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火锅店。 哪里想到因祸得福偶遇李朝三人,居然愿意投资。虽说是县令的儿子和乡绅人家,两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呢。 乐思齐盘算拿到钱后怎么经营,直到三更鼓响才朦胧入睡。 天还没亮,又醒了,躺在被窝里继续板着手指头核计。 天色大亮时,门外传来喧哗声。在这儿住了几天一直挺安静的,乐思齐也没往深里想,翻个身,继续核计她的火锅店大业。她前世是烹饪班学员,还没毕业就失足掉下山崖了。虽然手艺不是很老到,八大菜派撑不了场面,但是开火锅店却是绰绰有余。 这儿人工便宜,与现代相比,几乎不用怎么付工钱,只管饱饭就成。乐思齐唇边露出一抹微笑,不就包吃住嘛,容易。 小院大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晚没睡的陈西犹如听到惊弓的鸟儿般又披了衣服慌慌张张出来开门,山子照他的吩咐,去敲乐思齐的门,低声喊:“不知是不是邱老四的人来报复,齐妹妹快跑吧。” 他没有说是陈西的意思。 邱老四的人会天亮时分光明正大来敲门?乐思齐腹诽着起身穿衣。 陈西打开门,门口站着一群身着布衣的平头百姓,有些肩上身上还打着补丁。 陈西奇道:“你们……” 当先一个青衣老人拱手道:“小哥,乐姑娘是否住在这里?能否为我等通报一声?” 通报?陈西从没想过这样的字眼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身后一个声音道:“你们找乐姑娘有什么事?” 却是韩先。昨晚上这幢小院如果有人睡得着,那便只有他了。解决了邱老四的事,他放了心,那是一沾枕头鼾声即起呀。刚才陈西起床,他也被吵醒,起床只比陈西迟了一步。 老人还没回答,众人已七嘴八舌嚷起来:“我们是来感谢乐姑娘的,她帮我们出了一口气,为我们报了仇。” 邱老四被打得屁股开花,短时间内不能在镇上横行霸道,以后在喽罗面前也威信大减,县尊大人又表明了态度,从今往后他再也翻不起浪。对受害者们来说,无异于天降伦音,他们昨晚与家人商议了,一大早不约而同打听到乐思齐的住处,过来感谢她。 乐思齐墨黑的秀发披在肩上,脸也没洗,只穿戴齐整出现在门口。 见到她,受害者们都跪了下去,有的还磕起头来。 这儿动不动就得跪让乐思齐很不习惯。她忙让他们起来,一时扶不起那儿多,让韩先和陈西帮忙,门口乱成一团。 把他们让进院子,一时也没那么多椅子可以让他们坐,大家就站在院子中说话。 乡亲们带着鸡蛋、老母鸡、鸭子、几把青菜,非要乐思齐收下。 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他们情意真挚。乐思齐也不矫情,大大方方谢过他们后让山子拿到厨房。 突然间有这么多东西,山子大声应了一声,一趟趟搬去厨房了。 那个昨天在大堂上朝乐思齐跪下的妇女拉着乐思齐的手,央求着:“我母女一无产业,二无田地,生活艰难,求姑娘发发善心,给我们一口饭吃。” 青衣老人帮声道:“姑娘一个外地人在这里也不容易,但是她们母女实在太难了,一天连一餐饭都没能吃饱。要不然让她们在您店里帮忙,有烤地瓜吃个饱也行。” 其它人纷纷点头。 如果只开个小小的烤地瓜店,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可是现在打算开火锅店,总得招店小二嘛。乐思齐含笑道:“我现在店小,还真发不起工钱,不如暂时在我店里帮个忙,过些天我扩大营业再付你们工钱。可好?” 妇女拉着那叫冬儿的小姑娘跪下又要磕头,乐思齐忙拉住,道:“别,你要动不动就磕头,我可吃不消。” 青衣老人虚扶起她,道:“姑娘说不用就不用了吧。” 乐思齐又拉过小姑娘,见她长得清秀,就是时常吃不饱,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轻抚她的手心,乐思齐问:“你叫冬儿?今年多大啦?” 冬儿乖巧地道:“我今年十岁了。” 乐思齐问起她们的住处,才知她家原住在贫民区,冬儿爹因为与邱老四手下的人口角几句被活活打死之后,所居的一间房便被族兄霸占了去,现如今,娘儿俩在镇东的土地庙上栖身。 想起自己来到这儿幸得山子一家收留才有容身之处,乐思齐感激地向山子投去一瞥,道:“如果你们不嫌弃,收拾东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冬儿娘喜出望外,又要跪下,膝盖弯下去才想起乐思齐不喜人下跪,忙站了起来,热泪盈眶的没口子道谢,和冬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才走到门口,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呀一声,怒道:“你走路怎么不带眼睛?” 冬儿娘连声道歉。乐思齐听到声音出来一看,却是房东,抚着胸口对冬儿母女俩怒目而视。 房东在睡梦中听说出租的小院被人围住,大惊之下匆匆赶来,到门口一看,没人。心想既然来了,那进来讨杯茶喝,没想到被冬儿的小脑袋给撞中胸口。 乐思齐把房东请进来,说明了情况,又让山子拎了一只老母鸡出来,道:“我借花献佛,这鸡是乡亲们送的,你老人家还请收下。” 众目睽睽之下,房东老大不好意思了,推辞不肯受。 两人客气间,门口又有一个声音道:“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多人?” 众人望往门口,却是李朝摇着折扇摇摇摆摆走进来。 昨天的官司镇上百姓全出动,房东自然也去旁听,这时抢上两步,向李朝弯一下腰去,恭敬地道:“李公子。” 第25章 筹备 李朝微微点了点头,问乐思齐:“都是干什么的?” 乐思齐笑着把他让往堂屋,又对百姓们道:“幸好有李公子作证,邱老四才能伏法,我们应该感谢李公子才是。” 百姓们便跪下磕头。 李朝手掌向上,抬了抬,倨傲地道:“罢了。都回去吧。” 原来他不是对谁都和蔼可亲的。乐思齐暗凛。 百姓们说着感恩的话,被乐思齐送出了大门。冬儿娘俩也跟着他们回去收拾衣物,虽说破衣烂衫的,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日常随身用品还是得带的。 韩先扯了扯陈西和山子的衣衫,当先朝自己屋里走。陈西不知他有什么事,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山子却憨声憨气问:“干嘛?” 李朝站在门边,看着三人的小动作,嘴边浮出着一抹笑。 房东自然跟着一起告辞,直到乐思齐关了小院的大门,他还站在门外发怔,实未想到从山里来的一个姑娘,怎么能搭上县尊公子的线,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减减房租。 乐思齐送完众人回转,见堂屋中只有李朝,不由讶然问:“他们到哪去了?” 李朝指着韩先房间的方向,笑道:“在那边忙着呢。”从怀里掏出一个匝子,递给乐思齐:“我把银子带来了,有十银一张的银票,也有五两一张的,你看看。” 乐思齐接过来,打开一看,一小匝子的银票,码得整整齐齐的。 说起开酒楼的地点,乐思齐道:“我觉得衙门左边那幢小楼不错,就是不知租金贵不贵。但不知你出不出面,还是一切由我处理?” 李朝笑吟吟从怀里又掏出两张纸,打开了递给乐思齐。 却原来是契据,真是难为他想得周到。乐思齐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道:“你且等一会儿,我去向房东借纸笔。” 李朝道:“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场地,如果能定下来的话,顺便把契约签了就好。” 乐思齐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点点头。两人迈步出门时,乐思齐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梳头洗脸,在古代,披头散发的,可怎么能出门?李朝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自己一声? 李朝也很冤枉,他一进门便见满院子的人,哪有去注意乐思齐什么打扮? 乐思齐自回屋梳头,李朝在堂屋中等着。半晌,范阳和纪刚又分别送银票过来,一听说乐姑娘还在梳洗,不由脸色古怪。李朝少不得解释一番。 费了半天劲梳了个飞天髻,换了件干净衣裳,一走进堂屋,范阳便赞道:“姑娘打扮起来,真是美若天仙。” 他个性率直,有一句说一句,倒没有轻薄的意思。以前在小店相遇,因为烧烤,没有弄得一脸煤黑就不错了,谁还去注意她梳什么发型。 乐思齐抚了抚抬了半天有些酸的手臂,想着得找个会梳头的丫鬟要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这儿不比山村,梳两条大辫就成。 纪刚斜睨了范阳一眼,敲打道:“你可是订了亲的人了。” 范阳便叫起屈来:“我又没有别的意思。” 乐思齐笑道:“我知道,纪兄就是喜欢开玩笑。” 让她称呼他们公子少爷的,实在不厌其烦,要不是他们一身长衫,与现代装扮有异,乐思齐早就直呼他们的名字了。 范阳被称为“兄”,呆了一呆。 李朝轻轻一拍手掌,道:“妙极,我们都比你大,不如我们结拜,你为妹,我们为兄。” 乐思齐汗了一把,忙道:“结拜什么的就不用了。我叫你李兄,你也别一口一个乐姑娘,大家省事。” 纪刚与李朝相视一笑,好一个爽快的姑娘。两人都道:“好。” 范阳自是更无异议。 当下四人一齐出了门,往衙门方向而去。 距衙门半条街有一座两层小层,单层大约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原是住家,厅堂房屋的格局。昨天几人找房子时见这儿挂着出租的牌子。这房子他们看过的,接着看了其它几处,乐思齐觉得没这处好。 楼上做雅间,楼下可以摆很多座头,面积不算特别大,适合现在刚刚启步。 虽然有三人投资的六百两银子,乐思齐觉得还是别把摊子铺太大的好,先站稳脚跟,再图发展嘛。 出租的牌子已经挂了三个月,来看房的人不是嫌这就是嫌那,总也租不成。见乐思齐几人再次过来,房主心里有谱,很爽快地让了下价,乐思齐也爽快地付了一年租金。 看看日已到午,范阳提议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镇上的酒楼一大半在这行街,几人随便找了一家入内。掌柜见是李公子到来,忙亲迎出来,收拾了一间洁净雅座,恭请几人入内。 到镇上几天,乐思齐早了解到镇上并没有火锅店,现在又是初夏,天气只有越来越热,怎么防暑降温也是大问题。 几人落座点了菜后,乐思齐便提出这个问题,说出心中的设想。 公子哥们只希望每个月能拿到分红零花,怎么做可就是乐思齐的事了。李朝道:“我们一概付托在你肩上,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跟我们商量。” 范阳和纪刚同时点头。 三人是决心做甩手掌柜了。 乐思齐笑了,她想要的就是全权操办,要不然这三位公子哥儿在一旁指手划脚,什么事儿做得成?酒楼就等着倒闭好了。 匆匆吃过饭,乐思齐催着回去。既然这边决定下来,小店那边也得处理一下。再说,昨天李朝承诺小店今天照常营业,到现在还没开店呢,也不知李大爷他们有没有等在那儿。 小店门外果然站着十几人,石大妈见乐思齐过来,急走几步迎过来,道:“不是今天照常营业吗?怎么到现在才来?今儿早上一大群人等姑娘开店,看看日已到午,走了好些人,就剩我们这几个老顾客了。” 他们倒不是非吃烤地瓜不可,实在是想听听乐思齐智斗邱第四的故事。 乐思齐道了歉,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去,和他们再说一遍怎么把邱老四斗垮的。其实他们昨天都在堂上旁听,不过就是想过一把听当事人讲讲的瘾。显得和乐思齐有交情,自尊心能得到满足嘛。 乐思齐又说起准备开火锅店,现在这个小店打算盘出去,承诺他们到火锅店来沙消费给他们打折。 听说有优惠,而且不是有钱人才能进的地方,石大妈们笑不拢嘴,又再聊几句,心满意足地走了。 乐思齐把墙上的画相揭下来,让李朝帮着找人。李朝一口应承下来,道:“你放心,我让衙役没事帮你一家一户地查。” 乐思齐又用烧了一半的炭写了一张招租的启事贴在门扉上。 李朝三人见乐思齐的字娟秀漂亮,更是称赞不已。 乐思齐又去跟房东说一声。 房东这两天到处跟人宣传,那位手路通天的乐姑娘就在他家的门面房开店,很多人羡艳他呢。陡然听说乐思刘要把店转租,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傻了。 乐思齐再说什么他全然没听到了,直到出了他家,他才追出来喊:“姑娘是不是嫌房租太贵?不要钱也可以的。” 乐思齐好言安慰了他几句,才和李朝三人回小院。 走了几步无意间回头一看,房东失魂落魄站在烈日下,确实心有不忍,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这儿地方实在太小。 回到小院,李朝再向韩先问起妻他儿的情况。韩先听说李公子肯帮忙,兜头向他一揖,再兜头向乐思齐也是一揖。 第26章 面子 数据惨淡,求点击、收藏、推荐票。 山子有一段时间没回山里扛地瓜,陈东在秀英的催促下赶了过来,听说乐思齐要开酒楼,当场惊呆了。我的老天爷,他活了大半辈子,酒楼的门朝哪开,他都不知道艾,现在未来儿媳妇居然开起了酒楼? 眼见为实,在装修现场呆了整整两天之后,他笑眯了眼回了家。 陈东家捡的姑娘成了有钱人,在镇上开酒楼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传遍整个小山村。 那些争着抢着想把乐思齐娶回家的妇女们一边埋怨自家男人没出息,儿媳妇没能娶到手,一边屁颠屁颠跑到陈东家献殷勤。 家里突然人来客往,门庭若市起来,秀英不知又有什么事。问陈东,陈东更是不明白,摸着乱蓬蓬的头发,哪里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阿娥也出现在陈家,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装做若无其实笑对秀英道:“好些天没过来,大妹子最近还好吗?” 秀英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鸡蛋了。 自从那天打架后,阿娥就与秀英势不两立,在路上相遇也是怒目而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切了? 堂屋中坐了五六个妇女,大家说些闲话,秋香也在场。 阿娥没等到秀英的回答,转头对秋香道:“姐姐也真是的,到秀英妹子这儿来,也不招呼一声。” 以前称呼山子娘,现在改成妹子,那是更亲近了。 饶是秋香机灵,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你有闲。” 两人那场架打得惊天动地,村子里谁人不知?到这儿来,叫上谁也不可能叫她呀。 因是夏天,山里人没什么讲究,又图凉快,在地上铺了张破草席团团围坐。阿娥泰然自若在草席一角坐了,笑着问秀英:“听说思齐那女娃子出息了,还在镇上开酒楼?” 秀英一个激灵,乐思齐现在有出息了,她们不是又想着求亲吧? 秋香也反应过来,道:“阿娥,你也想让你儿子去镇上打工呀?” 其它人目光炯炯望着秋香,她可是一语道破天机哪。 阿娥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计一切,只图达到目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坦然道:“是啊,到镇上去,少了家里的嚼用,又能赚几个钱送回家里来。” 屋里的妇女便点头赞同:“是啊是啊。” 一个皮肤粗糙的妇女道:“他姨,你这未过门的儿媳妇真是好本事,能不能跟她说说,把我家小四送过去?” 原来是为着这事,秀英松了口气,才发现额头的汗淌到腮。 “这个,我也不清楚娃用不用人啊。”她确实不知道,不过听她这么说,所有人的脸都垮了下来。她只好道:“要不,我让我家男人去问问。” 妇女们这才满意,又恢复笑脸。 ………………………… 乐思齐在酒楼大门边贴了一张招工启事,又派山子在门口向围观的人说明招工的条件和待遇。 乐思齐已成了镇上的草根名人,听说她不做烤地瓜生意,买过她烤地瓜的人觉得可惜,没买过的人觉得遗憾,以后想尝也尝不成了。听说她准备开酒楼,很多人都决定攒点钱,酒楼开业的时候去捧捧场。 招工启事贴出来不到一刻钟,就围了一堆人,大家还以为要开业了呢。 听说招工,便有人上前报名。乐思齐的条件并不高,只要手脚勤快,为人忠实就行。 两天功夫下来,倒也报了二十几人。 就在这时,陈东匆匆跑来,说是村民们想让自家孩子到她那儿打工。 乐思齐一问,总共也有十多人。 陈东捎来秀英的话:“无论如何人得收下,要不然很没面子。” 想到陈东救了自己,又在陈家住了好几天,到镇上也得山子和陈西帮忙,总之都是陈家的恩情,便道:“让他们过来一趟,我面试一下,要是能用的,我都招进来就是。” 陈东不懂面试是什么意思,总之乐思齐肯让他把人送来,他也就能向老婆交差了。 这么一来,镇上这些人就得迟两天再面试了。乐思齐让山子把招工启事揭下来。 秀英觉得到乐思齐很给面子,乐颠颠的一家家去通知,接到通知的人也高兴得很,特别是那些男孩子,听说从今以后不用下田劳作,更是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 陈东带着一行十三人,再次来到镇上。 乐思齐见了人,一个个面谈,最终留下八人,其余的,每人给五十个铜板做路费,让他们回去。 虽然还是得回家务田,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板,他们还是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边人数定了,才面试镇上报名的人。 把人选齐后,乐思齐在没有租出去的原来的小店培训,请了一个年老退下来的店小二,教他们怎么端菜上菜,客人发生纠纷时怎么应对。 哪有当店小二还得培训的?一开始,他们都狂笑不已,也没个正形,也不肯用心去学,师傅让照着做的动作,他们也马虎应对。 乐思齐听说后,俏脸生寒,冷冷道:“半个月内若是学不好,一概退回去。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听说还要考试,这些人大惊失色,只听说读书考试做翰林,怎么当个店小二还得考试呢? 可是,看乐思齐的样子,绝对不像是开玩笑。 装修这段日子,李朝几个公子哥儿是不会过去的。陈西已辞了药店伙计的工作,全力监工,买东西跑腿的事有山子,他们俩叔侄倒是配合默契。 韩先已在李朝的帮助下找到妻儿。 夫妻失散之后,妻子被卖进一家乡绅为奴。李朝让衙役一家一户去打听时,有一家乡绅的管家看了画相,觉得眼熟,听说县尊公子特地让打听的,虽然不知原因,不过,为了讨好李朝,他还是让人把画相拿进内宅,让内宅的管事娘子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管理内宅的娘子一时倒没想起来,反而是旁边一个妇人,笑道:“这不是浆洗房的素娟吗?” 她这一说,管事娘子便让人把素娟叫进来。 对着画相打量,还真像。于是管事娘子便让人带她到外宅去了。人自然很快带到乐思齐这儿。 素娟不知衙役找她什么事,战战兢兢垂着头跪在乐思齐面前,磕头道:“奴婢拜见小姐。” 乐思齐忙把他扶了起来,仔细打量,还真跟画相很像,忙让人去找韩先。 最近乐思齐没开店,又没人寻衅滋事,韩先便继续找老婆去了。 听说真的有人跟画相长得像,他撇下去找他的人,飞奔着回来。一时门,见到素娟,那双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素娟低着头站在一边绞衣角,实是不知这位长得比天仙还好看的小姐唤她来做什么,忐忑不安中,砰砰的脚步声响,一个男人死命盯着她看,这一抬眼,她也呆了。 乐思齐带着人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屋里两人抱成一团,哭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天黑,乐思齐备了酒菜,让冬儿去唤他们夫妻两人过来用饭。 听说乐思齐为庆贺他们夫妻团圆特地备了满满一桌酒菜,韩先抱拳道:“姑娘大恩在下铭记五内。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跟随姑娘。” 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跟随,自已安全就有保障了。 乐思齐忙道:“那就有劳韩大哥了。” 吃过饭,去接了被韩家娘子锁在屋内的五岁儿子,一家人回到小院。 第二天,乐思齐又去找李朝帮忙为韩娘子脱藉,她为婢时的名字素娟自然也不再提起了。 第27章 争议 装修了房子,置办好一切,已是七月底了,最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 这一天,镇上的茶楼酒肆都在议论景福楼八月初二开业,全场半价的事。 据说,景福楼修葺一新,里头美伦美奂,恍如人间天堂,而且不论贫富,只要想吃火锅,都可以入内,丰俭随意。 据说,景福楼是两个月前大斗邱老四,名闻瑕弥的地瓜西施乐思齐开的。邱老四挨了五十大棍后到现在只剩半条命,整天在床上叫唤,棍疮发脓,就差断气了。 据说,因为秋夏吃火锅会热,景福楼里特别置了很多冰块。不要说贫苦大众,就是乡绅家里,也只有家主和大妇大热的天才能用得上冰。冰这样的稀罕物,是那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么?景福楼就是与众不同。 ………… 传言由茶楼酒肆传开,向镇上各个角落散播,官绅阶层好奇不已,相约到时一定去尝尝新也就罢了,那劳苦大众也呼朋唤友,说好咬咬牙,到时去开开眼,难得上一次酒楼么。 还离着五六天,已成了景福楼二总管的陈西便接到很多订餐。大多预订八月初二这一天。 陈西为难了,就这预订的单,连着摆五天席也够了啊。可是人家好话说尽,不接,行么? 乐思齐听他愁眉苦脸地说完,笑着骂了他一声:“笨!”道:“你就不会按我们的桌面定出一天的桌数?先来先到嘛,只要童叟无欺,人家又有什么话说?” 重新公布游戏规则时,定下桌面喜孜孜四处摆谱的人们哗然,很快,一群人堵在景福楼门口,要找乐思齐讨个说法。 陈西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出来。 认识两个月,乐思齐怎会不了解他的性情?这人是遇强则弱,遇弱不一定强,这样的阵仗,他无论如何是不敢出去见人的了。 唤过大总管康文,道:“把那些订单整理一下,我们去见见主顾。” 接单这差使是陈西利用跟乐思齐的交情硬抢下的。康文早就叮嘱过他,得根据实际情况接单,不要乱来,也是穷怕了,一见有生意哪肯不做,他才不理会景福楼的实际能力。 康文是乐思齐从永定府请来的掌柜,老成持重,工作经验丰富。听乐思齐这么说,捋了捋黑白相间的胡子,道:“东家还是在此等候,我去处理就好。” 却是担心群情汹涌,会做出对乐思齐不利的举动。 乐思齐想起初到镇上,顾客们对烤地瓜的光顾,摇了摇头,道:“镇上百姓善良,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的。走吧。” 已成为乐思齐私人保镖的韩先紧跟在后,康文无奈,只好随乐思齐下楼。 门外一个身着蓝色粗布短衫,一条草绳紧紧扎在腰间的青年男子直着嗓子道:“这景福楼也欺人太甚了,说什么丰俭由人,不分贵践。哼,还不是我们穷人家订不到席,那有钱有势的人家就有席面?” 当下,便有两三人随声应和。 蓝色衫又道:“难道我们穷人就不能坐席么?那地瓜西施听说是从山里出来的妹子,到镇上才两个月,就忘了本啦,枉我们这么捧她的场。” 刚刚附和的人里就有一人道:“听说这酒楼李公子也有份子这……” “对啊,”蓝色衫道:“位乐姑娘不会搭上李公子的线,成了外室吧?” 这话题说的,很多男人便笑起来。笑声很暧昧。 笑声未歇,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后生人不要乱说,乐姑娘不是这要的人。” 蓝色衫顺着声音望过去,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瞪圆了混浊的老眼盯着他呢,显然对他刚才的话很是不满。 “你这老匹夫,”蓝色衫攸地转身,语气不善地道:“是什么来路?与那女子什么关系?” 李大爷听说景福楼即将开业,也早早订下楼下一桌席面,打算带儿子孙子尝尝鲜。今早儿赶集,听人说景福楼要把楼下的订单退掉,他不知真假,心里放不下,便赶过来瞧瞧。才挤进人群站了一会,便听到对乐思齐的污言秽语,他忍不住,一时出声为乐思齐分辩。 眼见蓝色衫气势汹汹,他昂然不惧,道:“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嘴里放干净些,乐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站在两人之间的人见起了哄,蓝色衫又瞪着眼,一副恶相,忙挤到一边。 睨见空隙,蓝色衫兜头就是一拳,对李大爷面门而来。 李大爷怎么躲得开?一片惊呼声中,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台阶上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各位静一静,我们东家有话说。” 人们望向台阶,只见一个天仙般的姑娘身着翠绿色衣衫,深绿色襦裙,亭亭玉立站在台阶上,身旁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 乐思齐才在台阶上站定,便见人群起了哄,不由伸长脖子多望两眼。能挤到前头的大多是力大身高的男人,就算有三级台阶,被他们挡住,也瞧不见倒在地上的李大爷。 可是寂静中,李大爷的孙子呜呜哭泣唤“爷爷”的声音却听得特别清晰。 人们在等乐思齐说话,康文也望着她。却见她却提着裙袂,一步步走下台阶。 见她过来,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 康文不知发生什么事,忙跟了过去。 韩先有了邱老四那一档子事,眼下又人多混杂,更是一步不离紧紧跟着。 人群让出一条道后,赫然现出地上的李大爷鼻血长流,紧闭双目。 乐思齐忙让韩先扶起李大爷,又问哭得直抽泣的孩子:“告诉姨姨,什么人打了爷爷?” 孩子才七八岁,边抹泪边游目四顾,却哪里有那蓝色衫的身影?他哇哇大哭起来,只叫:“爷爷,呜呜……” 乐思齐在人群中扫一圈,估计耽搁这么一会,凶手早走了,只好让韩先把人扶起去,又吩咐着人去请大夫。 重回台阶上,乐思齐道:“不知这位大爷为了什么事让人打伤,你们在场,能不能告诉我?” 便有人道:“我们是来问问为什么要退了我们的席面,哪有闲功夫去管谁打的谁。” 底下低低的几声应和,却没有人站出来说明真相。 乐思齐道:“你们是听了什么谣言?并没有退席的事。只是第一天的席面订单太多,恐怕照时间排下来,有人到晚上还吃不上饭。让顾客饿一天肚子可不是我们景福楼所愿意看到的。所以,为大家着想,我们只好把席面往后推,第一天排不上的,排到第二天去。” “不行。”有人道:“凭什么有人能当天吃上饭,我们就得排到第二天?” 有那订的是八月初三的席面的也不干:“我们是订第二天的,那得什么时候才吃得上?” 响应的声音更多了。 听到消息来问究竟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台阶下站到大路上去,过往的马车已不能通过。 乐思齐道:“照订餐的时间安排席面,可不是照贫富安排哦。如果你不愿排到第二天也行,那就什么时候轮到,什么时候上席也可以的。” 既是按订餐时间排,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群低声讨论几句,又安静下来。 乐思齐又道:“不过,要是肯改时间再过来用餐的,菜金减半。” “哄”的一声,像炸开了什么东西,一片嗡嗡声。景福楼开业前三天菜价便是只需付一半,如果在一半的基础上再减一半的话,那岂不是跟白送差不多? 很多人听了心动。 康文适时道:“诸位,愿意改时间的请到这边来。” 第28章 开业 到了八月初二那天,街上的行人明显比平时要多得多,全都涌往同一个方向。 景福楼前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锣鼓声远远地传出去,四只矫健的“狮子”在人群中腾挪来去,窜高伏低,一会上高?,一会落平地,引来围观群众们阵阵鼓掌和如雷般的叫好声。 景福楼里,一个个身着崭新深蓝色窄袖短衫,下着同色绑脚裤,腰围大红色腰带的店小二已各就各位,每人负责一个桌面,只等着剪彩那一刻,打开大门,放食客进来。 午时一刻,一串长长的鞭炮辟里啪啦如山雷般响起,舞狮队更是频频做出惊险动作。 门口,四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手捧托盘站立两边,三个身着绸缎长衫的青年男子簇拥着一位明眸皓齿如天仙般美貌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两个小厮扯起一条大红色的红绸,红绸中间有四朵绸花。 围观的人几乎止住呼吸,踮起脚尖往前挤,想看这难得一见的新奇事。 鞭炮声中,三男一女从托盘里取出金剪,对着大红绸花剪去,接着,站在一旁的景福楼大总管康文朝着围观的群众挥了挥手。 如接着旨意般,人们如潮水般涌向景福楼的大门。 大门口早就站了四个店小二,笑容可掬地验过人们手里特制的纸牌,确认无误之后才放人进去。跨进红木铺成的门槛,自有指引的店小二照着纸牌上的编号,引领到相应的桌面上就座。 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楼上楼下坐满后,很多定下第二轮桌面的人留在门口,和看热闹的人们一起,羡慕地朝着里头伸长脑袋,一边埋怨那个谁跟自己透消息透得太晚了。 几个店小二抬着小杌子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门口,又有人喊着请下一轮的顾客过来坐。这次来的都是呼朋唤友或者全家出动的,小二们恭谨地低声问着会玩什么游戏,是双陆还是叶子牌,或者围棋,无论你会玩什么,他自会奉上来让你玩着打发时间。 看热闹的人们啧啧称赞,只觉得这景福楼处处透着新奇。 有那从没上过酒楼,今天特地破例的,坐在小杌子上拘谨得很,哪里会玩什么,不一会凑到别人案几旁,看别人玩得起劲。 因是同来吃饭的,就算看着凑过来的人粗布衣衫颜色褪得发白,也没赶人走的意思。 内里,已经上了菜,肉香飘了出来,外边的人不由咽了口唾沫,扭头朝里张望。 楼下是大通座,客人大多是普通老百姓,或者苦哈哈,每桌旁站着一个挟菜端盘伺候着的小二,让他们受宠若惊,也无心吃饭,竟跟小二抢起下菜捞菜的活计来,弄得小二们哭笑不得,只好温声劝他们安心坐了。 李大爷和石大妈听到消息过来定座时已没有座头,只好往后排,后来改时间时乐思齐在场,特地为他们腾了自己做为办公室的房间,在里头摆了两桌,虽然放了两张八仙桌后地方有点窄,两人却感激不已。 两人家境一般,要不然也不会青眯那烤地瓜了。原先定的是素菜火锅,可端上来的是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鲜嫩的鱼片,以及酥脆的羊肚一样样端上来,直把石大妈惊得直叫唤,拦着小二的衣角央求:“这么贵的东西,那得多少钱,还是撤下吧。” 李大爷也道:“我订的是素菜,可不是荤菜呀,这……这……” 同来的家人眼直直瞧着小二把羊肚嗤溜一声倒进了锅里,李大爷的小孙儿口水也流了下来,抓起筷子站起来,踮着脚尖就要去锅里捞。 李大爷忙拦住小孙子。 小二微笑着道:“东家说了,两位今天的餐费全免。诸位放心吃吧。” 又问要不要上酒。 两人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哪能答得出话,还是石大妈的儿媳妇小名雨儿的,听说免费,低低欢呼一声,捞起一大筷子又嫩又软的羊肉片,放在女儿碗里,低声道:“快吃。” 许久没吃过肉的小女孩儿顾不得烫,五指抓着就往嘴里塞,差点连手指头都吃进肚里。 回过神确定真的不用钱,石大妈双手合十直念佛,李大爷也感激地道:“乐姑娘真是好人。”又对三个儿子道:“我真是无恩受禄呀。” 大儿子安慰了几句,忙忙地抓起筷子,也伸进锅里。 外间,乐思齐已经讲完了话,身后跟着一个端酒壶的冬儿,一桌桌地敬酒呢,虽然每桌她只浅浅抿一口,到楼下时,颊上也浮上两酡绯红了。 外间的人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忙朝里望,瞧见这一幕,有人便感概道:“不知轮到我们坐桌,有没有这个福气让乐姑娘敬一杯酒。” 有人便后悔订不到第一轮的桌面。 敬了一轮酒后,乐思齐前往帐房先生的小房间,那里也摆了一桌。李朝、范阳和纪刚三人在里头吃着火锅,喝着小酒呢。 见乐思齐进来,范阳笑着站起来,做出个请的手势,那里空着一个位,可不正是她的么? 待她坐下,又道:“真是辛苦你了。” 李朝早接过冬儿端来的,厨下早就预备好的醒酒汤,递了过来,关切地问:“有没有不适?” 乐思齐笑着摇摇头,道:“这么一点酒还难不倒我。” 冬儿一边添菜,一边笑着道:“小姐其实没吃多少酒,一小壶还有七八分满呢。” 三人齐声道:“那就好。” 说起今天这个开幕仪式,整个策划全是乐思齐主导,三人只是在剪彩时动了一下剪刀。不过,就这一下,也已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了。 直到申时,中午的顾客才散去,帐房先生李清泉清点了帐目送上来,晚餐又已开始,客人已排队入座。 躲在李清泉房里往外偷窥的李朝笑着对乐思齐道:“要是天天生意这么好就好了。” 只一个午餐,他们每人就有二三十两银子进帐呢。 乐思齐笑着调侃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像呀。照我看,就这么个店,一个月要是有一两百两银子入帐,就顶了天了。” 一两百两银子?三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边说着话,却没留意外间排队等候吃饭的人中,有一个是那天打了李大爷一拳的蓝色衫人。这人叫张三,是一个地痦,平时没事,总是到处打秋风,那些富家大户为图省事,总会给个三五两银子,店家给个几分碎银子。 这人那天就为了初二排不上而堵在景福楼门口,这时却又坐在小杌子上等着入席,旁边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三个人倒没打牌,而是喝着景福楼提供的免费茶水,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直往里头瞄。 本来想,今天客人这么多,景福楼肯定乱成一团,哪里知道里外井井有条,没有牌子进不去,轮不到号也进不去。 那天,他一走了之之后,这号就排到晚饭第三轮。不过他们三个一大早就来了,中午看着景福楼的小二放人进去,他们也往里头挤,最后硬是让韩先给请出来,只好在外头徘徊,午后在对面酒楼买了两个馍对付了事。 今天镇上其它酒楼门庭冷落车马稀,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就算最忠诚的老顾客,也跟去景福楼开眼界尝新鲜了。 虽是意料之中,东家掌柜还是急得满嘴泡,小二倒乐得清闲,就当放假了。 第29章 庆功宴 亲身体验过景福楼的美味佳肴和如天堂般的服务,走出大门,食客们在人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飘飘然。 这一天,整个镇所谈论的话题除了是景福楼还是景福楼,有的人因为幸运的体现了一把,被所有亲戚围住,一遍遍地陈述在景福楼的所见所闻。 夜幕低垂,镇上渐渐静了下来。临街商铺的灯火逐渐熄灭。一座酒幡已收起来的酒楼里,烛光透出窗外,依稀可见从楼前的树上飘下落叶。 靠近些,便可看见映在窗纸上的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诡异的是,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一扎在脑后绾住,明显是男人装扮。 内里两人说了许久,才分开。然后,烛火移动,门扉打开。就着烛火仔细瞧,那从门里出来的不是张三却又是谁? 里头的人只送到门口,待张三出来后,复把门闩上。 初二的上弦月朦朦胧胧,勉强能分辨出酒楼上三个陈旧的大字:桂花楼。 桂花楼是镇上年代最久远,规模最大的酒楼,据说是一位落第秀才创立的,此人性喜桂花,所以给酒楼起了这么一个别具一格的名字。 不是乡绅,没有官身,只着布衣,那是进不了桂花楼的大门的。人家也没有赶你,但是你坐半天,未必会有店小二递上菜牌,茶水更是没有一口。这儿的东西又贵得要命,就算一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绰白菜,也得八分银子。 今天景福楼隆重开业,桂花楼同样大受影响。 ………………………… 忙碌了一天,店小二们已腰酸背痛,却又满脸红光。早知道在东家的策划下会是满满的开门红,只是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一天两餐做了九轮桌面呢。 楼上开了四桌,坐的全是景福楼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康文、陈西在座,店小二们也在座,就连窝在后门洗了一天盘盘碗碗的沈叔,也在座。 乐思齐坐在上首首席,笑盈盈站了起来,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我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老板敬酒,那是多大的荣耀。众人都站了起来,忙忙的举起了酒杯。 一杯酒喝完,乐思齐道:“大家都坐下吧,今天都辛苦了,现在打佯,可以放心吃喝。” 桌上不是火锅,而是由厨房炒了十二个菜,有鱼有肉,比往日都丰盛得很。 陈西坐在乐思齐下首,低声道:“我们今天赚了很多钱吧?” 他在这儿的工钱可比在药店当伙计多得多,不过他有一种乐思齐是他的未来娘子的错觉,免不了急不可耐关心起收成来。 乐思齐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算过了第一天了。 乐思齐眼睛望向韩先,这两个月,他招募了十多个护院,一个个武功高强。要不是他们,今天肯定没这么顺利,那些有可能暗中生事的人一定会趁机捣乱。他们也把厨房护得密不透气,那些起了不良心机想投毒的人也没能进去。据说,有好几拨人装着出恭,在厨房附近晃悠,被护院们给拎回桌上。 韩先感应到乐思齐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现在他是景福楼的三总管,负责景福楼的安全,跟两个月前凄凄惶惶到这儿寻亲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心里很感激乐思齐,既帮他找‘到妻儿,又给了他一份工作,人工还挺丰厚。 庆功宴吃过,乐思齐在韩先以及两个护院护卫下,带着冬儿往家里走。 她现在搬到一座后有小花园,前有池塘,池塘边还种两株柳树的小巧院落,她给这个像当代小型别墅的院落起名雅居小筑。院落离这儿不远,也就是一刻钟功夫。她来回都是步行。韩先担心她的安全,先次都带人护送。 陈西和山子还住在原来的小院。两人倒是想搬来这儿住。乐思齐坚决不答应,开玩笑,她需要有个人*和自由好不好。 开业之前,秀英让陈东来了一次,问她要银子,说是家里的猪圈需要修整。乐思齐没揭穿他的谎言,给了他二两银子。 陈东临走前又吞吞吐吐地问,她什么时候和山子成亲。 乐思齐抚了抚额,怎么他们现在还想这个呀。 一路想着心事,回到雅居小筑。已身为她的贴身丫鬟的冬儿忙让人烧热水,对乐思齐道:“小姐,你也乏了,快洗个热水澡。” 秋天天气,白天还算热,晚上可就凉得很了。这儿,早晚温差大。 泡在浴桶里,乐思齐总结着今天员工们的表现,想着哪里需要再加强,虽说以后不一定生意这么好,但是她还是希望做到最好。又想着什么人得注意观察,如果能培养,尽可能培养起来独档一面,为以后开分店做准备。 或者受现代到处是连锁店的影响,乐思齐一开始就有开分店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还没跟三位股东谈过。今天一天赚了很多钱,他们都高兴坏了,居然在李清泉的房里藏了一整天,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结帐走后他们才出来。 李朝临走前还放话,明天继续过来。 乐思齐问他:“你不用上学了吗?” 他得意洋洋道:“先生被我气跑了,现在我爹正忙着给我找先生,一时半会儿我有的是时间。” 以李翔的严格家教,肯定不会放任儿子天天在外疯跑。看范阳和纪刚一脸窍笑,乐思齐瞬间明白,这小子肯定在老娘那儿下了功夫。只不过,要是一直希望他能考上秀才的李县令知道儿子对做生意兴趣浓浓,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闭过气去。 想着,乐思齐唇边浮起笑容。要不是说好一个月分红一次,今天他们恐怕会嚷嚷着把利润分了吧? 想是她泡在浴桶里太久,冬儿的声音在门外道:“小姐,要不要给你加点热水?” 这时,她才发现水真的有点冷,忙从浴桶里出来,边穿上衣服,边道:“不用了。” 宴息室里,冬儿娘已经端了炖好的燕窝,热气腾腾放在案几上。 见乐思齐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一件家居常服松松挂在身上,赤着双足走了进来,忙道:“地上凉呢。” 提了绣鞋放在她面前。 对这位像大姐又像妈的冬儿娘,乐思齐有点无可奈何。她对自己的的关心,比对冬儿还多。据说,她常对冬儿道,要注意身份,千万别恃宠而娇。也不知她这些道道听谁说的。 冬儿还只是十岁的小女孩,要耽在现代,怕是会被父母捧在手掌心,上学接送。她现在这样乖巧懂事,已经很难得了。 才吃饱不久,乐思齐对着燕窝有点吃不下,唤过冬儿,道:“你吃吧。” 冬儿欢呼一声,才伸出双手要端过碗,她老娘双眼圆瞪,吓得她双手又缩了回去。 乐思齐只好道:“行,我吃。” 想着在现代,花燕窝的钱不一定吃得上真正的燕窝,等会吃完做五十仰卧起坐减减肥吧。闭着眼,把一碗燕窝倒进嘴里。 冬儿娘才满意地收了碗和托盘出去了。 乐思齐到书房,摊开纸,拿起鹅毛笔,沾上墨,把刚才所思所想写了下来。冬儿端上一杯清茶,轻轻放在案上,悄悄退到一旁。 直到三更鼓,乐思齐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当老板是累了点,可这感觉真好。 收拾洗漱了上床躺下,劳累了一天,很快就进入梦乡,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却没料到阴谋已经步步逼近。 第30章 滋事 第二天一大早,景福楼门前便聚集了很多人,等着开门。 康文不明所以,站在台阶上团团做了个罗圈揖,道:“小店不做早膳生意,还请各位父老乡亲海涵一二。” 有人便扬声道:“我等等着吃午餐呢。” 这一声,听得康文一个踉跄,这才辰时,得等多久才吃午饭呢? 其它人便笑着应和。 没办法,总不能让顾客顶着阳光秋风在大街上站着,康文只好让人验牌,把人放进来,又提供茶水。 这一早定了餐的人便在众人赞叹声中得意洋洋地进了门槛,门外的人也越聚越多,更有人再次定餐,只是五日内首轮已满,再定,只能排到五日后了。 李朝也摇摇摆摆来了,候在门外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着招呼,笑道:“李公子也来吃酒呀?定位了没有?” 虽然传言李公子有一股,却谁也没能得到证实,所以传言只是传言,做不得数的。 李朝笑吟吟道:“是啊是啊。” 有好奇者便跑上来,追在他身后,见他没掏出牌子,守在门口的小二向他行了礼,放他进去,便起了哄,道:“怎么李公子可以搞特殊啊。” 小二讪讪地笑了笑,接着验纸牌。 人群中一个叫胡强的阴阳怪气道:“你是李远,不是李公子,也可以进去,说不定人家早为你留了上席,免费招待呢。” 特权人物有些特例,不是很正常么?门口的朱大成腹诽着,嚷了一嗓子:“李公子早就预订了这几天的酒席的。” 李远有些狐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见你验他的牌子啊?你可别胡弄我。” 朱大成拍着胸脯道:“当然是真的。我没验他的牌子,不是我知道这事,不用验么。” 胡强却是不信的,道:“李远,你让人糊弄了不是,人家想怎么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要是少了李公子这一席,我们怕是不用等这许久呀。” 其它人听他这么煽动,也随声附和道:“就是。” 其实就一桌席面,最多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人能订到了,还是楼上的贵宾席,真心跟他们这些守在门口只能定楼下普通席的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可是偏偏他们就是觉得胡强说的有理,越想越觉得名声在外的乐思齐看人下菜。 悄悄从侧门进的乐思齐和李朝说着话呢,突然听楼下不知在叫嚷什么,让冬儿下来看。小丫头站在大门口,扬着一张改善伙食后有些圆滑的脸,娇声道:“小姐问,楼下嚷什么?” 朱大成忙道:“没什么。” 胡强却大声道:“我们在说你们景福楼看人下菜,县令公子就可以没有牌子进去,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在这苦巴巴地看着。” 冬儿随口道:“你们要都进去,也得有地方坐才行呀。” 说着,转身回禀乐思齐去了。 李朝一听,道:“早知道我也从侧门悄悄进来就是了。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乐思齐想了想,道:“以你的身份和我们的交情,就算给你预留一席,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或许是女性的直觉,她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哪朝哪代没有特权阶层呀,在镇上,李朝绝对是够得上的特权人物。人家顶头那个爹,可是一把手呢。 乐思齐让韩先:“去看看,要是有人恶意怂恿闹事,能化解便化解,不能代解就稍微给点教训吧。对地痦流氓可不能太心软。” 她不知有没有邱老四的喽罗,趁机生事为他报仇,不得不小心。 韩先答应了,自行下楼。 门外,胡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俨然做临时演讲:“……诸位,要说这位乐姑娘自到我们镇上,就没消停过,先开地瓜店,再开火锅店,接下来还不知搞些什么出来呢。有人说她从居然山来,有人说她是一个孤儿,总之,来历很可疑呀。” 他对乐思齐了解得这么清楚,肯定暗中打听过。 门外或坐或站的人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陪他们说话,跟他们瞎掰,他们乐得像听故事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韩先出来,刚好听到这一段,他低声斥责守在大门口的朱大成和另一个小二:“怎么由着这些人胡说八乱嚼东家的舌根,乱东家的名声呢。” 胡大成面有难色,道:“他们要这么说,我们有什么办法?” 韩先瞪了他一眼,大步出门,道:“这位兄台什么来头,对我们东家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暗指他别有用心。 胡强回头,见是一个年近四旬的粗壮汉子,上下打量他两眼,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与不对,”韩先提高声音:“却与兄台有什么相干?” 底下的人便哄笑起来,有人道:“对啊,与你有什么相干?人家又不与你说亲。” 胡强嘻嘻直笑,还想胡说八道一番,韩先一声大喝,道:“你们不用上工,不用下田?杵在这里干什么?” 如一声惊雷,众人被他震得呆了,眼直直瞧着他,不知他为什么攸然翻脸,胡强也嗡动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韩先便喝令护院:“劝他们回去,轮到桌面再来。” 有人碰到李远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李远才过回神,大叫:“我们在街上闲坐,干你景福楼什么事?你们景福楼也欺人太甚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从,便有人跟着叫起来:“对对对,我们在大街闲坐上。” 护院哪里去管他,两人架起一个,朝大街两边而去。一时间,叫嚷挣扎的,央求的,喝骂的,大街上一时热闹非凡。 胡强被韩先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后领,直过了三间铺面,才把他咚的一声丢在路上。 景福楼里悠闲地喝着茶,像听戏似的听着门外相声般的说笑的食客,纷纷涌到大门口,窗边,争先恐后探出脑袋朝外观看,想起自己幸好有了牌子,才不用落到悲惨被拖走的下场,不少人庆幸不已。 乐思齐听到楼下喧嚣声大作,越想越觉得今天这事蹊跷,会在大街上闲坐的大都是没有身份地位的布衣,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确实是一些农民。这时并不是农闲时节,他们怎么不用下田,放任田地荒芜? 难道有人组织? 李朝见她秀眉微蹙,浑不在意笑道:“一些刁民,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要是敢闹事,我去衙门叫人来。” 又不是打架,找什么衙役?乐思齐白了他一眼,低着头喝茶,心里总觉不踏实。 景福楼前的人被赶得七零八落,他们只是离开景福楼,三三两两散布在临街铺面,并没有离去。韩先只要他们别嚼乐思齐的舌根,见他们没再拿乐思齐说事,也就由着他们。再说,那是别人家的铺门口,人家愿意让这些人呆着,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才转身往回走,远远的一群人抬着两张木板走来,一路走到景福楼门口,才把木板放下。每张木板上分别躺着一个男人,捂着肚子不停呻/吟。 那些散布在街上的人瞬间围了上来。 韩先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人群挤到一边去。 那抬人来的是四个身膀有力的大汉,其中一个紫黑脸膛,冲围观群群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等昨晚在这儿吃的火锅。回去后我家兄弟便腹泻不止,请了郎中把脉,却说是吃了景福楼中不清洁的东西所致。这景福楼排场甚大,然而,人命关天,不能不来。今天我等抬了兄弟找景福楼要个说法,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第31章 有毒 刚刚被驱赶的群众们大哗,有人便大声叫喊起来:“景福楼用劣质的食材骗人钱财。” 或许是刚才韩先做得太过份了,或许是很多人的本性就是人云亦云。总之一下子一边倒攻击景福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果是在室内,怕是要把屋掀翻了。 乐思齐在楼上听楼下大声喧闹,隐约听得什么:“骗人……”又有什么:“以次充好。”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忙和李朝一起下楼。 胡强像是找到机会,挥舞着紧握的拳头,道:“景福楼仗势欺人,大家一定齐心协力讨个说法,千万不能让这样的奸商逍遥法外。” 好象吃坏肚子的人是他似的。 李远马上呼应,道:“我们一定要找景福楼问个清楚,要个说法。” 很多人便道:“正是。” 一个如泉水般清越的声音在台阶上响起:“谁要找景福楼讨说法?” 众人回头,一个梳着仙女髻,身着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的俏丽女子睁着一双澄清的大眼睛,红色绣鞋一步一下走下台阶,到人群边沿停住。 身边一个身着宝蓝色绸杭直缀的男子,面沉如水,紧跟在女子身边。 众人自然知道这两位,就是景福楼的东家乐姑娘和县尊公子李公子。李远见李公子神色不善,缩了缩脖子,垂下头不敢再说。 胡强却梗着脖子道:“你们景福楼的东西吃坏了人,还有理么?” 人群闪开,现出地上两个在木板上捂着肚子直哼哼的男子。 乐思齐蹲下身,平视两个男子的脸色。那紫黑脸膛的大汉神色有不水自然,兀自嘴硬,道:“人都快死了,还看什么?” “对啊,”围观群众中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吃你们的东西吃死的,你看怎么办吧?” 乐思齐缓缓站了起来,凌厉的眼睛盯了声音来处一眼,才道:“既说是吃了我景福楼的食物才会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病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抬了人过来?” 太阳高升,这时,定了席面的人已陆续过来,如果事情不紧急处理,一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恶劣影响。或者这就是有心人选择这个时候把人抬来的目的? 紫黑脸膛的大汉道:“我们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要不是看着实在不行了,也不会抬过来。”他两手一摊:“你看着办吧。” 乐思齐对傻站着的韩先道:“着人去请大夫。” 这时代医疗不发达,也不能通过仪器检测,人家非要诬陷还是有很大空间的。 胡强大声道:“请大夫又怎么样,总之是吃了你们的东西吃坏了。”又对围观的人道:“诸位,诸位,景福楼的食物有毒,诸位如果想多活两年,还请速速离去为是。” 来了,这就是阴谋所在了。 乐思齐冷笑一声,拔高声音道:“我景福楼昨天一天顾客上千,怎么只有你们两人肚子疼,是在别处吃坏了肚子嫁祸于我们景福楼么?这事,若是让我们查出来有人暗中使坏,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胡强不敢再吭声。一片寂静中,只有那两个人的呻/吟声。 乐思齐道:“别再装啦。我瞧你们气色红润,哪像吃坏肚子腹泻肚痛的模样。韩先,把这几人给我扣起来。” 抬人来的那几人吃了一惊,不自觉退后一步。木板上的人也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哼哼声。韩先带十二三个护院冲了过来,两人服侍一个,一下子把这几人反剪双手控制起来。 木板上两个男子也被人拎起来,众人一看这两人脸色,虽然皮肤粗糙,果然黝黑中透出健康的红润。这时被反剪双手,疼得直咧嘴,却没有再呻/吟了。 这两人,有一个正是那穿蓝色衫的张三。他朝人群中的胡强使了个眼色。胡强便道:“大夫还没来,怎么说不是你们景福楼害得人家这样的?别以为你们有李公子在场,我们就怕了。就算打官司,他们也不会输的。” 两人这一番眉眼来去,恰好被乐思齐瞧在眼里,她更笃定有人想抹黑景福楼了。 李朝出来后一直没出声,这回躺着也中枪,他早忍了一肚子气,这时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公堂上见好了。” 胡强吃了一惊。俗话说民不告官,现在李公子“邀”他上公堂,这官司他能赢得了么? 乐思齐瞄了一眼脸黑得像锅底的李朝一眼,道:“公堂是一定要上的。我们先把事情搞清楚再上不迟。”指了指胡强:“貌似这事跟你也有关系?” “我?”胡强情不自禁连退两步,结结巴巴道:“我……我有什么关系?” 乐思齐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没有关系,怎么肯定他们是吃了景福楼的东西?” 胡强张了张嘴,又退了一步。 乐思齐问张三:“你们昨天的号码多少?第几轮的桌面?” 所有人的眼睛投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报了个数字。乐思齐不耐烦用什么甲已丙丁做编号,一律用的是阿们伯数字,倒也易记。 很快,跟在身后的康文拿一本帐册模样的本子出来,指着其中一行道:“东家请看,这一桌是彭阳负责的。当时席面上有没有这两人一查便知。” 外间闹得热火朝天,店里的人员各就各位,并没有随意乱跑,更没有窃窃私语或者跑出来看热闹。 彭阳还在这一桌旁边候客呢。被叫出来,认真对着张三两人看了半晌,点头道:“有这两人。他们叫的是一份丙级素菜,并没有鱼肉。” 听说果然有这两人,群众们又鼓噪起来。 乐思齐伸出如葱白般的玉指,制止了众人,问彭阳:“当时席上一共几人?” 彭阳想了想,道:“也就三人。他们一共才花了八分钱。” 三人上酒楼吃火锅,才花了八分钱?这景福楼的东西真是便宜。有那围观的便流着口水悄悄决定待粮食收上来带着老婆孩子过来尝尝鲜。 乐思齐问张三:“那个跟你们一起吃饭的是谁?为什么他没事,你们却肚子疼?从景福楼出来后你们又去哪儿?” 张三哪料到景福楼第一天做生意,人山人海的,却哪一桌由谁服侍全是有章可查?康文拿出帐册时,他就懵了。 紫黑脸膛的大汉道:“那人可能吃得少,病症不大,我们没抬过来。” “是吗?”乐思齐斜睨他道:“那让我们派人去把他抬过来吧。” 张三忙道:“他拉了几次,现在没事啦。” 他们三人本来说好一起过来的,哪知道另一人一大早起来,家里的猪崽得了重病,躺在猪圈里直叫唤,他忙着请兽医去了。难道能说因为主人吃了景福楼的火锅,家里的猪崽快死了吗?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么? 乐思齐却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坚持道:“韩大哥,你和这位大哥一去抬人,多带几个兄弟一起去。” 她不知道对方多大的来头,为什么要诬陷景福楼,他们生怕有危险。 韩先点了点头,带了四个人,押着那紫黑脸膛的大汉去了。 这时,请的大夫也到了。因生怕附近的大夫被收买,陈西亲自去镇东头请了一位白胡子老郎中来。 这位郎中复姓西门,单名信。西门信医术精湛,就是脾气不好,病人到他那儿,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生意一向不大好。 这时,他被陈西和胡大成搀着,颤巍巍地走来。 第32章 诬陷 西门信来到被反背双手的张三两人面前,睁着混浊的老眼,望了张三两一眼,拂然不悦道:“岂有此理,这两人并没有病症,却请老朽前来,是何道理。” 他的声音倒洪亮,有很多人都听到了。 人群中便有人议论起来。 要的就是这句话。乐思齐陪着笑脸,道:“老先生是说这两人没病?” 西门信道:“气色红润,印常发亮,唇色鲜红,哪有什么病?你不是消遣人么?” 乐思齐朝陈西使个眼色,示意他送上诊金,然后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些人诬陷我景福楼,各位都是亲眼所见。现在,我们要把他们扭送到衙门,还请各位为我们做个见证。” 先是一两人叫好,然后叫好的声音越来越大。 乐思齐道:“景福楼这才开业第二天,便有奸人阴谋谋害,如果因为他们导致景福楼开不下去,只能歇业。各位不是少了一个去处吗?你们说,这些人可不可恨?” 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很多人附和道:“确实可恨。” 想到如果景福楼倒闭,以后不能上酒楼吃八分钱的火锅,岂不是少了口福?有人便朝张三的小腿踢了一脚。既然有人先动手,乐思齐又没阻止,反而笑吟吟在旁边看着,气不过的人又踢了两脚。 什么小事一旦波及到自家利益,就是大事了。 张三哪里想到准备得好好的计策会这么轻易被拆穿。老百姓不是一听说有人吃坏东就一边倒吗?怎么还让这女子翻了盘? 跟张三同被扭住那人却幽怨地望着他,如是不是他财迷心窍,一心贪那十两银子,自己怎么会被他拖累,落到现在这下场?却不想,其实自己也贪财,要是不见财心喜,怎么会被人一招呼就捋袖子干上了呢。 说到上衙门,有谁比李朝李大公子更熟门熟路?他当即大袖一挥,带着韩先,押着这六人,在围观群众的跟随下,雄纠纠,气昂昂向衙门而去。 此时日已正午,定了今天桌面的人早就到了,看到张三两人肚子痛,没敢往里头进,全站在外面看热闹。确认是有人诬陷,而不是景福楼的食材不干净时,他们又争先恐后,生怕迟了没得吃似的,全挤到大门口,掏出纸牌要求快点进去。 乐思齐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暗道一声好险。如果他们不是瞧轻了她是女子,才派了两人假扮,而是重视起来,雇上几十个农民,装着吃坏了肚子,全抬到这儿,再找一两百人扮群众,率先打砸抢,到时县太爷肯定会法不责众,景福楼的名声也坏了,她可无法在镇上站稳脚跟了。 不知是谁用心这么歹毒,要致她于死地?县太爷只会打板子,把人打了也审不出什么,寻找幕后指使的人却要自己想办法了。 估计,还是同行,自己动了人家的奶酪了。她的眼光顺着街两侧望过去。这儿是繁华地带,稍微上点档次的酒楼全在这儿开张。极目所见,酒幡高挑。或者,有一双狠毒的眼睛就隐藏在酒幡里头? 她想得出神,旁边一人轻拍她的肩膀,道:“是乐姑娘吗?” 乐思齐回头一看,一个梳着抛家髻,皮肤略黄,脸如面盆的妇人眯着绿豆眼,立于她的身侧。身后,还有一个身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裰的男子,笑吟吟的,见乐思齐的眼睛飘过来,便拱了拱手。 乐思齐却不认识这两人,茫然还了礼,道:“不知两位是……” 妇人退后两步,站到男子身侧。 男子道:“在下桂花楼薛伯涛,这是内子。景福楼开业搞得有声有息,让人刮目相看啊,在下佩服得紧。” 桂花楼?前些天她倒是去试过一次菜,除了贵得要命,好象也没什么特别的。 乐思齐笑着谦虚:“哪里哪里,是镇上父老乡亲捧场。” 薛伯涛道:“要求一席面而不可得,真是难能可贵呀。老夫还是高价从亲戚手中转买来的席面,这才能带了内子一起来尝尝鲜。” “哦?”乐思齐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道:“怎么还有人做这样的生意吗?怎么预定的席面还可以转买转卖呢?” “哎呀,”薛太太插话道:“乐姑娘想是不知道,景福楼前三天的席面牌号已炒到一张五两银子了。我们这还是靠了亲戚关系才拿到的,要不然还不止这个价呢。” 乐思齐听得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道:“不会吧?” 恭伯涛道:“千真万确呀。” 说着,从腰间的杭绸荷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号,还加了一大一小两个印鉴,却不是景福楼的牌号是什么? 乐思齐笑道:“多谢薛老板薛夫人捧场。薛老板是前辈,小女子理应先行过楼请教才是。小女子山野之人,不懂礼数,还请薛老板别见怪。” 到这儿之后,乐思齐确实没有去拜过码头,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人家看在李朝面子上,总之装修期间一直没人找碴,她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薛伯涛笑道:“哎呀,乐老板开玩笑了。老夫刚才过来,刚好看到这儿围了一群人,接着又见乐老板一人独自站在这儿。因此上,才和内子过来打招呼。请教怎么敢当?如果乐老板不嫌弃,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我等。” “这是说的什么话?”乐思齐笑道:“薛老板可是行家里手,快别取笑小女子了。” 薛夫人便笑道:“你们两位在这里互相恭维,里头可开席了。” 可不是,肉香菜香从门里飘了出来,楼上也传来劝酒声,楼下倒安静得很,想是第一次被服侍,食客们都不自在,没放开。 乐思齐便唤过门里的胡大成:“快收拾一桌席面,我请薛老板和夫人。” 胡大成答应一声进去。 薛夫人便露出理该如此的表情。 薛伯涛还在推辞:“这怎么可以。知道的说我夫妻两人过来打声招呼,不知道的说我贪图乐老板的席面。” 乐思齐笑道:“能请到薛老板薛夫人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两人推让间,胡大成出来了,道:“东家,陈总管说席面全定出去,腾不出地方。” 可不是,要不是全定出去,黑市上哪有炒牌号的呢。 薛伯涛便道:“在下已定下席面,这就过去用餐了。” 乐思齐问牌号在哪个席面,胡大成看后便道:“是楼上丁字号雅座。” 乐思齐便道:“跟陈总管说一声,整治一桌上等席面,我要请薛老板和薛夫人。” 其实以薛太太的无品级,无论如何是不能称“夫人”的。乐思齐不懂,薛太太听了却觉十分动听,她笑逐颜开,却也没有纠正乐思齐称呼上的错误。 乐思齐把这两位请上楼时,楼上楼上的食客便停筷凝视。薛伯涛大多数人认识,他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乐思齐算是镇上的新贵,特别是景福楼开业风头一时无俩。乐老板宴请薛老板,不知会谈些什么呢? 薛伯涛在楼上遇到两人,和他们低声交谈两句,却没向乐思齐介绍,那两人向乐思齐点了点头,转身进内去了。 如果是以前,乐思齐也不会放在心上,现在心里却在嘀咕,这两人与薛伯涛相识,是朋友还是食客? 她也不是怀疑薛伯涛,只是下意识好奇三人之间的关系。 三人入座,一等席面流水阶端了上来。 ps:今天停电又肚痛,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第33章 同行 薛伯涛健谈得很,说着镇上的闲闻趣事,如数家珍。 薛太太却对席上的食材赞不绝口,道:“真新鲜,很难得能吃到这么鲜的鱼。” 乐思齐笑道:“厨上把鱼宰了,片成片,马上端上来了。你看,鱼片还微微颤动呢。” 薛太太伸长脖子仔细一瞧,雪白的鱼肉果然轻轻颤动。她惊讶地张大了眼,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把在鱼缸里游来去的鱼儿捞上来,宰杀去鳞了鱼尾还在摇动呢,马上切开片成片,立即端上来。火锅吃的就是一个新鲜,要是食才不新鲜,味道就不好了。 薛伯湖凝目道:“乐老板果然别出心裁。” 薛太太啧啧称奇,又指着桌上的雪花肉,道:“这又是什么?” 乐思齐道:“这是牛的脖子肉,一只牛这个地方的肉也只不过两斤,涮了吃鲜嫩,做成牛排更是美味。” 薛伯涛屏住呼吸,道:“牛的肉还有分位置的吗?” 他是家传的酒楼,别人家的孩子自小学的是读书做诗,他打从会走路,就跟在老爹屁股后面学做菜,却从没听说过牛肉还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吃法。 乐思齐似没有觉察到有些东西不能在同行中透露,毫无心机地指着桌上一盘一片片白得透明的东西,道:“是啊。这是牛劳,整只牛只有大约半斤,贵重得很。你们尝尝,涮着吃怎么样。” “牛劳?”两人喃喃自语,情不自禁挟起一片,放到沸水中。 乐思齐道:“涮一涮就可以拿出来吃,放久就老了。” 薛伯涛放进嘴里,轻轻一嚼,脆脆的,特别有嚼头。 薛太太已叫了起来:“真好吃。哎呀,乐姑娘,你真是七窍玲珑心啊,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哎呀,我们今天可是开了眼界。” 其实,这是现代牛肉火锅中最平常的东西了。现在乐思齐把它们列在一等席面的菜单上。二等席面的菜单就没有这两样东西了。有牛肉,却没有这么好的部位。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薛太太要是喜欢,多吃点。” “我一定多吃,”薛太太说着,又挟起一大筷子牛劳放进锅里。转炉下面的炉火烧得通红,炉上水沸腾着。 火锅用的是最上等的银霜炭,无声无味,更不会呛人。 薛伯涛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再开口说趣事,默默吃完饭,茶也没喝一口,匆匆忙忙就告辞了。 火锅一向只有大户人家过年过节才吃,平民小户是吃不着的。现在乐思齐却把它分为三六九等,让老百姓们随时都能尝到。他脚步沉重地下楼,乐思齐自然相送。 可是他并没有直接走向大门口,而是折向一桌只有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的桌面。这一桌,显然是一家三口出来尝鲜的,小孩子挟了一筷鲜嫩的白菜心,白菜心上还冒着袅袅轻烟,他张开小口就忙着往里头送。当娘的见了忙把住他的手腕,道:“慢着些儿,烫。” 薛伯涛站在旁边问小孩:“白菜好吃么?” 小孩才六七岁的样子,被老娘拉住手腕,有些不高兴,见旁边有人跟他说话,头也没抬,道:“好吃。”挣开他娘的手还是把白菜心送进了嘴里。 转炉里,各种菜蔬翻滚着,白的白,绿的绿,刹是好看。香气还顺着冒上来的热气飘进鼻孔里。 薛伯涛暗然心惊,不就一把蔬菜吗?无半点油星,哪来的香气? 桌上夫妇两人抬眼见是桂花楼的大掌柜到了,忙站了起来,讷讷的却不知说什么好。 就算你是有钱人,人家在吃饭,你这么盯着也太没素质了吧?乐思齐含笑道:“你们吃你们的吧,薛大老板只是好奇,随便看一看。” 薛伯涛突然抢过男子手里的筷子,也不嫌脏,从转炉里捞起一筷空心菜,直接送进嘴里。空心菜刚从一百度高温捞出来,烫嘴着呢,他也不管不顾。 两夫妇看得目瞪口呆。 乐思齐有些不悦。刚才在大门外遇见,你还可以说你好奇,现在就是赤/裸/裸的刺探了。 薛伯涛被烫得咧着嘴,可是他的味蕾还是品味到了甜美,还有肉香。 蔬菜中哪来的肉香?哪来的甜美?薛伯涛石化了。 薛太太见丈夫张开大口,把一筷子冒着白烟的空心菜含进嘴里后便呆住了,还以为他烫着了,焦急地问:“烫着哪里了?”又对那一桌服侍的小二道:“快,取凉水来。” 小二答应一声,很快取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旁边几桌见薛大老板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当众抢人家的菜吃,不由也看得呆了,有的更怀疑是自己眼花,一见旁人的神色,才知道薛大老板确实在干这事呢。 薛伯涛把空心菜咽下去,又喝了老婆递过来的温开水,定了定神,才道:“乐老板真是神人。老夫自叹不如呀。”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的人都向旁人打听,得到的回复却是旁人一脸茫然的摇头。 乐思齐很优雅地道:“薛老板谦虚了。这边请。” 却是伸手袖客。 薛老板夫妇一离开景福楼的大门,楼下的人纷纷询问乐思齐,刚才发生什么事。 乐思齐微笑道:“没什么,薛老板抬举景福楼呢。” 有很多人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便道:“桂花楼的菜贵得很,他们的人也没景福楼和气。有次我路过他家门口,只是走得离他家台阶近了些,他店里的小二就骂我瞎了眼。” 其它人纷纷赞同,看来,桂花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简直是镇上老百姓的共识。 又有人道:“你运气好,只是被骂了两句,我还挨了一棍子呢。”说着,就站起来,把腿搁到椅子上,当众卷起裤管,指着当时被打的地方。打的当然不重,也没有疤痕,可是说的人和听的人却满脸的愤慨。 又有人道:“只是路过他那里就这样,他们真是狗眼看人低。” 又有人道:“现在好了,有景福楼,以后谁还去他桂花楼呀。” 乐思齐笑吟吟听他们说着,听到这一句,心中一动,像是想到什么。念头一闪即过,却抓不住。既然想不起来就不想,她转身朝楼上走去。在楼梯口却遇见吃饭前和薛伯涛打招呼的一个人,这人皮肤白皙,一双细长眼睛,穿着宝蓝色直辍。 乐思齐不由多打量他一眼,他笑着向乐思齐拱了拱手,道:“乐老板大才,把景福楼经营得这么兴降,我等是自叹不如啊。” 乐思齐一听这话,应该也是同行,还礼问:“不知你是……” 男子仰头打个哈哈,转身而去,却没有通名报姓。 乐思齐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心里直犯嘀咕。 回到自己做为办公室的东厢里,陈西早等在那儿。 乐思齐见他神色紧张,忙问:“怎么了?” 陈西道:“中午第一轮,镇上好几家酒楼的老板过来,都在楼上贵宾席。” 也就是说,景福楼现在已经成子同行的众矢之的。 景福楼的经营比较有特色,难免引起同行的好奇心,可是这么多人来,会不会他们通过气的? 陈西望着紧紧蹙着眉的乐思齐,道:“现在怎么办?” 第34章 见怪 昨天厨房防卫严密,还是有人以景福楼的食材不卫生到来生事。现在又有几个在镇上有头有脸的同行不惜以一张牌号五两银子的高价,从别人手手里转让,悄悄过来试菜,他们想干什么?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陈西紧张的呼吸声,他还没遇到这种事,心慌得不行。 外边的声音就清晰起来,隐隐传来食客的劝酒声和谈话声。又有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朝着东厢房而来。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道:“……那还用说,每人打了二十大板。哼,让他们以后还敢诬陷景福楼。” 不是李朝又是谁呢。 门被推开,李朝和康文一前一后进来。 乐思齐问:“官司打赢了没有?那些人县太爷怎么处置?” 得意从李朝的眉梢眼角漫延开来,他亢奋地道:“那还用说,呵呵。” 乐思齐觉得有什么不妥,问:“你不会当原告吧?县太爷知道你参股了吗?” “呃……”李朝呆了,道:“我没说我是苦主,韩先出面告的状。我爹……我爹应该不知道吧?他装作不认识我,半眼都没瞧我。” 能当到县太爷的人会是呆子?会在公堂之上和你父子相认?所有人都清楚你的身份好不好。乐思齐无语。 李朝讪讪的自圆其说:“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呀?” “行,”乐思齐道:“你怎么解释你没有上学,却在大街上游荡?” 陈秀才因为邱老四挨了五十大板,心虚自己暗中与他勾结的事被李翔父子知道,坚持辞了馆,回家教儿子去了。这儿是边陲,文风教化落后,有功名的人不多,肯为人西席的更少。李翔好不容易刚给宝贝儿子重新请了个老师。在公堂上见到他,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揉了揉眼睛,再看,才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李朝最近两个月游荡惯了,他欺侮先先初来,不了解情况,一早上装肚痛,爬墙跑出来的。听乐思刘这么说,他挠了挠头,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胡大成在门外禀道:“东家,李公子府上的书童清风在门口求见,要见李公子。” “来了,来了,”李朝急道:“肯定是我爹让他来唤我回去的。” 乐思齐同情地瞧着他,道:“你先回去吧,路上想好借口,跟你爹好好说,别惹恼了他。” 李朝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好好说的,这下惨了,他非禁我的足不可。” 禁足什么意思乐思齐懂,看过某名剧**戏的人都懂。乐思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清风进来后,冲李朝行了礼,神情苦恼地道:“公子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小的屁股就要被老爷打烂了。” 李朝道:“他打你板子了吗?” 难道县太爷喜欢打人屁股?几乎每次看到听到他,他都是在打人屁股,乐思齐禁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李翔的嗜好,眼睛便瞟向清风干瘪瘪的小屁股。 清风好象感觉到乐思齐的眼睛,红着脸道:“还没有。老爷说你再不回去,就打我十板子。公子,你快回去吧。” 想到老爷说话那凶狠的语气,他眼睛噙泪,语气呜咽,快哭出来了。 李朝还有些犹豫,这一回去,可就是刀山火海了。 乐思齐催他:“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生气。要是他让人到这儿绑你回去,你岂不是颜面扫地?以后还怎么出来混?” 李朝认真想了想,他那个爹,还真干得出来。只好像上刑场似的,半天挪不动脚步,被清风又拉又扯地扯走了。 含笑看李朝回去的乐思齐直到李朝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才敛了笑脸,对陈西道:“你先去干活,我想一想。” 陈西走到门口,想想不放心,回过身道:“你可不能大意。” 想到自打乐思齐来到镇上,就没一刻消停,总有这事那事的,他不由又想起山里的家,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或者她适合回家? 康文见东家没有要和他谈话的意思,也行了礼悄悄退下。 乐思齐一个人坐着喝了一杯茶,端着茶杯把玩了一会,让冬儿把韩先喊进来。 韩先一回来,就在楼下警戒。他又不傻,阅历也多,这时也感觉到不妙,生怕有人借酒装疯闹事,一回来马上命令护院们打起精神,小心看顾,一发现有人斗嘴吵架的苗头,马上把当事人控制起来。 护院们见他说得郑重,也不敢大意。 冬儿找到他,让他现在去东厢房。他想了想,又交待跟在身边的护院段勇:“我去去就来,要是有什么事马上到东家那儿找我。” 第二轮食客已经进去,此时正是酒热菜香,兴头正浓的时候。段勇点了点头,望着一排一排的席面,眼也没眨一下。 韩先进了房,乐思齐问起了公堂上县太爷怎么审的案。 “那几个人口径统一,都说是见景福楼生意好,想讹几个钱,没别的意思。”韩先道:“县尊大人也没用刑,让他们画了押打了板子就放人了。”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县太爷不肯用心啊。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做好呢?乐思齐抚了抚眉心,道:“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人借机闹事,你多加小心。” 韩先道:“我理会得。我看,这些人不简单。”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先去吧,顺便把康总管请过来。” 康文心神不定地回自己的小房间,拿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总觉得有不对。听说乐思齐找,忙过来。 乐思齐叹了口气,道:“康总管,我们有一件事没办好啊。” 康文吃了一惊,忙问:“什么事没办好?” 乐思齐道:“我们初来乍到,没去拜访同行已经说不过去,连县太爷也没去谒见,这不是找死吗?” 康文一呆,结结巴巴道:“李公子不是有一股的股份吗?” 都认为李朝有股份,所以以康文的老成也没想到这一层。乐思齐更不用说了,前世她还没毕业,人情世故不怎么懂。 可是显然,人家县太爷不是这么想的。要是提前打点好,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他会不问个明白,草草判案吗?分明就是自己礼没到,人家见怪了。 “李公子敢跟父亲说他参股的事吗?” 康文瞬间石化,这是哪跟哪呀。 乐思齐苦笑:“亡羊补牢犹未迟呀,你快去准备礼物,我们去会会这位县尊大人。” 县令的薪水并不高,家里的佣人、丫鬟、婆子、护院都得他付工资;大老婆小老婆儿子女儿都得他养活;衙门里的书吏、衙役、轿夫都得他掏腰包支付。他要是清廉如水,只怕只好像海瑞海青天那样,活着一辈子吃青菜,只有一个老仆;死后没钱安葬,还得同事凑钱把他埋了。 瞧李朝平时衣着光鲜,一下子拿出两百银雪花银,李翔李县令也不像是这么清廉的人哪。自己怎么把这一号人物给忘了呢。 乐思齐埋怨自己太大意,康文却觉得自己太失职,简直不可原谅。都是李朝这孩子闹的,以为有他撑腰,县尊大人肯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倒好,不待见还落得被“另眼相看。” 景福楼开的是酒楼,可不是小饭店,而且还就在衙门附近,同一条大街,相隔不到五十丈。康文不敢怠慢,赶忙筹办去了。 待中午这一餐过去,护院们吃饭的当口,乐思齐又把韩先叫进来:“你安排一下人手,去查张三几个人什么来头。” 第35章 送礼 李朝被清风连拉带扯拉回家,一进大门,甩开清风,贴着墙根一溜小跑跑向自己房间。清风在后压低声音喊:“公子,公子……” 庑廊下一个冷冷的声音哼了一声,李朝头皮发麻,双脚再也挪不动了。 这一声,却是李翔的声音。 李朝慢慢回过头,见父亲板着一张脸,浓眉下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自己。 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李朝进一步退半步,慢慢挪到父亲跟前,低低叫了一声:“爹。” “跪下!” 一声断喝让李朝双膝一软,马上跪了下去。 李朝拂袖而去。 才回到书房,李纪氏闻知儿子大热的天在庑廊下跪,在小丫鬟的虚扶下急步过来。 李翔挥手让小丫鬟退下,语重心才地对妻子道:“夫人,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本指望他读书上进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现在这逆子倒好,不去学堂上学,反而在大街上游荡,跟粗野乡民一样围观流氓生事。你说,这样的儿子,怎么不让我心痛?” 李纪氏听小丫鬟说儿子被罚,心疼不已,匆匆赶来,还真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责罚儿子。听丈夫这么说,踌躇道:“老爷莫不是听人胡说?咱们儿子怎么可能在大街上游荡?” 李翔气道:“什么听人胡说?我亲眼所见!” “啊?”李纪氏呆了:“老爷在哪里瞧见的?” 心道,莫非你也在大街上游荡,所以亲眼所见?只是这话却说不得,有拂老爷读书人的脸面。 李翔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只是朝中无人,却外放到这边陲之地为官,要是朝中有人,一定外放到富裕的地方或者入了翰林院。为此,李翔心中郁郁不已。 李翔觉得妻子缠夹不清,也懒得跟她细说,唤过身边的小厮:“去,让公子到院子中日头顶下跪去。” 李纪氏大惊,庑廊日头没照进来还不一定能晒到太阳,这大热的天,又是最热的午后,儿子不晒成人干才怪。 她还想再说,小厮已去得远了。 “老爷,”李纪氏泪水淋淋而下,呜咽道:“妾身已到中年,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却是再也生育不得了。以后,呜呜,你让妾身以后依靠所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李翔不耐烦地道:“不就跪一下嘛,又没说要砍他的头。” 一听砍头,李纪氏更是大哭起来。李翔头痛不已。 夫妻两人掰扯不清时,老管事在书房门外禀道:“老爷,景福楼东家乐氏和大总管求见。” 景福楼?李翔冷笑:“她可算来了。” 一甩袍袖,他大步去了厅堂。 衙门分前院后院,前院是县太爷日常审案办公的地方,后院是县太爷一家住的地方。现在不是坐衙开堂,老管家自然把乐思齐和康文请到后院厅堂。 乐思齐一进门,就瞧见李朝跪在大太阳底下,晒得满脸油光。 李朝也瞧见她了,还冲她挤眉弄眼。 乐思齐微微地笑,快步穿过前院,随老管家进了厅堂。 才端起茶,身着便服的李翔便进来了,乐思齐和康文忙放下茶盅站起来。 早就听说景福楼东家是个年轻女子,貌美如花。这一见,果然年纪只在十五六岁之间,明艳照人,挽着未嫁的发髻,身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下着白绫子裙,亭亭玉立笑靥如花地曲膝福了一福,道:“见过县尊大人。” 康文站在乐思齐身后向李翔做了个揖,也道:“见过大人。” 李翔虚扶道:“请起。” 乐思齐笑着致歉:“小女子一直想来拜访大人,只是年幼不大敢见人,一拖再拖,一直拖延到这时候。幸好康大总管陪同,要不然,小女子可无胆量跨进这县衙呢。” 你没有胆子,敢和邱老四放对,敢上公堂毫无怯色?李翔仰天打个哈哈,道:“不敢不敢。本官身为父母官,虽说不上日理万机,却也事务繁忙,无瑕应酬。” 意思是说,我忙得很,并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乐思齐道:“那是那是。打扰大人实是过意不去。” 从康文手里接过请柬,双手递上,道:“景福楼开业,大人为一县之长,不知肯赏光否?小女子明天在景福楼设宴,还请大人务必光临。” 按理说,开业当日就得请李大人去剪草,顺便送礼送红包请吃饭,现在都开业两天了,才上门来请,这,也太奇怪了。 李翔自然没有接。 乐思齐天真无邪道:“小女子年幼无知,不懂规矩,还请老大人勿怪。” 行,你承认不懂规矩,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李翔单手接过请柬,翻开扫了一眼,放在案旁,道:“明天若是无事,再说吧。” 却不肯应诺。他这样说,乐思齐明天还得准备着,以防他真的去了,会措手不及。 乐思齐看了康文一眼。 康文道:“这事怪我,我活了一大把年纪,百忙之中忘了提点东家,是我的不是。”说着站起来,作势欲跪。 李翔看了乐思齐一眼,慢慢伸出手,康文却等不到他虚扶的动作,只好真的跪了下去。 “哎呀呀,”李翔对康文道:“怎么行起大礼,快快起来吧。” 心中的气,却也平了。 康文心里对这位父母官的胸襟度量腹诽着,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恭恭敬敬地爬起来,坐回位子上去。 李翔便唤过老总管,装模作样地问:“明天可得去东乡巡视么?” 老总管低眉顺眼地禀道:“回老爷,东乡的事还得再过两天才能理顺,到时候去也不迟。” “嗯,”李翔抚了抚山羊胡子,道:“既是如此,那明天中午我就走一遭。” 乐思齐道:“谢县尊大人。” 双手捧上康文一路拎来的礼物,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老大人笑讷。” 乐思齐走后,李翔拆开礼物,见是一方上好的砚台,一幅当世名人大家的画作,一块圆润着手冰凉的玉佩,两匹上好的杭绸。 在这边陲小镇,贫穷县,要找这样上等的礼物,可真不容易。李翔拿起现佩玉摩挲一会,又抚摸杭绸,这样好的料子,一匹没有十两银怕是拿不下来。 李纪氏听说客人走了,泪痕未干地进来,还想劝着把儿子救下来,一见放在上面的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就怔住了:“哪里来的?正好给你做件直裰。” 难得有人送这么贵重的礼。李纪氏道:“你可得好好照料于她。她一个女孩儿,抛头露面的,也不容易。” 李翔笑道:“她还请我们明天过去饮宴呢。” 请柬上写的是“李大人、李夫人”,可不是连妻子也邀请了?他当时拿乔,实则心里十分喜悦。 李纪氏听说乐思齐邀请自己,微觉意外,想了一想,才恍然道:“她是女子,可不是得请我作陪。” 李翔抚须微笑,只觉这女孩儿说话得体,礼数周到,或者以前没上门拜见确实是年小不懂事。既然是不知者,自然不怪了。 李朝见乐思齐和康文拎着礼物而来,空着双手而出,父亲又亲自送到后院门口,心里跟猫儿挠了似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丫鬟走过,忙让她去找自己书童清风。 很快,清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就在院子里响起:“不好了,公子昏倒了。” 李翔把玩着那方砚台,爱不释手间,听到这一句,手里的砚台就差点失手砸中脚面。李纪氏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第36章 再来 出了衙门,康文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我们真是疏忽了,这位县尊大人确实十分厉害。” 再不上门,恐怕景福楼以后没什么好果子吃。现在同行虎视眈眈,如果没有靠山,可怎么生存? 乐思齐道:“明天得好好招待他。我们请不请县衙中其它书吏主薄作陪?” 本来乐思齐没把这些没有品级的小吏放在眼里,前世看书看电视,出现的古代人物不是皇帝就是大臣,她已形成惯性思维。哪里知道现实中,灭门县令这句话却不是白来的。 康文皱着眉思忖半晌,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吧。东家刚才没说请其它人作陪,明天突然出现这些人,怕是他会不高兴。到时候画蛇不像反添足,岂不是得不偿失?” 乐思齐想想也是。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景福楼。 李清泉见乐思齐回来,拿了康文报帐的凭证过来,道:“东家,您瞧,这帐……” 因是送给县太爷的礼物,康文可着最贵的买,这价钱,就不菲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李清泉思前想后,还是亲自找东家问个清楚,讨句话才入帐的好。 乐思齐看了看,点头道:“入帐吧。” 李清泉才离开,装晕爬窗逃出来的李朝一头一脸的汗,脸上油渍渍的,喘着粗气跑进来,道:“你怎么去见我父亲了?” 乐思齐见他没有风流公子的翩翩风度,而是狼狈不堪,不由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又揶揄道:“罚跪还没罚够啊?” 李朝急道:“你怎么去见我父亲了?” 额头的汗就滴在案上,他也顾不上擦。 乐思齐想着他在院子里对自己挤眉弄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上火,让冬儿打了水来给他洗了脸,才道:“你没跟你父亲说你也参股了吧?今天的官司让我意识到没拜访过你父亲,对我们立足很是不利,所以赶着去了一趟。” 李朝把毛巾扔给冬儿,道:“你没透露我有股份吧?” 原来为这个?乐思齐调侃他道:“说了啊,” “啊——”李朝呆了,道:“你说了啊?” 那嘴巴大得可以塞进鸡蛋。冬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忙捂住嘴。 乐思齐敛了笑容,道:“没呢,我又不是傻瓜。既然花了两百多两银子买礼物去拜访你父亲,怎么可能跟他说这个?” “两百多银?”李朝跳了起来,道:“我父亲收了?” 乐思齐点头,又把明天宴请的事告诉他,道:“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再罚你些什么。这儿离衙门近,你上完学再过来也行,不用天天翘学跑过来。” 李朝低声骂父亲:“心真够黑的。” 乐思齐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李朝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送礼?就算要送礼,也得问问我要买什么礼物。莫名其妙买这么贵的东西,你就不心疼钱?” 确实应该问问他,有谁比他更了解李翔?可是急着拉关系没有时间,乐思齐把公堂上的判决和自己的怀疑说了。李朝目瞪口呆道:“你是说有人想害我们?” 乐思齐点头,道:“我需要你父亲的支持,又不能挑明你有股份,只好出此下策了。” 要不是开业头两天生意这么好,哪里能出得起这个钱,想想就肉痛。可是换个角度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人家当官的,眼界高得很呢。 李朝想了想,道:“你送的是什么东西?我诓出来,我们套现吧。” 乐思齐笑了,道:“这主意不错。”把四色礼品告诉了他。 李朝瞪着眼道:“你真可敢出手呀。” 听说是康文买的,又要把康文叫进来训,乐思齐忙拦住,道:“礼多人不怪,难不成两手空空去?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去呢。” 李朝想着以自己父亲的性子,乐思齐要是真的空着双手,只怕会得罪他,遂不再吭声。 乐思齐便催他:“快回去吧,省得你父亲知道你在这儿。” 李朝灵机一动,道:“要不,我告诉他参股的事?” 这个,乐思齐可就不方便帮他拿主意了,踌躇道:“他知道后不会对你怎么样吧?你不是说他指望你读书考进士,鱼跃龙门吗?现在你经商,他会不会气疯?” 这时代,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经商更是贱业,贵族们名下也有产业,却请了大掌柜代理,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李朝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别说破,道:“反正已经出来了,迟一点回去,晚一点回去也无关紧要。” 让冬儿端了茶来吃。 这时晚餐已经开始,食客们已进场。乐思齐道:“别吃茶了,还是吃饭吧。” 李朝才觉得饿。中午罚跪,他还颗粒未进呢。 两人才吃饭,彭阳慌慌张张进来,道:“东家,不好了,有主顾在我们的火锅汤底里发现一条毛毛虫。” 这时候没有食客卫生法,发现一条虫子有什么稀奇?可是看彭阳的神情,却紧张得直冒汗,双手握拳。 李朝浑不在意道:“不过是条虫子,挑起来丢了就是了,有什么要紧的?” “东家,”康文也进来了,道:“乙号座的客人发现一条小虫子,不依不饶的,说要告官。” 第二波攻击开始了。 乐思齐和康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想法。乐思齐道:“我去看看。” 乙号座是一个二十平方左右的包厢,此时门口和通道上站满了人,见到乐思齐过来,他们瞧向她的眼神都很怪异。 乐思齐恍若未见。 跨进包厢内,只见几个身着绸衣的男子气愤愤地站着,其中一个筷子上头挑着一条绿色的虫子,离开座头,瞧那样子,是想挑了向围观众人展示一番。 乐思齐拦住那人,道:“这是做什么?” 男子姓朱名晓义,他在翻滚的汤底中发现这条虫儿,占了理,大叫大嚷一通,把二楼包厢的人都引来,这会儿又想拿这条虫儿到外边,让更多的人瞧瞧。 见乐思齐现身,他冷笑一声,道:“乐姑娘,你枉自自称景福楼如何如何的好。这才开业第二天,有人吃坏了肚子,有人在汤里发现虫儿。我看,我们这几人回到家,也要肚子疼。” 乐思齐冷冷道:“诓说肚子疼想敲诈我们的张三可是让县太爷打了二十大板,阁下也想尝尝竹笋肉的滋味吗?” “哟,”朱晓义挑着筷子围着乐思齐转了一圈,道:“口气还挺硬。俗说话捉贼捉脏,我这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乐思齐指着他筷头的虫儿冷笑:“你们叫的是二等席面,荤菜,哪里来的虫子?” 这明明是菜虫,二等席面只在肉上完才会上一盆青菜,现在青菜还没上呢。 朱晓义叫起来,道:“哪里来的?就是在你们的汤底发现的。” 说着高高挑着虫儿,道:“想赖帐?没那么容易。” 乐思齐道:“想载脏?也没那么容易。公堂上见就公堂上见,你损坏我景福楼的声誉,可是得赔的。”问跟在旁边的彭阳:“这人做什么营生?可别是个没钱的,到时候赔不起。” 和朱晓义同桌,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一个青衣男子笑道:“他要是赔不起,卖身给你当夫婿不就行了嘛。” 包厢里几人都夸张地笑起来,通道门口看热闹的人也哄笑不已。镇上出个美貌姑娘开酒楼,早就让很多家境平常的人家眼红。你说,要娶了这个姑娘,景福楼是不是做为嫁妆带进自家来?到时候谁娶了她,谁就是景福楼的东家了。 第37章 私设公堂 朱晓义身穿绸衣,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脸上虽然没有敷粉,却油头粉面。这人一打眼,就不是好人。 可是食客们显然不这样想,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有那好事之人,还跑到楼下把通席上的人给嚷嚷了来。 一时间,通道上站满了人。 门口更是被围得水汇不通。 做饮食的,最怕食材不卫生,吃死了人吃坏食客的肚子,而且这种事还不好分辨,如果有心人要栽赃,一栽一个准。 乐思齐绝对不相信汤底会有虫子。可是食客却是信的。 人越围得多,朱晓义越兴奋。他挑着虫子打算去外面给人见识见识,走到乐思齐面前,挑衅道:“让大家瞧瞧,这是不是虫子,是不是从你们的汤底挑出来的。” 瞧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康文气得发晕,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地上去。 乐思齐却微微一笑,道:“我看着不是。这个是你们从外面带进来的草吧?” 朱晓义一怔,道:“什么?”随即把筷子挑到乐思齐眼前,烫熟了的虫子就在她眼前晃荡,道:“睁开你的眼睛,瞧清楚了。” 眼前纤手一闪,筷子上的虫子没了踪影。 乐思齐气定神闲地道:“我确实睁大眼睛了,就是没有呀。” 朱晓义大怒,道:“还我的虫子。” 他拿准了乐思齐是女孩子,一般女孩子见到个虫子蟑螂老鼠不惊叫着跳上椅就算胆子大了。挑着虫子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也是存心吓她。哪里想到她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快如闪电般,把虫子抓在手里,捏得粉碎。 乐思齐双手反背在身后,挺胸,扬起下巴,气如山岳般道:“你这样处心积虑想栽赃景福楼,是什么道理?景福楼才新开业,与你有什么过节?或者你受人指使,才来干这种事?” 喝令护院:“把他绑了,送衙究办。” 朱晓义的拳头离乐思齐额头不足三寸,要不是受她气势所摄,早砸下来了。 韩先早带了人在外头,就是挤不进来,听到乐思齐一声断喝,当即大手一挥,护院们推开看客,直冲了进来。 和朱晓义同桌的几人脸上笑吟吟的,像是看戏看得十分有趣的样子。突然变故陡生,反应不过来,笑容还在脸上,只是僵硬得很。 韩先已经带人把朱晓义捆了个结结实实。 乐思齐指着同桌那几人,道:“把这些人一起留下。” 护院们毫不客气,两人服侍一个,把他们也捆了。想到他们一而再泼景福楼污水,一个个手里没半点客气,有人便杀猪般大叫起来,声音凄惨,听得通道上的人打个寒噤。 乐思齐走了出来,堵在门口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 乐思齐朗声道:“各人都亲眼所见,这伙人预谋栽赃景福楼。若是有人愿意到公堂上做个见证,小女子感激不尽,若是不愿意,还请回归座位,继续吃饭。” 傻子才去给你做证呢。一句话说完,众人一哄而散。 乐思齐笑眯眯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朱晓义,对韩先一摆手:“带到我的房间,其它人等,你们守紧了,别让这些人多生事端。” 上次还可以说是偶然,这次无论如何得问出个一二三来。 韩先答应一声,安排人手看守,自己押朱晓义到了乐思齐的东厢房。 李朝用衣袖掩脸一直跟在后面看情况,众人散去时他才回东厢房,才坐下,还没喘上气,乐思齐已经进来了。 “你真厉害,”他说道:“那条小虫子呢?” 乐思齐笑道:“不过是一条小虫子,有什么可怕的?”摊开手,手心一片青色。那条小虫子早被她捏得尸骨无存了。 冬儿忙打了水来给她擦洗,又拿了皂角来。 乐思齐道:“放着吧,先别忙。” 乐晓义被带进来时因为挣扎,绸衣扭曲成一团,绳子也越扭越紧。 乐思齐笑吟吟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跟刚才他们那一伙一模一样,十分的欠揍。 朱晓义道:“你敢私设公堂,我就去县衙告你。” 乐思齐把手心里的青虫尸体擦在他脸上,道:“哎哟,这个罪名太大了,我怎么当得起。” 朱晓义恶心地别过头去,无奈他被五花大绑,肩头又被护院紧紧按住,乐思齐轻轻松松就涂了他半边脸的绿色。 这才让冬儿端了水来,净了手,用洁白的手帕擦干净了,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说吧,谁教唆你来的。” 朱晓义大声道:“我要告你,你他娘的私设公堂。” 乐思齐低声问站在旁边的韩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整治了他,又看不出什么痕迹?” 韩先想了想,道:“有倒是有,就是……” 他还是觉得在这儿动刑不妥,有些犹豫。 李朝道:“这个容易,灌辣椒水就行。” 乐思齐朝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会意,悄悄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大碗红色的液体进来。 朱晓议大吃一惊,怒道:“你敢!” 这时在他眼里年幼不懂事可欺侮的小女孩眨眼间变成了母老虎。他挣扎着朝门外挪去。两个护院紧紧按住了他的肩头,又哪里挪得动分毫了。 乐思齐对冬儿得:“喂他吃。” 一个护院捏起乐晓义的脸颊,朱晓义合不上嘴。 乐思齐道:“你要愿意说了,点点头,我给你水喝。”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可别为了两个钱把命赔上,有命拿没命花。” 冬儿勺起一勺子辣椒水,灌进他嘴里。 朱晓义只觉喉咙火辣辣的,像刀扎似的疼,想喊,却喊不出来。 第二勺又来了。 朱晓义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冬儿恼他欺侮自家小姐,哪里对他客气,一勺才喂进去,飞快地勺起第二勺。 朱晓义突然重重点了一下头,下巴碰到勺子上,把勺子打翻了,鲜红的汁液全倒在他的绸衣上。 冬儿假装没瞧见,重新起一勺子,又要塞进他嘴里。 身后一个护院不忍心,道:“东家,他肯招了。” 乐思齐对冬儿道:“撤了辣椒水,给他端杯温水来,让他润润嗓子。” 冬儿不情不愿把碗挪开,嘀咕道:“还剩大半碗呢。” 朱晓儿心胆俱裂,这主婢两人什么来路,这样手狠手辣? 端清水倒也不用急,起码冬儿是这么想的。她先去厨房转了一圈,和厨房大师傅闲聊了两句,再端了冒着热气的开水起来,道:“小姐,没有温水呢,要不,这水再晾会儿?” 朱晓义眼里犹如要喷出火来,可是命悬人手,又有什么办法? 乐思齐忍着笑,道:“兑了冷水让他喝了吧。” 冬儿嘟嘴道:“小姐就是心好,要是我,辣死他算了。” 这样还算心好?朱晓义瞪着冬儿,想着要是能得自由,怎么把她剥皮抽筋。 冬儿果然兑了半碗冷水,笑吟吟端到朱晓义面前,道:“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一定把这一大碗辣椒水全喂你吃了。” 朱晓义伸长脑袋,恨不得她把整碗水全倒进自己嘴里,哪还顾得上她说什么。 冬儿偏有心整治他,待他喝了两大口,恶作剧般又把碗拿开。 朱晓义上半身往前扑了过来,脑袋向前烘着。 乐思齐优雅地呷了一口茶,道:“冬儿,别闹,把水让他喝了,快点。” 她这可是私设公堂,要是让人爆了出去,吃了不,得兜着走呢。 ……………… 肚子痛得不行,去看医生了,回来天太冷,手冻僵了,码得太慢,更新迟了,抱歉。 顺求推荐票、收藏。 第38章 幕后 清水入喉,让火烧火燎的嗓子得到缓解,朱晓义把一碗水喝光,示意还要。 乐思齐摆了摆手,让冬儿退到一边,对朱晓义道:“要喝水可以,不过得把话说清楚。说吧,谁教唆你来的。” 朱晓义料定乐思齐一个小姑娘,又是从山里来,没见过世面,胆子肯定小。哪知道乐思齐是小萝莉不假,两世为人,却不胆小。 见识过她的厉害,再也不敢拿身体性命开玩笑了。 “桂花楼的薛大东家让小的来的,说是听要抹黑景福楼的名声,就给小的五十两银子。今天这桌席面,也是薛大东家付的款。” 薛伯涛?乐思齐脑海里浮现出他和气的笑脸,和他夫人那张像脸盆一样圆圆的脸,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晓义道:“小的哪里知道。他先付了小的二十两定金,和十两银子的席面钱,小的就带几个朋友过来了。” 看他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下等人。乐思齐问:“你原先做什么营生?你那几个朋友呢?” 朱晓义道:“小的是车夫,这几身绸衣也是薛大东家给小的们。” 原来如此。想起昨天扭送张三到衙门后薛伯涛夫妇现身,乐思齐问:“昨天在门外闹事,也是他指使的吗?” 朱晓义摇头道:“小的不清楚,昨天小的没过来。” 看来还有后着。乐思齐让韩先给他松绑,道:“要我放你也可以……” 朱晓义喜出望外,两眼发光望着乐思齐。 乐思齐慢吞吞道:“你给我带话给那薛老板,就说这两天来闹事的人,我都查了个*不离十,这就要请在省城为官的姨丈帮我出头,好好整治整治那些肖小之辈。” 姨丈?不要说朱晓义张大了口,康文、韩先先是意外,接着眼睛都亮了。传言说东家是从山里出来的孤儿,原来还有姨丈在省城做官啊。既能在省城为官,这官肯定小不了。 乐思齐不理众人愕然,淡淡道:“你就说你被我们押去县衙的路上寻到机会逃走就行了。懂了吗?” 朱晓义懵懵懂懂地点头。想到说逃跑,剩下那三十两银子肯定能拿到手,心情好了不少。 乐思齐对韩先道:“把他放了。” 韩先有些犹豫,道:“可是……” 康文也道:“东家……放了他,他要再来闹事怎么办?” 朱晓义忙发誓:“小的要是再敢来景福楼闹事,天打五雷轰。” 冬儿道:“你说话像放屁一样,怎么能当真。” 她出身市井,什么胡话没听过,又半懂半不懂的,说话没顾忌。 乐思齐轻轻抿了嘴笑,道:“不怕。下次他要是敢来胡闹,韩大哥先打折他的腿再说。”又道:“把其它人也放了吧。” 韩先才解开绳子的死结,朱晓义忙挣扎着跑了。至于同伙,自顾都不暇,哪里顾得上同伙啊。 瞧他跑得狼狈,冬儿哈哈大笑。 康文却忧心仲仲道:“东家,我们才开业,同行就如此作为,以后可怎么办好啊?” 乐思齐道:“兵来将挡,水来路掩,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开门做生意,要是和和气气就罢,要是想趁咱们立足未稳,把咱们赶出这儿,也没那么容易。” 待韩先回来,她问:“派去打听张三几人情况的人回来了吗?” 韩先道:“还没有。想来应该也是这薛老板干的事了。东家,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因康文在场,他便也跟着称呼东家。 乐思齐让冬儿:“去把陈总管请来。” 雅座上闹了这么大的事,陈西一直没进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很快,冬儿回来禀道:“陈总管不在景福楼呢,胡大成说他出去了。” “出去了?”乐思齐蹙了蹙眉,想着在场几人到镇上时日尚浅,之前只想着怎么经营有特色,怎么一炮而红把景福楼开起来,却对同行没有过多了解,想来,人家早把她的底细了解得清清楚楚,早想好怎么对付她了。可是她对这些人还两眼一抹黑,也就去桂花楼吃过一次饭而已,哪里谈得上了解? 康文道:“我出去打探打探。” 乐思齐摇了摇头:“那些人有心算计无心,你身为景福楼大总管,恐怕祖宗三代都让人给翻了个遍了,去了怕是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怎么甘心! 室内气氛有些压抑。韩先去把其它人放了。 乐思齐慢慢喝着茶,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算鱼死网破,也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 门口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陈西抹着汗进来,道:“齐妹妹,你找我?” 他从外面迈进大门,就听胡大成道:“陈总管,快,东家找你。”语气焦急。 陈西不知发生什么事,忙快步跑上楼。 乐思齐问:“你去哪儿了?” 陈西道“一连两天有人闹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便对打听了一下。” 乐思齐上身前倾,道:“你打的到什么了?” 陈西道:“我虽然在镇上两三年,却一直在药厂做伙计,这酒楼的事确实不怎么在行。这些天又一直忙装修,也没多想。” 乐思齐“嗯”了一声,静听他往下说。 冬儿难得地给他搬了椅子来,道:“陈总管,您请坐。”又给他端了茶来。 陈西朝冬儿点了点头,接着道:“刚才去一个朋友那儿,让他帮着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镇上,有个饮食公会。那会长,就是桂花楼的老板。哦,就是齐妹妹昨天请的那个。” 薛伯涛?他是饮食协会的会长啊?看来,他们没有想过吸纳景福楼入会,而是想把她当成妖孽打发掉。 陈西喝了口茶,接着道:“听说那薛老板在会中甚有威望,一呼百应。” 也就是说,现在他号召全行业把景福楼当公敌,所有人都会跟她为难了。乐思齐的心沉了下去。 韩先悄悄进来,道:“东家,派去张三家里打探的人回来了。” 乐思齐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等会儿,待陈西说完。 陈西便接着道:“和桂花楼走得比较近的是谪星楼,两家的老板还是拜把子兄弟。” 看来,这个什么谪星楼也把她当仇人。乐思齐问:“谪星楼老板的为人怎么样?” 陈西道:“都是开门做生意,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暗地里却是一肚子坏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没能打听到。” 他原先的身份太低,没关心过这些事,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现在身份是够了,身上打上了景福楼的铬印,人家像防贼似的防着她,同样打听不到。 陈西脸带歉意道:“我能力有限,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乐思齐安慰他道:“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不是客气话。有些隐秘的事,不是同一个圈子,不是身份相等的人,没有参与,又怎么能打听得到。他能打听到这么多,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陈西退到一边,静静喝起了茶。 乐思齐转向韩先,道:“韩大哥说说,都打听到些什么?” 冬儿也给韩先上了茶,韩先却一口没喝,放在一边,对乐思齐道:“东家,张三极有可能是桂花楼派来的。我们的人趴在他家屋顶上,看到桂花院的人去他家,坐在他炕边,和他低低说着话呢。”他脸有愧色道:“说些什么,离得太远,却听不清。” 大白天趴人家屋顶,可不是得小心再小心,只能叭在房染处,哪敢贴近呢。 第39章 误会 这一天结束营业后,乐思齐召集小二们开会。她严肃认真地告诉他们目前的严峻形势,让他们在食材卫生上要小心再小心;在应付主顾上太度要不亢不卑,一切严格按照培训时学到内容处理。 小二们培训了两个月,考核也很严格。一次次筛选下来,能留下的都是把业务练得滚瓜烂熟的。 听说同行对景福楼虎视眈眈,小二们除了义愤填膺之外,便是害怕,生怕一个服侍不周,让找碴生事的坏人得逞。 望着面前一张张严肃的脸,乐思放缓的语气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只要你们按照章程来,真出了事,我自担着。” 朱大成大声道:“东家!小的们怎么能让东家背黑锅呢。” 其它人附和道:“就是。” 乐思齐笑了,他们的忠心她明白。要不然朱晓义从烫底里挑出虫子,她怎么没怀疑是手底下的人工作做不到位呢。明亮的眸子在众人脸上转了转,最后停在朱大成脸上,声音温柔却坚定:“这不是让我背黑锅,这是我们齐心协心共度难关。只要能把这一关挺过去,我们就能在镇上立足。诸位以后也能随着景福楼的发展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越过越好。”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嘛。小二们脸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散会前乐思齐向韩先招了招手。回到东厢房,韩先也前后脚到了。 乐思齐低低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匆匆推门而出。 山子却进来。他也接受培训当了小二,眼看着跟心爱的齐妹妹的距离越来越远,实在是心有不甘。可让他回山里种田,却再也回不去了。 乐思齐见他黑着一张脸,不知道他又怎么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山子走到乐思齐跟前,没头没脑地道:“我们回去吧。” 乐思齐一头雾水,道:“回哪里呀?” 山子定定地瞧着她,道:“回家。镇上太危险了,到处是陷阱,不如回家,落得个清闲自在。” 上个月他发牢骚,让他不想干回家,他死活不回,现在是怎么了?乐思齐问:“你不是说你不回去吗?” 山子道:“我们一起回。” 敢情是担心她。乐思齐哭笑不得,指着旁边的座让他坐了,道:“我们才开业做生意,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做什么事没有困难,哪能一马平川?现在只不过遇到点麻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可以回去?我们回去了,跟着我的这些人怎么办?” 山子哪有想那儿多,他听乐思齐在会上这么一说,觉得还是回去的好,就过来劝了。心思单纯的像一张没有墨迹的纸。 乐思齐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保准没事。” 山子低着头不说话,却也不走。 看看时间也不早,乐思齐让冬儿端了宵饭过来,道:“我让灶上做了汤圆,一起吃吧。吃完了,我们回去。” 乐思齐喜欢吃甜食,特别喜欢吃软软糯糯的汤圆。只是担心吃多了会胖,一般不敢多吃,一次也就吃一碗。 山子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他本来就笨嘴笨舌,怎么说得过乐思齐啊。冬儿端了汤圆过来,他三口两口吃完,用袖子抹了抹嘴,痴痴看着乐思齐吃。 乐思齐慢慢地吃着,享受着又甜又糯的滋味,一碗汤圆吃了两刻钟才吃完。 景福楼已经打烊,守夜的人开了角门送乐思齐出来。韩先还没有回来,由段勇带人护卫着,走在安静的大街上。 山子一步三回头回和陈西租住的小院去了,一边走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要是能天天这样看着齐妹妹吃东西就好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冬儿娘才拉开门,一个黑影出现在面前,低声道:“小姐醒了没?” 冬儿娘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上,接着凄厉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道:“是我。” 声音像是有些熟悉。可是冬儿娘哪里有心思去想是谁,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有贼,只想叫嚷,让小姐听到躲起来。 可是她的嘴被捂得紧紧的,差点喘不上气。 身后那人又道:“你别嚷……” 冬儿娘“唔唔”地挣扎着,蹬着腿。 这里是上房,宅院的格局,外侧是贴身侍女上夜的值房,里头才是主人的卧室。刚搬进时,乐思齐不愿意有人值夜,可是冬儿娘却非要自己睡在外头。其实也就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把被褥搬过来而已,半夜里乐思齐从来没有要过茶水。 昨晚上想了半宿心事,三更天才沉沉睡去的乐思齐,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声响,悚然心惊,猛然坐了起来,大声喊:“谁在外头。” 外院有韩先挑选的护院,内院可没有一个会武功的人。看来,得找两个会武功的女孩子在身边才行。 念头才转了转,外头韩先的声音道:“是我。” 乐思齐披衣起床,打开门,道:“你这么早就来了?” 紧紧捂着冬儿娘的手已经轻开。冬儿娘转过头来,怒瞪着身后的人,却不是韩先是谁? 韩先向乐思齐行了礼,道:“我早来了,生怕打扰小姐。好不容易等到大娘开门,我本想悄悄向她打听,没想到她却想开口叫嚷。” 冬儿娘怒道:“你一上来就捂紧我的嘴,这明明就是贼人的行径。”想到差点被他闷死,更是火大,恨不得上前给他两巴掌。 韩先见她两眼喷火,只好苦笑着连连作揖,一迭声道:“误会。” 冬儿娘最近生活大为改观,又成了内宅的管事嬷嬷,有点居侈气养侈体的意思,以前种种困顿挨骂的日子早在脑海里淡忘。想着自己一呼众应,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怒发冲冠不肯罢休。 韩先也知道结下梁子,道歉无果,只好转向乐思齐,哀求道:“小姐帮我求求情吧,我真心不是有意的。” 乐思齐抿着嘴笑,道:“好了啦,人家都赔不是了,大娘可别纠着不放。” 冬儿娘怒道:“男女授受不清。小姐不知道他……这混蛋,刚才碰到奴婢那里了。” 韩先额头的汗立马下来了。刚才,他碰到她哪里了?他怎么没感觉? 乐思齐一听是这个时代最封建的男女大防,忙也问:“他碰到你那里了?” 冬儿娘道:“他捂着我的嘴,手紧紧贴着我的脸颊。” 韩先松了口气,捂着嘴可不就是得紧紧按着唇,碰到脸颊不是很正常吗? 冬儿娘也太小题大作了。乐思齐几乎笑出声,道:“是他不对,这样,让他给你做个揖赔礼。你看可好?” 揖早作过几个,她不是不肯罢休嘛。 冬儿娘摇头,道:“奴婢自先夫过世,从没被任何一个男人碰过。如今他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唯有一死以明志了。” 不是吧,你让人捂一下嘴巴就要去死?乐思齐和韩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 冬儿娘说是这样说,倒也没有过激的行为。 乐思齐一下子醒悟过来,可是人家韩先有妻室啊,他到这儿,不就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妻儿嘛。这可怎么办。 显然,韩先也想到这一点,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滴在青砖上。 三人沉默,天色却大亮。太阳透过朝霞喷薄而出,明媚的阳光洒在盈盈如盖的树冠上。丫鬟们梳洗了,洒扫的洒扫,浇花的浇花,各自忙碌起来。 冬儿也过来服侍,一见庑廊上的情景,愕然叫了声“娘”,才向乐思齐曲膝行礼。 第40章 远客 乐思齐道:“你们先去宴息室。” 韩先头几乎垂到胸前,垂头丧气走在前面。冬儿娘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睛在韩先后背睃巡,也进去。 乐思齐向冬儿招了招手,先入内梳洗更衣梳头,收拾齐整了,才去宴息室。 冬儿娘郑氏无意中说出被非礼的话,过后越想越觉得这是出路。想想冬儿爹过世已经八年,她一个人三餐不继拉扯冬儿长到这么大,要不是遇上小姐,哪里能有衣穿有饭吃,现在要说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可是,自己还年轻,才二十五岁,这漫漫长夜,什么时候是个头? 韩先却越想越懊悔。郑氏他见过两次,看着是个本本份份的妇人,怎么一开口却是要人命的话?若是非礼她的风声传出去,娘子必定伤心。 乐思齐在炕上坐了,对郑氏道:“你先下去,等会我再和你说话。” 郑氏福了福,转身出了宴息室,走到门口,站住脚步,回头向韩先瞥了一眼,笑了一笑,才出了门。 韩先只觉头皮发麻。 乐思齐抿着嘴也笑了笑,道:“说吧,你一大早的找我,是不是事情办成了?” 韩先敛神道:“正是。我们两人昨晚在桂花楼门口跟踪那位帐房胡典,半路上想绑回来,一直未能得手,只好跟到他住的地方,半夜里从床上绑了来。回来得有点晚,不敢打扰小姐,又担心耽搁太久了,让人发觉,这才……” 想到和郑氏产生的误会,沮丧不已。 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半夜里韩先不方便闯进来也情有可愿。乐思齐让他把胡典带进来。 很快,两眼蒙了黑布,双手反剪在背后的胡典被韩先像提小鸡似的提了进来,丢在地上。 胡典个子矮小,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上颌留着两条山羊胡子,再蒙上眼睛,很有算命先生的气质。 乐思齐向韩先使个眼色,示意韩先问他话。 韩先两手一摊,意思是不知道要问什么。他一个武夫,哪里懂这些花花绕。 乐思齐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韩先大声道:“胡典,桂花楼每个月盈利是多少?” 睡得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拎起来,折腾到现在。胡典自知对方必定有重大图谋。不出所料,果然与东家有关。他梗着脖子,道:“我身受东家大恩,怎么能做出卖东家之事?” 这回,韩先有经验了,马上喊声:“那个谁,煮一碗辣椒水来。” 跟在乐思齐身后进来的冬儿忍着笑,脆生生应了一声。 胡典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出去。嘴上露出不屑的讥笑。想跟桂花楼为难,也得看你们够不够格。 乐思齐眼睛在胡典肩膀上溜了一溜。 韩先会意,卡的两声轻响,把胡典的胳膊给御了下来。 胡典疼得“嗷”的一声叫,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说。” 乐思齐粗声粗气道:“你若是说了,我悄悄把你送回去,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你若是不说,我只好把你大切八块,埋在花园里的大树下做花肥了。” 胡典一怔,才知道屋里还有其它人。 冬儿兴兴头头端了一大碗辣椒水,道:“要是不够,灶上还有。” 一股辛辣钻进鼻子,胡典打了个喷嚏。 韩先端碗在他鼻孔底下让他闻个够,道:“你说还是不说?” 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后,胡典无奈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呀。” 乐思齐依然粗声粗气道:“桂花楼每个月的盈利情况如何?” 胡典沉默了一会,道:“以前每个月有两三千两银子。可是景福楼开业之后,生意冷清。这个月要是不亏钱就烧高香了。” 原来如此。难怪薛伯涛要置她于死地了。 乐思齐望了望窗外艳阳高照的天空,再次向韩先耳语。 韩先点点头,提了胡典出去。 想起做花肥的话,胡典大惊,大叫道:“你们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韩先撕下衣角的布条,塞进他的嘴里。 乐思齐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盅,心中念头急转。 一个新买来的小丫鬟却进来禀道:“小姐,门外有个少年公子,说是前来访友,要见小姐。” 少年公子?乐思齐眉头微微一蹙,道:“他有没有通名报姓?” 小丫鬟道:“他自称姓韦名哲号清宁山人。” 看来还没有弱冠,没有字。 “韦哲?”乐思齐想了想,道:“请他进来吧。” 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厅堂。 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年墨黑的头发用一根洋白脂玉绾了,露出修长的脖子。腰间一块玉佩晶莹润泽,一看就是有传承的古玉。 他正反背双手悠闲地站在庑廊下仰望着堂前两株木棉树。树上开满了红艳艳的木棉花,远远望去,像彩霞,又像火焰。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微露诧异。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两只眼睛漆黑如宝石。身着翠绿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草绿色绣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淡雅如仙子。 两人互相打量半晌,乐思齐微微一笑,道:“不知公子何方人氏,光临敝舍,有何贵干?” 这少年自然就是韦哲了。 他傲然道:“我游山玩水途经此处,想起这里有故交好友,因此过来拜会。没想到此处已易了主人。却不知贵主人怎么称呼?” 心中对出来一个小姑娘会客很奇怪。难道这家没有男主人吗?瞧这小姑娘绾的是未嫁发式,难不成没有父母? 乐思齐道:“在下乐思齐。” 韦哲听她连名带姓干脆利落介绍自己,却对父亲名讳没有提及,不禁盯了她一眼。 乐思齐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舍下只有小女子一人。如果公子觉得我不方便待客,那请自便。” 不要古古怪怪地打量我,你带有色眼镜看我,我还不伺候了呢。 乐思齐拂袖即走。 韦哲道:“姑娘还请留步。在下失礼,请勿见怪。” 这还差不多。乐思齐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做洗耳恭听状。 韦哲道:“我远来劳累,又访友不着,想在这儿借住两天。” 这是跟她商量吗?简直就是命令好吧。乐思齐笑了笑,道:“本来这里还有房舍,借你住几天也未尝不可。不过,家里只有我一个弱女子,却是不便。” 韦哲不以为意地道:“姑娘担心人言可畏么?这个倒也不难,在下只在外宅借住,不进内宅就行。姑娘尽管放心就是。” 在外宅难道就不是借住不成?何况我知你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要让你借宿?虽说这时代人口流动少,但是对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乐思齐本能地想保持距离。 “镇上有的是客栈。” 显然没想到乐思齐一口拒绝。韦哲皱了皱眉,道:“我带来的人比较多,这儿的客栈又狭小,怕是住不下。” 却是嫌弃客栈没有这儿住着舒服。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不如,我付你一个月的租金,你把外宅租给我住几天吧?” 带了很多人?那更不能让你住了。乐思齐笑不露齿地道:“倒不是钱的事。只是我一个姑娘家,父母兄长又不在,若是惹出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韦哲只觉十分不耐烦,他肯住在这儿实是给了眼前这小姑娘极大的面子。要是官场上谁听说他想住,还不巴巴地求着他? 乐思齐却不知他大可去住驿站,只是嫌驿站迎来送往太过嘈杂,想寻个清静所在玩两天。 两人就这么僵住了。 第41章 借势 想着自己还一摊子事,怎么跟一个二百五扛上了?乐思齐自嘲地笑了笑,道:“公子既然非要租住在这儿,也行。不过,租金有点贵。” 不敲竹杠怎么行。 原来是要钱,这有何难。韦哲微微一笑,扬声道:“子艺……” 乐思齐打断他的,道:“我这处房屋,位于闹市区,闹中取静,环境幽美,租金贵了点。” 在门外伺候的贴身小厮子艺已进来行礼,恭驯的听候吩咐。 韦哲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这样的宅子,在这边陲之地,就算整个买下,又能值多少银子?不就租一个月吗?难道几两银子还打发不了? 果然,乐思齐笑眯眯接着道:“若是租给别人,怎么着也得两百两银子一个月。既然是公子想租,我大降价,打个五价,就一百两好了。” 饶是韦哲修养好,一听这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百银,一百银可以买一座这样的宅院好不好。 子艺看看自家公子,看看乐思齐,暗暗伸舌头。敢敲他们家公子竹竿,是嫌活得命长么? 韦哲挥手让子艺退出去,才冷笑一声,道:“不知我把这座宅子买下,又要价多少?” 乐思齐脸上笑容不变,慢条斯理道:“此是小女子居所,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是不卖的,却是有价无市。” 这座小宅子占地面积并不大,也就三四亩地,只不过布格摆设独具匠心,算得上曲径通幽。要是大宅子,乐思齐独自一人住,又是开始创业阶段,也不可能买下。 韦哲情知她用这种办法挤兑自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偏偏他高傲惯了,一两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只是看乐思齐的嘴脸十分可恶。 乐思齐可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若是韦公子不方便,就请在客栈歇息。小女子不送了。” 说完,准备走人。 韦哲怒极而笑,道:“我倒想瞧瞧这座小院有什么独特之处。不就一百两银子么?这个容易。” 乐思齐意外。面前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却是货真价实。 门外,鲜衣怒马的护卫小厮在日头底下候着。一排十车厚重的楠木箱子,两个腰宽体阔的卫护抬下来,额上还淌下汗,可见十分沉重。 这是些什么人?乐思齐朝身后的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天真无邪地跑开了。 韦哲把乐思齐原来的外院管事程昭叫去。很快,程昭进来禀道:“小姐,那位韦公子让小的们撤出来,说他不需要我们服侍。” 看来,被敲一大笔的韦哲恼羞成怒,把气出在奴才身上了。乐思齐让他们在内宅偏房里安顿下来。古代对男女之间的接触像防贼似的,来自现代的乐思齐可不认为只要男女在一起说上两句就能出什么大事。 程昭却暗暗抹汗,把前院几个小厮拘在偏房,再三警告不许多事惹事。 很快,冬儿哼着曲儿进来,在乐思齐耳边低语。 乐思齐一怔,抬起头头问:“你打听清楚了?” 冬儿道:“打听清楚了。他们说是从京里来的,那位韦公子是内阁韦大人的小儿子。有一个还很骄傲地告诉奴婢,说韦公子可是嫡幼子,身份尊贵得很。小姐,怎么嫡幼子身份就尊贵呢?” 冬儿不知道嫡幼子是什么身份,更不明白怎么就尊贵了。乐思齐却是清楚的。能进内阁,就是当朝宰相了。宰相原配夫人生的儿子身份自然高,又是小儿子,必定是老来得子,宠溺。看来,自己把一个官二代给得罪了。 只是他怎么不去驿馆住,非要住在这里呢? 想不通就不想,乐思齐把思绪转到桂花楼上。 天黑后,韩先拿了一本账本过来给乐思齐过目。乐思齐越看越心惊,帐本上记着一笔笔人来客往的送礼。里面,李翔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不知道薛伯涛送他干股呢,还是每个月送礼,以此笼络住他? 看了半晌,乐思齐把帐本交给韩先,道:“还给胡典。把他放了吧,吓唬吓唬他,让他别说出去。” 韩先道:“万一……” 乐思齐明白韩先的意思,可是她不想杀人灭口。摇了摇头,道:“别伤人命。你早上不是让人扮成他的小厮去桂花楼请假了吗?告诉他,手尾已经帮他理好,如果他不识相,小心他的小命。他是明白人,听得懂的。” 小姐就是心太慈。韩先无奈,只好去办了。 前院却传来丝竹之声,那位韦公子搬完家,马上花天酒地起来了。 ……………… 胡典被关了一天,昏天黑地又被押回桂花酒取了两本帐本,心里一片灰凉,不知从哪里来的强盗,这会儿只怕没有命了。 却不想,两更鼓时,又被带到桂花楼旁的小巷,还是那个声音,恶狠狠说着要他遵守的话,把帐本还给他,还把他给放了。 当他哆哆嗦嗦解开蒙在眼上的黑布,张开不见天日的眼睛,看到淡淡的上弦月和星星时,感觉像是做梦。呆立良久,才回住处去。半夜里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出强人是哪里来的。直到天快亮,一个念头闪进脑海:“莫不是哪里的强盗想对桂花楼下手,把桂花楼抢了?” 要不是告诉东家呢?东家听说他拿了帐本给强人看,会不会赶自己走?自己会不会因此名声扫地,三餐不继? 深受折腾的胡典像往常一样去了桂花楼,小二们依然恭敬地向他打招呼。平时酒楼里服侍的小厮端了清茶上来,道:“听说先生病了,现在可好些?” 这伙强人果然让人传话我病了?胡典心安了不少。 帐房一向是心腹,薛伯涛听说胡典来了,亲自踱来,站在门里,道:“现在冷热交替时节,可别大意,晚上安歇还是得盖被子的。先生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也不注意。” 虽是责备的话,胡典听后心里还是暖暖的。两天来的事,告不告诉他呢? 门口一个汉子跟薛伯涛的小厮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薛伯涛眼尖,脸一沉,道:“没规矩!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说,非要背地里嚼舌根?我平时怎么教导你们的?” 汉子吃了一惊,忙撇下小厮,上前两步跪下道:“小的探得消息,不敢隐瞒,特来报知东家。这不是请旺财给小的传个话么?” 旺财过来跪下,道:“回老爷,说是韦大人的公子住进了景福楼乐老板家里。” 薛伯涛愕然:“韦大人?哪个韦大人?”随即两眼发直,喃喃自语:“不会是当朝一品宰辅韦雨轩韦大人吧?” 那汉子低声禀道:“正是。说是内阁韦大人的小儿子今早到来,住进乐老板的宅子。小的亲眼在围墙外看过,门里还传出丝竹之色,热闹非凡。料来传言非虚。” 薛伯涛眉头紧皱,道:“早上住进去的?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消息?” 汉子道:“听说中午有主顾在景福楼用餐,听两个小二私底下交谈,说是韦大人的公子来探乐老板,乐老板今天才没空到景福楼。他们说,那位韦公子年未弱冠……” 年未弱冠?难道……不可能,薛伯涛断然摇了摇头。那乐思齐只是山野村女,哪里是官宦世家的韦公子能瞧得上眼的。早上过来,中午消息就传出来…… 薛伯涛坐不住了,他匆匆出门而去。旺财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 才出大门,迎面一个人也快步而来,两下里一凑,两人的脑袋就撞在一起了。 第42章 着急 两声“哎哟”同时响起。薛伯涛抚着额角,骂人的话才到嘴边,对方却叫了起来:“薛老板!” 薛伯涛定眼一看,来人是谪星楼东家姜核,额头相撞之处一片红彤彤的。 他满脸焦急,上前扯着薛伯涛的手腕,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低声道:“薛老板可听说景福楼最近的新闻么?” 薛伯涛一凛,忙反握他的手,拉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茶也没上,关上门,薛伯涛忙问:“姜老板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姜核为人十分谨慎,他既已有所发现,想必错不了。 姜核深吸口气,道:“我亲自去那女子的居所瞧过了,门外传出丝竹之声,声声不绝啊。门口两个门子,衣着光鲜,不像是我们本地人氏。” 薛伯涛脸色一黯。他们敢对景福楼下手,不过仗着背后有县尊大人撑腰。当初传言李公子参了股,他们可是花了两百两银子送礼,才从李大人口中确证没有其事。没想到乐思齐手眼通天,后台居然是京中大员之子。 那韦公子据说是韦大人五十岁上才得的幼子,疼爱非常,一向欲风得风,欲雨得雨的。能攀上韦公子,可比攀上韦大人还有价值得多。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天,姜核道:“薛老板足智多谋,还请拿个主意才是。” 薛伯涛苦笑,道:“你刚才也瞧见了,我这座头坐没两三成,雅座更是空空荡荡。再这样下去,我连孝敬县尊大人的银两都拿不出来。你道我不心急么?这是无法可想呀。” 姜核脸煞地白了,道:“若是连薛老板都无法可想,我们不是输了么?” 两人一向狼狈为奸,尽做些欺行霸市的事。无奈镇上的茶楼酒肆又以两人为尊,旁人虽敢怒却不敢言。这镇上也不是没有新开的酒楼生意好的,最后还不是让两人联手给打压下去。 看看将日落西山,薛伯涛一咬牙,道:“我曾跟那女子碰过面,不若今晚上去访访她,看看内中玄虚。” 姜核抚掌道:“如此甚好。我们一同前去,顺便求见那位韦公子。” 薛伯涛正有此意,当下两人说好,吃过晚饭后叫了小厮套车,直奔雅居小筑而来。 乐思齐让人放出风声后,便静候事态进展。这一天不知是小二们防范严密,还是有了韦公子这个肉盾,总之没有出什么事。 李朝不知让父亲怎么处罚,没有出现。范阳、纪刚听到风声赶了过来,乐思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传言更逼真些,并没有对他们说实话。 范阳也还罢了,纪刚却满腹怀疑。 三人说了一会话,两人才告辞。乐思齐又翻看了今天的帐,核算一下顾客的分类,待打烊才离开。 从雅居小筑大门上挂着的灯笼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五旬开外的老者,身后各有一个小厮。 什么人?乐思齐望了一眼,目光定在其中一人脸上。 薛伯涛已叫了起来:“乐老板!你可来了。” 前院已租给韦哲,门口由他的人把守。两人来到雅居小筑求见乐思齐,门子哪里理他,没把他们轰上大街就算不错了。 这下子,两人心里更相信韦公子在里面了。要不然,防卫不会这么严。 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是薛伯涛的小厮机灵,小跑着去景福楼打听到乐思齐没回来,两人才决定在这里等。 乐思齐和他见了礼,望着薛伯涛旁边那个三角眼的老头。薛伯涛只好给他介绍了。 相互见了礼,乐思齐道:“不知两位老板为什么半夜三更在此等候,难道有急事不成?” 明知故问。薛伯涛腹诽,脸上却带着笑,道:“景福楼开业,理应来贺。” 这谎话扯的也太离谱了。乐思齐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少了一份,道:“既然如此,就请明天到景福楼小酌。现在晚上,却是不便。” 这就下逐客令了?薛伯涛干笑两声,道:“我们也不是刚认识,再说,以老朽的年纪,说句托大的话,做乐老板的父亲也做得,有什么可避嫌的呢?”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人言可畏。小女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殊为不妥。还请两位见谅。” 这算什么话,你把一个少年公子光明正大放在屋里,对我等这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得避嫌?姜核脸露不愉之色,轻哼了一声。 薛伯涛却暗暗心惊,难道说乐思齐是怕院里那位韦公子吃醋么?转头望去,大门里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没有声息。这才是治下极严的大家风范。 乐思齐低声吩咐冬儿:“去瞧瞧韦公子在干什么,问他用不用宵夜。” 冬儿答应一声福了福进大门口去了。 这话听到薛姜两人耳中,心中一片冰凉。乐思齐这不是直接告诉他们,她家里果真藏着一位姓韦的公子,两人关系不一般,还能是什么意思?而那位韦公子,据说是宰辅爱子。 这信息量,够强大了。 他们倒没怀疑韦公子的身份,只是想亲自求证韦公子是不是住在这儿。现在,他们得到答案,却是他们不想要的。 乐思齐向他们曲膝福了一福,道:“不好意思两位,小女子明天再招待两位。” 两人只好还礼。姜核心有不甘地道:“不知乐老板与韦公子……” 乐思齐微微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却没有回答,仍然举步朝前走去。 路口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乐思齐才回头望了一下,灯笼火把照出来的光亮已经映入眼帘。几个衙役抬着一顶轿子奔过来,正是李翔。 今天中午乐思齐在景福楼宴请了李翔夫妇,李夫人对乐思齐倒是一见如故,连夸她生得漂亮,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是投机。 可是饭吃到一半,李翔上了茅厕后便有些神思不属起来,一餐饭最后只能草草结束。 李夫人还想和乐思齐再交谈一会,李大人却连声要回去。 乐思齐微笑着送走了他们,陈西不知从哪个角落闪出来,向乐思齐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直到此时才赶了过来。 乐思齐并不知道李翔回去后坐立不安,叫了师爷商议来商议去,只觉前来拜见也不妥,不来拜见也不妥,实是左右为难。 如果韦公子愿意见他,早就住驿站去了,哪里用得着在民宅住下。直到晚饭前衙役无意中对他说起市井间的传言,他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那位高高在上的韦公子,为什么要来这边陲之地呢?又怎么刚好在景福楼开业之时到来? 虽说景福楼已开业三天,但在古代交通条件极为严劣,道路极不畅通的情况下,实是无法准时确定某一日到达某地,只能说个大概日期。从京城到这儿,怕不得三五个月时光,偏差个三五天实属正常。 李翔坐不住了。再想到自己还收了人家的厚礼,吃了人家的珍肴,更是心惊肉跳。宰相门子七口官,宰相家的东西是这么好拿的吗?他急急换上官袍,又细心准备了十二色礼物,考虑到韦公子可能不愿意声张,这才没有摆了仪仗前来。虽然他的仪仗在韦公子面前也毫无威仪可言,不过,他还是认真思忖过的。 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心理着急,李翔坐在轿里不停地抹汗,只觉前途就像这夜色一样黑沉沉的。 看到李翔的轿子,薛伯涛和姜核骇然。 第43章 笨贼 衙役拿了李翔的拜贴,低着腰,脸上陪着媚笑。门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更没接他手里的拜贴。 好话说了一萝篚,年长些的门子才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没空,让你家老爷回去吧。” 三个男人一齐望着乐思齐。 乐思齐微微一笑,柔声道:“韦公子早上才到,一路劳累,需要休息。诸们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李翔心里格登了一下。中午请他们夫妇吃饭时,这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就是这样的细声细气,温柔可人。那时他还以为她在巴结自己呢,原来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向就是这么说话的。 其实,他误会乐思齐了。乐思齐还真想请他们进内和韦哲见面叙谈,只是这一请进去,肯定叙谈不了,反而露馅,只好装体贴了。 薛伯涛心中念头急转,连父母官都拦在门外,何况他们这些小虾米?只能另想办法了。 李翔打道回府后,薛姜两人也告辞了,亲眼看着乐思齐带了丫鬟护卫进内,才走。转个拐,马上让小厮去搬梯子,半夜里两位老人家在秋风中颤巍巍地爬墙。 前院中灯笼照耀如同白昼,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唯有院中的木棉花如云霞般灿烂。 在小厮的叮嘱声中从梯子上下来,再绕到后院,摸索着爬了上去。 睁着混浊却视力良好的老眼,两人探出两颗灰白相间的头发,在后院小巷的墙头张望良久。后院的灯火已经熄了,上房一片寂静。 可惜没有千里眼、透视眼,无法看清楚熄了灯的上房,纱帐中躺着一人还是两人,或者里面有男女在做不堪入目的动作。 两更鼓响时,敲锣的更夫无意间一抬头,吓得锣和鼓捶一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接着更鼓乱响,睡梦中的人们听到一个声音大喊:“有贼啊——” 薛伯源和姜核吓得一哆嗦,手软脚软,在梯子上立足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扶梯子的小厮也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提醒自家东家,东家已像一坨牛屎似的载了下来,掉在地上,哼哼哧哧半天起不了身。 搬到内院的韩先和段勇听到更夫的叫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瞬息间抢到院子里。韩先瞥眼见一颗脑袋在墙头上一晃而过,还有两半截梯子。和段勇打个手势,跃上墙头。 摔得七晕八荤不知东南西北的两个养尊处优的老头,就这样束手被擒。两个小厮吓得魂都没了,撒开脚丫子掉头就跑。 只比韩先段勇慢一步的护院们也不是吃素的,两个小厮自然没能逃掉。 外院,韦哲还真没有睡下。昨晚上错过宿头,他只在马车里打个盹,可就是这样,白天还闹了一天。此时他在灯下谱曲,把今天奏的曲子再重新写。 没想到有贼。更夫这一嗓子,不仅内院的韩先出动,外院韦哲的护卫也出动了。墙头上站满了人。大家绕着外院的墙头走了一圈,又在外院的树阴下假山中搜了一遍,确信没有人,再向韦哲禀报后各归各位。 韦哲处变不惊,继续试奏曲子。 被五花大绑提进来的薛姜听到丁丁咚咚的琴声,脸色大变,敢情主人还没安歇呢。 乐思齐还真躺下了。听到捉贼的喊声,只是翻了个身。 郑氏声音紧绷绷地问:“小姐,小姐,你有没有被吓着?” 乐思齐嗤的一声笑,道:“别怕。如果是别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韩大哥他们都在呢。” 若是以往,韩先他们在外院,或者乐思齐会紧张,现在他们就在内院东北角的三进间里,以他们的身手,肯定手到擒来。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韩先的声音已在外头道:“小姐,贼已经捉到了。您看……” 他故意装做不认识这两人。 乐思齐披了外衣出来,韩先马上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乐思齐很意外,这两人肯定不是做贼,半夜里跑她围墙外爬墙干什么?略一转念,乐思齐心里已然明白,吩咐道:“先把他们关起来,着人看守。” 韩先点了点头,把他们关在柴房里。 他们在小小的柴房里听到时断时续的琴声直到三更鼓后才停,心中后悔不已。 天色大亮,韦哲才伸着懒腰起身,唤过子艺道:“请这儿的主人过来,我有事问她。” 乐思齐在吃早餐,听说韦哲找她,不由笑道:“你家公子找我干什么?” 子艺恭谨道:“小的不知。” 乐思齐道:“我还有一些事,迟些过去吧。”还以为这位喜欢弄琴的公子哥儿想跟她探讨琴艺呢。 子艺回禀后,韦哲大步朝内院来,垂花门没人守着,竟让他长驱直入。 见乐思齐卷着金黄的烙饼吃得滋滋有味,韦哲冷笑道:“你胃口倒好。” 乐思齐见他来者不善,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胃口不好?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 桌上摆着烙饼、豆浆油条,简单得很。来自现代的乐思齐可没有古代世家大族吃个早餐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习惯。朱门酒肉臭的传统可不适合她,不能浪费才是真谛。 韦哲一脸的不屑:“你这也叫早餐?” 乐思齐点头,道:“你不吃是吧?随你。” 韦哲在她对面坐下,道:“听说昨晚上有窃贼?你这儿可不安全啊。” 这下轮到乐思齐不屑了:“你不是带着一大群人吗?没有护卫?还怕一两个小毛贼?” 怕,是不怕的。只不过想到这样的地方,既狭小又不安全,还要一百两银子,心气儿不顺而已。钱不用退回来,借这个机会羞辱羞辱这个女孩儿也不错。 “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地方,太不安全了。不如到我那儿住去,我的护卫倒是可以护得你安全。” 乐思齐挑了挑眉,道:“你瞧,我不是挺好的么?哪里就用得着你了。你要没事,多出去外边走走吧,别半夜三更没事乱弹琴,扰人清梦。” 韦哲脸上闪过一丝怒声,但很快面色如常,道:“我这可是为你好。” 乐思齐道:“不用了。”想起什么似的,问:“你风尘仆仆的跑这儿干什么呀?这儿有什么好山好水可以玩的吗?” 到这儿两个多月,一直忙生存,还真没去注意有什么风景秀丽的地方。难不成这儿有什么名胜古迹?要不然,这样一个公子哥儿又有什么目的? 韦哲很满意乐思齐一副好奇的样子,小女孩儿嘛,就该有小女孩儿的样子,凶巴巴的像什么样子。所以,他难得超有耐心地道:“你不是这儿的人吗?怎么会不知道这儿有一座居然山?山上风光绝美也还罢了,还有一座千年古寺。” 乐思齐心里某根弦动了一下。居然山,据说她就是在居然山的后山下被发现的,陈东就是在那儿救她回家的。 韦哲仔细瞧了瞧乐思齐的神色,问:“怎么了?” 乐思齐怔了怔神,才摇头道:“没什么。我没去过,很好玩吗?” 居然山南面陡峭飞鸟难越,北面却可放马奔驰。北山距镇上也只半天路程。 韦哲道:“应该是吧,要不然威武王爷怎么每年都到居然山打猎呢。不过,我想去,却不是为了打猎,山上的了然法师佛法精湛。我想会会他。” 乐思齐奇道:“王爷不是在京城里吗?怎么会来居然山?” 韦哲对乐思齐不接自己会了然法师的咂,问起王爷来,皱了皱眉道:“这几年威武王爷住在行宫,并没有回京。王爷的封地就在这里。” 威武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据说当今太后不忍他远离。可是当今圣上年岁渐长,猜疑之心渐起。因此王爷借口打猎,常住顺庆府。居然山是方圆两百公里的名山,王爷每年春天必定带家眷行猎。 第44章 结仇 才来到这个时代两个多月的乐思齐哪里知道朝廷上这些事。韦哲显然也没问她意见的意思,接着道:“你自幼在这儿长大,熟悉情况,要不要给我当个向导啊?” “啊?”乐思齐反应不过来。他不是被敲竹杠很不爽,又怒气冲冲嫌这儿不安全,对自己意见很大么?难不成想借机会整自己? 韦哲似是眼睛全然没向乐思齐瞟,乐思齐的神色却全然落在他的眼中。他似笑非笑站了起来,道:“不想去就算了,我另外找个人。” “谁说我不想去的?”就算明知他用激将法,乐思齐也只好应战。她一直想去居然山看看,要是能想办法回去,岂不是更好? 韦哲“哦”了一声,道:“没有别的条件吧?例如你当一天向导需要收多少银子?” 把她看成了财迷。 乐思齐不屑地“哼”了一声,小瑶鼻皱了皱,道:“我要收费,你请得起吗?” 韦哲张了口要还嘴,郑氏进来禀道:“小姐,韩先生求见。” 昨晚上擒了两个在镇上大有身份的人,韩先辗转反侧一夜,怎么想怎么觉得烫手。估摸着乐思齐起庆了,忙过来求个主意。 乐思齐道:“让他进来吧。” 这儿可是内院。韦哲深深看了乐思齐一眼。 乐思齐泰然自若地吃烙饼。谁说在内院不能见下属了。 倒是韩先,虽然不得不搬进内院,到底还是惴惴不安。拘谨地向乐思齐行礼后,道:“怎么发落薛老板和姜老板,还请小姐示下。” 就这么放了,心有不甘。如果有风声传出去,恐怕景福楼会与桂花楼、谪星楼结成死仇。这事,真的很难办。 乐思齐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对韦哲道:“能不能请韦公子派两个人把昨晚上捉到的两个贼扭送到衙门?就说是你的家丁拿下的好了。” 韩先愕然。 韦哲却笑了笑,道:“这个容易。就当是我付的向导的费用好了。” 这人,真是半点也不肯吃亏。乐思齐也笑了,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示意韩先把人交给韦哲。 韩先暗暗向乐思齐翘了翘大拇指,快步出去吩咐了。 乐思齐让人把康文找来,这才慢条斯理地入内换衣服。 韦哲也去准备启程。好奇心驱使之下,他还真让人把薛伯涛和姜核押上来,亲自瞧了瞧。 两个老人家被人捆成粽子,晾了半夜,早就手脚酸麻。薛伯涛寻思着一见乐思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吓唬吓唬人家小女孩,让人家给他们赔让道歉,得了好处才能走人。哪里料到被提到前院,丢在地上。半晌,一双杭绸做的,上绣墨竹的靴子慢慢踱到他们面前。 两人仰头,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摸着下巴居高临下朝他们看。 这一笑,可把他们的后背笑出了一身冷汗。 这少年,不会就是他们求见而不得见的韦公子吧? 姜核的脑海里随即出现不堪入目的画面,望向韦哲的眼光中露出不屑的神色。在他看来,乐思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与人私相授受,甚至不知廉耻地与人住在一起,死一遍都是轻的。因着他的噫想,连带着把韦哲也瞧轻了。 韦哲见两个老家伙眼睛瞪着铜铃大,一个还满脸不屑之色,不由心头火起。你们为老不尊,半夜里跑人家家里爬墙,也好意思? 他让人取了笔墨过来,恶作剧般在两人后背上画了两画猥琐老头爬在梯子上东张西望做偷东西状的画,才吩咐把这两个人送往衙门。 薛姜两人听到韦哲的吩咐大吃一惊,这要送到衙门,他们以后还怎么见人? 薛伯涛眼露求恳之前,无奈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好不停地点头。 姜核却满脸气愤之色,一张沟壑满布的脸涨得通红。 韦哲只当对两人的神情没有瞧见,朝子艺挥了挥手。子艺便领着两个卫护,拿了韦哲的拜贴去见李翔。 李翔一晚上猜测韦公子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会不会对他的前程有碍,翻来覆去却怎么想得着?早上起来,两个黑眼眶青得吓人。李夫人被他翻来覆去闹得也没睡一个囫囵觉,起来不免埋怨两句。 李翔叹了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镇上来了大人物,却不见本官。你让本官如何放心得下?” 李夫人一听,大吃一惊。丈夫辛辛苦苦金榜题名却落得到这儿做个县令,若是得罪京中的大人物,升迁更加艰难也还罢了,万一被削职为民可怎么办?这儿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就算有人弹赅,他们也不能及时得知,更不可能有人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求一求情。 夫妻俩相对无言时,衙役却来报一个叫唤子艺的小厮持了韦公子的拜贴求见。 李翔忙换了官袍迎出衙来。 子艺跟随韦哲日久,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李翔看向薛姜两人的眼睛便露出不解与诧异来,道:“你们怎么能去爬墙呢?” 他们身上画的那幅图,一路上已经引了很多人猜测,有十七八个小孩嘻笑着跟随。再看是镇上大有身份的薛老板和姜老板,大家不免互相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有好事者便添油加醋说这两人半夜里跑人家家里做贼的事来,听的人不免不信,质疑争论中,人却越聚越多。 只听得两人羞愧难当,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姜核想大声宣告乐思齐不守妇道,与男人未婚而居,无奈嘴巴塞了破布,喉头嗬嗬有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桂花楼名声比谪星楼大得多,薛伯涛羞赧不已,只低着头不敢吭声,一路被押到衙门。 此时,跟随而来,把衙门口堵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们听到子艺所言,不由炸开了。若说这两位屈指可数的富翁半夜里去做贼,他们是万万不相信的。可要是不信,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说? 议论声传进薛伯涛耳朵,薛伯涛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死去的好,又把乐思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 李翔接了人犯,面对群众的眼睛不得不做出开堂审案的样子。惊堂木一拍,才有衙役发现两位人犯嘴巴里的破布。 破布一扯开,姜核就嚷起来:“景福楼的东家家里藏了男人,未婚而与人苟且,理应浸猪笼。” 围观的群众哗然。只觉得今天实在太精彩了,先有首富做贼,再有玉女偷人。要是天天能有这么劲爆的酱料,日子可就过得不泛味了。 李翔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肃静!” 心道,就算她真的偷人又怎么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吗?他把嗡嗡的议论声压了下来,大声喝道:“人犯报上名来。” 子艺并没有做为原告代表听审,把人交了,带着护卫即回去。至于李县令怎么判,还用得着他费心吗? 与县衙门口人山人海不同,雅居小筑门口只有一辆马车,两排随从。韦哲白衣飘飘站在台阶上,墨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脸上却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乐思齐细细问了冬儿居然山的情况,又让人火速把山子叫来,然后再去换衣服。女孩子出门,总得好好打扮打扮嘛。 冬儿学了一手好发式,乐思齐却想把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冬儿为此好一通劝。乐思齐想着要是顺利的话,这一去,指不定就能回到现代,见到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不肯让步。 这么一来,花了不少时间。 待到韦哲不耐烦让人去催时,乐思齐才扎着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一身白衣走了出来。 第45章 出游 这是什么打扮?韦哲怔了怔。定晴一看,细瓷般嫩滑的肌肤在阳光中闪着莹泽的光,精致的五官像是最高明的画师细心画出来似的。 好美的女子! 韦哲在心里赞叹。他要家世有家世,本身才学又出众,是京都有名的风流人物,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没想到在这边陲之地遇到的却是绝色。 乐思齐见他目光灼灼凝视自己,洒脱地朝他微微一笑,道:“看什么?” 那样的大方自然,全然没有娇柔作态,微微一笑间,露出一线贝齿,在阳光下像珍珠似的闪耀。 韦哲呆了。 乐思齐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笑道:“都是白色哈,没想到穿成情侣装了。”掀开马车帘子,钻了进去。 乐思齐在马车里坐好,掀开车窗上方的小帘子,喊道:“喂,你不走啊?” 韦哲有些没失神,目头呆滞上了车,两人的护卫自然分列一左一右,径渭分明。 韦哲看乐思齐看得失神的样子没能躲过山子的目光。他坐在段勇身后,凶狠地注视着韦哲。 这个从远方来的男人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却又无计可施。 马车里很宽敞,乐思齐坐在单人床那么宽的软榻上,靠车壁一方放着几本书和一个围棋盘、子等东西。 韦哲坐在另一面,偏小一些像是沙发的坐榻上。 见乐思齐把玩着棋子玩儿,笑问:“会不会下棋?来一盘?” 下围棋?当然不会,现代人有几个会这玩艺儿,只不过见这棋子是碧绿的翠玉和雪白的羊脂玉雕成,着手温润,惊叹之余拿起来把玩罢了。 子艺端上茶,上好的毛尖。又奉上点心。 乐思齐拈起一块,入口即化。真难为他在路途上也没少了享受。 韦哲的眼睛没离开过乐思齐的脸,观察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乐思齐感觉到他的目光,再好奇也不肯露出一丝异样。不就是讲享受吗?全是有钱烧的。 山子望着前方的马车,心里油煎似的,想着孤男寡女在车里,不知会做些什么。这可是他内定的老婆,若是被小白脸给拐走了,他可怎么回家见老娘? 想得咬牙切齿处,手紧紧攥成一团。段勇却“嗷”地叫了一声,道:“你干什么?” 他下意识间把前面的段勇当成情敌,两只手攥紧了死纠着段勇腰间的软肉。段勇疼得泪花都快掉下来了。 叫到段勇的叫声,他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些,干巴巴问:“段大哥,那位韦公子不会对齐妹妹不利吧?” 段勇摸不着头脑,道:“不利什么?” 山子狠狠瞪了一眼马车,道:“要是齐妹妹跟你一样会武艺有身手就好了,要不然……” 段勇总算明白他说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想什么呢?这位韦公子斯斯文文的,哪里会做出不堪的事来?” 无良世家公子强抢民女一向是各剧种保留节目,山子没看过戏,却本能地担着心。其实以世家公子的财办,真要看中谁,拿钱砸也能把人砸晕了,哪里用得着强抢。 段勇觉得他很无聊,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夹马肚,马迈开长腿窜了上去。 就在这时,乐思齐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道:“没想到风景还不错。” 斜倚在大迎枕上看书的韦哲汗了一把:“你不会没来过吧?” 经过一番聊天,他已经知道这位看着十分漂亮飒爽的姑娘,不仅不会下棋,马吊双陆牌九一皆不会,可以说清水出芙蓉,十分的单纯。单纯是好事,可是这半天无聊的时光要怎么打发?只好看起了书了。 乐思齐头也不回道:“你不是来游玩的吗?沿途风景难道不是风景?” 山子见了乐思齐的笑靥,扬着手大喊:“齐妹妹,你没事吧?” 两边的护卫愕然望着他,随即,韦哲的护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神色微愠。 乐思齐的护卫也明白过来,脸色尴尬。 乐思齐向他笑着招手,道:“你上过山的吧?到时候给我们做向导。” 两人的对答韦哲都听到了,放下手头的书,他也跟着探出脑袋朝外张望。两人的脸贴得很近。 山子的心又悬起来,怒视韦哲,道:“你快离开一些。” 韦哲笑得很邪恶,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一些?”把脸又贴近乐思齐两分。 山子又气又急,大叫:“段大哥,我们快过去。” 瞧这样子,若不是在马上不得自由,他就要对韦哲动手了。 韦哲的护卫便都哂笑起来。 乐思齐让马车停了,下了车走到他身边。他见马车停下来,忙让段勇勒住马,挪动屁股要溜下来。乐思齐已在他身边道:“山子,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山子心里又感动又爱怜,胸怀激荡,一时说不出话。 乐思齐望着他道:“你的心事我明白,可是我现在不想许人。待我们从居然山回来后,我帮你说一门亲事吧。就在镇上把家安了。” 山子喃喃道:“我不要。” 乐思齐轻轻笑了笑,道:“放心,一定要你喜欢才行。” 回到车上,韦哲似笑非笑问:“那傻小子看上你了?” 两人说的话,整个车队只要不是聋子都听见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乐思齐点头道:“我从居然山上掉下来,是他们家救了我。” “你真去过居然山?”韦哲来了兴趣:“我怎么看你不像认识路的样子?” 真要去过,会对着一路的庄稼、树林看也看不够吗? 乐思齐低声道:“我从山下摔下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是想再去旧地重游一回吗?” 韦哲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我看你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那样见了人畏畏缩缩的。莫不成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挤了挤眉,道:“说来听听。” 乐思齐笑了,拿起身边的大迎枕掷了过去,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公子哥,这么轻薄。” 韦哲哈哈大笑。笑完,道:“我教你下围棋吧。” 乐思齐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答应了。 ……………… 李翔让衙役把围观的群众赶走,群众们却不干。镇上的居民十之*全赶过来看热闹,比庙会的人还多,现在县太爷要关门搞暗箱操作,是不是想循私情? 县衙的大门无论如何是关不上的,个别人仗着人多,还和衙役有肢体接触。 李翔一看这架势,唬得脸都白了,让师爷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门外声如雷响地道:“我们要当场听判。” 师爷平时也没少得薛姜两人的好处,急中生智道:“没有原告,如何宣判呢。各位还是回去下田的好。” 群众们都道:“我们情愿歇工半天。”有个别人扯着喉咙道:“难得看有钱人做贼,机会难得,就算不做工又有何妨?” 底下便是一片声的应是,接着又是一片笑声。 镇上其它酒楼的东家也躲在人群中偷看,互相商量了半天,实是无计可施,心里打着回去换会长的打算。 薛伯涛家在这儿经营数代,也不是没有心腹,在同行业中也拉拢了不少人。可是今儿这阵仗,不要说跟随的人,就是心腹,也觉得实在丢人。堂堂东家,行会会长,什么人不好做,偏要去做贼?这让人情何以堪呀。 薛伯涛自知今儿是栽了,现在已不是他有没有偷东西的事,就是一个“贼”的名声以后就让他抬不起头来。 就在他生不如死之际,一个五旬老者分开人群,走进衙门。 第46章 援手 康文得了乐思齐的嘱咐,放出两人作贼的风声,然后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热闹。 东家的意思,可不是真和这两家结成死仇。景福楼现在可没有能力吞了桂花楼和谪星楼,大家还不是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在镇上经营,所以,该出手时候还得出手。 薛伯涛瞧见了康文,脸色非常的难看。 刚松开绳索的姜核已扑了过去。 康文忙闪开,嘴里道:“有话好说。” 李翔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没经传唤,谁敢擅上公堂?” 康文朝着李翔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大人,小的有话说。”也不等李翔答应,爬起来窜到李翔耳边,朝着他好一通耳语。 众人只见县尊大人脸上露出欢愉的神色,不由就近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薛伯涛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忙也跟了过去,道:“大人,你别听这小人乱说。” 康文已和李翔说完了话,转过身拉住他的衣袖,又低低说起来。 围观群众鼓噪起来,现在不开堂审案,倒老咬耳朵,算怎么回事儿。 姜核怕薛伯涛把水全倒在自己身上,也趋上前,要把薛伯涛拉开。走近听到康文道:“……如此,你看可好?” 薛伯源便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姜核不知两人达成什么协议,大急,一把攥紧了康文的脖领,低吼:“你个老不死的小人!在公堂之上还敢颠倒黑白,我跟你拼了。” 他平日判养尊处优,又没运动,要动手,还真不是康文的对手。康文由着他攥了领口,轻声道:“老朽这不是为了解救两位吗?如果我家东家帮两位销了案,你们岂不是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呢。” 姜核没想到康文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呆,问:“你说什么?” 康文道:“我说,由我们景福楼出面证实你们两位没有做任何不法之事。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他回头朝薛伯涛望去。薛伯涛朝他点了点头,低声在他耳边道:“乐老板说只要以后我们不与景福楼作对,就伸手拉我们这一把。” 原来,自己做些什么人家是一清二楚呀。姜核一张脸变得惨白。昨晚上的事,难道不是人家挖好了坑让自己往下跳?与自己是儿女亲家的薛伯涛,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薛伯涛却不知姜核怀疑自己,见他脸色,还以为他有所顾虑,道:“康总管说了,乐老板愿意在韦公子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乐老板说!那女娃娃懂得什么?姜核只觉薛伯源面目可憎。 薛伯涛见他不吭声,像是默许的样子,眼望康文,道:“这件事,我们答应了。还请康总管援手。” 康文呵呵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签一份契约。” 薛伯涛怔怔道:“签什么契约?” 不是口头答应就行了吗?这种事怎么能落诸笔端,把把柄留在人手? 就在他犹豫时,一块石头从外面飞了进来,好巧不巧落在李翔案前,把李翔吓了一大跳。李翔悖然大怒,惊堂木重重一拍,道:“是谁?给本官站出来?” 笑声浦起,被大老爷的惊堂木一拍,像翻不起的浪花,沉了下去。 群众可是歇了半天活过来看大戏的,锣鼓喧天打了半天,也没见开唱,这能不着急吗?有那好事者撺掇顽童去衙门外拾了块石头,闭着眼睛往里扔,好巧不巧的,偏偏落在李翔的案前。那半大孩子一见县尊大人生气,早吓跑了。 惊堂木把薛伯涛的心吓得咚的一跳,顾不得再和康文讲条件,急急道:“康总管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事已至此,姜核又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了。 康文问师爷讨了笔墨,交给两人。 有那机灵的群众便喊:“不会要和解了吧?” 有些人便喊:“怎么不判?不是现拿了贼么?” 可不是只有现代才有仇富心里的,古代仇急心理比现代更严重,要不然怎么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呢。佃户们不见得能吃饱,地主们可是天天有鱼有肉的。难得见人模狗样高高在上的桂花楼东家被人捉赃,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哪能轻易放过? 李翔朝康文瞄了一眼,那意思,你要不手脚快点,我也控制不住场面了。 刚才康文在他耳边道,若是他肯了结这件事,乐思齐一定在韦公子面前为他美言,把他引荐给韦公子。 这个条件可万分诱人,若是能得了韦公子的青眼,以后可就有机会成为韦大人的门生了。以韦大公的权力声望,只要贴上他的标签,升官是迟早的事。最不济,也能挪到一个富裕的县去当县令,不用在这里苦捱。 所以,他才会由着康文与薛姜两人咬耳朵。 门外的人不知缘由,自然起哄,这么多人,真个要闹事,县里就这么几个衙役,哪能抵挡得了? 康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两位也看到了,县尊大人在催呢,要是再不快点,到时我可也救不得你们了。” 哪个月没有进献钱财给李翔?这时他却当不认识他们的样子,由一开始的不认帐,到现在全由着康文长袖善舞,虽然不知康文跟他说了什么,薛姜两人的心也凉了。这位县太爷,实实在在是过河拆桥的人物。 匆匆写完保证书,按了手印,签上大名,康文吹了吹,墨迹还没干就揣进怀里。 他走到案前,恭恭敬敬朝县尊大人跪了下去,朗声道:“青天大老爷明鉴,薛老板和姜老板昨晚上喝醉酒了,才会无意间闯到韦公子的住处,被韦公子抓住。韦公子初来咋到,不认识两位老板,因而着人送官究办。可不是有意与两位老板为难。 “待到天亮,小的听说了,禀告了东家,东家才知发生误会。因此上,让小的赶过来向青天大老爷求个恩典,对两位喝醉了酒的老板网开一面。” 说得十分轻松,一切都是误会。他的东家乐思齐事先是不知情的,要是知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这不,刚刚听说,忙让他过来求情。 群众大哗,公堂外一时嘈杂异常。 李翔连着拍了五六下惊堂木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薛伯涛和姜核也在案前跪下,连称:“冤枉”,道:“青天大老爷,实是昨晚上喝醉了,要不然哪里会走错道看错门,还请青天大老爷谅情。”说着磕了几个头。 好像他们不小心走错到韦哲的居处去,惹得韦哲大怒,才借口他们是贼,让李翔严办的。 李翔认真听完,让书吏把写好的口供拿给两人画押。这件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薛伯涛心下骇然,望向康文的眼睛便带着几分敬畏。 可是围观的群众却不干了,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不知怎么滴,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飞了进来,有一块还砸中姜核,把他的额头砸得头破血流。 衙役们忙持水火棍赶人,连吓带唬把人赶离大门,合力把大门关上。 李翔一下公堂忙请康文去后堂:“如果康总管方便,请在这儿用了便饭。” 康文逊谢道:“岂敢,还请李大人到景福楼用餐。” 薛伯涛犹豫了一下,道:“康总管,乐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明白,以后同行恐怕会推举乐思齐为新会长了。就算县尊大人没有判他的罪,这作贼之名怕是也洗刷不清了。行业协会怎么会选一个名声扫地的人当会长?乐思齐这是一箭双雕啊。 第47章 居然山 平整的黄土路一直蜿蜒到居然山下,上山的道路由宽厚的石阶一层层铺陈而上。从马车里望上去,山上郁郁葱葱,绿叶中隐隐露出一角红色的飞檐。 韦哲当先跳下车,略一犹豫,向乐思齐伸出手,意欲扶她一把。 乐思齐学着他的样子,直接掀开帘子从马车踏板上跳了下来。 韦哲缩回手,笑道:“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语气不仅没有厌恶嫌弃,反而稍含调侃。 乐思齐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你这要求太不合理了。”说着反背双手,当先朝山上的石阶走去。 两人都年轻,并没有准备软轿。护卫们在身后跟随,很自然的分列两边。 居然寺在半山腰,再往上,南面植着一排湘妃竹,竹后一条陡峭的甬道用汉白玉铺设而成。甬道尽头,一座朱红色的大门,一排排的八颗门钉静静陈列在厚重的门扉上,彰显着主人的显赫。 皇宫的大门上门钉是九颗,这里只比皇宫的规格稍低。 韦哲低声对乐思齐道:“威武王爷在这里有一座别宫。”说着朝甬道呶了呶嘴。 王爷?乐思齐踮起脚尖望了望,静寂寂的好象没有一个人。她好奇地道:“你能不能进去?我们去看看吧。” 韦哲不解:“王爷没在这里,平时只有下人看守,有什么好看的?” 像前世参观恭王府一样,看看王爷住过的地方啊。乐思齐做天真无邪状,呵呵傻笑道:“就是王爷不在才去看看嘛。” 韦哲更摸不着头脑了。如果他拿了自己的拜贴,想来是能够进去的,只是明知主人不在,何必要求见呢?这不是让人笑话嘛。 乐思齐见他蹙着眉,一脸不乐意,估计他没能进得去。王府呀,你以为是现代,买了门票就能进去参观?她按捺下好奇心,道:“你不是想见了然法师吗?我自己去玩。” 韦哲点了点头,道:“小心点,别再摔下去了。” 乐思齐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揭人伤疤也不是这么揭法吧。 韦哲算是报了让他为难之仇,当下快步进居然寺。 礼佛的事,乐思齐没打算做,带了韩先和段勇,朝北面没有围起来的山崖而去。 山崖很陡,要不是韩先先行攀上去,再拉她一把,她还真爬不上。段勇又在下面防护,提防她失足掉下来。这儿虽不是悬崖,却有尖利的石头突兀地伸了出来,万一掉下来磕到碰到,难免伤着皮肤。 好不容易上了山峰,向下望,远处炊烟袅袅,一个小山村如诗如画映入眼帘。 乐思齐怔怔看了一会,指着小山村问:“叫什么名字?” 韩先和段勇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韩先不待乐思齐吩咐,溜下山把山子带了上来。山子望了一眼,道:“不是我们的村庄。”四处看了看,又道:“方向不对,齐妹妹,你不是从这个地方掉下去的。” “那是从什么地方掉下去的?”乐思齐问。 山子在山脚上生活了十多年,地理位置相对熟悉。当下,韩先嘱咐段勇护好乐思齐,自己带着山子攀上爬下的寻找。 除了被威武王府圈起来的南面,其它三面都看了,山子只是摇头,道:“不是。” 这么一来,累得满头大汗的韩先也无法可施了,边抹着额头的汗,边道:“会不会不是从这儿失足的?”又问山子:“除了居然山,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山?” 山子肯定道:“我爹说是在居然山的悬崖下求的齐妹妹,就是在居然山的悬崖下。” 那语气,就像他爹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太阳就真的从西边出来似的。 乐思齐不禁哑然失笑。 韩先无奈道:“好吧,就是在居然山的悬崖下。” 段勇仰脖子四处张望后道:“好象悬崖不是在这里啊。”又指了指湘妃竹后的甬道:“会不会在那一面掉下去的。” 一阵沉默之后,乐思齐首先否认:“怎么可能!我怎么进的威武王府的别宫?” 那倒是,段勇便不言语了。 耳中传来咕咕一阵响,四人仔细辨别后才发现,原来是山子的肚子咕咕叫。段勇忍不住哈哈大笑,山子在心上人面前窘得满脸通红。 乐思齐为他解围道:“天色不早,我也饿了。” 确实是不早了嘛,日挂空中,看时辰应该正午了。 乐思齐带了人进居然寺。寺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让乐思齐意外的是,香火居然并不冷清。 寺里的知客僧见乐思齐带了一大票人进来,忙迎上来恭敬行礼。互相见礼后,带着他们四处参观,同时解说寺中百年古树的来历,大雄宝殿中的如来佛祖金身是怎么毁于战火,又怎么在善男信女的热心捐款下得以重塑。 乐思齐有一种回到现代,去旅游景点玩的错觉。 韩先等人却听得赞叹不已,特别是山子,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机会到这儿玩,这么神奇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他痴迷的样子,乐思齐不由抚额,你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当地人,用得着这么白痴吗? 游玩后,乐思齐捐了二十两香油钱,知客僧接了,请他们进禅房用素斋。 韩先低声问乐思齐:“要不要再付钱?” 乐思齐也不知道。 她在上首坐下,等着上菜。 知客僧过来请她:“了然方丈知道女施主在此,特令小僧请女施主过去。” 乐思齐只好随知客僧到方丈的禅房。 禅房异常洁净,室中只有两个蒲团,余此别无他物。 韦哲低了头悠闲地喝茶,了然却紧紧蹙着眉。 知客僧从外面搬进蒲团,恭敬地放在韦哲旁边,道:“女施主请坐。” 韦哲便朝乐思齐笑了笑,道:“好不好玩?” 乐思齐微微颌首。在了然面前,她可不敢高声。 听到说话声,了然澄清的眼睛望向乐思齐,双手合十道:“不知女施主是否也通晓佛法?” 乐思齐忙摇头,道:“不敢,小女子只是随韦公子过来游玩。” 了然似乎松了口气,唇角微微上翘,道:“如此甚好。” 看他的神情,乐思齐不得不猜测他被韦哲给驳倒了,没能在佛法上赢了韦哲。 韦哲伸了个懒腰,道:“大和尚,不若我们先吃饭,吃过饭再继续。你看可好?” 了然长长的白眉垂下,道:“如此甚好。两位施主随我来。” 站了起来,带着两人到另外一间禅房,里头已摆了满满一桌斋菜。 乐思齐低声问韦哲:“你把他怎么了?” 韦哲嘻嘻地笑,很是得意地道:“我们在探讨轮回转世呢,你说人死后,往哪里去?” 乐思齐没来由的心脏狂跳了几下,强自镇定道:“我哪知道?你才多大,就死呀活的,让你家大人听到,不打你屁股才怪呢。” 韦哲扁了扁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你找到摔下来的地方没有?是不是想再试摔一次?” 这叫什么话。乐思齐白了他一眼,对眼观鼻,鼻观心听他们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了然法师道:“大师与韦公子是旧识么?” 了然微笑摇头,道:“有缘自然相识。” 乐思齐顿时觉得自己是跟两个疯子论道。于是落座之后,埋头苦吃,再不多话。 饭后,韦哲打趣乐思齐:“你是饿死鬼投胎吧?” 幸好她没说话。两人边吃饭边打机锋,她要插话,只能成为牺牲品。 听韦哲这么说,乐思齐翻着白眼道:“食不语的古训你没听说过吗?你家里是怎么教你的?” 韦哲火了,道:“你要再牵扯我家人,我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 第48章 救人 乐思齐抿着嘴笑,道:“好吧,我顾全你的面子。” 她带着护卫丫头来,又不是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女孩,哪里会被他恐吓。 韦哲白了她一眼,自去与了然继续论道了。 山子思忖再三,确认能上的三面都不是自家方向,挠了挠头,道:“齐妹妹,你看这事……” 他担心乐思齐不信他的话,误会他连自家小山村都认不出来,因此看轻他。 乐思齐见他满脸为难,安慰他道:“居然山这么大,哪能一下子就找到呢?你歇歇吧。” 可不是,不停地爬山,他和韩先都累得不行。要不是韩先拉扯着他,他早瘫在地上了,就算这样,现在他也脚酸手软。 乐思齐望着湘妃竹后的甬道发呆。难道说,前身真的与这个什么威武王府有什么瓜葛?想到秀英从她身上搜刮走的那些贵重首饰,她心头一热,热切地盼着能进里头看看。 和韩先商量,韩先道:“我进去自然没问题。如果带小姐,难免让里头的人发觉。到时候,小姐和韦公子面子上不好看。” 也是。乐思齐想了想,道:“你问山子,救我那地方和小山村有什么特征,然后悄悄上去看了,回来禀我。” 韩先答应,自去与山子说话。 看着韩先灵敏的身影晃过湘妃竹,闪进里头不见,乐思齐的心也飞了进去。 山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哗哗地响。来礼佛的善男信女四散着四下走走,几个男人走过乐思齐身边时都停下脚步,有两个还色迷迷盯着她瞧。要不是见她身边护卫环绕,段勇更对疑似色狼怒目而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怕是他们会对乐思齐有所表示了。 远远的,有哭叫声传了过来。段勇警觉地道:“小姐,我们进寺里去吧。” 乐思齐目不转睛望着威武王府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等韩大哥回来。” 湘妃竹后的天地,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如果她真的是从那里掉下悬崖,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她能从那里回到现代的家吗? 哭叫声越来越近,一个护卫低声对段勇道:“段大哥,我们快护小姐进寺吧。” 其它人也朝哭声来处张望。寺院附近惊现哭声,确实有让人毛骨悚然之感。 段大勇大急,嘶声劝道:“小姐,我们快走。” 乐思齐也听到哭声,转过头,见两个大汉拖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地上拖行,哭声便是女孩子发出来的。 见女孩披头散发,脸上一片水渍,哭得差点断气,乐思齐不由起了侧隐之心。想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如果不是运气好,遇到一连串的好人,她现在会怎么样还难说呢。 乐思齐低声对段勇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段勇叫了一声:“小姐。”颇为不愿多事。 乐思齐道:“没事,我自有主张。” 段勇无奈,只好出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干什么?”说着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拦住那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一怔,满脸横肉那个瞪了段勇一眼,冷笑一声,道:“怎么,你想为这小妞出头?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俩重。” 女孩子见机很快,马上朝着段勇哭叫:“大哥救命。”挣扎着要朝段勇爬去,可是双手被捆紧,又被男人扭住,动弹不得,只好在地上不停扭动身子。 既然小姐要插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段勇也不是怕事的人,眼前这一幕明显是豪强仗势欺人,他捋了捋袖子,道:“放了这位姑娘。” 满脸横肉的男人打个哈哈,道:“你与这小妞有什么干系,非要为她强出头?你可知道,这小妞的父亲可是通了匪的。” 女孩哭叫道:“没有的事,我父亲是被他们陷害的。大哥救命啊。” 段勇扭头朝乐思齐望过去。 乐思齐慢慢站到段勇身边,道:“她父亲怎么通匪了?就算她父亲通匪,你们又何必对她这么残忍?” 两个男人见一个漂亮姑娘站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乐思齐几眼,满脸横肉的男人吓唬道:“小妞儿,你若多事,你父亲也通匪。”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见这边起纠纷围拢过来的香客嗡的一声,议论起来。 到这地步,就算乐思齐不知发生什么事,也能料定女孩儿是被冤枉的了。她朝段勇使个眼色,悄悄退后两步。 段勇明白乐思齐这是下了动手抢人的命令,攸地出手。 两个男人见一句话把乐思齐吓退,得意地大笑,笑声未歇,一只大脚左右开弓,踢在他们的脸颊上,把他们半边脸踢得一片青紫。 两个男人怒吼一声,丢下手中的绳索,和身扑上。 三人斗成一团。 乐思齐身边的护卫抢上来抬起女孩到乐思齐身边,又为她解了绳索。 女孩跪下来向乐思齐磕头,道:“玉露谢恩人救命之恩。” 段勇自小学武,功夫很深,只是一直找不到门路,才蹉跎至今。被韩先引荐到乐思齐门下时日尚短,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表现,当下打起精神,三两招间便把两个身宽体阔的男人打趴在地。一只脚踏在满脸横肉的男人背上,喝道:“你们是哪来的,干什么欺侮一个弱女子?” 满脸横肉的男人真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趴在地上连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几个护卫上前,就着玉露解下来的绳子把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又两个护卫驱赶围观的香客:“都散了吧。” 乐思齐扶起玉露,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玉露磕了个头,才站起来,道:“他们看上我家几亩薄田,强占为已有。我父亲不依,便被他们抓了去。我逃走后听说父亲被抓,想救父亲出来,没想到中了圈套,也被他们抓住。” 乐思齐不解:“你们家在哪里?那些人为什么要带你到居然山来?” 玉露脸露愤懑之色,道:“他们说要把我丢到悬崖下,把我活活摔死。” 这话说的,乐思齐不信,蹙了眉问:“他们为什么不把你卖了?” 玉露道:“我祖上一直学武,到我爷爷这一代才买了几亩薄田,想做个良民。可没想到我爷爷才过世不久,他们就对我爹动手。我爹,我爹脑子有点木木的,没有武功。” 乐思齐想起陈东家那个小儿子,不禁打个寒噤,转移话题道:“你会武功?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们处置?” 玉露眼泪直往下掉,道:“他们说,如果我反抗,就把我爹千刀万剐。” 这傻孩子,你要真死了,他们才会把你爹千刀万剐呢。乐思齐叹气,道:“你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吗?” 玉露指着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塞了破布的大汉道:“就是山脚下张员外家。” 一个员外,没有官府势力就敢这么嚣张?乐思齐低声吩咐段勇去查清楚。 玉露翻身又拜,道:“求小姐救我爹出来,我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乐思齐扶起她,安慰道:“能救我当然会救。我也不要你报答,只不过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说话间,韩先回来了,在乐思齐耳边悄声道:“小姐,南面确实有个陡峭悬崖,悬崖上还长着粗大的松树,悬崖下有庄稼和一个二三十户的小村庄,村庄前头有一个池塘,跟山子说的一模一样。您可能真从南面掉下去的。” 虽然早有怀疑,得到确切的消息,乐思齐还是不能置信。心怀激荡之下,她抓着韩先的手腕,确认了再确认。 第49章 感恩 据韦哲说,威武王爷是京城中顶尖儿的勋贵之家,先皇的小儿子,当今皇上的胞叔。虽说近几年来他远赴封地避祸,可是京城中的勋贵提起他来,谁不恭恭敬敬的?就是当今圣上,明面上也是一口一个皇叔。 乐思齐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物,跟前身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物嘛。 湘妃竹依然迎风摇曳,里头并没有瞧见人影。 乐思齐深吸一口气,道:“走吧,我们回去。” 一众护卫听说自家主人极有可能跟远远望去巍峨壮观的别宫有什么牵扯,望向乐思齐的眼睛敬畏了很多。 韩先心里也惊疑不定,听乐思齐说回去,下意识道:“回哪里去?” 乐思齐抿着嘴笑,道:“你不会把家在哪里都给忘了吧?” 自然是回雅居小筑,还能回哪里呢。 韩先讪讪笑起来。 段勇却道:“小姐,既然到了这里,是不是应该上前求见呢?”说着眼睛直往湘妃竹瞟。 乐思齐摇头道:“求见什么呀?一入侯门深入海,何况是王府?或者我原来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就是一个小丫鬟,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来。现在这样子,反而是解脱了呢。” 几个护卫同时道:“不可能。” 心里却不由信了几分。王爷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就算能在王府里当差,也得是前世才能修到的福份吧?对他们来说,县太爷就已经高高在上了,王爷,那是什么级别的存在?所以,当乐思齐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反而觉得可信度很高。就算王府里的小丫鬟,也比他们高贵得多。 乐思齐去跟韦哲和了然告辞,说要先回去,韦哲才惊觉日已西斜。他跟了然论道说得正热闹,还没分出胜负呢,哪肯这么回去,唤过子艺,道:“你派马车送乐小姐回府。” 了然微笑着合十对乐思齐道:“小姐大厄已过,此后自是一路坦途,还请珍重。” 不知怎的,乐思齐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湿了小衣。 了然一双澄清的眸子若有深意地望着乐思齐,好象把她的前世今生都看得清清楚楚似的。唇边却又含着笑,显得他没有恶意。 乐思齐勉强道:“大师原来还会看相?” 韦哲不满道:“大和尚好会卖弄,不就是看个相吗?也用得着嚷得尽人皆知吧。” 看相,他可不会。 了然笑而不语,既不答乐思齐的话,也不反驳韦哲的挑衅。 乐思齐曲膝行礼和了然告辞,带着护卫下山。到山脚下,回首望了望山上,只见红色飞檐一角,树木郁郁葱葱,哪里瞧得见什么别宫。 吩咐韩先去查了张员外的底细,才带着冬儿上了车。玉露和那两个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被带在队伍中,一起回镇。 玉露一脸的忐忑,望着富丽堂皇的车子,想问身边的护卫又不敢问,憋了一肚子心事。直到进了雅居小筑,才壮着肚子问段勇:“这是哪位小姐的府第?” 段勇横了她一眼,自顾自进了屋。她站在院中,衣角被搓成麻衣,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足无措。 乐思齐已从别宫的震惊中回过神,喝了冬儿端上来的热茶,道:“拿两套干净衣裳给玉露换洗了吧。先让她住下来,待和张员外的事了结后再让她自行离去。” 冬儿答应一声,出来传了乐思齐的话。 玉露心里感激,忙进去给乐思齐磕头,道:“谢小姐的大恩大德。” 既是有让她自行离去的话,看来没什么危险了。 冬儿便问她:“你不是身有武功吗?怎么既无法自保,又无法救父亲?要这样的话,学武有什么用?” 玉露眼中珠泪欲滴,嘴唇嗡动,半天出不了声。 乐思齐为她解围道:“这个世道,并不只是身有武功便能自保。” 玉露听了,只觉这话十分贴心,看向乐思齐的眼睛,更是感激。 门口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见冬儿出来,忙朝她招手,低声道:“李公子找小姐,快去禀报。” 听说李朝过来,乐思齐让带到上房待茶。冬儿却道:“小姐,这是内室,怎么能让李公子进来呢?” 说是这样说,现在外院不是租出去了么?乐思齐原也没那么多计较,道:“在厅堂见客,有什么不妥的?” 说话间,李朝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还没见着乐思齐的面,就大声道:“听说有个男人住到你这里来,是不是真的?” 这叫什么话?听到的小厮丫鬟都面色绯红。 还没退下的玉露脸上现出诧异的表情,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大步朝外头而去。 冬儿忙喊:“喂,快回来。你这样走了强人再找你的麻烦可怎么办?” 玉露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就算是死,我也不在这不干不净的地方停留。” 乐思齐还没反应过来,段勇却知她误会了,上前几步,把她拉住,道:“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家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人家。” 两人这么一闹,李朝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愕然道:“怎么你家里还有乞儿?” 乐思齐出来,失笑对李朝道:“你是不是早上没涮牙呀,嘴巴怎么这么臭?” 玉露羞惭地低下头,任由冬儿拉着去了下人的住处梳洗换衣服了。 李朝听清风说镇上传言,景福楼的东家家里来了个京城的贵公子,他这心里可就莫名的着急起来,顾不得被父样禁足,在清风的帮助下爬窗跑了出来。 乐思齐却不在家,说是跟韦公子去居然山游玩了。 这一天的功夫,李朝只觉得恍似过了十年,一会担心两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一会儿担心乐思齐受了蒙骗;一会儿又担心会不会是强盗假扮的公子,把乐思齐当了人质。总之各种痛苦担心。 直到缩在雅居小筑大门口的清风跑来报告乐思齐回来,他才风风火火地从藏身的小酒楼赶来。这一见面,担心的事还没来得及问呢,就引起这么大的误会。 乐思齐也没瞒着他,把韦哲住在前院的事说了,道:“你爹不是想拜见他吗?待他从居然寺回来,我再为你爹引见。” 李朝关心的不是这个,道:“我爹见不见他我不管,他怎么会住到你这里来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乐思齐笑着提醒:“李公子,我也有我的*。总不能我见了什么人都得向你报告吧?” 李朝喃喃道:“最好如此。” 乐思齐没听清,问:“说什么呢?” 李朝道:“没什么。”又不放心地道:“你真跟他没有婚约之类的……” 这话说得有点直白,乐思齐怎么听不出来?却也没往心里去,笑道:“谁说我跟他有婚约了?绯闻你也信呀?” 李朝不知道绯闻是什么,亲耳听乐思齐这么说,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乐思齐便跟他说起景福楼的生意:“……估计以后没人敢再栽赃陷害我们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做生意,估摸着我们发展会非常快的。” 李朝点头:“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你看着办就好了,这些不用跟我说。” 言下之意,只要到日子能拿到分红就行,怎么赚的银子,他就不管了。 说话间,冬儿进来禀道:“小姐,康大总管到。”又抱怨:“什么人都得往内院领,成什么样子嘛。” 这不是没法子嘛。乐思齐道:“康总管的年纪做你爷爷也做得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话间,康文进来,给乐思齐和李朝行礼。 第50章 求证 公堂上的一幕,既让桂茶楼和谪星楼的东家名声扫地,也成全了景福楼新领军人物的地位。能混得风生水起的都是人精,怎么看不出乐思齐这小姑娘目前的能耐? 从公堂出来,各色人马马上派了小厮到景福楼打探乐思齐的消息。景福楼开门做生意,打探消息很容易,很快传出乐思齐不在的消息。 既然没在景福楼,自然在住处。一时间,雅居小筑大门口两旁,路对面,或站或坐或蹲,多了好些小厮。 他们没有久等,夕阳西落时,一辆豪华马车在大门口停下,乐思齐踏着踏脚下来,在丫鬟护卫簇拥下入内。 李朝离得近,先到片刻。接着,康文,以及镇上几家比较大的酒楼的东家随后便到。 听说同行求见,康文忙道:“我有话跟东家说,说完了东家再见客不迟。” 其实看他的神色,乐思齐自然猜到事情顺利。只是康文想着东家第一次将这么大的事交待给自己去办,怎么着也得好好回禀了。 乐思齐把他带到书房,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康文便把上午的事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乐思齐听了夸奖他两句:“大总管办事稳重,能请了大总管,确实是我的福气。” 康文听了,像六月天喝了冰水,心里那个舒坦,呵呵笑着谦辞。 这儿虽是边陲,时有驻军,人口稠密,朝廷又连着五六年减免税赋,接着四五年丰年,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挺滋润的。 镇上稍具规模的酒楼也有十多家,平时以薛伯涛为首。今早上薛伯涛和姜核被人变相游街,接到消息时,顺华楼东家乔遥一口粥喷出老远,老管事说了三遍他还不相信,丢下饭碗跑出来看,连着揉了三次眼睛,再向身边的小厮确认无误后才相信。 跟他同样想法的同行不在少数。 混在围观的群众中直到康文出现,他们才不敢置信,又不能不相信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那个美如仙子的乐思齐。能把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老奸巨滑的同行翘楚玩弄于鼓掌之上,这小女孩儿该得多么可怕啊。再说,她背后那位据说来头极大的韦公子,跟她的关系又不清不楚。 想着景福楼开业,自己赞成薛伯涛使人谄害,同行们坐不住了。 被请进花厅奉茶,他们心里惴惴。这女孩儿身世成迷,行事诡异,高深莫测,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好在一盅茶没喝完,乐思齐带着康文进来和他们见礼,笑靥如花说着场面话。 乔遥们更不敢怠慢了,人都说口蜜腹剑么,谁知道她是不是越客气,暗地里越使坏呢。 花厅的恭维一直传到院子里。李朝越听火气越大,这些老不死,好好儿的跑这儿搅局,害得他想问的事还没问呢。 他握着拳,寻思是不是寻个由头进去把他们赶跑,门子小跑着进来禀:“县尊大人来了。” 这下子,李朝慌了。忙抓住一个端茶的小丫鬟,让她带自己暂避。 要是让父亲发现,非得把他押回家不可,这下子可真是臭大了。 小丫鬟瞪着一双妙目,心想,县太爷不是你父亲吗?你怎么像见了老虎似的? 李朝见小丫鬟呆呆的,情急之下,自已跑到花厅隔壁的房间躲了起来。把门关得死死的,犹自不放心,拖过一张太师椅,把门顶上。自己再坐在太师椅上,才吁了口气。 门外便传来参差不齐的见礼声,听着像是乐思齐带着一群老货拜见县太爷。 李翔接到乐思齐回家的消息,换了官服才过来,因而迟了些。 这一次,门子不是上次那两个傲慢家伙,见了县太爷的轿子已低下了腰,听说要见乐思齐,二话没说,忙不迭地往里传。 这样才像话嘛。李翔的虚荣心小小的满足了一把。 大家在正厅里坐下,丫鬟上了茶,李翔呷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开口:“听说乐东家昨晚上遭了贼,可有损失什么东西?” 乔遥们面面相觑,继而骇然。乐思齐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就算家里真的遭了贼,用得着你一个两榜进士的县太爷亲自上门慰问吗? 乐思齐却深知肚明,李翔这是急不可耐奔着韦哲来的,只不过卖个空头人情让她不得不出面做个介绍人而已。 她站了起来,笑吟吟朝着李翔福了福,道:“大人爱民如子名不虚传。昨晚上是韦公子的护卫捉的贼,倒没听说丢了什么东西。” 一句话,把自己和韦哲的关系撇清,也给薛伯涛和姜核留了余地。虽说大家都知道这两个老不修半夜里跑人家小女孩家里爬墙,可是苦主当面否认,多少给了两人一点面子。 李翔顺势问起韦哲来:“怎么不见韦公子?韦公子远道而来,下官却厉治不严,惭愧得很哪。” 提起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韦公子,乔遥们更是竖起了耳朵。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他访友还未回呢。” 一句话,听着众人耳中,只觉亲昵。 李翔更想,若说这两人没暧昧,我却是不信的。 乔遥也想知道两人是否如外头传言那样,有些不合时宜地问:“但不知韦公子与乐东家可是莫逆之交?” 同行便不停交换眼色,有人嗤笑一声小声纠正道:“是红颜知已吧?” 声音虽小,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众人深以为然地瞧着乐思齐。 乐思齐神色不变,坦然自若道:“韦公子只是暂住在这里而已,可不是各位所想像的那样。” 众人当然不信,有人便道:“不知我们想像的是那样呢?” 不堪的笑声响了起来,一旁侍立的冬儿涨红了脸,朝着说这话的人怒瞪了一眼。 乐思齐不以为然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认为怎样就怎样,我又何必解释?”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想道:“是不能解释吧?” 李翔因有事求乐思齐,本来人多不方便,趁着这个话头,道:“诸位想得有点多了。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去吧。” 众人愕然。这是乐家,怎么县太爷驱起人来?可既然县太爷发了话,众人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告辞。 乐思齐让康文代送,自己陪着李翔。 李翔喝着茶,半晌才道:“韦公子是京都来的吧?” 乐思齐含笑应“是”,等着他往下说。 李翔把一盅茶都喝光了,像是难以启齿的样子,为难地道:“你可听说了他的出身?” 乐思齐脑中急转,决定不把韦哲跟雅居小筑原先的主人有旧的消息透露去,只淡淡道:“这个,好象听人说过的。” 却不提是也不是。在李翔的思维,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乐思齐怎么可能不知道韦哲的真实身份。再说,这时代出门要路引,办点什么事都得报自家祖宗三代,也就是所谓的出身。想假冒身份,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乐思齐这是不愿说呀。想起自己前几天才收了人家的厚礼,李翔额头的汗涮的就下来了。 两人打着太极,李朝听着外面静了下来,悄悄开了条门缝,张望半天,才候到一个小丫鬟路过,忙向她招手。 好在这个丫鬟机灵,张大了口惊呼还没出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四下张望一番才过来小声问:“李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李朝压低声音道:“县尊大人告辞了没?” 小丫鬟摇了摇头,道:“在厅上和我家小姐说话呢,要不要我去禀报?” “千万不要。”李朝决定脚底抹油:“你跟你家小姐说,我晚上或是明天再过来。” 第51章 目的 薛伯涛的心情沮丧到极点。一早听说消息亲自混在人群中的老管事迎了上来,低声道:“老爷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打听就行,怎么能亲自去查探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老管家睨着薛伯涛的脸色,道:“女子最重名节,这女子如此浪荡……” 以老管家的稳重,太难听的话也说不下去。 薛伯涛长长叹了口气,他哪里想到那位韦公子如此张目,竟真的住到雅居小筑,还愿意帮乐思齐出头呢。要说两人真没什么事,谁信哪。 其实,他还真冤枉两人了。乐思齐是穿越者,一心想着能回家,自认为在这儿只不过是个过客,名声于她如浮去,哪里会顾忌什么。韦哲更不用说了,这时代男子风流是可以拿出来显摆的,他哪里用得着解释什么,以他的高傲,也不屑于与这些人多话。 派出去打探同行消息的旺财进来禀报:“乔东家、陈东家、齐东家……很多东家去乐东家那儿了。” 咣当一声,薛伯涛手里的茶盅掉在地上。 ……………… 姜核回到谪星楼,同样接到消息,急匆匆出了门。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那一张张笑脸仿佛都带着嘲笑。他在街上一刻呆不住了。 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向他作揖,道:“姜老板……” 姜核只觉对方像是要来指责他为富作贼似的,人家话还没说话,他已掉转身奔回摘星楼。 那男子弯腰作揖,直起身来,眼前已没有人影,不由摸了摸头,一脸茫然。 姜核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半天,让小厮去请薛伯涛。两人同病相怜,也顾不上互相怀疑了。 薛伯涛接到请柬,苦笑一下,对姜核的小厮道:“跟你家老爷说,我掌灯时分到。” 小厮骇然,难道堂堂老板,大白天的不敢见人吗? 姜核接到消息,只觉跟薛伯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难不成两人相对哭泣? 他午饭也没吃,捱到酉时,让人套了车,遮着脸,悄悄上了车,去了雅居小筑。 乐思齐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把李翔打发走,才坐下来喝杯热茶,又报姜核到。 冬儿担心地道:“他不会来找您拼命的吧?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越是这个时候,越得见。 乐思齐去花厅见了局促不安的姜核,彼此见礼,小丫鬟上了茶,乐思齐装着不知道昨晚的事,笑着问:“姜老板难得有空闲到我这里来,快尝尝我这茶可合口味。” 茶是一般的铁观音,口味一般,汤色也一般。 姜核一口气喝完,苦笑道:“好茶。” 接下来却没有话说,室内一阵沉默。 乐思齐不耐烦起来,不愿意再跟这些人应酬,道:“不知姜老板到来,有什么事?” 姜核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支吾半天,才道:“昨晚……” 乐思齐打断他的话,道:“昨晚我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就算镇上出了什么事,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 姜核一怔,随即明白乐思齐给他留了面子。他苦笑道:“乐老板为人飒爽,值得结交。可是韦公子十分不好相与,把我与薛老板送到公堂,这名声,却是无论如何一去千里了。” 乐思齐想起康文说的,他在公堂上败坏自己名声的话,脸色便冷了下来,道:“俗话说人言可畏,我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名声也很要紧。” 姜核默然。 乐思齐便端了茶,冬儿高声喊:“送客。” 姜核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猛然回头,道:“乐老板能不能救救我?” 乐思齐不明白,道:“我怎么救你?” 姜核道:“景福楼的康大总管出面说的情,我与薛老板才能脱身,想必乐老板是心善之人。可是我与薛老板一路游街般到的县衙,这影响还得乐老板才能消除。” 乐思齐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略一思忖,道:“这个恐怕办不到,我一介弱女子,在这儿连脚跟都站不稳,哪有什么能力帮人呢。” 姜核兜头一揖,道:“我等都进了同行商会,原先薛老板是会长,现如今他这样的名声,恐怕不方便胜任。不若由老朽提议,吸纳乐老板入会,过段时间再任会长,不知乐老板意下如何?” 如果能有人引荐进饮食圈子,那自然好。 乐思齐波澜不兴道:“如此多谢姜老板,但不知要怎么帮你呢?” 镇上的同行,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来过了,就算姜核不引荐,只要她放出想进商会的风声,自然有人邀请吧? 姜核道:“还请乐老板对外言道,我们无意中得罪了韦公子。” 也就是说,不是他们做贼,是韦哲诬陷。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不如姜老板重新想个理由吧。” 再次端茶送客。 帮人可以,便若是以伤害无辜者为代价,她宁愿不帮。 姜核讪讪离去,薛伯涛却又来。他按约到谪星楼,得知姜核过来,忙也赶了来。 乐思齐勉强见了他,道:“昨晚上的事,薛老板无须介意,传言这东西,就像一阵风,刮两天就没了。” 薛伯涛苦笑,如果真的这样简单就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案上,手往乐思齐的方向推了推。 乐思齐接过一看,却是同行要求他请辞会长的签名信。 人说商人逐利,果然不假。这么一件小事,同行竟然逼着他让位。字里字外透着他现在有污点,不能为商会增光,让他让贤的意思。 乐思齐把信还给薛伯涛,道:“薛老板是否怨怼于我?” 心想,如果不是你老不修,半夜里要去爬墙,我也没有机会整治你。这两天她确实让人打听桂花楼的事,绞尽脑汁想怎么应付,哪里料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呢。 薛伯涛面如死灰,道:“或许乐老板也听说过,桂花楼是祖业,我家一直是商会会长。” 乐思齐听明白了,敢情自己把他的传承给搅没了。可是她没有一点愧疚,而是面无表情地道:“商会的会长应该是有德有能力者居之吧?” 薛伯涛没再说话,顶着一张扑克脸告辞。 乐思齐吃过晚饭,想了一会,让人去找陈西过来,问:“商会会长有什么职能,能得什么好处?” 听了一天风雨的陈西没想到乐思齐急急把他找来,问的是这么一句话。他哪里知道啊,只能领了任务找人了解去。 韩先却回来了,禀报道:“张员外是镇上最大的粮商,与县太爷来往密切。有人说,玉露的爷爷在世时得罪了张员外的三姨太,张员外忌惮玉露爷爷的武功忍了这口气,现在老人家过世,他便找个借口对玉露父女动手了。” 原来如此。 乐思齐把玉露叫过来,问起与张员外家三姨太结怨的经过。玉露想了半天,茫然摇了摇头,道:“我没听爷爷说过,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 乐思齐只好让韩先去大牢见玉露的父亲:“就算多打点点银子也没关系。” 韩先答应了,第二天中午回来禀道:“张三姨太娘家原先也是走江湖的,曾经因为一点小事起的纠纷,后来三姨太嫁到张家,很得张员外宠爱,因而寻机为娘家出气。” 就算出气,也不能置人于死地,视人命如草菅,害得人家破人亡。 乐思齐问:“李翔官声如何?” 听乐思齐直提县太爷的名讳,韩先忙摇手道:“算不上好官,也不是贪官。” 乐思齐不以为然,要真不是贪官,就不会纵人为恶了。这件事既然让她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第52章 自愿 求推荐票、收藏。 玉露的父亲肖虎忧愤不已,既愤自家身有残疾以致不能习武,到现在父亲一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担心唯一的女儿落在歹人手中。想到歹人的残忍手段,胸中一口血几乎喷了出来。 不就几句口角吗?致于害得他家破人亡? 牢房的通道脚步声纷杂响起,来的不止一人。 半夜里差衙要干什么呢?牢房里的犯人大多爬起来朝外张望。肖虎却心如死灰,自知没有生还的道理,只管卷缩在草堆铺就的地上。 脚步声却在肖虎的牢门前停下来,接着钥匙丁当响,牢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喝道:“肖虎,出来。” 威严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 肖虎一怔,爬起身,昏暗的光线下,牢友们一双双同情的眼睛隔着牢房的围栏首先映入眼帘。 深夜提审犯人,不是好兆头,何况他是因为得罪人而进的牢,怕是有去无回了。 胖胖的牢头见他踌躇,也不催促。直到肖虎目中喷火一拐一拐走了过来,才和另一个衙役带着他出了牢房。 一路上,牢友们默默目送,牢房狭小的空间里,飘荡着死亡的气息。大家心照不宣,肖虎这一去,凶头吉少啊。 打开牢房的大门,新鲜的空气窜进鼻腔,肖虎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个衙役却把他推出门,一句话也没说,大门复又关上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脚上手上的镣扣不知什么时候已解下,身上手上只余下被拷打的痕迹,大腿处被灸的地方还火辣豆辣的疼,提醒他这不是做梦。 “爹!”星光朦胧中,一条小小的身影扑进了他怀里,女儿熟悉的声音呜咽道:“爹,我们回家。” 肖虎吃了一惊,猛地推开女儿,道:“怎么回事?”凌厉的眼睛却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生怕女儿屈服于张员外的淫威,做了有辱家门之事。 玉露又上前欲扶老父,低声道:“女儿遇到一位小姐,帮我们……” 想着怎么措词跟父亲解释乐思齐的手段,肖虎在听到“小姐”两个字时,心中一块大石已经放下,不管遇到哪位贵人帮我女儿,只要女儿不屈身于张员外就好。 他由女儿扶着蹒跚往前走,一边道:“是哪位小姐?带为父前去拜见。” 现在已打了三更鼓,小姐应该安歇了吧?玉露有些迟疑。 肖虎的眼神又凌厉起来,道:“怎么?你敢欺骗为父?” 玉露无奈,道:“现在天色已晚,小姐大概已经歇下了,不若待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 肖虎这才神色稍霁。 回到家收拾歇下,已是四更二刻,鸡啼三遍了。肖虎怎么也睡不着,想着不知是哪位手路通天的人物帮他帮了这个厄难,以后张员外是不是还会再来找他的麻烦呢?要怎么样才能釜底抽薪解了这个危难? ……………… 托韦哲的福,乐思齐才能请得动李翔,连夜把张员外叫来训斥了一顿,又让人把肖虎放了。想来,以后张员外再不敢打肖家的主意了吧。 一大早起来,乐思齐让人去前院看看韦哲回来没有,冬儿服侍她梳洗,道:“小姐今天要梳什么髻?” 冬儿的手艺越发好了。菱花镜里照出乐思齐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道:“你又新学了什么手艺?” 冬儿笑嘻嘻道:“我这就给小姐梳。” 把乐思齐乌压压的墨发打散了,梳整齐。 另一个小丫鬟若风掀了帘子进来,禀道:“小姐,昨晚上离去的玉露带了父亲求见,说是来答谢小姐的救命大恩。” 乐思齐嗯了一声,吩咐:“他们这么早就来,估计没吃早饭,先招待他们吃饭吧。” 若风一怔,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冬儿却道:“小姐对那玉露也太好了些,为了她的事,大晚上的还亲自去向县大爷求情。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啦,小姐还不知自爱。” 这时代,晚上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谁出门呢。 乐思齐正色道:“人都有一颗慈悲心,我能救她,为什么不援手呢?这可是一个家庭两条人命。” 想起陈东当初救自己,虽说陈家有所图,如若没有他们的热心,自己又岂能一帆风顺到今天? 冬儿不敢再说。 乐思齐梳妆打扮好了,估摸着肖家父女也吃过早饭了,才来到花厅。 玉露一见乐思齐就跪了下去,磕头谢恩。肖虎稍一犹豫,也磕下。 乐思齐忙扶他们起来,道:“些些小事,不必挂齿。” 张员外可是上下打点的,肖虎在牢里没少挨了打,本来举动就不便,此时行动更是艰难,很快被乐思齐扶了起来。 没想到救他们的恩人是个女子,而且这么年轻漂亮。肖虎不敢再看,退后两步,抱拳道:“小的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姐允许。” 他们不是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吗?怎么还有事相求?一旁的冬儿已不高兴地嘟起嘴。 肖虎却拉着女儿又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小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养家糊口全是笑话。今日幸得小姐相救,日后恐怕还会被张员外那恶霸所欺,不若小的与小女一起投身到小姐门下。小的做些杂活,小女当个丫鬟伺候小姐。” 乐思齐一怔,望向玉露,她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显然肖虎事先并没有跟她提过。 肖虎见乐思齐不言语,磕了个头,道:“不如此,我父女没有活路。” 乐思齐明白过来,他这是担心张员外再报复,他们跟她非亲非故,只有任由张员外鱼肉折磨的份。 乐思齐略一沉吟,道:“既是这样,两位就留在这里,随时可以离开。” 就像前世的打工仔一样,想留就留,想走则走,自由得很。 肖虎却坚决道:“不,小的想办一份卖身契。” 这下子,玉露忍不住叫了一声:“爹!”想是一下子无法接受身份的转变。 乐思齐摇头道:“不必。就算签了卖身契,你们也随时可以离去,没必要这么麻烦。” 肖虎道:“小姐菩萨心肠,小的感激不尽。只是若不这么做,恐怕张员外寻衅生事时小姐理短。” 古代的奴隶都得有一份官方办的卖身契,要不然就是良民身份。把良民充当奴婢使唤,让人告官是得判罪的。乐思齐不懂这个道理,肖虎却是懂的。 乐思齐想了想,让人唤了韩先进来,带肖虎父女去办了文书。把肖虎安排在门房里,让玉露做了贴身丫鬟。 乐思齐现在只有一个大丫鬟,那就是冬儿了,其它几个年纪小不说,都是粗使丫鬟。现在屋里多了一个人,又是这样的来历,冬儿就有些瞧不起她。 玉露不敢说什么,一味的忍让,倒是乐思齐看不过眼,敲打冬儿道:“人不能忘本。你几个月前什么样儿,这么快就忘啦?” 冬儿才接受了玉露的善意,两人渐渐和睦起来。 这是后话。 李翔急不可耐天天派人过来打听韦哲回来了没。韦哲却一直住在居然寺,据说两人的论道引得顺庆府几家寺庙的住持高僧都赶过来听道,居然寺一时间香火大盛。乐思齐倒不方便让人去请了,只好给韦哲写了信,告诉他李翔求见的事。 韦哲只在原信末尾回了一句:“没空理他。”交由来人带回。 乐思齐看后哭笑不得,只好劝李翔:“居然寺中摆了佛法道场,李大人有兴致的话,也可以去瞧瞧嘛。” 李翔心急见韦哲,盼着早一点能得他送信给韦阁老,只好答应了,顺势提出要求:“乐老板也一起去吧。” 第53章 拜见 为了拜见韦哲,李翔破天荒的放低身段,一大早弃轿驱车到雅居小筑候着。 乐思齐倒不是有意怠慢这位父母官,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早。接到他来的禀报很是意外。 把李翔请进来,共用了早餐。或许是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李翔也相信了,在乐思齐面前,他竟是告了罪才坐下,像对待上司一样对待她。 乐思齐看着好笑,也不说破。 两人的车一前一后顺着出城的大路往居然山方向而去,才到城门口,一辆豪华马车刚好进城,两下里一碰面,差点撞在一起。 冬儿眼尖,叫了起来:“小姐,韦公子的车。” 乐思齐掀开玻璃窗上的帘子,果然看到韦哲的马车快速进了城,只留给她们一个后影。那马车,乐思齐来回坐过两次,怎么不认得?她立即吩咐掉转马头,追着韦哲的马车而去。 李翔因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带衙役,只带了两个小厮。 乐思齐百忙之中,让韩先过去说一声,李翔才知韦哲回来了。 城门口排队候着出城的老百姓们先是见一辆豪华马车横冲直撞冲进来,接着又有两辆马车在人群中转弯掉头,有两人给撞了一下,摔倒在地,不由发起喊来。 李翔连声催着:“快点。”生怕慢了追不上,车夫见自家老爷着急,不免慌乱,鞭子扬起来打在马身上的力道不免大了些,马吃痛,斜速里拐了个大圈,马车差点侧翻,好不容易稳住,却已经撞倒了人。 车后传来的起哄和骂人声,李翔是来不及理会了,只管让车夫快点追上韦哲的车。 韦哲的马车在雅居小筑停下,李翔的马车已越过乐思齐,紧跟着停在后边。 韦哲先行下来,小厮们上紧着从车上搬书,李翔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上前兜头一揖,深深一礼,道:“下官见过韦公子。” 韦哲急匆匆要进去,正眼都没看向他行礼的人。待到李翔直起腰来,不由傻了眼,眼前只有捧着书快步而进的小厮留给他的背景,哪里有韦哲的影子? 这时,乐思齐的马车才到。 见子艺指挥小厮们搬书,不由好奇地问:“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能够在豪门世家当到贴身小厮这样地位的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子艺年龄虽然小,眼力见却深,自打乐思齐与韦哲同车去了居然山,他对乐思齐的态度便热情许多。这时见她问起,恭恭敬敬地道:“我家公子与了然法师论道后购了这些书准备好好研读一番。” 乐思齐便抿着嘴笑,不用说,肯定是输了,要不然哪里用得着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 子艺扭头朝里瞥了一眼,见韦哲早走得不见人影,也咧了嘴冲乐思齐笑。 两人心照不宣,李翔却一脸晦气,道:“乐老板,你看……” 乐思齐对子艺道:“你去跟你们家公子禀报一声,就说李大人求见。” 子艺皱了皱眉,道:“公子向来不喜与官场中人来往,只怕没空见李大人吧?” 是瞧不起李翔这小小的县令吧?乐思齐腹诽着,见李翔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好道:“大人且在等稍候,我给你禀报。” 李翔无奈,只好拱手道:“有劳乐老板。” 韦哲一回来,护卫随从拱卫着,门口的门子又换了人。见乐思齐进去,他们不敢阻拦,只眼睁睁瞧着。 韦哲已经盘腿坐在临窗的大坑上,身周堆满了刚搬进来的书籍。他的腿上摊着一本薄薄的书,看得入神。 乐思齐把坑沿的书推开,坐了,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韦哲头也不抬道:“不能。” 乐思齐道:“你不是来寻亲访友的么?怎么也没打听一下你那朋友现在去了哪里?” 韦哲唰地一下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乐思齐:“你知道?” 乐思齐轻轻荡着坑沿下的两条长腿:“我好歹是本地人,有心想打听的话,应该不太难。” 韦哲定定瞧了乐思齐一息,道:“把那个姓李的叫起来吧。我们可说好了,我只见他,他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不答应。” 只要你能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就行。乐思齐笑吟吟道:“那是自然。你招待他一盏热茶就行,别的没什么要求。” 韦哲怪叫:“那要请他吃茶?” 乐思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就算瞧在我面子上,也不能给他摆脸色。” 韦哲嘟囔:“你个小丫头片子,又有什么面子了。” 乐思齐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韦哲低下头看书:“没什么。要喝茶的话,用你的吧,我可没茶招待他。” 真是小气。乐思齐失笑,自去吩咐冬儿,然后再去大门口请李翔:“韦公子有请。” 果然美人出面就是不同。李翔益发地恭敬了,拱了拱手道:“多谢乐老板。” 路上的行人见堂堂县太爷居然向一个小姑娘行礼,再一打听,原来这儿是景福楼乐老板的居处,不由多看了两眼。于是不到半天,各种猜测又传开了。 李翔以上司之礼见的韦哲,韦哲倨傲地坐着,既没有起身,更没有还礼,大剌剌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腿上还摊着书。 冬儿端了茶上来,李翔忙双手接了,道了谢,才回答韦哲的问题:“下官离京都日久,韦阁老门下很少走动,不知韦阁老身体康健否?” 这是婉转地试探韦哲跟韦阁老的关系了,要是两人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也不用在这儿装孙子。 韦哲对冬儿放在炕几上的茶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我爹子骨还好,不劳挂念。” 心里却觉得李翔不懂规矩,阁老康健与否是你一个七品小官应该打听的吗?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淡了。 李翔听他直接承认,猜测变成了事实,按捺不住地狂喜。只要你的身份是真的,既到了我这里,我总有法子讨你欢喜。 他眼珠转了转,越发地恭谨,道:“下官不知韦公子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下官忝为地主,理应为韦公子接风,还请韦公子赏脸。” 韦哲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没空。” 李翔的腰更弯了,态度更恭谨,张了嘴还想再说,韦哲已经端了茶。 出了正房,李翔陪笑对一个小厮道:“劳烦小哥请乐老板见一见。”说着,递了个封红过去。 那小厮是韦哲的人,是韦家的家生子,跟着韦哲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瞧得上眼,理都不理他。 李翔递封红的手便停在空中,半天收不回来。 还是乐思齐想着他是父母官,韦哲拍拍屁股走人,她还得在这儿讨生活,让冬儿出来打听,待李翔出来跟她说一声。 见乐思齐从内宅出来,李翔松了口气,上前一揖,道:“谢过乐老板。” 这礼,行的可就比刚才更恭敬了。 乐思齐还了一礼,道:“不敢。韦公子性子清冷,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李翔连称不敢,心里却喜滋滋的。回到家,就打点送韦哲的礼物,想着他与乐思齐关系不一般,自也不能差了乐思齐那一份,于是全都一式两份,齐齐整整的送了过来。 韦哲见都不肯见他,哪里肯收他的礼物。乐思齐自也推辞不肯收,道:“大人是小女子的父母官,有什么事差遣就是,怎可如此破费。” 李翔便说起韦哲不见他的事来。 乐思齐为难地道:“韦公子醉心佛学,不愿有人打扰,这个……” 李翔踌躇半晌,只好带着礼物走了。 县太爷向乐思齐送礼的风声却传了出去。 第54章 人选 没有薛伯涛的人捣乱,景福楼的生意忙碌而有序。虽不及开业头三天预订的席面被哄炒,生意还是很好,门口常有食客排队等候。 别的酒楼总免不了让有头有脸出手阔绰的主顾优先用餐,小二对身着长衫的上等人态度恭谨,身着短打粗布衣衫的苦哈哈还不一定能进去呢。 景福楼却对所有主顾一视同仁。一个人来了,小二会过来陪你聊天,要是识字,还会送上书本。 两个人来,问你想玩什么,双陆还是围棋,任何你叫得出名的游戏景福楼都能提供。 三个人来,自然有三个人的玩法。 …… 总之,让等候的主顾不觉得烦躁,反而乐在其中。 如此一来,等候的主顾没有一个耍大牌发脾气,相反,镇上很快流行口头禅:“到景福楼打马吊去。” 坐在景福楼前的滴水檐下,由小二伺候着茶水,和三五知交好友悠闲地玩着时下新鲜的游戏,接受过往路人艳羡的注目礼,别有一番得意。 荣俊是荣员外的独子,家有万贯家财,却人丁单薄。他自打落地,就被当成传家宝捧在手心。最近他除了早餐之外,整天都泡在景福楼,呼朋唤友不说,还成了景福楼的活广告。 这不,他又坐在景福楼前的滴水檐下等位子,身后的小厮还提着鸟笼,身左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在过往路人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用衣袖半遮着脸。 像乡绅一样大声和相熟的乡邻打着招呼,道:“哎呀,景福楼的生意真是太好了,小厮跑得慢一点,就没有位子。” 谁都知道他特地在这儿显摆,那乙等雅座不是长期被他包下么,哪里用得着等位了。他时常把第一拔的席面让给别人,自己吃第二拔,还不就为了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么。 那和他打招呼的人便笑道:“以您老的身份,就应该让景福楼给你开个后门,怎么能让您老在这儿等呢,康大总管也太不近人情了。” 荣俊便呵呵地笑,一旁端茶水的小二也笑,一片和谐。 路人口中调侃的康大总管在狭小的帐房内把几封请柬封好,着人送到雅居小筑,道:“千万亲手交给东家。” 他的贴身小厮见他脸色郑重,不敢怠慢,忙一路小跑着去了。 乐思齐接到请柬,一看,全是同行送来的,恭请她赴宴。 这些人要干什么?不会是第二波进攻吧?想起薛伯涛那张脸,又感觉不大可能。 冬儿见乐思齐蹙着眉,道:“小姐不用理他们就是了。也没见人像那薛老板似的,总想着法儿针对您。” 薛伯涛也送了请柬过来。据陈西打探的消息说,薛伯涛已请辞了会长。就是不知商会现在推举谁做会长。那乔遥说邀请她入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影响力。 乐思齐让冬儿把陈西找来,问了这两天同行的情况。 陈西现在所有的时间精力都在打探消息上,景福楼的事还真顾不上。就是这样,他还是疲于奔命。 “听说薛东家、乔东家等人在镇上搜罗各种珍玩,后来又一古脑套车去了永定府,不知道要做什么。”陈西说着,深有忧色地看乐思齐。 乐思齐心里有气,语气就不怎么好:“你笨啊,早干嘛去了,接到消息怎么不快点来禀报?还得我去找你,你才来。” 陈西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我确实想早点来,这不是人手不够吗?顾得了东顾不了西。”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细细的汗,道:“你瞧瞧,现在这天气,我还热得冒汗,这不是累的嘛。” 乐思齐想了想,把韩先叫进来,让他挑几个机灵点的兄弟跟陈西,又对陈西道:“二总管的名头你还挂着,镇上有个风吹草动的,你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这是要做探子了吗?陈西倒抽个冷气,道:“我可没个武艺傍身,要是出了什么事,连命都保不住。” 镇上那些同行乡绅可没一个善茬。陈西突然挺怀念自己在药店当伙计的日子,虽说手头拮据,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乐思齐怎么不知道他没有受过特殊训练,干这活计不合适?现在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嘛,陈西好歹在镇上生活过几年,头脑灵活,口上来得,他不当间谍,谁当间谍? 乐思齐给他倒了杯茶,笑盈盈道:“陈大哥,目前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最胜任这个工作了。再者说,不是有会武功的兄弟保护你吗?怎么会有事呢。” 陈西接过茶一口饮尽,抹了抹嘴角的茶渍,头摇得像拔浪鼓:“以前我打听消息只在茶肆酒馆,花几个钱也可到帐上报销。你现在搞得中规中矩的,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太危险的事我可不干。” 美色当前是不错,可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陈西可不愿意拿命去搏。 乐思齐只好求助地望着站在一旁没有存在感的韩先。 韩先上前捏捏陈西的手,拍拍他的后背,退后两步对乐思齐道:“现在要学的话,勉强也可以,就是学成了也一般,武功不会太高,自保吧。” 乐思齐笑了,朝陈西道:“你年龄大了点,学武有点晚。不过你又没打算考武状元,能自保就行。”喝道:“还不快拜师。” 陈西正不知韩先摸他的腕骨干什么,听乐思齐一喝,才明白,忙跪下磕了三个头,口称:“师傅。” 韩先把他扶了起来,道:“拜师就不必了。跟着我练两套功夫吧。真遇到什么事,可以逃命。” 乐思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陈西翻了翻白眼,道:“我要是功夫不高,手下的人怎么肯听我的话?” 这也说得是。乐思齐开始认真考虑起组建探子队伍,要说现在就跟几个同行斗,对探子的要求不高。不过,总得训练,选择的也得有一定特长的人。最主要的问题是,陈西现在只凭本色工作,怕是不够格。 乐思齐对韩先道:“韩大哥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比如武艺高强的同门师兄弟。” 韩先瞥了陈西一眼,不言语。 乐思齐道:“如果有合适的人选,陈大哥可以改行做内勤。既没有危险,又有一定的挑战性,我觉得挺适合他的。” 一听乐思齐想找人接替自己,陈西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向韩先抱拳,道:“还请韩大哥帮忙。小弟感激不尽。” 学武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怎么跟人打?恐怕没有出师,就被人打死了。危险性真不是一般的高。陈西觉得只要有钱过日子,有老婆暖被窝就行了,危险动作还是别做,在韩先顾及他的面子时,马上跳出来推辞。 过了两天,韩先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过来,向乐思齐介绍:“这是我朋友杜唯,少林寺出身,为人谨慎。” 乐思齐见杜唯步履轻盈,行动无声,估计学过很高的轻功,当然欢迎之至了。 陈西见有人顶了他的班,也高兴得不行,跟乐思齐商量:“我看我还是回景福楼去吧?内勤什么的我就别做了,还是跟康大总管学学经营,以后也好有个谋生的手艺。” 乐思齐想了想,觉得杜唯也不见得喜欢有人在身边指手划脚,点头答应了。 就在这时,冬儿进来禀报:“小姐,桂花楼、谪星楼等六七个东家求见。” 大概这些老板们来者不善,冬儿声音都颤了。 乐思齐沉静地道:“请他们进来。” 第55章 意外 不知是约好还是巧遇,镇上的同行,算得上名号的,全都到了。 乐思齐摸不着头脑,一一和他们见礼,分宾主坐下,冬儿上了茶,才问:“不知道各位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 薛伯涛习惯性地咳了一声,屁股往前挪了挪,准备答话。同行们不约而同瞪大眼望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今非昔比,他已不是会长,不由老脸一红,假装咳嗽,连着咳了几声。 乔遥待薛伯涛咳完,也跟着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景福楼开业,我等理应到贺,须须薄礼,还请乐老板笑纳。” 侍立一旁的冬儿忍不住轻“啊”了一声。景福楼开业,这些人绞尽脑汁搞破坏,这都开业半个月了,还贺什么呀。 乐思齐愕然,脸上闪过诧异之色,不过很快恢复正常,辞谢道:“多谢各位同仁好意。我怎么当得起。” 乔遥唤过小厮,道:“把礼物捧上来。”又道:“顺庆镇地处偏僻,实在没什么入得了乐老板法眼的物件,在下特地去永定府淘来的。” 其它人都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去永定府细心选购的。” 乐思齐这才明白,陈西说的同行都跑去永定府不知要干什么,原来是去给她搜罗礼物。 略一思忖,乐思齐道:“乔老板,请借一步说话。” 乔遥一怔,同行们也露出疑问的神色。 乐思齐只好当众道:“我真心不知各位为什么要这样厚待于我。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啊。” 要是不说清楚,怕是乐思齐今晚上会睡不着了。缓缓扫过去,同行们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乐思齐蹙了蹙眉,道:“还请各位据实以告,否则,这礼物,我无论如何是不敢收的。” 薛伯涛见乐思齐脸色严峻,又想着自己现在威信扫地,当下破罐子破摔,仰天打个哈哈,道:“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乐老板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我等有眼无珠,如果有唐突之处,还请乐老板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大有来头的人物?乐思齐眼珠转了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破。现在势成骑虎,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跟韦哲不过萍水之交,他们还不把她给吃了? 乐思齐莫测高深道:“各位实在错爱,我太年轻,如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前辈别见怪。至于礼物么,却是不敢收的。” 这番话听在各人耳中,都以为她默认了,不收礼物,想必是面子嫩。 于是,厅中响起各种劝说的声音,各式礼物也都呈了上来。乐思齐强忍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的冲动,既然决定不收人家的礼,还是不要看的好,免得让人觉得是嫌人家的礼不够重。 很快,厅堂中央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乐思齐站起来学着男子的样子,做了个罗圈揖,道:“论年龄,各位做我的叔伯也做得了。我初来乍到,可当不起这么大的礼。如果前辈们不嫌弃的话,改日我自当过门拜访,还请前辈们别把我拒之门外啊。” 说着最后,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同行们站起来还礼,都道:“不敢,欢迎乐老板大驾光临。” 一片热闹中,康大总管进来,来不及与众人见礼,在乐思齐耳边说了几句话。乐思齐忙道:“人怎么样?” 声音尖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热闹的厅堂一下子寂静下来,在大家都以为眼前的小姑娘背后站着权贵之际,她出了什么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她,有人已经用脚尖把带来的礼物悄悄挪到自己身边。 康文见已经瞒不过众人,只好小声道:“已经送到这里,我让人去请了大夫了。” 乐思齐也感觉到众人的异常,只好开诚布公道:“家里的小丫鬟被撞伤了,我得去看看。对不起了各位。” 既是家里有事,客人自然不便久留,走的时候半推半就的,把礼物全带回去了。 冬儿嘟着小嘴,嘀咕道:“这些人真是势利眼,一见小姐有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乐思齐哪里顾得上搭理她,忙跟康文去了帐房。只见狭小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上云帐低垂,低低的呻/吟声时断时续传了出来。 乐思齐掀开云帐,俯身下去,关切地问:“若风,你哪里疼?” 帐里躺着的,正是雅居小筑的二等丫鬟若风,她雪白的小脸满是痛苦之色,抬起眼睑叫了声:“小姐,”委委屈屈地道:“奴婢想给您送点心,走半路上,几匹马横冲直撞地冲过来,奴婢躲避不及,被马腿踹了一下,倒地不起。幸好遇到一个好人,听说奴婢要到景福楼找小姐,把奴婢送到这里来了。小姐,”她指着案几上的点心匣子:“好在点心没被压坏。” 见她这时候还关心送来的点心,乐思齐更是心疼,安抚了她两句,问:“送若风来的好心人呢?” 来人领了赏银才走到楼下,又被叫了回去。 乐思齐再次谢了他,问:“大哥知道是谁踹了我的丫鬟吗?” 那人想了想,道:“是几位身着铠甲的兵大哥,他们是往驿站上去的。” 真是岂有此理,乐思齐想都不带想,马上道:“还请大哥帮我去认认人。”说着,把二两银子放进他的手心。 那人刚得了一两银子的赏礼,心里头正高兴,突然天上又掉馅饼,忙不迭地答应。 乐思齐吩咐康文好生照顾若风,带了韩先段勇等七八个护卫,赶到了驿站。 驿站哪里是平头百姓进得去,几人在门口便被拦住了。那人畏畏缩缩道:“乐东家,我还有事,先走了。” 乐思齐知他胆子小,只好由他去了。 韩先上前问道:“敢问大哥,刚才是否有几位兵大哥过来投宿?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说着,塞了五两银子过去。 那驿丁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国公在此。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徐国公?那是什么人?乐思齐茫然。 韩先等了一会,没等到乐思齐指示下一步怎么走,以为她被徐国公的名号吓住了,低声道:“我们惹不起,还是回去吧。” 乐思齐四顾,驿丁已进去。除了自己带来的人,也没别人可以打听,问身边的人:“徐国公是什么人?” 韩先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 乐思齐望着驿站大门,摸了摸鼻子,想着不能就这样算了。大门却咣的一声打开了,几个护卫簇拥着一个身着简袖铠的少年走了出来,那少年一双凝聚日月精华的眼睛,入鬓的剑眉,莹泽如玉的股肤,英姿勃勃。 快步走过乐思齐身边时,眼睛在乐思齐脸上转了转。 待几人走了几丈,乐思齐才回过神,喊道:“喂,你们站住。” 那几人头也没回,哪里去理他。 铠甲!韩先也回过神,一个纵身,拦在他们面前,道:“我家小姐请几位停步。” 少年冷冷盯着韩先,直看得韩先头皮发麻,等到乐思齐走近,那少年眼睛停在乐思齐脸上,压迫感才稍解。 乐思齐上上下下打量少年几眼,见他高傲冷淡,俏脸也板了起来,道:“几位刚才从东边来吗?” 驿站在镇上西面,要通过平整的土路到驿站,须经过横贯东西的大道,若风就在东边被骑马者所伤。 少年紧紧据着唇,理都没理她。 乐思齐心里有气,冷笑一声,道:“居然是聋子不识礼数。韩大哥,给我教教他们。” 韩先心里发怵,只是乐思齐发号施令不敢不从,大手一挥,带着几个兄弟,把少年以及护卫围了起来。 第56章 奸诈 乐思齐好象听见少年冷笑一声,眼前人影一晃,耳边传来拳脚相交的声音。两下里竟打了起来。 拳风扑面而来,少年身边的军士功夫了得,人数虽略少,还是与护卫们斗了个难解难分。 少年神色冷峻,一双如璀璨星晨般的漆黑双眼定在乐思齐脸上,气场强大。 乐思齐见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随随便便站在那儿,气势如山,也不由多看两眼。一时间,两人之间用眼神无声地交锋。 只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韩先和几个兄弟已败下阵来,两人带了彩。 一个军士在少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看向乐思齐的眼光闪过一抹异彩,微微侧过头。 这么一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才有所改观。 乐思齐忙去安慰已方的人。韩先低声道:“他们不是一般的军士,是武林中人。” 乐思齐讶异,逐一打量那些军士。有的轻盈,有的沉稳,却一个个如出鞘的利剑。再看看自己这一方,七八个人,只有两三个人有这般气质。难怪自己人多,反而打不过,这么快就败了。 少年和一个瘦高个子说了几句话,回头看了乐思齐一眼,带着人走了。 乐思齐唯有眼睁睁看着,想到若风差点被踹死,心有不甘,徒劳地追了两步。 回到景福楼,大夫已来看过,说是小腿骨折了,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若风强撑着坐起身,挣扎着要给乐思齐磕头,道:“谢小姐。” 乐思齐忙扶住,在床沿上坐了,道:“我们一群人去,没能讨得了好。不过你放心,我总得为你讨个说法的。” 若风感激涕零,抹着眼角道:“小姐快别这样,奴婢一条贱命,死了也没什么。” 乐思齐怒道:“岂有此理,性命就是性命,哪有什么贱不贱的。”觉得她太不争气。 若风见乐思齐生气,嚅嚅的不敢再说。冬儿扶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 过了半天,杜唯悄悄过来禀道:“刚才跟韩大哥动手那人是徐国公手下。徐国公戌边一年有余,此次是回京面圣路经此地。不要说若风只是一个小丫鬟,就是再有来头的人家,也不会放在他眼里。” 那驿丁好象说过来人是徐国公。乐思齐悚然一惊,道:“没看到白胡子老头呀。这些人仗着徐国公的名头就敢这样胡作非为么?” 杜唯道:“小姐不知道么?那徐国公只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并不是白胡子老头。老徐国公十年前就过世了,独子苏玮七岁上袭了爵,十岁在秋狩上夺了第一名,十五岁为总兵官奉旨守西北,是华厦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兵官,人又长得俊,是很多京都少女的梦中情人呢。” “啊?”乐思齐一声低呼,那倨傲少年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便在眼前晃来晃去。难道说,这人就是那个什么徐国公? 杜唯无奈地道:“看来,若风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任何时代,官二代都是特权人物。想到自己只是一介布衣,只能靠着酒楼的生意过日子,与这等勋贵人物强争,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不由长叹口气。 杜唯劝道:“我曾在京师呆过两三年,听过徐国公的名头,据说他手段狠辣,没人敢惹,多少勋贵人家在他手下忍气吞声。小姐且忍下这口气。” 话里话外的意思,人家多有来头的人物在这位徐国公面前都得低头,何况是咱们一个平头百姓? 乐思齐沉默不语。她不是不懂进退的人,只是心里十分郁闷,深呼吸了好几次,心气儿才顺了些。 去探过受伤的护卫,每人赏了二十两银,才叫了康文,一起去了桂花楼。 桂花楼现在门庭冷落车马稀,生意还不到平时的三成。掌柜程益每天看着空空的座头眉头不展,却一筹莫展。 薛伯涛从景福楼回去后,兴冲冲把程益叫到面前,道:“景福楼遇到麻烦了,我们商量个章程,看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景福楼遇到麻烦?程益喜出望外,忙道:“东家有什么好计谋?” 姜核不是个东西,谪星楼就不要指望了。薛伯涛摸着胡须道:“再找人借口食材变质闹事怕是办不到了。我们的人有没有送来消息,厨房能不能找到缝隙下手?” 早在景福楼开业前,薛伯涛就已重金收买了景福楼大厨房一个打杂的。原打算在开业当天投毒,造成景福楼的东西吃死人的效应,一下子把景福楼打进万劫不复的景地,坐等景福楼开楼当天倒闭。 乐思齐倒没想到同行对她这么深的仇恨,只是觉得厨房重地,生人勿近,下意识防范严密。那内奸无法下手。 景福楼开业半个多月,一切已上正轨。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乐思齐再怎么鬼精灵,也会日渐松懈下来。 程益老于世故,听东家这么说,自然明白东家的意思,马上让人给收买的杂役送信。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深觉机会来临,桂花楼即将重振雄风时,小二禀报乐思齐求见。 薛伯涛冷笑道:“她倒守信,说要过来拜访,还真过来了。” 程益凑趣道:“任她奸似鬼,也得喝东家的洗脚水。” 十几年来,镇上并非没有新的酒楼开张,只是长的维持不了三个月,短的更是在一个月内关门大吉,根源就在薛伯涛这儿。若是开张前没有上门递投名状,没有让薛伯涛满意的条件,他必定把人家的生意搅黄。 可是有几个了解内情,清楚这条潜规则呢? 传言说乐思齐后台强硬,薛伯涛才不得不表面上低头,心里只有更恨。 不过,他还是放下身段,笑容可掬和乐思齐见了礼,吩咐小厮:“把县尊大人送我的大红袍泡一壶来。” 乐思齐微微地笑,明白他这是显摆和李翔的关系非同一般。 薛伯涛便问起上午的事:“……没出什么大事吗?” 景福楼遇到麻烦已经经过他们的口,在镇上传遍了。如薛伯涛之类不仅派人扮成食客去景福楼探个详细,还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说,乐思齐得罪了一个比韦公子更大有来头的人物。此人跺一跺脚,永定府就得抖三抖,何况顺庆镇呢。 乐思齐先向他道谢:“谢谢薛老板关心,没什么事。” 真的没什么事吗?薛伯涛心里冷笑,脸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接着说起闲话:“镇上人口不多,上档次的酒楼却不少,而且各有特色,像景福楼这样另辟蹊径,别出心裁的可真是难得。” 乐思齐道:“哪里,景福楼才开业,根基尚浅,哪里及得上桂花楼根深叶茂,世代经营?最近生意还过得去,只不过镇上的老百姓贪图新鲜,都去尝个鲜而已,过段时间生意怕是会一落千丈。” 薛伯涛双眼一亮,道:“乐老板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能力已经不容易,这份淡定从容更是难得。” 你不是年少得志吗?我就尽力捧你,把你捧得越高,到时候你摔下来摔得越疼。薛伯涛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如果乐思齐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或许真的会被他两句好话忽悠过去。可是两世为人,经历生死,这场面话就变显得苍白无力了。 “借薛老板吉言。”乐思齐笑得十分欢畅,却马上转移了话题:“听说桂花楼的菜肴很有特色,大师傅是家中祖传,一向传子不传女,可有此事?” 第57章 反击 薛伯涛脸上的笑容一僵,道:“绝无此事。乐老板别听有心人乱嚼舌根。” 这是杜唯打探来的消息。 乐思齐哈哈一笑,道:“想必桂花楼在顺庆镇一枝独秀的时间太长了,才有这样的谣言。” “就是就是。”薛伯源明显松了口气,笑容却再没有刚才灿烂。 略微坐了坐,乐思齐也就告辞了。 两天后的晚上,桂花楼大厨严世深裹了裹秋衣走出大门。今晚起风,寒风如刀般刮在脸上,这天气就冷得厉害。不知不觉,已是晚秋了。 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打着璇儿转圈,街上却没有什么人。 忙碌了一天,严世深腰酸背痛,只想快点回家,让新纳的小妾温壶小酒,喝两盅。一想到小妾那细细的腰肢,白腻腻的大腿,下腹就热了起来,好象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 才进门,急急忙忙去了小妾住的厢房。 他是祖传的手艺,几代下来,挣下了好大一份家业,住的房子是三进五间的白瓦房。结发的妻子比他还大两岁,已是黄脸婆,早就没有了感情,一个月见不上一次面。这些年,总共纳了五房小妾,现在得宠的是去年纳进门的小妾春花。 推开春花的门,昏黄色的灯光下,一个二八佳人手托香腮,坐在炕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门响,眼珠子活动了一下,整个人才有了神采。换上一副笑脸,下了炕,迎了上来,娇声道:“老爷回来了。” 严世深虽没做什么官,但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妾侍下人都这么称呼他,也就是主人的意思。在厦国,富绅之家的下人都是这么称呼自家主人的。 春花娇小玲珑,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肥肥的臀部,身材惹火。 严世深一把把春花搂进怀里,先香了个嘴。春花在他怀里娇笑着扭了扭身。这一扭,更让他欲火如炽,弯下腰,就要打横抱起怀里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身后一股巨力,箍紧了他的腰带,把他扯得脚不沾地般朝后倒退。耳畔只听得怀里的小美人儿一声惊呼,离开了怀抱。 惊慌之中,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低低叫了一声:“哎呀。”手脚却已无法动弹。随即,他像团破布般被丢在地上。 ……………… 桂花楼的大厨严师傅病了,据说病得还挺严重。东家薛伯涛已亲身去探视过,严师傅确实起不了床,盖着一床厚棉被冷得直哆嗦,五姨太还直喊人端火盆来。 去桂花楼的主顾们再也吃不到严师傅烹饪的招牌菜了。 桂花楼只有这么一个大厨,没有了主心骨,生意可怎么做。程益急得满嘴冒泡,一上午去了薛伯涛的房间十几次。 临近中午,眼看着稀稀拉拉的座头上,客人已开始点菜,程益又往薛伯涛的房间跑。 薛伯源已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了一上午步,这不是没办法可想吗?见程益门都没敲又跑进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直冲胸臆,他咆哮道:“什么事都得来示下,要你这掌柜干什么?浪费米饭吗?” 猛然的发作,把程益雷得灵魂出窍,目瞪口呆。 或者是真的没有办法,或者是连连遭遇不顺,需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薛伯涛爆发了:“我把庶务交给你,你却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坐视景福楼一枝独大也就算了,现在遇到这么一件小事,半天也拿不出个章程。我要你这样的掌柜干什么?收拾铺盖卷,给我滚蛋!” 立马被解雇的程益半天回不了神,直到贴身小厮把他扶回他那小房间,他还不能确定饭碗已经丢了。 火是发了,事情却还没有解决。 没有了掌柜和大厨的桂花楼乱成一团。菜点了一个时辰还没有上,小二们不知跑哪里去了,座头上没有服侍的人,雅间里更不用说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忍无可忍的食客们全跑光了。 这一天,桂花楼竟没有做成一单生意,没有一文钱进帐。 薛伯涛雷霆大发,摔碎了五六个茶盅之后,又把房间里的摆设摔得差不离。要不是旺财手快,多宝格子上他最心爱的碧玉算盘怕是也保不住了。 午后,同行们已经收到风了。大家在兴灾乐祸的同时,也不约而同对自家的大厨安抚者有之,加工钱者有之。总之,这一天是顺庆镇饮食界大厨们的幸运日。半生窝在厨房,身上飘着油烟味的胖男人们,突然之间就被东家们重视起来了。 戌时一刻,谪星楼里只有甲等雅座的灯还亮着,紧闭的窗户里,映出两个胖胖的人影。 姜核与大厨华奇面对面而坐,席上四个菜,全是华奇的拿手菜。 姜核举起杯,道:“华师傅,你在谪星楼十余年,辛苦了。” 桂花楼出了事华奇是听说过的,东家莫名其妙升了他两成工钱,打烊后又留他喝酒说体已话,还不是怕他被桂花楼高价挖了去。如果能去桂花楼自然不错,可是大家经营的菜色不同,他的手艺桂花楼不一定瞧得上呢。 不过,难得遇到这么好的事,他自然不会蠢到推开。 互相碰了杯,姜核又道:“你家小子也大了,想不想在谪星楼谋个事做?” 儿子十五岁了。早在两年前,华奇就开始教儿子厨艺。打从今年起,他一直想让儿子到谪星楼的厨房帮忙,别的不说,给他当当下手,历练历练总是好的。 东家一直不肯答应。没想到现在却开了声。 华奇站起来,就要给东家磕头。 还没跪下,姜核已把他拦住,道:“喝酒,喝酒。” 直到亥时,华奇才醉熏熏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再过几年,儿子可以出师,家里又宽裕了些。到那时,再买几亩良田,日子只有越过越好,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月光把他长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有一个人悄没声息地踩着他的影子,紧跟在他身后。他却毫无所觉。 前面路口拐进去就是小巷,巷里第三间,是华奇的家。 华奇跟严世深不同,家里祖祖辈辈务农,他却自小对做菜情有独钟。十岁那年,父亲拗不过他,提了一个猪头央求师傅教他手艺。 师傅是永定府的厨师,在永定府的同行中手艺并不是最出众的,却是父亲通过亲戚托亲戚才找到的唯一一个人选。不知是看到那个猪头的份上,还是真的觉得他有做菜的天份,总之师傅留下了他。直到二十五岁满师,他跟着师傅学了十五年。 就算这样,华奇还是只能到顺庆镇当大厨。这还是投了东家的眼缘,又幸好当时谪星楼的大厨年纪大了,浑身病痛,不得不致辞,他才捡到这个机会。 华奇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么想着,他便嘿嘿地笑起来。 折身转向小巷,屋檐下没有月光,一片昏暗。就在这时,华奇只觉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他窒息之下,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却阴森森的寒意逼人。张了张口,发出一声嘶哑地:“啊……”在这样的寒夜听来,十分的可怕。 稍微定了定神,他伸手去摸腰间的钱袋。钱袋是娘子亲手所缝,还在。里头有物杂,估计早上出门揣在钱袋里的碎银子还在。 门扉却在这时吱呀一声响,一个个子瘦小的汉子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华奇大骇之下声音颤抖得厉害。 那汉子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提着的灯笼在他面前晃了晃,刺眼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第58章 相助 谪星楼大厨华奇中风了,躺在床上直流口水,他相貌平常的老婆一边抹着泪,一边帮他擦口水。 姜核大清早吃早饭的当口,接到消息,大吃一惊,失手把一大碗稀倒扣在桌面上,一小半溅上蓝绸面的袍子。 怎么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中风了呢?莫不是酒喝多了?不应该呀。 在华奇炕边坐了半天,他越看越怀疑。可是华妻哭得真切,有两次还哭着哭着昏厥过去,不像做伪。带着满腹疑惑,姜核回了谪星楼。 没有大厨的酒楼,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要以为没有甲还有乙,再招个人就是了。不要说古代根深蒂固的用人观念,就是现代人才自由流动,大厨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何况还得是能做出酒楼原有特色的招牌菜,能维持酒楼一惯风格的菜式?一时之间,上哪找去! 姜核算是亲身体会到薛伯涛的苦逼了。谪星楼只好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他想来想去,事到如今,只好去永定府探探运气了。 小厮套了车,他收拾收拾才要出门,薛伯涛却冲了进来。 两天不见,他瘦了一大圈,圆圆的胖脸露出尖尖的下巴。 两人一照面,彼此都叫了起来:“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丫鬟上了茶,两人相对无言。眼看着又到中午,若是平时,早已顾客盈门,现在却只能关门大吉,不由都苦笑一声。 良久,薛伯涛长叹一声,道:“听说贵楼大厨也病倒了?贤弟可有什么打算?” 姜核苦笑,道:“能有什么打算?不外是上永定府碰碰运气,看在那儿的亲戚能不能帮忙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临时应应急。” 华奇中风,以后再不能指望他了。 薛伯涛苦涩地道:“我刚从永定府回来。老弟啊,难哪!工钱我提了三倍,没有人肯辞了老东家过来不说,还激起同行的猜忌,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条老命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姜核吃惊道:“这么可怕?” 可不是,大厨这样的稀缺资源,你敢觊觎,岂不是动了人家的奶酪,人家不拼尽全力对付你,还会对你客气不成? 姜核估摸着薛伯涛不像说谎,他要真有了人,会瘦成这副样子吗?厅堂里充斥着萧瑟的气氛,两人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悲凉。 小厮进来禀道:“东家,景福楼康大总管求见。” “康文!他来干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两天是景福楼开业以来康文最开心的日子。没想到东家不声不响的,手段这么高明,整个一出釜底抽薪呀。 进门的时候,他很没同情心地笑得欢畅。 见他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薛姜两人对望一眼,薛伯涛还没出声,姜核已发作道:“康总管这是来瞧我们笑话来着?” 康文收敛笑容,正色道:“听说两位大厨出了事,在下奉乐老板之命特地过来相帮两位的。怎么能说看笑话呢?你我同行,自应互相帮助。乐老板岂是这么没有道义的人。” 听起来像是道貌岸然。现在同行都对他们唯恐避之不行,乐思齐会这么好心? 薛伯涛狐疑地道:“乐老板怎么说?” 康文道:“我家东家祖上曾是御医,虽说后人没能继承祖业,但祖传秘方却是有的,医治中风风寒之类的病症不在话下。” 薛伯涛和姜核双眼一亮,仿若黎明中见到曙光。薛伯涛两天来深受折腾,又到处奔波,除了备受白眼之外,命都差点没了。这时见有人雪中送炭,激动得嘴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康大总管说的可是……可是真的么?” 康文道:“自然无假。在下接了东家的吩咐,先去桂花楼,听说薛老板到谪星楼,在下马上追了过来。若不是一片诚心,在下岂能如此为两位着急?” 薛伯涛扑上来,一把握住康文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康文手腕被他紧紧箍住,疼得直咧嘴,倒抽一口冷气,道:“薛老板先松手,我们坐下慢慢说。” 姜核紧跟着用力挽住康文的手臂。三人一下子扭成一团。如果此时有人进来,不明白情况,还以为三人动粗呢。 康文好不容易才摆脱两人,道:“既然两位东家都愿意医治,还请把两位大厨送到乐老板的宅第,待乐老板亲自诊治。” 两人一怔,姜核失声道:“不能请乐老板过府诊治么?” 薛伯涛也道:“病人总得人有服侍,怎能让乐府的下人做这些低贱之事?这个,不太好吧?”语气迟疑,却是担心没有听从,康文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康文道:“乐老板是祖传的秘方,等闲人等不得与闻……” 既是祖传秘方,自然没有让人窥探的道理。薛伯涛和姜核一下子明白了,忙点头道:“既如此,我着人套车,把人送过去。” 康文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回去禀报乐老板,让人收拾房间出来。两位晌午送过来就是。”说着拱了拱手,告辞。 薛伯涛与姜核没口子的道谢,直送到街上,看着康文的背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才回去安排。 开业以来,小二们倒也井井有条井退有据,而且随着天气渐冷,吃火锅的人多了起来,生意每日俱增。 乐思齐身姿笔直倚在二楼窗棂,望着楼下景福楼大门口络绎不绝的食客,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照这样下去,开分店也就提上日程表了。 虽说掌柜难寻,开分店没有好的人才不行,但来自于现代的乐思齐自有其先进的理念。她没有同行们那种刻板的用人观念,认为非得出师后有前辈举荐的人才能胜任,而且家生子优先。 对她来说,有能力,人品好,就行。至于忠心,自然重要,但是共同的利益更能让人动心。不管是老板还是员工,都有为对方创造价值的义务。把人才聚到一起,不能仅靠代代传承,还得靠利益。 所以,在顺庆镇站稳脚跟后,乐思齐开始物色开分店的人才了。 李朝被关了十天禁闭后才得自由,才被放出来,撒腿就往景福楼这儿跑,一进门就问:“怎么样?他们还有没有过来找碴?” 这些天可担心死他了,要不是那天在雅居小筑差点让老爹抓了现场,他也没这么老实。在屋里关着,天天让清风去外面打探消息。听说有个陌生男子住进了雅居小筑,外边传得很不堪,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像被火烧了似的。 冬儿侍立在门口,刚给他见了礼,人还没站直,他早进了屋,冲着乐思齐嚷:“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乐思齐还沉浸在开分店的构思中,听到声音回过头,茫然道:“什么?” 李朝拔高声音,道:“有人住进你家,是不是真的?” “男人”两个字,当着眼前丽人的面,他还真说不出口,可怒气却已把他内心的醋意表露无遗。 乐思齐怔了怔,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俏脸一沉,道:“别人胡说你也信?我们还是要好的好朋友呢!” 李朝傻傻地道:“不是真的?” 乐思齐点道:“当然不是真的。” 说着,让他坐下,把这些天的生意进帐告诉了他。范阳与纪刚因为要上学,只偶尔晚上过来,或是让贴身小厮过来瞧瞧,并没有李朝这么上心。 李朝听着生意一直很好,笑逐颜开道:“我还担心开业头三天过去,生意会一落千丈呢。没想到反而越来越好,呵呵。” 说话间,冬儿禀道:“小姐,康大总管回来了。” 第59章 恩情 见了礼后,康文笑吟吟地站地一旁,只朝乐思齐眨了眨眼睛。 乐思齐微微颌首,唤过冬儿,耳语几句。冬儿领了命令,福了福,自去跟内宅管事,她的娘亲郑氏交待。 李朝说了半天话,看看日已到午,兴犹未尽道:“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乐思齐抿了嘴笑,道:“我们不就是开酒楼的?你想吃什么,跟康大总管说一声就是了。” 康文也笑道:“公子尽管吩咐小的。” 李朝一怔神之后,哈哈笑起来。最近他着急上火乐思齐跟那个大有来头的什么韦公子的绯闻,潜意识里还真没有自己是酒楼股东的觉悟。 景福楼,他们四个出钱的和乐思齐一个出力的,各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赚到的钱是平分的。照刚才乐思齐所说,虽然第一个月送礼给他老爹县尊李大人,开销大了点,但每人得一百两银子的分红还是没问题的。 照这么看的话,投入的两百两银子两个月就赚回来了。李朝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灿烂,他大气的一摆手,道:“还是我请,就在我们酒楼吃,帐我照会。” 康文笑着应“是”,自去安排。很快一桌甲等席面摆了上来。 李朝惊奇地道:“怎么把席面摆在这里?外面没有雅座吗?” 康文笑着点头,道:“好教公子得知,没有提前订座,都得在外面排队。公子刚才进来时有没有看到外面滴水檐下一桌桌打着牌,下着棋的人呢?” 李朝进来时瞄了一眼,也没怎么注意,听康文一说,才知道那些人是在等席面。不由讶异地张大了口。 乐思齐假装去茅厕,步出东厢房,康文会意,借口去催上菜,跟了出来,在走廊上悄声道:“看样子他们并没有疑心,对小姐的恩情千恩万谢呢。”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让陈西先到雅居小筑,若是他们把人送来,过来通知我。” 陈西现在管着景福楼的杂务,整天忙得团团转,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过他自得其所,甚是乐意。听说让他去接待送来的病人,忙放下手里的事儿,赶去雅居小筑。 厢房早就备好了,郑氏听女儿把意思一说,又让人开了库房取了两扇屏风出来,把厢房围成前后两个空间,在外头安了一张小床,被褥一应齐全。 才布置好,薛伯涛已让两个壮汉抬了严世深进来。陈西迎了上去,一边让人去请乐思齐,一边让人把严世深抬到准备好的厢房。 薛伯涛被让到厅堂喝茶,茶盅才端起来,姜核也让人抬了华奇到了。华家娘子许氏跟在后面抱着被褥,腮上挂着泪,唇边带着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陈西照样让人安置他们,郑氏又指派了小丫鬟跟着服侍病人。 许氏把被褥放在外里的小床上,让小丫鬟带着去给陈西磕头:“老爷,奴想留下来伺候夫君,还求老爷恩准。” 说着,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丈夫莫名其妙中了风,可让她和孩子怎么活?现在又突然抬到这样一个陌生地方,她实地放心不下。不管姜核好说歹说,她就是非跟来不可。 陈西虽然不明乐思齐这么做的深意,但他不敢擅转,虚扶起许氏,温言道:“这个我做不了主,等乐老板回来,我帮你问问。” 许氏跪下磕了个头拘谨地站在一旁。 乐思齐撇下李朝,很快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向薛伯涛和姜核致歉:“听康大总管一说,我原先想着赶了过来,无奈有了客人,一时走不开,让两位久等了。” 薛伯涛和姜核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当即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场面一团和气。 乐思齐当着两人的面,真去看了病人,似模似样按了按严世深和华奇的脉搏,又翻了翻两人的眼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半边身子挡住了薛伯涛和姜核的目光,两人只瞧得见她曲线玲珑的后背,却见不到她把脉时的神色。 诊治了病人,回到厅堂,冬儿端了水给乐思齐净了手,捧上洁白的湿毛巾。 薛伯涛一脸的紧张,声线绷得紧紧的,问:“怎么样?” 乐思齐擦了擦手,把毛巾放回冬儿捧的托盘,才道:“能够治。” 薛伯涛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乐老板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或忘。” 姜核已经等不及了,抢上一步,道:“华奇呢?还有救么?” 从外表看,华奇的病可比严世深重得多。姜核真是急得不行。 乐思齐道:“祖上刚好有治这病的药方,如果没有别的病症的话,应该可以的。” 顿时一身轻快的姜核深深向乐思齐鞠了一躬,道:“在下欠乐老板一个人情,以后当图报答。” 乐思齐笑着还礼。 重新坐下时,薛伯涛看着美艳如春花般的乐思齐,诚恳地道:“乐老板,你开业当天……” 乐思齐一双妙目望着他,静听他说话。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许氏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乐思齐膝前,抱着乐思齐的腿,哭道:“乐老板,求求你让我留下来照顾我家夫君。” 薛伯涛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乐思齐问明她的身份,喊冬儿:“领华家娘子去用了午饭,再过来伺候华大厨。” 许氏咚咚咚给乐思齐磕头,乐思齐把她扶了起来,温言道:“放心吧,你夫君会没事的。” 许氏呜咽着又要跪下,乐思齐一把拦住,笑对许氏道:“姐姐比我年长,快别多礼了。” 以许氏的年纪,搁在现在这个时代,做乐思齐的娘也做得了。 姜核也道:“这两天你也累了,快下去歇着吧。”不愿意她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重新坐下后,乐思齐问薛伯涛:“薛老板刚才要说什么?” 就这么一打岔,薛伯涛已抑制住坦白的冲动,抚着胡须道:“老夫代老严谢过乐老板。” 乐思齐笑道:“两位前辈太客气了,些些小事,何足挂齿。不知现如今桂花楼和谪星楼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 提起生意,两人都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乐思齐做不解状,道:“怎么啦?两位没有后备人选么?” 能请到合适的人当大厨已经不容易,哪里有后备人员?真正有能力的人怎么甘心给人当备胎,没有能力的人,他们又怎么会花费银子养着他们。再说,还有一山不容二虎的古训呢,留了后备,让掌勺的大厨怎么想?人若有二心,又怎么能安心做事呢。 乐思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这个样子,生意可怎么做啊?” 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胸怀。薛伯涛胸口如被大石撞了一下,失声道:“乐老板是不知道哇,几天来桂花楼不得不停业。” 姜核不停地点头。 这一停业,停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两人一想到关门一天,少了多少收益,心就像被刀割了似的,眼眶都红了。 乐思齐着实安慰他们好一阵,待两人情绪渐渐平静,又去探了严世深和华奇一次,才告辞离开。 乐思齐送到大门口,看着两人上了轿,才回转。 一进门,马上去了严世深住的厢房。 严世深不是风寒嘛,盖了两床厚棉被还打摆子打得厉害。屋里刚烧的火盆,银霜炭还没烧透,屋里飘着一点点炭味。 只是乐思齐刚返身送了厢房门,床上打摆子哆嗦成一团的严世深已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冷冷望着向他款款走来的乐老板。 第60章 装病 严世深没能和小妾亲热上。春花闺房里不和什么时候来了不速之客,抓住他的后腰带,一下子把他制住不说,还点了他的穴道,把他像团破布般丢在地上。 春花惊呆了,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也被韩先点了穴。 严世深只是浑身乏力,无法动弹,神智却是清楚的。 当韩先提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目光寒冷地看着他,眨也不眨地看他。直到耳听街上传来三更鼓声,严世深彻底崩溃了。 韩先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要求严世深配合生几天大病,病愈之后,他以前的一切还是他的,桂花楼的大厨的位置依然为他保留。 严世深虽然不明白眼前的不速之客这么做的目的,可是如果没有生命危险,又能保住财富美妾,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他现在有得选择么? 把春花弄醒,她才嘤宁一声,一双妩媚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神志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严世深已厉声道:“今晚的事不许泄露半个字!” 烧得火热的火盆端了上来,一下子端了四五个。房里放了浴桶,从井里汲出水来,着手冰凉的井水把浴桶灌得满满的。 房间里比大夏天还热。 春花一边用手背抹着从脸颊上淌下的汗珠,一边服侍着严世深烤火,眼角时不时瞥一下旁若无人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的陌生男人。 严世深汗如雨下,上下衣裳尽皆湿透。他站了起来,望向安坐一旁的韩先。 韩先点了点头。 严世深咬着牙,手扶浴桶边沿,闭上眼,用力跳进浴桶里。从极度的高温到冰冷刺骨的寒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第二天一大早,严大厨得了风寒不停打摆的消息就在顺庆镇的饮食界传开了。 严家小有家资,请的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几贴药下去,严世深已好了七八成。只是事先得到不速之客的嘱咐,没有接到下一步指示还得继续装着,不能有痊愈的迹象。 刚才被抬到雅居小筑,他心里还嘀咕。可是才安置好,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趁着给他掖被角时,悄声在他耳边道:“现在可以自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如鼓槌一般擂在他的心上。别人不知内情,他自然是明白的。 静躺两柱香的功夫,他见到了为他把脉的乐思齐。 乐老板滑如凝脂的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别人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可是看得一清清楚楚。当时,他用唇形问了一句:“是你?” 乐思齐朝他眨了眨眼睛。 所谓的陌生人,原来是这位乐老板派来的打手。严世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只觉特别不是味儿。 乐思齐笑吟吟走到他身旁五步处,拉过刚才薛伯涛坐过的椅子坐了,道:“身子骨可还好?” 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口吻,若说她不是始作俑者,谁信? 严世深冷冷盯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乐思齐细声细气地道:“如果那晚我发出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严世深浑身颤抖了一下。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如果那武艺高强的杀手要杀他,不过举手之劳。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乐思齐又道:“谁没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严师傅出于保护家小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我佩服得紧。可惜这事不便为外人所知。” 家小!春花那充满诱惑力的身段浮现脑海,严世深深吸一口气,*道:“乐老板有什么吩咐?” 乐思齐笑指另一只椅,道:“坐。”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请严师傅在舍下盘桓半个月,一日三餐不缺。待此间事了,我自然恭送严师傅回桂花楼。” 到此地步,严世深怎么还不明白乐思齐的打算?沉默了一会,他道:“你能确定我回去后还是桂花楼的大厨?” 所谓的忠心不过如此,说到底还是为自己打算。乐思齐腹诽着,笑意盈盈地道:“莫非严师傅不相信我的能力?” 信,当然信!严世深腹诽着,试探道:“在下客居此处半个月,身边没有一个家人陪伴,再者说,你我孤男寡女难免有人说闲话……” 乐思齐嗤的笑出声来:“你不过是想让五姨太过来陪伴而已,用得着说那么多废话吗?听说五姨太花容月貌,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严世深骇然。 隔壁厢房,静静躺在床上的华奇直到此时才知让他装中风的原来是景福楼。想到乐思齐的手段,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还真有中风的先兆。 冬儿把许氏安置在下人房,特地让厨房做了四菜一汤,着人端上来。 无奈许氏一步都不愿离开丈夫,见不让她在丈夫床前伺候,哭着不肯吃饭,拦着冬儿的衣襟只是哀求:“求姑娘行行好,让我见见我夫君。” 竟是十分害怕有人对丈夫不利,谋害丈夫性命。 冬儿再三劝慰,她只是不听。冬儿只好答应她请主人示下,再行安排。她这才收了悲声,勉强吃了小半碗饭,菜却是一口没动。 乐思齐亲自见的许氏。让冬儿给她端了茶,温声道:“华师傅没事,只在这里静养半个月,你不用担心。” 人已不能动弹,每吃一口水都得人喂,怎么能说没事呢?许氏更不安了,一双眼睛里全是怀疑,嘶声道:“你把我夫君怎么样了?” 或许是被她对丈夫的关爱感动了,乐思齐不愿再隐瞒她,道:“我刚才已经开了药,估计晚上你丈夫就能恢复行动,生活能够自理。到时候你再去看看他。” 这么快!许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乐思齐,不能置信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莫名的,她竟非常害怕。难道就这么一个时辰的功夫,眼前的女人已把丈夫谋害了?要不然怎么说丈夫能痊愈呢?人死之后,没有痛苦,往生极乐,岂不是也可以说“痊愈”了? 乐思齐哭笑不得,道:“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唤过冬儿:“带她去见严师傅吧。” 许氏这才松了口气,来不及谢过乐思齐,跟着冬儿急急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乐思齐突然有些羡慕,有一个让自己真心去爱,去关心的人,真好。 活了两世,还没有一个男孩子能走进她的心里呢,不知道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是怎样美妙的感觉。乐思齐站在窗边,目光随着飘飘荡荡打着璇儿落下的黄叶转动,心里却有一股淡淡的伤感。 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很不容易吧? 冬儿跟乐思齐的时日尚短,却颇能揣摩乐思齐的意思。带许氏到华奇所居的最末一间厢房,让两夫妻见了一面,确证华奇还活着,没容两人说一句话,便把许氏带了出来。 许氏能见到丈夫,一颗心已放回肚子里,没有违拗,乖乖跟着冬儿出来。 如果不是姜核把许氏带来,乐思齐还想瞒两人的家内人,让他们在这儿呆半个月,待她把事儿办好,再让两人活蹦乱跳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许氏的痴心打乱了乐思齐的计划,好在她是华奇的枕边人,对华奇又一往情深,不至于嚷嚷得到处都知道。 至于春花,原本就是知道内情的,乐思齐已着人去接了。 严华两人在这儿不用装病,已是极大的优待,如果刚送回来就传出病已痊愈,谁信呢。 第61章 算盘 薛伯涛和姜核一同走出雅居小筑,午后的阳光照在寂静的街道上,分外刺眼。 经过被当成贼送到公堂事件,两人互相猜疑,已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 薛伯涛走到轿边,掀起轿帘,掀开轿帘弯腰正要钻进去,想了想,又直起腰向姜核走去。 桂花楼里依然一尘不染,只是大门紧闭,没有了客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的时候,姜核脸上渐渐没了血色。谪星楼才停业两天,偶尔还有一些老熟客拍门说要过来喝酒,如果继续停业下去,难保不会像桂花楼一样。到时候,他怎么办? 在雅座坐了,薛伯涛吩咐厨房:“快做两个菜,我和姜老板对酌。” 没了大厨,做不出招牌菜,厨房里还有其它厨师,只不过大多时候打下手。招牌菜做不出来,或者没能做出原来的味道,食客们立马把桂花楼抛弃了。 很快,四盘小菜一壶酒端了上来。 薛伯涛呷了一口酒,道:“你可听说过那女娃娃会什么医术?” 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乐思齐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原本只是一个身无分文身份不明的小姑娘。 姜核缓缓嚼着嘴里的花生仁,良久,把初见华奇中风的异状,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 一壶酒喝完,小二再上一壶,桌上的菜却没有怎么动过。 难道严世深和华奇已成废人,乐思齐还不放心,非得把他们弄死才甘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华奇假装中风,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楼下有人嘭嘭地拍门,接着小二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乔老板啊?我家东家,在的,和姜老板喝酒呢。您这边请……” 两人对视一眼。自两人受挫之后,乔遥可是长袖善舞啊,先是向乐思齐示好,接着在商会里捣鼓让乐思齐入会。这会儿,他来干什么? 乔遥进雅座的时候,薛伯涛没有动,只抬起眼睑瞄了他一眼,淡淡道:“坐。” 姜核更是连好脸色都没有,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乔遥也不以为意,打横坐了,抓过小二送上来的酒杯,自斟了一杯,仰头喝了,道:“听说两位把严师傅和华师傅送到景福楼了?” 他是乐思齐的走狗,知道消息不足为奇,两人默然。 乔遥急道:“两位老板!你们听说过乐老板杏林出身吗?怎么就会医治疑难杂症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虽然两人计较一番后这么怀疑,被人当面叫破,还是悚然心惊,两双眼睛就死死瞪着乔遥。 乔遥苦笑,道:“你们以为我是乐老板派来的吧?我想邀请她入商会,只不过不愿大家争来争去,把自家一亩三分地给荒废了,哪里就是她的人了呢。我们交情一向不错,再怎么着,我的心也是向着你们的。” 乐思齐没能接到商会的入会邀请,跟薛伯涛和姜枋的极力反对有直接关系。薛伯涛虽说失了势,但虎死余威在,大家还是不好抹了他的面子。 姜核问:“你看出什么问题?或者姓乐的跟你说过什么?” “她怎么可能跟我透露什么!”乔遥声音不免高了些:“我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这事不对劲。要说她帮你们两位另找合适的人出来,我也没话可说,可是这个医治,实实的不能让人相信。我一接到消息马上赶了过来。依我看,你们还是快点把人接回去吧,夜长梦多,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姜核再也坐不住了,华奇再怎么着,也跟了他十几年,宾主情份总是有的。 可是雅居小筑的门子态度很不好,既不肯往里通报,也不肯让他们进去,就算接人也不行。这时候,再说没有蹊跷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姜核便要回去召集人手,操家伙把人抢回去。薛伯涛忙拉住他,低声道:“先回去从长计议。” 再次回到桂花楼,姜核暴躁地在雅间里走来走去,却拿不出一个效的章程来。 薛伯涛可比他沉着得多,想着乐思齐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只是想到日落西山,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想起乔遥的热心,他当即让人去请。 乔遥很快过来,三人商量到半夜,依然不得其法,姜核只是叫嚷着:“多带些人过去,把人抢回来,把她的家什房子砸个稀巴烂。” 如果真这么简单,我早就砸了。薛伯涛横了他一眼,对乔遥道:“麻烦乔东家去探探那女人的口气。” 乔遥点了点头。他担心出人命,人又热心,自然责无旁贷。 薛伯涛和姜核下午在雅居小筑闹的那一出,早有人报给乐思齐。听乔遥说明来意,她哈哈大笑,道:“乔老板不会以为我把两位大厨大切八块,丢山里喂狼了吧?” 他确实这么想的。乔遥老脸一红,嚅嚅说不出话来。 乐思齐笑道:“你跟薛老板和姜老板说,如果酒楼的股份分我一半,我马上把两位活蹦乱跳的大厨送回。” 乔遥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一半?” 这可不是入股,而是白送的干股,一开口就要一半,也太狠了。 乐思齐轻轻吹了吹茶盅上的浮沫,道:“他们找不到大厨,已经倒闭了,到时候坐吃山空,一分钱都赚不到,不若大家合作,他们还有一半收成。” 账可以这样算吗? 薛伯涛听到乔遥的传话,默然不语,原来人家早把套下在那儿。 姜核却一跳老高,咆哮道:“我情愿关门也不送给她。” 可是人家生意照做,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乔遥把话送到,摇头叹息着回去。 ……………… 雅居小筑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西北角上种了几株果树,乐思齐住进来后,觉得这样甚好,又不用费精神打理,气候到了又有纯天然没有公害的绿色水果吃。几株果树就这么保留下来。 天气渐冷,树上的果实已被馋嘴的小丫鬟们吃光了,当然其中乐思齐也吃了不少。现在只有稀稀拉拉的叶子随风摇曳着。 树下,一个三旬开外的妇人伴着一个胖胖的大汉,慢慢地走着。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他们身上。 妻子的关切痴心让华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得到乐思齐的默许后,他便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许氏。 许氏这才知道丈夫原来为了他们那五岁的独子,不得已装的中风。可是心悸之余,她还是坚持要丈夫多多运动,两人一天倒有大半天在后花园里散步。 华奇本来以为一向正直的妻子会斥责他,没想到妻子只是紧紧抱住他,呜咽道:“谢天谢地,夫君完好如初。” 被蒙骗再气愤,也比丈夫真的中风半身瘫痪生活无活自理的好。失去才知拥有的珍贵,许氏不仅没有责怪丈夫,怨恨乐思齐,反而充满感恩。 远远的,一个人款款而来,两夫妻定睛一看,不是乐老板又是谁呢? 乐思齐含笑道:“打扰两位了,我有事跟华师傅说,嫂子不会见怪吧?” 许氏忙道:“不会不会。”用衣袖拂了拂树下的石凳,恭请乐思齐坐下。 乐思齐对华奇道:“如果分给你谪星楼百分之三的股份,让你世代在谪星楼当大厨,你可愿意?” 姜核若是不肯合作,她自然会让他如愿,由着谪星楼倒闭,再把谪星楼低价买下来。到时候,还得仰仗华奇呢。 干股?华奇想都没敢想啊,张大了口,半天倒地拜谢道:“谢谢乐老板,小的一定感恩图报,死而后已。” 这样一来,不仅翻身当了老板,而且子孙后代的饭碗也有保障了。 第62章 美言 十天过去了,桂花楼门前依然高挂暂停歇业的木板。 镇上早已传遍了,薛大老板再次奔走于永定府,力求寻找一个好的厨子。永定府那是什么地方?大酒肆都是世家传承,根基深厚,哪能容人撬墙角?不过几天时间,薛老板又从永定府灰溜溜回来了。 再去永定府,实属无奈。五成的股份,那是要了他老命啊。 从永定府回来的第二天,薛伯涛病了,发着高烧不说,还神志不清,时不时挥舞着双手,嘴里喃喃自语:“打死你!打死你!” 他的结发老妻和三个小妾默默垂泪坐在床边,悉心照料着他。 又是五天过去,谪星楼传出挂牌出售的消息。 谪星楼是顺庆镇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光是这牌子,就晃瞎了有志进饮食行业的有心人的眼睛。 可是一问价格,大家大哗。 姜核一开口便是五千两,少一个子儿也不卖。 大家都说姜老板想钱想疯了,不就是一间酒楼嘛,一千两银子都不值,哪里就值五千两了呢。 乐思齐也收到消息,派出了两批人去试探。 姜核哪里是真要出售谪星楼。再没用的败家子也不可能把祖业卖掉。可是不卖,无计可施,同行们都看着他的笑话呢。 只这一招,马上变被动为主动。 此时,他站在谪星楼二楼的窗前,遥望景福楼的方向,嘴角噙着冷笑。你不是胃口大吗?我看你怎么吞得下。 乐思齐根本就没想拿出一毛钱来,做生意,高明的地方在于空手套白狼,真拿五千两银子把谪星楼盘下来?不要说她手头没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有,也不做这个冤大头。 病中的薛伯涛听说,一夜之间,病也好了。他从床上爬上来,马上着人写了牌子,挂了出去。路过桂花楼的行人见紧闭的门扉上一张白纸,上书:“一万两银子出售。”不禁张口结舌,现在银子这么不值钱了么? 一亩良田的时价才二十两,一万两银子,能买多少良田宅第了,哪个疯子会拿来买桂花楼,这不是败家么? 在业内人士眼中,桂花楼的地位无人能及,要是挂价一千两,最少有三人会伸手。可是一万两,谁也没动心思。再者,哪个不开眼的没看出来,薛伯涛和姜核这是和乐思齐斗法,哪里真要卖了产业呢。 自从传话后,乔遥及时悬崖勒马,不掺和到两大对立阵营之中。 恭伯涛和姜核暗中对景福楼下手他略有所觉,也是根据以往惯例做出的判断,并没有证据。可是乐思齐对桂花楼和谪星楼往死里整,却是有实证的。严世深和华奇好端端在雅居小筑住着呢。听说,严世深现在乐不思蜀,天天和新纳的小妾白昼宣淫呢。 难道乐思齐会一直这么养着这两个人不成? 不仅乔遥疑惑,同行谁不疑惑?两人可是大厨,不是仆人,不是一日三餐温饱就行,还得好酒好菜招待的。人家是大厨,做菜的本事炉火纯青,乐思齐家里请了什么厨子伺候两人?要是把人得罪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有人见雅居小筑大门口排了一排马车,全是楠木做的车厢,那骏马毛色乌黑发亮,神骏异常。 再有细心人发现,车厢上还有韦府的标志。 薛伯涛接到消息,在房里笑叉了气,咳嗽不止。小丫鬟忙端了茶上来。喝了两口茶,匀了气儿,薛伯涛兴致勃勃道:“给老爷我更衣,我要出门。” 姜核接到消息大笑道:“乐思齐啊乐思齐,现在靠山走了,看你拿什么和我们对抗。” 乐思齐可不这么想。韦哲虽然租了前院,却只住了几天,除了研习佛法,便是去居然山和了然法师辩论佛法,折腾了一个多月,估计已经分出胜负,才准备启程回京。 这一个多月来,托他的福,居然寺像做了佛法大会,四乡八里得道的高僧云集居然山。一时间,居然寺隐成西北佛界的领袖。 对这位莫名其妙的韦公子,乐思齐一向没什么好感。得了他两个月的租金两百两银子,看在银子的份上,人家要走,她还是挽留了一下。 韦哲似笑非笑道:“为什么挽留我?是不是扯了我的虎皮做大旗,不舍得我离开?” 乐思齐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被蒙在鼓里,俏脸微微一红,不自然了一下。也只是一下,最多两秒,不会超过三秒,便恢复自然,道:“我一向好客,何况是租客,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愿意你走。” 韦哲哈哈大笑,道:“你真有趣。遇到像你这样的爽直人,痛快。” 可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两百两银买三个这么大的宅院也够了。 乐思齐厚着脸皮道:“下次你再租,我给你打九折。” 韦哲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道:“你还真是个好商人。” 还下次呢,她做梦去吧。 小厮进来禀道:“公子,李大人亲来送行。” 乐思齐想到李翔上窜下跳的,到底不能在韦哲这儿讨来推荐信。现在韦哲要走了,自己还欠他一个人情呢。再者,韦哲在这儿,他奈何不了自己,韦哲一走,灭门的县令呀,他要找自己的麻烦,不是易如反掌么? “你对李大人再怎么不待见,也不好太冷落于他呀。”乐思齐劝韦哲:“帮你爹收一个门生不好么?他好歹还是两榜进士出身,也不算辱没了你。” 韦哲不为所动:“想做我爹的门生的人海了去了,两榜进士又怎么样?也就在这边远地区稀罕,在京都,三年一试,两榜进士一抓一大把。” 乐思齐点头:“那是。可是你一点不通融,我难免就危险了。” 韦哲眼珠子转了转,哈哈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帮你?再者说,我的信我爹也不待见啊。你想,要是我说什么他都听,他还能入了阁吗?” 乐思齐道:“你写不写信是态度问题,你爹听不听你的,是他的能力问题。” 韦哲道:“看这样子,这位李知县的为人确实不怎么样,瞧把你怕的。”对等着听指令的小厮道:“让他进来吧。” 又对乐思齐道:“我帮你做这件事,你要怎么谢我?” 乐思齐挺了挺胸,理所当然道:“我是开酒楼的,大不了请你吃饭。” 韦哲食指轻佻地摇了摇,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说吧,怎么报答我?” 乐思齐见他一副调侃的样子,也配合的双手抱胸,身子往后缩,假装很害怕,道:“哎呀,我可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哪能报答得了呢。” 韦哲眼睛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瞥了一眼,笑道:“总之,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李翔带着厚礼在门外等了半晌,才得以进入,大喜之下,脚步快了很多。 韦哲对他道:“乐老板言道,李大人为官清廉,是难得的父母官,这样的好官埋没了太可惜,一个劲劝我向家父举荐。我想着与李大人相知不多,实是无从了解,因而一再耽搁。现如今我也要回去了,回京后定当在家父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李翔又惊又喜,苦等一个多月,他早怀疑乐思齐对韦哲的影响力了,要不是连韦哲的面也见不到,他又怎么会对乐思齐假以颜色?这次带了厚礼前来也有求一封举荐信的意思。没想到他还没开口,韦哲已允诺。 他看向乐思齐的目光便不同,待韦哲走后,重新补了一份大礼给乐思齐送过来,道:“多谢乐老板美言,在下感激不尽。” 看到礼单,乐思齐不得不相信李县尊确实是个贪官,这么重的礼,靠他那点俸禄,怎么够呢。 姐妹们平安夜快乐哈\(^o^)/~ 第63章 谈判 就在大家快把桂花楼忘到瓜洼国时,李翔路过东大街时,偶尔从轿里瞧见桂花楼门前那张墨迹已经褪色的出售通告。 他随口问:“桂花楼还没售出去吗?” 身边的长随谄媚地把市井间桂花楼和景福楼的恩怨传言竹筒倒豆子般全倒了出来。听到景福楼三个字,李翔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回到县衙,他让人去把薛伯涛找来。 自从严世深着了风寒打摆子之后,桂花楼再也没有给县尊大人送孝敬。酒楼都倒闭了,没有收入,保护费神马的,自然不用交了。 薛伯涛不知道县尊找自己干嘛,怀里揣了两百两银票,不情不愿拜见县尊大人。 李翔和颜悦色地问他的近况:“……桂花楼不开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提起桂花楼还好,一提起,薛伯涛咬牙切齿地道:“县尊大人,小的冤枉,小的要告状。” 李翔一怔,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要告状了呢?口里却道:“你有何冤情?” 薛伯涛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桂花楼是我祖上世代经营的产业,可是乐思齐却想方设法想把小的祖业吞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李翔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坐了,又吩咐上茶,温声道:“今天把你找来,为的就是这事。桂花楼总这么关着也不好,不如我帮你们做个中人,调解调解。” 薛伯涛光想着自己每个月的孝敬,逢年过节的送礼,韦哲走了,他以为这桩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哪里知道李翔还欠着乐民齐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见他不吭声,李翔劝道:“做生意一向以和为贵,要不是景福楼开业你先容不下人家,人家也不会来一招釜底抽薪。你现在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不如和乐老板坐下来,好好谈谈,赶在过年前把桂花楼重新开业。” 眼看着到了十一月,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往年这个时候,桂花楼已开始预订大年夜的宴席,而现在…… 现在完全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景福楼生意照做,钱照赚,只有他两手空空。薛伯涛涩声道:“县尊大人的意思?” 李翔抚着胡须道:“你也别售卖桂花楼了,不如我跟乐老板说一声,各退一步,她也别要五成干股了,就两成,你看如何?” 给乐思齐两成干股,把严世深要回来? 李翔道:“你是个生意人,理应回到生意上头,无谓的斗气徙然伤财而已。” 两个月没有收入,开销却一天不能少,他现在已养不起小二们了,程益又被他辞退,现在桂花楼只有一个空架子了。想到布满灰尘的桌椅,他的心绞痛起来。再过两个月,墙角怕是蛛网缠绕了吧? 他站起来,朝李翔深深一揖,道:“劳烦老大人牵线搭桥,小的感激不尽。” 李翔满意地“嗯”了一声,他自认身为一方父母官,他这个面子人家还是要给的。 在景福楼再开一个片区,经营两位大厨的招牌菜?乐思齐不是没考虑过,最后却没有实行。原因很简单,景福楼经营火锅,把火锅做到极致,才能成功。 于是两位大厨就被闲置了。 自韦哲走后,严世深和华奇迁到前院,乐思齐没让他们回去,他们也没要求离去。时间长了,两人互相切磋,厨艺倒是大有长进。 听李翔说明来意,乐思齐颇为意外。一开始她以为乔遥会做和事佬,没料到他热情万丈跑了两天腿,就偃旗息鼓。而桂花楼、谪星楼之争也暂时停了下来。没有和事佬,双方谁也不肯低头先开口提和谈,谁先开口,不是谁丢脸吗? 没想到李翔会跳出来当和事佬,再听完他的建议,乐思齐道:“大人慈悲为怀人所难及,只是现在的桂花楼已不复当初景况了。桂花楼里掌柜、小二,就连打杂的,都散了,没有人的桂花楼,我要来何用呢?” 李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当然是不管的,所以稍一怔神,便理所当然地道:“没有小二再招嘛,这些事难不倒你的。” 双方在李大人的促成下,终于正儿八经坐到一起了。 县衙后院里,李翔居中而坐,薛伯涛和姜核坐在左边,乐思齐独坐右边。薛姜两人脸上一片漠然。再怎么着急,也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嘛。特别是姜核,他手下的人比桂花楼还早散,最近又忙着攀上江南的客商,想着能不能把剩下的一点家底和人家合伙做生意。相比之下,谪星楼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乐思齐脸上笑吟吟的,道:“难得大人肯出面,把我们叫到一起。不知两位有什么想法?” 两成干股,开玩笑呢吧,现在也就挂在古式建筑上的那个招牌值钱,其它的,还真没什么可以让她看得上眼的。 薛伯涛沉声道:“乐老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蓄意撬我墙角?” 乐思齐嗤笑道:“薛老板做过什么,自己心知肚明,用得着我一条一条列出来吗?”扬声喊:“杜唯,把两位老板干过的那些龌龊事儿说一下。” 门外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应声而入。 薛伯涛和姜核面面相觑。原来人家还留着一手呢。 杜唯反背双手,双足呈八字型站着,朗声道:“二十年前,薛老板从老父手里继承桂花楼。可是薛老先生却不是善终……” 薛伯涛汗毛直竖,尘封的往事攸然浮上心头。他愕然指着杜唯,尖声道:“你是谁?” 杜唯眼望乐思齐,意示她示下。 乐思齐笑着挥了挥手,杜唯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乐思齐转向薛伯涛,道:“薛老板有什么条件,直接说了罢。”她抚了抚鬓边秀发,风情万种地道:“临近年关,生意火爆,我很忙呢。” 薛伯涛气得差点吐血,和姜核低声商量了一下,才道:“既然李大人开尊口说送你两成干股,看在李大人的面子上,我等自然没有异议。” 把李翔的名头抬出来,以为就可以成事吗?乐思齐含笑对李翔道:“大人一片心思,我感激涕零,只是桂花楼和谪星楼现在的情况……” 话没说完,门口一个声音叫了一声:“爹。”一个少年公子走了进来,道:“娘有事请爹爹过去。” 听说夫人有请,李翔朝三人道:“你们谈,我去去就来。” 李朝恭送父亲离去,在父亲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道:“两位,你们现在只有一间破房子,白送给我我还不要呢。乐老板愿意接手,你们就应该烧高香了。” 自打李朝进来,薛伯涛马上想起早先的传言,难道说李公子真的参了股?表面公正的李大人是不是暗中有猫腻? 形势比人强,薛伯涛无奈道:“李公子的意思呢?” 李朝道:“我没有意思,一切听乐老板的吧。”对乐思齐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乐思齐道:“之前我就说过,景福楼得五成股份。现在只剩下一座空楼,看在李大人的面子上,还是五成股份吧。我吃点亏,不提价。” 你像强盗一样从我手里抢了一半祖业,还说吃亏?姜核霍地站了起来。 薛伯涛忙拉他坐下,低声道:“听李公子的。”他不知道李家父子是不是唱双簧,桂花楼却不能在他手里真个毁了。再者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眼前这一关闯过去再说。 姜核气愤愤的,胸口剧烈起伏。 姐妹们圣诞节快乐,有没有收到礼物啊\(^o^)/~ 第64章 再遇 从昨天起天就一直阴着,四更天时大雪飘飘扬扬地洒了下来。 宋大挑了一担豆腐,走在被雪盖了路面的街上,吆喝着卖豆腐。今天下雪,生意不好做,挑着空担子回转的时候,日已近晌午了。 远远的鞭炮声震天价响,红红的鞭炮硝在雪花中特别耀眼。 一大群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围在一间挂着酒幡的楼房面前。酒幡上“桂花楼”三个黑字迎风飘扬。“原来桂花楼又开业了。”他喃喃自语,缩了缩肩,穿过人群回家了。 乐思齐披了昭君套,拢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和宾客们寒喧。 相比半年前,现在谁也不敢把她当村姑看待了。 薛伯涛望着粉饰一新的墙壁,穿梭来去的小二,心中百感交集。 正午时分,坐满了的席面上招牌菜流水价送上来。薛伯涛听到楼下靠窗一个客人感叹道:“好几个月没吃到这味道了,开始还真不习惯,现在习惯了,反而又能吃上。” 那人筷子上挟着一块佛跳墙。 那是大厨严世深的拿手好菜之一。全顺庆镇,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般味道。 还是乐思齐赢了,养了严世深两个多月,以后他不替她卖命替谁卖命?反观自己,又都做好些什么?经验丰富的掌柜一气之下辞退了,世代靠自己吃饭的小二遣走了,现在不仅成了顺庆镇的笑柄,也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和擦肩而过的熟客含笑点头,薛伯涛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里直冒酸水。和乐思齐谈判,怎么会把顾客这一茬给忘了呢,最后在李朝和乐思齐一唱一和软硬兼施下,被逼签了送五成干股的契约。五成啊!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得分乐思齐一半,他的心就在滴血。 忙完重新开业的庆典,接下来的事儿自然有掌柜去张罗,可是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程益被他辞退后回了老家,他原是让小厮快马加鞭去请他重新出山的,没料到小厮只带回程益一封亲笔信,说什么年龄大了,想颐养天年,不愿再为生计奔波。小厮又道,程益新添了大孙子,真的无心出山。 为了赶在过年前开业,重新找个掌柜时间上就来不及了。最后,乐思齐竟然推举景福楼的二总管陈西,说什么如果陈西有什么事做得不妥贴的,还有康文帮着掌掌眼。 这么一来,桂花楼就完全落入了乐思齐的手中,他完全被架空了。 薛伯涛恨恨地想,那女人,她就是故意的,一切都算计好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她会连自己也扫地出门的,到时候,他可怎么办好呢? 座无虚席,薛伯涛却脸色不愉,他怎么想的,乐思齐怎么猜不出来?应酬了客人后,乐思齐来到薛伯涛一向的办公房间,二楼最南边的厢房。 门没有关,淡淡的酒味飘了出来。放笔墨的桌上放着四盘没有怎么动的菜肴。薛伯涛高声喊小厮:“旺财,再拿壶酒来。” 旺财应了一声,乐思齐却道:“冷酒伤身,还是温热了喝的好。”说着,纤腰一扭,迈步进屋。 旺财给乐思齐行礼后退了下去,薛伯涛不知道乐思齐在门外站了多久,把最后半杯残酒仰脖倒进喉咙,闷声道:“你来干什么?” 乐思齐拉过一张椅子坐了,道:“老薛,生意不在于拿多少股份,而在于能不能把蛋糕越做越大。或者你觉得我乘人之危强要了你五成股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桂花楼可是在你手里折了的,我要是把它发展起来,你百年之后见了祖宗也是脸上有光。你可要怎么谢我?” 薛伯涛瞪着一双老花眼斜乜乐思齐:“合着,我还该多谢你了?” 乐思齐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连大厨都留不住也就算了,却没有后备人才,我才有空隙可乘,难道这能怪我?” 想想确是如此,如果桂花楼不全靠着严世深,乐思齐就算对严世深下手又怎么样?他只觉豁然开朗,嘴上却道:“你不知道每个大厨都有一手秘而不宣的技艺吗?任是谁,怎么做得出老严的味道?” 中餐确实是这点不好,同一道菜,一千人做,有一千种味道。比不得西餐,食材用容器量了,谁做都差不离。 可是乐思齐自然不会被问倒:“那得看是谁,严师傅已经答应我收徙弟,把手艺一分不差传给徙弟了。我看,最多再过五年,就算严师傅有个头疼脑热的,桂花楼还是该怎样就怎样,食客们绝对不会怀疑做菜的大厨换了人。” 薛伯涛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老严怎么肯把吃饭的手艺没有保留传给别人?” 乐思齐笑微微地道:“所以说,你虽然是祖传的产业,还得我来给你发扬光大嘛。” 他撇下乐思齐赶到厨房发现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子跟在严世深后边打下手,那小子长相跟严世深有五六分相似。 严世深百忙之中朝薛伯涛打了个招呼,然后边掌勺做菜边教导着身边的小子,火候该怎样掌握,哪样配料该什么时候上。 薛伯涛问厨房里的小厮:“谁家的孩子?” 小厮羡慕地道:“严师傅的长子,十二岁了。乐老板允许他过来帮忙,说是下一次掌勺的人选这就定下来了。” 薛伯涛恍然大悟,严世深防着谁,也不会防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女人,真是太厉害了。 …………………… 腊月节这一天,谪星楼重新开业,同时接受年夜饭预订。 虽说大户人家过年少不得开祠堂祭拜祖先,合家围炉庆团圆,却也有一些人家习惯祭拜完祖先,一家子上馆子吃。顺庆镇稍微上点档次的酒楼,年夜饭预订一向火爆。 而今年,最火爆的酒楼非景福楼莫属。 原本顺庆镇就有大年夜吃火锅,意示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的说法,只是有钱人上酒楼,没钱人吃不起,慢慢的这习俗也就没什么人遵守了。 现在可好,上景福楼吃火锅,成了顺庆镇乡绅的新观念。 还没到腊月,团圆饭的席面便被抢订一空了,跟开业时一样,预订的是连着摆了三围的席面。订第三围的人,怕是一更天才吃得上吧。就这样,手脚稍微慢点还没能订到呢。 而帐房却在盘着几个月来的帐,核算着收成,赶在过年前把红利分了。 乐思齐看了一会子李清泉拨算盘珠子,只觉眼花缭乱,便走了出来。想着年到节到,父母亲人不在这儿,只有救了自己的陈东一家,不如给他们挑两匹布,让他们做两件新衣裳过年穿。 冬儿一步不离地跟着,见寒风中乐思齐不坐轿也不坐车,不由劝道:“小姐,天气这么冷,你光走着,等会着了凉,岂不是自己辛苦?” 绸缎铺子就在西大街,哪里用得着坐轿坐车了。乐思齐笑话她:“别是你早上起来没穿暖和,这会儿冻得受不了,拿我说事吧?” 冬儿叫起屈来,又道:“小姐,你这样没叫上韩护卫他们就跑出来,要是遇上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乐思齐不屑道:“同一条街,不就几步路嘛,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临近年关,街上人潮涌动,两人又是边说边走,没留意看路。乐思齐的额头被前面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哎呀”一声,退后一步,却踩上冬儿的脚背。 站定了定睛一看,眼前一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莹泽的肌肤,在冬日暖阳下美得炫目。 那人已蹙了眉道:“怎么又是你?” 第65章 重提 乐思齐也皱眉道:“是你?你怎么还在顺庆镇晃荡?还没回家?” 眼前的美少年,不是七岁袭爵的徐国公苏玮又是谁?只见他一身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衬着莹泽的肌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身后两个如利剑出鞘的护卫手按剑柄紧盯着乐思齐,只要主上稍微示意,马上把乐思齐撕成碎片。 苏玮已经拿到乐思齐的所有资料,知道这个漂亮小姑娘身世成谜,却一夜之间在顺庆镇崛起,所靠的,只不过是运气。 “怎么,你很讨厌我?”苏玮冷淡地道。 乐思齐朝他身后的护卫瞪了一眼,才道:“讨厌算不上,只是你撞伤我的丫鬟,还没赔医药费呢。”说着纤手一伸,道:“拿来。” 苏玮怒极而笑,道:“一个小丫头而已,你还真纠缠不清了。她死了没?” 若风的腿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乐思齐非要她完全痊愈才出来做事,吓唬她道要是不调养好腿会跛,她早就到处跑了。 听到苏玮这么冷血的话,乐思齐大为反感,语气也生硬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呢。除了你之外,世上的人都得死光了不成?” 见乐思齐翻脸,苏玮心情大好,语气和善了许多,道:“那倒不是。”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站着说话实在不方便,乐思齐又只带了冬儿一人,被后面的人一挤,立脚不住,朝前扑去,一跤跌进苏玮怀里。 乐思齐只觉跌进暖暖的怀抱,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稳住了她的身子。抬起头来,一双黑漆如星晨的眼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没有武功啊。” 挣开他的怀抱,乐思齐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大街上确实不是谈话的场所。乐思齐抽出手臂,回头看了他一眼,扬扬下巴,道:“走吧。”当先转身朝景福楼走去。 苏玮又拉住她,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乐思齐低声道:“放手。”却没有异议地跟他走了。 他身边的护卫马上左右开路。 大街两侧茶楼酒肆林立,上档次的茶楼就有两家,一家在街头,另一家叫富丽轩的,就在二十丈开外处。 临窗的雅座,可以看见街上人流如织的行人,乐思齐第一次来,不免拿富丽轩跟前世那些现代化的茶座做些比较。 苏玮倒了茶,慢慢喝着,道:“在想什么?” 乐思齐动手倒了一杯,轻轻呷了一口,上好的毛尖。她道:“你撞伤我丫鬟还没有赔偿呢,说吧,怎么个赔法。” 这样的气氛,说这个是不是很不协调?苏玮扯下腰间的钱袋,丢在乐思齐面前,倨傲地道:“这些够了吧?” 乐思齐捡起荷包,把里面的两块雪花银取出来,认认真真看了半晌,直看得苏玮以为上面刻了花,她才点了点头,道:“勉勉强强够吧。只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受害者?只花钱又算怎么回事呢?” 苏玮的脸马上拉了下来,道:“你让我去探望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 苏玮与若风身份悬殊。就算是他得力的手下为他受了重伤,他去探视也是恩典,怎么可能去探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鬟呢。 可是乐思齐显然不这么想,上次要不是讨不了便宜,她早让人押苏玮去了,哪里管他什么身份呢。 室内一时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街上的喧闹隐隐传了进来。 良久,苏玮才道:“今天怎么没有带护卫,一个人就出来了?” 乐思齐道:“我只是出来逛街。怎么,你不回京过年吗?”年关将至,以现在的交通条件,现在回京,怎么着也来不及了。 苏玮摇了摇头,道:“不回去。” 身后的护卫却对视了一眼,又垂下眼睑。 乐思齐把杯里的茶喝完,站了起来,道:“你要是没事,来景福楼,我请客。” 再也不提让他去探视若风的话。苏玮嘴角翘了翘,道:“好。” 乐思齐走后,名叫艾军的高个子护卫带着调侃道:“国公爷在这姑娘面前,和善得很哪。” 要知道苏玮一向黑面黑心,对谁都冷淡淡的,可是在乐思齐面前,却一而再地先开口调节气氛。他们还是第一次瞧到呢。 苏玮淡淡道:“我一向遵重对手。敢跟我叫板的人,我都带有敬意。” 原来如此。艾军垂手应是。 苏玮也不跟他多话,独自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直到天色将黑,才道:“走,我们去景福楼。” 景福楼下围了暖账,炭火烧得旺旺的,等待席面的食客们如常,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也有人独自在灯下看书。 小二把苏玮迎到暖帐,安排了座位,上了茶,递上号牌,恭敬地道:“客官请稍等,轮到位子了小的再过来请您。” 艾军一把把住小二的肩膀,道:“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还得等?” 小二依然恭敬地道:“小的不知。东家这么规定,小的只是照章行事。” 苏玮拦住艾军,挥手让小二下去,道:“跟一个小二置什么气?难道我来吃饭,就可以不遵守人家的规定了?” 就算在醉仙楼,客人也有先来后到要遵守,大家出来消遣,又不是找气受,摆谱有意思吗? 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小二才来请。甲等雅座已收拾好了。 苏玮在主位上坐了,指了指左右的座位,对两位心腹道:“坐吧。” 行军途中难免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位告了罪,都坐下了。一时间,甲等雅座笑语不断。 乐思齐买了几匹布料,交给山子,放他两天假,让他明天拿回家。山子心里那个感动啊,心想着是不是齐妹妹向他暗示什么,高兴得半宿睡不着。第二天天没亮就往家赶。 现在有山子和陈西时不时捎钱回家,日子可比同村的人宽裕太多了。这不,正忙着宰猪杀羊,嘴就没一刻合拢过。见山子扛着布料进来,忙擦了手,让他打来开来瞧。 请来的屠夫师傅提着猪刀也凑过来,一边啧啧感叹道:“你家真是走了八辈子大运了,怎么好事都落在你家里呢。” “可不,”秀英得意洋洋道:“要不老一辈怎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那个什么呢,自打我家男人救了娃,这日子啊,就越过越红火了,肯定是好人有好报呢,要不然,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屠夫师傅陪着笑连声称是。 山子把布料让秀英看了,来不及装好,拉着秀英到一边说悄悄话。秀英不停地点头,道:“行,明天我就去,我亲自去。” 宰好了猪,把两片肥肥的后腿肉留下来,其它的加了佐料腌好,秀英跟陈东说了一声,收拾了小包袱,天还没亮就和儿子走出小山村了。 乐思齐见到扛着两条猪腿的山子和笑意从眼角直漫开来的秀英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婶怎么来了?” 秀英让山子把猪腿扛着厨房,拉着乐思齐坐了,道:“我的儿,几个月没见,你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眼看着快过年了,婶一来呢,想让你回家过年;二来呢,这过年了,又大了一岁。你和山子都不小了,这婚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明年开春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第66章 做媒 秀英坐在椅子上发呆,哪有姑娘家面对婚姻大事,淡然说出不想成亲的?细问陈西,好象有个什么宰相公子和乐思齐这小妮子来往密切。乐思齐只是一个孤女,宰相的公子怎么会看上她呢? 坐在旁边的陈西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敢往那方面想了,齐妹妹不简单哪。山子怎么配得起人家。嫂子,现在家境好了,你还是在家里给山子说一门亲事,齐妹妹这里,你就不要再想了。” 自打陈西到桂花楼后,顺庆镇上也有两户人家托了媒人上门提亲,女方家境一般,他还在考虑之中。现象他是桂花楼的大掌柜,身份不同了。 其中有一家已经相看过他了,很是满意,就是嫌他年龄大了点,媒人还说男人年龄大点会疼人呢。 现在,他只把乐思齐当成东家了,如果没有乐思齐的提携,他怎么能当上掌柜的呢,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秀英听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道:“我在咱村里已经说了,娃是咱山子未过门的媳妇,现在没能把她娶回去,你让我这脸往哪搁。” 陈西耐心劝说:“山子哪点配得上齐妹妹了?要不是大哥救了她,山子也不能在镇上找到这么好的一份活计。几个月来,不是每个月都往家里捎钱么?有钱还怕娶不到好的媳妇?齐妹妹这棵树,可以让我们依靠,若是栽在自家院子里?我们家的院子小了点。” 秀英默默垂泪不语,重新说户人家,上哪找乐思齐这模样,这么能干的人哪! 两人说话的当口,乐思齐已经经员工们发放了福利,让康文采办了大量的过节用品,又让人把两大麻袋节料扛了进来,道:“婶,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好好过个年。” 秀英眼巴巴地望着她,道:“你真的不回去吗?” 乐思齐轻握秀英的手,诚恳地道:“婶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真的不想结婚。山子年龄也不小了,还是为他说门求事吧。”想了想又让陈西把山子找来,准备亲自跟他说。 山子接到乐思齐拒绝的消息,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虽说几个月来除了景福楼,在别的地方连见乐思齐一面都难,可是心中总存着一份希望,日子便快乐不已。现在却希望破灭,他有种世界末日的悲痛,想着以后再也不能悄悄想着她,默默凝视她,心像撕裂似的疼。 乐思齐见他一下子憔悴得不像话,眼睛下面一圈黑青,像大熊猫似的,心便软了下来,柔声道:“山子,你对未来的妻子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托人帮你留意。” 山子呆呆地站着,没有回魂呢。 陈西捅了捅他,见他依然没有反应,道:“照我看,你院里的若彤就挺合适,两人年龄也相当。不如你做主,帮他们牵牵线,圆了这段姻缘。” 若彤是雅居小筑里的粗使丫鬟,长得壮壮的,人也敢厚,和山子倒也配得过。 乐思齐想了想,吩咐冬儿道:“起风了,天有些冷,你去帮我取件厚点的衣裳来,就让若彤送过来好了。” 前边说些什么冬儿并不清楚,听说乐思齐冷,忙道:“若彤粗手粗脚的,哪会做这个,还是我亲自送过来好了。” 乐思齐道:“不用。你回去取了衣裳交给若彤后,帮我炖一盅燕窝羹,我晚上回去要吃的。记得亲自看火,别烧焦了。” 小姐今天是怎么啦?冬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半天不挪步。 乐思齐抿着嘴笑,道:“不该你理的事你别理,快点去,别耽误时间。” 待冬儿离去后,又对秀英道:“我让若彤过来让你相看相看,要是你满意,我帮着他们完婚。山子就像我兄弟一样,他结婚,我自然得随喜,所有的费用全都我出好了。” 能白白捡个儿媳妇,还不用花费一文钱,秀英马上止住了泪,睁大双眼道:“真的?” 乐思齐点头:“真的真的,所有花费全由我负责,你不用花一文钱,等着当婆婆好了。” 若彤一天里头干的活就是打扫院子,修剪花草,不过修剪花草的时候总是乱翦一气,乐思齐心疼后花园里那几株果树,已经重新请了园丁,待过了年,天气暖和些便过来。 听说小姐让她送衣裳,她紧张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拉着冬儿道:“好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其实冬儿比她还小着好几岁,只不过冬儿是乐思齐贴身服侍的,领的是一等丫鬟的月例,她只好厚着脸姐姐前姐姐后地叫。 冬儿翻了翻白眼,甩开她的手,道:“小姐指名要你送,你送去就是。我还有事,哪有空陪你。就这几步路,你不会不知道怎么走吧?” 若彤胡乱地抹了把脸,抱起冬儿交给她的包袱,顶着寒风出了门。 秀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十五六岁姑娘,长得又高又壮的,身子骨看着倒结实,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泪痕没干呢,咧了嘴直乐。 乐思齐回家后把若彤叫到宴息室,道:“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我的意思,想把你放出去,许给景福楼的小二山子为妻。你看怎么样?” 若彤先是吓得脸煞白,听到把她许人的话,又羞得满脸通红。她是奴籍,乐思齐有权把她做任何处置。小二可是良民,如果嫁给小二,就是脱了奴籍,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了。 她跪下来给乐思齐磕头。 山子听说重新说了亲,半夜里跑了出来,一气跑到雅居小筑大门口,几次三番想拍门,却没有勇气,在大街上站了大半夜,直到冻得受不了,才离开。才进家门便病倒了,发着高烧,说着胡话。 陈西凑到他耳边,仔细辨别,才听出他颠来倒去说的是:“齐妹妹,我喜欢你。” 秀英心疼得不行,顾不上天还没亮,忙催着陈西去找乐思齐。陈西先去请了大夫,过来诊了脉,才去雅居小筑说一声。 郑氏在外室值夜,接到外院传来的消息,见乐思齐睡得正沉,不忍心吵醒她,取了二两银子交给外院,让他拿给陈西,给山子看大夫。 陈西也只是过来说一声,接了银子,急急地去了,他还得去取药呢,总不能让嫂子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地乱跑,到时候再出乱子可怎么办。 乐思齐直到吃早饭,才听郑氏提起陈西过来的事。吃过饭,她想想还是不放心,带了冬儿坐了马车去陈西租住的小院。 临近年关,桂花楼的事儿特别多,陈西又是生手,往年怎么安排的也没个老道人带着,什么事都得想了再想才做决定,所以不敢耽搁,取了药交给秀英,天一亮便赶去桂花楼了。 乐思齐进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秀英低低的啜泣声。 乐思齐一摸山子的额头,果然烧得烫手,见秀英只会哭,让冬儿去厨房熬着药,自己绞了冷毛巾给他敷着。 待药好了,才把他唤起来。山子迷迷糊糊地睁眼,见是乐思齐,也不用人劝,接过药碗,三口两口地喝完,问:“齐妹妹怎么来了?” 乐思齐道:“听说你昨晚出去大半夜,回来就病了?现在这天气,冷得很,你怎么不穿暖和点?”取出十两银子放在他枕边,道:“买件棉袄吧,别再着凉了。” 十两银子不要说买件棉袄,就是买件毛色差点的貂皮披风也成了。 山子感动得说不出话,秀英忙把银子揣进怀里,心里想着娃娃现在真有钱。 ………… 后台无法登陆,上传晚了。 第67 章 打架 顺庆镇虽是边陲小镇,年节的气氛却浓,大年三十天才蒙蒙亮,鞭炮声已经不断。乐思齐一大早被吵醒,窝在暖暖的被窝里想心事。 冬儿兴冲冲抱着一大捆鞭炮跑进来,嚷道:“小姐快起来,我们放鞭炮。” 话音还没落,她娘教训她的声音跟着响起:“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小姐还没醒呢。自个儿玩去吧。” 乐思齐笑着掀开帐幔,道:“多准备一些,我们晚上再放。” 冬儿应了一声,冲娘亲扮个鬼脸,撒开脚丫子跑了。 郑氏便笑着对乐思齐道:“这丫头让小姐给宠坏了。”眉梢眼角说不尽都是欢喜。女儿以前三餐吃不饱,天天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做梦都不敢想像像现在这样,穿着新衣,有吃不完的食物,陪在小姐身边,除了服侍小姐,什么活都不用干。 乐思齐拥被坐了起来,想起第一次见她们母女时,冬儿菜黄色的小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的脸上也浮起幸福的笑容,难怪说施比受更有福,看着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改善生活,确实挺快乐的。 冬儿又跑了进来,道:“小姐,范公子和纪公子求见。”放低声音道:“他们带了很多礼物过来。” 景福楼半年来的分红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期,因为这笔投资丰厚的收益,他们现在可算是实现财务自由了,读书会友之余,还有余财外出旅游,而不用动用公中的钱。 今天休学,他们办了节礼过来,给乐思齐拜个早年。 乐思齐也准备了节礼,打算睡个够后才去拜访他们,没想到他们一大早过来。 梳洗后在厅堂互相见了礼,范阳笑道:“我备了几匹杭绸,齐妹妹做秋衣也可以,做棉袄的面子料也可以。妹妹看看颜色喜不喜欢。” 说着让小厮打开最上面的包袱,露出一匹大红蝶恋花遍地金印花杭绸、一匹玫红如意纹妆花杭绸、一匹十样锦妆花杭绸、一匹大红色绣黄色芙蓉花杭绸,都是喜庆时节用的料子。 纪刚调侃他道:“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打算给齐妹妹办嫁妆?” 范阳呵呵笑道:“齐妹妹这年纪,要是平常人家早就说了亲啦,现在齐妹妹婆家还没着落,我这不是着急嘛。” 他是娶了亲的人,所以一脸坦然说得毫不避嫌。 纪刚正色道:“这些天我也在想这个事儿,我相交的都是些读书人,要是齐妹妹喜欢读书人的话,我倒可以做个冰人。” 他虽然没有成亲,可是自小订的亲事,开春便要迎娶。 范阳便说起李朝:“我觉得他倒合适,你们又见过面。你跟李世伯好象也有交情,不如这样,过年时我们去向李世伯拜年时探探他的口气?” 乐思齐抿了一口茶,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可还没想成亲。” 李朝的为人不错,可是没有感觉又怎么能够勉强?他们三人是知交,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说起这个也是人情之常。 说话间,冬儿进来禀道:“李公子过来了。” 李朝还没进厅堂就嚷:“好哇,你们两个太过份了,过来也不打声招呼,落下我一个人。” 他身后的清风手上捧了很多东西,也是来送年礼的。 乐思齐让冬儿接过礼物,把准备好的还礼交到清风手上,才笑道:“我以为你明天才休学呢。怎么,你爹这么早放你出来吗?” 自从关禁闭后,他的行动便不得自由了,李翔让两个衙役守在书房门外,等闲出不了门。每个月的分红还是让清风过来拿的。 李朝搓了搓手,端起茶喝了一大口,才道:“今天休的学,没什么时间去永定府给你挑礼物,就是镇上的货色,你将就着用吧。” 乐思齐谢了,道:“最近实在太忙,也没时间去永庆府,我也是在镇上买的礼物。你们都别介意。” 三人当然一迭声说不介意。只要能每月分红,财源不断,就算没有还礼也无所谓,又怎么会介意礼物好坏呢。 因四人很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说到高兴处,李朝一挥手,喊清风:“去,让景福楼送一桌上等席面过来。”又对几人道:“我们不跟食客凑热闹,就在这儿吃午饭吧。” 景福楼也有外卖,不过收车马费。 清风答应一声去了。 范阳却道:“今天这一顿,还得李贤弟请才是。你难得自由,我们今天庆贺你有半个月自由身,不醉不归。” 乐思齐笑道:“他要是吃得醉熏熏回去,怕是大过年的也得禁足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范阳又道:“吃酒还得行令猜拳才有趣,齐妹妹给我们做令官吧,要是有不会的,我们教你。” 大家相识几个月,乐思齐玩的方面什么都不会,又忙着经营景福楼,也没个学的时间,他们都清楚的,让她当令官,只不过是为了她不太闷而已。 乐思齐兴致却颇高,道:“不如你们教教我,我做诗虽然不精,也不致于不会嘛。” 前世上学时也学过古诗的,怎么着也不会比他们差太多嘛,对于八股文,那就算了,可别露丑被打脸。这一刻,乐思齐觉得还是生为女子好,最少免了金榜题名的压力。 范阳便自告奋勇,把行令的规则说了一遍。说话间,清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道:“公子,景福楼里有人打起来了。” 哪家酒楼没有生事打架的食客呢,要不然要护院干什么?李朝训斥他道:“慌什么!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清风道:“康大总管被锁走了,小二们乱成一团,让我赶过来报信呢。” 李朝一听气极而笑,衙门是他爹的,哪个衙役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清风的面锁人? 乐思齐道:“慢慢说,为什么打起来了?谁锁的人?” 清风喘均了气,才道:“奴才到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二楼甲等雅间一片狼藉,很多人远远在站在通道上看热闹。听他们说,好象有什么人招惹了一个少年公子的护卫,那公子的护卫一言不合跟人大打出手。康大总管赶着去劝架,架没劝成,反而被那公子给拿住了。” 李朝又惊又怒,道:“什么公子这么大胆,敢在顺庆镇胡来?” 这儿可是他的地盘,他才是不折不扣的贵介公子。 乐思齐脑海中却浮起韦哲那璀璨的眼眸,冷淡的神情。他什么时候上景福楼了呢?怎么这人这么不安份,到哪都惹事? 纪刚相对比较冷静,问:“现在人被拿到哪里?” 要是拿到衙门的话那就简单了,不要说放人,就是把那公子好好一番整治都是轻的。 清风还没回答,若风已小跑着进来,道:“小姐,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是帐户李清泉,相比于清风一见形势不妙,马上跑回来报信,他还得安抚食客们,有些话吩咐小二后才赶了过来,因而迟了些。 李清泉急得脸都白了,道:“大过年的,甲等雅座一个护卫上茅厕被乙等雅座一位客人不小心淋了一身,那护卫得理不饶人不说,主人还护短,双方口角都没有,就打起来了。现在乙等雅座的客人不知死活,人也被他们绑了去。”他抹了一下眼角,才道:“还有康大总管,本想着大过年的,以和为贵,那里知道那少年公子这么不讲理,连劝架的都捉了呢。” 说起康文,真是冤枉。 ……………… 去了一趟北京,又刚下灰机便着凉感冒,几天来一直没调整过来,更新有些迟。明天努力准时八点更新哈。 第68章 真相 跟踪这伙人去向的朱大成气喘呼呼跑回来报信:“他们去了镇西北的大营……” 边陲守军驻军就在西北,出了镇约二十公里的地方。 乐思齐狐疑地道:“你确定?” 如果去大营,自然应该骑马,朱大成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朱大成连连点头,道:“小的确实见他们朝西北去,还骑着马,只是街上人太多,他们跑得不快,还撞了好几个人,才出了镇。” 乐思齐吩咐套车,带齐韩先、段勇以及所有的护卫,打算去西北大营和苏玮理论。范阳和纪刚赶紧拉住她,一个劲地劝。李朝倒很支持,要不是范阳手快,他早一溜烟回衙门把衙役都叫来了。让衙役和军人对磕,那不是找死吗? 乐思齐板起俏脸,喝道:“都给我安静些。你们各自回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这事你们不用管。” 李朝梗着脖子喊:“他拿了咱们的人,怎么不用我们管呢。” 那被锁走的食客家眷也不依不饶,跑到景福楼要个说法,同行们乐得瞧景福楼出丑,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哪里指望得上。才半个时辰,景福楼门前再次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因是大过年的,很多人提着买好的年货围观。 卖零嘴的小贩趁机挑着担子兜售,寒风中叫卖声密集爆发。 很多人边吃烤羊肉串边指着挥舞双手要去和苏玮拼命的李朝笑,乐思齐忙让韩先把他带进屋里,连哄带骗才把他安抚住。 李朝想着自己堂堂县太爷的儿子,到头来还得一个姑娘家出面,郁闷得不行。 乐思齐道:“我是景福楼正儿八经的老板,我出面合情合理,又有什么不正当了。你头上还顶着一个当官的爹,人家可是国公,要是得罪了他,你不怕他找你爹的晦气?” 提起他那个官迷的爹,李朝无力地坐下了。自己是地头蛇,人家可是过江龙,光是头上世袭的爵位,华厦国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啊。 乐思齐又道:“你们几个在这儿善后,我才能放心去找徐国公把人要回来啊。要不然我把人要回来了,景福楼的屋顶让人拆了怎么办呢?” 李朝的眼睛亮了起来,善后确实很重要。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吃顿饭人就没了,人家家眷怎么接受得了呢?李朝脸上浮起笑容,道:“那好,善后的事就交给我,你放心去吧。” 在黑压压的人群目送下,乐思齐上了马车,向西北大营出发。 越往北走人烟越少,段勇担心地道:“朱大成到底跟不跟得上,会不会到了扑个空啊?” 护卫们没有马匹只能步行,来回几十公里怕是天都黑了,到时候别说找人,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乐思齐不时掀开车窗,眺望外面,恨不得立刻飞到西北大营,揪住苏玮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前方几匹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一身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莹泽的肌肤被黑色一衬,益发醒目。马头和乐思齐的马车擦肩而过时,乐思齐失声叫道:“苏玮!” 来人确实是苏玮,风驰电闪而去,留下一路烟尘。 车夫听到乐思齐的呼叫声,忙调转马头,紧追骏马。只是待他转了马车,前面的骑士已不见踪影。 韩先上前请示:“这可怎么办?我们继续前行还是往回走的好?” 当然往回走,他离开军营,还去军营干什么?可是被锁走的人又怎么办呢?乐思齐在心里狠狠咒骂苏玮:“这人,真不是省油的灯。” 回到顺庆镇,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车夫再次停车请示:“小姐,现在我们去哪?” 回景福楼还是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这个混蛋?乐思齐看了看天色,吩咐把车停在路边,让段勇去把杜唯叫过来。 杜唯还没赶到,前方尘土起处,苏玮一行几骑又疾驰而来。 乐思齐朝韩先示意了一下,韩先一个纵步上前,拦住苏玮的马头。 奔驰的骏马唏津津一声嘶鸣,人立起来。 苏玮高倨马上,对从马车里下来的乐思齐道:“你在这里呀,难怪我找你不着。” 乐思齐意外,仰望他的脸,问:“你跑来跑去的,就为了找我?” 苏玮静静望她,像是不屑于回答,又像是不满她的质疑。 乐思齐只好道:“听说你在景福楼拿了很多人,为什么拿人?人拿到哪里去了?能不能放出来让我带回去?” 一连串的问题让苏玮不知怎么回答,就在乐思齐以为他会掉头而去时,他突然伸出手。他的手洁白无茧,通体透明,定眼一看,清晰的纹路下有隐隐约约的血管,好象血在流动都能看得一清一楚。 乐思齐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手晃了一下,放得更低更近了。 乐思齐缓缓伸出自己的手,还没碰到他的手,手上一紧,整个人离开地面,竟被他提了起来,坐在他身前。 乐思齐惊呼一声,忙搂紧他的腰,道:“你想干什么?” 感觉到纤手触碰到后腰,苏玮浑身僵硬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道:“哪来那么多问题。我带你去领人。” 西北大营长期驻军,军营是用红砖建的瓦房,并不是帐蓬。 一间只有几平方的房间里,康文呆呆地坐着。自从被带进这里,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央求,门外像标杆似的士兵完全不予理会。喊得嗓子哑了,手也拍疼了,康文只有老实在这间像审讯室的房间里老实坐着。 门吱的响了一下,康文不知在想什么,像没听到。 乐思齐见他头发散乱,半天不见恍若变了个人似的,不由心疼地喊他,道:“康大总管,你怎么了?”说话间,泪花就涌了出来。他可是年近花甲的老人,经不起吓的。 康文听到乐思齐的声音,慢慢抬起头,一个箭步拦在乐思齐身前,对苏玮道:“我家东家无辜的,你别伤害她。” 乐思齐忍不住泪眼婆娑,轻抱康文的手臂,道:“康伯伯,他没伤害我。我们是来放你出去的。” 不一样的称呼让康文很不习惯,他回头看了乐思齐一眼,道:“东家快别这么称呼我,尊卑有别。您是我的东家,我本来就不该连累你的。” 乐思齐扶康文在椅子上坐了,道:“没有。是景福楼连累您。国公爷说,他们在景福楼发现敌国的奸细,为了防止风声泄露,才假装打架生事而把人带走的。您是遭了池鱼之殃。” 康文的眼睛明亮起来,望向自从进来便沉默不语的苏玮。苏玮点了点头,道:“我晚上还要带几个同僚过去吃饭,你帮我留一个雅座。” 现在哪里有雅座,除夕夜的席位早在一个月前就订满了。 可是康文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搀扶康文走出西北大营,眼望前路,一片茫茫。乐思齐被苏玮带走,车夫犹豫了一下,才赶来。可是军营前自然不允许停车,车还没停稳就被赶开了。 乐思齐咬了咬牙,道:“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或者能在来路上遇到自己的马车也不一定,要不然走二十公里路,累也累死了。 身后马蹄声响,一个中年男子道:“乐小姐,国公爷有命,着我们送你俩回去。” 两乘马站在辕门外,马上的人牵着缰绳走了走来。 直到景福楼楼前,乐思齐也没遇到自己的马车和韩先等人,心里不由着急起来,一路并没有见有人打斗,也没有马车的踪影,人为什么又不见了呢? ……………… 又有点晚,汗一个。 第69章 着急 祝姐妹们元旦快乐,求首订\(^o^)/~ 韩先和段勇带人驱车驶离军营,在前方拐弯处等候。 段勇不安地跑到正对军营的大路路中间往辕门方向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呢?” 想到徐国公的诡谲莫测,段勇就担心得不行,如果不是对方手里头掌握着军队,他早就闯上门把人抢回来了。 韩先却觉得徐国公没有恶意,道:“我们安心在这里等吧,小姐哪里就有危险了呢。” 段勇嘟嘟囔囔道:“等知道有危险就晚了。” 可不是。其它护卫一个劲点头。大家可是交过手的,这人手底下可藏龙卧虎啊,偏偏自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这要不危险,什么才是危险? 四五个大汉推一辆上盖蓝绸布的板车从段勇身边走过,段勇只顾着望向辕门的方向,转身之际,肩头和一个大汉撞了一下。大汉一言不发,挥拳便打。韩先瞥眼瞧见,忙出声示警,段先听到呼呼风声,侧身让过,两人当场打了起来。 两招一过,护卫大奇,怎么一个推车的车把式武功这么好?以段勇的身手,两个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韩先却看出大汉的武功拳中含搏击,不像华厦国的招式,反而跟传说中的瞒族技艺有些相像。再看这些人的装着,绸面的棉袄,不禁生疑。车把式是最底层的贱民,怎么可能身穿绸缎呢? 车轮印痕很深,车子上装的一定是十分沉重的物事。 韩先朝护卫示意了一下。把几个汉子围在核心。 一个又高又胖,身上比别人多了一件棉褂子的大汉,叽哩咕噜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大打出手的大汉百忙之中也叽哩咕噜还了两句。 韩先骇得脸都白了,忙用暗语让段勇留心。段勇也瞧出这些人是外族。手底下使出了十分的力,务求把人留下来。 胖大汉用华厦语高声喊:“误会,都是误会。快停手,快停手。” 韩先双眼眯了起来,朝他拱了拱手,道:“兄弟这是上哪儿去?” 四周一片荒凉,除了西北驻军,可没有别的房舍所在。虽说双方驻军时常小有摩擦,却没有真正打起来,这些人大年夜到这里干什么。板车上又是什么物事呢? 胖大汉也朝韩先拱了拱手,道:“这不是过年了嘛,进些货晚上卖,希望赚点钱过年呢。” 语音并不纯正。韩先无意中发现这人两只手留了寸余长的指甲。要真的是小商小贩,天天为生计奔波。能养尊处优留长指甲吗? 韩先装做不知。道:“不如我们一起分开他们。” 两人约好了,一齐出手,从中拦在自家兄弟身前。段勇眼望韩先,韩先朝他眨了眨眼,却满面笑容对胖大汉道:“我们迷了路,正不知往哪里去,不如让我们帮你们推推车,你们也好帮我们带带路。” 胖大汉犹豫了一下,见韩先一脸热切,再看他们几人步行。身边还有一辆马车,那马毛色又很一般,一看就是普通老百姓出行的,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四五个大汉推着车子还吃力,那板车上堆了满满的货物,确实重得很。韩先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掀起一角蓝绸。这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 乐思齐回到景福楼,围观的群众已不见踪影,门口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问才知,李朝出动衙役持水火棍赶人。大过年,谁也不想触霉头,一见衙役,马上做鸟兽散了。 李散自觉为景福楼做了贡献,得意洋洋道:“我这效率还可以吧?” 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乐思齐夸了他几句,确认韩先他们没有回来,连马车也不见踪影,不由大急,道:“这可怎么办好?” 要知道他们可是身有高明武功的高手,人数又多,一共有十多人呢,这下子突然从人间消失,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冬天天黑得早,才申时末室内已伸手不见五指。冬儿掌了灯上来,劝道:“小姐且放宽心,韩大哥他们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要不然肯定早就回来……” 乐思齐焦灼地截口道:“我就担心他们一定遇上什么大事,要不然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派了人去寻找,这半天功夫,连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 梳洗后稍事休息,业已恢复过来的康文进来禀道:“东家,徐国公的席面我安排在甲字雅座。原先预订的客人重新安排在您日常起居的房间。您看可好?” 甲字雅座装修豪华,乐思齐的办公室除了办公案几和椅子,没什么装饰。这么安排,也是看在苏玮是国公爷的身份上,生怕安排到乐思齐的房间让他有对他不敬之感。 乐思齐却知他临时让人挪位子,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做出什么让步,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眼看天色已黑,大门口车水马龙,韩先他们还是没来。 李朝却跑了来,道:“再没有人闹事了吧?”一副别怕我在这里的样子。 乐思齐把韩先十几人失踪不见的事说了,李朝目瞪口呆,道:“不会是被徐国公派人抓了起来吧?这人也太离谱了,怎么就瞄准你不放呢?” 冬儿快步进来,道:“小姐,徐国公独自前来,请小姐过去相见。” 一句话没说完,李朝撸了衣袖站起来,嚷道:“在哪里在哪里?”就要出去拼命。 冬儿扑哧笑出声,道:“李公子,你一介书生,打得过人家么?” 这不是当面打脸么?李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乐思齐忍着笑,一边训斥冬儿,一边劝道:“打架对你的名声不好,还是我去看看他又有什么事吧。” 冬儿挨了训,伸了伸小舌头,笑着向李朝福了福,道:“您老大人大量,别跟我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李朝哼了一声,才作罢。 甲字雅座里,苏玮大马金刀地坐着,见乐思齐进来,含笑道:“听说你也是一人在此,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守岁如何?” 他脑子烧坏了吧?乐思齐第一次见他笑,说出来的又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由做此感想。 苏玮示意她在自己下首坐下,对侍候的小二道:“上菜吧。” 乐思齐不解地问:“你不是要带同僚过来吃饭吗?他们呢?” 苏玮淡淡道:“他们另有要事。”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道:“你的护卫在我那里,可能明天才能回来。” 乐思齐吃了一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你扣押他们做什么?” 难怪她到处找不到人,原来是让他给捉了。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苏玮好象没看到乐思齐的反应,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他们立了大功,我还要嘉奖他们呢。今晚上他们要协助调查,所以来不了,明天我一定一根毫毛都不少的把他们送回来。” 乐思齐不明白了,问:“他们怎么立功的?” 苏玮却不愿多说,只道:“先吃饭。” 小二们已流水价上了菜,虽是两个人吃饭,这菜肴可不少。 乐思齐怎么吃得下,只管追问。苏玮被催得没办法,只好道:“他们捉了几个敌国破坏份子,才避免我的部下的伤亡。这件事还是因为他们要去接你才发现的,虽然没有得到你的授意,你的功劳也不小。所以我请你吃饭,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得,真是太直白了。乐思齐才清楚原来自己得到他相邀,还是韩先他们的功劳。确认韩先他们没事,才放下心来。 窗外烟花升腾而起,绚烂无比。手持筷子的苏玮侧着脸望着天际中的璀璨,若有所思。 灯光下,他俊朗的脸似有浮光游动。乐思齐不禁想,如果他生在现代,一定是青春偶像派的当红小生。 苏玮感觉到乐思齐的目光,向她笑了笑,道:“自小,我身边的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小时候和皇上打架,每次他都打我的脸,打不着便哭。” 和皇上打架!乐思齐汗了一下,问:“皇上不是老头吗?你怎么会和他打架?” “哈哈哈,”苏玮大笑,道:“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吗?现在是元和二年,皇上前年八月才登基呢。” “呃……”习惯公历的乐思齐哪里管它现在什么时代,吃饭赚钱才重要,年代能当饭吃吗?听到苏玮的大笑声,她不由愠怒道:“跟我一个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苏玮肆无忌惮笑了一会,才收敛笑声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要遇到明君,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生活才能富足啊。” “那当今皇帝是不是明君?”乐思齐冲口而出后马上后悔了,眼前这位,可是皇帝的发小,能说皇帝坏话吗? 苏玮认真地想了想,道:“当今皇上任用良臣,勤于政事,心系黎民,应该算是一个好皇帝吧。” 乐思齐“嗯”了一声,问了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你不是国公吗?国公不是权力很大吗?怎么会跑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 苏玮一怔,好象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乐思齐分析明白似的,就那么看着她。 乐思齐从他漆黑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第70章 夜谈 ps: 新年快乐,大吉大利\(^o^)/~ 一束硕大无比的烟花在苏玮身后的窗外炸开,从乐思齐所处的角度看起来,苏玮就像坐在烟花下,灿烂的烟花衬着他莹泽的肌肤,美得让人目炫。 乐思齐看得眼都直了。 苏玮优雅地笑,像是早就习惯被人这么看着。 乐思齐不禁脸红,太丢人了,怎么这么盯着人家看。可恶的是,她垂下眼睑,苏玮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没关系,很多人这么看我。” 就算你长得很帅,就自你自以为是,也不要这么得意嘛。乐思齐有扇一巴掌过去的冲动。 苏玮心情极好,毕竟被漂亮姑娘盯着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殷勤地帮乐思齐布菜,道:“你试试这猴头菇的味道,据说从外地进来的,本地并没有。” 乐思齐抿了嘴笑,苏玮猛然醒悟,讪讪然道:“虽然是你开的酒楼,你也不可能每天都吃酒楼上的菜吧?” 乐思齐巧笑嫣然,道:“那是,我现在是创业阶段,一切从俭,还真没尝过这猴头菇的滋味呢。” 虽然明知她说假话,可是听在耳里却很舒服。苏玮这才回答乐思齐刚才的问题:“国公爷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是只吃饭不干活呀。再说,勋贵之家也有贵贱之分,我身为家中唯一的儿子,自然应该支应起门庭。” 乐思齐不明白了:“你们不是生下来便含着金钥匙吗?怎么还要支应门庭呢?” 苏玮苦笑,道:“我三岁随家中请的老师傅习武,五岁开始启蒙。每天寅时起身,习武读书练骑射。七岁上父亲因急病去世,我不仅得安抚痛失夫婿的母亲,还得安抚痛失爱子的祖母,这样也算含着金钥匙出生?” 七岁丧父!乐思齐心头一颤。搁在现代。七岁的娃跟母亲上街,还得抱着背着吧?可是他已经得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了。 “你真了不起。”乐思刘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苏玮笑笑,道:“再难的事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现在大家只看到我的风光,哪里知道我当初的徘徊痛苦。” 乐思齐点头,道:“所以才说你了不起。” 难怪他跋扈不可理喻,谁要有他这样的遭遇,怕还不如他吧。想起他提起祖母、母亲,不禁问:“你到前线,她们不担心吗?” 要知道这里可是刀枪无眼。万一战斗之中出了意外,老中两代母亲可怎么办呢? 苏玮脸上难得的浮起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道:“祖母和母亲都不愿意我前来,可是圣旨一下。她们也难违圣命。不过我一切很小心的。” 火锅的蒸汽升腾而起。在两人之间弥漫,苏玮的眼睛突然直了。以前觉得乐思齐长得不错,却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 乐思齐朝他笑了笑,轻轻呷了口酒。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旖旎起来。苏玮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他不习惯这种气氛,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腰肢。 乐思齐俏皮地笑了笑,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道:“你都这么大了,成亲了没有?” 苏玮不知怎么的,心便咚的一跳。脸瞬间红得像红绸,口齿有些不清地道:“没……没呢,我才十七……” 十七岁还没成亲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已经算晚婚了,可是瞧他不自然的样子,乐思齐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母亲没有给你订亲吗?你条件这么好,不可能说不上亲事啊。” 要搁现代,就他这条件,倒追的姑娘怕是得从王府井排到万里长城吧。 苏玮红了一会脸,才小声道:“自小说的亲……” 乐思齐的八卦劲儿不可抑制地突突往上冒,嘴里便道:“那怎么不成亲呀?是不是你戍边,人家姑娘不肯嫁过来呀?”脑中灵光一闪,兴奋地道:“你不会跟公主结亲吧?那让皇帝把你调回京就行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苏玮脸上的红晕不见了,代之的是担忧:“不是。这门亲事还是父亲在世时订下的。对方是威武王爷的小女儿,比我小一岁。听娘亲说,小时候我们一块儿玩,王爷瞧见了,指着我们说‘既然他们能玩到一块,不如给他们把亲事订下来。他们青梅竹马的一块长大,感情一定比别的夫妻要好。’父亲也没跟娘亲说一声,擅自作主应下来了。” 威武王爷?乐思齐想起居然山上巍峨的行宫,心里直冒冷气。果然勋贵之家就是不同。 苏玮不知乐思齐为什么不说话,默默地给她续了酒。 乐思齐便问起威武王府的事来:“他们家有几位郡主?这么说来,你还是王爷的未来女婿?你身份倒是挺贵重的。” 苏玮道:“威武王爷嫡出只有两儿一女,庶出有三儿两女。小郡主上头还有两位庶姐。” 苏玮既是袭爵的嫡长子,配得上他的自然只有嫡出的女儿了。乐思齐到这个时代也有半年,酒楼又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平时到景福楼就餐的,也有一些乡绅太太,因东家是女子,她们好奇之下也会请见,一来二去的,乐思齐倒是认识了不少人。 嫡庶之分,她虽不以为然,在这个社会的地位,她却是清楚的。 乐思齐道:“小郡主两位姐姐的夫婿又是哪家勋贵?” 就算是王爷的庶女,配的也不会是一般人家了。 苏玮却摇了摇头,道:“还没许人。” 乐思齐不解,按说小郡主十六了,两位姐姐最少也得十七八吧,怎么还不许人?像她这样年龄还没许人成亲,已经颇为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要不是一心盼着能回去,她恐怕也会入乡随俗,找一个可人心意的男子嫁了。 苏玮似是不愿意说这些八卦,无奈乐思齐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右手握拳放在唇边,无声地咳了一下,才道:“听说王爷为此很伤脑筋,好一点的人家要看庶出嫡出,身份相对差一点的人家倒不讲究这个,可是这两位小姐脾气大得很,非要挑一等一的勋贵之家。一来二去的,年华便蹉跎了。” 也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乐思齐不屑地道:“怎么能用门第论高低呢,两情相悦哪能讲这些虚荣的东西。” 苏玮有些尴尬,眼睛却陡然一亮,随即黯淡下去,点头道:“是。” 乐思齐忽略了他的异色,一心想多打听威武王爷的事,又挑起话头道:“听说王爷常到居然山打猎,你是不是要随行?” 苏玮黯然道:“王爷从今春起不会再到居然山了。” 乐思齐眨着一双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苏玮却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道:“你怎么想到开一座酒楼呢?这酒楼可不是一般人能开的。” 开酒肆青楼的,一般都是有靠山或者背景的人,一穷二白的没有一个敢这么贸贸然闯进去的。像乐思齐这样一个愣头青,还真是极品。 乐思齐两手一摊,笑道:“为了生计呗。我可不像你,一出生就有煊赫的背景。” 苏玮让人打听过乐思齐的来历,得到的情报只是她来自居然山下一个小山村,那山村小得居然没有一个名字。可是她不仅能快速在顺庆镇开起了酒楼,还能站稳脚跟,这就很让人不可思议了。 苏玮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哪位乡绅的外室,可是派人守在雅居小筑半个月,就没看过一个男人进出过。幸好当时韦哲已经离开,要不然他肯定以为乐思齐是韦哲的外室。 苏玮唇边闪过一抹讥诮,道:“你是不知道,要在勋贵之家生存,可比在普通老百姓家生存更加艰难。老百姓们为生计奔波,可没有生命危险,比不得勋贵之家。” 乐思齐想了想,点头道:“那倒是。不过你没有其它兄弟姐妹跟你抢爵位吧?” 他七岁袭爵,要是有竞争者,一个七岁小孩怎么是人家的对手? 苏玮若有所思地道:“父亲在世时,与母亲琴瑟和鸣,并没有纳妾。徐国公府情况简单,倒没有兄弟阅墙之祸。不过这也只是在徐国公府,在别的勋贵之家可就不是如此了。” 小二进来续汤料,在乐思齐身边禀道:“东家,去找韩先生的人回来了。韩先生他们还是没找到。”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跟康大总管说一声,好好安置他们。” 小二行了礼退下,苏玮笑道:“你倒是一个好东家。”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烟花已渐渐少了,鞭炮声也越来越稀。冬儿买了一大堆鞭炮烟花,等到上下眼皮打架,也没把乐思齐等出来,又不敢进来打扰,央了小二:“好哥哥,你进去添菜的时候代我问小姐一声。” 小二吞吞吐吐转达了冬儿的话,乐思齐还没说话,苏玮已经道:“有鞭炮?怎么不早说。”让小二:“快拿出来,我们到大街上放去。” 大街上寒风卷着鞭炮屑飞舞,却没有什么人。 景福楼的食客也早已离去,小二们已清洁了地方,本来打算吃团圆饭,因东家被徐国公拉着一起吃饭,小二们没有离去,还在静静等候。 第71章 大年夜 苏玮一出房间,身边立刻簇拥了一大群护卫。乐思齐这才知道刚才两人谈话,屋顶屋子四周站满了人,谈话的内容并不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由有些愠怒地瞪了苏玮一眼。 苏玮又恢复冷淡,看着景福楼的杂役们把一捆捆的烟花鞭炮搬出来,对护卫们道:“很长时间没放烟花了,这次我可要自己放。” 艾烟躬身应是,指挥护卫们在四周警戒。 苏玮手持火种,亲手点燃了烟花,随着声音炸开绚烂。乐思齐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烟花,再抬头望向漆黑的天际,只觉他的眼睛比烟花还亮,比天空还黑。 乐思齐的人完全被排斥在外,她也成了观众,看着场中的苏玮表演烟花大会。 三更鼓响时,街上陆陆续续多了几个人,艾军立即率人围了上去,低声喝问:“干什么?” 走在前头那人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我只是出来看烟花……” 艾军不客气地道:“去别的地方看。” 现在半夜三更,别人家的烟花早放完了,上哪看啊。乐思齐忍不住嘴角上翘,再看向场中,烟花已放了一大半,也不知冬儿到底买了多少,这可都是在烧钱啊。乐思齐不禁肉痛,朝冬儿看了一眼。 冬儿嘟着不嘴不情不愿地看着苏玮堂堂一个男人夺了她的快乐,垂头丧气走到乐思齐身边,委委屈屈叫了声:“小姐。” 乐思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能在这里看已是幸运。”朝被拦在外面的邻居瞥了一眼。 冬儿会意,狠狠瞪了苏玮一眼,才站到乐思齐后去。 苏玮玩得兴起,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让护卫拿了竹竿,把鞭炮一串串挂起来,挨着个地点。一时间,爆竹声惊天动地,方圆五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在守岁的人们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乐思齐也吃了一惊,眼前像踩中一片地雷,火花四溅。 冬儿更是把头埋进乐思齐怀里,只觉脚下的地面不停地颤动。 乐思齐忙捂住她的耳朵,紧紧搂着她。 李翔一家在内院守岁闲谈。难得地温馨。话题不知不觉说到明年春的乡试:“我们这里文风不盛。只要你能认认真真破卷,断没有答不好题的。到时候考个……” 底下的话李朝没听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把李翔的话淹没了。 李翔张大了口。紧接着跳了起来,赤着一双脚,挥舞双手不顾地面如冰的冷,跑出来找人,指手划脚地要小厮去召集衙役,立刻出发,半分也不能耽搁。 小厮好不容易看明白他的手势,却犯起了愁,衙门封印,差人休沐。上哪找人去?何况现在半夜三更的,更没办法。 好在还没容他想明白,爆炸声已经停了。 李朝紧跟老爹跑了出来,出院门就见不远处有火光闪烁,他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再想第二遍,回屋披了件披风马上跑了出去。 李翔担心边境有敌情,爆炸声虽然歇了,他心里越发不安,连声催小厮去找人,道:“不知道军有没有接到消息,怎么敌人进来也没人通知一声?” 李翔负责当地行政,是行政长官,并没有军事指挥权,手里也没有兵。要不然一声令下大军集结,哪里用得着这么焦急。 好在李纪氏刚才听了半夜烟花声,站在廊下又隐隐闻到石硝的味道,不由犹疑地道:“不会是谁在放鞭炮吧?”喊小厮:“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放鞭炮。” 小厮答应一声扭头就跑,心想着可算摆脱自家老爷的纠缠了。 不一会儿回来禀报:“夫人,景福楼门口在放鞭炮,公子已经过去了。” 他也是见清风追着李朝而去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李纪氏啼笑皆非地斜乜着李翔。 李翔下不来台,吼道:“三更半夜的放什么鞭炮!”叫小厮:“去,传我的话,让乐东家过来见我。” 李纪氏白了丈夫一眼,嗔道:“人家要是个大男人也就罢了,这个时辰,你让人家一个姑娘家过来,传出去,像什么话?儿子不是过去了嘛,自然会替你训斥她的,你不用担心,快进屋歇着吧。” 李翔这时才感觉到脚板像站在千年寒冰上似的,冻得生疼,二话不说,立刻往暖阁里跑。 李朝急冲冲赶了过来,鞭炮已放完,只余下一地的纸屑。苏玮正和乐思齐话别:“多谢乐小姐招待,现在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示意艾军放下菜钱。 艾军捧上五十两雪花银,乐思齐也不客气,谢过之后让康大总管收下。 大红灯笼发出的桔红色的光照在苏玮那张没有瑕疵的脸上,李朝心头一股无名火莫名地往上窜,当场大喝一声:“哪个狂徙在此滋事?” 不用苏玮有所表示,护卫们已经把李朝拿下,反剪双手。 乐思齐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忙帮他求情::“这是我朋友。可能是听到鞭炮声过来看情况的,一场误会而已,还请把他放了吧。” 苏玮微微举了一下手,两个护卫松开了手,李朝才得自由。他揉着发疼的手臂还想说两句场面话,苏玮已翻身上马,一行人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街上只剩下景福楼的人,以及远远看热闹的领居们。 乐思齐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没事吧?”指了指他的手臂。 李朝从暖阁跑来的,就算加了件披风,夜风刺骨也忍受不住,还没来得及答乐思齐的话,已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乐思齐只好邀他进内,又让康文去拿衣裳,:“康大总管的衣服你将就着穿吧。” 还没歇下的大厨只好再次生火给他煮了碗姜汤,捶着忙碌了一天酸得直不起来的腰,嘀嘀咕咕道:“这叫什么事啊,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 李朝听说刚才的男人就是徐国公苏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他来干什么?” 乐思齐笑了,道:“我们开酒楼的,来的自然是食客,还能干什么?” 说话间,冬儿插话道:“这人太可恶了,把我买来和小姐一起放的烟花鞭炮全都放了,一点儿也没给我们留。” 李朝这才知道把他爹惊得灵魂出窍的鞭炮原来是眼前的小女孩买的,不由翻了翻白眼,道:“你一个小女娃儿买这儿多鞭炮竹干什么?要是你家小姐放的时候伤着了可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冬儿反驳道:“呸,呸,呸,大过年的,你也不说几句好话,怎么一开口便咒我家小姐?” 已经四更二刻了,天眼看着快亮了,新的一年已经开始,现在是正月初一了。 李朝自知说错了话,讪讪然地朝乐思齐笑,道:“以后他要再来,你托词没在景福楼,别理他吧。” 乐思齐道:“他是国公,你不怕得罪了他,他把景福楼拆了?” 那倒是,看他那些如狼似虎的护卫,恐怕把景福楼拆了还是轻的,搞不好都要出人命。 李朝皱起了眉,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哪有吃个饭吃了一晚上的。” 心里只觉憋得慌,埋怨乐思齐道:“你也不让人通知我,要陪,由我来陪他好了。”心里小声嘀咕:“你又不是陪酒的,怎么能让你陪他呢。” 乐思齐让冬儿先回去给她烧热水:“……我可真是累了。”然后才对李朝道:“人家是国公,身份摆在那儿,也不是一般人能陪得了。他愿意在咱们这儿吃饭还是咱们的运气呢,赶明儿把风声放出去,一下子把景福楼提高好几个档次。” 不禁有些惋惜,要是有数码相机或者手机就好了,和他合个影,挂在景福楼入门处,也是一个炒作的机会。 李朝有些不高兴,书生脾气发作,生硬地道:“国公爷又怎么样。男女有别,传出去于你的名声有碍。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也不注意一下。” 想起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她与韦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乐思齐想起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便不言语了,让他喝了姜汤,便催他回去:“……我要休息了。” 李朝穿着康文准备过年穿的新棉袄离开了,乐思齐回到雅居小筑,泡在暖暖的热水中,只觉通身舒泰,加上忙了一天,竟在浴桶里睡着了。 冬儿在外面守了小半个时辰,小姐还没出来,她靠着墙也睡着了。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乐思齐觉得冷,才冻醒过来,东方已现鱼肚白,街上隐隐传来豆腐叫卖声。辛勤的宋大开始一天的生意了。 冬儿被宋大的叫卖声吵醒,掀帘子进来,乐思齐已穿好了衣服,道:“你也歇一天吧,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回来郑氏并不知道,这时起床梳洗才知道小姐已经回家,忙过来侍候。 大年初一景福楼歇业,乐思齐难得放松,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时辰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小声对外窒的郑氏道:“……说是非要见小姐不可。” 接着郑氏的声音响起:“小姐还没醒呢。” 第72章 被劫 乐思齐在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中听到冬儿道:“小姐快起来吧,那个什么徐国公又来了。” “什么徐国公?”乐思齐脑子还没开始办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翻个身接着睡。 冬儿才眯了两个时辰就被娘亲给拎起来,坐在室内侍候时还在打磕睡,这时又推了推沉睡不醒的小姐道:“就是昨晚抢了我们鞭炮的那个家伙嘛。哎呀,小姐快起来,你要再不起来,他把我们的屋子拆了可怎么办?” 过了足足五秒,乐思齐才霍地坐了起来,道:“一大早的,他来干什么?” 冬儿道:“不早了,天都黑了。他上午派人送了贴子过来,小姐不是还没醒嘛,娘没有唤你起来。” 一大早送贴子?那就不能说人家的不是了。乐思齐揉着眼睛道:“他有没有说来干什么?”掀被子下床。 冬儿赶紧拧了毛巾过来,一边紧着道:“贴子是韩先生他拿来的,他们快晌午才回来。上面倒只是约了小姐一起吃饭,别的什么也没说。” “韩大哥他们回来了?”听到好消息顿时来了精神的乐思齐一直睁不开的眼睛猛地睁得大大的,棱花镜中现出一个瞪圆了眼的美丽女孩。 冬儿一边给乐思齐梳头,一边道:“是啊。他们要来给你拜年。娘亲跟他们说,你还没起身,让他们晚上再来。” 冬儿说着喜上眉梢地道:“他们还给我压岁钱呢,说是让我买零嘴吃。” 这丫头。乐思齐白了镜中喜滋滋的冬儿一眼。道:“难不成我短了你的月例?人家给你几文钱,你也用得着乐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做为贴身丫鬟,冬儿的月例可是所有丫鬟里最高的。见乐思齐不高兴了,冬儿忙道:“我说了啊。小姐给我压岁钱了。可是我不拿,他们非要给,说是我还小,再过一两年大些了,他们也不会给我啦。” 想到再过两年就大了,不禁蹙着眉,有些不高兴。 乐思齐在镜里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微笑道:“你这傻丫头。”又让她把韩先他们找来。 苏玮倒背双手站在厅里,仰着头看一幅寒梅图。 那是买下这幢子时就挂在墙上的,原来的房主没有取走。也不是名家所绘。水平可想而知。苏玮就这么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他也没回过头。一件象牙白工笔楼台圆领袍衬着他挺直身姿,丰神如玉。 乐思齐轻轻咳了一声。道:“在看什么呢?” 苏玮回头,见一身鹅黄色带竹子图案的棉服,长身玉立的乐思齐静静站在身后,眼睛也在看墙上那幅寒梅图,长长的眼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听说你还在睡?”苏玮似笑非笑道:“可真是懒猪。” 乐思齐反驳道:“有谁像你一样反常,连睡都不用睡的。” 苏玮在椅上坐了,正色道:“晚天瞒国派了小股部队趁着我国除夕,假扮我国民众,载了一车鞭炮,计划在我驻军埋伏。又有一支奇军专候鞭炮炸起,我军慌乱时劫营。幸得你的护卫发觉,用计把载鞭炮的瞒国奸细擒获。我今天来,是特地来谢你的。” 乐思齐昨晚听他说韩先他们在他那儿,已惊疑不定,好在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才能稳住。现在听苏玮说明原讳,不由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苏玮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情,笑吟吟地把案上的茶一口饮尽,道:“我向朝廷报功时连你的功劳也一并写进去了。不过,为了不给你惹来太多麻烦,我提议此事还是不宜声张,悄悄赏了你就好,文书什么的就不要了。” 也是,这里是边界,探子无处不在。要是让瞒军知道景福楼坏了他们的事,她担心也担心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做生意。凶残的敌人不把景福楼炸成碎片,把他们全杀了泄愤那还叫敌人吗? 乐思齐感激地道:“谢谢你。”顿了顿,再次真诚地道:“其实你没必要表功的时候把我也写进去的,我一个老百姓,掺和这些事不合适。” 那认真劲儿把苏玮逗笑了,拍拍手喊道:“拿进来吧。”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霍霍传来,四个军士抬了一个箱笼放在地上,向苏玮行了一礼,又转身走了出去。 苏玮示意乐思齐看看:“临时准备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乐思齐打开箱子,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竟是一箱子白银。 她愕然望着苏玮,不知他这是搞什么,弄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呀? 苏玮道:“一千两白银。”又促狭地道:“我本来想拿银票过来,又想银票没有现金那么隆重。你瞧,我巴巴的给你送银子过来,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你是故意的。乐思齐腹诽着,却只能道:“多谢国公爷,我这就吩咐人摆酒席。只是今天大厨放假,我这里的厨娘做的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苏玮笑道:“尽管烹调了端上来,我不挑剔。” 乐思齐只好让人把银子抬下去,让冬儿锁在床底下,再接着吩咐开席。 冬儿见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也吓呆了,喊了她娘过来,眼泪洼洼地问:“怎么办?” 郑氏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最近几个月帮着乐思齐打理内宅,日子过得好了,可是雅居小筑人口简单,只有乐思齐一个主子,十几个仆人,一个月不到十两银子的开支呢。 怔了半晌,忙拿了两床棉被罩在箱子上,叮嘱冬儿道:“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要去。” 冬儿挂着两串泪珠道:“可是我还得服侍小姐呀。” 郑氏无法,只好亲自在屋里守着,又让人赶着去拍日盛银楼的门,让他们快点来把银子运走,办了银票过来。 乐思齐抽空过来,见两母女慌成那样,不禁失笑,又夸郑氏:“办得好,我正想过来让你去请日盛银楼的人过来呢。” 景福楼好歹是日盛银楼的大主顾之一,上门服务估计还是办得到的。 郑氏得到夸奖,心神稍定,道:“老奴在这里守着,小姐快去陪徐国公吧,别把他惹恼了。”那是国公爷,听说脾气不太好,还是别惹他不高兴吧。 不一会,留在日盛银楼轮值的两个伙计套了车过来,连着雅居小筑的小厮,五六个人才把箱子抬上了车。 这边,酒席摆在地龙烧得旺旺的暖阁,苏玮看着面前并不算山珍海味的菜肴,道:“你既开酒楼,想必厨艺也有过人之处?” 乐思齐前世学的就是厨艺,只是还没有毕业就穿越到这儿来了。还没真正满师,更没单独办过酒席,听苏玮这么说,推辞道:“我只是适逢其会,哪里就会厨艺了呢。” 苏玮想了想,道:“理解。” 乐思齐不明白他理解什么,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怎么有空?” 苏玮道:“军中虽然没有休沐,但逢年过节安排好防务后,相应的也有些娱乐。我这不是遵循奖赏要快而适时的原则么,中午与下属联欢后便过来了。” 乐思齐失笑,只觉他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也会说些冷笑话。 冬儿站在旁边侍候,现在跟苏玮熟了些,也跟着抿了嘴笑。苏玮无意间瞥见,不解地问:“你一个小丫头,笑什么呢?” 跟随日盛银楼送银两的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进门来不及行礼,急急道:“小姐,不好了,银子半路上被人劫了去。” 乐思齐一惊,霍地站了起来,道:“韩大哥他们和你们一起去吗?” 韩先接到乐思齐传见的消息,还没赶过来呢。小厮们也没想那么多,已和日盛银楼的伙计抬了箱子出去了。 小厮抹着汗道:“我们才走到二和街,斜刺里冲出一伙强人,对着我们就打,我们都被打蒙了,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不答,劫了装银子的箱子就跑了。” 大年初一有强人抢劫,而且很笃定车里载着银子的样子?乐思齐狐疑地道:“快点把韩大哥和段大哥找来。” 苏玮摇手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扬声喊:“艾军,”道:“你去看看。” 艾军应声而出,躬身一礼转身出门。 银子被劫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府,郑氏听到消息差点晕倒,顾不得苏玮在座,连滚带爬跑来道:“老奴该死,老奴思虑不周。” 乐思齐离座扶起了她,好言安慰道:“不关你的事。” 苏玮冷冷道:“急什么,事情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他竟是连郑氏都怀疑上了。 韩先和段勇才进门便听到这件事,两人同时抢到暖阁,异口同声道:“小姐为什么不等我们回来再说呢?” 乐思齐瞥了苏玮一眼,心道,这不是没想到吗?要是有想到,哪里就用得着你们呢,现成的士兵就在外面啊。嘴上却道:“是我一时大意。现在有徐国公的人帮着查凶呢。”又问起他们怎么擒的敌国小股部队。 韩先现在哪有心情说这个,急道:“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追着苏玮的人去了。 乐思齐两手一摊,朝苏玮笑了笑。 第73章 贼人 一千两银子真的不算少,最少可以买两个景福楼。可是眼前的女子却浑不当回事,镇定自若不说,还有闲心关心下属。苏玮不由多打量乐思齐两眼。 乐思齐吩咐重新整治酒席,冬儿把残菜剩饭端了下去,重新上了几样小食和清茶。 街上偶尔还有鞭炮声响起,不过相比起昨天,却少多了。乐思齐望望漆黑的天际,想着只有明天再去给李翔这个父母官拜年了。 陈西和山子回家过年去了,康文带了有头有脸的管事过来,听说徐国公在这儿,吓得递上拜贴,告辞而去。 直到二更,艾军才来回禀道:“我们追去时贼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现在正在追查。” 韩先和段勇也带人回来,道:“没有捉到人,已经派人追查下去了。” 苏玮皱眉道:“不会是临时起意的吧?能及时得到消息,果断出手,而且一击得手,可不简单。接着追查,一刻也不放松。” 艾军应声是,韩先和段勇却看向乐思齐。 乐思齐冷静地道:“国公爷临时决定奖给我们一千两银子,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呢?从银子交到雅居小筑,到日盛银楼过来接,可没有两刻钟的时间。” 苏玮对艾军道:“听到没有?从这个方向去追查。” 艾军看了韩先一眼,颇有些一较高下的意思,抱拳应是。 乐思齐让人准备饭菜,道:“大家辛苦,先吃些饭。再回去休息吧。” 他们来时已吩咐下去,发动镇上的地痦流氓。顺藤摸瓜进行搜查,顺庆镇才多大的地方,哪里就查不到了呢。 苏玮悄悄传下令,吩咐军士守紧四门,不让这些人有可以脱逃的机会。只要人在镇上。迟早会捉回来的。 这时,才接到消息的日盛银楼大掌柜程笠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面便道:“伙计们不知事情轻重缓急,没有做妥善安排,致使出了这样的事,在下十分抱歉。” 照理说,银子在他们手里丢的,理应由他们赔偿。虽说他们是银楼。可是一千两银子啊,不是小数目,是否宽限几天,等追回来再做计较还得看乐思齐这个苦主的意思。 乐思齐让他先坐下,待冬儿上了茶,才道:“程掌柜不要着急,已经着人追查了。”心想有苏玮在这里,什么样的人拿不到呢。 程笠松了口气。抱拳道:“谢谢乐东家大量,容在下着人把银子追回来。”又道:“已经报官了,” 这么一来。就不用紧急筹措银子赔偿了。 乐思齐讶异道:“报官了?”眼前坐着镇上最大的一个官,她还真没想到去衙门报案呢,说着瞥了苏玮一眼。 苏玮蹙了蹙眉,道:“那些差人拖拖拉拉的,能办成什么案?没的误事。” 程笠不知眼前的少年是谁,听他口出狂言。笑了笑没接话碴。 李朝却跑来了,急急道:“听说你丢了银子?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四人合伙做生意,饶是乐思齐经营有道,半年分红下来,每人也才分得一千多两银子。这一千两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乐思齐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道:“也是我们一时大意,才致如此。” 程笠才知眼前的少年就是本朝最年轻的国公爷,忙跪下磕头,道:“小人不知国公爷在此,礼数不周,望国公爷恕罪。” 苏玮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李朝却没有行礼拜见,而是瞪着他道:“好好儿的,你显什么摆,难道不会用银票吗?现在可好,生生的出了事。” 乐思齐向他连使眼色,他就是不理,跪在地上的程笠吓得浑身抖筛子似的抖个不停。他这么对国公爷说话,是嫌活得命长么?徐国公十五岁上战场,杀人无数,是个狠角色,难道他会嫌多杀你一个? 苏玮果然脸一沉,哼了一声。 乐思齐抢在苏玮开口之前道:“李公子是直爽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国公爷可别介意。”又数落李朝:“正是因为拿了现银才显得隆重嘛,银票哪里显得出来呢。这不是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么?” 苏玮冷冷道:“把这个唠叨家伙拖出去。” 军士应一声是,就有两人进来拖起李朝。 李朝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哪有谁去理他,直接拖到外面,扔在大街上,门复又重新关上。 程笠差点吓晕过去,人家只不过说错了话就这样,他可是活活把银子弄丢了。 过了半晌,苏玮冷如寒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吧。这事不用你理。” 不用我理?程笠一头雾水,还是乐思齐拉了拉他,他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懵懵懂懂地被乐思齐送出门,直到回日盛银楼,还不明白苏玮的话是什么意思。 ……………… 马华和戴冒是一对在牢中认识的难兄难弟。腊月二十八,两人获得释放。空气中到处飘着过年的味道,可是两手空空的两人,窝在一家小酒店的屋檐下看了半天来来往往的行人,马华发狠对戴冒道:“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干他一票吧,要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戴冒早饿得头发晕,对马华的提议,想也没想马上点头答应了。 趁着包子铺前人多,马华抢了一个带四个孩子买了一大包包子的妇人手里的包子,在妇人的尖叫咒骂声中,两人飞快跑掉了。 填饱了肚子,两人在街上踏点,最后决定抢日盛银楼。理由很简单,镇上只有三家银楼,日盛银楼规模最大,估计最有钱了,其它两家太小,不上他们的眼。 这时已是大年三十,街上鞭炮连天,卖年货和买年货的人摩肩接踵,瞅烧鹅铺的伙计们不注意,偷了一只烧鹅,饱餐一顿后,两人便到日盛银楼屋顶蹲守了。 没想到的是,这时的日盛银楼忙着盘点,铺里的伙计一个没少,他们没法下手。 在屋顶冻了大半夜直到天亮,几乎快冻僵的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等到天黑时再动手。有过丰富抢劫经验的他们,很清楚漆黑的天色能掩护他们逃跑。 天才黑下来,日盛银楼才点了灯不久,两人打算下手的当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气喘吁吁跑进来,让伙计套车去载银子,道:“……快着些,郑嬷嬷说了,银子太多,放在她那里她担着责任呢,让你们快去接手,她好卸了这责任。” 银子太多。四个字入耳,两人都喜不自胜。有人嫌银子多,他们可是太需要银子了,一点不嫌多。马华更是低声笑道:“那就送过来吧,我巴不得银子多点。” 可惜他的话,在屋顶上被风吹散了,屋子里的少年和伙计都没有听到。 马华和戴冒蹑着日盛银楼的车子到了雅居小筑,守在照壁旁直到车子出来。见车子周围几个男人护卫,两人更是心喜,这么小心,银子果然不少。 当地的风俗,大年初一的晚上不宜外出,新的一年才能平安顺遂。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车轮咕噜的声响。 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一片低矮的民居,巷陌纵横交错,是适合逃走的地方。 两人打个手势,马华挥舞着大刀冲向护卫。戴冒趁马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一下子跳进车里,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箱子就走。 这箱子真沉,戴冒好不容易抱离车子,跌跌撞撞跑向小巷,消失在夜色中。 马华仗着手里的大刀,砍伤了两人后,把人威慑住,见戴冒已经得手,忙也从相反的方向跑了。 日盛银楼的一个伙计和雅居小筑的一个小厮被砍伤,惊呆了的同伴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帮着包扎,等到发现银子被抢,马华和戴冒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就在艾军和韩先先后带人到现场时,马华和戴冒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碰头。在一间富户的围墙外,两人打开箱子,夜色中一片银色的光芒闪瞎了他们的眼。他们低低惊呼一声:“银子。”又警醒地捂住了自已的嘴。 戴冒道:“全在这儿了。不如我们二一添作五,各自拿了钱走人。” 马华自然点头同意。两人逼不及待的脱下身上的旧衣服铺在地上,巴不得一下子变出四只手来,把眼前的银子尽可能多的放进旧衣服里。 分赃完,一个向南走,一个向北走,两人竟都没有回头。 怀里沉重的银子抱着很吃力,也走不快,可是心里踏踏实实的,马华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喜悦的笑容,寒风灌进口鼻,也没有察觉。 有了银子一切好办。他马上就近找了家小客栈住宿。 小二对眼前这个抱着包袱,衣着单薄的男人好奇地上下打量,心里嘀咕不已。 马华被看得心里发毛,拉下脸喝道:“看什么看!” 他不敢当着小二的面打开包袱,而是让小二带他到房间,把小二赶出来,就在小二怀疑他要骗住宿时,眼前白光闪动,一大锭雪花银把他吓了一跳。 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房间里没有别的装饰的小客栈,住一晚上只需要五十文,他现在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算是怎么回事? 小二只好把掌柜找来。 第74章 着急 原本以为一件简单的抢劫案,没想到还牵涉到徐国公,李翔紧张起来,巴巴的赶到西北大营向徐国公请罪。 李翔是行政长官,与军方原本无涉,可是苏玮还有国公的爵位,那就不能以军政不同界论了。如果没有苏玮,他可以过年的时候放大假,可以案子能破则破,不能破则拖,反正景福楼也好,日盛银楼也好,只不过一介商人,拖的时间越长,他们越会拿银子出来打点。 可是苏玮牵涉其中就不同了,他只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远远没在皇帝心中留下丁点儿的印象。这个时候只要苏玮在奏折中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话,他的前程就尽毁了。再者说,以前就愁找不到机会和苏玮搭上关系,现在不是有了搭上线的机会吗? 在辕门外站了一上午,进去通报的军士才出来,面无表情地道:“国公爷公务繁忙,没空见你,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通传。” 李翔无奈,只好回去。 可是查了两天,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急得不行,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自己的夫人去探探乐思齐的口气。这银子,说到底还是乐思齐的。 景福楼正月初二便照常营业了,大过年的,生意比平常好了三四成。过年嘛,菜价当然也会上调,康文看着如水的客人,李清泉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接到李夫人订座的消息,康文也没往心里去。谁家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呢,兴许县尊大人打算在景福楼宴请亲戚呢。要知道,现如今在景福楼请客,可是新潮流。 雅座订的是午时二刻,差一刻钟才到午时,朱大成禀道:“大总管,李夫人来了,吩咐开雅座。请我们家东家过去说话呢。” 康文一怔,问道:“李夫人带了多少客人来?” 朱大成道:“只有李夫人一人,并没有什么客人。” 乙等雅座可是很宽敞的,坐上十个人也绰绰有余。康文想了想,亲自去了乙等雅座。李纪氏已坐在上首喝茶。身旁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侍候,雅座益发显得宽敞了。 放下茶盅,李纪氏含笑道:“乐小姐没过来么?倒是我唐突了。事先应该下个贴子的。” 康文人老成精,听着是借口过来吃饭,实则是来找东家的,忙恭恭敬敬道:“回夫人,我家东家在呢,小的这就去请东家过来。” 看李纪氏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康文放了心。 乐思齐案几上放着一份景福楼的人员名单,她坐在椅上手托香腮,不知在想什么。听说李纪氏找。微一凝神已经想到她为什么来,把名单收好,道:“我这就过去。” 菜还没上,李纪氏站在窗前,听说乐思齐到来,边道:“快进来。”边快步迎了出来。牵着乐思齐的手一起入内,亲热地道:“好些天不见,你也不来瞧我。” 乐思齐去县衙给李翔拜年,并没有求见李纪氏,李翔忙着缉凶。两下里寒喧几句,乐思齐便告辞了。 乐思齐自然是要告罪的,道:“过年过节的,想必夫人忙碌,没敢打扰。” 李纪氏便呵呵地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又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懂得在闺中绣花,哪有你这么能干,你跟穆桂英似的,竟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话间,两人坐下,小二重新沏了茶来。雅座的茶自然是好的,李纪氏便说起这茶:“怪道你们景福楼生意红火呢,就是茶,也比别处好喝些。就是我家老爷喝的茶,也比不上。” 乐思齐谦逊道:“其实很一般,就是普通的毛尖。”又喊小二:“去柜上支两斤茶叶来,交与跟李夫人来的姐姐。” 李纪氏拍着乐思齐的手,道:“怎好白吃你的茶。”对应声是转身准备去办理的小二道:“记在我帐上吧。” 小二回转身望着乐思齐。 乐思齐笑道:“平时想讨夫人的好还没机会呢,难得夫人喜欢我这茶,可不是便宜了我?” 李纪氏便哈哈大笑,道:“你这妮子,难怪小小年纪如此出息,瞧这一张嘴,可真能说。”接着示意上菜。 乐思齐怎么还瞧不出她特地来会晤自己的?吩咐小二道:“上了海鲜的席面吧。” 如此边陲山近而海远,现在这交通条件,运输不易,不提在路上的损耗,光是人工路费,海鲜的成本就直线上升了。因而海鲜席不仅价贵而且量少,还时常没有货。刚巧昨日从山东运到一批,虽然不算什么海珍,但是海虾和鱿鱼以及两三斤大的鱼还是有的。 李纪氏大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海鲜呢?” 乐思齐含笑不语。有一次来了批海鲜,却有一半损耗,已经腐坏不能食用。刚好李朝过来,看了心痛不已,不顾荤臭,亲自在腐坏的食材里头检看,说是母亲喜吃海鲜,想拣些回去孝敬母亲。 损坏那么多乐思齐也心疼,可还是咬牙分了一斤海虾给他拿回家去。过后那个月分红时,他非要少拿一点,说是已经拿了海鲜,让母亲好一场高兴,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纪氏自然不清楚这一节,看着上了满满一大盘海虾,喜不自胜地道:“我最喜食海鲜,尤其喜欢食虾。有一次小儿不知从哪淘来的虾,我亲自下厨,用清水灼了,一个人全吃了,一点也没留给他们。哈哈。” 乐思齐笑着应是,倒了些虾进沸腾的汤底,道:“食海鲜讲究的是个鲜字,这汤底可没加什么佐料,就是清水加盐,夫人尝尝。” 李纪氏拿起筷子,才伸进锅里,猛地缩了回来,道:“可别光顾着吃,把正事给忘了。”放下筷子正色道:“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乐思齐佯装讶异,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有什么事让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怎么敢劳夫人大驾呢。” 破门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岂是开玩笑的。 李纪氏便把抢劫案两三天没有头绪,李翔急得坐立不安,偏生无计可施的事儿说了,道:“因你是这件事的苦主,还得麻烦你在徐国公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我家老爷已在尽办缉凶,可是凶徙狡猾无比,哪有这么容易就捉到呢。还请徐国公宽限几天。” 乐思齐睁大眼睛,“不解”地问:“徐国公限日破案么?” “那倒没有。”李纪氏道:“只是拖延日久,难免显得我家老爷无能。再说,听说徐国公上阵凶敌杀人如麻,我家老爷生怕不能及时破案,他心中不喜,所以……” 看来苏玮凶名在外。他上阵凶敌不紧着杀敌人,难道等敌人来杀他?这李翔也真是的,难不成内外敌我不分,拿这个说事。 乐思齐原本也没指望李翔能破案。可是景福楼每个月孝敬不断,在他面前又低一等,乐思齐很是不爽,难得有机会扬眉吐气,她自然不会放过。心里想着,面上便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徐国公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出了这么一桩事,他很是生气,我一个小小的商人,哪敢老虎头上搔痒?” 李纪氏叹气道:“我原也这么说,可是我家老爷道,你在徐国公面前颇能说得上话,非让我来不可。”压低声音道:“他去西北大营两次,都没能见到徐国公。听说徐国公经常在这儿吃饭,你与他也非常相熟。” 乐思齐暗骂李翔利用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没减半分,也压低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开的是酒楼,客人自来吃饭,与我并没有什么交情。徐国公有神鬼莫测之能,我是不知道他来,不知道他去,哪里能与他说得上话?” 李纪氏沉默半晌,道:“话虽如此,你若愿意帮忙,并非无法可想。只需吩咐小二一声,待他来时求见便是了。” 乐思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人家来吃饭,我却求人办事,却不知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要是适得其反可怎么办?” 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响着,面对心爱的海鲜,李纪氏也没了动筷的兴致,愁眉苦脸地道:“那可如何是好?” 乐思齐涮了两条大虾放到她碗里,道:“我看徐国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必李大人忠于职守,勤于政事他是瞧在眼里的。夫人还请放宽心。” 丈夫急得团团转,她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待她走后,乐思齐问起冬儿:“韩大哥他们还没有任何线索吗?” 冬儿禀道:“韩先生和段先生从昨天起就没回来过,估计有什么线索吧,要不然也应该差个人回来跟小姐说一声。” 乐思齐想想也是,又想大过年的,他们也没能好好歇一下,吩咐郑氏给每家加发二十两银子的节礼,着人给他们送家里去。 郑氏答应了,对乐思齐的慷慨不免心痛,只是小姐有命只得照办。 到得晚上,韩先没回来,苏玮却差了艾军拿了日盛银楼开的一千两银票过来。接着韩先段勇带着护卫们也回来。 第75章 撤案 小客栈的掌柜姓谭名荣,已是五旬开外的人。一家子住在小客栈后院最后进的小院子里。过年没什么生意,吃过饭准备洗洗睡了,轮值的小伙计却来敲门,说了这么一件稀奇事。 今天下午有一个不速之客传达了命令,若是发现异常情况须快速禀报,否则会受连坐之罪。连坐什么罪名不知道,来人谭荣无论如何惹不起。 小伙计哈腰低头把五十两白银奉上的时候,谭掌柜已顶着寒风出了门。 同一时间,镇北一家还没打佯的羊肉店里,昏黄的灯光下靠里的座头坐着一个衣着单薄的食客。那食客腿上放着一个包袱,沉甸甸的。 这是一家只有一间门面房的铺面,开店的是韦老四两口子。两夫妻已下了一半门板,这个满脸胡子乱糟糟的汉子还是硬挤了进来,让切两斤羊肉,两斤酒,一个人埋头吃肉喝酒。 韦家娘子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不耐烦地低声埋怨丈夫:“你真是笨,就不会跟他说没有肉了吗?这么吃下去,什么时候才完哪。” 谭老四皱眉道:“我早说今天歇一天,你偏不听。你看看,整个镇上,有谁忙了一年,不歇两天的?” 谭家娘子便不言语了,如果不是赚钱艰难,谁会大年初一愿意开门做生意。原想着早点打佯回家吃顿团圆饭,哪里知道先是几个不开眼的闲汉中午喝酒喝到天黑,好不容易这几个闲汉醉熏熏的结帐离去。又来这么一个家伙。上门都是客,总不能拿扫把把人家打出去吧。 两斤白酒下肚,戴冒冻了一天一夜的身子总算暖和了些,再吃了大半盘羊肉,肚子饱饱的,随即通身舒坦起来。 他抹了抹嘴,把放在腿上的包袱提起来放在桌上,伸出油腻腻的十指。却怎么也打不开打的结。 “伙计……结帐。”舌头也大了,他却浑然不觉,还在努力解打的死结。 韦老四心想瘟神可算要走了,吩咐妻子:“把桌子收拾一下。”便走向戴冒:“客官,一共十三文钱。” 韦家娘子见戴冒解了半天,就是解不开结子,这帐当然也结不了,为了能早点把他送走,热情地道:“客官。我来帮你。” 喝得脑子迷糊的戴冒想都没想便点头:“快点。” 韦家娘子爽快地应了一声,麻利地伸出油腻的手,三下两下把打了三层的死结打开。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把两口子都惊呆了。半晌回不了神。 戴冒还大着舌头道:“结帐——”拿出一绽银子给呆若木鸡的韦老四:“结帐——” ……………… 乐思齐接过一千两的银票,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早拿银票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嘛。问起对歹徙的处置,艾军轻描淡写地一句:“埋了。”把乐思齐吓了一大跳,想说什么,迎着艾军平静无波的眼睛。又不知从何说起。 待艾军告辞离去,韩先才道:“怪道人说徐国公杀人如麻,我算是见识了。人被擒住后送到他那里,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一个护卫处置。” 想是现场太血腥。饶他是江湖中人,也禁受不住。 乐思齐苦笑道:“你们没一人为那两人求情吗?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过是贪财而已。罪不至死吧?” 段勇脸色惨白地道:“徐国公问都没问一声就让人处置了。我们捉到那两人,那两人不待我们问,直接就嚷嚷缺银子,想捞两银子使。可是徐国公并没有审问,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 乐思齐想了一想,道:“以他的耳目,想必是真的吧。或者人没捉到,密探就已经把情况送给他了。” 也正因此,李纪氏托乐思齐求情,乐思齐才推托开。这人,李翔永远找不到了。 父亲在家里急得火上房,李朝也坐不住了,跑来跟乐思齐商量道:“这可怎么办好?” 乐思齐不知道李翔不仅坐卧不安,而且连吃饭都没了心情,不分日夜只是催着衙役找线索,希望能尽快破案,给徐国公一个交待。 她只好委婉地道:“如果徐国公没有派人过来催促,还是别理这个案子吧。把精力用在别的民生的好。” 人已经被他埋了,他当然不会催促。当日他曾亲口对程笠道,让他不要插手此事。现在又怎么会为这件事去找李翔的麻烦?他一个堂堂国公爷,又是手握重兵,要对付李翔一个小小县令,想必有的是办法。 李朝却不知内情,听乐思齐这么一说,马上跳了起来,嚷道:“那怎么行?等到徐国公发作,我爹的人头怕是落地了。不对,恐怕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的人头都要落地了。” 乐思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待李朝垂头丧气走后,去了日盛银楼,对程笠道:“案是你报的,还得你去销了才是。” 程笠吃惊地道:“案件未破,银子还没追回来,怎么能撤了呢?” 乐思齐不禁暗骂苏玮混蛋,耐着性子道:“听我的没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不记得当日徐国公让你别管这件事吗?要是让他知道你没消案,李大人还在奔波忙着破案,你猜他会怎么做?” 徐国公!程笠一个激灵,二话不说马上让套车,去了县衙。 李翔还在当时被劫的地方打转呢,过了这么多天,就算真有一丝蛛丝马迹也早被来往的路人给踩踏没了。这个地方,他来了很多次,还是一无所获。 衙役知道自家老爷对这件案子有多么重视,听说撤案,一边把程笠留住,一边让同伴去禀报县尊大人。 李翔听说程笠要撤案,忙上轿,让轿夫快点回衙。轿夫在他的不停催促下一路飞奔,惊得路人闪避不及,仪仗又跟不上,乱成了一团。 程笠心里惴惴,面对李翔一连串的追问,只是超来倒去地应道:“请老大人撤了案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有徐国公强大的存在,李翔怎么敢撤案?只是道:“你去请徐国公写一张手书来。” 程笠连徐国公的面都见不着,哪里能请来什么手书,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乐思齐搬出来:“乐东家这么跟我说的。我想听乐东家的想必不错。” 李翔马上赶到景福楼质问乐思齐:“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乐思齐叫起屈来:“我哪有什么话瞒着老大人?只不过听程掌柜说老大人为此案废寝忘食,才劝程掌柜撤案的。一千两银子数目不少,可是我的护卫都是讲理之人,他们也不忍见老大人这么辛苦,情愿放弃赏金。难道我们一片好心,老大人还不领情么?” 李翔犹疑地道:“你果真好心?你可知道徐国公的报复如雷霆万钧?” 乐思齐笃定地道:“徐国公那里,我会尽量帮老大人周璇,还请老大人放心。” 李翔回衙后,和李纪氏商量:“不知乐氏说的是真是假,你再去探探她的口气。” 第二天,李纪氏再次来到景福楼,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订了雅座,而是一顶小轿,带一个青衣小婢,悄悄求见乐思齐。 乐思齐把她迎进东厢房,道:“夫人还请放宽心,徐国公若是在此用膳,我无论如何也会厚着脸皮求见,为老大人遮掩一二的。” 李纪氏拉着乐思齐的手,再三道谢,又道:“元宵节我家老爷打算在衙内请下属们饮宴,如果乐东家不介意,还请光临。我们女流之辈一块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县太爷就是土皇帝,多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 乐思齐答应了,又问还请什么人。 李纪氏板着手指头一一说来,无非是乡绅之家的太太,衙里小吏的太太,道:“到时候我们也聚聚,乐呵乐呵。” 到这儿半年,一直忙于生计,既没闲功也没机缘进乡绅太太们的圈子。说起来,她与男人们打交道的时候多得多。 乐思齐笑着应好,又虚心请教到时候会有什么活动项目,需要怎么装扮。 李纪氏一点一点认真教了乐思齐,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到饭点,乐思齐自然留她吃饭,她也没推辞。让她意外的是,摆上来的不是火锅,而是四样清淡的素菜和四样小食,有炸得金黄金黄冒着热气的面食,也有雪白雪白放在蒸笼里的面食。 李纪氏看得瞪大了眼,道:“我还以为景福楼只是火锅出色。” 乐思齐笑微微地道:“景福楼确实主营火锅,这是景福楼的特色。可是我们平常吃饭,总不能餐餐吃火锅吧?那得多上火啊。” “那是那是,”李纪氏望着金黄金黄丝丝缠绕的面食,咽了口口水。 乐思齐接过冬儿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手,笑道:“这个用手拈着吃比较有感觉些。”说着果然用手指扳下一条,放进嘴里轻轻嚼着。 李纪氏忙也有样学样,手都来不及擦,也板下一条放进嘴里,只觉满嘴流香。 第76章 说媒 新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点早,才初八,很多人还沉浸在新年的狂欢和元宵花灯的准备中,鹅毛大雪却飘飘扬扬洒了下来。 东厢房里地龙烧得旺旺的,乐思齐坐在太师椅里,下首坐着康文以及刚从小山村过完年赶回来的陈西。 几个月的历练,陈西已从一窍不通的生手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掌柜。他可以说是康文的徙弟,虽然没有行过拜师之礼,却是康文手把手教出来的。因而他对康文非常尊敬。 这次回家,说媒的人踏破了陈家的门槛。他可是小山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二十多岁便做到了掌柜,前程远大,收入可观,谁家的闺女嫁过来,便能远离小山村,过上城里人的生活。陈家人口简单,上没有公婆压着,下没有小叔小姑拖累,简直是绝佳家庭。 任凭媒人说得天花乱坠,陈西一问女方没有进过学,便拒绝了,气得好些个媒人赌咒说活该他找不到老婆。 也有些亲戚女眷托到秀英这里。秀英见小叔子比自已儿子抢手,这脸色便拉了下来,找托词推托开。因而忙乱了半天,这亲事还是没有着落。 桂花楼大过年的也只歇业一天。原本陈西是走不开的,还是乐思齐特地准了他的假,他才搁下活计回了一趟家。初七陈西便赶了回来,带着地瓜玉米等土特产。 乐思齐正等着他呢,见他回来,让他歇息一会,初八一大早便召两人开会了。 康文多多少少猜到乐思齐的心思,喝了一口热茶,道:“东家,真想培养一个合格的掌柜以及各级领班,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他可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八岁便当了学徙的。陈西如果不是在药店当了三年伙计,人又机灵。加上他全心教导。也不可能在短短三两个月内便上手。 乐思齐叹气,道:“或者我太心急了。我们之前不是也有在现有的员工里头实行考察吗?难道没有可造之材?” 陈西还在想着婚姻之事,心静不下来,便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睁大了眼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乐思齐见他从家里回来便不在状态上,关心地问:“是不是回家又被逼婚?” 或者再过几年,她也要承受这种非议和压力吧。 大家都很熟,陈西顾不得现在开会议论正事呢,当即大倒苦水。 康文笑道:“你这年纪,要是别的男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确实也应该娶一门亲了。再耽搁下去。你兄嫂就得让人非议了。” 长嫂如母,秀英只考虑自已的儿子,却把小叔子的婚姻大事丢到脑后,要是在城里,怕不被唾沫淹死。小山村里没这么多讲究,自然没什么人指责她,她也没什么压力。 陈西望向乐思齐:“不知齐妹妹有什么好的人家介绍。” 眼前的小美人儿是不敢觊觎了。要是能得她介绍一户不错的人家,能帮着在镇上有根基,那就好了。 乐思齐想了想,手头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康文笑道:“东家待字闺中,怎么能帮你做媒呢。还是我帮你留意吧。” 陈西刚要开口道谢,乐思齐想起一个人来,道:“你家房东不是有一个女儿吗?我见过一次,长得还真不错。” 房东的女儿?康文抚掌笑道:“果真如此?我帮你去问问。” 房东的女儿陈西是见过的,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人也爽朗,就是不知道说亲了没有。他恨不得让康文现在去提亲,又想乐思齐还有正事吩咐,只好望了望天色,扭了扭身子,依然在椅子上坐了。 乐思齐看在眼里,笑道:“开会完康大总管帮陈大哥问问吧,瞧他急不及耐的样子。”和康文两人都笑起来,又把话题扯回正事:“我观察了两个月,觉得有几个人可以重点培养。只是时间上却来不及,如果人才跟不上的话,分店无论如何是开不了的。” 康文自然点头应是。桂花楼不是嫡系,人自然是不能动的。开的分店是景福楼字号,可不是桂花楼,这一点绝对不能混淆。 三人说了一会,没有什么新意,只得散了。康文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道:“东家准备开分店,有没有问过其它股东的意思?” 景福楼是合资公司,可不是说开分店就开的,总得所有股东全都同意才行。 乐思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颌首道:“我跟他们说过了,都口头同意。回头你写一份文书,我跟他们签了契约。” 康文这才放下心来。 康文冒雪和陈西去了居住的小院。 那院子的主人孙老汉只生两个女儿,并没有儿子。大女儿早已出嫁,小女儿想留在家中招婿。日子但凡过得去的人家,怎么肯做上门女婿呢?一年又一年,这亲事便耽搁下来了。 眼看着又是新年,女儿又大了一岁,已十九了,孙老丈老两口急得不行,这年,过得没心没情的。 孙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过年时亲戚来往,少不得问起女儿的婚事,老两口懒得见人,偏又不能不见。今早起来见泼天大雪,不由恼起来,道:“这雪怎的不早下几天?” 要是早几天下雪,也就有了不见亲戚朋友的借口。 老妻往火盆子里添几块炭,道:“今年无论如何都得把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哪一年过年的时候不是这样子说呢,哪一年不是两手空空的过年呢。孙老汉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家里有什么吃食?要是没有菜,还不如上景福楼吃去,他家的素菜席面好吃又不贵,比我们在家里自己做火锅还便宜。” 孙妻指了指窗外的大雪,道:“路上难行,还不如在家里将就弄些吃食。” 两人说着,门被拍得嘭嘭响。 孙老汉不耐烦地道:“年都过完了,又是这样的天气,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亲戚过来?” 孙妻去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眼睛被雪迷了,睁不开。 耳边一个声音道:“是孙老丈家吗?在下姓康名文,景福楼的大总管。” 老两口才探论要不要去景福楼吃饭,咋一听“景福楼”三个字,不由心中打个突,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这大雪天的,有什么事? 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一路跋涉已经非常艰难,康文可不愿在门外久呆,人家没请他进屋,他反客为主,推开另一扇门板便进了屋。 风夹着雪,一下子把火盆打灭了。 康文解下披风,扫了扫头脸身上的雪,朝孙老汉拱了拱手,道:“冒昧前来,还请老丈勿怪。在下是受人所托,来给令爱做媒的。” 孙老汉脑子轰的一声,赶忙拉住康文的手,结结巴巴问:“你给谁做媒?” 康文吐音清晰地道:“不知令爱千金许人了没有?” “没有没有,”孙老汉拉着康文的手朝老妻一指:“快沏茶上来。” 这得有多急切啊。康文说起陈西:“……是桂花楼的大掌柜,前程似锦。就是有一个,年纪大了些。房子的事不用担心,我家东家说了,只要亲事能成,给小两口置一个五间的小院子没问题,家具丫鬟一应添置齐全。” 孙老汉祖下留下一个六间房的院子,因自家人丁少,放着浪费,便把一个院子砌成两个,左边的自住,右边的出租。陈西在这儿一住三四年,平时进进出出的,他也常遇到,有时候还搭讪两句。 这小伙子长得还算齐整。孙老汉自是千般万般的愿意。 孙妻沏了茶来便回避了,回房中与女儿一块儿做针线,母女两支了耳朵听厅中两人说话。 康文一见孙老汉的神情,就知这门亲事成了九成,可是孙老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他没有想到的:“……陈掌柜配小女,那是天作之合。只是有一个,我膝下空虚,小女留到现在,就是想招婿上门……” 康文一口茶直喷了出去。赘婿没有地位,让人瞧不起,在人前是会抬不起头来的。但凡家里有一口吃的,谁愿意入赘?就算陈西以前只是一个伙计,估计也是不肯的,何况他现在是桂花楼的掌柜,那也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了。 送走康文,孙老汉的心情更恶劣了,要是家里有个儿子,女儿就能配给桂花楼的大掌柜了,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房里,孙芳母女也心情沉重。陈西是住了几年的房客和邻居,可比那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家好了不知多少。 孙妻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愿意的。陈西这人,女儿也见过几面。 陈西在院子里等着康文呢,见他神色古怪地进来,忙问:“许了人了吗?” 要不是许了人,怎么到这时候还没成亲呢,肯定是男方家有什么事,婚事才拖了下来。 康文边拍打自身的雪,边道:“他家要招婿的,你看……” 陈西呆住。堂堂男子,哪有上门给人入赘,放弃祖宗赐下的姓氏的道理?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康文劝道:“现在各家忙着过年,待过了年,我再帮你留意,或者到时候千里姻缘一线牵也说不定呢。” 如果没人提头还好,自打乐思齐提起孙家女儿,那个高挑的女孩儿就在脑海里晃荡。陈西竟有些放不下了。 第77章 离去 乐思齐听康文不无惋惜地禀报着,道:“真是可惜。那孙家对陈西也是满意的。” 确实可惜,可是未必没有办法吧?乐思齐想了想,让人把陈西找来。 陈西脚步沉重回到桂花楼时,半身衣衫被雪湿透,屋内暖和,雪化为水,把外面的棉袍内里的毛衣都打湿了,他的小厮拿了替换的衣服来,他还坐着发呆。 听说乐思齐找他,没精打彩地赶了过来,这段路,竟比平时迟了半个时辰。 乐思齐见他失魂落魄的,不由抿嘴笑道:“你若真喜欢了孙家小姐,自然应该想办法促成,光在这儿伤心算什么男子汉嘛。” 陈西霍地抬头,直视乐思齐,道:“齐妹妹有什么办法?” 这可是死局,哪里解得开呢。 乐思齐道:“你不愿入赘,他家又非要招上门女婿,看着是无法可想。可若是约定你们婚后某一个孩子嗣外祖,这样孙家的香火不致断绝,你也不用入赘,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西一呆,还可以这样么?让孩子继承香火? 一旁的康文用力拍大腿:“还是东家有办法,我这就上孙家说去。” 乐思齐喊住他,让他套了自己的马车去:“路上难行,大总管这样来回奔波,身子骨恐怕吃不消呢。” 孙家的气氛压抑,孙妻没心思做饭,孙老汉也提不起兴致去景福楼吃饭,眼看午时将过,三人也不觉得肚子饿,只是呆呆坐着。 门再次被拍响。孙老汉木然过去看门。可是门扉外站着一人,让他恍然如梦。 听康文说了来龙去脉,孙老汉喜不自胜,道:“成亲后不拘男女。留一个姓孙,继承我家的香火?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迈步就要去屋内告诉老妻女儿,母女两在屋内也听到了,孙妻顾不得避嫌,迎了出来,道:“这个办法好。”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约定二月下聘迎娶。 孙老汉解决一桩大事,屁颠屁颠的坐了康文的马车。去向乐思齐道谢。 乐思齐抿着嘴微微一笑,前世,姑妈家的表姐就是这么办的啊。 ……………… 元宵赏灯一般从十四开始。十六结束,一共三天不夜天。这时,从京城到边陲,从皇帝王公大臣到普通老百姓,都乐在其中。普通人家也会自己扎些花灯,或让小孩子拿着玩,或吊在家门口图一年平安顺遂。 官宦人家更不用说了,那花灯,也是炫富的手段。 正月十四一大早,顺庆镇便红彤彤的一片。各色花灯在迎风摇曳。争奇斗艳。 景福楼也入乡随俗。特地请了永定府有名的师傅制作了一枝高三丈的莲花灯,花瓣足有两枝油纸伞大。引得无数路人驻足观看。 到得晚间,莲花灯点了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柔和的光芒远远照射开去,更是好看。 前世对花灯不屑一顾,没想到竟是这般好看。乐思齐站在东厢房里望着自家的花灯,只觉兴趣盎然。 到得十五,自然又有一番热闹,景福楼依然客满为患,一更鼓响时,楼下有两桌食客不知为着什么事,先是口角,接着大打出手,直到护卫出面制止才收敛。 十六下午,便是李纪氏举办宴席的日子了,午后县衙门口车马不断。 乐思齐稍做打扮,如约赴宴。 后院暖阁里坐了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见乐思齐迈步进来,一个个瞪圆了眼死盯着她,很是没礼貌。 这些人大多去过景福楼,以富绅之家自居。她们或者听说过乐思齐的大名,或者见过她本人,只是自重身份,没有什么来往而已。 对她们来说,一个女子抛头露脸开酒楼,实在是有失体脸,却没去想她们家,或者耕读传家,或者各式店铺,要没有这些进取,哪来的银钱供她们吃穿用度呢。 乐思齐笑微微和迎出来的李纪氏见礼,李纪氏笑着一把拉过她的手,带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景福楼的乐东家。这位是韦阁老家的老夫人。” 韦阁老,前朝阁老,很久以前致仕回归乡里。这位阁老已经变成一坯黄土了,不过发妻还在世。顺庆镇文教不盛,韦阁老是镇上曾经官做得最大的一人个人了。他的府第在北街,整条街呢。乐思齐倒曾经路过那里。 韦文氏傲慢地颌了颌首,目光越过乐思齐,不知看向何处。 乐思齐也朝她颌了颌首,转身走开,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 所有的人侧目。在顺庆镇,谁敢对韦阁老一家无礼?宰相门子七品官,更不要说宰相的未亡人,曾经的一品诰命夫人了。 李纪氏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深深后悔邀请乐思齐前来做客。 暖阁里本来说得挺热闹,现在却静得落针可闻。大家围着韦老夫人而坐,言笑宴宴,现在却一个个如坐针毡。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便不安地扭了扭屁股,道:“哎呀,我那儿媳妇眼看着快要生了,我不能久坐的,这就告辞了。” 其它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另一个三十开外,脸如银盘的妇人也道:“我家两个半大小子调皮得很,留他们在家,真是不放心。” 李纪氏的脸立即黑了下来,以前时常聚会,一打起牌来就是一天,你家小子怎么就不调皮了呢。 乐思齐冷眼旁观,觉得很没必要在这儿呆下去,装做想起什么似的道:“呀,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呢。不好意思啊李夫人,过些天再来向你请罪了。” 所有的人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会意的微笑。看来这女子也是识相的人,知道大家不欢迎她。这样挺好的,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聚会才能继续下去嘛。 李纪氏并没有挽留,嘴角微微向上翘,道:“看来只好以后再聚了。” 有空来玩的话是不敢再说了,得罪韦老夫人可不是玩的。 乐思齐含笑转身,才到门槛,一个小丫鬟急急跑进来,一头撞进乐思齐怀里。 乐思齐被撞得胸腹间一阵疼痛,捂着肚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暖阁里那些人便笑了起来,有人还笑出了声,一副毫不掩饰的兴灾乐祸。 李纪氏顾不上问乐思齐有没有事,先喝止小丫鬟:“慌什么呢?”语气平和,实在听不也什么气恼的地方。 小丫鬟看清眼前是自家主母,忙跪下禀道:“回夫人,徐国公让人传话,有事找乐东家。老爷特地让奴婢过来看看乐东家可在这儿。奴婢一时没注意,罪该万死……” 徐国公!在场的人愕然。看向乐思齐的眼光不知不觉起了变化,不知谁说了一句:“乐妹妹怎么了?快请大夫。” 韦文氏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所有人的目光全停在乐思齐身上,并没有人注意。 乐思齐揉了揉肚子,缓了口气,才道:“我没事。” 李纪氏忙道:“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乐东家还请稍等一会。” 这些人的嘴脸乐思齐一刻也不想看到,摇了摇头,她道:“我没事。”又温声对跪在脚边害怕得籁籁发抖的小丫鬟道:“以后切不可如此冒失。”把她拉了起来。 又一个丫鬟匆匆进来道:“老爷在催了,还请乐东家快些回去。” 却是李翔接到苏玮派来的人,听说找乐思齐后忙让小丫鬟过来请,稍等一会见人还没出来,又打发人过来催。别的还好说,徐国公他真心惹不起。 乐思齐在妇人们艳羡好奇的目光中告辞离去。回到景福楼,才知苏玮已经在厅堂等了小半天。一见乐思齐回来,不高兴地道:“你好好一个奇女子,为什么要跟那等低俗妇人混作一堆?徙然的东家长西家短而已。” 乐思齐一怔,他管得也太宽了些。 唤小二重新上了茶,才问:“你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事?” 苏玮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回一趟京。” 回京?乐思齐彻底呆住。 苏玮把话说完,掉头就走,下了楼梯回头一望,空荡荡的楼梯上没有一个人。想起她惨白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心中一痛,又咚咚咚跑上楼梯。 最近和他走得确实是近了些,他驻军在这儿,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乐思齐抚了抚额头,真是奇怪,韦哲也走了,苏玮也要走了。 “我祖母病了,我得回京看看。很快回来。”门外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是向她解释?乐思齐定定看他,道:“你还会回来吗?” 苏玮点头,道:“我的军队还在这儿呢。好不容易得圣谕让我回京探病,看一眼马上回来。你不用担心。” 乐思齐道:“我哪里是担心。只不过你走后部队由谁负责?边疆能不能平安?” 苏玮点头:“当然。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别跟人乱嚷嚷。镇上看着像是太平,其实细作很多,有些话千万不能说。” 乐思齐明白,有他镇在这儿,顺庆镇的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由连连点头,道:“我死也不说。” 苏玮笑了笑,转身大步下了楼梯。乐思齐在楼上的窗口看着他和护卫们的背影在街上消失。 第78章 传言 东街金铺钱老板最近比较烦。年前与邻居几句口角,没想到过不了几天,领居家的大儿子失踪了。 既是失踪十几天没回家,自然是要报案的。县太爷一查,便查到两家某日的几句口角。俗话说,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嘴。对骂之中难免说上几句气话带上几句诅咒,让对方去死之类的言语。哪里知道对方真的就不见了呢。 县太爷隔三差五传唤到堂,领居又时不时在大门口骂,实在让他烦不胜烦。他有冤无处诉,又急着找门路。 元宵节后,他姐姐来家里串门,说起十六在县衙后堂的聚会,语重心长地道:“你不如去求求那位乐东家,或者她能在县太爷跟前说得上话呢。” 他姐姐是跟自家小姑子去的,原就有找机会接近李纪氏,行夫人路线的想法。只是她跟李纪氏不熟,没能找到机会,二来也见识了大家对乐思齐态度的转变,灵机一动,觉得不如让弟弟去求求乐思齐,借着徐国公的威力,李县尊不敢不从。 钱老板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朝姐姐兜头一揖,出门去了。 乐思齐最近在景福楼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很多,小二们觉得东家总是笑眯眯的,好象很无聊的样子,有那嘴欠的,难免和她说笑几句。 康文却知道东家在观察他们,准备提拔。 中午做完生意,午后总得打扫,才收拾完,朱大成进来禀道:“东家,东大街金铺钱老板问你在不在呢,他手里还提着四色礼物。” 乐思齐倚在楼下靠里窗边。看小二们扫地呢,闻言皱了皱眉。道:“钱老板,有什么事吗?”以前从没交集,现在这个点又肯定不是来吃饭的,找她有什么事呢? 朱大成不一会过来道:“说是有事求您帮忙。您看……”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把他请进来吧。” 钱老板见一个少女坐在案后,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不由得一怔。景福楼他来过几次,乐思齐他还是第一次见。 乐思齐见眼前一个一身市侩气的男人不错眼珠子死盯着自己看,心里老大不高兴,放下笔,站起来含笑道:“钱老板是吧?” 眼前一个十五六岁,美得让人炫目的少女。就是名闻霞弥的景福楼老板?那个创造了镇上奇迹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是应该娶回家倍加疼爱的吗?听到乐思齐的招呼声,钱老板有点回不了神。 乐思齐咳了一声,声音大了些:“钱老板!” 钱老板一个激灵,忙收慑心声。露出一副媚笑,道:“乐老板,打扰打扰。” 乐思齐也不请他坐,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事?” “哎呀,乐老板,”钱老板抹了抹眼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掉眼泪,呜咽着把最近遇到的烦心事加油添醋说了,道:“这件事。还得麻烦乐老板帮我开解。” 失踪十多天?乐思齐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人肯定出问题,至于是不是钱老板干的,那就难说了。可是这事,她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呢? 钱老板唇上两撇鼠须一颤一颤的,凑上来道:“还请乐老板跟县尊大人说一声,钱某实在是冤枉。” 乐思齐像看白痴似的看他。 钱老板忙道:“县尊大从看在徐国公的面子上,肯定同意乐老板的话的。事成之后,小的一定奉上两斤赤金。” 乐思齐盯着他,直看得他心下发慌,才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人是你弄没的吧?” “冤枉啊!”钱老板马上叫起撞天屈来。 送走钱老板。乐思齐还没转身,门口一个胖胖的妇人“哎呀,”出奇不意一声叫,把她吓了一跳。那妇人却像一阵风似的窜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乐思齐忙退后一步,妇人又紧紧跟上。也不知她胖得像筐似的,行动怎么那么灵活。 “乐老板,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妇人欣喜地说道,紧紧拉住乐思齐的手,道:“我这可是行了大运了。” 什么跟什么嘛,乐思齐奋力抽出手,道:“请问你是……” 妇人自来熟地笑着,道:“我们前两天才在李夫人家里相遇,怎么乐老板贵人多忘事,一下子就把我给忘了呢。” 李纪氏的宴席?那天一进门便不愉快,人都没记全,哪里记得这许多。 乐思齐礼貌地颌首,道:“不知你是……” “大路上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进内说?”妇人说着提腿就往景福楼里走。乐思齐只好跟了进去,两人在楼下一个座头坐下。 妇人热情地笑着,道:“我以前和我家郎君来过,却没见到乐老板。乐老板啊,你家的火锅真是美味。以后我们来光顾,可得打个折啊。” 就为这事?乐思齐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喊过朱大成:“以后这位太太过来消费,给她们打个九折。” 朱大成恭谨应了。 妇人乐呵呵地笑着道谢,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会,看出乐思齐神思不属,才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过两天再来和乐老板喝茶。” 待她的背影在大门口消失,朱大成才厌恶地道:“这女人真无聊。” 乐思齐哈哈笑了。这世上无聊的人本来就多。 过两天,妇人又是在晌午后过来,直接求见乐思齐,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她。 乐思齐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让朱大成把她带进来。一进门,她便堆着笑道:“乐老板,自从那天见你之后,我真是惊喜啊。” 乐思齐莫名其妙瞧着她,心道,我哪里惊喜了。 妇人自顾自道:“那天在李夫人家见到乐老板之后,我就一心想着给乐老板牵线做媒,上次来乐老板贵人多忘事,都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我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但不知乐老板可有长辈在此,这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嘛。” 我认识你是谁,你就要给我做媒?乐思齐腹诽着,让冬儿上茶,道:“我记忆力不是很好,确实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你是哪家的太太。” 妇人突兀地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乐思齐一怔一怔的,一旁服侍的冬儿以为她失心疯。 笑了一阵,她才收敛笑容,道:“我家是开粮行的,你说杨记粮铺镇上没有人不知道。” 杨记粮铺?景福楼的米就是从那儿进的。只是不知这妇人是杨记粮铺的婆婆还是媳妇。乐思齐只好问:“你是杨记粮铺的哪位太太奶奶?” 妇人笑道:“我是二房媳妇。我家相公,负责下田收粮的。” “杨二奶奶,”乐思齐算是明白了,道:“相识也是有缘,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且坐,我去去就来。”说着站起身来。 妇人急了,自从那天听到徐国公的名讳,她就打着和眼前这个女子攀关系的想法。徐国公那是什么人,跺一跺脚就地震的人物,借着眼前的女子先和他搭上关系再说嘛。 乐思齐才迈步,手臂就被把住了,杨石氏紧紧拉住她,道:“我是真心给你做媒的,男方是我娘家表弟,才二十岁,已经中了秀才。” 中了秀才确实是了不起的一件事,只是乐思齐完全没听进去,光看眼前妇人这人品,可想而知她介绍的对象有多么不靠谱了。 乐思齐道:“我爹娘不在眼前,这亲事又怎么谈起呢?还不如过段时间我爹娘来了再说。” 早就听说眼前的女子是孤儿,本想拿这件事调侃她一下,怎么现在又冒出爹娘来了? 乐思齐揽着妇人的肩边走边说,直到把她送出大门口。妇人直到站在大街上,还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就走出来了。 接下来,三天两头的,总有一两个妇人借着什么原故跑来景福楼找乐思齐,直到乐思齐烦得不行,吩咐朱大成但凡有人找她,一律不见。 那些钻门路而不得的妇人开始凑在一起议论乐思齐和徐国公的关系。她们一开始以为两人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绝对不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却觉得内中独有乾坤。心中都转这样的念头,不知谁促狭地说起两人的风流韵事,不到一天的功夫,这件事竟然传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连两人在哪里见面,说的什么话,都传得一清一楚,好象传话的人就在旁边亲眼所见。 传言传到乐思齐耳里的时候,她啼笑皆非。这种事还越描越黑,当事人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冬儿无意中听到的传言,抹着泪告诉了小姐,见小姐不禁不生气,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着急道:“小姐,女子的名节最是要紧,你快订门亲事吧。只要订了亲事,这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傻丫头,”乐思齐笑道:“为了让不相干的人不误会,我把一辈子的幸福搭进去?我傻不傻啊。” 冬儿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跪下扶着乐思齐的膝盖哭道:“可是人言可畏呀。都这么说,以后还有哪家公子敢和小姐说亲呢。” “谁说我要说亲啊?”乐思齐轻轻抚着冬儿的头,思绪已经飘到前世,那个自由奔放的世界,很想回去啊,能回去吧? ps: 腰很疼,疼很没法子坐了。呜呜,我最讨厌生病了。 第79章 成亲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陈西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依孙家老两口的意思,新房设在陈西原来住的小院,与老两口只有一墙之隔。 陈西原想把墙推倒,与老两口住到一起,方便照顾,还是孙老汉考虑到住到一起会对陈西的名声造成不利的影响,坚持分开住。反正只隔一堵墙,来往方便得很。 这么快就心疼女婿了,乐思齐听了只是笑。 不过,陈西也没让人失望,不拆墙,那就在院里开个小门,外边看着像是两家人,实际打开小门还是一家人。 乐思齐原打算给陈西买一个小院子,这么一来,小院子是不用买了,于是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薛伯涛也跟着封了一个大红包。陈西在桂花楼当掌柜这阵时间,没出什么大错,桂花楼算是维持以前的营利收入。就他的资历来说,已经算难得了。没大错,就是有功呢。再者说,以后还得靠他经营,随份大礼是免不了的。 陈西是乐思齐的人,刚开始薛伯涛担心他干些黑心勾当,所以天天在桂花楼里守着,又叮嘱帐房胡典账上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他报告,同时庆幸乐思齐没把胡典换了,要是连帐房都是她的人,那他岂不是要被架空? 好在两三个月下来,没发现什么异常,年终盘点,发现生意并没有因为停业那一个多月而减少,与往年相比,还稍微有所提高,这才放了心。 其实胡典吃过乐思齐的亏,陈西真要搞什么小动作,他哪里敢向薛伯涛打小报告?只不过陈西得了乐思齐的叮嘱,做生意得光明正大,不能坑瞒拐骗。偏向一个东家。骗另一个东家的事,不能干,也不屑干。 陈西有了乐思齐这一番话,才定下心来认真做事。康文也正是从这番话里瞧出乐思齐的胸襟,才冒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全心全意教导陈西的。教会了陈西,对他并没有任何威胁。 陈西捧着两位东家的红包。眼眶不仅红了。想起半前年前在药店当伙计的光景。再看看今日,唏嘘不已。 叔叔要成亲,山子也过来帮忙。见他拿着两张银票抹泪,不禁探头过去看。然后一声惊呼:“两百银!” 两张两百银的银票。这么多钱,可以买上一家店铺了吧?成亲真好。 山子咽了口口水,道:“叔,你能不能跟齐妹妹说一声,也帮我也在镇上说一门亲事?” 齐妹妹对自己没意思是个人都瞧出来了,要是能像叔叔一样娶个镇上的姑娘,在镇上安家,可比什么都强。 陈西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骂:“你小子想丢下父母。迁到镇上来吗?” 山子道:“谁说我不要爹娘了。我在镇上成家,可以把爹娘接过来的。” 陈西便呵呵地笑,点了点头。 粉刷完房子,乐思齐过来,陈西便跟她提了。乐思齐想了想。道:“待你成亲后再帮他物色一个吧。” 因乐思齐未出阁,别人看着不方便让她掺合婚礼的准备工作,她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一个外来户,对这些习俗并不清楚,乐得撒手不管。 秀英和陈东做为男方的家长,提前几天过来。下聘、请全福人等等亲事的安排就由他们和孙家老两口商量着来。 很快到了二月十八,催妆的日子。 小山村里来了八个小伙子,同到隔壁的孙家。孙家一大早院门大开,嫁妆贴着“喜”字的红纸贴,整整齐齐摆放在院子里。领居们或站在院子里看看指指,或站在院门外说说笑笑。 见陈西一身状元袍在小伙们的簇拥下走进来,半大小子们起了哄,吵着要红封。 到得十九迎亲的正日,孙芳一大早被母亲唤起来梳妆打扮。全福人请的是她的婶母,算得上夫妻子女双全。侄女出嫁,她高兴得一宿没合眼,天才蒙蒙亮便过来,两人忙碌着给孙芳妆扮。 待到陈西来接新娘子,孙芳戴着厚重的头饰已经坐了大半天,累得脖子发酸,听外面小童喊着:“新郎官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肩膀跨了下来。 因只是从东跨院嫁到西跨院,又没个婆婆压着,兄嫂也不住在一起,孙芳拜别爹娘时并不怎么悲伤。女方媒人请的是她的嫡亲大姑,三番五次暗示她流流眼泪,她使劲挤,就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引得接亲的男方人哄堂大笑,女方亲戚也莞尔。 虽是隔一堵墙,陈西还是体贴地雇了一顶花轿,只不过孙芳才上轿坐好,轿夫抬起才走了没两步,便停下,由全福全和媒人做着好四句,引着新人下轿。 乐思齐跟在看热闹的人们里头,看着一对新人认真肃穆地拜天地,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一拜,便是缔结一辈子的姻缘了。 把新娘子送入洞房,陈家从小山村里来的亲戚们不由分说,跟着进去看新娘。站在院子里还听到里面交口称赞的赞叹声,都说新娘子真漂亮。 乐思齐微微的笑,都说女人一生这一天最美,果然如此。 女方媒人便催着大家去喝喜酒,眼看天色也黑了,大家又一哄而出,纷纷朝桂花楼而去。 这一天,桂花楼张灯结彩,门口一块大大的红纸牌,写着:“掌柜有喜。” 镇上很多人都听说桂花楼的掌柜成亲,桂花楼歇业一天,大张宴席。接到请柬的兴奋不已,没接到请柬的也在外头围观。一时间,街面堵塞,人头攒动。 可是大家看来看去,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新娘子,而是一大群身着新衣,赶来喝喜酒的客人。再一打听,新郎官还在宅中与新娘喝交杯酒呢。 新房中只剩下全福人和媒人的时候,乐思齐才进去。 孙芳听全福人介绍说这位是景福楼的东家,忙含羞带怯地站了起来,意欲行礼。 乐思齐忙虚扶,道:“今天你最大,可别这么多礼。”又道:“按理,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嫂子才是。你可别跟我客气。” 孙芳微微一怔,道:“那怎么敢当。” 乐思齐笑道:“陈大哥就像我的兄长似的,怎么不敢当呢。嫂子,你以后管好陈大哥的后院,让他安心做事,我对你就感激不尽了。” 孙芳看出乐思齐对陈西的器重,郑重地点头,道:“他一个人只身在此,我自然要照顾他周全。” 冬儿进来催着:“小姐,人都去桂花楼了。我们也快走吧。” 乐思齐又和孙芳闲聊几句,这才出了新房。 桂花楼里早座无虚席,妇人女子们开了六桌,用屏风隔开,其余的全是男人们的席面。 按道理,乐思齐应该去女子们的席面就座,可她是景福楼的东家,又是陈西的东家,因而不仅安排在男人的席面,还坐了首席。 隐隐的,屏风后有议论声传来,大家没能看到新娘子,能当面见到传说中的景福楼老板,不免多打量几眼。 乐思齐豪爽地端起酒杯,道:“今天是陈大掌柜的好日子,我们敬陈大掌柜一杯。” 薛伯涛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可不好让他多喝酒。”心想,小女娃娃不懂事,哪有自家人灌自家人的道理。 两人身份相同,被安排坐在一起。 乐思齐悄声道:“没关系,我们放他三天大假。” 薛伯涛一阵无语,人家*一刻值千金,是多少天假弥补得过来的么? 人生小登科,陈西高兴之下喝得便有点多。散席时人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了。他两个族兄忙一左一右扶住他站在桂花楼下送客。 客人们三三两两离去,一路上还在谈论这位大掌柜的来历。平时不知道,今天一见,原来他的族人要多土有多土,举止粗鲁,整个一群野人。 这些,陈西自然不知道。 秀英两口子也喝得有点多。看着满堂宾客衣着光鲜,秀英悄悄对陈东道:“要是我们家山子成亲有这派头就好了。” 陈东平时看着不言不语,对乐思齐不理不睬的,这是却低声道:“你没再跟女娃娃提吗?” 秀英一呆,人家再说得很清楚明白了,娶人家为媳是没指望了。 说话间,乐思齐走了过来,道:“叔,婶,你们今晚上歇在那里?要是不方便,到我那里歇也可以。” 陈西的小院只有三间房,韩先早不在那儿住,可是随着陈西成亲,她送了两个丫头过去。再者说,新媳妇早上起来,面对的不是公婆,而是大伯嫂子,感觉实在有点怪。 秀英两口子过来几天,一直住在陈西那儿,感叹这儿生活条件好的同时,也想多住几天。现在土还没解冻,不能播种,正好住着。听乐思齐这么说,秀英想了想,道:“兄弟那里还有地方,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最要紧的是,帮我们家山子找一门亲事,让我可以早点抱上孙子。” 陈东也道:“山子过了年就十九了,老大不小的了。” 十九岁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跑了。 乐思齐笑着答应,向他们告辞,坐了车回家。 第80章 慧眼 仁是景福楼专事洒扫的杂役,每天地面以及茅厕的清洁归他负责。做这项工作半年了,已经早就驾轻就熟,除了做好本职工作,还有闲瑕在同伴们忙不过来时帮着递个菜,接个手。 不过,并不是每个同伴都愿意接受他的好意,有些同伴嫌弃他的手清洁过茅厕,说是有股异味。每次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释,说自己用皂角清洗很多遍了。 最近,他在清洁地面时,总能看到东家和蔼的笑脸。东家或者倚在窗边看他扫地,或者坐在某个座头看他趴在地上用抹布抹地,又时不时上几个茅厕瞧瞧。东家,这是要干嘛? 又是一天打佯后,弯腰扫地的贾仁下意识地扭头朝东家常站的地方望去。果然,东家依然笑眯眯站在那儿。 一个一脸精明的小二走过,向东家打了个招呼。 又一个管事过来,这位管事姓黄,喝斥贾仁:“看什么看,东家是你能看的吗?还不快点干活。” 他的话引来一阵窃笑声。 贾仁很委屈,我哪有看东家了呢?明明是东家在看我嘛。可是在管事吃人似的眼光逼视下,他唯有唯唯诺诺应是,头几乎趴到地面上了。 黄管事走到乐思齐面前,换上一副笑脸,哈着腰道:“东家,您怎么不坐呢?” 乐思齐笑容不减半分,道:“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黄管事答应一声,回头喝贾仁道:“好好干活!” 贾仁头也不敢抬,恭声应是。心里委屈得快哭了。东家让你干活去,又关我什么事呢。 过了两天,贾仁在抹地的当口,康大总管走过来。温声道:“你跟我来。” 还没散去的小二伙计们忙竖起了耳朵,可是康大总管转身就走。贾仁爬起来,放下抹布,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急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家的东厢房。 小二们可不敢去听东家的墙根,聚在一起议论了好一会,不得要领。 黄管事从茅厕出来,喝小二们:“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干活啦?” 小二们忙走开。有人心里便恨恨地想,你要不是姜老板介绍来的,能升到管事的地位吗? 这位黄管事,是谪星楼姜老板内侄。说是要出来历练。一下子历练到景福楼来了。因为姜老板的面子。康大总管才升了他做管事。看在姜老板的面子上,东家没说什么。 黄管事一眼瞧见椅子上的抹布,立即像被踩中尾巴似的跳起来。直着脖子叫:“贾仁呢?这小子不好好干活,又死到哪里去了?” 貌似不好好干活天天晃来晃去的是你吧?小二们没一个吭声。 黄管事脖子上的青筋直冒。声音也尖锐了几份:“贾仁,贾仁,你小子死到哪啦?” 二楼东厢房的贾仁听到来自楼下的叫声,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颤。乐思齐示意康文把门关了,对他道:“别理他。你以后就跟着康大总管学怎么当掌柜,听明白了没有?” 话是听明白了,可是他怎么做得了掌柜? 乐思齐见他呆呆的,朝关了门走回来的康文道:“店里有几个伙计识字?” 康文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大部份人都是从小山村里请来的,哪有人读书识字啊。 乐思齐问贾仁:“我教你识字,你要不要?” “啊?”贾仁张大了口,嘴角的哈喇子流到下巴,滴在前襟上。 乐思齐温和地问:“要不要啊?要的话每天到我这里练习一个时辰大字。一天教你十个字,嗯,教你三个月可以了。” “要要要要要。”贾仁忙点头,一动,才知下巴上湿湿的,全是口水,忙用手背去擦,又担心乐思齐不喜,手忙脚乱地拭在围裙上。 乐思齐看得直摇头,对康文道:“看来真得好好调教。” 康文恭声应是。把贾仁领出去了。 楼下,黄管事差点把大堂拆了,小二们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应声。 康文站在半楼梯中间,脸黑得像锅底,冷声道:“小黄,你来一下。” 黄管事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瞧着康文。他一直用心表现,想让东家和康大总管看在眼里,提拔他,再往上升呢,怎么康大总管很不高兴的样子? 康文脸皮和缓些,道:“你上来,东家有话跟你说。” 原来是东家找啊,黄管事喜出望外,马上应了一声,咚咚上楼。 小二们互相对视一眼,垂下头走开。人家到底是姜老板的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嚣张还是会得东家青眼的吧。 贾仁从二楼上下来,和黄管事在楼梯上相遇,忙侧身让到一边,低头垂首叫了一声:“黄管事。” 黄管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扬起头颅,上楼去了,一个不注意,一脚踏空,要不是慌忙之中抓住了楼梯扶手,就得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贾仁才走两级楼梯,就听到楼下同伴们的惊呼声,顺着他们的眼光回头一看,黄管事一个趄趔,身子反仰,手脚并用挥舞了两下,抓住了扶手上的横手,又摇摆两下,才稳住身形。 康文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看着他。 进了乐思齐的房间,黄管事来不及调均呼吸,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东家,您找我?”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你到这儿两个月,一直勤快得很。只是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么大的佛。我想把你荐到容积楼去,你看怎么样?” 容积楼是镇上久负盛名的一家素菜馆,规模不大,但是历史悠久。 黄管事听到东家夸奖,得意洋洋之下不免挺起胸膛,没想到接下来东家说的却是要把他转荐他人。不由再次愕然。 他虽是在景福楼做事,却是良民的身份。富人之间互相转赠奴仆姬妾纯属正常,可是这转荐…… 乐思齐又道:“容积楼中来往的都是大有善心的人物,小费可比景福楼多得多。你如果不愿意去,我再重新物色人选。” “我愿意。”黄管事双眼一亮,三个字冲口而出。 乐思齐便让朱大成:“拿了我的拜贴送黄管事过去。” 看着黄管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小二们顿时觉得空气既自由又新鲜。贾仁站在同伴们后面,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一天早上准备进东厢房,不巧被彭阳瞧见了,忙拦住他道:“你干什么?这儿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贾仁道:“东家让我过来的。” 彭阳扭头,门扉紧闭,哪里有东家半个影子。挥手赶贾仁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耐烦:“去,去,去,干你的活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贾仁耐心解释:“真的是东家让我来的。” 彭阳哪里相信。听到两人对话的同伴也不相信,在一旁起哄道:“醒醒吧,别做梦了。” 哪有最下等的杂役能到东家面前来的,康大总管临时有什么事,屈尊喊他过去吩咐一声也就是了,还惯的他不知东南西北了。他对着贾仁就呸了一声。 贾仁不为所动,没有继续越过他们去东厢房,也没有转身下楼,而是就在楼梯口站着。 同伴们觉得稀奇了,有人便道:“你还有理了,堵在这里,别人都不用过了。”、 贾仁往里挤了挤,还是没走的意思。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抹桌子椅子,把桌椅抹得光滑溜溜的,今天抽的什么疯呢。负责清洁的华管事听说后忙上来喝止:“贾仁,你这是搞什么?还不去干活?” 华管事昨天感冒发烧,没有上班,康大总管还来不及通知他。贾仁躬身行了一礼,把东家的吩咐说了,道:“……您要不信,问问康大总管。” “呵,拿康大总管来压我,”华管事气笑了,他本来脾气就好,也不跟贾仁这种人一般计较,对其它人道:“你们也去干活,不要在这里围观。” 小二们见正主儿出现,也就不围着了。活还搁在那儿呢。景福楼对员工们的考核可是很严格的,贾仁自己要做死,他们犯不着当垫背。 待众人一个个忙活开,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华管事才道:“有什么事找东家先把活干完。要不然,不要说见东家,康大总管或者我都能让你走人。” 贾仁急道:“真的是东家让我来的。” 大家边干活,边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呢,在楼梯口说话,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他们手上忙个不停,嘴边便咧开了嘴笑,这家伙,太倔了,迟早会吃亏。 华管事也急了,伸手去拉他,道:“你这人,怎么总跟你说不明白呢。” 十五六岁的小子,看着挺勤快的,怎么脑子总缺根弦呢。 旁边没有人拦着,贾仁一个箭步冲过去,呀的一声推开乐思齐的门,钻了进去。 华管事大惊,忙追了过来,不敢进屋,站在屋门口声音都变了,连声道:“快出来。” 小二们听到变故,一个个丢下手里的活计,争先恐后跑到楼梯口,仰头看的仰着看,伸长脖袋的伸长脖袋。要是这时有主顾进来,一定以为走错门。 门口果然有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干什么?” 第81章 意外 众人回头,就见小丫头冬儿寒着一张小脸,冷冷地问。 冬儿是东家的贴身丫鬟,与玉露一起和东家形影不离的。她既在这儿,想必东家也在左近。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口望去。 没有人。 冬儿又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干活?难不成主顾来了,你们也这副样子?小心我告诉东家。” 管事们一听松了口气,这是说不会向东家打小报告吧?小二们已经做鸟兽散。 冬儿姑娘挺了挺小胸脯,昂然上楼。 华管事感觉到有人进来时,已经来不及退出去了,腿一软,坐倒在地。 冬儿瞪圆了漆黑的眼睛,指着华管事道:“你在这儿干什么?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小姐的屋子,也是什么人都想进就进的?” 华管事下意识朝贾仁望去,他张大了口与冬儿姑娘大眼瞪小眼呢。瞧冬儿姑娘的意思,并没有斥责他。 冬儿果然抬腿走到贾仁面前,道:“小姐说了,今天有事来不了,叫你就百家姓前十个字练起,明天她要考试的。默写不出来打手心。怎么念我教你吧。” 那语气,像师姐。 华管事瞬间石化。冬儿却用兰花指指着他道:“华管事,说吧,谁让你进来的?” 华管事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只鸡蛋了,除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啊……”再也说不一个字。然后在冬儿的直视下,狼狈地逃窜。 到楼下歇过气,开始觉得不对,又悄悄蹑了回来,扒在门扉上探着脑袋张望。 东家平时办公写字的案上。贾仁这小子侧身坐在凳子上,冬儿站在他身边,扳着他的手指,像是在教他握笔的姿势。 听说,冬儿自从跟了东家,也会读书识字了。原来东家真的让贾仁到东厢房啊。他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东厢房进门处是阔地,再进去是太师椅和案几,往里才是案。可是冬儿像是感觉到什么。侧过头盯了门口一眼,吓得华管事掉头就跑。 小二们见他慌慌张张的,有人便关心地问:“华管事,你没事吧?” 也有人兴灾乐祸地道:“你不把贾仁管好,还有得你受的。” 又有人道:“不听话的主,还是赶紧辞退的好。省得麻烦。”说这话的,同是管事。 华管事苦笑,捋了衣袖。干起贾仁那份活。看到的人都摇头,这什么世道,把差役惯成什么样了。 康文进来时,华管事已清洁了三个茅厕,埋头在第四个上头。 他翘着屁股干活,突然屁股上被人拍了一巴掌,吓得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这么过激的举动,反把康文吓了一大跳,倒退一步,赶紧道歉。道:“不好意思,是我太顽皮了。我有事找你。快洗了手到我那儿去。” 平时这些活都是贾仁干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洗了十遍,还是觉得手上的味道闻着作呕。 康文喝了两盅茶,华管事才一边闻着手一边走进来。见了康文,忙把手放在背后,生怕熏着他。 康文把东家的吩咐转达了。又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这样吧,以后贾仁做完活计才学字,省得把活计耽误了。” “不耽搁不耽误,”华管事心想这小子哪来的狗屎运,脸上却堆着笑,道:“不就一个时辰嘛,也没多少活,我帮他干完就是了。” “那怎么行。”康文正色道:“你是一个管理者,理应管理监督,帮他们安排好日常的活计,哪能什么都亲自去干?要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华管事讪讪然。 康文想了想,转身上了楼,对努力学习握笔姿势的贾仁道:“这样,我跟东家说一声,每天你干完活再学字。” 贾仁见大总管过来,忙站了起来,笔也不知道怎么放,慌乱中笔头倒转过来,从脸颊上划过,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杠。 冬儿扑哧一声笑,道:“对自家师傅用得着怕成这个样子吗?” 贾仁尴尬地傻笑。 康文对冬儿道:“你跟东家说一声吧。贾仁一大早练字,活儿没人干呢,我们开门做生意,可不能误了正事。” 冬儿敛了笑,端容应声是,又道:“他不是以后跟着你了吗?怎么还要扫茅厕呀?” 康文一拍额头,这才想到应该重新找个人来替他,又匆匆出门了。 贾仁呆呆看着冬儿,道:“我以后不用干这个了吗?” 冬儿点头。小姐的意思她怎么不明白呢,这个贾仁,是入了她的眼,要提拔当掌柜的。 而此时的乐思齐,并没有在顺庆镇。一大早的,让车夫套了车带着玉露段勇几人去了永定府。 永定是西北的经济中心,比顺庆镇大了十倍不止。车子还没进城门,一路上时不时掀开车帘朝外张望的玉露已经欢喜地低呼:“小姐,您瞧,真热闹。” 热闹什么呀,不就是临街有些摊档,摆放着各式玩具饰品水果嘛。乐思齐跟着凑眼一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玉露又叫:“呀,还有卖衣服的。” 有成衣店有什么稀奇呢?对于不会做针线的乐思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这次懒得动身。 又走一段,车子停了下来,车外声音也嘈杂起来,车夫在外面道:“小姐,我们进城了。” 掀开车帘,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好几辆华丽的马车就在眼前。可算是到了,憋在车里大半天的乐思齐跨下肩膀,古代别的还好,这交情条件,可真是慢死人了。 玉露探出半个身子望着外边,只觉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有兴趣。 远远的,粗鲁的骂人声传来,玉露几乎把身子全探出去了,段勇在外头道:“小心别掉下来。”又道:“要什么你跟我说,别这样带坏小姐。” 玉露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道:“小姐才不会被我带坏呢。”话说没完,小屁股翘起来,整个人栽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中,乐思齐掀开了车帘,只见玉露手在车厢外壁按了一下,翻了个身,稳稳站在地上。有人便道:“这姑娘手脚好伶俐。” 玉露颇有些得意,眼眸扫了一下声音出处,得意洋洋地跳上马车,掀开软帘,弯身钻进车。 段勇等护卫无奈地摇头。 乐思齐待她把帘子放下,才慢条斯理道:“你身手这么好,跟着我太浪费了。不如我帮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不用不用,我跟着小姐挺好的……”玉露说着怔住了:“小姐什么意思?” 乐思齐反问:“你说呢?” 玉露震惊:“小姐别开玩笑,我下次不敢了。” 这小妮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明明比冬儿还大着四岁,却比她还顽皮,要是不吓唬一下,就要上屋揭瓦了。乐思齐很认真的道:“我说真的。永定府肯定比顺庆镇好玩得多,帮你在这儿找个富有人家,你过去衣食不愁,成天玩就行。” 哪有这么好的地方。哪家有底蕴的人家的仆人不是得经过几年的调教才能侍候主子?这时候进府,肯定做粗使丫鬟。 玉露膝行两步,上前拉住乐思齐的袖子,道:“小姐,我老实还不行吗?我再不敢了。” 乐思齐忍着笑,扯回袖子,道:“想跟着我也行,咱们可说好了,以后要是不听话,我可不答应。” “我听话,一定听话。”玉露说着,坐直了腰,凑上前道:“城门口两个挑担子的吵架,堵住了城门……” 乐思齐板起了脸:“死性不改。” 玉露不敢再说。 段勇却在车外轻敲两下车厢,待乐思齐掀开车帘,低声道:“前面打起来了,我看着蹊跷。玉露,你护好小姐。” 玉露答应一声,挡在乐思齐身前。乐思齐轻拍她的肩膀,道:“没事,不要紧张。” 这里是永定府,不是顺庆镇,谁识得她是谁啊。更没有处心积虑谋害她的道理。 玉露自到乐思齐身边还没有机会表现,乐天派的性子慢慢被激发出来。这时为了能留在小姐身边,做忠义状挺胸悲壮地道:“我保护小姐。” 乐思齐失笑,不再理她,转而问段勇:“外面什么情况?” 段勇低声道:“打架的人会家子,又刚好在一辆官府标识的马车前,我看不像是凑巧,我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原来有人要对官府的人不利。乐思齐点了点头,道:“约束我们的人,别乱掺和。” 段勇恭声应了,传下令去。护卫们紧紧护住乐思齐的马车。 不一会,有人跳上马车,又有人大声惊呼:“杀死人了!” 乐思齐一惊,来不及询问段勇,马车顶上一沉,有人走动。玉露大惊,长身护在乐思齐头顶,叫道:“谁?要干什么?” 那人早去得远了。就在玉露瞪大眼望着车顶时,车顶沉得比刚才更厉害了,这次听出两人跳上车,跨了两步,远远地去了。 原来把马车当成跳板,乐思齐对玉露道:“我没事,你别紧张。” “不行,”玉露不为所动地道:“我要保护小姐。” 乐思齐还没说话,外面喧华声大作,脚步声叫喊声响彻天际,前面的马车的马好象被惊着了,狂动起来,又是一阵惊呼。 第82章 窝藏 一个护卫的马被涌来的人群惊着了,突的一声嘶鸣,朝左侧冲去。护卫大惊,使劲勒住马。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赵二一大早挑菜进城叫卖,今天生意很好,比往日多卖十几文钱不说,还早一个时辰卖完。兴兴头头挑了空筐出来,想着再去田里收割一担下午接着卖,要是一直有这样的收成,妻子过两个月生娃,坐月子隔三差五的也能有二两肉吃了。 看到城门,他加快脚步。家就在市郊,出城再走五里地就到。 出了城听到背后有人吵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站住脚跟着人看热闹。这下子好了,出了人命案。 人命案啊,大老爷要是捉拿人证,那岂是玩的? 两只空筐被同样心思,见到血光和尸体,惊慌不已的人们挤得变了形。他也被挤得立不住脚,不由自主朝前跌去。 猛然间,头顶上两只碗口大的马蹄。那马足,眼看着就踩在脑袋上的了。 他惊叫一声,晕了,人也软软倒了下去。两只空筐瞬间被踩扁。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倒地的一刻,一人一足勾住马蹬,手臂暴长,快如闪电把他捞了起来。 人群瞧见扬起的马蹄,同时发一声喊,四散躲开,不知有多少人在跑的过程中被撞伤踩伤,总之现场一片混乱。 护卫们把马车围在核心,马还是被喊声惊着,打了一个喷嚏,往前一步。只这一步。吓得玉露惊叫一声,紧紧抱住乐思齐的头。 好在马车只稍微动了一下,车夫已控制住受惊的马匹。 乐思齐挣开玉露的怀抱,把住车厢平时用来放茶杯的扶手,掀开车窗望着外面人头攒动,只觉犹如身在海中,眼前人头如海浪来去,惊心动魄。忙放下车帘。 段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您没受惊吧?”又道:“玉露,护好小姐。” 玉露惊魂未定地道:“我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整齐的脚步声霍霍响起,有人大呼:“官兵来了。”脚步声更响更乱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有乱跑乱动者给我拿下。” 城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乐思齐掀开车窗,见无数人保持跑路的姿势不敢稍动。一队队的官兵纵横来去,虽然没有拿人。但是场面一下子控制下来。 段勇低声道:“小姐,一时半会恐怕进不了城,您瞧……” 乐思齐道:“原地休息吧。我们趁这个机会把干粮吃了,进城后再安顿。” 大家在马上吃饭。还没醒来的赵二只觉人中一阵疼痛难耐,睁开双眼,才发现身在马上,并没有赴阴曹地府。不由对段勇没口子的道谢。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城门口才放行。一辆辆马车慢慢地接受检查,慢慢的进城。 玉露指了指被踩凹一块的车顶,吐了吐舌头。 车帘被掀开,一个尖下巴探了进来,朝车里张望,最后眼睛停在乐思齐主仆脸上,问:“有没有瞧见人犯的长相?” 玉露瞪着他,心里犯悚,不敢吭声。 乐思齐淡淡道:“我们离得远。还真没瞧见。官爷不如问问别人。” 那人手里拿了段勇一碇银子,掀开车帘也不过例行公事,见乐思齐容色不免多打量两眼。 旁边段勇又道:“这是我家小姐,初次到永定府游玩的,哪里见过什么人犯呢。” 那人眼珠子在乐思刘脸上转了转,莫名其妙嘻嘻笑了两声,才放下车帘。 玉露冲着晃荡不已的车帘“呸”了一声。 车子再次动起来,就在堪堪到城门口时。一人“咦”了一声,拦住段勇的马头,道:“且慢。请问贵主贵姓,还请一见。”说话得客气。语气冷冷的。 段勇抱拳答道:“我家主人闺质弱女,不方便见外客。还请见谅。官爷有什么事动问,问在下就好。” 那人便指着马车颐指气使地道:“里面是谁?我们要检查。” 段勇才来得及叫了一声:“官爷……”车帘已经被掀开,两个身着军士服饰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乐思齐视线里。 耳边一前一后两声轻呼,高个子军士回头禀道:“将军,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丫头。” 乐思齐推开紧紧护在身前的玉露,下了车。段勇和护卫们意外之下,全都下了马。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身着盔甲,高坐马背上,阳光从他身后射来,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乐思齐眯了眯眼,别过头。 城门口一片狼藉,老百姓们被押着蹲在各式物品上面,士兵们手握长枪,一个个脸色端严,严阵以待。 凶杀现场还留着一滩血迹,几个仆人模样的人跪在路边哭泣,却没有见到尸体。 长长的马鞭从天而降,在落到乐思齐头顶前被一只手握住,鞭影落在乐思齐额前。 “嗬,好功夫。”那名年轻将军冷如寒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乐思齐对段勇道:“松开。”仰着头同样冷冷看向他:“难道捉不到罪犯便指良为盗?” 将军用马鞭指了指马车上的脚印,冷冷道:“难道这不是证据。” “哈哈哈,”乐思齐很没有风度地大笑:“拜托,你看到的是贼人逃跑时落下来的脚印,可不是贼人。他们要跑,我一介平民百姓,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有能力拦下他们?就算有能力,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也断无出手之理。” 一前二后三人跳上马车顶时,护卫们卒不及防之下,只有段勇出手,却因为迟了一步,没有把他们拦下来。本来只是在看在热闹的看客,没想到热闹到了面前,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的缘故,反应确实比以前慢了很多。 段勇暗暗自责。 那将军手在马鞍上一按,飞身上了车顶,仔细研究起那凹下的脚印。 一个少女随身带着六七个护卫出行并不显眼。官宦人家出行前呼后拥,侍卫扈从婢女丫头,队伍长得着呢。若非要说人家与罪犯有什么勾结也没有道理,得手之后不赶紧逃跑还进城干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城中肯定查得严,到时候能不能出来还两说呢。 乐思齐倒背双手,悠闲地看着街景。 那将军突然飞身而下,落在乐思齐面前,直直盯着乐思齐看了一息,傲慢地挥了挥手。 围住马车的士兵们立即散开。 段勇握紧拳头,想上前同他理论。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在玉露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进了城,只觉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是军士。乐思齐卷了车窗,看着街两边的铺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玉露再没有刚才的心情,紧紧依在乐思齐身边,眼睛随着她的视线而动。 永定府确实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虽然刚刚戒严,街上看不到闲逛的百姓,但迎风飘扬的酒幡,高大的门楼,一块块有年头的牌匾,还是看出它原有的热闹。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在一座挂着“悦来客栈”牌匾的三层建筑门前停下。 掌柜手托下巴,无聊地望着大门口,一见有客进来,来了精神,忙迎上前来,哈着腰道:“客官有所不知,刚刚里正来过,说道今天住客的客人,都得持有路引,若无路引……” 话没说完,一份盖了鲜红大印的路引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忙伸手接住,仔细查看,确认无误之后才道:“客官是住店还是用餐?” 在悦来客栈住过的人都知道,这不仅是百年老店,做的包子还特别出名。有些人特地为了吃包子,大老远地跑来。 但来的这一行人显然不属于此类人,段勇道:“住客。四间上房。” 小姐住一间,身为护卫的他们,自然得围绕在小姐身边,住在小姐旁边的屋子。 掌柜爽快地答应一声,喊小二:“带客官们上楼。” 安顿下来,时候也不早了,今天这个时间段,发生这些事,外出已经不是好选择。乐思齐把段勇叫进来,吩咐他派人去打听城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玉露打水,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 派去打探的护卫天将黑时才回来,禀道:“刺史的小公子前几天强抢民女,把人逼死了。那民女有个表哥是会家子的,自小与民女青梅竹马,本来说好年底完婚,已经下聘了。没想到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 “这个表哥接到表妹的死讯,大哭一场,发誓为表妹报仇。所以,就出现了今天早上我们看到那一幕。” 乐思齐问:“小公子死了?” 护卫道:“有说中了一刀,有说中了五六刀,总之死得不能再死了。” 难道先跳上她车顶的是表哥,那后边两个又是谁呢?这个,护卫自然无法回答。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看看天色已黑,乐思齐喊了段勇几人:“一起去吃饭。” 那出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却道:“因为出了今天这事,街上宵禁,任何人不得外出。” 乐思齐只好道:“那就在悦来客栈吃饭吧。” 小小的饭厅里坐满了人,几人一进去,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小二瞧她们这阵势,晓得这是本店的贵客,迎了上来,道:“待小的把饭菜送上客官的房间,可好?” 第83章 挑衅 乐思齐应了声“好,才转身带了人准备离开,座头中一个男人大叫一声:“齐妹妹,你怎么来了?”在所有人的愕然中离座而起,趋向前来。 乐思齐定睛一看,原来是范阳。 前段时间他与纪刚向乐思齐告别,说要到府城考试,却没想到也住在悦来客栈。 范阳便招呼店小二:“把乐小姐的席位移到我这里来便了,不用端到房中。” 小二还没吭声,靠门处一个女子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道:“什么女人,到处勾三搭四。” 这话一出,看向乐思齐的眼光便大大不同了。 这个时代,大家闺秀鲜少踏出家门。食客们见乐思齐一副未婚少女打扮,身边又带着侍从,自然以为是哪家大富之家的少女。可是听有人口出不屑之言,转念间想到还有另一种人,不仅能公然抛头露面,还可以带侍从婢女。 出声女子是一个二八少女,梳着仙女髻,衣着光鲜,同座还有两个中年男子。 乐思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么一个女子。 那少女葱白的兰花指朝乐思齐一指,讥诮道:“一看就是没教养的主,难道你家妈妈没教你怎么侍候人么?” 范阳看向那少女的目光寒光一闪。若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再看向同座的中年男子,看少女的眼神色迷迷的。看乐思齐的眼神同样是色迷迷的。这两个男子,是那少女的尊长吗? 乐思齐一时没能明白少女的话,可是讥笑声却是听得懂的。她朝一脸气愤的玉露丢了个眼色,自身却微微一笑,傲然挺立。 玉露得了小姐的暗示。大声道:“你好教养,怎么大庭广众之下陪男人喝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大家转头看向那少女。那少女的眼神便有些闪烁。 段勇站在门侧,无意中发现,那个三络胡子,样貌清癯无比的男人一只大手毫无顾忌地放在少女的大腿上。两人的大腿又紧紧的粘在一块儿。 少女身后的丫头没有得到少女任何指示,已经叫骂起来:“哪来的小蹄子,瞧这浪劲儿。小心我家主人叫人打断你的腿。” 大家见双方撕破脸叫骂起来,酒也不喝了,纷纷叫起好来。 玉露本就不擅长骂人,一瞧对方势大,眼眶随即就红了,往乐思齐身边噌了噌,叫了声:“小姐。” 段勇已上前一步。对少女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红牌?这姿容,可美得很哪。” 一听段勇叫破少女的身份。厅中不少人“咦”了一声。 有些妓女们外出,喜欢扮小清新,加上少女年岁不高,气质清雅,大家一时还真被她瞒过。既知此人是妓女,脸上便露出恍然的神情。 玉露胆子壮起来,愤愤不平地骂道:“原来是贱人,也好意思上这里喝酒?” 那少女眼中露出愤恨的光。乐思齐拦住玉露,笑道:“萍水相逢。相必计较。” 范阳瞥了乐思齐一眼,翘了翘大拇指,堂堂乐掌柜,与一个妓女争吵,不是自掉身价吗? 小二忙重新收拾了桌头,恭请两人上座。 乐思齐问起纪刚:“怎么纪兄没跟你一起赴考?” 两人一向形影不离,当日也是一起向她辞行的呀。 范阳笑道:“纪兄弟在房中苦读呢。一日三餐都是送进房中,草草吃两口而已。”又问起李朝:“怎么没一起过来?” 李朝家中有进了举的父亲教导,没有到处寻师访友,因而决定下个月才来。 乐思齐便道:“我临时决定来的,倒没跟他说。不好因这些俗事打扰了他。” 两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食客们又对乐思齐好奇,不免竖起了耳朵,一时厅中只有两人的声音。 原来是赶考的举子…… 原来是熟人…… 那少女盯向乐思齐的目光又嫉妒几份。她小小年纪已是怡红院头牌,不免自视甚高。刚才见乐思齐姿色比她更美,衣着素淡,质料却是缭绫,灯光下隐隐的花纹浮动更是华贵,一时妨忌,出声挑衅。哪里知道眼前的人不仅貌美,而且自立自强呢。 范阳问起乐思齐的来意:“怎么没听你说过到永定府呢?这是有什么事么?” 乐思齐拿起湿巾拭了拭嘴角,才道:“我们不是计划开分店嘛,第一家分店肯定选在这儿啊。我此次前来,一是选址,二是听说有一位从京城辞馆回老家的老掌柜刚到永定。想来拜访他,要是能说动他出山,我们的分店可以提前一年半载开张呢。” “还有这事?”范阳兴奋了,道:“那也不用你亲自过来啊,你写封信,我去请他不就行了。这一路奔波的,可把你累坏了吧?” 少女的眼睛在范阳脸上转了转,长得挺俊的,还是一位学子。 乐思齐失笑,道:“你来这儿可是为了考试。我怎敢耽误你的学业。” 范阳便讷讷地笑。 听着两人说话,有那心机重的食客便唤过小二,悄悄打听两人的身份。范阳在这儿住的时日久了,小二知道得清清楚楚的。食客听说果然是今春应试的学子,神色间庄重很多。至于与他相谈甚欢的漂亮少女,身带护卫,估计也不是等闲之辈。 两人离去时并没有注意到发难少女三人还在原位,看到他们结帐出门,才尾随在后。 乐思齐住的上房在左侧,与范阳的房间中间隔着六七间房呢。范阳唤过小二:“能不能给乐小姐换个房间?离得这么远,我们怎么谈话?” 小二很是为难,哈着腰道:“客官,这些房间已住了人,怎么让人挪位子?” 其实可以的,只要有银子。乐思齐笑眯眯地听着,劝道:“你们要攻读,我怎能天天去叨扰?还是在这儿住着的好,晚上一起吃饭也就是了。” 范阳又去拍纪刚的门,嚷着:“纪贤弟,你瞧谁来了?” 朗朗的读书声停了,一个声音道:“你能不能天天这样吵死人?”门吱呀一声开了,纪刚一脸不耐烦站在门口,随即欢喜道:“齐妹妹!你怎么来了?” 范阳已不请自进,在纪刚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道:“齐妹妹刚到,就让我遇上了。你说巧不巧?” 纪刚忙请乐思齐进内,又唤小厮上茶,道:“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别客气。” 乐思齐笑着应了,略坐了一坐便告辞出来。 两人直送到乐思齐房门口,范阳大有进去好好聊一聊的意思,还是乐思齐笑着催他:“快点回去读书吧,考个秀才公回来。” 万里长征第一步,他们这才乡试。可是年未弱冠便参加乡试,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纪刚脸皮微微有些发红,扭怩道:“齐妹妹就会打趣人。” 范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才考个秀才?太小瞧人了,要么不考,要考就考个榜首嘛。” “好啊,你要考不中榜首,别回顺庆见齐妹妹。”纪刚立时不扭怩了,口齿伶俐地回敬。 乐思齐笑得不行。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苗条的婢女走了过去,经过范阳身边时眼睛多在他脸上停留了那么两秒。三人说笑间,倒也没怎么注意。 范阳送乐思齐回房便赖在房中不走,想到每多开一家分店自身便多一份分红,兴奋得不行,话也就特别多。 乐思齐却知八股文特别难,连着催了几次让他回去读书。他才悻悻然站起来,道:“其实也不是很难,破题承题我又不是没做过。” 乐思齐正色道:“难道你不盼着一次高中?还想着三年后再考一次?要是纪兄和李朝都考中了,剩下你一人,你怎么办?” 范阳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句什么,低着头走到门口,猛然站住道:“你在这儿也就呆个两三天,难道不能让我陪你到处走走吗?” “不能。”乐思齐断然拒绝,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只有你们高中,景福楼才有所倚仗?” “好吧。”范阳没精打采地道:“那放榜后,我再陪你来永庆府游玩一番。” 乐思齐忍着笑,板着脸地道:“如果你能高中,那我们踏青郊游是可以的。如果别人都高中了,偏你不能中,那我们去玩,你还是在家读书吧。” 范阳呆了半晌,一声不发掉头就跑,把玉露乐得笑出了声,道:“小姐吓着他了。” 范阳回房后果然捧起书本狂读起来,只是才读了两页,敲门声便响起。他还以为是乐思齐有什么事,巴巴地让小厮去开门,自已读得更大声了。 很快,小厮过来禀道:“公子,有一位红荷姑娘求见。” 不是齐妹妹?那就不用装了。范阳放下书本,看都没看门口一眼,道:“不见。” 门口一个柔美的女声带笑道:“楼下有缘一晤,公子何必拒人千里?” 范阳回头,春寒料峭中,门口一主一婢俱衣着单薄,前头那女子,可不正是对乐思齐语含不诮之人?半夜三更的,她们来这里做什么?如果让齐妹妹知道,岂不是要引起误会?范阳一个激灵。 第84章 访贤 夜已深了,玉露收拾了服侍乐思齐躺下。两人朦胧入睡时,门却“嘭嘭嘭”地响起来。 玉露虽是学武,实在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陡然听到拍门声,被吓着了,整个人从被窝里弹了起来。 乐思齐斥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玉露低声曲膝请罪,又道:“这个地方怪得很,不如我们把段先生他们叫过来。” 乐思齐拥被坐了起来,道:“去开门。” 平时悦来客栈半夜里总有客人进出,今晚上宵禁,为了不多招惹麻烦,客人们都没外出,不是在饭厅喝酒便是在房间里睡觉。这震天价响的拍门声,把半个悦来客栈都惊动了,大家不知又出什么事,一个个从暖暖的被窝里跑出来,探出了脑袋。 玉露打开门,愕然看着站在门外焦急万分的范阳。 半夜三更的,他要干嘛? 范阳见门打开,一头钻了进去,一眼见到床上拥被而坐,露出一件雪白小衣的乐思齐,“哎哟”一声,忙停住脚步,低下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后面一个妖媚之极的女声道:“公子这是干什么?”说着跨步要进。 玉露总算不全傻到家,可是刚伸出手,妖妖媚媚的一声叫:“非礼啊。”在静夜中听来,实在是让探出脑袋的男人们心里酥酥痒痒的。 玉露像被火灸着似的快速把手缩回来,一张脸也红彤彤的。 那女子理直气壮地走了进来,居高临门看着乐思齐。 乐思齐望向范阳。范阳感觉到乐思齐的目光,肩头缩了一下,分辩道:“不关我的事。这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跑来骚扰我,怎么劝也不回去。我有什么法子。” 乐思齐喊:“段大哥。” 屋里只留一烛。室内光线并不明显。众人只见人影一晃,一个男人从天而降,站在房中。 乐思齐看也没看那个衣着单薄,酥胸半露的女人,淡淡道:“扔出去。” 外面开一条缝的房门大多开了半扇。探出的半个脑袋变成了半个身子。有那不怕事的,更是站到回形走廊中间,期待听得清楚些。 就在他们搞不清楚扔什么出去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看着就让男人流口水的女子像一只木球,越过他们的头顶,“嘭”的一声巨响,落在楼板上。 楼上这么一闹,楼下饭厅里喝得醉熏熏的食客早被惊动,一个个跳了起来。熟睡中的客人被惊醒。不知发生什么事。穿着袜子光着双脚衣衫不整地跑出来。 整个悦来客栈鸡飞狗跳。没一刻安静。 掌柜的睡眼惺忪醒过来,还没上楼衣领被一个三络长须的男人揪住:“你们开的是黑店吧,赔我的女伴。” 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的小二认得这个男人,这不就是晚饭时节带着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坐在门侧的两个男人之一嘛。 “客官,有话慢慢说。先放开掌柜。”小二的把灯笼交到左手,右手按住男人的手腕,稍稍用力。 男人甩手他的手。却也松开了掌柜,气呼呼哼了一声,道:“看你有何话说。” 掌柜的迈步上楼,耳听娇媚之极的呻吟声,不由看了男人一眼,道:“客官还请看顾好自家亲眷,免得打扰他人歇息。” 那女子与人斗嘴,被叫破身份,怕是没人不识了。此时躺在地上叉开双腿,状似叫春,果然是卖肉的货色。 男人脸黑如锅底,死盯了女子一眼,拂袖而去。 女子身边围了很多男人,如狼的眼睛在女子的敏感部份逡巡,最后大部份停在露出半截雪白圆球的酥胸上。见男人拂袖而去,女子出声唤道:“老爷,扶妾则个。” 男人哪去理她,不久某个角落里传来用力的关门里。要不是今晚宵禁,男人怕是会立即退房走人吧。这女子说是上茅厕,半天不见人,一出现便这副样子,让他以后怎么见人? 段勇提了女子的的衣领掼出来后把范阳提出房,向乐思齐行了一礼,关上门。 听着门外呻吟声,玉露半懂不懂的,只觉得心跳加速,脸红不已。 乐思齐瞪了她眼,她忙低下头,帮乐思齐盖被。 门外纷纷扰扰到三更天人声才渐渐散去。鸡鸣三遍,阳光照进窗帘,玉露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看向大床上。 乐思齐已经坐了起来。 走出房间,那女子已不知去向,走廊静悄悄的,街上却依然车水马龙。看来经过一夜的缉凶,永定府已恢复正常。 车夫套了车,玉露掀起帘子,乐思齐提起裙袂准备上车,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声指着她道:“就是这女子。” 乐思齐回身,便见那位红荷姑娘带着两个衙役,气势汹汹指着乐思齐,大有上前拿她回衙的意思。 红牌果然是红牌,交游广阔。 乐思齐赞叹,朝身边的段勇使个眼色,段勇迎了上去,不知跟那两个衙役说什么,那两人接了他递过来的两碇银子,转而哄起那女子来。 上了车,段勇才道:“那女子一大早跑到衙门里擂鼓,说是发现杀害小公子的凶手。众目睽睽之下都知道凶手是男人,衙役一见小姐便怀疑那女子所言了。” 乐思齐道:“派两个人去查跟那女子在一起那两个男人。” 段勇笑道:“说起来,那只是酸儒。那嫖客怪这女子昨晚上丢他的脸,给了那女子两百贯钱,把她打发了。” 乐思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玉露却拍手道:“该,这种女人,就不该丢人现眼。” 乐思齐瞥了她一眼,她讪讪放下手。 不一会,车到城南,车夫低声禀道:“小姐,所知地址便在这一片,具体所在小的还得去问问本地人,请小姐稍待。” 乐思齐掀开车帘,只见一幢幢民居立在街道两旁,院落并不大,想来都不是大户人家。 永庆府的富绅居所全聚集在城东,那儿风景优美,地势颇高,永庆河穿城而过,引入后花园中,做池塘水榭,别有一种风情。城南多是家境普通的老百姓的居所,也是各种工匠艺人集居之地。 乐思齐先前得到消息,只知那位老掌柜住在城南平康街,却不知平康街位于何处。自到城南,车夫一路行一路打听,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座外墙班驳,柴门破旧的院门前停下。 据路人指引,那位老掌柜就住在这里了。 大门门框上一副残破的春联,车夫不由有些犹疑,跳下车再问一次,确认无误后才拍门。 良久,柴门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着短衫,上下打量车夫。 车夫上前说明来意,乐思齐已在玉露虚扶下下了车,客气地对青年道:“还请通报一声,就说景福楼东家来访。” 青年脸露迷茫之色,道:“景福楼在那里?”又打量乐思齐,道:“东家?女的?” 乐思齐失笑,道:“是啊,女的。” 乐思齐灿烂的笑容感染了青年,青年不知怎么的也笑起来,道:“好,我去跟爷爷说。” 不一会,他走出来道:“爷爷请你们进去。” 入门是一个天井,井旁一个妇人在汲水。见她们一行人进来,停下手头的活计,只顾看着乐思齐,不提妨手一松,手里的绳子掉了,汲水的木桶咕咚咚一声响,掉井里去。 玉露“扑哧”笑出声来,又觉不妥,赶紧捂住嘴。 乐思齐向那妇人歉意地笑笑,随青年进了屋。 一排三间大屋中间是客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油漆斑驳的太师椅上,见他们进来,笑着站起来,道:“不知那位是景福楼的东家?” 其实进来的人虽然多,乐思齐走在最前面,最容易认不过。想必他不肯相信眼前的小姑娘便是来访的客人,才会再次确认。 乐思齐上前以晚辈礼相见,道:“小女子乐思齐,景福楼的东家,见过老前辈。” 老者虚扶,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姑娘不仅年轻,还是女子,更是难得。” 乐思齐微觉讶异,老者果然洞悉世情,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生出逆反之心。这些天,她一直为找个好的掌柜而四处打听,无意中听乔遥说起有一位在京城久负盛名的大掌柜吕简生以年老体衰为由向东家致辞,近日已从京城回到故居永庆府。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虽说吕掌柜年过七旬,年龄确实大了点。但在没有更好的人选的前提下,乐思齐还是决定到永庆碰碰运气。若是这位吕掌柜果真身体不好,不能出山那就算了,若是身体硬朗,那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请过来,在永庆开一家分店。 吕简生显然没想到还有人前来相请,听孙儿说明乐思齐的来意,马上让乐思齐进内了。景福楼的名头他没有听过,可是这名字一听自然是酒楼。他十岁拜师当学徙,至今入行六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遇见过呢。女子当东家有什么稀奇的? 听乐思齐说明来意,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道:“老汉现如今已是四世同堂,也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这掌柜么……” 第85章 开解 来之前已打听清楚,吕简生脾气火爆,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原来的东家年老卧床不起,嫡长子成了新东家,老年人与壮汉之类有些代沟纯属正常。可是这位吕掌柜却在新东家接手两个月后,坚决地回归故里。 什么事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无人得知。要说吕掌柜没一丁点错想必也不尽然。 乐思齐来之前便打好放权的主意。火锅店跟别的连锁不同,得在当地采购,而各地的物价又不同。这么一来,信任和放权就很重要。当然,得在选对人和有合理的保障制度的基础上才能这么做。 而要保证总部能够控制,分店又有充分的自主权,平衡点很找难。 乐思齐拨了拨茶盅上的浮沫,道:“景福楼的分店就在永庆府开,吕掌柜依然可以住在家里,每天早上坐车外出,晚上坐车回家。当我景福楼的掌柜与颐养天年两不相误。” “开在永庆府?”吕掌柜双眼亮了一下,随即哂笑道:“开业后老汉一定前去品尝。” 一旁的玉露插话道:“老人家,不是请你去品尝,是请您出山当掌柜。” 吕简生笑笑不语。 乐思齐问:“不知吕掌柜可曾听过我景福楼的名头?” 吕简生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不问,一点不关心。玉露心里有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乐思齐呷了口茶,才道:“景福楼专业做火锅。不是小女子夸口,现在虽然无名,三五年之后却一定名满天下。” “哦?”吕简生不置可否,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孙儿道:“日已不早,怎么还没摆饭?” 竟是婉转下了逐客令。 乐思齐站起来告辞,走到厅堂门口,若无意,实有意。道:“我想请个熟手的人才能够让他放手去干,没想到老人家不愿出山,看来只好另寻高人了。” 吕掌柜双眼发亮地盯着乐思齐,道:“放手去干?” 乐思齐颌首:“正是。我虽是东家,也不会跟在掌柜身边指手划脚。” 吕简生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道:“既是未能得食,乐东家不妨多坐会儿。”又让孙儿:“把我珍藏的龙井拿出来。沏杯给乐东家尝尝。” 看来老家伙权欲心很盛啊。乐思齐重新坐回刚才的椅子上,道:“还请老人家说说在永庆府的分店怎么开好。” 这是考较我了。吕简生捋了捋胡子。道:“景福楼做的若是富绅的生意,自然选址东城的好,若只是做些苦哈哈的生意,不如就在这南城。至于怎么经营,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三日三夜也说不完。” 乐思齐道:“听说吕掌柜执掌京师最负盛名的醉仙楼长达二十年,想必经验丰富。” 吕简生脸上的褶子舒展如菊花,怡然自得道:“老汉当年接掌醉仙楼时,醉仙楼只不过是稍具年头,在京师中并不如何出色。” 话中之意。醉仙楼是他一手撑起来的。其实醉仙楼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比当今朝代的年头都长。不过最近一二十年,醉仙楼扩建达三四次倒是真的。 乐思齐含笑道:“吕掌柜大才,小女子才冒昧前来相请。不知吕掌柜执掌永庆分店后将如何运作呢?” “这有何难?”吕简生不以为意地道:“小小一个永庆府,虽然不能跟京城相比。但总有些官宦人家,富绅大户。我们做的是火锅店的生意,山珍海味自然是要的,歌伎舞女也不能少。把景福楼经营成一个温柔富贵乡也就是了。” 乐思齐差点让口水沧着。温柔富贵乡,那可是有特指的。 青年进来,恭身道:“爷爷,饭已煮好,您看……” 吕简生爽快地问:“老汉粗茶淡饭,乐东家要不要在这儿用便饭?” 乐思齐也爽快地道:“那就叨扰了。” 饭桌上四样素菜,一盘大馒头,他老人家倒真不客气,一点不谦让,风卷残云般连着吃了六个大馒头,四盘菜也吃了一大半,这才搁下筷子。 乐思齐只吃半个馒头,挟两筷子青菜,也就饱了。 共桌吃饭,两人之间无形之中距离又拉近了些,乐思齐邀请他去顺庆府,他一口答应,约好明天一早出发。 在回去的马车上,玉露低声问乐思齐:“这老头儿又倔又傲,为什么要请他?” 乐思齐倚在大迎枕上,窗帘半卷,街上的行人店铺不停往后退去,稍顷,才道:“我不怕他倔不怕他傲,只怕他没有本事。”顿了顿,又道:“听他话里,只怕理念跟我们不同呢。” 景福楼做的事是兼顾的生意,并不是纯粹走高端路线。 玉露担心地道:“要是他把景福楼的名头抹黑了,可怎么办好?不如另找高人。” 乐思齐笑道:“傻丫头。” 马车才在悦来客栈门口停下,范阳从里面冲出来,道:“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可急死我了。这是去哪儿?” 乐思齐在玉露虚扶下下了车,道:“昨晚上你喝醉了,我没敢打扰。这不是去办事了嘛。” 范阳稍稍一怔,想起昨晚上被一个下贱女人追得没处躲藏,也太窝囊,脸又红了。 乐思齐对他的脸色视如不见,迈步进客栈。范阳忙跟了过去,直到她房里,跟在自己房里一样,不仅倒了水喝,还对玉露道:“让小二送几个菜上来,齐妹妹还没吃饭吧?” 他是再不敢去楼下饭厅用饭了,起码乐思齐在这儿的时候不敢去。 去的时候要照着地址找,回来便不用了,一气儿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已回来。这时,也就午时末,饭点还没过。 乐思齐估计他一大早醒来,又是不好意思见自己的,又是想要解释,各种纠结,不免吃不下,坐不安宁。于是吩咐玉露:“去吧。” 范阳坐了一会,见乐思齐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没话找话道:“要去那儿叫上我,有我伴着没危险。你不知道,外面都在传昨天在城门口杀死人了呢。” 乐思齐翻了翻白眼,道:“你才听说呀。要不然昨晚怎么会宵禁呢。” 这家伙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遇到一个妓/女后便成了傻子?乐思齐觉得很有必要开解开解他,给他做下心理辅导。 如果乐思齐没在这儿,那位红荷姑娘半夜来敲门,范阳一定很高兴,可是乐思齐在这儿,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心虚,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乐思齐似笑非笑接着道:“你已经成婚,也算是支应门庭的人了,有些事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见了女人那么害怕?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嘛。” 这话说的,范阳目瞪口呆。眼前还是一个姑娘呀,怎么口吻像是一个惯经风月的老男人? 见他神色怪异,乐思齐狐疑起来,难道自己说错了,这家伙和老婆相敬如宾?莫不是成亲这么久,还有些事没做过?这个,她是外人,就不好乱发言了。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和乐思齐认识的一幕幕从范阳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前听说他和京城来的韦哲同住在雅居小筑,当时以为她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洁身自好,冰清玉洁。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指不定她就是外界所传那样的不堪呢? 乐思齐被他瞧得偏过头,道:“我好意劝你,怎么这样看我?” 她到底是姑娘家。范阳叹了口气,道:“外面都说你住的地方是韦哲的外宅,真的吗?” 乐思齐一时没深想,也不太了解“外宅”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断然道:“我白花花的银子买的,跟韦哲有什么关系?他租了我的院子而已。” 范阳便松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的吗?没见你辩解过。” 乐思齐不屑道:“怎么过日子是我的事,我何必向不相干的人去解释?相信我的人自然相信,不相信我的人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徙然浪费时间而已。” 是这样的吗?因而不解释,没往心里去? 乐思齐道:“我们相识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你们关心我,我知道。有什么话不要放在心里,沟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刚才说那话,只是觉得你尴尬,想劝劝你,并不代表我的生活态度。” 她说的新词范阳不是很明白,不过意思他懂了。不知咋的,他轻松起来,脸上也浮起笑容,道:“你真觉得狎妓没什么错?” “不是不是,”乐思齐没想到他是这么理解的,摇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成年人,做什么事对自己负责就行。” 范阳不太明白,不过齐妹妹没有误会他,倒让他很高兴。 说话间四荤四素外加四干果一壶酒送了进来。小二殷勤地道:“客官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昨晚闹的那一出,让小二对乐思齐这位客人印象深刻,菜还是那个菜,态度却热情很多。 乐思齐和范阳说起去见吕简生的事,道:“如果觉得合适,我想请他担任永庆分店的掌柜;如果不合适,开分店的事还得延后。” 范阳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我这不是专心读书嘛,不理庶务。” 那倒也是。 第86章 相逢 看看天色还早,匆匆吃过饭,心情大好的范阳提议道:“这永定府城东风景绝佳,齐妹妹难得来一趟,不如趁现在去游玩一番。明天我们再出城踏青,离城不到二十里,可是有名的赏春胜地。” 玩心这么重,还能读书?乐思齐白了他一眼,看天色确实还早,城东也迟早要去的,便道:“明天一早要回顺庆了,哪有时间。不过,我早听说城东繁华,我们现在去瞧瞧。” 听她应允,范阳喜不自胜,忙亲自跑出去喊小厮套车。见他这么热情,乐思齐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范阳不知哪根筋不对,又让小二准备了很多吃食,催着小二:“快点。我们要出门了呢。” 太热情了。乐思齐微微皱眉,对玉露道:“跟他说一声,我们现在就走。” 范阳追出大门口,见乐思齐已上了马车,玉露探出身子准备放下车帘,忙大呼道:“等等我。”顾不得吃食,丢下小厮,飞奔而来,跑得太急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连单纯的玉露也看出他有些不对,对乐思齐道:“小姐,范公子怎么怪怪的?不如我们自己玩去,别让他上车。” 乐思齐还没开声,范阳已急急掀开车帘抢上来,喘着气道:“怎么走得那么急,我们总得备点吃食,逛晚一点也没关系嘛。” 玉露抢白他道:“难道城东没有食肆吗?我们又不是去郊游。” 范阳一拍额头,道:“哎呀,我把明天郊游给闹混了。” 明天回顺庆好不好。谁跟你郊游啊。玉露嘀咕一句,有意无意坐在他跟小姐中间,防备之意昭然若揭。 乐思齐掀起窗帘,眼看车外,一副沉思的表情。 车子碌碌向前,范阳没话找话说:“这永定府别的还好,就是人太多了些。你在路上,什么时候都会看到数不清的人。” 没有人那是鬼城好不好?乐思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玉露故意装作没听到。见两人不予置评,范阳讷讷的扭了扭身子,也装作往外看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啊?” 前面几个侍卫拥着一个骑在马上的青袍男子。那男子放任马匹慢慢走着。旁边一辆马车,马车中一个丫头探出头来,和那男子说着什么。马和马车都停了下来。街道并不宽,他们堵在这儿,别的人便过不去了。 几个挑着担子的百姓想过过不去,肩上的担子又重。换肩时有一人不小心,挑的一只筐无意中碰到了将军的马屁股,那马陡然被击了一下。嘶鸣一声,撒开腿跑了。 男子卒不及防,一个后仰差点摔下马,好在骑术精湛。口中连声呼喝,用力勒缰绳。那马不管不顾地冲出一箭之地,连踩了四五人,这才停下来。 马车里的人惊呼着喊:“公子!”车帘掀开,先前探头出来的丫鬟跳下车,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丫鬟搀扶下也下了车,两人追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被马踩伤的人叫喊着疼。躺在地上不起来。 闯了祸的百姓怔了一会,发一声喊,掉头跑了。侍卫们犹豫了一下,才分成两拨,一拨人去追百姓,一拨去护卫男子。 见挑着担子的男人们慌不择路跑过来,乐思齐忙让车夫把车赶到一边。 侍卫们身有武功,又是空手,肩上没有负担,很快把几个百姓按倒在地,肩上的货物倒了一地,竟是些青菜。看来,他们是挑到城里叫卖的。 那男子勒住了马,骑着慢慢走回,到躺在地上的伤者身边,跳下马背,俯身问伤者的伤情,从追过来的侍卫手里接过钱袋,递给了他们。 其实马速并不快,伤得并不严重。乐思齐看到这些人接了钱袋,一个个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有的还向男子拱了拱手。 那男子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目送伤者离去后,他才牵马迎向追上来的女子,道:“怎么不在车里坐着?” 女子圆圆的脸,微微一笑,唇边现出一个酒涡。她低声说着什么,像是询问男子有没有受伤,神色关切温柔。 看来两人是夫妻呢。乐思齐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心想,长得倒也般配。 耳边传来:“冤枉。”的叫喊声,侍卫把挑担的菜农捉了来,扔在两人面前,拱手道:“请公子处置。” 男子还没说话,女子已道:“既然三哥没有受伤,不要为难他们吧。” 侍卫看向男子,男子便点了点头。 乐思齐暗赞一声心胸开阔,眼睛不免多在男子脸上停留一小会儿。那男子似有所觉,霍地侧过身来,正面对着乐思齐的马车,又微调整一下角度,与倚在车窗边的乐思齐面面相对。 他的眼中露出赞叹之色。 女子发觉到男子的变化,也看向乐思齐这儿来。眼睛在乐思齐脸上微一停留,转向男子时便颦了颦眉,很不高兴的样子。 果然是夫妻,丈夫看别的女子,妻子自然吃醋。乐思齐把窗帘放下,不一会,前面马蹄声响,接着自家的马车也动了,看来,是各走种路。 范阳再掀开车帘,看了前面的马车和马一眼,道:“是任威任总旗。难道他今天休沐?” 那男子看着面熟,玉露叫了起来:“小姐,他就是那天在城门口捉杀人凶手的那个人。” 乐思齐颌首,刚才从窗口看到男子和车里的丫鬟说话她就认出来了,那天看着挺凶的,刚刚和丫鬟说话很是温柔,要不然她怎么肯定车里的人是他妻子呢? 范阳不知城门口的事,问了一遍,听得一怔一怔的,道:“你们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能怎么样?你能起什么作用?玉露不屑地撇了撇嘴。 乐思齐却微笑道:“之前不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嘛,当时也进不了城。” 范阳便道:“我跟任总旗有几面之缘,要是我在场,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把你们护送进来的。” 人家忙着缉凶,有空理她们吗?乐思齐笑笑不答。 范阳开始说范家在永定府的产业,都和什么人来往,总之很有势力。见玉露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解释道:“我也就是嫌住在别院里吵得慌,图清静才住客栈的。再者说,住客栈自由,悦来客栈的规模又大,怎么着也比别院舒服。” 叨叨唠唠中,城东也到了。 永定河顺着白墙绿瓦蜿蜒而过,河边一株株绿柳抽着细枝儿,青翠欲滴,随风摇摆,赏心悦目。 岸边,坐着几个闲汉。河边,几个小媳妇蹲着浆洗衣服,边洗还边说着什么,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引得几个闲汉挠心挠肺,眼珠子都快掉到河里了。 马车绕着河缓缓而行,前面一座高楼,飞檐彩绘,远远望去,大气漂亮。 乐思齐不由多看两眼,范阳喊车夫停车,道:“这是永定府最大的酒楼,名叫富贵楼,好几味招牌菜呢,我们去尝尝。” 这么气派的酒楼,乐思齐不由多看几眼,在玉露虚扶下下了车。还没进门,门子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客官里边请。” 一色儿红木的桌椅,衣着光鲜的小二长相英俊。看着乐思齐一行人进来,每个人都脸露笑容。乐思齐拣了临窗一个座头坐了,负责这个座头的小二忙上前躬身细声细气道:“客官用正餐还是用点心?小店的点心全永定闻名,可媲美京城大相国寺呢。” 大相国寺的斋点举国闻名,是个人都这么说,不过乐思齐没尝过。可是看着小二自信的笑容,乐思齐道:“每款上一碟我们尝尝。” 现在这时间,刚好是下午茶时间,吃点心刚好。 小二答应一声,很快,品相精美做工精细的的点心流水价送上来。范阳来过这儿几次,还真没专门吃过点心,光是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像艺术品似的东西,眼都直了。 乐思齐一样一样慢慢看着,暗暗点头。不管这些点心的口感怎么样,光是品相已经让人流口水了。难怪敢自称与大相国寺齐名。 拈起一块千层糕放进嘴里,入口即化。乐思齐赞道:“不错。” 脸露讨好,一直看她脸色的范阳喜笑颜开,也跟着拿起一块,塞进大嘴里,道:“好吃。” 在旁边侍候的小二一副“本来就好吃”的神气。 乐思齐一样一样地试,因端上来的太多,到后来每样只尝一口。就是这样,也吃得肚子滚圆。 与别的酒楼不同,富贵楼上的也是上好的毛尖。淡黄的汤色配上清凛的香气,刚好解了吃糕后的腻,十分的舒服。 大门口一辆马车停下,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进来,听到小二的迎客声,两人回头,都一怔,又遇到那位任威任总旗,还有那个女子。 任威也瞧见了他们,向范阳微一颌首,算是打了招呼,在另一排的座头坐下。 女子却盯着乐思齐目不转睛。她似乎跟任威说了两句什么,任威朝乐思齐的座头走来。 第87章 拈酸 段勇向几个侍卫暗示了一下,大家有意无意地挪了挪脚步,把乐思齐和范阳围在核心。 女子发觉到异常,停住脚步,扬声对乐思齐道:“在路上见妹妹长得好看,此时又恰巧遇上,真是有缘。姐姐有意与妹妹结识,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乐思齐朝侍卫们挥了挥手,侍卫们退开一步。 乐思齐含笑站起身道:“姐姐请——” 那位任总旗任威见此情形,吩咐小二一声,也把桌上的点心挪了过来。两桌并做一桌。 互相之间见了礼通了名,乐思齐才知女子是任威的胞妹,小名唤娇娇,并不是妻子。想起先前的误会,乐思齐下意识伸长脖了看向她的脑后,掩饰道:“姐姐的髻梳得可真漂亮。” 娇娇轻抚脑后的发髻,欢喜道:“是吗?”指着在马车里探头出来和任威说话的丫鬟,道:“是我的婢女梳的,她的手艺不错。” 那婢女笑着曲膝行礼。 乐思齐夸了她两句。话题才转到刚才在路上的遭遇,赞道:“贤兄妹心胸宽广,实是路人之福。” 可别小看他们的举动,要是遇上不讲理的蛮横之辈,那闯祸的和被踩的,恐怕都得脱层皮,哪里能拿到银子呢。 娇娇笑道:“家教如此,我兄妹怎么敢乱来。” 自从坐下后任威一双眼睛便没离开过乐思齐的脸,这时突兀地道:“好象在路上相遇之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我瞧姑娘形容似曾相识。” 娇娇掩嘴笑道:“怕是三哥眼花了吧。”眼波流转,调皮地凑近乐思齐耳边道:“我三哥到现在还没订亲。他呀,挑剔得很,不是绝色可不娶。” 乐思齐不知任家在永定有多大势力,不过任威才二十出头便做到总旗,也算年少有为了。本国尊文崇武,少年能获得官位,应该算得上同辈中的翘楚了。 任威有些不自然地瞪了妹妹一眼。轻斥道:“又来胡说了。” 范阳听任娇这么说,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我们来有一会儿,任兄怎么才到?” 任威看了妹妹一眼,道:“我们本要回家的,到府门口,妹妹才说要尝富贵楼的点心。我这位妹妹呀,自小都让我宠坏了,不听她的是不成啦。” 娇娇便朝兄长扮个鬼脸,甚是活泼可爱。 乐思齐已邀任娇共食。桌上还剩好多点心。娇娇也不客气。拣自己喜欢的。吃了起来。她看着比乐思齐还年长两三岁,却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一看就是富家女,一向生活无忧。不识人间愁苦。 范阳朝任威拱了拱手,道:“天色将晚,我们还要去别处游玩,这就先走了。” 不要说任家兄妹,就是乐思齐都呆了一下。外头阳光正好,和娇娇一见投缘,怎么就要走了? 任娇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喝了口茶,才挽留道:“妹妹再坐会儿嘛。明天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玩。” 那央求撒娇的语气,听得乐思齐心一软,差点脱口而出答应她在永定再停留一天。 范阳坚决地道:“实在没时间,以后再约吧。” 拉了乐思齐就要走。 任威从愕然中回过神,试探着问:“萍水相逢。实不知乐小姐与范公子是……一对壁人?” 范阳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与妻子是娃娃亲,去年才成的亲。虽说不是乐思齐什么人,他也不愿任威这么盯着乐思齐瞧哇。 乐思齐微微摇头,道:“我们是益友。” 任娇双眼一亮,抢着道:“不知妹妹订亲了没有?”兄长的心思,她怎么不知,都盯着人家姑娘看了半天了。 任威低喝妹子,道:“别胡闹。” 任娇伸伸舌头,分辩道:“我哪里胡闹了,只不过问一问。要是没有订亲,我们回家禀明母亲,母亲自会请官媒上门提亲的。齐妹妹这么好的相貌,相必母亲也喜欢。” 任威一张俊脸红了一下,斥道:“越发胡说了。”拱手向乐思齐道歉道:“舍妹口没遮拦,乐小姐还请勿见怪。” 范阳轻哼了一声,心想,不是你妹妹口没遮拦,怕是你也这么想,被你妹妹说破心事。 乐思刘神色如常,道:“实在是还有别事,不能久坐。我明天回顺庆镇,怕是暂时没什么机会与姐姐相聚了,下次到永定,一定过府拜访。” 竟是不答她的问话。 任威脸上微微闪过失望。 任娇却道:“好啊,下次你若来,可一定要来找我。” 问小二要了纸笔,细细写了地址,交给乐思齐,再三叮嘱。 乐思齐应了,示意玉露会帐。任威顾不上和范阳话别,忙让随身的小厮掏钱,富贵楼里一阵忙乱,最后还是任威坚持,乐思齐道了谢,和范阳走出来。 马车才驶离富贵楼,范阳便愤愤然道:“这位任总旗人品也太差了些,哪有见了姑娘家目不转睛的?还是城东任家的子弟呢,真是失礼。” 乐思齐问:“城东任家?很了不起吗?” 范阳道:“任家在永定开府百余年,传承至今。有传言说这永定府一半的铺面良田都姓任呢,他家又善武,历代不少子弟因武致仕。像这位任威,也是仗着家里的势力,要不然怎么可能任到总旗的职位?” 以他的年纪来说,总旗官职已不算小了,管理五六十人呢。以他的家势,怕不到三十岁就能升百户,要是运气好,再立下军功,千户也不在话下。想到自已还是白丁,范阳不知怎滴,心里酸溜溜的。 乐思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范阳忍不住道:“那任威年龄又大,举止又粗鲁,有什么好的?” 乐思齐瞥了他一眼,道:“他年龄大不大,粗不粗鲁与我何干?你这是干什么呢?” 一旁听他们说话的玉露快言快语道:“范公子,你已是成了亲的人了。我家小姐迟早要嫁人的,你怎么拦着也没用。” 乐思齐喝道:“说什么呢?纵得你没大没小了。掌嘴。” 乐思齐一向和善,又不摆架子,跟了她三四个月,还从没见过她板着脸。玉露低下头,却也没有动手掌自己的嘴。 范阳被玉露一顿抢白,一脸涨成了猪肝色,别过头去看风街上的景色,再不发一言。 前面高大的门楼,高楼鳞次栉比,一看就是财富聚集地。乐思齐吩咐车夫走慢些,仔细看着一幢幢迎面而来的高楼。 停在高楼门前的马车俱有装饰,车身又宽又长,坐在车把式上的车夫衣着光鲜,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奴仆。 这里,是永定最繁华的所在吧?如果把分店设在这里,会不会很受欢迎,是不是应该做下调查,看穷人敢不敢到这儿消费,或者以到这儿消费为荣? 范阳小声嘀咕:“这儿是温柔富贵乡——” 那慢吞吞故意拖长的声调特别可恨。看来被玉露抢白一顿,气还没消呢。 原来是妓院,乐思齐“扑哧”一声笑道:“原来传说中的妓院就是这个样子啊。” 传说中……范阳翻了翻白眼,揶揄道:“你要不要去看看里面什么样子?” 乐思齐想了想,道:“这个主意不错,不如我们换了衣服去玩一玩?” 来自现代的她,早听说万恶的旧社会有这么一个玩弄女性的场所,现在难得可以亲身体验,不由兴致勃勃,越想越热切,道:“我们快点回去换衣服,一会儿过来来得及吧?” 范阳像看怪物一样看她,道:“你还当真啊?” 车把式上的车夫劝道:“小姐,这种地方还是别去吧。有污名节。” 段勇也出声劝道:“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小姐长得出脱了些,就算女扮男装怕是也会一眼让人瞧出来,到时候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难不成他们还敢逼良为娼不成?想到身边带着侍卫,倒不怕他们用强对自己不利。可是侍卫们看起来不愿意去…… 乐思齐摸着下巴,想着怎么让他们答应陪自己走一趟,开开眼界。 范阳却让车夫:“快点回客栈。” 车夫早想快点走过这一段了,得到命令,快马加鞭,马儿拉着车子一溜烟儿地跑。 乐思齐忙喊:“慢点慢点。” 男人们难得默契地没有理她,才一柱香光景,车子已转个弯,走到一片商铺前。 段勇在车旁大声道:“小姐,前面是胭脂水粉的铺子,若是小姐有兴致,不妨逛逛。” 谁有兴致。乐思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悦来客栈,范阳跳下车,气呼呼扬长而去。乐思齐焉焉地下车,没精打采地往里走。前面一个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吵架啦?” 乐思齐听声音熟,定睛一看,纪刚难得地站在门口,笑吟吟看她。 “你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怎么有空出来?” 纲刚道:“是啊。可是人总得吃饭的嘛。刚才小二送到房里的饭菜弄错了,我只好到饭店用饭,没想到才下楼,就遇见范兄拉着脸,理都不理我,径直上楼。你们这是怎么了?” 乐思齐对玉露道:“都是你!还不快去向范公子赔罪。” 玉露答应一声是,上楼。 纪刚瞪大了眼:“不会吧,跟一个婢女斗气?” 第88章 口角 乐思齐到永定,纪刚还没尽地主之谊。这时一餐饭是免不了的啦。 玉露没有心机,又俏皮可爱,笑嘻嘻赔了礼,范阳自以为挣回面子,气也消了。 饭厅的角落,用屏风隔成一个隐蔽空间,三人围坐,话题自然转到刚来那天晚上。 据小二说,带红荷姑娘来的客人第二天便结帐离开,红荷姑娘也没在这儿住,不知去了哪儿。 一位红牌,为什么要向乐思齐发难呢?纪刚若有所思地问范阳:“自到这儿,你就不安心读书。什么时候沾染上她了?” 其实对红荷来说,哪里用得着结仇,乐思齐一进来,她便看不顺眼了。无它,只因为乐思齐长得比她漂亮,身上的衣服质地又讲究,气质优雅。这样的女子身边偏又是侍卫如云,红荷不免妒忌,忍不住出口讥讽。也是她刚当红牌不久,被身边的男人捧得有点不知东南西北了,才会如此。 范阳一怔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大声叫起撞天屈来:“你怎么能这么样血口喷人?我虽然不如你勤快,也不是没有读书。你怎么能把我当登徙子看待?我是这样的人吗?” 侍立一旁伺候的玉露暗道:“你很像这样的人。” 他才消了气,这会儿玉露可不敢多嘴,再者说小姐也会生气的。 纪刚道:“要不然,她与齐妹妹一没怨二没仇,为什么要当众给齐妹妹难堪?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嘛。那时又只有你在身边,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吃了飞醋,又能是什么?” 乐思齐一双妙目看向范阳,意存询问。 范阳霍地站起来,道:“枉我与你多年相交,你意然这么抹黑于我。”满脸怒气拂袖而去。 乐思齐唤过玉露,道:“去请范公子过来,就说我们明天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大家不欢而散落实在遗憾。” 其实三月放榜后,考生便可回家,也不会许久不见面。这么说,只不过不想两人人之间真的闹僵。 纪刚见范阳真的生气,也后悔自己嘴快。只是男人嘛,通常不肯认错,特别是当着如花少女的面。更是嘴硬。 屏风内安静下来,外面饮酒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吗,今年皇上钦点的主考官是戴秀夫戴大人。戴大人不日将到永定府来,到时我等再过去求见。” 估计说话的人不是考生。要是考生,断无求见之理。就算求见,主考官也要避嫌,不会接见。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戴大人为人严谨,前几年曾为江南主考官,出题剑走偏锋。看来,永定的考生有麻烦了。” 纪刚的脸色暗了下来。谁不想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题名呢。如果这位戴大人真的这么难搞,一心想一鸣惊人的他,还会有机会吗? 乐思齐也不知怎么劝他,唯有给他面前的酒杯满了酒。 外间又有人进来,互相寒喧着,话题却转到别处去,说些风花雪月,哪家的红牌舞姿迷人。哪家的红牌身段曼妙。 纪刚却没心情听这些,不停侧身望向大门口。道:“怎么范兄还不来?不如我们散了吧?” 如果真的请了戴大人当主考官,他还是尽早回房苦读的好。 乐思齐也不想听外面不相干的男人们谈风月,才吩咐小二把酒楼移到楼上,范阳却板着脸进来了,一言不发地坐下,一仰脖子把桌上的残酒喝了。 乐思齐不由失笑,道:“真是孩子气,纪兄跟你开玩笑,你也当真。” 范阳依然黑着脸,又倒了一杯酒喝完,才道:“自小相交到大,实是不该如此小瞧人。” 小二拿了托盘过来移菜,见他们又喝开,行了礼退下去。 范阳嘀嘀咕咕了一会,见纪刚全然不搭腔,心里的火气腾的又升了起来,怒道:“你还觉得你冤枉人有理是吧?” 纪刚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杯,低声把刚才听到的消息说了,道:“我们当务之急是举业,为几句话生闷气岂不是本末倒置?” 范阳自恃聪明,会破题,听说是戴秀夫当主考官,也呆了。 乐思齐喊声小二过来,把酒席移到纪刚房中,三人默默吃完饭,纪刚道:“齐妹妹难得来一趟,可惜为兄不能陪你游玩,也不能送你出城了。” 范阳难得地点头,道:“自今晚上开始,我也要奋发图强了。” 乐思齐当然表示理解。他们的家族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只有走上仕途,才能报答家族对他们的栽培,为家族做贡献。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车夫驾了车去接吕简生。吕简生的孙子吕中担心爷爷年老,扶着爷爷一起前来。 乐思齐对吕中的印象不错,听说他不会骑马,邀他一起坐车。本来不甚宽的马车里坐了四个人,便有些挤迫,玉露想坐到车把式旁边,又觉得身负小姐的人身安全,不能离开,只好尽量缩在车角落里,不敢动弹。 顺庆镇的老百姓对火锅店的接受速度非常快,那是因为顺庆临近边陲,从军中传来的涮肉的吃法一直传承,景福楼只不过酱料更齐全,材料更精细新鲜。可是在永定府就不一样了,这种吃法还没有人试过。 吕简生听说景福楼经营的是火锅,再一细打听,惊奇地道:“生吃也可以吗?什么东西都能放在锅里涮?那成什么样子了?” 他好歹是京城来的,乐思齐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没见过,不由细细打听,才知全京城没一家火锅店。确实地说,是没人知道有火锅这种吃法。乐思齐真的很意外。 在顺庆镇开火锅店时,并没有去考虑民众是不是能接受,很自然地就开了,瞎猫碰着死老鼠的,就成功了。或许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觉得大家都吃过,乐思齐经营景福楼,更多的把精力放在市场定位和服务、质量上,还真没考虑过民众的接受程度。 如果永定府的老百姓不知道有这种吃法,要怎么营销呢? 吕简生巴不得一下子到景福楼,试试这种新吃法,连声催促车夫快点。 吕中小声提醒:“爷爷,安全第一。” 昨天还自高身份,今天却这么不顾身份,乐思齐看着吕简生只是笑。 吕简生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老汉入行六十年,手底下也能拿得起勺子,并不是只会嘴上功夫。既有些新奇的物事,自然想一试为快了。” 乐思齐含笑道:“老前辈不说我还不知道大多数人不知有这样的吃法。我们开业之初,营销做得不错,开业之日拿了个开门红,倒没想那么多。” 吕简生自然追问什么是营销。乐思齐把景福楼开业前后的事说了个大概,听得吕简生翘起大拇指,道:“真是英雄出少年。你不是男子可惜了。” 吕中插话道:“乐东家巾帼不让须眉,爷爷何必可惜。” 吕简生笑骂:“傻小子。你不懂的事儿多着呢,自己想去。” 当着乐思齐的面,有些话他不好说得太透,为免乐思齐尴尬,只好遮掩过去了。 乐思齐笑而不语。 到景福楼午饭时间已过,只有几个座头的客人还没走。 吕简生人还没进门,用力吸了吸鼻子,赞道:“哪来这么浓郁的香气儿?” 玉露笑道:“老爷子,你要是早来一个时辰,那香气才浓呢。现在可算不得什么。” 急着赶路并没有吃饭,肚子早咕咕叫了,乐思齐让人收拾了座头,恭请吕简生上座。吕简生也不客气,看着面前热气腾腾造型奇特的锅和面前一盘盘薄薄的肉,一碟碟切得细细的佐料,不停地问:“这是什么?” 乐思齐一一告诉了他,夹起一块切得薄薄的牛肉,在滚烫的锅里涮了涮,蘸了景福楼特制的沙茶酱,放到吕简生的碗里,道:“老前辈尝尝。” 吕简生张开大口,用力嚼了两下,差点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去了,一迭声道:“好吃,好吃。”又问:“怎么弄的?” 学着乐思齐的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到锅里。水沸腾着,卷了几个花,一下子不见了。他“咦”了一声,道:“怎么没了?你刚才怎么弄的?” 吕简生一进门就坐下了,也没进楼上雅间。他的举动引起旁边那桌食客的注意,一个喝得醉熏熏的男人指着吕简生大笑道:“乡下佬,连吃饭都不懂,哈哈哈,笑死我了。” 吕简生的脸黑了下来。吕中已经忍耐不住,捋了袖子长身而起,喝道:“哪里来的狂徙,敢羞辱我爷爷。” “呀嗬,还不高兴了?”男人拍桌大笑,同桌的几个男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吕中一个箭步抢上去,乐思齐没拉住,赶紧喊段勇:“快拦住。” 段勇几人才拿起碗喝水,不提防这边出了状况,才回过头,已听到东家呼叫,忙搁下大碗,跑了过来。 醉汉站都没站稳,吕中虽手无缚鸡之力,也一拳把对方打倒趴在桌上,碗碟哗啦啦摔了一地。 第89章 投机 四人一起吃饭,突然一个被打倒在地,其它三个怒吼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吕中得手之后戒备地退后两步,双手握拳。三个大汉五大三粗,要不是满嘴喷着酒气,半个他也打不过。 段勇几人过来,扶起地上醉汉,又安抚了其它三人。用的是最直接的方法,段勇拿出一块碎银子,对着一人耳语几句。 看在碎银子的份上,加上地上的兄弟被人扶起来,还蹦跳着要找回场子,三个大汉默契地没有作声,钞也没会,搀扶着扬长而去。 一个侍卫低骂一声:“吃白食。” 段勇瞪了他一眼。如果吕中不是乐思齐请来的,用得着息事宁人吗? 吕简生强忍着才没有把孙子臭骂一顿,可是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乐思齐笑道:“该出手时就出手,才是血性男儿。” 吕中眼睛一亮,定定看了乐思齐一眼。坐回位子上。 吕简生却道:“这孩子自小让老妻宠坏了,没大没小不说,还没脑子。” 在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面前让爷爷说得这么难听,吕中脸上下不来,又不好拂袖而去,唯有黑着脸低下头,一言不发。 气氛便有些微妙。 乐思齐叉开话题道:“老前辈看我这菜可还吃得么?” 吕简生不停点头,道:“确实美味,难为你是怎么想的。” 哪里用得着想。乐思齐微微一笑,道:“瞎想的呗。不知老前辈可有兴趣执掌永定分店?” 做饮食最重要的是口味,只要口味新奇。食客吃了还想再吃,才能生意兴隆。吕简生执掌醉仙楼,什么美味没有吃过,却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他没有再自高身份。而是乐呵呵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承蒙乐东家瞧得起,敢不尽力。” 乐思齐抚掌,道:“能得老前辈相助,可是我景福楼的福气。” 当下仔细告诉他怎么涮肉,怎么酱料,一碟碟的佐料又要怎么吃才能吃出最美的味道。 吕简生一时之间哪里记得住什么料。好不容易涮了肉,加了沙茶酱,热乎乎地就往嘴里送,牛肉正烫,他也顾不得,咧着嘴连嚼带咽。 乐思齐笑道:“在沙茶酱碟子里放一放,凉一下再吃,不烫。” 吕中看爷爷这副吃相,不由撇嘴,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是自己这吃相,后脑勺还不得挨一巴掌。 吃完饭,乐思齐请吕简生到东厢房详谈。说起景福楼的来历,吕简生才知原来是由四个年轻人合伙成立的,不由再次感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说着。若有深意地瞥了孙儿一眼。 吕中是长房嫡孙,他本来指望他继承衣钵,可是长子却不愿意他远离,非要带在身边不可。如果在永定府的话,正好让他当当学徙。这事,以后再跟东家提也不迟。 乐思齐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问起醉仙楼的管事,才知不仅等级森然,而且有年期限制,在一个职位上没有做够年期。是不能提拔的。 “难怪说熬资历,”乐思齐道:“看来在哪里都一样啊。” 吕简生反问景福楼是怎么做的,听说只有管事、小二、学徙三个等级,而且没有其它限制,东家今天瞧着你干得不错。想提拔也就提拔了,或者没有原因,就是因为心情好了,瞧你顺眼,一句话也就把你提起来了。 吕简生不由摇头,道:“这哪成啊。岂不是乱了套了。” 两人谈得投机,天色暗了下来也没注意到,冬儿掌了灯上来,问道:“小姐,今晚上还吃火锅吗?” 乐思齐听吕简生说管理之道说得入神,顺嘴应道:“好。” 吕简生说得兴起,道:“……只有等级分明,才能让手底下的人有了奔头,知道只要认真做事,迟早有前途。再一个,指令明确,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怎么做是绝不允许的,手底下的人才不会犯错。” 乐思齐听得频频点头。景福楼开业之前,她曾请了顺庆镇一个辞馆的老掌柜教导小二们服务规范,内里的门道却不是很清楚,那老掌柜因是上了年岁的人,身体实在不好,不能出山,幸好请了康文,才有了规章制度,日常执行还算公允。总算能按部就班的经营下去,没有犯错。 现在要走连锁开分店,肯定不能再靠运气,再两眼一抹黑了。 见识了景福楼前所未有的创新,吕简生不敢小觑,尽心尽力把大半辈子的经验一一道来,听得乐思齐心潮澎湃。前世只是一个烹饪学校的学生,哪里学过管理呢。 乐思齐的眼睛亮亮的,吕简生心里越发舒坦,感觉受到尊重。 吕中却只觉得枯燥无聊,他信步走出东厢房,门只拉开一条缝,外面的喝酒声猜拳声闹哄哄地传了进来。雅座他进不了,从声音听来,竟是每间都有食客。缓步下楼,从楼梯上望下去,不仅看不到一张空桌子,门外还有一些人围坐着下棋玩牌喝茶谈笑。 还没见过一家酒楼生意这么好呢。何况在顺庆镇这样的边陲地方。难怪乐东家开口闭口开分店,真是经营有道哪。 小二们午后见过他,此时见他站在楼梯半中间呆呆出神,来来往往的不免多看他一眼。这人一会大打出手,一会傻傻的,神经不正常吧?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食家含了牙签一步三摇地下楼。本来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楼梯,杵了一个人,他可就下不了了。 能在楼上雅座用餐的大多是富绅或是小吏,多少有些身份。见吕中一身粗布衣衫,他想都没想,抬腿踢了踢他的臀部,道:“闪开些。” 他要是口说脚不动,吕中自然下楼让他通过。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让人这么羞辱,让他怎么下得了台?手肘立即向后撞去。 大汉打着饱嗝,快捷无伦捏住吕中的手臂。 吕中惨叫一声,用力挣扎,对方的手像铁钳似的,哪里挣得动了。 楼梯口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吕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快请去用膳吧。” 却是菜送上楼,乐思齐和吕简生拿起筷子打算边吃边谈时,在冬儿提醒下发现少了一人,才让冬儿出来找。 大汉回头打量冬儿一眼,道:“你是景福楼的人吧?” 冬儿常跟着乐思齐在景福楼进进出出,抛头露面的时候比乐思齐还多,很多熟客都认识她,有的还时不时跟她说笑几句,打个招呼。 这大汉,也是熟客。冬儿见过他两三次,每次见他,都是含一根牙签在嘴里。 “大爷,”冬儿一副小女孩的可爱模样,道:“这位是我们东家客人的孙子,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两人之间发生什么,她还真没有瞧见,可是不服软的话,吕中一条手臂就废了。 大汉松开手,老气横秋道:“跟你们东家说,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关你什么事儿。冬儿腹诽着,脸上依然笑靥如花,道:“你用餐好了没,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那些伴当呢?” 大汉道:“还在吃饭呢,我这不是上茅厕么。到楼下茅厕多走两步路,活动活动,等会能多吃些。” 冬儿强忍着才没有翻白眼,敷衍两句,让那大汉去了。 吕中在小女孩儿面前失了颜面,有些窘然,道:“顺庆镇真是民风彪悍,随便一个人就是练家子,你家小姐在这儿可得有多难。” 玉露是贴身侍卫,回来后便歇去了。来了半天,全是冬儿侍候茶水点心,他自觉和她有点熟了。说话便没有什么顾忌。 冬儿随口应着,把他领回东厢房。 房里,一老一小两人已吃开了,乐思齐见吕中进来,招呼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题。 直谈到三更二刻,冬儿催了两三次,乐思齐考虑到吕简生上了年岁的人,坐了半天的车,没有歇息,又谈论这么久,确实很累。 吕简生却越说越精神。 冬儿劝道:“老爷子,你和小姐有的是时间叙谈,不用争这一时半会的,还是歇了吧。” 吕简生哈哈大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你这小妮子倒是有主见。” 冬儿脸颊微红,长这么大还没人夸过她呢。 乐思齐想了想,让车夫先用车把吕简生爷孙送到客栈歇了,再回雅居小筑。 一路上,冬儿低声说了吕中不少坏话,才来半天,就打了两场架,本领不知道怎么样,这脾气可真够呛的。 乐思齐倚在大迎枕上静静听着,道:“你没看出来吗,吕老爷子有心栽培他这大孙子呢。要不然他一不聋二不哑,身子骨硬朗着呢,怎么用得着带了家里人来?” 冬儿耷拉着脸道:“你能不能跟吕老爷子说说,不要他这大孙子啊?天天跟人打架,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乐思齐笑着摇头,道:“这个还真不行。你也不用担心,交给他自己管去就是了。” 冬儿嘀咕:“不担心能行吗?” 乐思齐的思绪却回到吕简生说的那些话上,古今中外的管理不外乎一是管人,二是管银,再没有其它了。可怎么让景福楼在全国各地一家家开起来,又要如何管理呢? 第90章 抵触 乐思齐去永庆府请吕简生,事先跟康文通过气。人请来后两人详谈,一直没来请他过去相见,他心里便有些嘀咕,想着或者事情定下来后东家再遣人来请,没想到直到打佯,东厢房房门紧闭,灯水通明,从通道上可以看到相对而坐的两个侧影。 康文默默站了一刻钟,回家去了。 这一晚上,辗转反侧睁眼到天亮。收拾吃过早饭,撑着两个黑眼眶到景福楼,一进门朱大成行了一礼,道:“大总管,东家刚到,让你到来后去东厢房。” 莫来由的,康文心里格登一下。一大早的,会有什么事? 乐思齐昨晚上泡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了一觉,天亮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由冬儿和郑氏母女侍候着更衣吃饭,一大早的便到了景福楼。 她才派车去接吕简生爷孙,康文便到了。 乐思齐才端了一杯清茶起来,见康文推门而入,笑唤冬儿:“把今年的新茶沏一杯给康大总管尝尝。” 雅座做的是富绅的生意,茶叶讲究了些。上好的春茶刚上市,便送来了。康文并不是没有尝过,还是他尝后觉得不错购下的呢。前天送来时东家刚好去永定府,想必昨天大家都忙,没沏上来。 康文有些惭愧地道:“看我这记性,应该昨天就让他们沏来东家尝的。” 倒不全是茶的事,主要是自己多心了,以为东家请了吕大掌柜来会冷落自己,以为自己的地位会受影响,会有人动自己的奶酪。哪里想到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冬儿早手脚麻利把茶沏上来,道:“大总管吃饭子没?要是没有,我让他们送几碟点心来。” 景福楼的点心并不出彩,请的是当地一位点心师傅。吃完火锅没有饭食垫一垫总觉得没有饱似的,有时候客人不想吃饭食。便叫几碟点心,权当饭食。 乐思齐今天早起半个时辰,冬儿手忙脚乱的,没有吃饭,这时肚饿,想去厨房弄点心吃。 康文听后心里暖暖的,温言道:“我吃过了。你问问东家,要不要吃点心。去拿些来。” 乐思齐轻敲冬儿的脑门,道:“是你想吃吧?去拿。” 冬儿答应一声,麻利地走了。不一会儿,一位小二跟在她身后进来,托盘里放了四色点心糕点。 乐思齐不由想起在富贵楼吃的点心,免不了跟康文提起。 康文想了想,道:“我们本不用点心出名,不过多一项特色也不错。东家既然觉得好,我们把富贵楼的点心师傅请过来就是了。” 生意好。银子流水似的流进来,说话也底气。就算是花的高价,那又如何,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提些价,名气传出来,生意再好些,本钱也就收回来了。 乐思齐微微摇头,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人家富贵楼靠这个做出名气。肯定只有心腹人才能掌握做好点心的诀窍。我们这样闯进去。太不讲牌理出牌了。再者说,点心也不是我们的特色菜,只是小道而已。” 康文应了声是,不再言语。 乐思齐转了话题,跟他谈起昨天与吕简生的叙谈,吕简生说的那些管理经验。 康文听了一会,道:“每家店总有每家店的特色。东家是想照搬过来么?” 乐思齐道:“我们要开分店,总得加强总部集权管理,有序有效的管理方式非常重要。” 康文一脸迷茫,什么叫加强总管集权他还真没听说过了。 门外朱大成的声音禀道:“东家,吕掌柜到了。” 康文跳了进来,趿着鞋迎到门口,兜头一揖,道:“久仰吕掌柜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能得见尊颜。实是康文三生之福。” 京城的掌柜身段自然不同,何况还是赫赫有名的醉仙楼的掌柜呢。康文由衷地景仰。 吕简生自然从乐思齐口中听说了康文的名号,一听他自报姓名,也亲热地执了他的手,呵呵笑道:“康大总管客气了啊。” 两人彼此打量对方。康文才五旬开外,比吕简生可年轻了十多岁。 吕简生见他须发皆黑,捧了自己的胡子,道:“唉,我老了,你看。” 康文安慰道:“您是前辈,自然比我等后辈年长。您身子骨还硬朗,可是东家之福了哇。” 说话间,两人相挽进房,分别在太师椅上坐下。 吃了两碟点心的冬儿忙用袖子擦了擦嘴,把盘碟收拾下去,悄悄带上门。 两人说了一大堆客气话后,才进了正题。吕简生把自己的理念简明扼要再说一遍,道:“……依康大总管看,用在景福楼可还使得么?” 倒不是吕简生谦虚,醉仙楼与景福楼主打产品不同,经营方式迥异,要是生搬硬套的话,存在改革风险。 康文深思良久,道:“目前来看,景福楼的经营方式还不错,起码这么做生意好得很。要是胡乱改变,结局可就难以预料了。” 吕简生点头,道:“所以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那些可以用,那些得坚决摒弃。” 吕简生扯过乐思齐案上的笔墨,一条条书写出来,两人一条条详细论证,这个有什么利,那个有什么弊,要是利大于弊的,重新用纸写下来。 乐思齐偶尔插一两句嘴,无不切中要点。吕简生听了一会,开始问:“东家,您有什么要补充的?” 三人又细谈了一天,把新的一套规章制度给制订下来。 又是一天过去,康文恭送吕简生回客栈前对乐思齐道:“东家,不如请吕掌柜到我那儿住去,我们也可凭烛夜谈。” 乐思齐自然应诺。吕简生却捶着腰,道:“坐了一天,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啦,我想躺会,好好歇歇。现在竟然做了同僚,叙谈的机会有的是,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康文恭声应是。 乐思齐瞧着他对吕简生比对自己恭敬多了。自己虽是东家,仰仗他的地方却多,不免得用心笼络着他,那里比得上吕简生在业界德高望重呢。 很快,东家要搞新花样的消息传了出去。管事们是最先听到消息的一群人,大家都是从小山村出来的,只不过比老乡机灵些,勤快些,嘴巴甜些,在培训的时候出类拔萃些,开业后被乐思齐提为管事。现在听说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跟东家谈了两天,要进行改革。 改革是什么大家不清楚,出于直觉,都觉得原来的收益很快没了。当管事手底下最少也管五六人,多的管十多人,要是按白胡子老头说的来,他们不仅当不成管事,万一不幸连活计都没了怎么办? 又一天清早,康文进门即对挺拔站在大门口的朱大成道:“传话下去,所有人集合开会。” 开会这样的新词,乐思齐带来的,大家慢慢叫习惯了。景福楼开员工大会的时候并不多,一般一个月也就一次。 朱大成一怔,道:“半个月前不是才开过吗?” 康文虽是大掌柜,脾气一向很好,朱大成因为嘴巴来得,才被安排当迎宾。他跟康文熟了,偶尔也开开大总管的玩笑。康文从没有生气,有闲暇或者心情好时还主动跟他说笑两句。 见他反驳,康文不以为意解释道:“东家有新的想法宣布,你快点传话下去,别耽误了。” 新想法?朱大成摸摸脑袋,进内跟几个管事说了,又回大门口站好。 几个管事一听,登时心里泛酸。昨天打佯时才听到风声,这么快就要宣布了?那可怎么办好,他们还没想到办法,更不用说做好准备呢。 自然而然的,几个管事来不及通知小二们,马上聚到一起咬耳朵。华管事为人最是性急,当即先开口道:“不如我们别去开会,直接跟东家陈情,让东家改变主意。” 另一个稍有城府的管事道:“说得容易,你有什么办法?” 华管事哪有什么办法,也只不过希望东家有点香火情,大家都是从小山村出来的,说到底乡里乡亲的。 华管话一出口,遭到其它管事一致的唾弃。东家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小山村人,人家只不过在那儿住了几天,哪来的香火情? 眼看着康大总管交待的时间到了,楼下大堂里只有几个杂役擦拭桌子,共它人一个不见。朱大成急了,人没来康大总管怎么开会? 他问管事们去了哪儿,杂役们都摇头说不知道,管事们平时休息闲坐喝茶的房间里也没有人。这是怎么了? 康文下楼,一眼望去,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就是没有人,不由眉头一皱,喊:“朱大成,我交待你的事呢?” 朱大成小跑着过来,苦着脸道:“我一柱香前传话下去,管事们都说去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连管事们也不见了。” “岂有此理。”饶是康文脾气好,也不禁生气了,道:“你通知哪几位管事?” 一向来都是通知管事,由管事去通知小二们,大家接到消息放下手头的活计便过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离奇的事啊。这是怎么了? 乐思齐和吕简生并肩下楼,见到空空的大堂也面面相觑,乐思齐道:“不是要开会吗?人呢?” 第91章 说开 朱大成急得满头大汗,道:“怎么管事们都找不到了呢?” 他一直站地门口,并没有见管事们出门,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一个小二喊了一嗓子:“茅厕的门坏了,打不开。” 哪里是坏了。乐思齐白了朱大成一眼,道:“你没去茅厕看看吗?” 朱大成挠了挠头,茅厕里已传来华管事的声音:“别撬门,别撬门,我们上茅厕呢。” 有集体上茅厕的吗?乐思齐转头回东厢房去了。 康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请吕简生坐了,才对着排成一排从茅厕出来的管事们道:“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与东家说,非得搞这些小动作?不开会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不是在商量对策嘛。管事们低下头。 康文瞪了他们一眼,驿三三两两站在堂中的小二道:“一柱香后开会,各自去通知同伴。” 且不说消息怎么走漏的,管事们这态度,摆明了用脚投票。他们对新措施不满意还是对改革不满意?风声到底传出去多少? 乐思齐把玩着手里的骨瓷青花杯,若有所思。 康文集齐了人,亲自恭请乐思齐下楼。 面对着底下几十人,康文先把管事们今天的行为给斥责了一通,道:“……东家一直强调,景福楼内部之间要多多沟通,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幕,让我和东家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我们的管事,有想法不肯说,反而躲起来开小会。这是景福楼一贯的作风吗?” 底下齐齐整整地道:“不是。” 管事们已经一个个承认过错误了,可是康文并没有打算放弃追究的意思。 说起来,新措施对员工们而言是新的机会,对管事们而言,何曾不是呢。每新开一家分店,就有大量空缺的职位出现。不仅老员工有机会获得晋升,还有机会为家里人找到工作。这些人断章取义。没问清楚便消极对待,难道不该好好修理? 乐思齐认真专注地倾听康文讲话,刚才对管事们的处理康文已跟她通了气,现在只不过由康文传达下去而已。 几十号人听康大总管哆里哆嗦说了半天,全是没有沟通会造成什么恶劣后果,有那责任心强的,不停望窗外的天色。眼看日将到午,该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了。 果然,门外唏津津一声响,马车停在门口。有人闯进来,“咦”了一声,道:“景福楼今天不做生意了么?这是干什么呢?” 却是一个蓝袍老者,今天他约了三五好友到景福楼品新推出的菇类火锅。据说美味非常,吃了吃了还想再吃。他一时心急,到得早了,没想到一进门却是这副模样。 康文这才打住话头,示意朱大成迎客,又对员工们道:“今天先到这儿。先做生意,晚上打佯后再接着开会。”说完,转头望向乐思齐,意示请示。 乐思齐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东厢房。乐思齐嘴角弯弯道:“康大总管的口才原来这么好啊,不用打腹稿,话儿一套一套的。” “好歹做了十多年大掌柜,训话能不好吗?”康文连喝了两盅茶,才道。 吕简生现在完全当自己是景福楼的人,微笑道:“大总部这种惩罚方式好是好,就是太费时间。几十人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很多事了。” 康文诚心请教道:“依吕大掌柜的意思。怎么样才好?” 吕简生笑道:“太简单了。你只要说下次再有同类事情发生,相关人员一概在门外罚站半天就行。” 站在大街上啥也不干,接受来来往往行人食客的注目礼询问嘲笑。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康文诚心受教,道:“晚上再宣布。” 乐思齐失笑,道:“有了这一条,以后估计没人敢再犯了。” 身为管事,要是在大街上罚站,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管理手底下的人? 三人说笑了一会,乐思齐让人把管事们叫上来,当面问他们:“为什么躲到茅厕去?” 管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华管事沉不住气,低声道:“小的们听说东家要重新请人,我们……” 话没说完,其它管事杀人的眼睛瞪着他,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乐思齐道:“这事说起来,是我不对。你们是中层管事,景福楼有新变化,我本来应该先跟你们通通气的。这一点,是我疏忽了。” 在场的人怔住。从来没有听说过东家当着雇工们的面承认错误的,还是在雇工们有错在先的情况下。吕简生更是打量乐思齐,想把她看穿似的。 乐思齐解释道:“你们到景福楼工作,把一家老小的生计和个人前途寄托在我身上,我却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在这一点上,是我做得不对。” 所有的人都呆掉了。这年代,买卖人口都属正常,有谁去考虑这些人的感受?他们虽是农民,但长久生活贫困,时常一日三餐粗糠对付,也就过年过节才能吃饱。自到景福楼后,不仅天天肚子吃得滚圆,还餐餐有肉,这样的生活,无异于身在天堂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害怕新举措会断了他们的财路,才集在茅厕商量对策嘛。 乐思齐接着把准备开连锁的决定告诉他们,道:“只要你们好好干,不仅能当管事,还能当掌柜,大掌柜。像陈西大哥,不就是在桂花楼当大掌柜,干得有声有色么。” 有这么好的事?管事们的眼睛亮晶晶的。能到陈西那一步,他们想都不敢想。陈西不同,他是救了东家的本家,他们只不过是同村。 一时,东厢房里嗡嗡地议论开了。这当中还有三人没有成亲,自从在景福楼当了管事,上门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如果当了大掌柜,岂不是也能像陈西一样在镇上寻摸门好亲事,要是运气好的话,嫁妆丰富,有自己的小院也说不定呢。 就在大家想入非非,对美好前途踌躇满志的当口,康文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东家如此抬举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一时间,热闹的东厢房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东家抬举他们,重用他们,全心全意信任他们,还不是指望他们好好干,配合东家的行动,把景福楼开遍全国各地么? 依然是华管事沉不住气,他二话没说,翻身便拜,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东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有好好干活,让东家的愿望早日实现。” 其它人毫不迟疑,有样学样,一时间,房里跪了七八个男人,咚咚地磕头。 乐思齐离座一个个扶起,道:“你们不用谢我。要是你们干得好,我自然升你们的职。你们若是干得不好,我自然炒了你们鱿鱼。” 七八人异口同声道:“一定干好,好好干。” 乐思齐满意地点头,道:“我看你们的行动。先下去做事吧。” 目送他们兴兴头头地离去,乐思齐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问康文:“华管事年龄也不少了,成亲了没有?” 这话题扯的有点远,一脸微笑的康文微微一怔,才道:“听说他家里穷,只能娶隔壁村一个傻子。那傻子为他生了女儿后去世,现在只有一个寡母照顾幼女。” 乐思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到了晚上,大门下了门板,管事伙计齐聚集一堂。乐思齐居中坐在太师椅上,威严地扫了员工们一眼,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宣布景福楼接下来的目标是在全国开分店。 话才出口,大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管事们从东厢房出来时,兴奋之下免不了跟心腹的伙计聊两句,大家对比过去,展示未来, 都意气风发。 这时再得东家亲口证实,难免心潮澎湃。 乐思齐见大家都没异议,宣布散会。这次会议才开了一息,大家便说说笑笑回家了。 乐思齐回到雅居小筑,郑氏捧了新上市的桃子上来,道:“今早瞧见桃子上市了,看着个子小些,不知会不会生涩,小姐尝尝。” 其实买回来后她吃过了,真不好吃。 桃子干巴巴的,上面一层绒毛。乐思齐拣起一个,看了看,又放下。这样的毛桃,又贵又难吃,本来就是一些果农剔果时先挑出来卖的,借着新上市的名头,还能卖个好价钱。 郑氏见乐思齐不吃,又奉上柠檬茶,道:“新鲜的柠檬弄的汁,加了饧糖,小姐尝尝。” 乐思齐喝一口,酸酸甜甜的还不错。 郑氏见乐思齐喜欢,喜滋滋道:“我再倒一盅来。” 乐思齐拦住她,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郑氏告了罪,侧过身坐了。 乐思齐把华管事的情况说了,道:“我看着年龄条件差不多,就是有一个,他是山村里出来的,没什么家底,底子薄了些。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牵牵线。” 郑氏先前听小姐说一个陌生男子的情况,心里便有些明白,及至听小姐挑明了说,不由有些扭怩,道:“小姐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是冬儿如今大了,跟着小姐又有些体面,再蘸的事,我还得问问她的意思,再回复小姐。” 乐思齐点头,道:“理应如此。” 第92章 私心 冬儿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大半年来吃得好,身高拔高了一大截不说,出脱成了大姑娘。 听说母亲要再蘸,她本能地反感,一甩袖子跑了。 郑氏守寡近十年,以前连温饱都没有保障,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心里自然古井无波不做他想。自从到乐思齐身边,不仅生活有保障,生活质量连着提了好几个级数,初见段勇时芳心暗动,几个月来,对身边出现的异性,还真仔细打量过。她在后宅,来来去去的都是前院的管家和仆人,哪及得上她受乐思齐信任呢。地位没得比。 景福楼的管事,不仅是良民,而且前程远大。过两年成了掌柜,风光不说,油水还多。她一听就动心了。 见女儿黑着脸跑掉,她又气又急把女儿骂了一大通。冬儿一气儿跑到宴息室,对一边品茶一边看书的乐思齐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怎么想起给我娘做媒来。” 乐思齐见她咚咚跑来,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眶中泪水转来转去的,又气又委屈的样子,不由失笑,道:“你总归要出嫁的,你娘才三十出头,日子还长着呢。你出嫁后,她会孤单寂寞的呀。” 冬儿羞红了脸跺脚道:“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我一辈子陪着小姐,哪里也不去。” 乐思齐笑道:“真是傻丫头。” 她没有结婚的打算,可不代表她要把身边的人留成老姑娘。冬儿母女并没有卖身,她也不可能真当她们是奴婢,来自现代的她,没有这样的思维。 冬儿上前拉乐思齐的袖子。道:“小姐,你快收回成命。我不想有不相干的人把我娘抢走。我娘是我的。” 乐思齐放下书,凝视她道:“就算你娘再蘸,她也是你娘。你们有着最深的血脉,谁也抢不走。华管事成了你的继父,可不再是不想干的人。” 冬儿跪下道:“总之。冬儿不愿娘再嫁。” 乐思齐微微叹口气,既然她这么坚决,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郑氏骂了一会,才在小丫鬟服侍下重新洗了脸,整了整衣裳,过来上房。 冬儿低着头在旁边侍候。见母亲进来,拉下脸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乐思齐让她坐了,把冬儿的意思说了,道:“你考虑一下,要是愿意,我再和华管事提。” 郑氏低声道:“谢谢小姐。”眼神犀利地瞪了女儿一眼。冬儿假装没看见。 华管事却不知自己与喜事擦肩而过。他负责景福楼的清洁工作,是几个管事中最没有油水没有前途活儿又最脏的。有一丁点儿没有清洁好,不要说客人会骂,康文先就敲打他了。 景福楼要开分店。意味着大把的机会职位。他可不愿再守着几个杂役了,没前途呀。 吕简生住的客栈离景福楼才三四十丈,步行也可以。乐思齐天天让马车接送,完全是尊重他,他年龄也确实大了些。 头两天对环境不是很熟,他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两天他都打发车夫回去,自己让孙子扶着,缓步而行,全当散步了。 才到景福楼大门口,一青年抢步上前,恭声道:“吕大掌柜来了,快里面请。” 吕简生看着这人面善,见过几面,穿的是景福楼管事的服色,却记不起这人是谁。 把吕简生扶上楼,华管事亲自上了茶,才退下。 一连几天,吕简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问孙儿。吕中想了想,道:“会不会他看爷爷年龄大了?” “胡说,”吕简生很不高兴地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老到不能动弹了。” 您老今年七十一。吕中心里嘀咕,可不敢倔嘴。 康文发现连着几天,辰时初,华管事开始出现在大门口,有事没事的总在那里晃荡。然后吕简生爷孙进来,他扶着人家上楼。他这是什么意思? 康文百思不得其解,和乐思齐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提起,道:“……是不是活儿太轻松?他闲功夫太多?” 乐思齐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康文想了想,道:“我瞧着有四五天了,具体不知道,我问一下朱大成。” 朱大成天天下了门板后在大门口站着,大门口发生点啥能瞒得过他? 乐思齐笑道:“不用。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康文一脸不解。坐在旁边的吕简生也不明白,问:“东家的意思……” 乐思齐笑着反问:“吕掌柜觉得这人怎么样?可还合用?要是合用,不妨带去永定分店。” 永定分店还没选址,吕简生这两天就要离开去永定,在那儿选址开店。这几天与乐思齐商量的是分店走平民路线还是高档路线。两人争执不下,吕简生才多留几天。 乐思齐的意思,景福楼还是延续顺庆店的风格,楼上豪华装修,做的是富绅的生意,楼下大堂走的是凡夫走卒的生意。这种风格经过实践已经成功,证明可行了。这是景福楼的经营风格,独一无二,没有第二家。 吕简生却道这样行不通。顺庆店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因为这儿是边陲,阶级观念不强。可是永定府不同,那儿富裕不说,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官宦人家是绝对不会跟商人们坐到一起的,并不是有钱消费得起就行。 乐思齐考虑了几天,如果以分店失败的代价维护一贯的风格可真的划不来,吕简生是永定本地人,虽说离家日久,在当在没什么影响力,可是本地的风土人情他是了解的。 得到东家的首肯,吕简生感谢东家的信信任之余,不免更加用心,把对分店的规划和盘托出,让东家定夺。 分店光是小二就分为三个级别,做了若干年头各项考核达到一定程度才能晋升。管事也是如此。开业之初,管事先从顺庆店择可用的人才提拔。 这些,乐思齐都同意了。 乐思齐又问:“吕大掌柜觉得华管事的人如何?可用吗?” 康文“啊”的一声叫起来,道:“他不会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乐思齐反问:“你说呢?” 康文想了想,点头道:“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我就说嘛,他以前可不是这么会……”溜须拍马四个字,当着吕简生的面说不出口,心里对华管事却多了几分反感。华管事现在好歹还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呢,东家没发话,他倒想攀高枝儿了。 吕简生细细问起华管事的为人品性,想了想,才道:“不妨把他唤来,我当面问一问他。” 难道好的人选由着你选择?康文有些不高兴了。这些人,可是他带了近一年的,大部份从小山村里出来,一开始啥也不懂,见着什么都觉得新奇,到现在的熟手,他花的心血,有谁了解? 乐思齐瞥眼见康文脸有不愉之色,替吕简生向他解释道:“开新店自然应该慎重些。再者说,现在不比以前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现在不是有一些骨干可以选择么?老店为新店输送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后再开分店,永定店也要把拔尖的人才提供出来。” 吕简生道:“这个自然。” 乐思齐想了想又道:“我看,这个,就做为考核各分店大掌柜的依据之一吧。” 康文和吕简生微微一怔,如果这一条真的成了规则,以后他们白为其它分店培养人才不说,还得把最拔尖的人送上去。 乐思齐诚恳地道:“我们都是为了景福楼的发展。人有私心不奇怪,可是私心却只有阻碍景福楼的发展。我们开会的时候说过,以后会开很多分店,我们的伙计会有很好的发展前途。这些前途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晋升中来。怎么才能晋升?当然开分店的时候才有大量的管事职位。你们虽把人送出来,可是这些人对你们心存感激,为了被你们选中尽心尽力地干活,难道不是你们先得益吗?” 说得也是,有上进心的人想升职,只有努力干活,以求让大掌柜发现,给大掌柜留个好印象。在他们努力直至送出去这段时间,首先得益的还是自己。 吕简先首先表态道:“东家说的是,就这么干。以后若要开分店,就从我这里挑人好了。” 康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意见。” 其实不管他是否同意,永定店都会从他这里派一批人的。不过他自愿与不自愿还是有差别,总不能强迫于他。听到他明确表态,乐思齐喜笑颜开站起来,给两人曲膝行了一礼,道:“如此,我谢过两位大掌柜了。” 两人忙起身还礼,道:“不敢,理所应当。” 重新坐下后,乐思齐又道:“我想跟其它三位股东说,将从我们的股份中拿出一小部份来,如果两位能培养出掌柜,抑或是大掌柜,会有股份奖励的。” 康文动容道:“那怎么敢当。” 当了一辈子大掌柜,可不敢梦想当东家。当东家哪有这么容易呢。东家这么说,那是她为人豪爽,天底下可没有哪位东家敢开这个口,也没有哪位大掌柜肯带出掌柜给自己造成麻烦。 ps: 电脑疯了,打开的文件总是没了,弄了半个小时还不能粘贴上。 第93章 起意 李朝也启程去永定府参加应试,股份的事怕是得等到放榜后才能和他们商量了。如果他们高中还好,如果不能高中,跟他们商谈的时机就不对。而景福楼要做大,股权非稀释不可,如果还固守四人的股份,怎么激励掌柜们,伙计们也难免不用心。 乐思齐早拿定主意,笃定地道:“两位不要推辞,我们的目标是把景福楼做强做大,只要市场做大了,还怕分不到蛋糕吗?” 这位东家年纪轻不说,还满嘴的新词,康文早习惯了,吕简生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现在算是适应了,听不懂,回头再细想。 把事儿定下来,吕简生收拾行李,准备回永定。临走之前,跟送行的乐思齐道:“我有一事,还请东家允许。” 乐思齐笑道:“老前辈尽管说。” 吕简生摇手道:“我以后在东家手底下讨生活,‘老前辈’这三个字万万不要提起。” 执晚辈礼相送,恭立一旁的康文启含笑道:“东家礼遇,确是我等之福。” “是,”吕简生正色道:“所以我等更应该齐心合力,把景福楼做出名头来。” 乐思齐听了,心下高兴,笑吟吟地给两人曲膝行礼,道:“两位前辈是我的左臂右膀,有两位的承诺,景福楼大放异彩指日可待。” 其实景福楼已成为顺庆镇的达官贵人、富绅宴客首选。只有在景福楼摆宴,才显得有档次。只不过乐思齐的野心不在一个小小的顺庆镇。 两人慌忙回礼。有那到景福楼就餐的,看到这一幕。不由停住脚步,向同伴打听这是怎么回事,有那不认识乐思齐的,当听说眼前这位娇俏可爱的美貌少女是景福楼的东家。不由多瞧两眼。一时间,景福楼大门口及街边站满了人。 乐思齐感觉到很多射过来的目光,向吕简生道:“吕大掌柜有话请说,时候不早,还得及早上路,到家才不会天黑呢。” 吕简生人老成精,顺着乐思齐的眼角望去,一个个男人全盯着她。于是拱手道:“是这样,我这个孙子为人率性。不过本性纯真,我现在年龄也大了,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想请东家允许让吕中在永定分店谋份差事,顺便在身边照料我。” 吕中既充满期待,又觉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还比他小几岁呢,可是东家了。 乐思齐早料到他有此一着,再说,无论如何。看在吕简生的面子上也得答应了。其实吕中刚到景福楼跟人发生争执,过后也就规矩得很了。想必吕简生暗中警告过他。 乐思齐当即应诺:“理应如此。我原早有此想法,只是一来不知吕大哥的志向,不好开口;二来不知吕大掌柜的想法。现在好了,吕大哥由吕大掌柜安排就是。” 也就是说,在永定分店任什么职位,由吕简生说了算,就算他存一份私心,要把孙子培养成大掌柜。乐思齐也是乐见其成的。景福楼需要大量能独挡一面的人才。 吕简生叫过吕中,向乐思齐长揖。然后在吕中的搀扶下登车。 直到乐思齐上楼,大街上的人才散了,有那原本路过的。也唤了车夫停车,入内品尝景福楼的美食。 乐思齐虽然名声在外,真正见过她的人却不多。她一大早到景福楼,打佯后才离去,与食客相遇的机会实是廖廖可数。 这会儿在大门口站了一柱香的时间,食客们如见天人,结合以前对她的传言,更是好奇起来。 此时,二楼乙等雅座里,四五个男人就着滚烫的沸水涮着兔肉,蘸了佐料送进嘴里大嚼。上首坐着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从锅里捞起满满一筷子兔肉,却不放进佐料碟子里,停筷听下首一个瘦削青年说街坊对乐思齐的传言。 清秀青年是镇上的世家范家的子弟,名叫范牧,下首相陪的都是世家子弟,只是实力以范家为首。这范牧既有家世,为人又豪爽,在一群朋友中稳当一哥,说出来的话大家都愿意听,架鹰牵狗,遛马饮宴的事都他张罗,大家也愿意由他安排。 这天闲来无事,范牧带了他们到景福楼品尝兔肉火锅。兔肉时常吃,可是能吃出独特味道的唯有景福楼一家。 大家在范牧府里会齐,坐了车过来,才到景福楼大门口,一掀帘子,便看见一个绝色美人,娉娉婷婷站在一辆马车旁与两个老叟说话,真是红颜白发相映成趣,越发衬托得那美人姿色出众。 范牧一见动心。他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平日里也常干些窃玉偷香的勾当。这时跟身边的人一打听,原来只是一个商人,自是不放在眼里。 坐在他下首的瘦削青年是他的朋友方川。方家也是世家,只是发家晚,实力也无法跟范家相比,在这群纨绔子弟中算是三流的世家。不过,纨绔们交朋友也不一定非要讲求门当户对,有时候也需要一两个凑趣的人。这方川就是了,平常被他们当做取笑的对象,他也会打听些市井荤话学给他们听。 这时,方川正在讲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乐思齐与韦哲的传言。当事人不予回应,绯闻男主角韦哲又离开顺庆镇,这事儿本来传了几天,也就没人再提了。现在老大问起乐思齐的来历,方川又从记忆里把它翻出来,当笑话讲给范牧听。 在座的人听后也没当回事,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抛头露面出来当炉卖酒,自然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可是方川的话却触动了范牧。刚才他特意看了看乐思齐的发型,梳的是少女的发髻,并没有做妇人打扮。也就是说,现在她的身份是云英未嫁。没有父母亲人,又没有婆家,长得又是如此的漂亮。 范牧任筷子上的兔肉由冒着热气到冷却下来,转头对在一旁侍候的小厮道:“去,请景福楼的东家来见。” 大家天天在一起玩乐,怎么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方川还在说着呢:“听说那韦哲年少多才,与这乐思齐也是良配……”一句话没说完,生生被打断,张着嘴怔怔瞧着他。 小厮答应一声是,快速去了。 很快,门被推开,小厮后头跟着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这青年年纪跟范牧差不多,也是二十出头。 乙等雅座是彭阳负责的,听说客人有事传唤,便进来看究竟。 范牧见彭阳微微躬身,不亢不卑地道:“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时,不由心头火起,瞪了那出去唤人的小厮一眼,道:“我的话你没听清么?” 小厮见主子发脾气,忙跪下道:“小的确实让这厮把乐东家找来,是这厮自己非要过来的。公子,不关小的事啊。” 彭阳站直身子,道:“乙等雅座是我在负责,若是有服务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客官直言。乐东家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见这个见那个呢。客官跟我说就行。” 这叫什么话!哗哗一声响,范阳手里的酒杯掷了下来,落在彭阳的脚面上。 彭阳脚面一痛,退后两步。 范阳喝斥小厮:“去,把那女子给我找来。” 小厮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去了。 乐思齐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拿着鸡毛笔写字,冬儿在一旁磨墨。突然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进来,叉腰道:“你就是姓乐那女子么?我家公子有事找你,快去吧。” 冬儿怒斥道:“哪里来的无礼狂徙。段大哥呢?怎么胡乱放人进来?” 乐思齐在雅居小筑和景福楼时,侍卫们只是散居四处,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要不然她岂不是没有**的空间?乙等雅座距乐思齐办公的东厢房并不远,出房门拐个弯就到。也不知小厮从哪打听到她的所在,冒冒失失地就跑了来。 小厮和冬儿怒目而视,想到公子的手段,又道:“哎,那女子,我家公子唤你去呢。” 乐思齐对冬儿道:“唤段大哥进来。” 冬儿立马跑到大门口,扯了嗓子喊:“段大哥,韩大哥,你们快点来。” 小厮可不管冬儿,只催着乐思齐快点去见他家公子。乐思齐哪去管他,依旧埋头写字。 小厮见乐思齐当他不存在,身边又没有侍候的人,胆子大了起来,一个箭步抢上去,动手去拉乐思齐的衣袖。 乐思齐猛觉有人扯他,扯回衣袖,抬头见小厮恶狠狠站在身边,不由沉下脸问:“你要干嘛?” 小厮道:“我家公子找你。” 乐思齐喝道:“滚出去。” 段勇和韩先听到呼唤,抢上楼时,一声海豚音划破景福楼的上空。 冬儿回过头,发现小厮站在小姐身边,自然而然一声惊叫。 小厮还想动手要挟乐思齐,冬儿跑上前,一双粉拳落在他肩上,他顾不得乐思齐,和冬儿撕扯起来。 段勇和韩先冲进来时,两人扭打成一团。韩先上前,提了小厮的后领,远远把他掷出去。段勇上去踢了两脚,也是怪小厮太无礼了,段勇一气之下,全然没有顾忌,着力处全是小厮的要害。小厮痛得卷起了身子。 第94章 担惊 范牧还真没想到小小的景福楼竟敢对自己小厮拳打脚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一个没有依靠的女子胆敢如此? 范牧听着鼻青脸肿的小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场把桌子掀了,喝身边的侍从:“去,家里唤人来。” 公子哥儿出门,自然带有护卫,来景福楼饮酒,每人只带了几个心腹。都是世家公子,谁敢对他们不敬?要打架的话,自然人越多越好。 传言中的乐思齐并没有动过怒,外面把她传得很不堪,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人,在大家印象中,就是个没脾气的。换句话说,是个软弱可欺的。怎么现在却突然发飙了呢? 方川愕然,其它几个世家公子也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架鹰遛狗,图的就是个心情好。敢惹他们的人确实极少,可是把他们的人打了的,却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弱女。 看着暴跳如雷的范牧,一时竟没有人出声。 侍从堪堪走到门口,路却被人堵住了,退后一步。 众人望过去,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门口,脸上一片云淡风轻。 乐思齐在段勇韩先的簇拥下迈步进内,目视坐在上首的范牧,道:“你想见我?” 声音清洌如山泉,语气平静无波。 暴怒中的范阳怔了怔,踏过溅在地上的汤底。踢开滴溜溜直转的火锅炉、破碎的碗碟,直逼乐思齐面前。韩先和段勇一左一右拦在前面,范牧的侍卫也涌了过来,一时间,剑拔弩张,紧张异常。 乐思齐冷冷道:“你的小厮言语无礼。调戏于我。我代你教训了。” 在场的人又是一呆,小厮胆敢调公子看中的女子? 小厮大叫起来:“冤枉!冤枉啊公子,她含血喷人。” 乐思齐一张俏脸如寒霜,直视小厮,道:“你没有动手扯我的袖子?这算不算调戏?” 小厮也有十六七岁,算得上成年男子,普通家庭男子十五岁即可以成亲。何况十六七岁?他看着比乐思齐还大着一两岁。动手去扯人家的袖子,岂止是调戏。 敢动他看中的女人!范牧看向小厮的目光让小厮打了个寒噤。他还来不及申诉,范阳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像提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三两下捆了,丢到楼下马车里。 乐思齐冷冷看着这一切,待他处理了小厮。才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在场的世家公子看看范老大,又看看身姿挺拔的乐思齐。 让小厮这么一闹,让乐思齐陪酒的话范牧还真说不出。 乐思齐转头对段勇道:“算一下损坏的物事,让他们结帐。” 很快,被掴了一掌,左边脸颊五个指印宛然的彭阳微微躬身。道:“客官,承惠两百三十一贯。” 范牧正感到在朋友们面前下不来台。人家已经结了帐,下了逐客令。 当着朋友们的面,这钱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 彭阳等了一息,室内全无动静,脸便拉了下来,道:“乐东家说了,如果公子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可以派人上门去取,想必范家大门大户,不会短了我们这餐饭钱。” 那女子是怎么知道范家的?范牧向身边的侍卫狠狠瞪了一眼,道:“会钞。” 如果让人家追到府上讨债,岂不是成了顺庆镇的笑话,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侍卫掏出钱袋会钞,范牧一甩袖子走了,世家公子们稍一踌躇,纷纷随后出门,一时间,乙等雅座只剩下一片狼藉。 刚才闹得这么大阵仗,食客们都跑通道上看热闹。范牧一行人各种表情鱼贯而出,自然引发各种猜议。 康文出来善后,好言好语劝食客们回座位上去。忙完一切回到东厢房,对从容静坐的乐思齐道:“东家,您瞧这事,我们是不是找个人出来说和一下?” 得罪当地最大的世家,景福楼危险得很。怎么才能想个万全之策? 乐思齐唤过彭阳,将刚才的事细细问了一遍,确认不是他服务不周,而是范牧想找事。竟然对方有意找碴,已方无论怎么低声下气也是无用的了。 康文确实想委屈求全,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对景福楼高抬贵手,多大的代价也得付啊。 李朝、范阳、纪刚三人是不用指望了,此时在永定府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读呢。还有什么人能帮自己撑过这一关?乐思齐一双青葱玉指把玩着洁白的骨瓷杯,慢慢想着心事。抬头见康文一脸焦急,轻轻摇了摇头,道:“康大总管,没用的。我们越低头,对方越嚣张。” 康文呆住,道:“那怎么办?” 已经让杜唯去打听对方的目的了,想必很快会知道。 乐思齐让冬儿给康文沏茶,道:“你也不用太着急了,没事别惹事,有事不怕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理是这个理,可是哪里来的兵和将?景福楼是开酒楼的,别的不说,人家天天派几个家奴来闹,景福楼就无法开店做生意了。 康文苦着脸道:“东家可不要小瞧这些纨绔子弟,他们才真的是心狠手辣之辈。” 乐思齐道:“我知道。所以我们才不能放低姿态。” 到得下午,杜唯才回来,禀道:“我买通给范家挨打那小厮医治的大夫,扮装大夫的徙弟,一起混进范府。那小厮躺在床上直哼哼,埋怨说为了公子挨了打,回府又挨二十大板,公子一两银子没赏,没来探望一下,很没脸面。听他话里的意思,那范牧竟是在大门口见到了东家,见色起意,对东家想入非非。” 康文吃了一惊,手里的茶盅差点失手掉下地,道:“这可如何是何?” 乐思齐早猜到了,瞧那小厮当时的样子,口口声声非要自己去见他的主人,又没个正当理由,肯定起了龌龊心思。 “有没有探听出姓范的接下来有什么后招?”乐思齐问。 杜唯脸露惭愧之色,道:“这个倒没打听出来,只听说他回府后和一群朋友,就是在我们这儿饮酒吃火锅的那几人,一起去了上房,不一会又让摆宴。具体说些什么,我们的人一时没法靠近。不过,我已安排两人扮做范府门口的小贩,一个卖桃子李子等水果,一个卖年糕。还有两人,待天黑时偷偷摸进府去。” 显然,杜唯如临大敌,清楚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乐思齐夸了他两句,让他先去歇了,对康文道:“接下来怎么做,还得看对方出什么招。” 对方的目的是她,这件事无论如何不可能善后得了。 康文长叹一声,垂头不语。这事,真的是个死结啊。 到得晚上,朱大成领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厮进来,道:“小姐,他说他叫若尘,从京城来的,国公爷命他送信来。” 苏玮?他走了有两三个月了吧?也不知他的祖母身体康健了没有? 若尘恭敬给乐思齐行了一礼,道:“我家国公爷让小的给乐小姐捎了信来,还有一些点心,也让小的一并带来。” 从京城带点心来?不会腐坏掉吧? 若尘从怀里掏出信,双手呈上,竟是贴身收藏。又从背上解下包袱,摊在案上打开。里面几盒豌豆黄、驴打滚。 乐思齐道了辛苦,让冬儿带他下去歇息,打开信,不由愕然。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没有半点墨迹。这是,千里迢迢带给她的信? 纸是普通宣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乐思齐突地想起金蛇郎君得到武功秘诀的方法,喊冬儿端水进来。纸一放进水里,立刻软成一团,捞都不捞不出来,哪里有什么墨迹。 冬儿在一旁看着,道:“会不会在信封里?”拿起信封里里外外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沮丧地放下,道:“什么意思嘛。” 乐思齐看向包袱里的的豌豆黄和驴打滚,一盒盒打开,还是没有发现。 康文进来,道:“东家,我想来想去,我们是不是请李大人出面斡旋一下?要不然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总不能从明天开始停业吧,总得想法子挽救啊。李翔是父母官,范家再强势,也得卖他个面子吧。 乐思齐把豌豆黄拆了一桌子,头也不抬道:“你打听过李大人的底细吗?” 康文一怔,道:“什么?” 乐思齐道:“很多在朝为官的人都是世家扶植起来的。你打听清楚李翔身后站的是谁吗?先搞清楚再说吧。” 还有这种事?康文听都没听过。不过东家一向有见地,既然这么肯定,想必不会有错。可是这种事,属于一级机密,怎么打听得出呢。 乐思齐顺手把一块豌豆黄放进嘴里,点头道:“味道不错,还没有坏,你也试试。” “哎呀,我的大小姐,”康文急了:“现在不是吃的时候啊。我们是开酒楼的,人家随便一闹,我们以后就不用做生意了。” 以前老东家也曾经得罪过一个纨绔,人家天天雇一些二流子堵在门口,三四天东家就受不了啦,最后上门磕头赔礼不算,还赔了一大笔钱,才了结此事。 第95章 对峙 苏玮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他的祖母芮老夫人身体已经好转,不用丫鬟搀扶能坐起身,而不是苏玮接到信时的行将大归的模样。 芮老夫人见到大孙子,苍白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依然白晰,只是有些干的手指抚摸苏玮的脸庞良久,才心疼地让他回去歇息。 苏玮再去拜见母亲叶夫人。叶夫人是楚国公胞妹,自小学习庶务,自老徐国公过世之后,把徐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进益反而比老徐国公在世时更丰厚。京都中人提起徐国公府叶夫人,都翘起大拇指。在徐国公府中更是说一不二,连婆婆芮老夫人都对她言听计从。 叶夫人拉着儿子在临窗大杭坐了,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叹道:“你非要去那边陲之地,瞧,都瘦了。” 苏玮含笑道:“儿子一餐吃三大碗饭,哪里就瘦了呢。母亲打理庶务辛苦,又要照顾祖母,这些天想必吃不好,睡不好,这才瘦了。” “是吗?”叶夫人轻抚自己脸庞,唇边浮起一抹笑容,道:“是累了些。” 婆婆生病,做媳妇的自然近榻服侍,家里只有她一人,又要请御医,又担着心,庶务还不能放下,那些管事婆子天天早请示晚汇报,离了她就不行,连着两个月,竟是没有睡过一个圂囵觉。现在好了,儿子回来,家里有了主心骨,今晚上,她可要好好歇一歇了。 母子两人说了一会话,苏玮才回自己的庭院。 上房是叶夫人的居处。他的住处位于徐国公府的东面,听涛轩。徐国公府开府百余年,恩宠长盛不衰,府中遍植高大的乔木,这听涛轩更是遍植松柏,后花园还有一片竹林,风一吹动。哗哗声响,如波浪拍岸,故名听涛。 洗了个热水澡,感觉通身舒泰的苏玮,一身轻袍缓带,湿发披在肩上。惬意地吃着小厨房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想到祖母终于撑过这一关,一个月来的焦虑担心一瞬间放下。心情也莫名地轻松起来。 大丫鬟彩霞掀帘进来禀道:“国公爷,御医来了。” 苏玮忙放下筷子,更衣后赶了过去。 现在请的是御医华青,华佗的后裔孙,也是名动京师的神医。芮老夫人就是在他手下起死回生的。 苏玮进门,先朝华御医兜头一揖,道:“多谢华神医救我祖母一命。” 华青看清来人,起身扶起,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大夫只能医病,可不能医命。也是老夫人合该身体康健,才成全了华某的名声。” 先前请了两个御医,药吃了不少,病却越来越重。叶夫人无法,只好命府中的大管事亲自去华青的旧居相请。华青因丁忧。在父亲坟前结庐守孝呢。 苏玮执华青的手,再三感谢。两人重新见礼才分宾主坐下。 华青早闻苏玮大名,放眼整个京都,年未弱冠即支应起门庭的勋贵子弟也就眼前这位了。偏生他还佳绩频传。若非如此,有丁忧大旗的华青,怎会被徐国公府一个大管家请得动呢,人家看的是大管家背后的主人。 芮老夫人得华青妙手回春。又有儿媳妇亲侍汤药,再有宝贝孙子承欢膝下,这病,好得越发的快。还没过年,已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热热闹闹过了年,苏玮本该回西北大营驻守。皇上却以徐国公府男丁单薄为由,把苏玮留在京城,圣旨让副将暂理苏玮总兵官的事务。 闲来无事,顺庆镇那个明眸皓齿的倔强少女时不时浮现心头,萦绕不去。 这天,进宫面圣,皇上赏了几盒豌豆黄和驴打滚,他偶然想到,小姑娘一般喜欢吃甜食,一时心血来潮,叫了随身的小厮若尘,让他把小食送到顺庆镇去。 若尘一脸莫名其妙,捧了包袱,追着苏玮道:“国公爷,你好歹写封信,要不然让小的怎么说啊。” 苏玮果然折进书房,不消半刻,果然拿了信封交给他,道:“去吧。” 若尘哪里知道信里头写的是什么,打点行装牵了马便出门。在府门口遇到一辆粉红色的马车正要从角门进府,他知道那是叶夫人的外侄女,叶黛儿来看姑妈,不敢多看,避让到一旁,待叶黛儿的车进府,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 乐思齐把若尘叫来,细问苏玮有什么交待,若尘哪里说得上来。 乐思齐只好丢开。 第二天一大早,朱大成与往日一样揣着钥匙过来开门,才走上西大街,远远地见自家酒楼门前台阶上三三两两坐了好些人。他暗道:“不妙。”走近几步看得真切,扭头就朝雅居小筑跑去。 乐思齐在吃早餐,自家厨房炸的油条,用的新鲜猪油而不是地沟油,那味儿就是香。 朱大成喘着粗气跑进来,门子跟在后头,道:“小姐,他非闯进来不可。” 也不是什么人说闯进来就能闯进来的,朱大成天天在景福楼门口站着,雅居小筑的仆人婢女谁不认识? 朱大成没等乐思齐问他,也来不及施礼,上气不接下气道:“东家,那个什么范公子真的发难了。我们门前被人给堵住了。” 果然如康文所担忧的。乐思齐停筷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们要坐由着他们,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杜唯的人在屋顶听了一夜,并没有听到范牧有什么对景福楼不利的言语。想来,以他的身份,只需对手下的侍卫吩咐一声就成,并不用亲自出马,确实是自己大意了。 康文比平时早起半个时辰,忐忑不安地在屋里打转。十多年前老东家的经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脑海中闪现,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乐思齐对这件事的冷漠,旧事重演没有悬念。深深的无力感紧紧攥住他的心,明知会发生什么,却没有办法,才是最难受的。 走出家门,他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害怕到了景福楼门口会看见不愿看见的一幕。 转上西大街,散坐在台阶上的陌生人和站在墙根的伙计形成鲜明的对比。伙计们远远地站着,一脸迷茫。 走近前,伙计们纷纷向他行礼。 散坐在台阶上的人望了过来。康文行了一礼,道:“景福楼做的是午餐晚餐的生意,各位还请中午再来。” 闲坐的人突然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刺耳大笑,笑得康文心头乱跳。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脸嘲讽道:“兄弟们,这老不死的说我们是来吃饭的。” 又是一阵刺耳的大笑,有人笑得前仰后合,双腿乱蹬。 这时,康文完全确定这些人是范牧派来搞事的。他退后一步,咬了咬牙对一脸惊恐的伙计们道:“今天歇业一天,大家先回去吧。” 众人答应一声,才转过身,一群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个少女美丽异常。却是乐思齐带着侍卫们到了。 台阶上的人呼啦一声全站起来,与乐思齐的人形成对峙。中等身材的男子肆无忌惮上下打量乐思齐一眼,道:“乐东家确实美貌,只是你这样抛头露脸的,实在可惜。不如跟了我家公子,吃香的喝辣的,做个如少奶奶。” 同伴又是一阵刺耳的大笑,不少人附合道:“就是,不如跟了我家公子吧。” 更有人道:“要是服侍得我家公子高兴了,纳了你为妾也是有可能的。” 侍卫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怒喝,一时间污言秽语的叫骂声在西大街响起。早起开店的临街商家们纷纷约束伙计好好干活别去围观,别没事惹事。一时间,除了对峙的两伙人,西大街上竟没有一个闲人。 侍卫们的人数比范府的家丁稍少一些,范牧也是有备而来,派来的人大多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段勇与韩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沉重。以景福楼的处境和乐思齐的身份,实在不宜与对方大打出手。 就在行人绕着走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中等身材的男子喝道:“哪里来的闲人,走远些。” 马车正停在景福楼的牌匾下,也停在对峙的敌对双方的中间。中等身材的男子怒气勃发,就要迈步上前。这时,车帘掀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姐,没错,就是这儿。咦,这是干什么?” 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道:“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马车旁只有四个侍卫,可是马车上的标记,却明明白白向世人传达这是永定府任家的马车。也就是说,车里极有可能是任家的某一位主人。 中等男子在范府行走的时间长了,对世家们的标记烂熟于胸。那丫鬟虽然言语无礼,男子却不敢有失礼数,换了一副笑容,语气也温和不少,回答道:“我们有些私人的事要办。姑娘是来用餐的么?却是不巧得很,还请以后再来。” 丫鬟道:“这里是景福楼吧?我看牌匾上写的是。” 还识字。大户人家的丫鬟侍候公子小姐读书,也识几个字的。男子更确定眼前的人是永定府赫赫有名的任家,语气更恭敬了,道:“正是景福楼。” 丫鬟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呢。” 第96章 挺身 眼前的小姑娘一副天真灿烂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情就莫名的好起来,难道能告诉人家,自己一伙人做着无事生非,打群架的勾当? 丫鬟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又问了一声:“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这么多人,又是刀又是枪的。” 听着一个清纯的小姑娘娇嗔的指责,年轻些的男子赫然垂下头。 “真儿,”马车里传出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让他们退开,我们下去。” 真儿瞪着男子道:“听到没有?我家小姐让你们退开。” 范家在顺庆镇再有实力,也不能跟任家相比。任家连着五六代都有人出仕为官,最高做到参将。这些,是范家无法企及的。范家还在削尖脑袋往官场中挤呢,延请名师教导子弟读书,到目前为止,子弟们还没有中过进士的,何谈做官?范家在官场中有没有扶植举子男子不清楚,可主家的情况他却是了解的。范府上下都知,进入官场是家主的心愿,也是最大的心病。 “退开。”男子挥了挥手,带着人退后三丈。 脚踏放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头戴幕篱,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乐思齐已迎了上去,和那女子互握双手,道:“姐姐怎么来了。” 丫鬟探出头来,乐思齐已是又惊又喜,没想到任娇娇会来探她。那真儿,年纪虽小,却是任娇娇的贴身丫鬟。 男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先回去。” 既牵涉到了任家,自然得禀报公子,由公子决定下一步行动。 脚步声响起处,左边的人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韩先和段勇对视一眼,脸上齐齐露出笑容。向乐思齐行礼告退,带着人隐入景福楼中。 激荡在西大街上空的杀气一下子消失不见,远远绕着走的路人带着好奇和小心路过,街面上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乐思齐牵着任娇娇的手,道:“街上说话不方便,姐姐快请进内奉茶。” 任娇娇也想知道刚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遂笑着应好,两人手牵着手入内。 这时。一直提心吊胆的康文紧走两步开了锁,打开门,又唤一直远远候在墙角没有离去的朱大成:“去,通知伙计们回来。” 其实管事们都没走,全缩在墙角处,探出脑袋窥视,一见搞乱者离开,已快步踱了过来。伙计们明白大总管不愿他们涉险良苦用心,不肯离去。在街角停下,派了一个杂役打探消息。 朱大成没费什么力气,人便聚齐了。景福楼挂了酒幡正常营业。 东厢房里,乐思齐与摘下幕篱的任娇娇相对而坐,冬儿沏了茶上来,自带真儿去隔壁厢房叙话。两人年纪差不多。也是一见如故呢。 问起事情的缘由,任娇娇沉思半晌,道:“幸好一个多月没见,我怪想你的,这才禀明母亲和三哥过来找你。要是今天没有我恰巧在此,难道你还真的与他们放对不成?” 乐思齐苦笑道:“我何曾不知道硬碰硬不是办法。这不是没有法儿可想么?” 乐思齐的身世任娇娇是了解的,闻言不由握紧她的手。道:“你为什么要自己硬杠?难道不能让小厮去永定府跟我说一声么?我求一下哥哥们,总是能够帮你的。” 这个,乐思齐还真没想到。两人谈得投机,只是相识时日尚短。任娇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平时难得出一次门,怎好去找她?更没想到她会过来寻找自己。 “看吧,”任娇娇不免得意,笑道:“你也没办法。这世上靠武力解决问题是最不可靠的,难道你能打得过他们?他们可是整个世家,一声令下,不仅仅是范家,其它世家也听他们号令的。” 在别的事上世家们不一定会听范家的,可在这件事上一定听。任娇娇自小耳濡目染,世家们为利而不夺手段的事儿她见得多了。乐思齐一个弱女子,手里头却握着摇钱树景福楼,不知多少人眼红,起了觊觎之心。这次,不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好机会么? 任娇娇没有明说,她的心思乐思齐是明白的。她反手握住任娇娇的手,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不是觉得你出门不方便,不好去打扰你么?原想拿韦哲的名头吓唬吓唬他们,待他们通过各种渠道证实我跟韦哲没有关系,也得好几个月了,到时候情况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我这危难不是解了么?” “韦哲?”任娇娇睁着一双妙目反问:“你果真与他……”与乐思齐相识后,细一打听,有关她与韦哲的传言并不是什么秘密,自然轻易打听到 乐思齐笑着摇头,道:“当然没有。我购下的庭院是他一位故旧的老宅。他奉父命到处历练时想起这位故旧,便顺道过来探望。庭院已归我所有。他租住我的外院缅怀故旧而已。因我当时刚开景福楼,对手借机传得很不堪。我觉得借用韦哲的身世名头没有坏处,便没有理会传言。现在不是正可以用一用么?” 任娇娇急了,道:“说的什么话。女孩子的名节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乱来?” 要是被传成韦哲的外室,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家境穷的,就乐思齐这年纪早已经成亲,娃儿都生下来啦。家里穷养不活的人家,女孩子十一二岁出嫁的也不是没有。 乐思齐含笑不语。嫁给古人,那感觉得有多怪啊。 任娇娇把乐思齐好一通埋怨,问明还没有这么做,才停下嘴巴把一盅茶全喝了。 两人萍水相逢,她如此关心自己,乐思齐心里感动,唤冬儿上几样厨房拿手的点心来,道:“景福楼不是主打糕点,厨房做的糕点没有富贵楼做的好吃,你胡乱用些吧。” “哎呀,你现在还顾着吃。”任娇娇嗔怪道,又让备纸笔,写了一封信唤楼下的侍卫上来,把信交给他,道:“快速回去,交给三公子亲启。” 侍卫躬身答应,立刻下楼上马快马加鞭去了。 “这件事既让我遇上,我自然不能袖手。”任娇娇坚定地道:“任家管定了。” 她这么够朋友,乐思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担心地道:“你一个姑娘家,插手外务,不怕受到家里指责吗?还是我自己处理就好。” “说的什么话?”任娇娇一副我早料到的小得意,道:“所以我写信让三哥出面嘛。” 面前摆着四碟点心,看样子像极了富贵楼的名糕点,是乐思齐在富贵楼吃过觉得好,回来教厨房的点心师傅做的,那点心经过乐思齐的指导,加上点心师傅的努力钻研,倒也做得有**分神似,七八分口味相同。 任娇娇赞道:“看着品相不错。”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不言语了。 乐思齐抿着嘴笑,道:“是差了点,你将就着吃吧。”知道她喜欢吃点心。 任娇娇对吃食挑剔,既觉得不好吃,自然放下,道:“早听说景福楼火锅的名头,不如你请我吃火锅吧。” 乐思齐自是答应,很快,一桌丰盛的菜肴摆了上来。 沸腾的锅里,汤色清亮,清香扑鼻。 任娇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乐思齐笑指桌上的肉,道:“这是山鸡,切成薄片,在沸腾的水里涮一涮,又鲜又嫩,酱了佐料,味道清香。” 任娇娇按乐思齐说的所做,涮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只觉满颊留香,不由连吃两大口。‘ 乐思齐忙道:“小心烫。” 这边厢吃得欢快,范府里空气却有些紧张。范牧一早派了心腹家将范武,也就是那中等身材的男子。范武一身外家武夫十分了得,又挑了会家子三十人随行,务求一下子把景福楼砸个稀巴烂。待乐思齐走投无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他自然能达到目的。 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女子什么时候和任家勾搭上的? 范武低头站在范牧面前,黯然道:“小的不知道。来人像是女子。” 不知道马车里有没有男子同坐。他不敢肯定。 范牧怒骂:“没用的东西。” 来的人是女子,坐的是任家标记的马车,任家的人不用怀疑了,只是不知嫡房还是偏房。如果是偏房的话,怕她何来?小心留意着,待那女子离开再把景福楼拆了就是。 派出打听情况的小厮很快来回话:“我们的人扮成食客,向景福楼的小二打听。据他们说,来的人是任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听那口气,像是嫡出。” 一句话没说完,范牧一脚踢过去,骂道:“什么叫听那口气,还不快去打听。” 小厮连滚带爬跑了。 他在书房中不停走来走去。想着把乐思齐弄到手的得意,忍不住笑出了声。带刺的玫瑰才更有趣呢,到时候,看也在自己怀里低眉顺眼的样子,“哈哈哈——”他失声大笑。 门外伺候的小厮丫鬟听着书房里反常的笑声,面面相觑。公子这是怎么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出了小厮丫鬟们的心声:“这是怎么了?” 第97章 而出 自从与乐思齐一番交谈之后,小妹便对她深有好感,再了解到她的奋斗史,对她更是钦佩,这些天一直嚷嚷着要去找她。 任威手拈酒杯,独自对酌,对面的位子空空。小妹才走,他便不习惯了。 侍卫风尘仆仆急急进来,向他行礼。 任威吃了一惊,失声道:“可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侍卫飞马急驰,走得急了,胸口起伏,道:“不是。小姐到了景福楼,见到乐东家后,亲笔写了信,让小的快马加鞭送来与三公子。” 接过侍卫呈上来的信,白信封上写着:“三哥亲启”,确实是小妹娟秀的字迹。他匆匆拆开,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原来不是小妹路上出了意外,而是乐思齐有了麻烦。任威放下信,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挥手让侍去歇息后,沉思起来。 范家与任家有生意来往,这样贸贸然为一个外人与生意伙伴翻脸,岂不是得不偿失?可是小妹的脾气他是了解的,再者说,现在她人在顺庆,指不定已牵连进去了。 夜渐渐深了,任威收起信,唤过贴身服侍的丫鬟,加了外袍,去了父亲所居的正房。 任父名任天,今晚上并没有歇在妻子的正房,而是歇在第五房小妾处,丫鬟见是深受自家老爷宠爱的三公子求见,不敢怠慢,在门外低声禀报。任天不知三更半夜的他有什么事,略一犹豫,在小妾服侍下起身。走到宴息室,一脸不高兴的问:“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非得现在吵得人不得安宁?” 任威见父亲身着中衣,拉着一张脸,低头行了一礼,简单禀明小妹去顺庆的前因后果,复把小妹的信呈上。 小女儿吵着去见新结识的朋友,他是知道的。要不是他和任威求情,妻子也不肯让她去。当时他还道:“我们家的孩子都不是娇生惯养大的,顺庆距永定又不远,让她去历练历练也好。”故意只派了四个侍卫跟她去。 看完信,任天道:“娇娇这孩子自小就有正义感,今天这事做得不错。范家的子弟怎么能这样恃强凌弱呢。” 任威心想,还是小妹得父亲宠溺。无论做什么事父亲都夸。 任天对儿子道:“人立于世,总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些事千万不能做。像范家这样,仗着家大业大便欺凌弱女,我们没发现也就罢了,既让我们发现了,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娇娇这次做得对。” 任威心想,小妹做什么你不说她对呢。因为任娇娇是任天四十大寿那天出生的,她出生一个月后任天得以接掌任家门户,他总说女儿的出生给他带来好运。因而在众多子女中特别宠溺这个女儿。所以任威才会这么想。 心里这样想,表面可不敢有丝毫表现出来,任威恭声应是。 任天便把信还给儿子,道:“你明天去一趟顺庆。跟范希说一声,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 范希,是范家的家主,也是范牧的父亲。 范家的生意能做到永定,一多半靠的是任家,因而任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任威答应一声,自回去准备行李。 ……………… 范牧想得高兴,没注意到书房外父亲到来,直到门被推开,范希走了进来,沉声喝道:“疯疯颠颠地干什么?” 这个儿子一向不让他省心,小时候淘气也就罢了,长大还不爱读书,天天呼朋唤友到处游荡。家里现在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支应门庭呢。 沉浸在想像中的范牧见父亲进来,上前行了一礼,又骂门外的丫鬟小厮:“老爷到来也不说一声,你们想作死吗?” 范希示意小厮丫鬟们起身,对儿子道:“自己做错还怪别人。你要是在书房里读书,又怎会担心我到来?是我让他们别出声的,我就是要看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以为儿子突然转了性,难得没有外出在书房读书。这小子,又做了什么事,一个人独自失态大笑? 范牧哪里敢跟父亲说实话,支吾两声应付过去。 范希叮嘱两句:“别到处乱跑,好好在家读书。”之类的话,返身出了书房。范府总管范文进来禀报道:“老爷,任府嫡子任威求见。” 听到“任府”两个字,范牧的心漏跳了两拍。任家真的要为那女子出头吗? 听说任家来人,范希吩咐范文把人请到客厅,自己匆匆入内室换了身见客的衣服,重新梳洗了,这才到外院的客厅会客。 任威到顺庆镇,直接来的范府,并没有去见乐思齐。 任威以晚辈礼参见了范希,双方分宾主坐下。任威开门见山道:“我有事到顺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一件事,思之再三,特地来向世叔请教。” 范希做出请喝茶的手姿,一边道:“不知世侄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只要为叔能援手的,一定义不容辞。”心里却暗暗好奇,任家有什么事无法处理,非得来找自己出马呢? 任威把小妹信中所说的事描述了一遍,只是把旁观者任娇娇换成他自己。 范希越听脸越黑,这逆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做出这种事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让任家的人捉住把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任威最后道:“听说那乐东家孤身一人在此。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还请世兄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奇女子。” 范希喊范文:“快去把那逆子绑来,让任公子发范。” 在旁伺候的范文自然是知道自家这位大公子的人品,对于任威的言语没有丝毫怀疑,事情既然被出破,以老爷的脾气,只有劝公子认错,老爷的处罚才会轻些。 范希先是怒气勃发把儿子给臭骂一通,接着低声向任威道:“在下教子无方,实在惭愧。” 任威语气恭敬道:“世叔忙于庶处,或者世兄身边有人品不屑的人也不一定,想必世兄不至于如此不堪。” 范希仔细打量任威,见他只二十一二岁的模样,说话做事却可圈可点,难怪任府能传承百多年了。想到自己儿子的所做所为,跟人家相差太远,范希怒气更盛,面子上还得道:“我确实天天忙碌,疏于管教那逆子,实是不知他与什么人交朋友。待此事一了,必将他圈于家中攻读。” 任威笑着应是。 范文却脸色苍白进来,道:“老爷,府里遍寻不见公子踪影。” 听说任府来人,再想到那辆标有任家标记的马车,自家事自家知的范牧果断地从后花园的角门溜出府了。 范文上哪儿寻他去。 就算范希不愿听任威一面之辞,打着唤儿子当面对质的主意,到此时也几乎可以确认这件事是儿子做下的了。强抢民女,那是没有家教的暴发户子弟才会做出来的事,范家可是堂堂世家,怎么能出这样的不屑子? 范希向任威告一声罪,要捉儿子去了。 任威也趁机告辞。 范希挽留道:“世侄不嫌寒舍狭小的话,不如在这儿住下,待我把那不屑子绑回来,让他向乐东家赔罪。” 任威含笑道:“小侄自然相信世伯会公允处理。小侄打扰,也只是清楚世伯的为人,才上门告知一声,还有些杂事需要料理,就不在此处麻烦世伯了。” 坚持要告辞。 范希亲送到大门口,看着任威板鞍上马,才吩咐召集府里家丁,去找儿子。 任威在顺庆镇绕了几圈,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这才在路人的指点下到雅居小筑。 任娇娇算着路程,家里派的人应该到了才是。她与乐思齐对坐饮茶,心思全不在茶上,一会儿喊真儿:“去看看,家里可来人了。”一会儿喊真儿:“韩勤可回来了?” 韩勤就是那个去送信的侍卫。 乐思齐劝道:“我们难得一聚,你还是安心饮茶的好。该来的总会来,急什么呢。” 任娇娇第一次迫切想证明自己比乐思齐能干,哪里静得下来,嗔怪道:“真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人家为你的事急得上火,你倒好,一副全与你不相干的样子。” 乐思齐呷了一口茶,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一旁侍候的冬儿扑哧一声笑道:“任小姐,你可真真是急性子。” 跑进跑出的真儿可不爱听了,接话道:“我家小姐不是担心你家小姐么?怎么反而不落好?你呀,真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两人小丫鬟这一拌嘴,倒把任娇娇逗笑了,道:“我自关心朋友,与你们什么相干。” 说话间,真儿又跑去府门口张望,很快一溜小跑进来,还没进后院便喊:“小姐小姐,三公子来了。” “果然三哥不会让我失望,”任娇娇拉了乐思齐:“我们快去,跟他把事情说清楚,让他帮你出面为你做主。” 雅居小筑前后院之间有一条巷弄,只容一人通过。两人才到巷弄口,任威已出现在巷弄另一头。 听说已经去见过范希,任娇娇得意地对乐思齐道:“你瞧,我就说三哥一定不会袖手旁马的,对吧?” 第98章 奸诈 管家范文奉范希之命冲进安乐坊,把躲在里面欢天酒地的范牧押回家。 范希好一通骂,贴身服侍的丫鬟忙跑去正房向范太太求助。范家子女虽多,只有一子三女是范太太亲生,她仅有范牧这么一个儿子,一向疼如掌上明珠,范牧很大程度上就是被他纵容坏的。 听丫鬟说宝贝儿子被丈夫五花大绑回来,又一叠声让人拿藤条来,她不由心急如焚,穿着家居常服,一路哭着在丫鬟的搀扶下到前院。 范府一下子乱了套。 乐思齐和任娇娇同榻而眠,两个女孩子聊天聊到四更天才歇下。 乐思齐睁开眼睛时,粉红色的窗帘明亮异常,又是一个好天气。她翻了个身,看任娇娇,一条雪白小腿搁在被面上,睡得正香。 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门,冬儿和真儿带着丫鬟们已准备好洗漱的用品在门外侍候了。 见只有乐思齐一个人出来,真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我家小姐在家里一向早起,这是到了陌生地方,择席,才起得迟了。” 昨晚上因两人要说悄悄话,把丫鬟们遣开。乐思齐也不说破,食指在唇上虚“嘘”一声,道:“别吵醒你家小姐。” 昨晚上任威歇在外院,此时负手站在庭院中状似欣赏阳光下的花花草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见乐思齐一身白袍,纤腰一束,婷婷玉立。 两人闲话一会,冬儿才来禀报任娇娇起身正在梳洗。任威心道:“这丫鬟一离开家便如此放纵,待回家我得好好说说她。”知道的以为她没有约束放任自由,不知道的以为任家没有家教,真是丢人丢到外边去了。 乐思齐来自现代,哪个女孩子没事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呢,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人等齐了她,才一起用膳。 雅居小筑只有乐思齐一个主人,没个男子,任威很是不自在。吃过早饭,便要告辞。任娇娇求恳道:“这件事还没有结局,哥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待此事了结之后才回去不迟。就算多住两天,难道思齐还能问你要饭钱不成?”说着抿着嘴轻笑起来。 乐思齐也道:“是啊,既然来了。还请多住两天,尝尝景福楼的招牌菜再回去。” 任威无奈,只好信下。只是为乐思齐的清誉着想,大明天的,他就不打算出门了。 乐思齐让人送了素菇火锅过来。 任威兄妹一尝,大为叫好。任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看来,为了吃到美味的火锅,我得在这儿多住几天才是。” 乐思齐含笑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怎么感谢你呢。你要肯多住几天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任娇娇皱皱小瑶鼻。道:“你早上不是说要回家吗?回吧回吧,快点走了好。” 任威哈哈大笑,小妹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呀,哪像人家乐思齐,心胸阔达。 三人聊得交机,一整天都静坐喝茶聊天,倒也其乐融融。 范府这边却鸡飞蛋打。范太太又哭又骂,非要丈夫把儿子放了,范希气得不行,把丫鬟仆妇小厮们全都赶到院子里去,对披头散发的妻子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任家已经插手,若是不给他们一个交待,永定府的生意是不用做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些什么,姓乐那女子什么时候收拾她不行,非得捡任家插手的时候收拾?” 范太太圆圆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声音嘶哑道:“就算生意不做,我也不能看着我儿子去送死呀。” 永定府的生意不做范家只不过一年少了七八千两银子收益,要是儿子没了,让小妾生的庶子继承范家门庭,她就是两眼一闭也不甘心哪。 范希低声道:“你知道些什么。我们只要做做样子给任家看,哪里真就会把儿子怎么样了呢。” 可是儿子被五花大绑。范太太睁着泪眼,不相信地指着被捆得像棕子的儿子,道:“那你把我儿子放了。” 刚才她咬牙切齿像疯了似地扑上来,对范希又挠又踢,被范希挣开后又追着范希打,两人躲闪之后,多宝格子上的摆设免不了遭受池鱼之殃,此时堂屋里一片狼藉。 范希厌恶地瞥了她一眼,道:“不给他一点小小教训,他怎么肯听话,待任家的人走后才生事?你回后院去吧,我自会处理。” 到得下午,他才想起来不知任威住在哪儿。好在顺庆镇也没多大地方,唤了几个小厮一家家客栈地找,终究能找得到。 掌灯时份,小厮们全都回来了,却没有找到任威下脚的地方。 莫不是任家在顺庆镇有宅第?什么时候置下的府邸?他怎么不知道呢?范希越想心里越是不安,不免搓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想到每一次与任家合作,利润总是薄得很,却又有得赚,他一直不明白任天是怎么做到的,敢情他派了人在顺庆镇,把他的底都摸得一清二楚啊。“这老东西!”范希不由咬牙。 门子进来禀道:“有一位叫韩勤的,说是任家公子的随从,过来问老爷的安。” 这是来打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范希忙让请进厅上奉茶,又让人带了五茶大绑的儿子上厅。 韩勤确实奉任威之命来看看范希是怎么处理的。咋一见五花大绑,头发乱蓬蓬,身上一件白衣血迹斑斑的范牧还是被吓了一跳。 范希当然不可能下死手鞭打儿子,只不过鞭子上沾了鸡血,轻轻抽在儿子身上而已。 见到韩勤的表情,范希满意之极。 范牧低垂着头,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待韩勤告辞离去,他马上跳起来,唤小厮:“快给我松开绳子,我要去找那姓乐的女子,看任家能不能庇护她一辈子。” “哎哟我的儿,”范太太从屏风后闪身而出,亲手帮儿子松绳子,因太过紧张,手不停地颤抖,一时反而解不开。廊下侍候的小厮们忙上前三下两下把绳子解了。 范牧双臂一振,绳子掉在地上。范太太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大踏步而出,在照壁遇到目送韩勤离去的范希,范希一声断喝:“干什么去?回来!” 听说了范牧的情况,任威兄妹非常意外。任威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他对亲生儿子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如果范希对儿子痛下毒手,以后跟他做生意可真的得小心些了。 哪有人对儿子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乐思齐打从心底里不信,表面上却无法说什么,只好再三对任威兄妹表示感谢。 事情既然办完,任威打算连夜回家,还是乐思齐苦留,这才多住一晚,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便带了人离去。乐思齐起身看到他留下的信,才知他竟一早便走,不由对他的正直深有好感。 范希对任威生疑,派了小厮跟踪,却被韩勤发现,三绕两绕的甩掉了跟踪的尾巴。范希把儿子唤到跟前,问他:“那天你确认任家的马车真的来找姓乐的女子?” 范牧赌咒发誓,随侍的小厮也力证确有其事。 范希沉吟半晌,道:“看来,任家与那女子关系不简单。你切记不要去惹是生非。” 范牧不甘心,气鼓鼓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范希奸诈地道:“她不是开酒楼么?你大大方方与她结识有何不可?若是能打动她的芳心,说得她意动,带了景福楼做嫁妆,嫁入我家,我自然允诺。” 范牧不明所以,道:“爹,你不会真的认她当儿媳妇吧?” 一个当炉卖酒的女子,怎么可能当范家的正妻?还是嫡子正妻,以后的宗妇。 “傻孩子,”范希暗叹儿子蠢,开解道:“男子三妻四妾事属正常,你娶她为正妻是不可能的,不过看在她能干的份上,纳为妾侍的话,也未为不可。” 能娶她为妾,是她天大的福份了,这还是看在任家的份上。范希自以为一石二鸟,捋胡怡然自得。 得老爹亲口许诺,范牧大喜过望。乐思齐他是亲眼见过的,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样美貌的女子,确实配得上做妾。 父子两人一番商议,自以为各有所得,不由相视而笑。 这些天,天气晴好,任娇娇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异常,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天天拉着乐思齐出游,光是居然山便去了三次。每次,都对着大门紧闭的威武王府别宫指指点点,充份发挥想像力,想像外表富丽堂煌的别宫内里该是如何的辉煌。 乐思齐生性淡薄,前段时间对身世存疑,也曾对别宫好奇过,现在已完全放下,见任娇娇羡慕不已,不觉好笑,打趣她道:“你家不是拥有永定府一半田产铺面么?怎么,家里还不金壁辉煌?” 任娇娇理所当地道:“你知道些什么呀。我家再富,也是普通老百姓,很多东西不能摆不能建的,那是建制,违制是要砍头的。王府那就不同了。我也不想别的,只要让我进去逛逛,开开眼界就好。” 一番话说得乐思齐和身边的丫鬟都笑起来。 ps: 明天大年夜,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时间看书。若珂提前给朋友们拜年了,祝朋友们在新的一年里合家安康,心想事成,万事胜意。 第99章 求亲 范牧最近天天泡在景福楼,有时候呼朋唤友,有时候故意生事,可每次出现的都是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康文及时出现,乐思齐一点影子都没见到。 他问在席上侍候的小二,小二却道:“东家的事小的不知道,客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请示大总管便是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范牧可不敢再胡来了,他挥手让小二退下,让小厮悄悄去打听。 小厮在连挨了他几顿踢之后,也学聪明了,一连两天天没亮守在景福楼门口,守了一整天,也没见到乐思齐的人影。 范牧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乐思齐怕了他,故意避开他不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哈哈,算她识相。 他来景福楼来得更勤了,午饭晚饭都必定在景福楼用餐。 就算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餐餐吃,也腻的呀。朋友们纳闷得不行,只要一听他说去景福楼,立刻做鸟兽散,只有方川忠心耿耿地跟随。 雅座里,两人面对面而坐,方川看了看面前沸腾的汤底,强忍着才没有皱眉,不解地问:“哥怎么喜欢上了吃火锅?虽然说景福楼的火锅确实美味,但天天吃……” 正因为景福楼的火锅美味,所以镇上已经有几家新开的火锅店,大概因为没有景福楼特制的佐料,也或者没有景福楼的服务和食材,总之生意不是很好,远远不能跟景福楼比。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来说,吃火锅当然只认景福楼一家,只是方川吃到现在,也快受不了啦。他说着,不等范牧回答,喊小二:“再上几碟点心来。” 景福楼的点心越做越好了。咸甜适宜,入口即化。 方川是死党,倒不用瞒着他。范牧把看上乐思齐的事儿说了。 方川一副“难怪了。”的表情。本来嘛。就算跟景福楼有仇,也不用天天吃嘛。而且吃后还一分钱不少的会钞。这是寻仇的做法吗? “哥,”方川马上给他出了主意:“你不用天天在这儿守着,我们干脆上她家去。要不让媒人上门提亲也成。纳她为妾是抬举她,她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现在不是任家掺和到里边吗?范牧却不好说清里头的原委,太憋屈了。他挟了一筷子肉放进佐料碟子里,道:“我们是文化人,怎么能干出强买强卖的勾当呢?当然得让她瞧出我的诚意才成。” 方川愕然。对面这位哥们什么时候在女人面前拿出诚意了?哪一次不是看中便强来?莫非他撞了邪。或者那乐思齐真的有莫大神通,把他迷得颠颠倒倒? 乐思齐却不知范牧在打她的主意,她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呢。 任娇娇玩了大半个月,直到任太太派了管事和侍卫来接。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送走任娇娇,乐思齐才回景福楼。进东厢房坐下,茶都没喝一口,康文进来道:“上次在这儿闹事的范公子求见。他天天在这儿等您,倒也有心。” 乐思齐讶异。这人,不是被打得半死不活么?明知自己有任家撑腰,怎么还敢上门生事? 范牧还真没生事,他衣着光鲜,文质彬彬。满脸含笑,一进门便拱手道:“上次的事是在下莽撞,得罪之处,还请乐小姐别见怪。” 人家为你被父亲打得浑身是血,现在又低声下气当面请罪,就算乐思齐不依不侥,也没有追究不休的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么。 乐思齐礼貌客气地道:“过去的事过去也就算了。我们都别再提。不知范公子今天来有何见教?” 范牧见她不请自己坐下,也没让丫鬟奉茶,门口隐隐有脚步声,应该是带他进来的康文唤了侍卫进来。防备得这么明显! 他向椅子一指,道:“我可以坐下么?” 乐思齐这才道:“靖坐。”待他坐下,又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范牧坐直了身子,清咳一声,道:“我今年二十,还未娶妻。前些天在街上见到乐小姐,惊为天人。这些天一直茶饭不思,对乐小姐念念不忘。我范家在镇上开府也有近百年,传承至今,虽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我本人虽未应考,但考名在身是迟早的事。今天赫颜自荐,还请乐小姐应了这门亲事。” 他打的主意,是先求亲,待乐思齐许诺之后,他自然花轿来娶,待抬进范府才知没有正妻的名份那时已迟了。胆敢这么做,也是料定乐思齐一个姑娘家,嫁娶之礼不甚通。 乐思齐更觉意外,不过很快道:“范公子美意,我感激不尽。只是家父早已为我订了亲,过两年夫家便来迎娶。只好拂了范公子的美意了。” 找借口拒绝?早在意料之中,范牧一点没有意外,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更温和,道:“但不知夫家是哪一位?” 如果是普通人家,那可就容易得很了。范家有的是钱,给他几两银子,让他退亲就成。 乐思齐脸颊微酡,有点害羞,声音轻了些,道:“家翁游宦京城,未婚夫随侍身旁。” 官宦人家?范牧怔了怔,一双眼睛犀利地盯着乐思齐,想从她的神情看出虚伪。可惜他失望了,乐思齐跟所有少女一样,提到未婚夫既羞涩又开心。 一息后,范牧微觉失望,又咳了一声,道:“既是早已订亲,为何不来迎娶,而要等两年后?许的既是官宦人家,怎么同意乐小姐抛头露面开酒楼?” 要知道,官宦人家最重脸面,最讲究门当户对。何况乐思齐所说的夫家是“游宦京都”,也就是说,是书香门第的读书人。这样的人家更不可能娶当炉卖酒的女子为媳了。 “这个么,”乐思齐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才道:“因未婚夫努力攻读,盼有功名在身才来迎娶,这样也不至于辱没于我。” 人家官宦人家还怕辱没了你?范牧下巴咔嚓一声掉了。 看着他张大了口,双目失神,一旁侍立的冬儿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小姐也太能编了,没有影的事儿也说得有鼻子有眼。 范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离开的,耀眼的阳光下,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从窗口看到范牧边走边与一个瘦削的人低语,乐思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人一看就是狼狈为奸的最好组合,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彻底死心呢? 冬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姐在她眼里真是神了。 方川一听乐思齐有婆家,婆家还是官宦人家,立即怪叫一声:“不可能。哥,你肯定被她骗了。这女子可是撒谎不眨眼的。” 她说这番话时确实没有眨眼。 范牧匆匆结帐,还没走出景福楼大门,方川已经帮他想出七八条下作计策了。别的不行,出歪主意可是方川的强项。 范牧一回府,马上按照方种所说的准备起来。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让我查出你撒谎骗我,哼哼,别怪我手下无情。” 只要下手快,乐思齐来不及告知任家,就算任家想为她强出头也没有办法。待任家得知,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已成定局,那时乐思齐已是他的女人,任家也只有认了这件事,与他多多走动。 康文听冬儿呱啦呱啦学着刚才乐思齐的语气和话语,却没有冬儿那般开心。他语气沉重地道:“小姐年龄也不少了,是该订门亲事了。” 冬儿抢着道:“你让小姐与那坏蛋订亲么?” 康文摇头道:“当然不是。”转向乐思齐,诚挚地道:“一来小姐确实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二来既有了婆家,登徙子也就无处下手。” 乐思齐想了想,他说得不错。只是自己无意与古人结婚,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见乐思齐不为所动,康文长叹一声,道:“东家不妨修书一封与任小姐,把今天的事跟她说明一下。顺便托她若有合适的亲事,为东家牵线谋划。” 乐思齐被康文的奇思妙想逗笑了:“任小姐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呢,怎么可能为别人做媒?” 康文叹气:“我的东家,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呢?任家人丁兴旺,任三公子你不是亲眼见过么?他人品长相都是不错的。” 这话说得直白,不要说乐思齐就是冬儿也听明白了。 乐思齐摇头道:“不要乱说。任公子好意过来为我们解围,我们怎么可以觊觎于他?” 其实与任娇娇相处大半个月,任家什么情况乐思齐怎么会不清楚?加上她与乐思齐相处融洽,也有意掇合,时不是说些任威小时候的趣事,逗得乐思齐哈哈大笑。 只是乐思齐对任威实在没有感觉,所以装作听不懂。 其实她却不知,任威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又年少有为,几年来求亲的人踏破任家门槛。任威目光甚高,常说要人品外貌合了他的眼缘,又非识文断字有能力有担当的女子不娶,因而耽搁至今。 若非任娇娇觉得乐思齐合了三哥的要求,也不会话里话外地试探。至于乐思齐是不是合爹娘的眼,她就完全不考虑了。 康文还道乐思齐自惭身份地位及不上任威,不敢高攀,不免费尽唇舌劝说。 第100章 表妹 正是阳春三月好风光,京城路边的树已抽枝发芽,嫩绿的芽儿在蓝天下舒展着身段儿。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什么时候什么天气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位于一环胡同的徐国公府门前却只有马车轿子,没有一个路人。 徐国公府占了整条街,以至于京中百姓习惯称一环胡同为徐国公府胡同,这儿距离皇宫只有三柱香的路程,周边又多是勋贵,以至于百姓们走到附近总是绕道而行。 这是,两乘轿子停在门口,身着管家服侍的中年男子陪着笑,哈着腰对倨傲的门子说着什么。门子挺胸凸肚,别过脸去,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几匹马飞驰而来。门子丢下管家,换上一副笑脸,飞奔上前,朝着被簇拥在中间,衣着深蓝色披风的少年点头哈腰,一副媚态。那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提缰绳,一群人如一阵风,进府去了。 两个管家呆看这一幕,一时反应不过来。 门子恢复倨傲,居高临下地道:“我家国公爷不在府中,你们快快回去吧。” 轿子里的人掀了轿帘紧张地注视着大门口,其中有一个灰白胡子的老头见到马上的少年,“哎呀”一声,等不及让随从动手,自己掀帘急急走了出来。 另一乘轿子里的人见了,忙也跟着走进来。 老头身着五品文官服饰,来不及理睬转身往回走的管事,对门子拱了拱手。道:“烦请行个方便,适才国公爷不在府中,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马上那少年,不是徐国公苏玮,又是谁呢。 门子“哟嗬”一声。上下打量老头一眼,白眼一翻,冷冷道:“不在。” 老头还想好言求恳,门子干脆缩回门房去了。 苏玮约了几个朋友踏青才回,一气儿进了书房,把马鞭丢给小厮,自有在书房服侍的丫鬟端上洗脸水服侍他洗脸。 还没换衣掌,候在廊下的贴身小厮进来禀道:“国公爷,若尘回来了。” 随着通禀,一个风尘仆仆十**岁的少年进来跪下。磕了个头,双手呈上一封信,道:“回国公爷,这是乐小姐给您的回信。” 苏玮用干毛巾擦干手,接过还有若尘体温的信。三两下撕开。用鸡毛笔写的信。字迹算不上娟秀,却也是有板有眼的正楷。 苏玮一目十行看完,嘴角向上翘了翘,道:“下去歇着吧。” 若尘犹豫了一下,应了声是,又磕了个头,才回自己屋里洗去一身风尘。 侍候苏玮换了身轻袍,丫鬟上了毛尖和四色点心,这才恭身退下。 纵身驰骋一天,确实饿了。吃了两块点心。苏玮又掏出信再看一遍。信中只是对他千里迢迢让人送去点心表示感谢,又说自己一切安好,复问他的近况。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丫头,”苏玮喃喃自语:“真是没心没肺,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还说一切都好。” 门外丫鬟小厮齐身行礼道:“表小姐。” 一个少女似是“哼”了一声,问:“我表哥回来了么?” 丫鬟的声音道:“国公爷刚回,表小姐请稍待,奴婢给您通报一声。” “我找我表哥,用得着你们通报么?”少女的声音说着,扬声道:“表哥,你去玩怎么不带上我。”人随声到,一身浅水红窄袖夹衫,束着细细小蛮腰,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女已冲了进来。 听到门外的对话声,苏玮已经把乐思齐的信叠好揣进怀里。少女进来时,见苏玮一手持盅,一手拈着块炸得脆脆的面食放嘴里咬。 “真是馋嘴,”少女含娇带嗔道:“难道在外面没吃东西不成?怎么饿成这样?” 这少女,自然就是自小最得他母亲叶夫人疼爱的表妹叶黛儿了。 叶夫人生了嫡长子苏玮后,一直希望能再生一个女儿。可是老徐国公苏艺自小身体虚弱,叶夫人竟是一直未能再孕。直到苏玮七岁时着了风寒,药石无效,撒手西归。这么一来,叶夫人便对娘家外侄女倍加疼爱,特别是只比苏玮小两岁,自小乖巧可爱的叶黛儿,更是成了她的心肝宝贝,可以说除了亲生儿子苏玮之外,再也没人比她更得叶夫人的欢心了。 如果不是苏艺没有与叶夫人商量便订下威武王府的亲事,想必叶夫人更愿意亲上加亲的。苏玮回家这段时间,叶夫人更是把叶黛儿接来家里住,吃穿用度,跟嫡亲的小姐也没什么差别。 苏玮对这位恃宠而娇的表妹实是头疼得很,人娇气不说,还特别爱哭,爱哭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向母亲打小报告。每次母亲总听她的一面之辞,说自己是男子汉,得让着妹妹。 今天跟朋友去踏青,也是被她烦得狠了,去外面透透气。 把一盅茶喝完,喊丫鬟再沏一盅来,苏玮拭拭嘴角,这才道:“你不陪着母亲打马吊么,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叶黛儿小嘴儿一呶,盘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这才道:“老输,没意思。” 苏玮哈哈大笑,沏了茶上来的丫鬟也抿着嘴笑。 叶黛儿冲丫鬟道:“笑笑笑,笑死你活该。” 苏玮最不喜欢她这性子,打牌不认输,做错事还不许人家说,时常拿丫鬟嬷嬷们撒气。这哪是一位有教养的小姐做的事呀。 “我也累了,你要没别的事,先去母亲那里玩去,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就算他不约她一起吃饭,母亲也会使人来请的。苏玮隐隐觉得自从小郡主出事失踪之后,母亲便动了心思,常常有意无意给他们制造机会。难道说没有了小郡主,他就会娶叶黛儿了?也不知道母亲想的是哪一出。 叶黛儿不高兴地盯着他,道:“我看你精神得很哪,哪儿累了?” 苏玮伸手捂嘴打个哈欠,身子歪在太师椅上,道:“骑了一天马,浑身酸痛。要不,你帮我揉揉肩?” 叶黛儿一言不发,站起身来直直走了出去。 阴谋得逞,苏玮乐不可支在罗汉床上躺下,心里盘算着怎么跟皇上讨份圣旨,依旧回西北大营去。 叶夫人见气鼓鼓回来的侄女,不由奇道:“你表哥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一下午没心没情,一个时辰问了二十次国公爷回来了没,怎么刚见一面,马上赶回来呢?侄女的心思,当姑妈的她怎么会不明白? 叶黛儿嘴巴可以挂油瓶,道:“他说他累了,让我给他捶肩呢。” 叶夫人莞尔。儿子要是心里有侄女,还真是她喜闻乐见的。她唤婢女:“去,请国公爷过来用晚膳。” 母亲有命,苏玮不敢不从。坐在叶黛儿对面,看着她这个不吃,那个不喜,脑海里不知怎的浮起一个淡淡的身影。大年夜那天晚上,就着火锅,涮了牛肉,酱着佐料,含笑劝菜的她,怎么可能挑食呢。 叶夫人冷眼旁观,发现儿子两眼发直。而他的对面,便是侄女娇丽的容颜,嫩滑的肌肤。要说他没动心,谁信呢。 思绪被母亲打断,却已无心再食。苏玮放下筷子,道:“儿子头有些晕,先回房歇息了。” “病了?”叶夫人关切地道:“听黛儿说你累了?以后没事别去骑马了,怪累人的。” 就知道她惯会打小报告,苏玮只觉心里膈应,敷衍道:“因是太久没动弹,身子骨弱了些,常常骑马倒不会了。儿子告退。” 叶夫人站起来一通忙乱,安排了服侍的丫鬟小厮嬷嬷,又让人去请太医,这才在叶黛儿的陪伴下坐回桌边继续吃饭。 叶黛儿虽时常使小性子,在姑母面前还是乖巧得很的。服侍姑母用了膳,自己也吃了些,看着菜肴撤下去,才曲膝行礼道:“侄女去瞧瞧表哥可好些了。” 叶夫人点点头,道:“御医要是来了,你让丫鬟过来跟我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芮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进来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道:“老夫人听说国公爷病了,让奴婢来问有没有去请御医。” 婆婆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叶夫人心里有些不悦,还是站起来道:“已经着人去请,看时辰也应该到了。” 苏玮哪里有什么病,华青来了后也只说吹着了风,开了两剂清热去火的药便告辞了,老管事亲自送到府门口才回来。 打发了祖母派来的人和母亲表妹回去,苏玮翻身起床,让小厮磨墨,连夜写了一封奏折,第二天天还没亮便进宫去了。待叶夫人洗漱后过来看他,才知道儿子竟已进宫。 “这孩子,”她颦着眉抱怨:“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儿的身子骨。” 想着儿子自小与婆婆亲,她看了看天色,一折身往翠竹居去了。 大孙子病了,芮老夫人一宿睡不安稳,才四更天便起来,着人去听涛轩探消息,说是听涛轩大门紧闭,熄了灯,想必没有什么事。她寻思着,得跟儿媳妇好好说说,让御医给开几张大补药,好好补补身子。看着天色大亮,估摸着儿媳妇也该起来,才要使人去请,丫鬟便禀报:“夫人来了。” ps: 刚好一百章,适逢新春佳节,祝您马年行大运,圆圆满满。若珂给您拜年了。 第101章 假装 范牧打听来打听去,乐思齐的婆家是谁没打听出来,却听说了景福楼在永定选址开分店的事。知情者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装修到什么程度,几时开业都清清楚楚。 范牧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让他纳乐思齐为妾,若是有了这样的小妾,何愁范家不财源滚滚来?到那时,他天天眠花宿柳,不理庶务,时子过得悠在游在,又有何难? 范希听儿子禀明全部情况,想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让小厮把儿子唤过来,对他道:“既不知那女的夫家是谁,且不要去理它。你只管对她用些心,在这两年内把她弄到手就是了。她一个女子,难道你翩翩佳公子,花两年时间,还会弄不上手?” 别的不敢说,猎艳于范牧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既是奉父命泡妞,想必父亲以后不会死命逼他读书求取功名了。 范牧心情大好,顾不得还在沉睡便被父亲着人吵醒,一肚怨气也消散。 守了半个多月,也没见到人。范牧这次可学了乖,打听到雅居小筑所在,一大早地投贴求见。 门房没有接他的贴子,而是道:“小姐一早去景福楼了,公子有什么事,还请留下话来,或者去景福楼找也行。” 范牧暗道晦气,问明了每天乐思齐回来的时辰,才带着小厮随从回去。 待到戍时,打扮一新,坐着轿子,带着提灯笼的小厮、随从前呼后拥的,再次到雅居小筑求见。 门房已得了乐思齐的嘱咐,语气恭谨地道:“范公子,真是不巧。我家小姐平时这个时候是该回来了。今天想必有什么事耽误了,还没回来呢。” 范牧见门子比早上恭敬得多,还以为自报身份吓着了他,不疑有它。在门口站了一息,门房陪笑陪站,就是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不由怫然不悦。向贴身小厮丢个眼色。 小厮会意,喝道:“兀那门子,怎的如此不通情理。还不快快请我家公子入内奉茶!” 门子依然恭谨,道:“家主不在,内里没有主持中馈的人,小的不敢胡乱作主。还请范公子勿怪。” 堂堂世家公子,与这等不通世务的门子一般见识,莫的贻笑大方。 范牧悻悻然离去。 第二天晚上稍晚些再来,依然如此。 第三天…… …… 如此这般过了十天。不要说范牧,连他手下的人都觉得不对。只是公子被一个女子如此玩弄,说出去脸上无光,谁也不敢当面揭破。 范牧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在小厮随从们面前丢脸也就算了,他的举止渐渐传了出去,成了朋友们的笑柄。连跟屁虫方川也以家里有事为借口,避而不见。 既然在家里不肯见,那就上景福楼去。你总不成不开门做生意吧? 范牧的马车才停在景福楼门前。路人便指着马车侧边的标记指指点点。小厮们都低下头看着地面。丢人哪,公子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 范牧也听到议论声,他清咳一声,才示意小厮掀开车帘,装腔做势慢慢下车。 大家虽然拿他当笑料,却谁也不愿与范家结怨。因而听到马车里传出一声清咳,议论声嘎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安静地看着雪白的长衫纤尘不染的范公子微微弯腰,踏着脚踏,从马车里走出来。 范牧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上台阶。来到景福楼的大门前。小厮紧跟其侧,对迎宾朱大成道:“通传一下,范公子求见。” 寂静无声中。众人清楚地听到朱大成应了一声,转身入出。 朱大成很快出来,垂手对范牧道:“范公子,里面请。”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再说,作弄他也作弄得够了,在人前再拂他的脸,可就不是得罪他,而是与范家结仇了。世家最不能忍的是什么?那就是被打脸。 范牧自认为挣回面子,挺了挺胸膛,昂步踏进景福楼。 乐思齐佯装不知范牧受辱的事,笑容可掬地道:“多日不见,范公子风采依旧。不知今日吹的是哪路香风,把范公子吹来了?” 范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冬儿笑眯眯地道:“范公子请用茶。” 那笑容看在范牧眼里,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乐思齐看他的表情,只觉得十分解气,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两人干坐了一会,乐思齐才道:“不知范公子有什么事呢?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忙别的事去。” 那样子,像是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偏遇着范牧这样的不速之客似的。 范牧气得直翻白眼,强自忍耐才道:“也没什么事。现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我想着乐小姐天天忙碌,也没能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因而想邀请乐小姐一起郊游。” “哦,”乐思齐脸上的笑容不减,道:“难得范公子好心,有什么事总想着我。只是,你也知道,我独自管理景福楼,开开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呢。这开酒楼又不比别的营生,客人有时候喝醉了要生事,伙计们得管理,我真的是一刻也走不开呀。”说着,还长叹一声,敛了笑容。 说得像真的似的,真要一刻走不开,怎么大半个月一步没来景福楼啊。 范牧啼碎了银牙,道:“如果我请乐小姐吃餐便饭,不知乐小姐能否抽出时间呢?”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范公子能屈尊相请,是我的荣幸,再没时间,也得抽出时间啊。” 这么说,算是答应了。范牧在心里冷笑一声,道:“那就明天申时末,我来接你。”又唤候在门外的小厮:“去,桂花楼订上等雅座一间。” 目前,顺庆镇也就桂花楼和景福楼两大酒楼并列了。请客要上档次,也就这两家。 乐思齐起身告罪:“我还忙着,就不奉陪了。”转身坐回案后,低头看起帐本来。 原本要告辞的范牧大奇,难道说这个沦落到当炉卖酒的女子还识字?要知道,有些不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让家里的姑娘读书识字,而是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 乐思齐翻了一页帐册,眼前的人傻呆呆站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你还有事吗?”她不得不疑惑地出声询问。冬儿本来一直在旁边伺候,怎么悄没声息地出去了呢? 范牧干笑两声,道:“你这是,在看帐本?” 这不是废话吗?不看帐本难道是看小人书?乐思齐颦了眉道:“有问题吗?” “没,没。”范牧走了两步,不死心回转身问:“你上过私垫?” 乐思齐没好气道:“怎么,很意外?” “没有,没有。”范牧匆匆说着,走了出去。 景福楼里座无虚席,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上了马车的范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女子占为已有。 候范牧走出门,乐思齐立刻喊:“冬儿。” 没有动静。乐思齐微微心惊。冬儿自从跟了她,除了睡觉,其它时间一直跟她形影不离,这是怎么了? 推开门,通道上传来猜拳声,门外却空空如此,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她刚才可是跟一只豺狼在一起,如果范牧用强,要怎么脱身?乐思齐越想心里越慌。 就在她走到楼梯口时,冬儿提着裙摆,哼着歌儿走上楼梯。 “你到哪儿去了?”乐思齐不禁变色。 冬儿眨站眼睛道:“那位范公子好可笑,我实在忍不住,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发笑,躲出去笑个饱才回来呀。” “你跟我来。”乐思齐拉了一张脸,把冬儿带到东厢房,道:“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你是我的贴身侍婢,却任由我独自与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子独处一室。” 话没说完,冬儿也变了颜色,小脸苍白,跪下道:“奴婢大意,求小姐责罚。” 乐思齐待她一向和善,与其说两人是主仆,不如说两人是姐妹来得恰当些。很多时候郑氏教训女儿,乐思齐都出面拦着,时间长了,冬儿不免有些恃宠而娇。 现在一想到要是那个什么范公子对小姐用强,段勇韩先他们又没有贴身保护,自己再跑得不见人影……冬儿顿时心惊胆战起来。 乐思齐没有像以前一样纵容她,而是道:“罚你今天不许吃饭。” 冬儿应了一声“是”,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眼眶里的泪水转来转去,还来不及擦干,马上跑上前拉着乐思齐的衣袖道:“小姐,您没事吧?” 乐思齐板着脸道:“我要有事,还能好好跟你这么说话?” 冬儿吐了吐小舌头,复又绽开笑容。 乐思齐道:“你悄悄去一趟桂花楼,”向她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冬儿不住点头,备了马车,看周围没人注意,闪身上了车,去了。 午后才回来,回禀道:“陈大掌柜已照小姐吩咐的去做了。”又道:“我在桂花楼可没吃东西,小姐罚我不许吃饭,我便不吃。” 她的样子把乐思齐逗笑了,道:“陈大掌柜请你吃饭是吧?” 冬儿一脸认真地强调:“我没吃。” 这丫头!乐思齐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第102章 假戏 雨从下半夜淅淅沥沥下起来,天亮的时候,路上已泥泞一片。 下午雨下得更大了,雨线密密麻麻在天地间织成一张网。天黑得比平时早得多,才申时,景福楼里已掌起了灯。 下雨天并不影响景福楼的生意,室内蒸腾的热气从炉里锅上冒出来,赶走了下雨天的阴寒,喧嚣的欢声笑语在这春日里暖意融融。小二们为门外坐在凉棚下等座位的食家们掌了灯,换了热茶,垂下手站在一旁侍候。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披了蓑衣的朱大成小跑着上去,撑了伞准备引领客人到凉棚去,车帘掀开,撑了伞,衣着考究的男子弯腰下车,道:“烦请通报一声,范某亲接乐小姐赴宴。” 朱大成怔了一下,才道:“范公子这边请,先避避雨,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没等多久,一身白袍,带着冬儿的乐思齐似纤尘不染般走了过来。站在凉棚下的范牧看得眼都直了。这女子,果然美貌。 乐思齐忽略了范牧色迷迷的眼神,微微一笑,露出一口贝齿,道:“劳动范公子亲来,可担当不起。” 客气得很。 范牧眉开眼笑地道:“应当的。下雨天路滑,我的车夫驾车经验老到,不如就坐我的车,你看如何?” 乐思齐颌首道:“好。” 范牧嘴唇不可抑制地咧开来,顾不得伞没打开,急走两步,道:“请。”他的小厮忙打开伞追上去。 乐思齐在朱大成的伞下缓步而行,雨丝裹在她身周,简单到极致的白袍。如墨青丝瀑布般披在肩上垂到腰下,脚下如凌步仙子般不沾地,地上的雨水如清流从她脚下流淌。这黑的黑,白的白,雨夜中如一幕泼墨人物画。 凉棚里等待座位的食客们看呆了,直到乐思齐上了马车,冬儿放下车帘。才齐齐发一声喊:“好美啊!” 又有人问起这位美到极致的美人儿是谁。 侍候的小二自然三碱其口。 人群中又是几辆马车先后停下,其中一辆车里瘦削的男子掀开车帘,才说了一声:“好大的雨。”凉棚里的嗡嗡声传进耳朵,“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车夫。 车夫还没回答,这人已撑了伞甩下小厮,大步走进凉棚,问:“发生什么事了?” 自有好事者把刚才见到的丽人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男子问清是跟范府公子一起走的,不由一拍大腿,道:“怪道我遍寻不到范兄。原来是佳人有约呀。” 好事者一听有缘由,忙问端详,男子当即把范公子怎么看上景福楼乐东家的风流韵事一一道来。他的身边人越聚越多,听的人不断发出:“哦”、“原来如此啊。”的感叹。 随后又是几辆马车缓缓停下,一辆车里的年轻公子在小厮撑开的油纸伞下缓步而来,才到凉棚沿站定。里头人太多,没地儿了。小二不得不挤进人群,好言好语劝男子:“客官。麻烦您往里站一些儿。” 人全都聚在这人身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男子随意地向里走了四五步,人群跟着他移动。就在走动之际,刚来的年轻公子眼尖,张口喊道:“方川,方贤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川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 方川跟竹竿似的,站得高看得远,也见到年轻公子,张臂招呼道:“张兄。你也来啦?可惜我们来迟了,没瞧见好戏。” 又把范牧和乐思齐的绯闻再说一遍。 绯闻的男女主角这时已到桂花楼,在雅座里相对而坐。范牧未饮酒人先醉。意乱情迷地道:“乐小姐,我对你的一片心,你可知道?” “不知道。”乐思齐直接道:“也没必要知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有婆家的人,怎么可能再接受别的男子的情意?范公子,这些话,你以后不必再说了。” 范牧仰脖把满满一杯酒倒进脖嘴里,一道酒渍顺着嘴角流下而不自知。他一把抓住乐思齐的手,道:“你那婆家不要也罢。他要是真心待你,早花轿前来迎娶,何必再让你等两年?你难道听不出他有推搪之意么?” 乐思齐甩开他的手,用湿毛巾擦了擦,道:“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怎么与我无关?”范牧按捺不住大声起来,道:“我一心一意想娶你,现在你却跟我说,你有了婆家,怎么与我无关?” 又是一杯酒倒进嘴里,他呛得满脸通红,大声咳嗽起来。咳了一阵,道:“给我倒杯水来。” 一进雅座,小二小厮和冬儿就全被他打发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他与乐思齐两人。 乐思齐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站起来走到门外掀起帘子,让候在门外的小厮倒水。 就在她转身走向门口时,醉意朦胧的范牧快速无比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撕开小纸包一角,掀起壶盖,把小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全倒了进去。 乐思齐转身走回来时,他已拿起酒壶轻轻摇了两下,把乐思齐面前的空杯子满上。 “来,喝酒。”他说着,指了指刚倒的酒。 乐思齐端起酒杯,他马上张大了眼,鼻翼嗡了两下。 乐思齐一手端杯就唇,一手张开衣袖,挡在面前。 女子喝酒,为求文雅,常如此举止,范牧也不在意。待见乐思齐把空空的酒杯倒转给他看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很快,小厮掀帘子进来,道:“公子,水来了。” 范牧急急接了水,喝令小厮:“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没有呼唤不用进来。”把水杯放下,却不就喝。 小厮答应一声,出门的时候把门帘重新放下,又对候在外头的冬儿道:“这么大雨,我们也去喝一杯,姐姐不如一起去?” 乐思齐在屋里还听到冬儿清脆的声音道:“不必了。你们去吧。” “那我们让小二送两样点心给姐姐当零嘴吃,也好打发打时间。”小厮体贴地道。 乐思齐端起酒壶,给范牧满上,道:“你也喝。” 范牧呵呵地笑,却不端杯就唇。乐思齐还待再劝,只觉一阵天璇地转,身子软软倒地。 范牧笑出了声,一下子跳进来,一双狼掌伸向乐思齐胸膛。说时迟那时快,屏风后飞出一物,打中他的后脑。 他订了这个雅座一天,从上午就派人在此守着,刚才他带乐思齐进来时还向迎上来的侍卫打手势询问过,确认从上午到现在没有一人进出过这间房,这才放心行事。怎么屏风后会有人?他又惊又怒,欲待回头质问,眼前一黑,人却晕了过去。 脚步声响,一人压低声音关心地问:“小姐,您怎么样了?” 原本双目紧闭的乐思齐一下子坐了起来,道:“我没事。” 从屏风后接二连三走出四个人来,险了段勇和韩先,还有另两个身手很好的侍卫。段勇利落地把范牧捆了个结结实实,韩先到门口吩咐各自选好位置藏好的侍卫:“按计划行事。” 外边的人抱拳无声应诺。都知道屋子里已经得手,准备撤了。 冬儿一猫腰跑了进来,见乐思齐好端端地坐着,才轻拍胸口,道:“担心死我了。” 她的憨态把一众人都逗笑了。 韩先过来踢了范牧两脚,才用麻袋把范牧装了,一个侍卫过来扛在肩上。这侍卫一身做粗活的短衫打扮,扛着软绵绵捆成一团的范牧,就像扛一大麻袋米,光明正大走出桂花楼的大门,进进出出的食客谁也没留意。 乐思齐随即换了一身黑色男装,把长发绾起来,又戴了帽子,唇上粘上事先准备好的两撇胡子,在段勇几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很快,扮成小二的陈西用托盘端了两盘点心过来,低声对冬儿道:“那伙人给的蒙汗药让我们丢了,你放心吃吧,吃完候假装昏迷就是。待他们唤你,你才假装醒来,一发现小姐不见便大声哭闹。我们有人在暗处保护你,不用担心。” 冬儿笑着点道,道:“谢谢陈大掌柜。” 托盘里还有一壶上好的大红袍,想必是陈西特地给她准备解渴的。 慢吞吞吃了一半点心,喝了半壶大红袍,也就饱了。冬儿装得甚像,昏迷时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千层糕。 乐思齐上了马车时天已全黑,雅居小筑的灯笼是不打了,车子在雨夜转了大半个镇,三绕两绕之后才回雅居小筑。 大家伙都饿了,这才真正吃起饭来。韩先久已不做这种江湖勾当,不由有种回到过去的兴奋,吃饭之际自是免不了给侍卫们讲些当初行走江湖的得意事。大家边听边笑,坐在上首的乐思齐也听得津津有味。 半夜里,门子睡得正沉,大门哗当哗当响了起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来啦来啦,”他边喊边低声咒骂:“这样的下雨天,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安歇了?” 雨虽然小了些,门一打开湿气和寒风还是扑面而来。拍门声响个不停,门子边匆匆穿了外衣,边点了灯笼,才拉开门栓,门已被推开,门外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一群身披蓑衣的男子站在雨中。 门子还没瞧清楚拍门男子的长相,一个熟悉地声音哭道:“可有瞧见小姐么?” 第103章 真做 范武等人一通胡吃海喝,带几分醉意时,桂花楼的客人已散尽,小二过来客气地下逐客令:“天色已晚,客官,您看……” 天色已晚?众人这才惊觉时间过了很久,问小二,才知已是三更天了,桂花楼就剩下这一拨客人,伙计们要打佯了。 雅座里头静悄悄的,歪在通道椅子上的小丫鬟睡得正沉,不知那位好心人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站在通道上的范武吩咐小二拿了湿毛巾给小丫鬟擦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有爱心呢。 加了冰水的湿毛巾一挨近冬儿的脸,冬儿马上张开了眼睛,别过脸,睡意朦胧地道:“小姐……”待看清楚站在周围的男子们,又惊叫起来:“你们干什么?” 范武压低声音道:“快别嚷了。你进去瞧瞧,你家小姐还在里头呢。” 知道自家公子什么德性,他哪里敢此时进去扫了公子爷的兴。手底下都是相处日久的兄弟,也断没有让他们去触霉头的道理,眼前的小丫头最合适不过了。就算公子把她卖了又怎样?与他什么相干? 冬儿懵懵懂懂爬起身,朝雅座门扑去,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男子们脸上暧昧的笑。 雅座里漆黑一团。冬儿才进门,就摔了一跤,捂着脚踝坐在地上呼痛不止。 这丫头,实在太小了点。范武朝身边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掌了灯,口中道:“怎么啦?哪里疼,我瞧瞧。”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也不知公子办完事了没有,要是公子发火。马上把过错推到小丫头身上,然后赶快撤了。 灯光一点点照进屋里,待看清屋里的情形,侍卫目瞪口呆,如泥塑般动弹不得。屋内哪里有人啊。 范武在屋外等得不耐烦,气得直跺脚,屋里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呀,怎么不吭声呢,最不济给公子见个礼也行哪。 又一个急性子的侍子挪动脚步,探头探脑望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立马叫了起来:“咦,公子呢?公子哪儿去了?” 范武一听大奇,两步跨到门边。坐在门口边地上泪眼洼洼的小丫鬟呆呆地看着掌灯的侍卫,除了这两人,屋里哪还有人。 听到同伴的惊呼声。掌灯的侍卫才回过神,也叫了起来:“公子不见了……” 哭着呼痛的冬儿跟着叫起来:“小姐!”随即放声大哭:“小姐不见了。你们还我的小姐。” 所有人都呆了。好好的,怎么两个大活人会不见了呢?掌柜陈西被叫进来听清他们的意思时,一脸古怪地道:“客官,我们桂花楼可是百年老店,与那等黑店全然不同。您老要是想载赃陷害。桂花楼可不是好选择。” 这话说的,可真难听。 屋里才多大点地方,也就是一个屏风。一个放外衣的小柜子,一张饭桌,四只椅子,余下全是空地儿,哪里藏得住人?范武特地仔细检查过窗户,因是下雨天,窗门紧闭,完好无损,不像是从窗户走了的样子。 难道公子会飞了不成?范府的侍卫们摸不着头脑。 冬儿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向弯腰检查小柜子的范武。范武被撞得一个趔趄。蹬蹬蹬连退三步。 “还我小姐来,你们还我小姐来。”这还不算,冬儿扑上去。又撕又咬又挠,饶是他身手好,一时间也弄了个手忙脚乱。 “瞎胡闹些什么!找到我家公子,自然也找到你家小姐了。”范武喝道,退到一个同伴身后,让人回府问一下,公子有没有回家。公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或者与那表面冰清玉洁,实际上频传绯闻的乐东家恋奸情热,回府胡天胡地也说不定呢。 雨还在下,可是派回府的侍卫很快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了好些家丁侍卫来,连老爷都惊动了,随后赶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心里都是惊骇难言。 桂花楼的陈掌柜又催着要打佯,说什么:“伙计们明天还要早起做生意,客官们还请到别处找去吧。” “这叫什么话!”范希匆匆下车,才几步路,袍子下摆全被路面的雨水溅湿了。他竖眉怒喝:“人是在你们桂花楼不见的,你们桂花楼怎么也脱不了干系。想赶我们走?没那么容易。” 陈西梗着脖子,强硬地道:“范老爷这么说,桂花楼可担当不起。贵公子包了一天的雅座,到现在分文未付。谁知道是不是吃的霸王餐呢。我们开门做生意,人来客往全凭自由,难道我看着贵公子的手脚?或者说,你请我们看着贵公子的去向?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吵,既不会钞又不走人,让不让人活了。” 范希被噎得一怔一怔的。只不过一个掌柜,也敢跟他顶嘴了。 陈西高声吩咐侍立一旁的护院:“他们再不走,报官处理。我倒要看看名闻全镇的范家,什么时候收了这副无赖嘴脸。” 护院们叉手恭声应“是”,声音轰轰的。 范希气得倒仰。再三问了范武以及一众侍卫,实在没有证据赖在桂花楼身上,只好带着人悻悻然地离开了。 走出桂花楼的大门,范武才想起哭哭泣泣的小丫鬟,四下里一扫,这丫鬟大概哭糊涂了,竟没有跟出来。他只好拍门,在护院的黑脸下把缩在门边胡乱用手背擦脸的丫鬟给提出来。 冬儿一出门便嚎啕大哭,叫嚷着让范武还她的小姐。凄凄惶惶的雨夜中,这嚎哭声听着让人心头莫名增加几份凄怆。 范希得知跟宝贝儿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妙龄女子,脸色不由难看几份。这什么女子啊,哪有单独随便跟男子在一起的。 范武低声请示:“老爷,您看,这丫鬟怎么处理的好?” 把她丢在路边还是带回府,总得请老爷发一句话。 范希没好气地道:“从哪里来的让她滚回哪里去,别在这儿碍眼。” 冬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桂花楼,那门里还有一丝灯光,并不像陈大掌柜说的那样,伙计们忙了一天,忙着打佯,门虽然关着,并没有伙计出门回家。 范武提了冬儿的后衣领,一抖手腕,才要甩下台阶,范希心中一动,喝道:“且慢。” 范武停手望向他。 范希道:“让她带路,我们去那女子府里瞧瞧。” 儿子好色他是知道的,或者去那女子家里胡天胡地也不一定。惊骇之下,他已经忘记自己嘱托儿子把乐思齐弄到手的事了,心中对乐思齐又鄙夷又恼火,心中隐隐怪乐思齐为嘛长得那么好看,害得儿子半夜不见人影。 范武答应一声,把冬儿提上马背。一行人离开后,大门无声地开了条缝,两个人影闪出来,紧蹑在这行人后边。只是雨哗哗地响,一行人心情不好,谁也没有留意到。 冬儿从天刚黑等到三更天,实在耐不住悃,还真睡着了。陈西等了半天见范府的侍卫没有发作,不放心过来瞧瞧,见冬儿真睡着了,给她披上披风。 现在这披风被她披在身上,夜里天气冷,雨又泼在身上,她冷得直发抖。她的心里不由把范牧的十八代祖宗给骂了个遍。 好在一行人坐车骑马,又心急小主人的下落,不免走得快了些,才三柱香时光已到雅居小筑门口。 范武把冬儿提下来,上去拍门。冬儿早冻得嘴唇青紫,挨门子开门,问了一声,一溜烟跑进内里洗澡换衣服去了。 范武紧步跟上,却被门子拦住。门子早得了小姐吩咐,这些人若是找来,自然趁机闹起来,问范府要人。谁让他们家公子亲自来接呢,不赖他身上,赖谁身上? 三言两语之间,大门口吵了起来,嘈杂声静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雅居小筑各个房间的灯很快都亮了起来,只有上房一片漆黑。 重新梳洗换了衣服的冬儿喝了姜汤,低声对歇在厢房的乐思齐绘声绘色学了一遍,真亏得她观察力好,这么混乱的场面,她还能一一说中要点。 郑氏听得捂着嘴只是笑。乐思齐身着家居常服,手里捧着郑氏新沏的茶,边听边慢慢呷一口,待冬儿说完,才道:“让韩大哥段大哥带人跟范府的人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报官,让李大人出面处理。” 候在门口的段勇和韩先闻声进来,段勇问道:“这样好吗?若是李大人偏心他们怎么办呢?” 如果能请李大人出面,早就请了,用得着这时候才把他请出来吗? 乐思齐道:“人命大案,不找他找谁?你们只咬死我是被范公子接去之后便不见的,让范家交出人来,其它的,一概不管。自有范家的人去打点,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先和段勇答应一声,带了人自去。很快,左领右舍院子里的灯也亮起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雅居小筑门口聚了一大群人,路面塞住了。有打听出了什么事的,有说范家绑架的,有说乐东家跟人私奔的,总之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快速由这片民居向镇上传播开去。 天色大亮时,酒楼茶肆的消息灵通人士已更新了昨天听到的内容,有脑子灵活的,自然把昨天的绯闻和今天的最新剧情结合在一起,创作 第104章 人来 李翔烦躁得不行,又只能强忍着。 范牧包下的雅座,他来来回回看了又看,已检查无数遍,连一条砖缝也没放过,就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唤了桂花楼的掌柜小二伙计问话,哪个不是叫起撞天屈来?都说桂花楼百年老店,名头响当当,县太爷这么问,是对桂花楼天大的羞辱。 难道两个大活人能凭空飞了不成?就算是飞,也得有个出口啊。李翔在雅座里转了无数个圈,想到“出口”两个字,眼睛一亮,把范武等侍卫传进来,问:“你家公子会不会从大门走?你们身为侍卫,因怕公子责罚,才无端生事吧?” 范武等人听了心头凉了一半,出了这样的事,老爷都没处罚,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怕公子责罚? 范武跪下磕了个头,恳求道:“大人,公子与人饮酒,小的们另开一室自去饮食是得到公子允许的。以前也曾多次这样过,并没有什么不妥。公子若是离去,自会喊小的们侍候,绝不会独自离去的。” 他们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有什么难?他们又不会听不见。 问题是,这边有事,他们真的听不见。段勇使暗劲弹晕范牧,然后用毛巾塞住他的口,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哪里来的机会呼喊?闹轰轰的劝酒声中,范武他们又怎么会听见这边轻微的动静呢。 李翔沮丧地挥挥手,让他们去外面候着。照常理。公子外出,自然呼奴唤婢,哪有独自离去的道理。 线索又断了,这可怎么好呢。范希那老东西还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他找回儿子呢。他瞥了坐在一旁椅子上不错眼珠子紧盯着他的范希,不由心头火起。相比较而言,乐家派来的管事段勇可就没这么咄咄逼人了,只是安静地坐着,时不是要茶喝,要点心,把桂花楼当成免费提供饭食的地方了。 李翔要是知道乐思齐这会儿就在雅居小筑手不释卷,苦读《货殖列传》,只是派了心机深沉些的段勇出来扮苦主,不知会是什么感想。 出了这样的事。县尊大人带齐三班衙役堵在桂花楼。还有谁上桂花楼吃饭消费?陈西二话不说。去把薛伯涛给请了出来。 桂花楼自从家传祖业变成两人合伙之后,每个月的进益反而增加。薛伯涛也从最初的不忿转而对乐思齐佩服得五体投地。听说她也失踪,难免又兴奋又担心。想了又想,觉得很有必要络笼住陈西这个掌柜,以后桂花楼的经营还得靠他呢。 他让妻子开库房拿东西送陈西的当口,陈西来了,进门便道:“东家,可得跟县太爷好好说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名声尽毁不说,这生意可没法做了。” 看着薛伯涛呈上来的三百两银票,李翔犹豫了一下。 范希见薛伯涛一来便拉着李翔去外头鬼鬼祟祟地说话。心里不免嘀咕,为了找回儿子,他可是送了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李翔再仔细检查雅座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他只好下令:“回衙。” 范希急了:“大人,我儿子可是在这儿不见的。” 李翔道:“你也瞧见了,这儿每一寸地方本官都认真查验多次,确实没有异常。你若不信,自己再仔细瞧瞧。本官也跟你一样,在旁边坐着好了。” 范希气得胡子直翘,一咬牙站了起来,还真每一寸墙壁每一寸地板都敲打一遍,确定都是实心,没有机关之后,才不再言语。 这一番折腾,天早黑了,又一天过去。 三天过去,范牧还没找到。范希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胡子一下子全白了,保养得宜红润的脸上,现在沟壑纵横,苍白得可怕。 下雨天,就算有什么痕迹也一下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唯一可疑的桂花楼确实是百年老店,一直没有过什么不良记录,老板薛伯涛一直安份守已,祖上往上推十几代一直居住于此,也不像是做奸犯科的人,让衙役查了,也没查出什么。 李翔头痛死了。就在他束手无策时,衙役连跑带撞冲进来,来不及参拜,大着舌头道:“老爷,范牧,范公子回来了。” 转着圈揉眉头的李翔大喜过望,声音高亢地问:“在哪?” 衙役道:“小的们在城门口遇见的,那范公子道,自己被人打了闷棍,丢到城外,直到此时才被人放出来。” “人现在哪里?”李翔喊丫鬟拿官服来,急急问道:“乐东家呢?可一并找到?” 衙役脸上是讨好的笑,道:“既让小的们遇上,当然带回来了。只不过只有范公子一人,并不见乐东家跟他在一起。” 抬臂让丫鬟把官服袖子套进手臂的李翔怔了一下,这案子,越发的扑朔迷离了啊。 范牧被捆得结结实实被带回雅居小筑的地下室,暗无天日地关了几天。乐思齐觉得教训得他差不多了,才让韩先把他弄晕,带到城外,丢在臭水沟边,掏出他嘴里的毛巾。韩先和赶车的侍卫躲在一棵长出新枝的老藤树后,看着他苏醒了,喊救命,过路的菜农上前帮他解下绳索,蹑在他身后回的城。 他被衙役拦下,带回衙门的当口,雅居小筑角门儿一辆小小的马车也驶了出来,一身宽袍大袖,男装装扮的乐思齐静坐其中。 范希一直派人守在衙役,衙役那么大的声音,是个人都听见了。他顾不得尊卑有别,确认公子还活的,跌跌撞撞回家报信去了。 在祠堂磕头烧香,求祖宗保佑儿子活着归来的范希才把香插进香炉里,家奴就到了。 “祖宗显灵,祖宗保佑。”他喃喃说着,来不及向祖宗的牌位再瞧一眼,小跑着出门去了。门外马车已备好,他原打算烧了香再去找李翔理论,催逼他一定要把儿子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已经五天了,他实在是不敢指望还能活着了。 见到憔悴消瘦的儿子活蹦乱跳地扑上来,抱住他放声大哭。五天来的煎熬和折腾也让他抱着儿子老泪纵横。 李翔已着人去雅居小筑和景福楼瞧瞧乐思齐回家了没,才要升堂,见父子抱头痛哭,等了一会,清咳一声,道:“贤父子且慢叙旧。范牧,你先把这几天的遭遇跟本官叙述一遍。” 范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磕了个头,道:“我被带出城,今天才被人丢到路边,幸得一个老农相救,适才到城门口便遇上差大哥。其它的,不知。” 这叫什么话!李翔怫然不悦。五天来,自己为他的事奔波劳累,身心疲惫,好容易才把人救回来,他倒好,一句不知推得干干净净。 范希抱拳道:“小儿咋逢大难,难免有些神智不清。还请老大人让小儿先吃个饭,填饱肚了,恢复一下精神再行问话。” 也不知这几天儿子有没有吃东西,可别饿坏了。 李翔神情稍缓,点了点头。自有范府的家奴将备好刚带来的热菜呈上。 几天来,乐思齐只让人一天给他吃两餐稀粥,还真的把他饿得够呛。这时闻到食物的香味,两只手抓了肘子和白斩鸡就往嘴里送。范希一看儿子饿成这副模样,又是一番老泪纵横,呜咽道:“我的儿,慢点吃,慢点。” 吃了一整只四斤多重的肘子和一只白斩鸡,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范牧打了个饱嗝,这才说起那天奉父命宴请乐思齐的经过。当然,在酒里下药这一节被他自动略过了。 听说乐思齐喝醉了,李翔盯了他一眼,心想:“是你小子灌醉的吧?” 范希关心的重点却在儿子被弹了脑袋,连声问:“头有没有事?疼不疼?” 其实段勇当时把他打晕掌握的力度恰到好处,就算有轻微的脑震荡,几天将养下来也早好了。范希确认儿子没有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至于那女子是死是活,被何人所掠,他可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了。 衙役很快回来禀报:“乐府与景福楼都没有乐东家的消息,乐东家的管事和贴身婢女已经赶来了。” 段勇带着冬儿参拜了青天大老爷之后,便问范牧要人:“我家小姐是被您接走的,现在您怎么能只顾自己,不管我们家小姐的死活?范公子,你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啦?” 冬儿更是放声大哭,坐在地上蹬着小腿儿要小姐。 李翔摸着额头让衙役带她去买糖吃,哄着她:“吃了糖就有小姐了。” 段勇汗了一把,由着衙役把冬儿带走了。 范牧在段勇直勾勾的注视下,额头的汗一点点渗出来,嚅嚅道:“我被人打晕的时候乐小姐已喝醉了,我就是去扶她的时候被打晕的。” 虽说乐思齐家里没有亲眷,但眼前这人显然是忠仆,怎么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那天的情景,他的心思,像是亲见。 他却不知在脑后把他打晕的便是眼前这位,他的龌龊心思,人家确实是亲眼所见。 段勇直盯得他汗如雨下,才转头抱拳,道:“大人,您一定要把我家小姐救出来啊。我家小姐一个弱女子,五天来生死不知,看来,是凶多吉少了。”说着还配合地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剽悍大汉流泪,在场的人都心有戚戚焉。 第105章 结案 候下入内用餐,没有订位以及来得稍迟些的,内里没有座位,只好进凉棚等候。很快,凉棚里聚满夕阳西下,景福楼门前开始热闹起来,先到和提前订位的人在朱大成以及两个徙弟的迎了人。 跟往常一样,等候的人或者下棋,或者喝茶闲聊,凉棚里人虽多,并没有人喧哗。 一辆大红色艳丽非常的马车高高地卷起车帘,内中一个素色女子身姿笔挺端坐其中,车把式上除了车夫,还有一个粗布衣衫打扮的人,那人光着一双脚,脚板上泥印宛然,与衣着光鲜的车夫坐在一起,更显土气。 偏生他神情畏畏缩缩扭扭捏捏的。 不知谁先“咦”了一声,接着有人喊出声来:“乐东家!”、“乐东家来了!” 接着更多的人指着马车内端坐的女子,众人瞧得清楚,确实是前几天众目睽睽被范牧范公子接走的乐东家。不是说失踪了么,县太爷正发动衙役全力找人,她怎么衣着整洁,出现在景福楼门口? 马车缓缓停下,小丫鬟冬儿飞跑到车前,搀扶乐思齐下车,那泥脚子自然被车夫请入内去了,边走还边低头鬼鬼祟祟在到处张望,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人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发披肩,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地乐思齐缓步进了景福楼,楼下大堂正在吃饭的人们也停筷看过来。 待李翔得到消息,亲自赶过来时。乐思齐面前摆着四样小菜,一碗碧梗米粥已经吃完。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对李翔施礼,道:“有劳大人亲来。我原想着今晚上歇一歇,明天早上到衙门消案。” 李翔不客气地一屁股在上首坐下,道:“本官职责所在,不用客气。这几天,你在何处安身?犯法者是谁,你且慢慢说来。” 乐思齐平静地把那天在桂花楼的事说了,只忽略后边段勇把范牧打晕。只说她被迷晕,范牧正欲行不轨,恰逢游侠儿在桂花楼吃饭,从半开的门里瞧见了。把范牧打晕。救了自己。 李翔捋了捋胡子。沉吟道:“既是如此,怎么不即送你回家,而是直到此时才放了你?” 乐思齐道:“我也这么问他。那位壮士道。他平生最恨偷香窃玉之辈,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一顿才消了气。他把我安顿在一家农庄里,由那户农庄的妇人照料,这不,我让农庄的人过来取赏银。” 听衙役说,一同坐车来的,确实有个泥腿子。 既然没有损伤,那最好。想到忙碌了几天,此时终于告一段落。无事一身轻的他心情大好。乐思齐朝冬儿笑笑,冬儿托着托盘上来。里面一张银票。 乐思齐道:“这些天麻烦大人了。一点点意思,还请大人笑纳。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还请在此用晚餐。” 李翔谦辞两句,收过银票,重又坐下。 乐思齐吩咐摆席,又让人请了段勇过来作陪,道:“我真的累了,大人还请不要见怪。”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农庄被无微不至地照料,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李翔也不好细问。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无端端多了千余两银子收入,笑容从李翔脸上的褶子里泛滥开,他通情达理地道:“你先去歇着吧。这儿的事,不用你管了。” 段勇当然打叠起精神陪李翔喝酒。 乐思齐回到东厢房,让韩先拿了五两银子给那个庄稼人,打发他走。 范牧回到家歇了一天,还没缓过气,在街上听到市井流言的范武已急匆匆回府报告了。听说乐思齐突然回来,范牧很是失神了一阵。然后,越想越觉得不是味儿。一个可以出来开酒楼的女子,背后能没有一丁点势力么?她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歇了两天,稍微缓过气,打不死的小强,范牧再次出现在景福楼门口。 这一次,他的出现引起了哄动。认识不认识的全围了上来,一个个言不由衷地套着近乎,然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入他与乐东家的关系,失踪这几天的去向,甚至有人直接问:“不知范公子与乐东家什么时候成亲,我等也好去随礼。” 要不是范牧经历过生死,心志坚硬不少,怕是一听这话,会当场晕厥过去。 这一次,乐思齐没有见他,朱大成很快出来道:“范公子,我家东家说道,你若是到景福楼消费,我们欢迎得很,若是私人关系找她,那就不必了。” 在场的人听了,“哄”的一声又议论开。什么叫私人关系就不必?大家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有那心直口快地便问:“范公子,你把乐东家怎么了?怎么人家不愿跟你有‘私人’关系呢?” “对啊对啊。到底是为什么呢?”无数的声音赞成。 范牧落荒而逃。 很快,吕简中派人送信来,永定分店已经装修好,随时可以开业,请乐思齐过去看看。 乐思齐带齐了所有侍卫,小心谨慎地上路了。韩先和段勇也如临大敌,今时不同以往,现在可是得罪了范家。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哑巴亏的范牧能不知道?他会就这么算了?还是小心些吧。 好在永定距顺庆不远,半天也就到了。一路上还真没出什么事。 吕简中在分店门口相迎。 地址选择在东城,买地自建的两座楼相连,东边的楼高档装修,屋顶各种吉祥花鸟彩绘,从楼上到楼下,俱是一个个雅座相连。西边的楼只是粉刷了墙,没有任何装饰,一个个座头相连,说话声音可闻。这是给那些普通老百姓用餐的地方。菜谱上也有荤菜,不过山珍海味并没在上头。 乐思齐仔细看了,满意地点头,道:“还是吕掌柜老到,这么设计很好。” 吕简中呵呵地笑,道:“全凭东家的创意。要是我,一来人老脑袋不好使;二来见识不多,那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当时两人一个要各阶层兼顾,一个坚持走高档路线,争执不下。乐思齐便提了这么一个主意。同是景福楼,相连的两座楼,两个大门,各走各的,既给老百姓们尝鲜的机会,也给富绅优越感。两全其美。 看看日子,已到了初夏,天气很快便热起来。这会儿没有空调,热天吃火锅实在不是好选择,不过这个难不倒乐思齐。在盖这房子时已预先设计了一个降温系统。在入门处,挖了一个池子,池子旁边有一辆大风车,风车的轮子位于水位线下。池旁一条沟壑,从不远处引入的活水牵进风车,风车转动之间,池子里的水通过铺设好的管道,把水抽到两座楼的屋顶,水再如雨帘盘洒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隔热屏障。 吕简生亲自引动水帘,随着风车转动间,水从屋顶如瀑布般洒下来。 乐思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在屋子四周摆设四时鲜花,清风飘动间隐隐香气流动,更增清凉。” 吕简生拿纸笔记下,道:“东家还有什么新想法,还请指示。” 乐思齐里里外外走了一遍,道:“茶楼酒肆少不了喝醉和生事,打架斗殴等等事。大堂更是如此。你平时又要照料东楼,西楼怕是没什么时间关照。依我看,不如再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二掌柜。你可有什么人选?” 吕简生小心眼里的想法,想着再过一两年,把孙儿带出来,自己领着大掌柜的名头,由孙儿出面做事,若是孙儿能力不到的地方,再由他出面。现在一听东家说找二掌柜,这脸色便有些难看了,支吾了一下,道:“东家有什么中意的人?”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吕大哥以前可曾跟在你身边学过?要是吕大哥能成,倒也省了一番功夫。” 吕简生又惊又喜,道:“他倒是没什么经验,不过如果我悉心指导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多谢东家抬爱。” 一个人除了有工作经验,最最重要的是还得有机会,有人肯提携。自己的亲孙子,有什么好说的,先占住这个位子,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再用心培养就是了。 乐东家道:“只要大掌柜与二掌柜之间和睦,认真把分店做得有声有色,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可有话在先,一定要把分店做起来,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可不答应。” 重新找个人来,然后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天给人小鞋穿,企业成了内讧的场所,什么活也不用干了。倒不如放宽心胸,由着他去弄,孙子做得不好,由他调教就是了。 吕简生让人去把孙子喊来。这些天吕中一直跟在他身边帮忙,忙里忙外,俨然是二把手。听说爷爷唤,二话不说忙过来。 乐思齐见他衣襟上沾了不少刷墙的石灰,会心一笑,假装没瞧见。 吕简生对孙子道:“快跪下谢过东家的恩典。” 吕中一阵迷茫,不过还是听话地要跪下。 乐思齐虚扶道:“快别多礼,以后好好干,把分店的生意做起来才是正经。” 吕中惊喜莫名,还是坚持跪下给乐思齐磕了三个头,道:“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爷爷学,把分店做起来。” 第106章 奇人 喻家是永定府的世家之一,这个家族除了富有之外,也是永定有名的吃货。据说,飞禽走兽,只要是活的东西,就没有什么是喻家不敢吃的。有人还信誓坦坦地说,曾经见过喻家大公子喻柏把蚯蚓放进油里煎得金黄下酒。 喻大公子不是以满腹经纶闻名于永定,也不是以位高权重让永定人记住他,而是以吃出名。哪家茶楼酒肆只要新来的厨子做的菜美味,他一定第一时间嗅着味儿就去了。同是世家的纨绔们时常等候在他家客厅,为的就是跟着他,能吃到美味佳肴。 不过,最近他有点烦,任威到访的时候,才进院子的大门,便听到他的咆哮:“都是饭桶,不,比饭桶还笨,做的这叫做菜?这是猪食,猪食!懂不懂?” 一个男子颤抖的声音应着:“是是是,小的就是猪。” “你比猪还笨。”喻柏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再做不好,小心我剁了你……” 在任威印象里,喻大公子身材虽然奇胖无比,人却是很有教养的,谁把他气成这样?任威实在好奇,不由走快脚步,迈进花厅,嘴里也没闲着:“这是怎么啦?喻大哥发的什么脾气呀?” 一来在吃上喻柏认第二,绝没有人敢认第二;二来他的年龄确实比同辈的世家子弟们要大一些。任威二十一,他已经三十五了。所以大家公称他为大哥。 花厅里一个围着白围裙的厨子手拿勺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案上放着一盘红绿相间很有卖相的菜。喻柏一手叉腰,跳着脚骂人呢。 见任威进来,他气愤愤地踹了厨子一脚,喝道:“滚下去。再做不好。我把你剁了喂猪。” 厨子不敢再说,爬起来捡了地上两根筷子,连滚带爬跑了。 喻柏这才上前和任威见礼:“好些天没来了。不是说升了职嘛,怎么还有空过来?” 任威笑道:“也不过升了千户,刚接手确实忙了些,今天才得了空儿。这不马上就来看你了嘛。你这是在干嘛呢?” 喻柏叹了口气,道:“最近嘴里淡出鸟来,我也没什么胃口。这不是绞尽脑汁想了一道菜,偏偏厨子比猪还笨,怎么教。就是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 任威瞥了眼案上那盘菜。凑上去闻了闻。拈了一根红色的东西放进嘴里,道:“味道还可以呀,怎么不行呢?” 喻柏不屑道:“这也叫可以?你有没有味觉?纯粹是没见过世面只为填饱肚子吧?” 一旁侍候的小厮已上赶着送上一双干净筷子。任威挟起一片绿颜色的菜放进嘴里。嚼了嚼,确实是不错呀。不过他知道喻柏在吃上一向是天赋异禀,一般人拍马跟不上,也不言语,干脆坐下埋头吃进来。 见他吃得香甜,喻柏气得一把夺下他的筷子,道:“你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有点出息行不行?猪食你也吃?” 任威一嘴油腻,咧开大嘴道:“也就你挑食。照你这样要求,也只有景福楼的火锅才合你的胃口了。” “景福楼?”喻柏摇头道:“没听说过。” 任威笑。道:“人家要过半个月才开业呢。牌匾还没挂,你上哪儿听说过呀。” 一听有吃的喻柏马上来了精神,他拉着任威:“走走走,我们去见识见识。” 任威坐着没动:“人家才装修好,屋子里花花草草的还没摆设好,没开门做生意呢。你去了,吃什么呀?” 他护送小妹去和乐思齐见面,刚从永定分店来,那里美伦美奂是不用说了,就是彩绘太多,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彩味儿。新招的伙计们忙着开窗透味呢。 听说有好吃的,喻柏怎么坐得住,拽着任威的胳膊:“快带我去认认门儿。” 任威自是清楚他的脾气,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喊小厮套车,两人一骑马一坐车,一前一后朝东城而来。 乐思齐来了两天,忙完事儿,才让人持了拜贴去任府,说明明天下午过府拜访。人家兄妹为自己解围,无论如何上门道个谢总是应该的。 拜贴是任府的宗妇谭氏接的。女儿天天在她耳边夸这个乐思齐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既是要来拜访,少不得把女儿叫来好好打扮一番,自己也开了箱,让贴身丫鬟帮着看看,明天穿哪件衣服好。 任娇娇听说乐思齐来了永定,连跑带蹦的跑来跟母亲说一声:“我要去找乐妹妹。”也不待谭氏答应,她已如一阵风似的跑了,急得谭氏让丫鬟把她追回来,喊着套车,吩咐丫鬟婆子跟随。任威今天休沐,听说了,亲自过来送妹妹过去。 乐思齐和任娇娇在大门入口处的池子旁摆了案几,铺了地毡,两人对坐喝茶闲话呢。池子里种了荷花,几片小小的绿色的荷叶探出脑袋,摇摇晃晃钻出水面,微风起处,轻轻摇曳。 任娇娇指着风车,道:“妹妹是怎么想出来的,这风车可真是妙着。” 一进门,她便被风车迷上了,要不是嬷嬷们死命拦着,她非提了裙子上去踩一踩不可。 乐思齐笑着给她续了茶,笑道:“这不是没有办法么,天气热了,又没有降温的地方,火锅店可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要是有空调,谁弄这劳什子啊,费工费时,工程太大。 说话间,一个胖胖的男子挤了进来,道:“就是这里吗?哗,意境不错。” 乐思齐和任娇娇瞪眼,看着那个像相扑手一样走动间浑身胖肉乱颤的男人,一点不生份地朝里头走。接着任威的声音道:“就是这里。人家还没开业,不接待食客。” 听到哥哥的声音,任娇娇露出笑容,道:“你怎么又来啦?” 任威虽然强壮,腰围还没喻柏的大腿粗,被他挡住了,两人自然瞧不见他。 乐思齐已拉了拉任娇娇,同时站起来。 任威紧走两步,帮他们互相介绍了。喻柏也不是只知吃不知礼仪的吃货,见是主人在此,收起贪吃嘴脸,中规中矩地见了一礼,不过手还没收回去,已道:“听说你这儿有一味菜非常非常美味,能否让我们尝尝?” 乐思齐讶然。 任威略显尴尬,解释道:“喻大哥喜美食,听说哪儿有美食,立时忍不住。这不……” 乐思齐恍然,道:“哦,跟洪七公一样啊?” 任威迷茫地道:“洪七公是谁?” 这时间,没到饭点呢,不过喻柏显然并不是到点吃饭的人,乐思齐低声吩咐冬儿几句,邀他们在地毡上坐了,丫鬟们重新沏了茶。 不一会,冬儿带着从顺庆来的厨子和伙计,摆桌子的摆桌子,上食材的上食材,很快,炉子里烧得滚烫的烫底冒出香气。 喻柏早绕着盘子里薄得像刀片,雪白雪白的肉转圈。 水开了,乐思齐持筷涮起了肉,放进自己碗里。已在顺庆尝过这种吃法的任威和任娇娇也分别挟了自己喜欢吃的肉放进锅里涮起来。 喻柏闻到阵阵香气,食指大动,目不转睛看着乐思齐的动作,也跟着学做起来。 嫩滑的肉片一入嘴里,他顾不得烫,顾不得食不语的家训,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 这下子,如风卷残云般,一盘肉一下子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乐思齐三人反而成了看客。 乐思齐和任娇娇在门侧喝茶时,大门虚掩着,外间的路人看不到内里的情况。喻柏进来时小厮仆从们并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乐思齐吃惊他的胖肥,把门给忘了关了。 这时,门里吃得热闹,阵阵香气和叫好声传到外面,路人驻足围观议论不已。喻柏在永定是独特地存在,长相身材又特别好认,可以说满永定没有谁不认识他的。一见他围着一个奇特地锅子吃得脑门冒汗,整个人几乎扑在桌子上,不由大奇。 待得景福楼的伙计发现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急急忙忙把门关上,门外的人反而不干了,他们不知这是哪户人家不敢乱敲门,却在门外鼓嘈起来。 乐思齐再次被喻柏的吃相惊呆了。待听到外面的鼓嘈才意识到什么,把吕简生叫过来。 吕简生接到冬儿的传话,让他准备上菜,已经觉得很奇怪,难道那位看着娇娇怯怯的任大小姐这么贪吃?这还没到饭点呢。 待站在廊下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已意识到宣传的机会来了。别人是没注意到大门洞开,他是故意要大开洞门。果不其然,伙计擅自关门,人家有意见。 听到东家唤,他上前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便朝大门口走去。 喻柏吃得一身大汗,把桌上两大盘兔肉全吃光,佐料碟子也干干净净,才放下筷子,惬意地道:“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 他自小没有美食便郁郁不欢,一连三四天没找到合口味的菜肴,可把他郁闷死了,只觉人生殊无趣味。没想到今天得此美味,这样的新吃法,还是闻所未闻呀。 任威才吃没两口,便成了观众,这时也跟着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筷子,笑道:“这下子满意了?不会再找家里厨子的麻烦了吧?” 喻家的厨子待遇高地位好,就是有一样,不太好当。 第107章 抢食 谢有财和老妻喜气洋洋从女儿家里出来。亲家本来要留饭的,是他见女儿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家里忙着祭祖,请奶妈子,准备给女儿坐月子的吃食,忙得人仰马翻,他就不在亲家家里添乱了。 可是心里实在高兴,他和老妻说了,找一家好点的馆子好好庆祝一番。因此特地上城东来,这儿的馆子多。平时再节俭,今天人逢喜事,也得好好吃他一顿。 拐上官道,远远的便见前面一大堆人。人都有凑热闹的心理嘛,谢有财当然拼了命地往里挤,想看这座崭新的高楼大门口有什么宝贝。 挤得满身大汗,也没能挤进分毫,反而一直走在身旁的老妻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朱红的大门走出一个身着宝蓝色杭绸的老者,团团做了个罗圈揖,朗声道:“各位乡亲,小店景福楼下月初二开业,还请各位到时候来尝鲜。现在预订开业当天的席面,送礼物一份。” 原来是酒楼。人群静了一息,一个声音道:“我要尝尝到底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随着话声,前面的人闪出一条道,说话的人在众人注目下昂首走了出来。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带着两个小厮,公子模样的人。 伙计已抬了案几出来,一个识字的伙计端坐案前,蘸满了现磨好的墨,写下第一个客人预订下的羊肉火锅。另一个伙计含笑道:“先收订金一百文。” 那公子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空空的门楼。身后有人起哄:“不就一百文么。怎么,舍不得啦?”、“交啊,交啊,有礼物。” 公子一咬牙。摘下腰间的钱袋。 案几的另一头,用托盘整整齐齐垒着一叠汗巾,各种颜色都有。收了钱的伙计两手托起一条汗巾,恭恭敬敬地递上:“这是景福楼开业当天送的礼物,公子还请收好。” “哄”的一声,人群又议论开了,这样一条汗巾,怕不下两百文,说起来,交一百文还是赚了的。 后面的人着起急来。那一叠才多少条啊。人这么多。交得慢可就没有了。 前头的人才迈步,后头的人推搡着前头的人往前扑,大家都想先把质量不错。光鲜亮丽的汗巾拿到手再说。至于吃食,这么富丽的一幢楼,还能跑了不成?只要交钱,总有得吃的。 “别挤别挤。”前头的人喊。 “快点快点。”、“闪开,别挡着。”后头的人喊。 有得吃又有得拿,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事?谢有财顾不上找老妻,也跟着拼命往前挤,帽子挤歪了,盖住了眼睛,不知谁一脚踏在他脚板上。疼得他“嗷”的一声叫,一只手肘拐过来,毫不客气地撞在他腰眼。这下子,他也不客气了,挥舞着手狠狠推向前面两个人的后背。 吕简生反背双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微笑看着一颗颗攒动的人头。没想到天降的机会,永定店注定要比顺庆老店生意红火。 心情愉悦之下不免有些大意。 人群由推搡到大打出手,继而演变成全武行。 开始打起来的时候,递汗巾的伙计忙朝里喊一嗓子:“韩先生,您带人出来一下。” 这伙计是从顺庆老店派来的,知道店里的规矩,一旦有人生事,自然是韩先和段勇带人出面搞定,基本不用跟站在一边笑眯眯捋胡子的大掌柜禀报。 韩先听到外头嘈杂的声音,没等呼唤已经带了几个侍卫出来了。 老百姓们没练过武,你擂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还不都是花拳绣腿。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上去,三下两下便把扭打成一团的人分开了。 韩先喝道:“排好队,一个个来。” 众人见他板着一张脸,手下的护院又威风凛凛,没人敢违拗,一下子排出两条长长的队伍。待吕简生从幻想中回过神,预订工作不仅井然有序,而且热火朝天地进行。 池塘边几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任娇娇先拍手道:“妹妹好本事,一下子把场面镇下来。” 任威生性沉隐,瞥了妹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在顺庆镇见到景福楼时,他以为乐思齐一定是某人的外室或是外室生的女儿,要不然怎么能支撑这么大的门户?寻常人家的女子,哪个不在家里做女红贴补家用?哪有人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的?再说,是什么人都会做生意的吗? 现在一看这阵势,他不由暗暗点头。乐思齐虽是女子,却是如妹妹所说,巾帼不让须眉。 喻柏已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只顾找美食,全然没去注意这是什么所在,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食肆,不由道:“我从今儿开始订位,今天订明天的位子,明天订后天的位子。要不然,我也加一股,天天在这儿吃算了。” 一句话,把乐思齐和任娇娇都逗笑了。 谢有财花了一百文,拿到了一条汗巾,订了四月初二的席面,挤出人群时,他已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动弹,何能找地方吃饭? 靠在台阶边的墙上喘了半天气,身边一人推了他一下,道:“你的鞋子呢?” 原来不愿与男人们推搡的老妻自他挤进人群便躲到一边歇着去了。顺便把眼前的新楼外观给参观了一遍,这时才回来,一眼瞧去,老伴脚上只剩一只鞋了。 谢有财低头一看,果然,老妻新做的,今早才上脚的新鞋只剩一只了。 两双老眼在人群里找来找去,好不容易才瞧见路对面墙边一只脏鞋孤伶伶地搁在那儿。谢有财走过去一看,鞋底果然跟自己脚上那只的颜色一样,也不知怎么被踢到那边去的。 看看天色已晚,老俩口才一前一后回家去了。一路上,谢有财对老妻道:“记得四月初二过来吃饭。” 老妻咧嘴一笑,道:“我瞧这条汗巾值两百文钱呢,不吃饭也值。” 谢有财不悦道:“你懂什么?没听他们说这家的饭菜香吗?我们好歹吃得起,到时候带着老二老三一起来尝尝鲜。” 说话间回了家。听说上酒楼,孩子们立马欢呼起来。 到得晚间,还没挂牌营业的景福楼名声已远远在永定府传了开去。特别是质地上乘的汗巾一角用丝线绣着的“景福楼”更是让人纳罕得不得了。听说过官宦人家名人有号什么居,什么轩的,食肆酒楼有印字还是第一次见呢。 第二天一大早,闻声赶来的人们拍响了永定店的大门。伙计开门一看,全是些小厮打扮的小伙子,闹哄哄地要订席面:“先把你们的汗巾给我们一条再说。” 敢情是冲着汗巾来的呀。伙计汗了一把,忙去禀报吕简生。 永定店占地十二亩,楼高二层,场地是非常开阔的,可容纳几百人同时就餐。不过雅座每间房都留了歌舞助兴的地方,因此总体上来说,雅座的数量并不比大堂的座头多多少。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 吕简生不知外面传得有多玄乎,加上喻柏这个吃货的带头效应,大家已经公认这家酒楼的菜一定好吃。 乐思齐被任娇娇拉去永定郊外爬山了,任威应母亲之命保护妹妹,只好一同前去。 三月春光,正是郊游好时节。出了城,马车反而多起来,富绅少爷小姐们带着丫鬟奴才载着吃食用具,齐齐朝着郊北而去。 那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高些的土丘,海拔也就一两百米,山上郁郁葱葱,景色也还过得去。就是人太多了,简直找不到歇脚的地方。 乐思齐不由想起前世国庆长假万里长城的场面,顿觉没有兴致,催着要回去。 任娇娇难得出来一趟,央求道:“爬上山顶那个亭子再回去嘛。” 从半山腰向上望,不远处一个小亭,四周站满了衣袂飘飘的文士,也有一两个头戴幂篱的女子夹杂其中。 乐思齐是不耐烦戴幂篱的,任娇娇也有样学样。因而山顶上的男子们灼热的眼睛全投射到她们两人身上,只觉一个美得炫目,一个娇俏可爱。有那好事之徙已在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姐了。好在山路狭窄马车不能上,全停在山脚下,要不然怕是明天任府的门槛要被求亲的媒婆踏破了。 乐思齐想了想,摇头道:“你看上面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哪有地方煮食?不如我们先回去,到池塘边烧烤。” 乐思齐特制了酱料,准备了烧烤的食材,打算先爬山后烧烤的,看这漫山遍野的人,是办不到了。 任娇娇转而央求哥哥:“我今天出来一天,天晚才回家,好不好?” 任威无奈,只好点头。他也不愿妹妹上得亭去,由着那些轻浮子看个没完。 任娇娇一声欢呼,当先下山。亭子里的男子们见这一行人半途而返,不由失望之至,有不肯罢休的,便唤过小厮:“跟去看看,是哪家的小姐。” 那位穿绿色衣衫的女子也还罢了,穿白色衣裙,腰间束五指宽红色腰带,把那细细的纤腰一握展示于人前的女子,眉目五眼虽然远了看不十分清楚,可是轮廓十分美丽是不用说了,那款款走动间的万种分情,更是令人神往。 至于伴在旁边的任威,被男子们自动忽略了。 第108章 心事 永定店门口排起长龙,从门口一直排到大路转角。伙计们学着侍卫们昨天的样子,一个个一脸严肃地站在长龙旁边,约五丈一人,维护治安。 路对面,或站或坐或倚,很多衣饰各异的男子一脸好奇地盯着这儿。 马车缓缓停下,路左路右齐刷刷一片眼睛望过来。刚掀起车帘的冬儿吓得一甩手,缩回身子,伸了伸舌头。 车里并肩而坐的两个少女不禁都笑起来。 真儿扒开一条缝,低呼:“小姐,好多人啊。” “好多男人。”冬儿纠正道。 乐思齐轻轻拉起车窗窗帘的一条缝,静静看了一会,才道:“看来永定店注定要一炮而红啊。我们下去吧。” 车侧任威已下了马,过去问站在台阶上笑得眼睛没了缝的吕简生:“怎么回事?” 吕简生见是东家的马车,挤过人群快步迎了上来。 乐思齐的坚定给了冬儿勇气,乐思齐迈步下车,她也紧跟其后。 人们先是看到车帘掀了一下,接着快速放下,过了一会儿,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玉指掀起了车帘,墨黑的青丝露了出来,一张莹泽的脸,如画的五官,出现在人们跟前。 男子们脑袋轰的一声。有那自控力差的,哈喇子已涎了下来。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呢,这么美啊。 昨天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大门口的自然不是这些人,再者说。乐思齐坐在院子一侧,外头的人并没有瞧见。 挺胸收腰从车上下来后,吕简生也快步到了,喜孜孜道:“东家。席面已定到四月初三了,您瞧,是不是一直这么定下去?” 还有半个月呢,再定,怕是整个四月的生意都有爆满了。 乐思齐道:“一餐的席面可以安排三拨人呢。在定的时候先问问客人们的意见,不愿意第二、第三拨的再往后排。” 吕简生一怔,同一餐,可以安排三拨人吗?从来没听说过呀。东家既然这么说,自然有这么说的道理,他应了一声。自去找从顺庆老店拨来的伙计商量了。 外面一双双眼睛。任娇娇很害怕。可是她处处以乐思齐为榜样。又时不时要与乐思齐一争长短。女孩子嘛,难免偶尔起了压一压闺蜜一头的想法。看着乐思齐在如箭的眼睛中笃定傲立,她深吸一口气。也挺了挺如蓓蕾般的胸脯,站了起来。 身边的真儿忙递上幂篱。 任娇娇推开她的手。乐思齐可以这样下车,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还不快下来?”站车旁与吕简生说完话的乐思齐见车帘放下,车里好一会没动静,只好含笑相催了。到底是大家闺秀,不能随便见陌生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来了。”任娇娇应了一声,按捺下心如小鹿般乱撞,板着一张俏脸,雄纠纠气昂昂的也下车了。 两人牵手进内好半天,外面的男子们还挪不动脚。路对面也还罢了。排到队的也扭过头看呆了,急得伙计大声问:“兄台,你到底定不定位啊?不定位给后面的人让一让。” 来的这些人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便是生活稍微过得去的人家的儿子,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见两个做未婚打扮的少女说说笑笑进大门去了,不由起哄道:“怎么她们可以进去,我们就得在这里排队?” 要是能跟进去再瞧一眼也好啊。 吕简生与伙计低声商议,听到起哄站起来,拱手道:“这是小店东家,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讶异。女子是东家,还这么年轻? 那骑马远远蹑在马车后头,拐上大街便溜达到对面,借着问路与人攀谈的小厮听到这句话,牵着马悄悄走了。 池塘畔依然摆着案几地毡,一个胖肥的男人侧躺在地毡上,看着乐思齐与任娇娇进来,慌忙要坐起来,只是他实在太胖了,手脚乱动了两下,身子还是软软歪在地毡上。 乐思齐和任娇娇都掩着嘴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用力往前推,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就这么稍为动了一下,他的脸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任威随后进来,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喻大哥可是越来越长膘了,哈哈。” 喻柏也哈哈一笑,颇为自嘲地道:“人说胖是福,我乃有福之人呀。” 自小好吃痴胖,越长大胖得越离谱,再怎么着也改不了这毛病,他被嘲笑惯了,也不以为意,更不忌讳人家说他胖。 乐思齐笑问:“喻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可用过餐了?我们打算在这儿烧烤,你是吃烧烤呢,还是继续吃火锅?” “烧烤?”喻柏眼睛一亮,道:“怪道你够胆开酒楼,确实有两下子。这烧烤又是什么东西?不妨做来尝尝。” 任威扭头瞧了外面的长龙一眼,道:“这香味再飘出去,门槛真要被人踩坏了。不若我们换个地儿。” 乐思齐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开的是火锅店,不是烧烤摊,也不知这时代的人吃过烧烤没有,可别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弄得民众混淆景福楼的经营方向就不好了。她转向任威:“我们去哪儿好?” 烧烤当然在空旷的地方好,安全,没有火患。 任威道:“到我家呀。在我院子里或者在小妹的院子都可以。” 一句话没说完,任娇娇已拍掌欢呼:“好,就到我的院子,快去快去。”连声催真儿:“跟车夫说一声,不要把食材搬下来,直接送到我院子里去。” 乐思齐略一犹豫,真儿已笑着应声是,朝后院走去。 喻柏在小厮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决不坐地毡,道:“任贤弟,你可不能见色忘友,为兄眼巴巴地等了你大半天,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也太不讲义气了。” 邀请乐思齐到家,自有他的一番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一下子被喻柏叫破,虽说他有取笑的成份,任威还是心虚地瞄了乐思齐一眼。见她丝毫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随手就给了喻柏肩头一拳:“你要不介意,一起走嘛。” 喻柏不解:“我介意什么?要介意,也是令妹介意啊。我一个大男人,是不大好去人家一个小姑娘的院子的。” 一句话,把任娇娇的俏脸说得绯红,娇嗔道:“喻大哥,你再胡说八道,这烧烤可就没你的份了。我介意,你别去。” 还有更新奇的吃法,喻柏怎么可能放下,少不得低声下气给任大小姐赔个不是,努力弯下没有腰的腰身,勉强做个躬,把任大小姐逗笑了事。 任府是永定大族,居于城东德隆巷,离永定店只不过两柱香。 乐思齐既到任府,按理得求见一下当家主母,任娇娇的母亲谭氏。以自己的身份,想必谭氏不会见,最多派个嬷嬷过来传话,礼节到了,她们也就可以去任娇娇所居的锄荷居烧烤,尽情玩乐了。 哪里料到话一递进去,谭氏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倒弄得乐思齐有些不自在。 谭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皮肤白哲,薄薄的嘴唇。拉着乐思齐的手上下一通打量,又摸着乐思齐的手背,叹道:“我家娇娇自从在路上见了你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好在她是女子,要不然我可真要怀疑她对你一见倾心了。”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乐思齐的拘谨也烟消云散。 拉着她坐下,谭氏又道:“你前几天说要过来,我早早备下见你的衣服,没想小妮子一听你来了,马上跑去见你,害得我的衣服白准备。你看,今天匆匆过来,也没换件好看点的。” 她头上插着金步摇,乌墨的青丝看不见一条白发,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白色糯裙,富气又体面,哪里不好看了? 乐思齐含笑道:“伯母穿什么都好看,哪里用得着特地打扮呢。知道的您是我们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们姐姐呢。我在伯母面前,可不就像一个粗使丫头?” 谭氏大喜,摸摸自己的脸庞,又拍拍乐思齐的手背,道:“就你这张嘴甜。你小小年纪能做生意,能交际,可比我们娇娇强多了。” 任娇娇听母亲说她,噌着母亲的手臂不依地撒娇。 怪道人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乐思齐想起前世的父母,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没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倍感孤单? 谭氏八面玲珑,双手又紧握乐思齐的手,突觉她指尖一凉,眼眶微红,不由低沉着声音道:“听说与父母亲人失散了?” 乐思齐点了点头。 任娇娇不依道:“娘亲,你怎么可以提起妹妹的伤心事?” 谭氏另一只手轻拥女儿肩头,道:“傻孩子,我哪里是提起你妹妹的伤心事了。我是想啊,你妹妹一个人孤伶伶的,要是她不嫌弃,娘想认她为义女,与你做姐妹呢。” 任家滚滚的财源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生意中得来?她并没有看轻乐思齐商人的身份,相反,还很敬重。她主持中馈多年,自然清楚这些琐事处理起来有多难。乐思齐的身世人品她早从女儿嘴里打听得一清二楚,盼着能见她,早有这个心思了。 哪里知道话一出口,任威和任娇娇异口同声道:“不可!” 第109章 失常 谭氏看看儿子,看看女儿,不明白了:“怎么不可以呢?”眼睛停在女儿脸上:“你不是天天念叨着思齐妹妹么?认了亲,妹妹到永定便住我们家,与你作伴不是挺好?” 任娇娇侧过脸瞧着哥哥。兄妹俩自小默契,哥哥想什么,妹妹总能估摸个**不离十。 几双眼睛齐刷刷瞧着他,任威涨红了脸,张口结舌:“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乐思齐似乎想到什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捕捉不住,不由向侍立身后的冬儿望去。 冬儿一脸的愠怒,瞪着眼瞧任威。 室内静了一息,喻柏才打个哈哈,道:“不如我与思齐妹妹结拜。这样,以后我到景福楼吃饭,可以省不少饭钱。” 乐思齐和谭氏都笑了,这话说的,乐思齐想拒绝都说不出口。难不成说担心结拜哥哥吃饭不给钱,所以不结拜? 任威大喜,感激地望了喻柏一眼。喻柏朝他眨了眨眼,一脸坏笑。 任娇娇拍手道:“这样一来,我跟思齐妹妹不仅是姐妹,还是世交。”喊真儿:“快安排香案。” “这孩子,”谭氏笑道:“真是不懂规矩。喻大哥与思齐妹妹结拜,自然得在喻大哥家摆香案,你忙什么呢。” 乐思齐含笑道:“我只是一个忘了身世的女孩子,喻大哥可是世家,不知高攀得上高攀不上。不如喻大哥回家跟家里人说一声。要是能结拜了,我们再摆香案。” 喻柏一时口快为任威解围,话说出口后自是想到这个现实问题。他不仅父母高堂健全,而且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也不知他们认不认乐思齐这样一门亲。 谭氏首先附和道:“还是思齐想得周到,喻世侄既起了这心思,自然得征求喻老爷喻太太的意思。” 任娇娇失望地“哦”了一声,瞥了哥哥一眼。 谭氏转而问乐思齐:“说是到院子里烧烤?”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伯母跟我们一起,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谭氏笑道:“我在这儿你们总归不自在,不如你们先去活,等会儿可以吃了让小丫鬟禀报一声,我再溜来吃现成。你们看如何?” 好一个通透的女子。乐思齐对她好感倍增。 小厮们早把食材用具搬到院子,丫鬟们已一样样取了出来。摆放在地上。就是不知怎么摆弄好。一个个垂手在旁边等着。 乐思齐卷了袖子,架起自制的烧烤器具。食材昨晚上已腌好备用,这时点起银霜炭。一样样放在架子上就成了。 喻柏挑了最靠近器具的位子坐下,喊真儿:“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沏一壶来。” “对对对,”任娇娇道:“把老爷从福建带来的大红袍沏两壶来,我们吃烧烤,最好吃些酽茶。” 喻柏赞道:“娇娇妹子大气。”凑近前小声道:“我刚才的表现够义气吧?” 任娇娇自小跟在哥哥们身边,哥哥们的朋友她早厮混熟了,闻言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任威有些放不开手脚,,呆呆站在廊下。喻柏朝他招手,道:“难道你不搭把手。还让我妹妹一个人把活儿全干了不成?” 乐思齐忙着翻动架子上的鸡翅膀鸡腿腊肠牛肉,以及茄子大蒜等等蔬菜,细细的汗珠沁在额头上红唇上。冬儿拿了洁白的干毛巾轻轻给她擦拭呢。 任威老脸一红,扭扭捏捏地过来,在喻柏身边坐了。喻柏悄声道:“你要怎么谢我?” 不管家里答不答应,任威的人情是欠定了。 任威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接过真儿端上来的大红袍,给他满上一盅。 周围丫鬟婆子们垂手侍立,一个个闻着飘来的香气食指大动,只是主人吩咐不用她们侍候,非要自己动手。她们也只有干瞪眼,连偷偷下嘴的机会都没有。 任娇娇端了青花瓷盘,乐思齐把已经烤好的牛肉青菜放进盘里。喻柏已等不及,五指抓了三串牛肉串,顾不得烫,放进嘴里大嚼。 门口脚步声响,谭氏带了丫鬟婆子们过来,还没进门便赞道:“真是香飘五里啊。就是不使人说一声,我在上房还能闻到香味儿呢。” 大家忙起身见过礼,喻柏呼哧呼哧好不容易站起来,嘴里塞满了牛肉。长辈在,他可不敢太放肆,把抢到面前的青花瓷盘捧过去。 谭氏见他满嘴满脸的油,十指在盘子边沿留下油腻腻的胖指印,不由失笑,道:“若是食材不够,厨房里还有,让她们再拿些来就是了。” 任娇娇“扑哧”一声笑,道:“娘亲放心,这儿有两大筐呢,够喻大哥吃的。” 喻柏以吃出名,也不以为意,眼睛早盯着乐思齐手里的叉子了。 谭氏每样只尝了一点,让乐思齐烤些着人送过去,也就走了,说是:“你们玩你们的吧,我还有事呢。” 乐思齐每样烤了四份着侍立在周围的丫鬟送去了,那丫鬟得了这份差事,引来同伴无数嫉妒的眼光,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僻静地方偷嘴吃。 任娇娇轻轻踢了任威一下,任威不知在想什么,茫然抬起头来看妹妹。 任娇娇瞪了他一眼,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就不会过去帮帮忙?只在这里傻坐。” 任威也不知咋的,平时挺豪爽洒脱的一个人,突然不自在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就是不动弹。气得任娇娇又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动静大了点,乐思齐发觉了,发现任威威只干坐着,十指干干净净,面前也没食物,把手里烤得金黄,火候刚好的两支鸡翅膀递了过去:“任大哥尝尝合不合口味。” “哦哦,”任威没来由的紧张,接过竹叉子时手颤抖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叉子掉到地上去。 乐思齐这时才发现他的异样,问:“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这么红?” 任威更尴尬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喻柏已放声大笑起来,道:“不错,他确实是病了,而且还病得很严重。” 任娇娇横了喻柏一眼,怒道:“再胡说八道就不让你吃了。” “嘎——”喻柏的笑声硬生生停住,忍笑忍得脖子也红了,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道:“姑娘家凶巴巴的可难找婆家。娇娇妹子呀,你要是刻意讨好我,说不定我一高兴,马上给你做大媒呢。你跟喻大哥说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一句话没说完,头顶上咚的一声响,一块物什砸在他脑门上,掉在案板,却是一块鸡腿骨,上面还残留着两缕鸡肉丝。 乐思齐咯咯笑起来,道:“姐姐还没说亲吗?”把手里的叉子交给冬儿,站起来挪了位,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任娇娇怒道:“妹妹别听他胡说八道。”一长身,蛮横地抢过喻柏放在嘴里吃得正欢的茄子,远远在掷了开去。 喻柏没想到任大小姐说一不二,张着嘴,手指弯曲,保持吃食的姿势,呆呆地看她。 自有小丫鬟捡起茄子收拾下去。 乐思齐不知她为什么动怒,哄小孩似地哄她:“谁说我们女孩子一定要有婆家了?不嫁人不一样活得自由自在吗?姐姐快别生气了,喻大哥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斜对面任威咣当一声,好好一张椅子向后仰去。 所有的人都呆掉了,一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丫鬟们才有人回过神,招呼同伴七手八脚地把摔倒在地的三公子扶起来,再去扶椅子,左看右看,这椅子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赶着让门外侍候的小厮重新搬了椅子来,再恭请三公子坐下。 乐思齐关切地问:“没摔着吧?” 任威以袖掩脸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喻柏一声怪叫:“烧焦啦。冬儿,你怎么搞的?” 任大小姐口里身手很好,天下无敌的任三公子莫名其妙仰天摔了个四脚朝天,小丫鬟冬儿吓了一大跳,跟所有人一样呆掉了。她一呆掉不要紧,架子上的食材没有翻动,银霜炭炭火旺,可不一下子就烧焦了? 手忙脚乱地收拾完,冬儿才曲膝请罪:“请小姐责罚。” 乐思齐把她拉起来,道:“没烫着就好,责什么罚呢。再放些食材接着烤吧。” 喻柏暗暗点头,让丫鬟打了水,拿了皂角洗干净手,把表现常的任威拉到花厅,低声问:“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要是真觉得她好,不如我让你嫂子做这个大媒,你看可好?” 任威失魂落魄地道:“你刚才没听她言道,不嫁人能活得自由自地么?” 敢情因为她一句话,你才摔了个仰八叉呀。喻柏白了他一眼,道:“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或者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也是。任威眼前一亮,重重迷幕中仿若看到一点星光,他一把攥紧了喻柏的手,道:“喻大哥,你可一定要帮我。” 喻柏笑道:“我帮你的地方可多了。要不是帮你,我怎么会想到和她结拜呢?以后有什么新菜肴先想着我就是。” 谭氏若是认乐思齐为义妹,她也就成了任威的义妹,兄妹怎么可能成为夫妻?与喻柏结拜就不同了,两人不仅是世交,还可以是郎舅。 任威想明白内里的关系,兜头一拜,道:“一定一定。” 第110章 醋意 李朝走出考场,落日余晖下空气异常的清新。他长吁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把那一脑袋之乎子曰甩到脑后。若尘已飞快跑了过来,递上早准备好的清水。 过了不久,范阳也抚着眉头走出来,走下台阶便四处张望。 头三个交卷的童生主考大人还当场考核一番,其它人便没有这样的荣幸了。也不知两个好友出来了没有。他好不容易把题答完,实是无暇顾及他人。 只觉神清气爽的李朝远远地招手:“范兄,小弟在此。” 接过贴身小厮递上来的浓茶,范阳朝他走过来,一边四下张望:“纪兄还没出来吗?” 纪刚做学问可比他认真多了,天天头悬梁锥刺股,怎么,还没交卷吗? 李朝笑道:“应该没有。你瞧,”指了指考场大门口候着的小厮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清风伸长脖子死瞪着大门呢。 真是有对比才觉得幸福呀,范阳是觉得今次的题偏了些,没想到一向勤奋的纪刚比他还复习不到位,巨大的幸福感袭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过了好一会,大门口几个人前前后后走出来,清风小跑着迎上去。 李朝一拉范阳,两人也迎了上去。范阳笑道:“如何?我就说不用花太多时间读那些无用的书,戴大人出题一向剑走偏锋,还不如多看些杂书答起题来更自在。” 纪刚边大口喝水,边道:“也是我太认真了些。原是答了卷,临抄录时又觉得后半段答得不好,于是重答,才写到这时候。眼看时间差不多,可急死我了。” 李朝早订下席面,三人坐下叙谈起来。直到暮色笼罩大地,范阳才起身道:“齐妹妹来永定好几天了,一直没能见她,想必她盼着我们高中呢,不如现在一起前去,也好让她放心。” 乐思齐到后只让人送了信去客栈,怕影响他们读书,没敢去拜访。 李朝与纪刚齐声赞成。三人一齐朝乐思齐所居的喜相逢客栈而来。 柜前的小二见三人一身儒服。又带着小厮。态度极其恭敬,道:“公子请稍待,小的去瞧瞧乐小姐回来了没有。” 李朝想起什么。对两人道:“我们应该去永定分店瞧瞧的,一直都是她在忙活,我们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每个月的分红可是一分不少按时落进他们的口袋中,却让那么娇怯怯的一个姑娘家忙里忙外,自己享现成,想想都不好意思。 三人才转身要去永定分店,得了他们五钱银子的小二已满面堆笑跑过来,道:“好教公子们得知,乐小姐还没回来呢。公子们请到内堂等候。” 三人辞谢,才走到门口。眼前灯笼挑动,护卫们簇拥一辆马车停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跳下马,道:“到了。” 三人自动避到一边,想等这些人进来后再外出。车帘掀起,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下车,那少女一张莹泽的脸在灯笼映照下分外清晰。 三人登时呆了。乐思齐才第二次到永定,才到没几天,哪里认识此等一身英武气的少年? 乐思齐站在台阶上与任威道别:“多谢任大哥送我们回来。” 喻柏并没有跟她们一起,撺辍任威送乐思齐回来后,自顾自回家了。 乐思齐的眼睛一望过来,任威的脸便红了,声线也紧绷绷的,道:“不谢。我走了。” 冬儿看着他骑马远去,不解地道:“这位任公子是怎么啦,先是不让他母亲认你为义女,又一见你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我想了老半天,没得罪过他的地方啊。” 听任威兄妹当场不答应,小妮子便有意见了。平时说得那么好听,关键时刻掉链子,小姐要是有个有身份的干妈,不是有了依靠嘛,以后说门好亲事,也有个做主的人。 乐思齐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许他们不愿意把母爱分给别人呢。” 说话间往里走,一抬头,见李朝三人眼睛瞪得牛铃那么大站在一旁,不由大喜过望,声音也抑制不住高了些:“你们出考场啦?考得可好?” 李朝反问:“刚才那男子是谁?” 能够送她回来,关系自是不一般,再听主仆一番对话,三人心头疑虑更重。 乐思齐笑道:“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请客,庆祝你们考个好成绩,我们边吃边谈。” 纪刚答道:“已经吃过了。还是待我们高中再庆祝吧。” 乐思齐邀他们:“那到我那里坐坐吧,工作上的事我还得向你们汇报呢。” 三人拉着脸进了乐思齐所居的上房,还没坐下,范阳已道:“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怎么跟些陌生男子来往,还让人送回来。要是遇到歹人怎么办?” 三人变脸变色的敢情是因为这个啊。乐思齐抿嘴一笑,道:“这是我上次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位朋友的哥哥。他只不过受妹妹所托,送我回来而已。” 原来是朋友的哥哥,三人的脸色稍缓,这才接过冬儿沏上来的茶。 答题的情况刚才三人吃饭时已谈过,知道乐思齐对这些不懂,只告诉她考得还好,便问起她在永定府的起居。范阳又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放榜,再者说,总得参加永定分店的开业典礼,还得再住一段时间。不如你搬来悦来客栈一起住,这样也安全些。” 他们住的地方都是童生集中地,那儿距考场近,文化氛围浓厚。 乐思齐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热闹些,一切都方便。” 三人的脸又拉了下来,李朝更想,不知是在这儿住着方便,还是在这儿与那男子来往方便。只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方便说。 乐思齐复又说起永定分店的准备情况和花费。这些天他们虽然在永定,可一点也没参与分店的事。好在乐思齐算准了他们考试的日子,把帐本带在身边。这时拿出来给他们看了。 三人当然没意见。乐思齐又约他们明天到分店,与吕简生见一见。 范阳却道:“永定府的治安还是挺安全的,你要不放心,以后由我们护送你就行了。” 乐思齐笑了,道:“不用。我有护卫,你们都知道的啊。也就是我那朋友不放心,非得让她哥哥送,明天我一起介绍你们认识。” 任娇娇现在天天过来找她玩儿,今天见了她母亲,算是过了明面,以后更自由了。乐思齐这么想原是没错,却没想到她在这儿与老友兼股东谈工作谈发展时,任娇娇也把哥哥的心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谭氏听说亲生的宝贝儿子中意乐思齐,怔了好一会,起身去书房与丈夫商议了。 儿子已经二十一岁,在别人家早成亲,小孩子也得两三岁了。对于儿子的婚事,任天一向头疼不已。他有时候想起来,便后悔没有给儿子订一门娃娃亲,现在他翅膀硬了,眼光也高了,这个不满意那个不理想,挑来挑去的,时光白白蹉跎了。现在好的人家可是嫌儿子年龄偏大了。 “看中那女子了?”任天不可置信地道:“看中她什么?漂亮吗?” 要说漂亮,确实挺漂亮的。谭氏踌躇道:“是长得到不错。不过,他说喜欢人家姑娘有主见,做事干脆,有章法。” “嗯。”任天摸着下巴,那是按贤内助的要求找的。他唤过府里大总管,好一通耳提面命,谭氏在一旁听着,暗暗佩服。 第二天一大早,任威与妹妹一起晨省来了。谭氏笑道:“娇娇难得起这么早,今天这是怎么啦?” 任娇娇嘟着小嘴道:“都是哥哥啦,一大早把人家吵起来。” 任天昨晚上歇在上房,此时洗漱已毕,瞥了儿子一眼,道:“我已让人去打听了,要是确实可行,自会为你做主。” 任威赶忙起身行礼道:“谢过父亲大人。” 任天摆手道:“先别谢。我可有言在先,若是她有什么不符合我们儿媳妇要求的地方,我可不同意。到时候你可得规规矩矩的给我订一门亲,不许再闹。” 任威的脑袋立时耷拉下来,在任娇娇的取笑声中问:“不知父亲有什么要求?思齐要怎么样才能符合?” 先问清楚条件,再让小妹帮着让乐思齐做些相应的改变不算作弊吧。 任天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严肃地道:“你是嫡子,迟早要支应门庭的。你的妻子以后自然是宗妇,主持中馈,团睦妯娌,管理下人,这些都应该会吧?” 任威一听放了心,乐思齐把景福楼经营得如此出色,管理任府自然没问题。 任娇娇显然也这么想,她笑着在任威耳边轻声道:“那就没问题了。你别看她不声不响的,可厉害着呢。” 声音虽然小,任天还是听见了。儿子不省心,女儿让他更担心。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在别人家早成亲生娃,她倒好,天天疯疯颠颠的,不是嚷嚷着要去看乐思齐,便是在家里看书。看书,能看出如意郎君来?提亲的人倒不少,她一概不同意,也不知想嫁给什么人。头疼啊。 ps: 这一章从昨晚写到现在,一直在改,不知大家满意不。顺求一下票票吧。 第111章 人情 喻柏痴心于口腹之欲,于男女情爱的兴趣并不浓厚,虽有几房妻妾,平时倒是歇在书房的时候居多。妻子王氏出身大户,贤惠大度,对丈夫恭谨有礼,两夫妻相敬如宾。 最近几天,来喻府走动的太太少奶奶们多了起来,一番阔契之后,总会提起景福楼,进而婉转地托她订两席景福楼的席面。 刚开始她纳闷得很,还是贴身丫鬟素娟看出端倪,道:“不会是大公子能订到座吧?” 要说起来,相公的鼻子比狗还灵,论起吃,永定府还真没出其右。可是她四五天没见过相公了,能不能订到,问得问过他才知道。 早起,素娟侍候她才洗漱完毕,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章大太太和闫三奶奶来了。在花厅吃茶呢。” 王氏皱了皱眉,大清早的,这些人便闹腾,还让不让人安安稳稳用早饭了。 说不得,只好把人请到花厅吃茶,又打发素娟去婆婆跟前禀一声,今儿无法晨省了。 花厅里,两个身体发福的中年妇人各带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妇,相对而坐,低声谈笑。 章家大太太新近当了婆婆,又主持了中馈,算是比较得意。家里的小厮接连两天去排队,都没有订到景福楼的席面,她事先又在亲家面前夸下海口,以为不过是一席席面而已,有什么难的。现在看来,还真不是有头有脸就行,人家搞一视同仁呢。还是儿媳妇提醒。才想到喻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吃货,别人可以拿不到,他是一准有办法的。 已经来了两次,每次喻大奶奶都是支支吾吾的。也没个准话,亏得自己在儿媳妇面前拍胸脯保证,说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这下子,可真是丢人啊。 假装喝茶,章大太太咬碎了银牙。 坐在对面的闫三奶奶何曾不是如此。太婆婆那么大年纪了,还像小孩子,有什么新鲜吃食总是要先尝上一尝。也不知那个多嘴的丫鬟告诉她自己跟喻大奶奶是闺中密友,非要自己来讨张席面。这也还罢了,去年刚出嫁的大女儿也跟着凑热闹。说什么自家小厮也没能排到队。要讨一席去讨公婆的欢心。女儿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可不是得在别的事上花些心思么?也真难为了她,自己的女儿,少不得为她打算。 闫三奶奶拈起丫鬟刚送上来的点心。看了看,笑道:“喻家的点心就是与众不同,比别处精巧多了。” 章大太太含笑附合:“是啊,在我们永定,要论吃食上,可没人比得过他们家。” 闫大小姐微微撇嘴,只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千层糕,平时到喻家玩,也不是没吃过,哪里就精巧了。只是母亲上门陪着笑脸。一半也是为了自己,总不好打母亲的脸。 说话间,门外脚步声响,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 四人不约而同站起来,迎了上去。 王氏已一扫刚才的不耐烦,满面春风迎了上来,道:“刚从婆婆那儿过来,可让你们久等了。”又问:“用过早饭了没有?我家厨子做得一手好梗米粥,要不要尝尝?就着特别腌制的小菜,吃起来挺有风味的。” 大清早的,可不就是梗米粥就小菜?章大太太和闫三奶奶心里鄙视了一下,脸上的笑丝毫不减,都道:“不用客气,我们用过早饭过来的。你要还是没吃,尽管去吃了再来。我们自叙话罢了。” 王氏哪肯,几人一番谦让,才分宾主坐下。 素娟亲自端了托盘,托盘里放了两样面食,一壶铁观音,一杯羊奶,道:“大奶奶还请先吃杯热奶暖暖肚子,空肚子喝茶伤胃。”一边把客人们面前的残茶换了下去,道:“这是今春新来的铁观音,太太奶奶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闫三奶奶便赞道:“素娟越发出脱成大姑娘了,不知有没有留下的打算?要是放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家上门求亲呢。” 素娟红了脸,笑道:“三奶奶惯会取笑人的。” 章大太太便道:“依我看,还不如留在身边做个姨太太,你们主仆之间也有个照应。” 什么人家能比得上喻家锦衣玉食?大公子的为人自己又一清二楚,上哪找这么温和的男子呢?素娟心里早千愿万愿,只是大奶奶没开声,大公子又天天不见人影,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流露出想嫁人的心思?听章大太太说中了心事,不由含羞掩面跺脚嗔道:“章大太太!” 她的羞态引得几个女人一阵哄笑,闫三奶奶更笑道:“看来是想愿意的了。” 素娟羞红了脸,转身便走,害羞之下没看路,在门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哟”一声呼痛,道:“姐姐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 引得内里又是一阵大笑,章大太太的声音笑道:“我给你做个媒如何?就近拣个好日子,与你家大公子圆了房吧。” 素娟一言未发,掩面羞走。 那抚着被撞疼了胸口呼痛的丫鬟也笑了,道:“原来太太们取笑姐姐呢。”又曲膝向自家主人行礼,道:“大奶奶,大公子过来了,有事跟您说呢,请您过去一趟。” 由着闺蜜取笑的王氏听说相公找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道:“你们且先坐着,我去看看事情怎么样了。” 她到底不好跟闺蜜们说好几天没见到丈夫的面,她们相托的事还没问过丈夫呢。 章大太太和闫三奶奶忙异口同声道:“我们就是闲坐,你有正经事快去,别耽误了。” 景福楼的席面还得着落在喻大公子身上呢。说不定已经订下来了。四人想着,眼睛也亮了,身板不知不觉地挺直了些,结交闺蜜自然有结交闺蜜的好处,这不就显现出来了嘛。 喻柏昨天吃太饱了,肚子涨得难受,不想听妻妾们唠叨,干脆歇在书房。一觉醒来,想起认亲的事,这事还得跟妻子商量才是,于是着人去请。 王氏进门见丈夫捧着一盅酽茶喝得正欢,不由关心地道:“怎么一大早空腹吃茶呢?对胃不好。还是喝点别的吧。” 喻板抚着圆球似的大肚子,苦笑道:“贤妻有所不知,昨天与任家兄妹以及景福楼的东家吃烧烤,吃太多了,到现在胃还涨着,难受。” 烧烤什么的王氏不关心,听到景福楼三个字她激动不已,忙问:“相公认识景福楼东家?” 喻柏喝了一大口最能消食的单枞,才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任太太想与乐东家结义亲,任威又看上乐东家,这亲便认不得了。我一时口快,说与她结拜。过后想想,这事还得跟你说一声才是。你的意思呢?” 王氏没听明白,期期艾艾道:“任三公子怎么会看上景福楼的东家呢?他,他有断袖之好么?”心里却想,难怪二十出头了,也不成亲,原来是有这嗜好。 喻柏一怔,笑了,道:“不是,景福楼的东家乐思齐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小姑娘,长得极漂亮。任威对人家可是情有独情,偏偏人家还蒙在鼓里呢。我们跟她认了亲,这大媒还得你来做。你看,可好?” “女的?”王氏呆住了,一听让她做大媒,双手乱摇:“不成不成,也不知任老爷任太太答不答应,这恶人我可不做。” 喻柏哈哈大笑,道:“真是妇人之见。要没有任家二老同意,怎么会让你出面?” 王氏也是通透之人,转念一想,便明白内中道理。这事,让她出面,只不过是为了双方的面子。想通这一节,她也笑了,道:“妾听相公的就是了。听说景福楼在永定好大的动静,还没开业便一席难求。相公既跟乐东家相熟,不知能不能帮着订几席席面?” 喻柏一盅茶喝完,示意侍候的丫鬟再沏一盅来,王氏亲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盅,体贴地递到相公胖乎乎的手中。 喻柏一拍大腿,道:“我只顾自己吃,倒把你们忘了。这样,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安排一下,看看开业当天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席,我们全家也去尝尝鲜。”又道:“天天有人在外头排队,怕是安排不了,唉,不管了,让她想办法就是。” “是啊。”王氏乖巧地道:“不是认了亲么?我们的事便是她家里的事。没地方也得给我们腾出地方来。不过,一席怕是不够。” 喻柏掐着指头算了算,道:“我们人口多,一席确实不够。这样,让她备两席,就我们家的人,堂兄弟那儿就免了吧。” 喻家人口众多,要是连堂兄弟都算上的话,怕得连开七八席才够坐呢。 王氏掩着嘴笑,道:“不如我这会儿就去见见她,先把亲认下来?” 喻柏自然没功夫去理会妻子有没有客人,见妻子如此热心,大为满意,唤过小厮,道:“拿拜贴去,跟乐小姐说一声,我与大奶奶过会儿去拜访。” 那小厮一连两天跟他去景福楼,听他这么说,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应了声“是”,心想,你昨天一大早在那儿等了大半天,什么时候又需要先下贴子了? 王氏喜气洋洋地跟闺蜜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外子邀我一起去景福楼,他与乐东家约好了的。” 章大太太婆媳与闫三奶奶一脸羡慕地告辞,心里各自打着明后天约王氏一起去的算盘。 第112章 动手 想到不知能否如愿高中,不免有些担心;想到无心插柳柳成阴,不仅有了景福楼的股份,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景福楼接连地开,财源滚滚来,李朝又兴奋得不能自己。 三人从喜相逢客栈回来后谈兴不减,干脆连榻夜话,一直聊到四更天。李朝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旁边朦胧入睡的范阳被吵得不行,闭着眼睛道:“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李朝高兴地道:“你还没睡啊?要不,我们再聊聊?” 范阳翻了个身,用后背对他。 实在是太兴奋了,两位好友不跟他聊天,挡不住脑子里各种美好幻想纷至沓来,再翻下去,连沉睡中的纪刚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道:“天亮了吗?” 窗纸透出光亮,天边还真鱼肚白了。 李朝一骨碌爬起床,道:“快起来洗漱,我们去瞧瞧新来的大掌柜什么样。” 范阳抬腿蹬了他的屁股一下,打着呵欠道:“就知道你小子打的是这主意。” 他的家族跟李朝家官宦世家不同。在范家,支应门庭不只是指高中,更重要的还在于经商,带来源源不断的财源,这样才有实力支持家族子弟求学应考。上永定赴考之前,他已经把参股景福楼的事和盘托出。 父母亲听后既意外,又喜出望外,父亲还对母亲道:“儿子不仅学业在族中子弟中天赋高,识人做生意还有一套。”想起离上车时父亲捋着胡须道:“好好考。能中则中,不能中则三年后再考。”他便发自内心的微笑。 知道他会经济,父亲已放了心。不过范阳对自己要求高,他必须在科举上取得功名。让父母老怀大慰,至于做生意,不是有乐思齐么?他是打算这辈子好好与她合作下去了。 被踹得到挪到床头,李朝“嗷”的一声叫,道:“难道开分店你不开心?快点起来,梳洗打扮一番,给新掌柜留个好印象,让齐妹妹也有面子。” 纪刚拿被蒙住头,道:“我们要高中齐妹妹才长脸呢。不仅长脸,还能给她撑腰。光会打扮算什么本事。” 李朝一把掀掉他的被子。喊清风进来侍候:“我们起来了。” 天才蒙蒙亮。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早起摆贩卖早点的小贩们揭开冒着热气的大锅,哟喝着招徕生意。 三人在悦来客栈隔壁的豆浆摊各喝两大碗豆浆及若干油条,小厮们另坐一桌。都吃饱了,这才到永定店。 才拐上大路,远远的两条长龙,一见马车直接在大门口停下,吃着早点或者站着聊天的人们都鼓嘈起来:“排队,排队,别以为是公子哥儿就可以不守规矩。” 半夜里被自家主人赶来排队已是够倒霉了,还来一群人插队,让不让人活了啊。 “哗!这么多人。”范阳像看到银子一排排立在面前似的,两眼发光。道:“果然齐妹妹经营有道,还没开业名头已打响了。” 李朝跳下车,笑眯眯对挽袖子准备上前干一架的排队人士做揖:“在下有事前来找景福楼的大掌柜,可不是来订席面,诸位勿急。” 人们可不信,几个站了半宿,腿肚子直打颤的人食指快点到他鼻子上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走后门啊,就算会客,也后面排队去。” “对,后面排队去。”排前头的人张开双臂把大门挡住了。虽然门太大两个人张开手臂也挡不住,好歹表明态度做做姿态。 李朝笑得眼睛都没缝了,道:“真的是会客,不会订席面的。你们放心……” 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子,“咚”的一声砸在他后脑勺上,疼得他一个哆嗦。伸手一摸,好在石子很小,倒没流血,只是后脑肿了一块。 “岂有此理,敢打我家公子!”清风带了明月等几个小厮撸了袖子就要上,纪刚喝道:“都给我退下。” 股东带的小厮跟客人打架,传出去,谁还敢来景福楼吃饭呀,这不是自我抹黑么? 清风不敢违拗,气愤愤地攥紧了拳头。 永定店买地自建,规划时乐思齐便留了最后一块地建了一幢两进的院子,给伙计们居住。吕简生爷孙以及到场的伙计都住在这里。外头这么一闹,内里打扫卫生的杂役听到吵闹的声音,忙把还在吃早饭的迎宾蓝华找来。 蓝华与另一个迎宾放下筷子打开门一看,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与做小厮打扮的少年们对峙,几个少年死拦着就是不让几个公子哥儿进来。 这场景可真够逗。蓝华忍不住笑了,道:“各位,本店规矩,王侯公卿一律平等,席面已排到四月初十,先到先得,童叟无欺,还请公子们到后头排队。” 队末有人叫道:“你们比我来得还早,现在我可排在你们前头,快过来吧。” “就是,以为仗着是公子哥儿,就可以乱来。” “也不知是谁家的子弟,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各种议论声传来,三人却没有一丝愠怒。 纪刚无法上前,只好大声道:“麻烦跟吕掌柜说一声,就说纪刚、李朝、范阳来了。” 蓝华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他好一会,才道:“请稍待。” 挡住门的瘦个子少年低声对壮些的青年道:“兄台,我们可是在这儿等了几个时辰,万万不能被别人抢了先,要进去也行,先把我们的席面定了再说。” 青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雅座可是按甲乙丙丁排的,公子有话在先,要订甲等雅座。要是让这几人进去,还有他的份吗?这半宿白站不说,回府还得挨公子顿训。无论如何,立场可得坚定。 景福楼的东家不止自己一人,而是四人,乐思齐早跟吕简生交代明白。一听其它三个东家全到了,吕简生匆匆换了衣服迎了出来。 到门口,却出不去。那瘦个子少年十分机灵,生怕与青年两人拦不住,又招呼了排在右边长龙的头三人,一起并排挡在大门口。 一见这阵势,吕简生难掩脸上的得意。他自报身份道:“我是景福楼的吕大掌柜,还请小哥们行个方便,让我出这大门口。” 瘦个子少年道:“出去行,你得帮我们把席面定下来。” 吕简生道:“本店辰时二刻开始预订席面,小哥且稍待,自有伙计与你办理。席面排到谁便是谁,我也做不了主。且先让我出去。” 瘦个子少年撇了撇嘴,道:“你做不了主谁做得了主?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休想骗我。” 青年拐了拐他的肘子。他顺着青年的眼睛看去,两个伙计抬了一张案几过来,一人道:“客官请让一让,好让我们把案几放在外头,方便客官们登记。” 这还差不多。几人这才让开大门口,却依然满眼警惕。 吕简生这才得以出门,与李朝三人见礼。 大家隔着人墙已互相打量过了,这时也不用客气,寒喧两句后一起朝大门走去。 瘦个子少年已头一个定下席面,拿了凭证和汗巾,白了迎面而来的李朝一眼,那神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李朝不由莞尔,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东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吕简生带三人入内,一一介绍分店的布局、功能、作用。三人哪里懂这些,见他信口侃侃而谈,不由大为信服。 才看了东楼,吕中匆匆走来,道:“东家,乐东家过来了,问起三位呢。” 吕简生拱手道:“不如我们一起迎迎乐东家。我只不过是跑跑腿,所有这一切可是照乐东家的设计做的,也是在乐东家的指导下完成的。这些天可把她忙坏了。” 李朝抢着道:“自然应该迎一迎。我们享现成,让她忙碌,实在是过意不去。” 四人一齐从东楼出来,乐思齐已走过来,道:“你们可真早。我还以为你们酣睡不已,让人去请呢。” 范阳一指李朝,不满地道:“他呀,吵得我们一晚上睡不着。我以后再也不与他同榻了。” 李朝分辩道:“谁像你们呀,整个两只猪,不,比猪还能睡。要不是我唤你们起床,你们怕是得齐妹妹着人去唤呢,岂不是失礼。” 纪刚打趣道:“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了?” 李朝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当然。也不用你请客,今晚上为我打洗脚水就行了。” 纪刚一拳打在他肩头,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几人都笑起来。吕简生见东家们和睦,也放下心事。他听说有四个东家,还担心过人多口杂,政出多门,难以统一呢。现在看来,这担心可是多余。 五人把东、西两楼看了,一齐去乐思齐的办公室闲坐。乐思齐决定把每一处分店的办公室都挂牌:总经理室。 李朝三人对永定分店的布局装修无比满意,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到总经理室坐下时,李朝只觉脖子都点酸了。 冬儿才沏了茶来,蓝华进来禀报:“东家,喻大公子来了。” 喻柏名头太响,又一连来了两天,排队的人倒没有为难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排队的王氏见了长龙,咋舌不已。 第113章 认亲 因喻柏带女眷过来,乐思齐只好另辟一间房招待他的女眷。 喻柏与李朝四人作一堆喝酒,大家都是世家公子,话题很快转到架鹰牵狗的玩乐上,吕简生亲自在下相陪,张罗着酒水吃食。 王氏拉着乐思齐的手,亲热地喊:“妹妹。”道:“妹妹长得可真漂亮,嫂嫂是女子,看着也动心呢。” 乐思齐“扑哧”一声笑,道:“哪里,嫂嫂见爱而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但是古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有什么目的自不待言。 王氏轻轻摇手,道:“我说的是实话。要是长得漂亮也就罢了,妹妹却与众不同,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能力出众。试问,有哪一个女子能像妹妹一样,小小年龄便独档一面,酒楼一家又一家地开呢?” 乐思齐给她续茶。 “外间传言,现在景福楼一席难求?”王氏放低声音故作神秘道。 “也不是。”乐思齐含笑道:“是大家太心急了些,想快点尝鲜,才会觉得席面难定。” “哎呀,不难就好。”王氏就着水里的茶盅喝了口茶,道:“我有几个手帕交,也想尝尝景福楼的美食,妹妹能先帮她们安排一下吗?” 瞧瞧,真有所求了吧。乐思齐道:“想什么时候过来尝鲜?需要几席席面呢?” 王氏笑眯眯地道:“也不多,就是开业当天要四五席上等席面就行。” 开业当天的席面两个时辰就订光了。第二轮三轮也在开订的第一天全订满了,哪里能找到地方摆席?难不成跟喻柏似的,火锅炉摆在院子里开吃? 乐思齐笑了笑,道:“永定分店怕是没有地方。不过可以把席面送到贵府。可以吗?” 王氏微微怔了一下。她一上来不说结拜的事,先说席面,也是料定了乐思齐想仰仗喻家的势力在永定府立足,先来个下马威。如果送席面上门的话,岂不是没有优越感?富绅们最近见面互相打招呼的话,可是从“今天天气很好”变成“订了景福楼的席面没有?” 乐思齐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或者嫂嫂跟闺蜜们商量一下?” 也就是说,订开业当天的席面已不可能了。 王氏的笑僵在脸上。 乐思齐对侍立身后的冬儿道:“请喻公子过来一下。” 喻柏与三人说得投机,又有吕简生在旁边帮声,真是一团热闹。听说乐思齐有请。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今天带内子过来,是想认亲的。我倒好,只顾得高谈阔论。把正事忘了。” 可不是,几人里头,论见识没人比得上他,谈吃食更是三人拍马莫及,可不是只有他一人高谈阔论,其它人只有听着的份。 李朝一惊,问:“定什么亲?” 他还以为喻柏给乐思齐说亲,说话间,一双眼睛惊疑不定。 范阳和纪刚也很意外,齐声道:“认什么亲?” 喻柏双手在扶手上撑了一下。努力站起来,才道:“我想与思齐结拜为义兄妹,这样以后岂不是可以吃白食?” 李朝三人一听都笑起来。喻柏从坐下到现在三句不离一个“吃”字,对女色应该兴趣不大,再者说他这长相年龄,也没什么竞争力,何况他还有正妻。乐思想齐怎么可能与人为妾? 李朝当先道:“这主意不错。还是喻大哥脑子灵活,我原先怎么没想到呢,要不然我们也可以拜一拜。” 范阳抚掌道:“就是现在也可以,不若我们大家结为异姓兄弟,遇上什么事互相也好有个照顾。思齐年龄最小,就是小妹了。” 喻柏与三人谈得投机,又听说三人是世家子弟,赶考的童生。他考了两次,连个秀才也没能考上,自知不是进学的料,只好放弃,说是做经济,实则混日子,对三人从心底里也钦佩。当下赞成道:“如此甚好。不如我们一起过去。你我既为兄弟,内子也就是你们嫂子了,总得见一见的。” 叔嫂之防甚大,不过总得介绍他们认识嘛。 几人齐朝隔壁的厢房而来。王氏听见脚步声,以为相公来了,站起来准备行礼,哪里料到门帘一掀,几个男人一起进来,她躲闪不及,不由尴尬起来。 喻柏笑着对王氏与乐思齐道:“我与几位兄弟商量了,一起结拜,妹妹快摆香案。” 乐思齐望向李朝三人。 范阳抢着道:“不错,我们说好了,义结金兰,以后你就是我们妹子了。” 王氏在人前自然是听从自己相公的,当下不多说什么。 冬儿带人摆了香案,各人写上自己姓名,上了香,在香案前上了香。不用说,自然喻柏年龄最大为大哥,二哥范阳,三哥纪刚,四哥李朝。乐思齐一一重新见过礼,四人再一齐向喻柏行礼,最后齐声道:“见过嫂嫂。” 王氏笑道:“今天来的匆促没有带见面礼。”从头上拔下金钗,道:“一点小意思,妹妹还请勿嫌弃。叔叔们的只好日后再补上了。” 李朝三人忙逊谢,都道:“嫂嫂别客气,我们不拘这些俗礼。” 不知这些人哪儿冒出来的,一点不知底细。王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乐思齐接过金钗,笑着道谢。 喻柏这才问:“妹妹找我什么事?” 乐思齐瞥了王氏一眼,道:“不知需要定多少席面,还请大哥给出个准确数字。” “什么席面?”喻柏哈哈笑道:“难道大哥到妹子这里吃个饭,妹子还不招待么?” 乐思齐看向王氏,意含询问。 几人的眼睛全看她,王氏不由脸微微有些红,踌躇了一下,才道:“章家与闫家托相公订几席景福楼的席面呢。我不是想着相公事多,又刚好见到妹妹,才开口相求么?” “真是荒唐。”喻柏不悦道:“要是走后门能求得到,人家用得着托你么?你身为嫂嫂,怎么一开口便让妹子为难呢?” 李朝与范阳、纪刚对视一眼,他们先是在客栈苦读,接着在考场答题三天,早上虽看到长龙又被挡路,却没想到永定店没开业便这么红火,竟是一席难求,不由都喜上眉梢。 王氏低下了头,旋即抬头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妹妹当了真。” 瞧这话说的,喻柏白了妻子一眼。 乐思齐打圆场道:“大哥别怪嫂嫂,大哥这两天到这儿来被人瞧见,人家才会相托。我只是想问个准确数字,一次性定下来,不用今天定两席,别天定两席,反而不好安排。” 这是答应了?王氏的眼睛亮了起来。重要的不是吃什么火锅,而是能在景福楼订到席位。这是面子问题。 喻柏见乐思齐不生气,不再责怪妻子,反而认真想了想,道:“既说两席那就两席吧。以后再有请托的,一概推托开就是。谁让他们不早点说呢。” 只要能把这两家定下来,其它人相求时也就有了托词,既不帮忙,反有脸面。王氏笑着应“是”,脸上又浮起那种讨好的样子,道:“那就麻烦妹妹了。” 喻柏道:“你呀,就是麻烦事儿多。”虽是责怪,脸上却是一副小得意。妹妹答应大开方便之门,全是瞧在自己面子上嘛。 王氏低了头笑。 李朝小声问:“还留有席面么?”他没经营过,不知道情况,还真以为乐思齐手里私留一些给那些富绅做人情呢。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还真没有。” 所有人怔住。王氏一张脸变得苍白,一句被耍弄的话才到嘴边,乐思齐已道:“既然只多两席,想必也调度得来。就在我的总经理室摆上两席,中间用屏风隔开,可好?” 原来如此。王氏不由大为感激,道:“那敢情好。能在妹妹的私人地盘摆席,等闲人哪能办得到?说起来还是我们面子大,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也只能摆两席,”乐思齐强调道:“再多,怕是摆不下,只能在院子里搭棚子了。”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 喻柏自然是留下的,王氏得了准信,喜孜孜先回了家,衣服也没换,马上派人去给章大太太与闫三奶奶送信。 果然得了席面,却只有一席,明显不够嘛。两个妇人得了信,想着能再多得点,马上备了车赶到喻府。 王氏笑吟吟地道:“两位姐姐怕是不知景福楼的席面有多难拿到手,要不是我家相公与乐东家认了干亲,我成了她的干嫂子,怎么能拿得到呢?就这,还是在她的房里摆席,等闲人想都不用想的。” 认了干亲?章大太太细细问了一番,才道:“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也太不像话了,这么好的事不早说一声,我们也跟她结为干姐妹就是了。不过是认个亲,难道能少斤肉不成?” 要是认了亲便能这么有面子,谁不会认呀。 闫三奶奶道:“正是。你也不早点说。现在才得了一席面,樱儿会不依的。你让我上哪再变一席出来?” 栅儿是她大女儿的小名。小妮子嘴快,早就跟公婆夸口了。 王氏但笑不语。只是招呼两人吃茶。到得晚间,让小丫鬟守在书房,打听喻柏回府马上来报。 喻柏想到妻子今天还算配合,进了府直接过来,叮嘱道:“妹妹忘了自己身世,在这儿没个亲人,你可得好好待她,不许拿乔。” 第114章 眼缘 王氏是喻家长媳,嫁过来后小心伺候公婆,举止得体,颇得公婆欢心。 喻老太太主持府中中馈多年,到现在也没放权交给王氏,在府中说一不二,是个强势人物。这些天亲戚走动,自然免不了谈起景福楼,以及天天门前排起的长龙。大家一边嘲笑排队人士,一边让家里的小厮半夜里抱着铺盖卷儿去占地盘。 三姑六婆喝茶闲聊中,有人便说起喻柏:“凭他的名头,景福楼得上赶着请他去撑撑场子吧?他可是出了名的美食家。” 上次何家的厨子不就是因为他一句“做工精细”而在富绅间出了名么?难道景福楼不请他过去品评一番? 长子胸无大志,除了会吃别无所长,喻老太太也没办法。别人揶揄也好,取笑也罢,她都坦然受之。好在长媳识得大体。 这会儿听长媳说起认了景福楼的东家为义妹,喻老太太可一点没觉得意外,只是好奇地问:“真的很美味吗?” 要不好吃,想必儿子不会跟她结亲,自己的儿子,谁能比她更了解? 王氏想了想,老老实实道:“这个,儿媳没有尝过,不好说。” 喻老太太吃惊,道:“你没尝过?” “是。”王氏道:“门口很多人等着订位,想必味道差不到那儿去。” 她还不知自己丈夫给乐思齐做了免费宣传员呢。 喻老太太“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王氏见老太太没反对。马上张罗乐思齐拜见老太太的事。按规矩,既是喻柏的义妹,自然是老太太的义女了。 喻府亭台楼阁,光是从大门口走到喻老太太所居的上房。就得一刻钟。仆妇们抬了软椅恭请乐思齐上座,道:“路有点远,小姐还是坐着去的好。” 家里几个小姐,哪个不是在府门前下了车便上了软椅,从没谁会走路的。 乐思齐笑着道了谢,道:“不用,我走着去好了,顺便欣赏府里的景致。” 仆妇们不敢劝,直到跟在乐思齐身后走完全程,才咋舌道:“小姐腿力真好。” 这位传说中的乐东家。跟府里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可真不同。一刻钟走下来。不累不喘,气定神闲,难怪可以开酒楼呢。仆妇们暗暗竖起大拇指。 喻老太太五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插满珠翠,见一个少女娉娉婷婷走过来,在仆妇的引领下参拜:“见过义母。”忙招手道:“快过来我瞧瞧。” 乐思齐近前,按她的指示,在她身侧坐下。 她细细看乐思齐的眉眼肌肤,道:“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素了。”吩咐贴身丫鬟:“拿我的赤金步摇来。”轻拍乐思齐的手,道:“我来给你打扮,保证你一下子光彩照人。” 乐思齐嫌首饰头面沉重,平素并没戴什么首饰。只是让冬儿梳了头,一头墨黑青丝竟是一件首饰也没。 王氏笑道:“婆婆会调理人,身边的丫头哪一个不被调理得水灵灵的。” 喻老太太便呵呵地笑,乐思齐不要首饰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了。 不一会,步摇、钗子、簪子插了满头,乐思齐只觉脑袋沉沉,脖子几乎无法承受这些重量了,却还得陪着笑,不由徙叹奈何。 审视着自己的成果,喻老太太满意地道:“这样子还差不多。” 大家这才坐下喝茶,喻老太太对王氏道道:“我们是思齐的亲人,你这当嫂嫂的,要多费点心。” 又是这话,王氏心里委屈,脸上不敢有丝豪表露,温顺地应“是”,道:“我想着,把妹妹的行李搬过来,打扫了碧螺居让妹妹暂且住下。” “现在住在哪儿?”喻老太太紧拉着乐思齐的手问。 乐思齐到永定府还没十天,一直忙着永定分店开业的事,哪儿顾得上买宅院安定下来?见老太太问,便道:“喜相逢客栈。” “这哪儿成,”老太太不高兴了,道:“我们家的姑娘当然是住在家里,哪能住客栈呢。” 王氏见婆婆首肯,抢着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人去打扫碧螺居了。 喻老太太拍着乐思齐的手,道:“我的儿,你既是我的义女,自然跟我的女儿没有分别。以后不要见外,安心在这儿住下,缺了什么来跟我说,断没有人敢欺侮你的。” 乐思齐起身福了福,道:“谢义娘。” 她合了老太太的眼缘,被拉着说话,又留着用饭,饭后喻老太太叫了几个儿媳妇一起打马吊,让乐思齐在旁边帮着看牌。 顺庆老店凉棚里常年备着各式消磨时间的器具,马吊是等候席面的太太们的必杀技之一,在李纪氏的指下,乐思齐也学会了,就是技艺没趋一流境界。 喻老太太见她时不时地帮着出出主意,偶尔还赢一把,更高兴了,道:“可见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是可怜见儿的,忘了自己身世。” 乐思齐汗了一把。 直打到二更鼓起,喻老太太乏了,牌局才散。 乐思齐的行李早在碧螺居安顿好,小丫鬟掌了灯领主仆过去。 小小巧巧一个院落,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种了一棵银杏树,把半个院子都遮蔽住了,夏天想必很凉快。 王氏十分体贴,拨了自己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和老妈子过来,五六人一齐见礼道:“大奶奶说了,奴婢以后侍候小姐,听候小姐差遣。” 家里八位小姐都已出嫁,按排序这位新小姐理应唤九小姐吧?可是主母又没有给排上,她们只好一律以“小姐”称呼了。 喻府的情况乐思齐不是很了解,每个人得知她的身份,谈论的话题便绕着景福楼和席面,要不是王氏拦着,妯娌们也争着为自已娘家亲戚和手帕交谋福利,哪有时间了解这个大家庭的所有成员?大半天没见府里的小姐,她还以为府里只出男丁呢。 夜里凉。洗了个热水澡,乐思齐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冬儿捧了首饰头面过来道:“小姐既在这儿住,怕是得入乡随俗,赶明儿得去银楼买一些了,也不能天天戴这些。” 乐思齐蹙了蹙好看的眉,道:“先收起来吧。”却不就寝,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眉笔在手帕上画起图来。 房外侍候的婆子丫鬟候冬儿出来沏茶,拉着她问:“小姐可要吃宵饭,喜欢什么口味,姐姐告诉了,我们也好让厨房做去。” 人家是开酒楼的,怕是等闲的东西入不了人家的眼。她们不禁有些忐忑。 冬儿摇头道:“我家小姐不吃宵饭的,姐姐们尽管去睡,自有我侍候。” “那怎么成。”婆子们齐声道。在大奶奶屋子里没有出头之日,听说这位新主人连自已身世都不知道,想必不是什么好出身,容易侍候。她又只有一个丫鬟,只要入得了她的眼,哪怕没有个出路。因此坚决不肯。 冬儿自也只能由着她们去。 乐思齐画了三四张图才放下眉笔,伸个懒腰,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冬儿沏了茶,把婆子们的话学了一遍,笑道:“她们待小姐倒是心诚。” 乐思齐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只不过看在主母的面子上如此待我而已,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人,你以后说话小心些。” 冬儿悚然,道:“是。我还以为她们真心呢。” 这丫鬟心思单纯,还真没想那儿多。 第二天,乐思齐还是戴了今天的首饰去上房晨省,喻老太太见她戴的还是自己昨天送的头面,高兴地道:“还是你这孩子珍惜物件,可不像我那些出嫁的女儿,什么东西到手便丢开了。” 乐思齐这才知道她的女儿都出嫁了,回头让冬儿去打听清楚。 与王氏一起陪喻老太太用过早饭,便告退了,道:“景福楼还有些事须去处理。” 喻老太太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比那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娇小姐,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你呢。快去吧,不用陪我这老太婆了。” 乐思齐含笑道:“义娘哪里老了,只是自己这么想罢了。” 五十多岁,搁在现代可是跳广场舞的生力军,哪里就老了呢。 喻老太太心里舒畅,哈哈地笑,道:“可有人跟着?”现派了人,跟原先府里的小姐出门一般的排场。 乐思齐住到喻府,段勇韩先他们还住在喜相逢客栈。她辞道:“不用这么多人,我有些侍卫,倒也不缺人。” 喻老太太道:“既是府里的小姐,自然得照府里的规矩来。”又道:“才一个小丫鬟服侍,太孤单了些。” 王氏一早过来侍候婆婆梳头,这时凑上前道:“昨晚赶着派了六个人过去了。” 喻老太太这才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如今老了,一时没想起来,你也不提醒我。六个人怎么够呢。”指着身后一十五六岁的丫鬟道:“以后你跟小姐吧。” 乐思齐可不愿动辄有人打小报告,忙推辞道:“我还有好几个丫鬟的,在顺庆没带过来呢,我这就差人去唤。” 喻老太太这才作罢。 出了喻府,乐思齐先去银楼,按着画的稿样打了一套金饰,又挑了好几件玉器。来自现代的女孩,哪个不觉得金饰俗气呢,只不过不想让人以为她连几套首饰也拿不出手罢了。 第115章 挤爆 段勇、韩先在喜相逢一夜不自在,候到天亮,马上赶到永定分店等候乐思齐。 乐思齐安排段勇和韩先带了五个侍卫一起搬去碧螺居,其它人一律安置在永定分店的员工宿舍,十几人住了四间房。 接下来,自是免不了与喻府的三姑六姨见面,每次乐思齐头上只插一枝或青翠欲滴或通体雪白的玉簪,不亢不卑的应酬着不相干的女眷们,引得女眷们啧啧称奇。 王氏事先得了喻柏嘱咐,帮乐思齐挡了不少走后门请托席面的,引得亲戚们打趣她:“又不是吃白食,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丈夫有言在先,她怎好不听?幸好乐思齐淡然道:“刚开业头几天人肯定很多,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伙计们又忙,或者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等待上菜的时间可能会长了些,各种不自在。不如过几天,人少了些,才去吃,服务又周到,又不用等,各种方便。” 女眷们一听,倒也是。一人便笑道:“怪道思齐小小年龄已能独撑局面,确实分析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别去赶热闹吧。” 又一人道:“那过些天,我们要去尝鲜的时候你可得给我们行个方便。” 乐思齐道:“那是自然。” 应酬了三四天,乐思齐悄悄跟喻老太太道:“开业在即,事情太多,实在是没放不下……” 喻老太太点头道:“我理会得,你自去忙你的去。” 这样。乐思齐只早晚晨昏定省,其余时间依然在永定分店。倒是王氏平时闲着没事,眼热乐思齐有了自己的进项,跟喻柏说了。也跟着天天跑到永定分店,看什么都新鲜,跟个小学生似的问个不停。 伙计们忙着做开业前的准备,哪有那么多时间理她,她问东问西的又不能不答,没两天,不知谁开的头,给她起了个绰问“问多”。有那性子不是很沉稳的,远远的见她过来,马上找个借口跑了。 有了顺庆店的经验。永定店各方面开业前的准备有条理得多。吕简生又是个熟手的。乐思齐想到的他已做到。乐思齐没想到的他也做到,总之面面俱到。 很快到了四月初二,午时一刻。城东的居民听着震天价响的鞭炮放了大半个时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很多人顺着鞭炮声跑去看热闹。 永定分店门前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订了席面的食客们争先恐后地要挤进去,谁也不肯稍慢一点。混乱中,连订第二、三轮的食客也跟着往里面冲。 吕简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场面一度失控。 段勇和韩先带了所有的侍卫维护治安,却被人潮给冲散了。眼看着踩踏事件可能发生,与李朝、范阳、纪刚剪完彩才放下剪刀的乐思齐急了,忙让冬儿去喻府借家丁。 喻柏连着吃了十多天火锅,天天变着花样吃。吃上火了,这两天嘴上起了泡,疼得他直叫唤。义妹开业,他自然得来捧场。站在前头看热闹呢,被拥挤的人群一冲,当即摔倒在地。要不是身边两个小厮用力拽了他一把,他早被踩成人酱了。 望着大门口推搡的人群,他惊魂未定,张大口半天说不出话。 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见有便宜可拣,也跟着往里冲。 好不容易挤进院子里的人们,又为抢位子打了起来。 被挤到墙角的伙计们也傻了眼,先反应过来的想引领客人到座,却苦于鞭炮声响个不停,人的说话声全被鞭炮声淹没。吕中喊着嗓子都哑了,连自己也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咒骂范阳:“都是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拉了一车鞭炮才能震声威的主意是范阳出的,也是他力排众议并坚持的。现在好了,放了一半的鞭炮无法摁灭,伙计们无法检查客人们的座票,现场一片混乱。 喻老太太听说景福楼出了事故,忙让护院家丁们人手一根棍子,小跑过来了。好在两地距离不远,家丁们很快就到了。 几十个手持长棍,凶神恶煞的家丁,到底让失控的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被推倒在地的谢有财赶忙爬了起来,把同样跌坐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身上腿上好几个大脚印的婆娘拉了起来。 这么一会功夫,家丁们在段勇和韩先的带领下,分成两队,一队在外竖起人墙,把像潮水一样往里挤的人潮给控制住,韩先打手势让客人们排队,侍卫们把前胸贴后背推搡在一起的人们拉开,一个个按队伍的形状站好。带家丁们来的管家挥手,让家丁们有样学样,鞭炮点完,大门口的队伍也排好了。 外头没人涌进来,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减轻了压力。鞭炮声才停,几个声音喊:“快来人啊,有人掉池里了。救命啊。” 人不断涌过来,赵四和孙五好不容易挤进大门,却被后边的人推得脚不点地朝前撞去。可怜人瘦力弱,身不由已收不住脚,可不就只能踹进池子里去了。 鞭炮声太大,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大家都只顾推开别人,让自己有立足的地方,谁会去注意池子里两个扑腾的瘦弱身影?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鞭炮声终于停了,人们的声音可算多少能听到些了。 门外的乐思齐听到呼求声,大惊,要是开业当天出了人命,以后还怎么在永定府混? 带着人把住二进门,招呼伙计过来检凭证的段勇已一个后滚翻,跃过人群的头顶,抢了出来。人群中两声“哎呀”,却是两人的脑袋被他足尖点了一下。他的身子如一头展翅的兀鹰,扑向池塘,一左一右把在池里沉浮的赵四和孙五捞了出来。 人群自动让出一小块地方。 乐思齐抢进院子,池塘边两个**的人趴在池沿吐水呢。得知两人没生命危险,她才松了口气,让伙计带他们去换干净的衣掌。 韩先守住了门,外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清点起来便容易多了。很快,手拿第二、三轮座票的食客们和不相干的看客被请了出来。永定店大门口左右两边同样搭凉棚,负责在凉棚当差的伙计也赶了过来,场面开始井然起来。 直到午时末,第一轮的炉子和菜才上,外头等着的人不免急躁起来。乐思齐让伙计给他们准备点心和茶,才把他们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李朝惊魂未定地道:“看来我们得多请些护院才是。” 刚才不仅喻柏,他们三人也被挤倒在地,李朝肚子上还被踩了一脚,要不是手脚灵活爬得快,怕是当场得交待在这儿了。 平时最活跃,话最多的范阳此时已完全蒙了。 乐思齐忙着清点踩伤摔伤的人,以便做出合理的赔偿。 吃餐饭还受伤,身上挂了彩的人们愤愤不平,要不是好奇心理,早就一甩袖子走了。听说景福楼要减免餐费,有些人便开始过来,指着身上的脚印或者擦破了皮的手掌,诉说着刚才的惊险。 世家公子们只让小厮去占位,自己在门外的马车里等着,倒没受什么伤,女眷们更不用说了,掀开车帘一看,捂着嘴马上缩回车里去。 章大太太一家子坐了三辆马车,人实在太多了,只能远远停在路边,让小厮们去找乐思齐给行个方便,从后门进去。小厮没找到乐思齐,反倒被挤得跌了一跤,扭伤了足踝。 直到外间排起了队,章大太太才让丫鬟再次去找乐思齐,特别叮嘱道:“就说是喻大奶奶帮着订的席面。” 丫鬟和闫三奶奶的贴身婢女同时被拦在大门口,喻家一个虎头虎脑的家丁道:“韩先生说了,没有凭证的人一律不能放进去。你们既已定了席面,那把凭证拿来。” 凭证是盖了景福楼永定分店小衿的一张纸,上面清楚地写明订的是哪个座头雅座。两家都是走后门订的,以为王氏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做数,根本没想到还要凭证,一时不由怔在那里。 章大老爷不悦地问妻子:“你到底订了没有?到了门口还进不去,脸都让你丢光了。” 章大太太急得脸都白了,声音也尖锐起来,道:“订了的。喻大奶奶帮着订的。” 章大老爷“哼”了一声,只好下车去找喻柏。 喻柏躲在墙角,哪敢进去。身体太重,双腿基本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他没站一会儿已腿肚子打颤,才让小厮端了长凳过来,还没坐下,衣领已被人扭住:“好啊,你原来在这儿。” 喻柏吓了一跳,腿一下子软了下来。两个小厮扶不住,三人一起跌在地上。 待看清不是人潮涌来,而是章大老爷时,不禁气道:“好好儿的,你这是干什么?” 章大老爷道:“你倒自在,还不带我们进去。” 两人才走了几步,前面一人过来,拱手道:“喻兄、章兄,幸会幸会。” 喻柏哈哈笑道:“你也是进不了门吧?今天你们可都欠我一个人情,别的不说,一顿酒是跑不了啦。” 来人正是闫三公子,闻言也笑了,道:“没问题,下次就在这景福楼请你罢了,席面你订,帐我会。” 虎头虎脑的家丁见是自家公子,自然二话不说地放行。 ps: 双节快乐,祝大家阖家团圆,恩爱永远哈。 第116章 尝鲜 西楼大堂里乱哄哄的,很多人站起来伸长脖子看有没有相识的人,看到了站在原地大呼小叫地打招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伙计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先是炭火烧得正旺的火锅炉子端上来,接着款式特别的细白瓷佐料碟子一个个摆上来。 于是,大堂里不时发出:“哗!”、“啊!”、“真漂亮。”的赞叹声,或者:“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碟子?”、“碟子我们能拿回家吗?”的提问声。 最后,主菜和配菜才上桌。 大堂里静了一息,围在食桌旁的客人们睁大眼睛看着伙计把食材放进沸腾的水里涮了涮,酱上佐料,放进上首的客人碗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就可以吃了?”很多声音乱嘈嘈地问。 在西楼吃饭的并不都点素菜,有些家底丰实又讲求节俭的人家也定了大堂的座位,有些排到队已没有雅座的富户也只好在大堂定位。因此,很快,香气便在大堂上空弥漫。 “好吃。”很多人一通咀嚼后竖起大拇指道。 更多人把肉和生菜放进沸腾的水里,香气远远地飘了出来,等在外头的人闻到香气,肚子更饿了,也没心情打牌,不停差伙计:“去看看排到我们了没?” 东堂全是雅座,紧闭的门里隐隐传出丝弦之声,吃喝的声音被掩盖住了,香气在通道上空回荡。 乐思齐的办公室里。章大太太一家和闫三奶奶一家分别就座,中间隔了一道屏风。一家子的男人与女人混坐在一起,女人们有些不自在。章大太太隔着屏风喊闫三奶奶:“两家都相熟,不如大老爷们一桌。我们一桌,说笑也方便些。” 闫三奶奶正有此意,闻言望向端坐上首的婆婆,见婆婆点了点头,便道:“这主意不错。” 于是换位,男人们在外头那桌,女人们在内里。 伙计们照单上菜,有条不紊,一点没受影响。 切得薄薄的羊肉下锅,香气荡漾开来。章大太太笑对闫老太太道:“平时我们在家也吃羊肉。怎么没闻到这么香的味儿?” 闫老太太笑道:“人老了。牙口不好,我在家很少吃这些难嚼动的。不知这里的煮得烂不烂。” 闫三奶奶马上拍婆婆马屁:“您哪里就老了呢?平时您是念经拜佛,为我们积福。”又对章大太太道:“我婆婆近年来很少吃荤了。” 闫老太太嘴巴巴耷着。说话漏风,一看就是牙齿掉光了的。 说话间,伙计已把涮好的羊肉放进闫老太太碗里。她坐上首,年龄又是最大。 谦让一番后,挟起一小片放进嘴里,老小十几双眼睛全看着闫老太太没齿的两片唇在动。 “果然又鲜又嫩,就这么在水里滚了两滚,很烂。”闫老太太品评道。 闫三奶奶松口气,婆婆觉得美味,自然少不了高看她一眼。这一番辛苦算是没白费了。 伙计涮肉的速度赶不上大家伙吃的,除了闫老太太之外,其它人或先或后都拿起筷子自力更生,就自己喜欢的,挟进锅里。 伙计尽到示范的任务,也适时退开,在一旁添水添菜。 一餐饭吃完,日已西斜。大堂里很多人结帐抚着滚圆的肚子走出来,院子里已有很多伸长脑袋往里望,见人出来马上要进去的。 谢有财喝了二两酒,满面红光,打着饱嗝,在老伴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凉风一吹,酒意上头,醉眼迷离地道:“下次把小三儿小两口也一并叫来。” 这一餐,吃了整整一个钟头,才花费几百文,实是不贵,最最重要的,他活了几十岁,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呢。 老伴用力搀扶他,道:“看着脚下。小三儿坐月子呢,哪儿都去不了。” 谢有财豪迈地挥手:“那就等她坐完月子再来吃。” 力用得猛了,老伴力小没拉住,一个趄趔,向前扑去。旁边一个端了撤下来的碗碟的伙计赶忙上前去扶,谢有财是扶住了,托盘里的碗碟也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等座的人见了谢有财的狼狈模样已笑出声来,待见伙计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笑声嘎然而止。大家都是识货的,只一眼,便看出那些瓷器价值不菲。一个伙计,得几个月的工钱才赔得起啊。 谢妻吃了一惊,想说自己赔心痛钱,不开这口,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收场。 谢有财浑然不觉,抬脚直走。 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快扶这位客官走开,把碎片扫一下吧。摔了就摔了,不打紧的,记在我帐上好了。” 众人望过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婷婷玉立,温和地对从发呆到一脸恭敬的伙计说话呢。 伙计躬声应:“是,”道:“谢过东家。”蹲下身认真拣起碎片。 乐思齐又唤两个伙计:“放下手里的活,送这位喝醉的大爷回家。”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的美少女是还没开业已闻名永定的景福楼东家,不少人直勾勾盯着她看,“嗡嗡”的议论声也传了过来。按说,开酒楼的应该是男人,还得是背后有势力支撑的男人,怎么一个小姑娘开这么大一家酒楼? 今天的场面乱成一团,吕简生应付吃力,乐思齐时不时地巡视,看看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适才从廊下走来,见了这一幕,过来安伙计的心。 眼看天色将黑,大门口又聚了不少人,却是订了晚餐的食客提前过来。一看很多人,再一打听,午饭还没用完呢,不由急了起来,要找掌柜的理论。 事前尽可能的安排周详,事到临头,还是猝不及防。吕简生焦头烂额,从早上忙到天黑,竟是滴水未沾。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心头一沉,血压上来,人往后便仰。 跟在旁边的伙计忙扶住,一面着人去请东家。 乐思齐见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让人端了温水来,着他喝下,道:“人确实多了点,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先歇一会儿,我去看看。” 吕简生挣扎着起身,道:“怎么好让东家担心。” “我没担心。”乐思齐依然温和地道:“生意好是好事,为什么要担心呢?”着厨房给吕简生煮碗梗米粥来,转身出房。 吕简生呆住。从来没有一家酒楼能在开业的时候引起这么大的轰动,看着订的座已排到月末,他天天兴高采烈,所做的准备也只是尽可能多的准备好食材,调教伙计小二,哪里想到食客们这么心急呢。 细想,也不能怪食客们争先恐后,饥肠辘辘之际,谁愿意苦等呢。 韩先带人在内巡逻。段勇已带人赶到大门口,喻府家丁们手持长棍往两侧一站,颇有点衙门的意思。 食客们怔了怔,有那世家子弟见惯衙门的便叫了起来:“怎么滴,订了席面还不让人吃饭啊?” 段勇抱了拳,才要开口说话,一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微一回头,马上让开,把正位儿让了出来。 乐思齐含笑福了福,道:“各位,真是对不住之至。午餐第三轮的食客还没用完饭,可能要劳烦各位再等一等了。景福楼提供茶水点心棋盘马吊,各位可以先耍耍,消磨消磨时间,待有位子了,自有伙计相请,可好?”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温声软语跟自己商量,男人们想想刚刚自己的粗鲁便汗颜,谁会跟这么一个少女较真呢。 伙计们已有了经验,马上在管事的带领下把食客们带到凉棚安排座位。 大门口还有二十几个坐了两个时辰,吃了一肚子点心和茶水的食客。其中两三个觉得不花一毛钱便能填饱肚子,不如不吃了,回去。这时见又一大群人涌来,想想快轮到自己,又在伙计相请下回到凉棚。 乐思齐了解了一下情况,才知有几个雅座的第一轮客人直到此时还在喊着上酒上菜,完全没有走的意思。食家没喊结帐,难不成把人赶走? 章家与闫家倒是结帐走了。走的时候还特地当面感谢过,说什么:“人这么多,要不是妹妹刻意安排,我们怕是等到现在也没位子。” 这话实在,要不是开后门,他们等到明天依然没位。 乐思齐问安排座位的伙计:“总经理室收拾好了没有?再开两席,先把从中午等到现在的人安排进去。” 伙计早有这想法,只是想想原先的客人是东家新认的亲戚,不好把什么人都带进去,才没有开这个口。 他一气儿把总经理室里所有能移动的家具都移了出来,硬是安排了三桌,才算解决那二十多个客人。 客人们听说这是东家的房间,又吃了人家半天点心,倒也心情愉快地就坐。席间说起这景福楼,不由互相道:“看不出来,是个姑娘,小小年纪心计这么高。” 一人道:“我平常最不耐烦等的,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等了大半天。” 又一人道:“也不算等吧。我们三五好友聚在一起下棋,还有上等好茶精美点心伺候,在家里也不过如此了。” 又一人道:“要是伙计换成美貌女子便十全十美了。” 猥琐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引得结帐离开走过这里的食客们停住了脚步。 第117章 清早 二更二刻,永定分店的人流才散去,累得腰酸骨折的伙计们开始清洁场地,帐房清点一天的收入。 吕简生吃了两碗稀粥,乐思齐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多方安慰,亲自出面稳定场面。他心下宽慰,歇息一会儿也就好了。 乐思齐走得脚都麻了,眼看着总算把最后一席食客送走,交待几句,便坐车回去了。 泡在热水澡里,只觉浑身舒泰。可惜她不习惯坐在浴桶里让丫鬟们按摩,要不然更舒服。 待从浴桶里出来,房间里是鸡汤的香气。冬儿侍候她穿衣,道:“小姐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我让厨房炖了乌鸡,小姐多少吃一点吧?” 乐思齐很少吃宵夜,偶尔吃一点,也是零食居多,从不在夜间吃这么肥腻的东西。 见冬儿一脸期待,而她也确实饿得狠了。白天一天闹哄哄的,只顾忙碌,把吃饭给忘了,还真颗粒未进。这时闻到乌鸡的香气,肚子咕咕直叫。 乌鸡炖黄芪,汤面上一层黄油,鸡肉炖得烂烂的,轻轻用筷子一拨,骨肉分离,喝一口,暖暖的直沁心肺。 见乐思齐喝得香,冬儿抿着嘴儿笑,道:“饿得狠了吧?” 乐思齐吁了一口气,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拿碗筷,一起吃吧。” 小姐平易近人,并没有谨守主婢严防,再说,确实也看着眼馋。冬儿答应一声,兴兴头头地拿了碗筷来。 不一会儿。一沙锅乌鸡全吃光。 大晚上的吃了这么多,乐思齐不得不喝上一盅酽茶,再在室内做做运动。 冬儿可没这觉悟,打了个饱嗝。窝在杭上,抚着肚子道:“好饱。” 主婢两人直到近四更才收拾睡下。头一沾枕已沉沉睡去。还在睡梦中却被吵醒,乐思齐拉了拉被子,翻个身继续睡,睡在外头杭上的冬儿却不得不起身,打着呵欠开门出来。 门外,王氏指派给乐思齐的一个嬷嬷,人称宋妈的仆妇站在廊下和人说着什么。听到正房门吱呀一声响,回过头来,笑道:“姑娘起来了?小姐可起身了?” 冬儿正是贪睡的年纪。昨晚上睡得迟。这时神志还没完全恢复。她以手捂嘴含糊道:“什么事啊?一大早的把人吵醒。” 都日上三竿了还早?宋妈与来人望了眼院子里银杏树投射在地上的斑驳日影。腹诽不已。宋妈脸上还是陪着笑,道:“章家派这位艾妈求见小姐,要再订两席席面。大奶奶打发人过来请小姐过去呢。不知小姐起身了没有?” 昨晚上回来的晚。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哪个不是四更天才睡下的?偏生你们主仆赖床不起,还有脸说嘴。 冬儿只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听说又是走后门要席面的,蹙了蹙眉,道:“还没呢,不如你让他们直接找吕掌柜去?” 宋妈一张笑脸登时成了苦瓜脸,道:“我的姑娘,吕掌柜识得我是哪个?还请姑娘行个方便,亲去景福楼跟吕掌柜说一声。” 冬儿摇头道:“这事我说了不管用。” 宋妈见她要关门,急了。指着艾妈道:“这位便是艾妈,是章家来的人,姑娘好歹看在大奶奶面子上,行个方便。” 艾妈既是可以派到亲戚朋友们走动的仆妇,自然嘴巴上极是来得。她早看不惯冬儿狐假虎威的劲儿,这时听宋妈指到她,便冷笑一声,接口道:“想必贵府一向待下人宽容,这个时候了,姑娘们还沉睡未醒。要是在我们府,敢有这么一回,早打二十棍子叫了人牙子发卖出去了。” 宋妈连向她使眼色,她只当未见。 冬儿一听这话便急了,睡意全消,声音也大了起来,道:“大清早的,哪里来的妈妈这么张狂?宋妈,你也是老办事的了,难道不知道小姐还在睡。若是吵醒了小姐,谁担当得起?” 自拨到碧螺居,乐思齐表面对她们极是客气,平时有什么事却只差遣冬儿去办。她们原想着能有机会捞些好处,得个前程,现在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由妒忌起冬儿来。 这时一听冬儿拿小姐作笺,大帽子直扣下来,也急了。 乐思齐听着外头吵闹,只好掀被起身,扬声喊:“冬儿。” 外头马上静了下来,艾妈看着冬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头入内,压低声音道:“你也真是的,怎么拿小妮子没办法?” 宋妈苦笑道:“老姐姐少说一句吧,这位冬儿姑娘是小姐从顺庆带来的,关系非浅。” 艾妈才不言语了。 很快,冬儿披散着头发出来端水。贴身服侍这些事,宋妈她们都近不了身,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艾妈不由叹气,道:“我们两家也是至交,姐姐要是有空,我请姐姐吃酒吧。” 宋妈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道:“不若明天老姐姐还过来,到妹子屋里喝一盅。” 两人这边攀交情,屋子里乐思齐也数落冬儿:“我们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你应该进来看我醒了没,怎么没轻没重地就跟她们吵起来了?” 冬儿手上不停梳头,镜子里映出她嘟着嘴的一张小脸,犹自不服气地道:“小姐是主,她们是仆。” “傻丫头。”乐思齐笑道:“她们背后可站着喻家、章家。没听人说过吗,宰相门子七品官?我虽是主子,身后却没有血亲。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还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冬儿想了一刻,道:“喻公子要与小姐结拜时,小姐为什么要答应他?结拜了就得应付她们大大小小的亲戚,好麻烦的。” 乐思齐微微苦笑,如果她不是穿越到这儿一时回不去,哪里用得着瞻前顾后。这些事自是不能跟冬儿分说明白,她只好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你找我拿主意就是了。” 冬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廊下艾妈等了半天,冬儿才出来,道:“宋妈,小姐让你带她进去。” 艾妈进门,见一个美少女端坐杭沿,手拿洁白瓷杯,低了头喝水。她匆匆一瞥,不敢多看,放下眼帘行了一礼,道:“我家大太太着我来跟小姐说,今天有外客,还请小姐预留两席席面。” 说得景福楼是你家开的似的。冬儿狠狠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小姐早有言在先,她又忍不住要斥责这个老妈子了。 乐思齐放下瓷杯,淡淡道:“还请跟你家大太太说,却是不巧,今天的席面已经定出去了。昨天人头攒动的景况她是亲眼所见的,想必不会赶这个热闹。” 艾妈一怔,道:“我家大太太确是……” 话说了一半,才明白人家给她软钉子碰。 看她一脸不高兴地退出去,宋妈也悄然退下,去回复老主子王氏了。没拨到碧螺居之前她是没资格在王氏面前回话的,这不是王氏特别交待嘛,乐思齐的一举一动,都得报告她。 听说被驳了面子,王氏也有些不高兴。不给章大太太面子,也就是不给她面子啊。可是丈夫再三交待,要好好待乐思齐,昨天景福楼门前的景况又一下子传满了永定府,那些不为所动的人也想尝尝这新吃法到底有多美味了。想必乐思齐要拿乔了。 她这里怏怏地生闷气,那边听了艾妈加油添醋一番话的章大太太换了衣裳坐车过来了。 乐思齐已去景福楼。 景福楼门前依然人山人海,人甚至比昨天还多。却是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人几乎把路给堵住了。 王氏和章大太太的马车才走到大路,便过不去了。掀了一角帘子望着黑压压的人头,王氏埋怨章大太太道:“你也真是的,答应人家之前,也不跟我通一下气。” 从景福楼回府,心满意足的章大太太才想找人夸夸嘴,娘家两个弟媳妇便过来探她了。这一通说嘴的后果,便是两个弟妇央求她再订两席席面,让她们也尝尝鲜。 她一口答应下来,原想着有王氏这层关系,自己又跟乐思齐认识,她看起来挺和气的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哪里料得到人家和气归和气,却一点不含糊。 听王氏抱怨,章大太太道:“怎么天天人满为患啊。一天下来,这得赚多少钱?” 昨天她们那一餐可不便宜,花了二十两银子呢。 王氏道:“要不然说她厉害呢。现在在景福楼用一餐饭可是极有面子的事,人家可不论银子。我婆婆开玩笑说道,可惜儿子们全都成了亲,要不然肯定亲上加亲,娶她当儿媳妇。” 章大太太心中一动,道:“温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不如你做这个红娘吧。” 温哥儿是她的大儿子,今年十五岁了。 王氏笑道:“迟了。她跟我家相公结拜,你是我的手帕交,配温哥儿可差了辈份。” 章大太太若有所思地回去,过两天便央王氏说媒,男方是她的表弟,今年十八岁。 既认了亲,喻家自然希望乐思齐的婚事对已有所助益。王氏听说男方家境一般,又没功名在身,只说婆婆不中意,连乐思齐也没告诉便给拒绝了。 第118章 再见 府衙门口人头攒动,两个衙役出来,人群马上围了上去。 大红纸才贴上墙,已有人大声念了出来,细听,却是一个个人名。 李朝、范阳、纪刚也在人群中,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细看红榜。 不时有人叹息着垂头丧气离开,也有人在榜上看到自己或亲戚朋友的名头,欢呼大叫。 榜单上的名字并不多,总共也就八个。 范阳与李朝同样的垂头丧气,纪刚却欣喜若狂。他名列第七,算是考上了。 乐思齐打发了小厮过来看榜,小厮哪里挤得进去,在外围见到三位神情各异的公子,上前相邀道:“小姐特地备了酒宴为三位公子庆贺,公子这边请。” 范阳强忍放声大笑的冲动,脸上肌肉抽蓄不停,道:“妹妹也是一片好心,我们走吧。” 范阳失落地道:“我哪有面目去喝妹妹的酒。” 这酒是为了庆贺他们高中的,现在名落孙山,怎么有脸见她? 李朝也黯然不语。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见礼道:“三位公子,我家公子请三位到景福楼叙话。” 三人却不识得这管家,纪刚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管家道:“小的是喻府的二管家,刚才的榜单小的看了,还请李公子范公子宽怀。我家公子已在景福楼与小姐一起恭候三位大驾。” 却是喻柏去了永定店,听乐思齐说起今儿放榜。便让小厮回府备了礼物,同时让这管家过来相请。料想若是不中,也能劝得三人一同前去。座师是戴秀夫,哪有那么容易中的。 纪刚陪着小心道:“既是妹子与大哥一并相请。我看,我们还是去聚聚吧。” 李朝长叹一声,道:“难道能一辈子不见面?走吧。” 小厮早一溜儿去报了信。喻柏只好把备下的礼物收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便尽情吃喝一顿也就是了。” 确实是,送礼物的话,怕是范阳和李朝心里会不自在。 乐思齐点头,让冬儿把礼物收起来。 席上,乐思齐想尽办法安慰两人,纪刚也尽可能放低姿态。两人都能体会乐思齐的良苦用心。落榜既已成事实。现在又年轻。三年后再考就是了。几杯酒下肚,两人渐渐丢开愁绪。 离开时,范阳已有七八份醉了。脚步踉跄地道:“好好读书才是王道啊。” 乐思齐吩咐段勇带人送他们回去。看着他们上马车才转身入门,走到院子里的池塘边,门外有人道:“怎么这儿又有一家景福楼?”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道:“进去看看。” 乐思齐回过头,大队的护卫拥着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那少年朗如星晨的一双眼睛刚好望过来,四目相对间,一时都呆住了。 苏玮好不容易争取到皇帝同意他回西北大营,领了圣旨一路西来,到得永定府已是下午,这一路西去。得走到半夜才到顺庆,于是大队人马入永定打尖。 苏玮是国公,身份摆在那儿,天色未晚,时间又充裕,在驿站挂了单号一行人到永定逛逛。艾军是自小跟随在苏玮身边的,熟知他的性情,不用他吩咐,早命令人马往东城而来。 走上这条最繁华的大街,远远地见飘扬的酒幡上景福楼三个大字,苏玮只多瞄了一眼,艾军马上催动人马快速过来。到得门前,门楣上果然三个龙飞风舞的大字,跟顺庆镇的景福楼一模一样,于是两人才了有刚才的对话。 离开几个月,乐思齐的倩影时不时浮上心头,猝不及防地瞧见,苏玮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自从上次差人送了吃食和信过来后,乐思齐再没收到苏玮的任何消息,她没想到苏玮没有任何征兆到了永定,一时也以为自己眼花。 护卫们见国公爷目光灼灼凝视酒楼的院子,都下马,侍立一旁。 乐思齐先反应过来,走出大门,含笑道:“国公爷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苏玮听到她的声音,才确认眼前的玉人就是时常想起的佳人。他从马上跳下来,越过一众侍卫,走上台阶。 这时,乐思齐也迈过门槛。 苏玮看了眼院子,道:“在这儿开了分店?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准备贺礼。” 乐思齐笑了,道:“我上哪儿找你啊?再说,这儿距京城那儿远,怕是你的贺礼送到,我早开业几个月了。” 苏玮点头:“倒也是。”一边迈步进内。 两人在总经理室坐下,苏玮慢慢喝着毛尖,只觉在她面前,完全的不用装,不用戴面具,浑身自在。 乐思齐并没有问他在京城的事,只道:“还是任总兵么?” 苏玮点了点头,道:“在家里上有祖母,再有母亲,管得我实在不自在。唉,做什么事都有人拦着。” 乐思齐“扑哧”一声笑,道:“你不会是跑到西北大营躲清静了吧?” 苏玮也笑了,道:“可能吧。在西北大营起码我能随心所欲,身边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何等逍遥快活。” 乐思齐笑道:“你的职责是戍边,可不是逍遥自在。正事还是不能丢的。” 苏玮道:“那还用你说。”又道:“怎么想到在永定开分店?你忒没眼光,要开,也得上京城去啊,老在西北混,能成什么事?” 去京城,乐思齐还真没想过。听他这么说,便道:“京城人杰地灵,我一个外地人,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怕是开不了吧?” “瞧瞧,”苏玮撇嘴道:“说你没眼光你还不信。还没背景呢,难道我不是你的靠山?有人找你麻烦我会袖手旁观不成?” 乐思齐一怔,道:“你不是在西北大营么?鞭长莫及。” 苏玮慢慢喝着茶,想了想,道:“那你先就这么着吧,等我回京述职带你一块儿去。” “干什么?”乐思齐讶然。 “开酒楼呀。”苏玮慢条斯理道:“咱开一家京城最大的火锅店。哎,你还不知道吧,京城还真没火锅店呢。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乐思齐当然不信,道:“怎么可能。” “还真是。”苏玮往太师椅椅背上一靠,道:“顺庆是边陲,讲究的是快点吃完饭好干活谋生计。京城可就不同了,大家都讲排场。不过,这不是没有火锅店的原因。我从小到大,也就是在你这儿瞧见这种吃法。京城的人怕是还没发现这么吃美味呢。” 乐思齐不敢置信,道:“不是吧?” “千真万确。”做为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老大,苏玮在这一点上还是很自信的,肯定地道:“所以,要开就开一家大的,保准你一举成名。” 乐思齐抿了嘴笑,道:“你可能没想到,景福楼在永定也是一举成名。” 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喻柏的名字以及五人结拜,苏玮眼睛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道:“喻家算得了什么。也就是一个吃货。” 乐思齐给他续水,道:“喻大哥确实吃很在行。要不是他,怕是不能一下子打开局面。” 苏玮不以为然,道:“也就是在永定混的货色,算得了什么。” 那是,谁能跟苏玮比啊。乐思齐笑而不答,看看天色黑了下来,吩咐摆饭,招待苏玮一行。侍卫们全歇在院子里,食客们陡然见院子多了一群身着盔甲的侍卫,脚步不由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走着。 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了上来,苏玮闻了闻味儿,赞道:“好久没吃这个了,倒想得紧。” 乐思齐见他就是在馋嘴的时候举止也优雅得不行,不由在心里暗赞一声:“大户人家出身,果然不同。” 就这么一晃神,苏玮已感觉到,问道:“想什么呢?” 不是在涮羊肉吗?乐思齐没料到他这么机敏,才稍微走神马上被他瞧出来了。 “你住在哪里?”好在苏玮也没打算让她回答,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道:“两家店都是谁在管呢?” 店主要还是掌柜的在管,东家大部份时候并没有参与日常管理。何况乐思齐是女子,在这个以男权为尊的社会唯有我行我素不顾身后诽谤才能天天在外跑,要是稍在乎点名声的,哪里开得成酒店。 两家店,主要负责的还是掌柜。 乐思齐道:“请的是有经验的老掌柜呢。”他从来不问这个的,这是干嘛? “在京城开店掌柜也很重要。”苏玮把羊肉挟到碗里,淡淡道。 说得跟真的似的。乐思齐失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苏玮也不再言语,专注涮羊肉。 冬儿进来禀道:“小姐,永定知府过来拜见国公爷。”上前两步把拜贴呈上。 苏玮一路行来并没有跟地方官接触,有时候连驿站都没去。永定知府桂儒生刚好过来吃饭,偶然发现徐国公大驾在此,忙亲持了拜贴在外求见。 乐思齐看苏玮。苏玮依然低头吃羊肉。 乐思齐示意冬儿把拜贴放在苏玮佐料碟边。苏玮犹如未见,直到吃完饭,拭了拭嘴角,才道:“让他在外候着吧。” 人家早在外头候了半天好不好?乐思齐与冬儿对视一眼,冬儿才应了一声“是”,退下。 第119章 送礼 桂儒生在廊下等的时候也没闲着。徐国公的侍卫不可能打动,可是穿梭来去的伙计小二却很容易收买。他一块碎银子递过去,受宠若惊的小二便把徐国公与东家对酌的事儿透露出去了。 徐国公那是什么人,位高爵重,手握重兵,等闲的人能远远见他一面就不错了,什么人才能与他对酌?自己是四品的知府,到如今也没能见上他一面。这位乐东家是什么人? 果不其然,等了半天,小丫头冬儿出来道:“桂大人,国公爷言道公务繁忙,无暇接见,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桂儒生半点不敢怠慢,躬身道:“谢过姑娘。”又拿了一碇十两银子的无宝,双手递上,道:“有劳姑娘了,匆促之间没有备得礼物,一点点小意思,还请姑娘收下,姑娘留着买零嘴吃吧。” 冬儿吃了一惊,退后一步,双手连摇,道:“不可不可。” 桂儒生原以为她是徐国公身边的丫鬟,既带在身边,自然地位不低。没想到小丫头片子既没有见过世情的淡定,表现也有些小家子气。他快速拉过冬儿的小手,把银子放在她手心,退后两步,垂手而立,道:“敢问姐姐是徐国公府的人么?” 冬儿单纯,没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手里拿了一碇银子,只觉烫手以极,直白地道:“不是啊。你快把银子收回去,让我家小姐知道会骂我的。” 原来是乐东家的丫鬟。桂儒生笑道:“你不说,我不说,你家小姐如何得知?” 冬儿见他转身大步而去,想追上去又担心人来人往的,让人觉得自己跟他拉拉扯扯的不好。收下他的银子吧,这怎么行? 踌躇了好一会,想起小姐说过,什么事有她呢,于是入内把银子呈上。道:“小姐,那桂大人非要给我的,你看怎么办好?” 乐思齐还没有说话,苏玮“嗤”的一声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给。你收下就是了。” 乐思齐道:“谢过国公爷。” 冬儿又惊又喜。曲膝行了一礼,道:“谢国公爷。” 苏玮放下筷子,看意思是吃饱了。道:“你什么时候回顺庆?” “就这两天。”永定店已上正轨,乐思齐原想回去,多逗留两天还不是为了等李朝几人放榜。 苏玮颌首道:“正好,明天一起走吧。” 一起走?吕简生不愧是老掌柜,经过第一天的手忙脚乱之后,已经完全调整不过来,这些天她虽在永定店,吕简生大事小事也向她汇报,但每次都会提出解决意见。还挺中肯。永定店交给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乐思齐想了想,道:“行,明天早上一起走吧。” 两家店都需要人手护卫,暂时又不能找到那么多身手好的人,回去的路上指不定会遇到零散的瞒族士兵呢,总归是危险的。有苏玮的护卫在旁。安全系数高了很多。 苏玮起身走了出去。早已吃完候在一旁的侍卫跟着上马,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去了。 乐思齐把吕简生请过来,把该安排的安排了,带了冬儿回喻府。 听说她明天要回顺庆镇,喻老太太很是舍不得。道:“我的儿,你安安心心在这儿住下去,没人敢多说什么。” 王氏也舍不得乐思齐,可一听这话,又挺不乐意,心道:“说得好象我们赶她走似的。”脸上却是一副笑靥,道:“永定府的景致妹妹还没逛过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乐思齐道:“分店没什么事了,也该回去。以后总得两地跑,到永定再过来住。” 王氏道:“那是一定的,碧螺居给妹妹留着。” 喻老太太见乐思齐执意要走,道:“你身边也没个正经服侍的人,我送你两个用得着的丫鬟,有什么事也好使唤。” “不用了,”乐思齐辞道:“我在顺庆有几个得力的丫头,就是没带过来罢了。” 喻老太太哪里肯信,两下推让呢,一个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太,大爷请小姐过去一趟,知府桂大人求见小姐呢。” 此言一出,喻府老老小小的妇人们都呆住了。桂知府那可是一方父母官,以他们的势力,也不是说见就见得着的。 乐思齐没想到桂儒生这么快追过来,苏玮可以不用理会他,自己可在人家的地界开酒楼,怎么能置之不理? “我去看看他要做什么。”乐思齐向喻老太太及王氏等嫂嫂告退。 喻柏听说桂儒生求见,也吓了一跳,赶紧换了衣服在小厮搀扶下迎出来。两人才在大厅坐下,茶还没沏上来,桂儒生便拱手道:“下官有一事相求,还望喻公子允许。” 喻柏生奇道:“桂大人乃是本地父母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桂儒生道:“听说景福楼乐东家乃是舍义妹,一直住在贵府中。不知喻公子肯否为下官引见?这份人情,下官自是铭记在心。” 这话说的,你肯,我欠你的人情,以后总会给你方便。你不肯,开罪了我,以后我也会找机会报复。 喻柏怎么听不明白,不知他找乐思齐干什么,只好苦笑着让人去请。 乐思齐回喻府便到上房向喻老太太请安,身上的衣掌还没有换,这时,还是黄昏时的衣服过来,道:“大哥找我?” 与喻柏一同站起来的男子年约五旬,三络长须,眼睛在乐思齐脸上转来转去。这,不用说,就是桂儒生了。 喻柏才要引见,桂儒生已兜头一揖,道:“下官见过乐小姐。” 这完全是下官参见上司的礼节啊。喻柏大惊道:“桂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桂儒生保持作揖的姿势,道:“乐小姐原来是徐国公的门下,下官今日才知。” “徐国公!”喻柏喃喃自语,他既不居于庙堂之上,又没有进入仕子阶层,一时之间在脑海里搜索徐国公何许人也。 乐思齐裣衽还礼,道:“桂大从言重了。我只是偶然与徐国公相识,谈不上是他门下。” “不不不,”桂儒生道:“下官得知,徐国公今晚上与小姐对酌甚欢,可见交情不浅。” 乐思齐蹙起好看的眉尖,道:“你听谁说的?” 要知道,屋外苏玮的侍卫守得密不透风,桂儒生只能知道他在此地歇脚,与何人见面纯属机密,哪里有那么容易让外人知道。 桂儒生自知说漏了嘴,只好掩饰道:“下官猜测的。既是在乐小姐的酒楼,自是小姐作伴了。下官唐突,不知猜得可对?” 喻柏可算想起徐国公何许人了,道:“妹妹若是认识,便为桂大人引荐一下又有何妨?” 桂儒生瞥了喻柏一眼,意思是有你这句话,这个人情我算欠下了。 乐思齐道:“大哥有所不知,苏玮只是路过这儿,明天一早回西北大营,哪有什么时间接见地方官呢。” 听到她直呼徐国公的名讳,喻柏大惊失色,强自忍耐才没有马上把她的嘴捂住。 桂儒生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就算是徐国公的元配夫人,也断没有直呼他名讳的道理,眼前这位美貌姑娘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乐思齐见了两人的神情,微一转念,才想起错在哪里。这种事只有越描越黑的份儿,她干脆装作不知道,接着说下去:“难道桂大人让徐国公多停留半天,与你叙旧吗?” 桂儒生下意识地道:“不敢不敢,既是明天一早就要离去,下官备薄酒一杯为徐国公送行,还请乐小姐玉成。” 乐思齐为难道:“时间这么匆促,哪能引见呢?” 苏玮要愿见他,早就见了,用得着晾了他半天,才拒绝吗? 桂儒生捧起案上一个锦盒,道:“下官接到消息马上过来,天色已晚,没有时间去选小姐心仪的物事。一点点心意,还望小姐笑纳。” 翻开锦盒盖子,里面一叠厚厚的银票。 饶是喻柏早料到,见了这一叠银票,也轻呼出声,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 桂儒生含笑道:“一点点见面礼,不成敬意。不知小姐中意什么,下官自着人寻去。” 说着,把锦盒重新合上,轻轻放在案几上。 喻柏看向乐思齐,不停地使眼色。 乐思齐低声道:“大哥有所不知,我与徐国公相约明早结伴回顺庆。不知桂大人有什么事,可否由我转达或者周璇?” 桂儒生更坚定两人关系不一般的想法。重施一礼,道:“下官在永定任上已十有三年,一直想调回京师,苦无门路,还请小姐在徐国公面前美言几句。” “这个……”乐思齐脸有难色,道:“我一介商人,官场上的事全然不懂,怕是不方便多话。不如我明天跟徐国公说一下,他肯见便见,不肯见我也没办法。” 这是答应帮他说话。桂儒生欣喜若狂,道:“如此,下官谢过小姐。以后景福楼在永定府,自有下官看顾,小姐还请放心。” 乐思齐摇头道:“在下只是帮着问一问,见与不见,还在徐国公。成了不是我的功劳。不成也不是我的罪过,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这礼物,还请拿回去。” 第120章 送别 任娇娇才要安歇,闺房外小丫头的声音轻轻喊:“真儿姐姐,你可歇下了么?” 今晚上真儿轮值,按理应该歇在罗汉床上。 真儿看了看长发披在肩上,身着小衣的任娇娇,道:“我先侍候小姐歇下。” 门外小丫鬟又轻轻叫了一声,似有催促之意。现在已是晚春,晚上也不甚寒冷,任娇娇道:“你去看看她有什么事吧。” 小丫鬟见门打开,灯光透了出来,没看清人呢,先曲膝行了一礼,这才道:“真儿姐姐,刚才门子传话进来,乐小姐着人过来言道,明天一早回顺庆,因时间过于匆促,来不及亲自过来告辞。” 夜里寂静,不用真儿重复一次,站在红木大床边的任娇娇也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咚的一跳,失声道:“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永定店开业前,乐思齐便忙得团团转,开业后门前车水马龙,谭氏便不肯她再往景福楼跑了。说什么:“大姑娘家家的,天天往外跑,成什么样子。” 乐思齐没时间过来,她又出不去,两人好几天没见面了。本想着等乐思齐忙完这一阵,两人再好好聚聚,怎么却要走了? 真儿忙回里屋,听候自家小姐吩咐。 任娇娇眼泛泪花,道:“更衣,我要去问问她,怎么就要回去了。” 真儿劝道:“夜已经深了,乐小姐住在喻府,劳师动众的过去怕是不好,不如明天一早到喻府去,小姐再与乐小姐好好说说,劝她多留几天。” 任娇娇自已拿了衣服披在身上,道:“来不及啦。” 真儿再三劝说,无奈任娇娇就是不听,只好跟听到声响进来侍候的丫鬟使个眼色。自己侍候她穿衣。 谭氏已经歇下了,听说女儿半夜里闹着要去喻府,不由怒道:“传我的话,她再胡闹,禁足半个月。” 任娇娇才坐到镜前梳头。嬷嬷过来传话。她一阵气苦,伏在梳妆台上大哭。 任府这边乱成一团时,喻府也是一阵忙乱。得知原来是与徐国公一起走。阖府上下都动了起来,喻老太太更是连夜开了库房,挑了陪嫁过来的几件老物件送给乐思齐。婆婆如此,王氏更是不用说了,也拿了自己的体已。妯娌们自是不甘落后,各有礼物相送这位半路来的小姑子。 乐思齐着冬儿收拾行装,突然喻老太太带着儿媳妇们过来,一个个拉着她的手,说着依依不舍的话。一件件贵重的礼物看得她眼花缭乱。 饶是冬儿幼小,也察觉到这些人比往日透着几分亲热。 乐思齐好不容易才把她们请到外室坐下,喊宋妈上茶。 候在廊下的宋妈听见喊,受宠若惊,沏了茶上来手还在打颤,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太。太……奶奶,们请茶。” 喻老太太紧紧拉着乐思齐的手,道:“我的儿,她们服侍得可合你的意?” 乐思齐含笑赞道:“妈妈们十分用心,还真的难为她们了。”又喊冬儿:“把备下的礼物赏妈妈们。这些天她们辛苦了。” 冬儿蹲在箱旁,把乐思齐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去。听见喊,只好拿起几个封红,走了出来,先团团向喻家的妇人们行过礼,才把封红发到仆妇们手里。 王氏道:“让她们服侍是她们的福气,怎么能要妹妹的赏?” 喻老太太道:“既是她们还使得,那让她们跟你一起去,我原还想着支使我身边得用的两个丫鬟呢,没想到她们合了你的眼缘。” 喻老太太确实想派自己屋里两个大丫鬟给乐思齐,这样双方不至于断了联络。既是她喜欢王氏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那也一样,说起来都是喻府出去的。 乐思齐道:“义娘和嫂嫂们的情意我铭记在心,只是她们在这儿也有家人亲戚,怎么好让她们背井离乡呢。” 这时候互相赠送奴仆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前几天喻老太太把她们送给乐思齐,她们或许还不乐意呢。不过,乐不乐意的都得听从。现在可不同了,自桂儒生来访后乐思齐的身价陡增。宋妈们低着头听主们决断,眼睛瞥向乐思齐的裙袂时可是两眼发光的。有这样的主人,那是她们的荣幸。 喻老太太见乐思齐坚辞不肯接受,不由道:“你看中了谁,自与我说。” 只要能与她保持不绝于缕的联系,谁她也会舍得的。 乐思齐轻轻摇头道:“不用了。我现在这样挺好。” 宋妈们眼睛黯淡下来,好一阵失望。能跟了她去,有徐国公这样的人物撑腰,说出去也光彩,日后指不定子孙还能谋个前程呢。 喻老太太脸色微微有些僵,道:“你身边侍候的人也太少了。” 喻府是世家,能到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经过三代考察,忠诚机敏的。乐思齐这样一个小女孩儿,先不要说身边只有冬儿这小丫头,就算如她所说,顺庆还有几个得力的人,没经过培养,算得上什么得力? 自己好心送她几个人,她倒好,每次都推三阻四的。 乐思齐低头想了想,道:“现在倒不缺使唤的人,以后要是用得上,义娘可不要舍不得给啊。我可是会向义娘开口的。” 她来自现代,没有古时候大户人家小姐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些小事总是亲力亲为,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侍候。 果真用不着。喻老太太脸上浮起笑容,道:“这个使得,到时候让人过来说一声就行。” 乐思齐真心实意道:“谢过义娘。” 这么一来,送的礼只好收下,再不收,岂不是拿她们当外人?可把她们给得罪了。 说了半天话,她们才告辞。冬儿已把行装收拾好了,道:“她们可真是,都快五更天了。” 可不是,天都快亮了。 乐思齐打个呵欠,道:“明天在车上再睡吧。” 这时睡下,怕是一觉睡到明天下午,清早起不了身啦。 冬儿看了看案几上的礼物,道:“我先收起来,再让厨房做点吃的来,这一晚上可把我累坏了。” 乐思齐点头,道:“你去看看厨房有人没有,没人就算了。别让人觉得我们要走还闹得人家不得安宁。” 吃了大半夜茶,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小厨房的厨娘听说是小姐要吃的,先生火烧水,才去舀水洗脸,道:“姑娘先回去,我做好了送过去。” 不一会儿,四色糕点四样小菜和一碗牛乳送了过来。 乐思齐客气地道谢,道:“再来一碗牛乳吧。” 待厨娘退下,冬儿拿起一块糕放进嘴里大嚼。乐思齐把牛乳推过去,道:“你先喝。” 冬儿自小没接受为婢的培训,乐思齐又随和,一点没小姐得先喝的觉悟,她实在饿得狠了,端起热腾腾的牛乳,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唇上沾了两撇牛乳,道:“好舒服。” 喻老太太回屋后一直睡不着,挨到天亮把王氏叫过来,道:“过些天你去瞧瞧她吧。” 王氏何曾睡得着,一直想着怎么跟乐思齐走得亲密些呢。她想来想去,只有走动得勤了,关系才牢靠,婆婆跟自己可想到一块去了。她恭顺地应“是”,道:“我想着还得帮妹妹说门亲事,任府的三公子就很不错。” 喻老太太沉吟道:“不是跟徐国公关系不一般吗?这事,你别跟着掺和,免得适得其反。” 王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婆婆的意思。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任府的想法告诉婆婆。只道:“媳妇下次去顺庆,悄悄问她。” 喻老太太摇头道:“她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你呀,应该问她身边那个丫头。那丫头既是她攸刻不离的,自然知道她的大小事儿,只要把这丫头摆平,有什么事你不能知道?” 王氏佩服地道:“婆婆说得是。” 说话间,丫鬟进来禀道:“小姐过来辞行。” 乐思齐身着鹅黄色披风进来,郑重向喻老太太行礼道:“我这就回去了,感谢义娘这些天的恩义。”又向王氏道:“嫂嫂在这儿,我就不多走一趟了。” 喻老太太拉着乐思齐的手道:“有空多来信。” 王氏更道:“过些天我去瞧你。” 辞别喻府的人,乐思齐才登车去了永定店。喻府的男丁们一齐出动,护送乐思齐过去。 苏玮已等在那儿了。 桂儒生天才蒙蒙亮便赶了过来,上前施了一礼,道:“下官迎接来迟,还请徐国公勿怪。” 苏玮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淡淡“嗯”了一声,再没有任何表示。众目睽睽之下,桂儒生尴尬不已。 又等了一会儿,乐思齐才过来。桂儒生忙迎上去,亲自帮乐思齐掀车帘。 苏玮骑在马上,瞧见了,更不高兴。只是他一向心机深沉,自不会表现出来,只是看向桂儒生的目光,更冷了。 乐思齐姗姗走来。仰望马上的苏玮道:“桂大人特地过来送国公爷。” 苏玮避而不谈道:“天色不早,走吧。” 乐思齐向桂儒生歉意地笑笑。桂儒生暗暗苦笑,向乐思齐拱了拱手,退后几步。 任娇娇挨到天亮,吵闹了好一会儿,谭氏才让任威送她过来。马车还没停下,她已跳了下来,大呼:“齐妹妹。” 第121章 回家 苏玮心机深沉,再不耐烦脸上也不会表示出来,一脸漠然望向远方,任由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依依惜别。 侍卫们整装待发,时不时地望望天色。眼看太阳渐渐升高,再耽搁下去只好在这儿吃完午饭再走了。 桂儒生看着年长些的姑娘哭得小花猫似的,拉着乐思齐的手就是不放,心里不免嘀咕。 乐思齐再三保证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好不容易才把任娇娇劝住。 任威参见后站立一起,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过苏玮,观察了半天,心里极是满意。趁送乐思齐上车,悄悄对她道:“徐国公说亲了没有?” 乐思齐以为他八卦,如实道:“说是自小订下的娃娃亲。怎么啦?” 任威难掩失望,道:“没什么。”略一犹豫,又道:“待我回家禀明爹娘再与你详谈吧。” 以徐国公的身份爵位,聘妹妹为正妻的话,妹妹或者配不上。可是要把自小一起长大的胞妹许与人做妾,他又难以接受。这事,以后再说吧。 任娇娇听不清兄长与乐思齐嘀咕什么,紧着问:“你们说什么呢?” 乐思齐见他兄妹古古怪怪的,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无意间侧过头,发现苏玮看任威的目光很犀利。任威背对着他,却不知情。 一行人开拔起行时已是午时,要依着乐思齐,自然吃过午饭再走。与苏玮商量时,他轻轻吐出两个声:“起营。” 艾军传下令去,队伍立即驱马前进,乐思齐只好缩回车里坐好。 任娇娇兄妹直送出十里地去,喻老太太带着子侄以及儿媳妇却在车驾转弯时便回去了。 苏玮还没走,桂儒生已在盘算怎么跟苏玮搭上线。眼看着就差一步了,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回府后他马上着人去查乐思齐与徐国公的关系是怎么搭上的,到哪一步,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两个人都是少年男女。你们要往男女之间的关系上着重查。” 队伍出了永定府已是正午,乐思齐与冬儿在车里就着吕简生准备的干粮填了肚子,段勇带了一部份侍卫留在永定店,韩先与回顺庆的侍卫们跟着苏玮的队伍赶路,只好空着肚子了。 一气儿回顺庆。就没歇过。把乐思齐送回雅居小筑。苏玮才回西北大营。估计到了也得二更天,乐思齐劝道:“还是先吃饭再赶路吧。” 苏玮摇头,道:“也不差这一时。” 乐思齐望着尘土飞扬处。一队人马远去,不由想出了神。 回到熟悉的家,冬儿活泼不少,笑嘻嘻道:“小姐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乐思齐吁了口气,道:“难怪他小小年纪便能领军,竟是令行禁止,没人敢违呢。” 冬儿饶舌道:“听说徐国公很厉害的。他们说他常在皇上身边……” 在皇上身边就厉害了?乐思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主婢回了院子。 乐思齐在永定这些天。雅居小筑全靠郑氏照料,得报小姐回来,她飞奔而来,欢喜地道:“小姐可回来了。” 乐思齐笑道:“冬儿也没少一根汗毛回来了。你们母女快回屋说体已话去吧,家里的事,晚上我们再说也不迟。” 被说中心事。郑氏颇不好意思。冬儿已不管不顾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她,道:“娘,我好想你。” 也真难为她,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母亲身边。这一次竟有一个月不得相见。 郑氏下午便接到一早赶回来报信的小厮的口信了,可口的饭菜已准备下。乐思齐美美地吃了一顿,浴桶里温水已备好。泡在自家浴桶里,那种感觉就是不同呀。乐思齐感叹。 郑氏慈爱地看着女儿吃饭完,听她呱啦呱啦说了一会在永定府的见闻。昨晚上没睡呢,冬儿的精神头很快没了,打着呵欠,眼睛也睁不开,服侍她上床睡下,才去正屋。 身着宽袍的乐思齐斜倚在大迎枕上喝茶,见郑氏掀帘进来,笑问:“睡了?” 郑氏曲膝福了福,道:“睡了。这孩子,调皮得很,可没少给小姐惹麻烦吧?” 乐思齐放下茶盅,道:“那倒没有。没有你在身边,她倒懂事不少呢。也是昨晚上没时间睡,今儿在马车上她又嚷嚷睡不着。” 郑氏垂手应“是”,道:“小姐宽容,是我们母女的福气。” 乐思齐摆手示意她在脚踏上坐,道:“别拍马屁啊,我不在家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事?” 郑氏这才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乐思齐也打起了磕睡。 康文得了消息,派人过来看了几次,到得晚间才说东家回来,忙要过来,乐思齐已经派人传话,累了,明天再见面吧。 第二天一大早过来,乐思齐还沉睡未起,郑氏把他请到花厅用茶。 乐思齐一觉无梦睡到自然醒,才睁开眼郑氏已过来道:“康大掌柜来了半天,小姐洗漱了见见他吧。” 乐思齐在被窝里伸个懒腰,道:“我这就去。” 又赖一会床,这才起来,冬儿推不醒,郑氏只好不停赔罪过来侍候。乐思齐大度地道:“让她睡吧,别吵她。” 郑氏又说了一筐好话,直到乐思齐再三让她别说,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哪会为这个怪她呢。一晚上没睡,又坐车,她年龄小,由她去吧。” 康文已喝了三盅茶了,乐思齐才进来,歉意地笑笑:“回来得急,没休息好。” 康文体谅地道:“东家辛苦。”顿了顿又道:“永定店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到生意比顺庆镇还好。听说很多人托人情呢。” 想必吕简生写信炫耀了,乐思齐笑了笑,道:“幸好遇上喻大公子,有他宣传,我们才生意兴隆。顺庆店的生意怎么样?” 康文早把准备好的帐本递上,道:“东家请看。” 顺庆店的生意已上轨道,康文又是经验老到的人,伙计小二们都听话,新近招的人已经培训好正式上岗。 乐思齐看完帐本,笑道:“以后店里的生意由你拿主意就是,不用事事请示我。” 康文脸露喜色,口中却道:“那怎么成。” 乐思齐喜上眉梢道:“我在与不在,生意并没有受影响。以后我可以当甩手掌柜了。你放开手干吧,有什么事与吕掌柜商量着办就是了。” 康文有些不愤地道:“东家还不知道呢,永定店开业人潮引发踩踏,让吕掌柜好一顿说嘴。永定店的场地本就比顺庆店大,赚得比顺庆店多不是很正常么?” 想必被吕简生嘲笑得狠了,要不然以康文的稳重不会这么愤愤不平。 乐思齐道:“我心里有数呢。” 康文道:“我就说嘛,东家心里有数呢。偏生他说东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这可就是背后嚼舌根了,有挑拨离间之嫌。要是一般人,听了这话,可能对吕简生有些成见也不一定。乐思齐脸上的笑容不减,道:“我是年轻了些,因此才不乱指挥,把店交由你们负责嘛。你们可不要辜负我一片诚意。” 康文吃惊道:“东家把永定店交给吕掌柜么?”璇即明白过来,道:“东家回顺庆,确实鞭长莫及。” 乐思齐道:“交由吕掌柜负责,每个月我会查帐的。你不用担心。他也没笑话顺庆店的意思,想必与你交好,不免多所谈及。” 吕简生确实有些得意忘形,把控不住了。 东家既然这么说,康文再不愤,也只好不再多话,心里却暗暗发誓,把顺庆店的利润做起来,只要盈利点胜过永定店,面子里子也就挣回来了。 两人说话,陈西也来了。与康文自有一番见礼,说起桂花楼,陈西笑容满面地道:“严师傅新近琢磨几个菜,一推出大受欢迎呢。” 严世深自从重回桂花楼后,确实推陈出新,每隔一两个月总有新菜式面世,以前闲暇时间用来找女人,现在这毛病一概改了,除了掌勺,便是研究新菜。不过一下子推出几款新品还是很难得,乐思齐道:“好好赏他。” 陈西点头,道:“我赏了他三两银子呢。他天天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做新倒腾会的菜。” 确实很长时间没去桂花楼了,也很长时间没见薛伯涛,不知他最近怎么样? 康文接着话碴道:“还有件大喜事呢。东家兴许不知道,陈掌柜快当爹了。” “真的?”乐思齐两眼放光,道:“嫂子怀上了?” 陈西咧开大嘴,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道:“才诊出喜脉,还早着呢。” 乐思齐便喊郑氏:“开库房取几匹细软些的布料,给陈大哥的孩子做衣掌。” 郑氏不知就理,急急去了。不一会儿果然取了五匹轻纱过来,道:“天气越来越热了,这料子夏天穿着冷快。” 引得康文和陈西大笑。 乐思齐让把布料送陈西府上去:“给陈太太夏天做两件衣掌穿。” 陈西西推辞道:“那怎么使得。” 孙芳诊出喜脉后,岳母两口子便不许女儿动弹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宝贝得不得了。 第122章 打听 派去顺庆的小厮回来了。这人是任府的家生子,祖上至今一连四代都是任府的忠仆,赶去顺庆四五天,他把乐思齐大小事儿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回来后水都没喝上一口,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全说与任天夫妻知道。 谭氏不能置信地道:“怎么可能?” 一个没有父母没有任何背影的孤女,怎么可能在顺庆开酒楼站稳脚跟,还在永定开了分店?任娇娇与乐思齐交好,两人无话不谈,唯独没有聊过身世的问题。 在任娇娇看来,那不重要,甚至潜意识里还羡慕乐思齐没有长辈约束,自由自在。 谭氏只听说乐思齐忘了身世,可世上忘了身世,却有忠仆照顾得无微不至,娇生惯养长大,名下又有巨额财产的人也是有的。哪里像她,从小山村走出来,一无所有呢。 乐思齐在顺庆已成了传奇,因为她,多少生了女孩的人家开始或多或少对女儿重视起来,希望女人有一天能有乐思齐那样的奇遇。至于她有什么奇遇,却是谁也说不上来。总之,大家私底下达成共识也就是了。 试想,没有奇遇,怎么能成就传奇呢?还开酒楼,置产业,与韦相公的公子同住一个院子,与徐国公过从甚密,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小厮道:“太太,您是不知道,整个顺庆镇都传遍了,有说乐小姐遇仙的,有说乐小姐得道的。她又长得漂亮。人们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任天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好好说。” 小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都说乐小姐与男子过往甚密……” 有关女子的名节,他难以启齿。 谭氏变脸道:“那不行。我不同意。” 不管是否属实,有了这样的传言,也不能做他们任家的儿媳妇了。任天长子二子都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只有三子任威是谭氏所生的嫡长子,因此任威的亲事特别慎重,新媳妇过门以后可是要做宗妇的。出身身家都十分重要,何况名声? 任威听说母亲坚决不同意,如五雷轰顶,把小厮臭骂一顿后。便去上房跪下了。 谭氏很生气。儿子十七岁开始说亲。这个不中意那个不合眼。每次只要她看上的人家,他总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过了几年。人家在他这年纪,小孩都去走会爬了。他倒好,不声不响的,看中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任威是未来的接班人,在府里地位超然。这一突然长跪不起,阖府都惊动了,仆妇们面色惊慌,小丫鬟更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任娇娇听真儿说了来龙去脉。她惊得半天回不了神。那没有生气的眼睛。可把真儿吓坏了,主母生气的当口,又不敢去回,还是任娇娇的乳娘有经验,赶着端了参汤一气儿灌下去,眼睛才活泛了些。 定下神来,任娇娇像过电影一样把与乐思齐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在脑中过了两遍,屋子里丫鬟老妈子提心吊胆地看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姐中邪了。 任娇娇呆坐半晌,突然站起来,急步朝外走。 丫鬟们小跑着跟上。真儿急声道:“小姐,小姐,你这是去哪儿?” 任娇娇出了院子,拐向母亲所居的上房,道:“我去看看。” “小姐。”真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扯住任娇娇的裙袂道:“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别过去了。您要是心疼三公子,悄悄准备了茶水送过去不是更好?” 任娇娇没有理她,扯回自己裙子,抬步就走。 真儿只好带了丫鬟婆子们一路跟随,进了上房的院门,便见三公子直挺挺跪在庑廊下,大太阳晒在他脸上,一条条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任娇娇心疼得不行,掏出袖中的锦帕,小心地去擦哥哥脸上的汗。兄弟姐妹虽多,唯有她与任威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任威轻轻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神情坚毅。 任娇娇一路哭着进屋,扑到母亲怀里,道:“母亲,齐妹妹不似市情传言那样,你别信。” 因任威前些天起了把女儿许给徐国公的念头,此事虽然还没一点眉目,谭氏到底对女儿硬不起心肠。 “姑娘家家的,你不在屋里学女红,跑到这里掺和什么?” “母亲,”任娇娇跪下,道:“女儿与她食同桌,眠同榻,她的为人女儿怎么会不清楚。要说与男人来往,她跟哥哥也没避嫌。难道母亲能说他跟哥哥有私情么?” “简直胡说八道。”谭氏怒道:“你怎么把你哥哥也牵扯进去了。” 任娇娇轻抱谭氏的膝盖,道:“娘,齐妹妹你也是见过的,可是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谭氏想了想,道:“我见她的次数不多,焉知她不是装出来的大家闺秀?” 任娇娇好似重重迷雾中看到一丝曙光,道:“她曾在喻府住了大半个月,喻府的人总该清楚吧?就算喻伯母推说不知,还有派去服侍她的丫鬟老妈子呢。” “对啊。”在人家府里住了那么久,饶是她再会装,也不可能不露出一丝破绽。性情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紧守妇道。传言中让她坚决不同意的也是与韦哲的传言。至于徐国公,她倒不怎么在意,人儿子见过,要是与乐思齐有什么不清不楚,儿子怎么会起了说亲的念头? 她把女儿拉起来,吩咐日常保管衣掌首饰的丫鬟:“更衣,我去一趟喻府。” 任娇娇欢喜道:“我让人给娘备车。” 看女儿像一只小喜鹊似的飞跑出去,谭氏不由摇了摇头。只觉十分头痛。 外间便传来任娇娇的声音:“备车,太太要出门。”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她蹲在儿子身边,两人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然后,儿子便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娘,”任娇娇冲母亲笑,道:“哥哥中暑了,我扶他回房歇息。” 任威虚弱地道:“儿子给娘添麻烦了。” 喻老太太戴上老花眼镜,看着面前的纸笺,满意地道:“那就这样定下来。” 王氏含笑应“是”,道:“既然礼单定下来,我明天便出发去一趟。” 喻老太太把礼单交给她,道:“也不急这一两天。”对身边的丫鬟道:“拿黄历来。” 亲自翻了。道:“后天是黄道吉日。你出发吧。” 王氏恭敬应了。才要起身告辞回屋准备去顺庆的衣掌,仆妇进来禀道:“太太,任太太过来见大奶奶。您看,是请到这里还是……” 因两家交好,断没有不见的道理,仆妇才敢这么说。 喻老太太看了王氏一眼,道:“到底你们年龄差不多,有话不完的话。” 王氏明白谭氏没先来见婆婆,婆婆有些不高兴,这是拈酸呢。按道理,过府总得先见长辈,何况喻老太太还主持中馈。这不是两家走动亲密,俗话说,熟人不妨生礼么。 王氏哪里知道谭氏急于从她这里打听到乐思齐的一切,一时没顾不上那么多,再说,也没料到王氏在喻老太太屋里。 喻老太太因喻柏与乐思齐熟络,让她俩口子商量带去顺庆的礼物。要不然,这大中午的,王氏自在自己屋里用饭。喻府的规矩虽然大,喻老太太倒也没让儿媳妇们立规矩。 谭氏听说王氏在婆婆屋里,一拍额头,马上跟带路的仆妇过来了。 才见面,喻老太太便道:“可巧,我们大奶奶后天要去顺庆看看我那义女,你有什么要捎去的,一并让她带去也就是了,省得又让人来回地跑。” 王氏道了谢,转弯拐角道:“乐姑娘在这儿住了好些天,这一回顺庆,不知习不习惯。” 喻老太太不以为然道:“这孩子在府里除了白天需去景福楼忙活,其余时间手不释卷,竟是一刻不停地看书,比那进学的书生还勤快。我看啊,在这儿还是在顺庆,倒差不多。” 看书?王氏忙问:“听说她与大公子很谈得来,难道没事的时候没一起喝喝酒么?” “这是说哪里话来?”喻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思齐守礼得很,从来没有逾规过。倒是柏儿,天天上景福楼缠吕大掌柜要吃要喝。” 这么说来,竟是与吕大掌柜接触的时间居多?乐思齐是东家,难道大事小情的不出面? 王氏见谭氏怔神,接口道:“想必外间又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胡话了?这世道也真是的,咱们女子要做好件事真真难如登天,有那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尽嚼舌根。妹妹为人正派得很,又大方又磊落,什么时候都与我家相公守兄妹的礼呢。” 王氏这么说,谭氏倒信了。想起小厮的言语,心里有些动摇。 大厨房过来问摆饭了没,廊下侍候的仆妇低声斥道:“真没眼力见儿,难道你没看到任太太在这儿么?” 声音虽小,屋里却听得清。谭氏站起来告辞,喻老太太客气地道:“既是赶上,不如在这儿一起用了饭吧?只是我这里没有好饭菜,赶不上贵府。” 谭氏怎好真的应承,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来,贵府一向精于吃食,谁不知道呢。只是我屋里一摊子事,等着我回去料理呢。”脚不点地地去了。 晚上,王氏过来请安时,喻老太太问道:“她来干什么?” 王氏摇头道:“竟是怪了,不肯说呢。就这么坐了一会,吃了一盅茶便走了。” 第123章 许亲 谭氏回府与任天商量:“她是一个能干的人,要是把庶务交给她,我们的家业肯定能发扬光大,儿子也好专心在仕途拼搏。” 儿女的亲事,任天一直没发表过什么意见,由妻子安排。今天儿子闹了这么一出,他有心帮着说情,妻子已起身去喻府了。 此时听妻子这么说,他道:“夫妻和谐才是人生乐趣,既是儿子自已选中,你听他的就是,以后日子还不是他们俩一起过?” 谭氏嗔道:“这么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任天安慰道:“你还不是为了他好?我心里明白着呢。” 谭氏想到与任天成亲二十余年,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任天虽有几房小妾,对她这嫡妻也一直尊敬,内院的事都交由她处置。若是儿子的婚姻能这样,她这做母亲的也放心了。 拿定主意,她再次造访喻府。 屏退了丫鬟,与王氏在宴息室里说话。 王氏先前听丈夫提起过,见谭氏央她做媒,不由开心地笑了,道:“思齐妹妹可是我的义妹,我家老太太的义女,这大媒我是做不得的。这亲事嘛,可得到我家提。” 王氏一怔,失笑道:“瞧我,倒真是糊涂了。” 当下去上房见了喻老太太,提起结亲的想法。 喻老太太人老成精,昨天谭氏古古怪怪聊了一会儿乐思齐便回去,她已有些起疑,听谭氏摊开了讲,笑对身边的丫鬟道:“你们说如何?被我猜中了吧?” 丫鬟们都道:“老太太英明。” 喻老太太对谭氏道:“威哥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说,我们两家又是世交,这亲事我作主应下了。”对陪着谭氏一起来的王氏道:“你明天去顺庆,把这事跟思齐说说,讨个准主意来。把我的意思也告诉她。” 王氏笑着应了,又恭喜谭氏:“以后我们可就是亲家了。” 谭氏回府。着人送了十二色礼物过来。又送了一块任威时常带在身上的玉佩过来:“这是文定之礼,请乐姑娘亲手收下。” 晚上王氏跟喻柏说起,喻柏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以后任威可得叫我哥哥了。” 王氏轻笑,道:“他不是一直叫你大哥么?” 喻柏正色道:“那怎么一样?” 他斜躺在懒人椅盘算以后两家的生意有哪些可以更进一步。世家大族都是如此,结亲,自是为了家族更好的发展。 这边把亲事定下,乐思齐却一无所知。把顺庆店交给康文后,乐思齐除了吃和睡,便是开始收集京城的信息。穿越之前她倒是参加旅游团去过一次首都。可那是现代。时代不同,环境自然也不同。 天子脚下。自来便是藏龙卧虎之地,真要去那儿开酒楼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想起当初在顺庆镇开店,薛伯涛教梭了市井无赖一次次到来生事,要不是运气好,加上初生牛犊不怕好,天天盼着能穿越回去。没那么多顾忌,也不知道害怕,指不定真被薛伯涛吃得连渣都不剩呢。 可是这个时代信息不发达,竟没多少资料可以搜集。她正想着京城是苏玮的地盘,那儿他熟,是不是去找他了解一下,小丫鬟进来报:“永定店府大奶奶到了。” 小姐去一趟永定,认了个哥哥的事,冬儿可没少在丫鬟仆妇们面前吹嘘。把乐思齐夸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说什么喻大公子一见了小姐,便上赶着要认小姐为义妹。 小丫鬟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一听门子通报,马上明白是认亲戚的来了。 王氏进了顺庆镇,车夫一路打听到这儿。掀开窗帘看了看这座小巧的宅子。宅子小巧,对于出身世家,婆家同样是世家的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门楣上“雅居小筑”四个字却引起她的注意。 她自小跟着兄弟们上家里的私塾,也在先生的督促下练字,却从没有见过如此飘逸的字体。这行书,竟是行家手笔呢。 乐思齐已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道:“嫂嫂怎么有空大老远过来看我。” 丫鬟这才掀起车帘,王氏慢慢下车,也欢喜道:“可不是,几天不见,怪想得紧的。” 两人这边说话,跟来的家丁已开始搬东西进府。乐思齐惊问:“你带这么多东西?” 来的一共三辆马车,前一辆坐着王氏与贴身的两个丫鬟,后边两辆满满的载满了礼物。 王氏笑道:“这个可怪不得我,我一说要来看你,婆婆便着人准备礼物,非要我带来。” 乐思齐感动道:“代我谢过义娘。” 王氏接着又道:“我与你哥哥自是不甘落后,吃食是你哥哥准备的,天气热,你趁先吃了吧,可别放久坏了。” 家丁先得了嘱托,一堆堆分类放好,一点不用雅居小筑的人操心。 两人手牵着手进了内室,坐在榻上喝茶。乐思齐看了礼单,再次大吃一惊。三页大纸,一长串的名字,她都没看出是什么东西,每样的名字都挺长,如镶玉瑗落地紫檀木插屏。 “嫂嫂来看我,怎么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乐思齐放下礼单道。 王氏笑道:“这还是先两天准备的,要是迟两天,怕是不止这些。” 乐思齐不解:“为什么?” 王氏轻笑,道:“妹妹眉眼含春,却是红鸾星动了。” “什么意思?”乐思齐更不解了:“什么星动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氏呵呵笑了一阵,才把谭氏亲自求亲的事说了,道:“老太太已作主应下了,照任太太的意思,竟是年底便要完婚呢。” “啊……”乐思齐呆住了。 王氏道:“这一嫁过去便是奶奶,喻太太说了,你过门之后由你主持中馈,她可是等着抱孙呢。”说着掩嘴而笑。 乐思齐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张口结舌怔了半天神,才道:“我还小,不想这么快说亲。” “不好意思了吧?”王氏笑道:“想当初,我娘把我许给你哥哥时,我也不好意思。可是再不好意思,心里还是高兴的。妹妹啊,任叔叔人很不错,又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可比你哥哥能干多啦。” 话里意思,任威条件比喻柏好多了,她都嫁得这么好,乐思齐自是只有比她更幸福。 “不是这个,”乐思齐急了,道:“我不是说他条件不好。” 怎么才能体面又不伤彼此感情不伤害任威,不得罪喻家,把这亲事给拒绝了呢? 王氏却只以为乐思齐害臊,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呢。我自会帮助婆婆风风光光让你出嫁。” 既已喊她嫂嫂,自然按喻家的姑娘出嫁一般办理。瞧婆婆也没有偏颇的意思呢。 一直到晚上,把王氏安置好,乐思齐才把杜唯找来,道:“你去,查一下任威,可有什么不良的记录或者不为人所知的恶习。” 杜唯应诺,当晚收拾出发了。 王氏坐了好几个时辰的车,又与乐思齐说了半天话,也累了,头一沾枕便入睡。第二天起床,这才细看雅居小筑的景致。 雅居小筑地方不大,布局却十分精美,仿的江南园林风格,虽然小巧,却处处是风景。 王氏看得赞叹不已,对身边的丫头道:“小姐眼光不错,在这边陲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确实难得。” 要不是这儿布局精妙,韦哲怎么肯花一个月一百两银子,只为租一个前院呢。 丫鬟乖巧地道:“小姐可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呢。” 才来这么半天,顺庆的流言已听了不少。王氏只当她拍马屁,哈哈大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不是的。”丫鬟道:“婢女听说……” 低声把听来的话拣神奇的说与王氏听。王氏越听越惊奇,道:“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丫鬟道:“跟我们一起来的喻四啊,他不是领了人搬礼物么,在路边听来的。” “路边听来的也能信?”王氏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神怪怪的事,以后别乱说。何况,人家说的还是我们家的小姐,你们怎么也跟着起哄。” 虽是斥责,王氏唇边含笑,并没有生气。 丫鬟曲膝道:“是。”虚扶着主人在园中走了一圈,细看各处。走到隔开前后院的小巷,犹豫着要不要去前院,远远的一个声音道:“大奶奶可叫我一通好找,原来在这儿呀。” 却是乐思齐吩咐冬儿过来请王氏用早餐,冬儿去东厢房,丫鬟们说奶奶已去上房,这一通来回地找,饶是地方不大,占地只有几亩,冬儿也走得一身汗。 丫鬟认得是小姐身边得用的人,笑着道:“奶奶,是冬儿姐姐呢。” 冬儿上前行礼,道:“小姐请大奶奶一起用饭。” 王氏颌首道:“好呀,妹妹是开酒楼的,想必府中的厨子做的比别处更美味。” 昨晚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吃了一顿火锅,酣畅淋漓,早上不知吃的是什么? 冬儿道:“今儿准备的是十二色糕点,小姐特地吩咐顺庆店的大师傅做了送过来的。” 王氏听得意动,拔脚便走,道:“那快着些,可别让妹妹久等了。” 原来这两口子都是吃货啊,难怪能做夫妻。冬儿腹诽着,在前带路。 第124章 听闻 王氏盘桓两天,也就回去了。除了告知任府求亲,喻老太太许诺,并没说别的什么事。 过了几天,杜唯派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暂时没发现任威有什么不良嗜好,他已暗中蹑紧他,但一连两天,他不是上衙,便是回府。两天里头喻大公子拜访他一次,两人在书房喝酒,谈话中多次提到小姐的名讳。 想必,喻老太太应了亲事,喻柏先以大舅哥的身份庆贺。 乐思齐郁闷之至。任威为人做派不错,可没有感觉,怎么能凑合过到一起? 紧接着,任娇娇的信也到了,抬头便称呼“嫂嫂”,语气幽默地开她的玩笑。 看了信,乐思齐哭笑不得,这熊孩子年方十八,还是这么孩子气,真是少见。 冬儿见她拿着信笑,凑过来问:“任小姐说些什么?”又道:“小姐与任小姐谈得来,过门后有任小姐这个强援,就不怕府里其它奶奶啦。” 大家族里人多口杂,小姐又没有个得力的娘家,小妮子一直担心小姐过门后受妯娌们欺负呢。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冬儿年纪虽小,懂得却多。 乐思齐翻了翻白眼,道:“你倒想去任府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写封信,把你送给任小姐?” 冬儿笑嘻嘻道:“人家想跟小姐一起过去。” 乐思刘作势要打她,她一气儿跑开了,又很快进来,道:“小姐,徐国公来了。” “他来干什么?吃饭也得上景福楼去呀。”乐思齐心里嘀咕,换了见客的衣裳去了前厅。 苏玮站在庭院中,手拿马鞭,轻打掌心。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回头道:“听说你好些天没去景福楼了?” 乐思齐讶异:“你从景福楼来的?” “中午在景福楼请几个朋友。”苏玮说着,进了前厅,大马金刀在上首坐了。 这是我家还是他家?乐思齐一阵恍惚。只好跟进去。在下首坐下,道:“康大掌柜经验老到,由他全权负责挺好。” 大掌柜相当于后世的ceo,东家就是董事长,如果啥都不干,天天有银子进帐,谁愿起早贪黑的干活呀?哪个不盼着当老板能实现财务自由? 冬儿沏了新的茶上来,道:“国公爷还不知道呢吧,我家小姐说了亲,以后可不能再在外抛头露脸了。” 有规矩的人家。主人待家,哪有婢女饶舌的份。这不是乐思齐一向平和没架子,把冬儿给宠坏了么,再说两人还真不懂大户人家有这规矩。 苏玮攸然色变,霍然转头直视乐思齐,一字一句道:“你订亲了?” 乐思齐瞪了冬儿一眼,怪她多嘴多舌,订不订亲的。与他何干?突然听苏玮语气不对,一时不知怎么说。 “因为订亲,才全权交由康大掌柜处理吗?”苏玮涩声道。 “不是。”乐思齐想了想,如实道:“你不是说去京城开分店吗?我想着这主意挺不错,所以把两家店交给两位大掌柜,先预习一下,以后我去京城,路途遥远,也鞭长莫及呢。” 苏玮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还是直视她,道:“那订亲又是怎么回事?” 乐思齐皱眉,道:“这两天有人求亲而已,还没订下来呢。” 苏玮不信,道:“你不满这门亲事吧?你家里没有长辈,不用看谁脸色,不满意直接拒绝就是了。” 乐思齐苦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永定认下一个娘啊。 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躲不过苏玮的眼睛,他紧揪着不放道:“有隐情?” 难道她被人蛊惑,做下什么不堪之事?或者有人欺她只是一个没依没靠的孤女,霸王硬上弓?苏玮一双眼睛在乐思齐腰际逡巡来去,看得乐思齐好不自在。 室内的气氛让人窒息。 端了四色点心上来的冬儿见小姐一脸不自在,徐国公又咄咄逼人,马上拦在小姐身前,护犊子般道:“国公爷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姐现在可是有族人了呢,认的是永定大族喻老太太为义娘,喻大公子为义兄。” 苏玮一怔,道:“喻家?做什么的?” 喻家在当地还是很有名的。苏玮随即想起一个人来,道:“喻桓吗?你怎么与他走得这么近?还认他娘为义母?” 喻桓是喻柏的二弟,三十岁不到便中了举人,现在正埋头苦读,准备明年春闱上京赴试呢。结拜之后,喻老太太引见过,他还送了乐思齐一方砚台作为见面礼,引得大家笑话他要妹妹去赴试呢。 连这等没有出仕的人物他都知道?乐思齐忍不住赞他:“没想到你识的人倒多,也不全是高高在上嘛。”又道:“正是他家。” 要知道,徐国公无论国公的爵位还是总兵的官位,级别都比喻桓高太多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上地下。 苏玮哂笑,道:“就他家,你也用得着巴巴的认亲?你想要有个干娘还不容易,回京后我让我娘认你为义女就是了。” “好啊好啊。”冬儿拍手欢呼,道:“那你跟你娘说一声。” “再多嘴,去浆洗房。”乐思齐怒了,狠狠瞪了冬儿一眼,凶巴巴道。 冬儿不敢再说,悻悻然地退下。 苏玮笑了,道:“小丫头比你有眼色多了。她还懂得谁高谁低呢。” 乐思齐拉下脸,道:“你是国公爷,你娘是一品诰命夫人,我高攀得上吗?这种话也就是在这儿说着玩,哪能当真呢。” “谁说非得论门第啊?”苏玮翘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再吃一块糕,慢吞吞道:“这种事,得合眼缘。眼缘,懂吗?什么事都论门第出身,累也累死了。” 乐思齐不甘示弱道:“那你写信跟你娘说一声,看她答应不答应?她要不回信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我跟你姓。” “我跟你姓”这种话是乐思齐在幼儿园和小朋友吵架后说的,你要能把积木堆起来,我跟你姓。说的人不当回事。听的人更不当回事。 她却忘了时代不同。在这时代。姓是一个人的身份标志。女子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姓了男子的姓,那就是成为这个男子的妻子。 苏玮脑中轰的一声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乐思齐见他神情不对,细想,才发觉说错了话,只好亡羊补牢道:“我没别的意思,也就是说你娘肯定不会同意,你别瞎忙活。” 这话,颇有越描越黑之嫌。 苏玮只觉喉干舌燥,仰脖把一盅茶全喝了。道:“再来一盅。” 连着喝了五盅茶,苏玮才算停下来。什么也没说,站起来便走。 躲在东厢房不敢多话的冬儿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向路过这儿,比她大两三岁的粗使丫鬟道:“你去看看徐国公走了没有?” 丫鬟一脸狐疑,但是不敢说不,照冬儿说的,悄悄蹑到前厅窗下。侧耳听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向躲在墙角的冬儿道:“里头没人。” 冬儿大模大样地挥了挥手,倒背双手,走到前厅。内里确实没人。 送走苏玮,乐思齐把冬儿喊来,板着脸道:“去你娘那儿领十棍子。” 冬儿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地去了。很快,郑氏过来赔罪,当着乐思齐的面把冬儿训了一顿。打了十下掌心,这才作罢。 苏玮一回西北大营,马上把一个斥候名唤马仔的叫来,着他快速赶去永定调查喻家,同时查喻家把乐思齐许配给谁。 让厨子送了几样下酒菜过来,他一个人在房中慢慢饮着。 西北大营是长期驻军所在,并不是帐蓬,而是砖木结构,除了中军大帐之外,数他所住的房子最大。 入夜的营房分外寂静,巡逻士兵的霍霍脚步声分外刺耳。 苏玮手握酒杯,呆望天边一轮上弦月半晌,只觉心中郁郁,忽地大喊:“来人,备马。” 翻身上马,狠抽两鞭,踏雪四蹄腾空,如箭离弦般飞扬而去。身边的侍卫忙跟上,只是一来起步迟了,二来踏雪是良驱,战马哪儿跟着上,眨眼功夫,徐国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先是绕着营房跑圈,接着拐上大道,跑了一阵,又拨转马头跑回来。侍卫们不明所以,只好拼尽全力追。 直跑到天光大亮,累得一身大汗,苏玮才一勒马缰。跑了大半夜,踏雪还是气定神闲,说停便停。 身后的侍卫已被甩得七零八落,有先有后跟了过来,一个个人、马上气不接下气。 苏玮跳下马,把缰绳甩给身边汗如雨下的小厮,转身进了房,很快,便有服侍的小厮传话出来:“快挑水进来,国公爷要洗澡。” 数九寒冬苏玮也洗冷水澡,服侍的人都知道。很快,便有两个小厮抬了水桶进浴室。 出了一身大汗,心中的郁气好似也消散不少。泡在冷水里,苏玮想着冬儿快嘴快舌说的话,只觉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苏玮,你已经订亲了。”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从他懂事,他就知道已经订亲。记忆里是小郡主五六岁的样子,再大,便没见过了。 以前,他觉得娶谁无所谓,父亲早早过世,他必须支应起门庭,哪有时间沉溺于男女情爱?以他的门第,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能理事,懂事理。小郡主很符合要求。一年前接到她失足掉落山崖的消息,他很难过,也曾派人去找过。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小郡主变成藏在他心底的一个印记。 可是为什么听到乐思齐订亲,他会如此难过? 第125章 圣旨 光着膀子和士兵一起操练了一天,没有一丝倦意的苏玮在小厮的服侍下淋浴着装。从昨天到现在他不眠不休精神抖擞,别人可不行,早累得快趴下,上下眼皮打架。可是主子不休息,谁敢说歇下?只好强撑着挺直身姿。 营房门外的士兵通报进来:“圣旨到。” 这才到西北大营半个月,圣旨马上到来啦?部下暗道:“国公爷圣眷真隆。” 听完圣旨,苏玮半天作声不得。果然是君心难测。莫名其妙的,皇帝不仅宣他回京,还委了他个金吾卫同知,同时把副总兵扶正,断了他在西北大营呆下去的念想。这是怎么了? 宣旨的太监看着沉默不语的苏玮,劝道:“国公爷,皇上对您可真是没得说,为了把你调进京师,特地让全侯爷去了锦衣卫。” 全侯爷,全大成,一直在金吾卫同知上蹲着。苏玮离京前,两人一起喝酒,席间,全大成还发牢骚说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就是没把他放在心里。那意思,是想升都指挥使。 苏玮白了太监一眼,心道:“他很可以不让老全给我挪位子,我在这儿呆着挺好。” 太监毕竟是日夜跟在皇帝身边的,沉默了一会,苏玮问:“全侯爷擢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了?” “那里呀,”太监笑道:“还是同知。” 苏玮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很怪异,难道全大成想当都指挥使已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太监抿着嘴笑,翘起兰花指。道:“全侯爷为这个,找皇上好一通哭诉呢。皇上英明神武,哪是臣子能打动的,到底没有改变主意。” 苏玮默然。看来,老全真的是气得狠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沉不住气。 这世上什么事都得有个对比,一听说有人比自己还不顺心。自己的遭遇也就不太糟糕了。苏玮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扬声喊小厮:“准备酒菜,华公公大老远地来了,总得吃好喝好。” 太监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无人能及。见苏玮心情好了,道:“可不敢当。怎么能让国公爷破费呢。” 苏玮凛然道:“说的哪里话,现在这里可还是我的地盘。” 太监忙道:“那是那是,有劳国公爷了。”瞥了苏玮一眼,似是在看他的脸色,见他没有不快。这才放低声音道:“不过,圣上嘱咐了,让国公爷接到圣旨即行。” “这个自然。”苏玮道:“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公公难道耽误不得?” 京中谁不知道徐国公强势,皇上宠着他也就算了,太后娘娘也把他当自家子倒般地疼,他也确实有傲人的资本。让别人说不得嘴。圣旨既交到他手里,便没自己的事了,余下的,只有听他的吩咐才是正经。华太监起了退让之心,闷声发大财,只顾吃喝,不再催促。 小厮上菜的当口。苏玮轻轻点了点头,小厮弯腰凑到他身边。苏玮声细若纹说了两句话,待小厮端了托盘出去后,马上劝酒劝菜,不一会,把个华太监灌得大醉,口中只喃喃道:“老奴不会饮酒。” 乐思齐接到苏玮让她收拾了一起去京城的消息,很意外。本来以为没有两三年他不可能调动,哪里料得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冬儿道:“小姐,你跟国公爷商量一下,成了亲再去京城。” 小妮子到底觉得还是成了亲,与任威一起北上才是最大的安全保障。这一去,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任威的年纪又大了,要是他毁婚另娶,小姐可就连哭都来不及了。 郑氏也劝道:“冬儿说得不错,小姐,这事也不用我们主动提,只要写一封信,把事情分析明白,任府自然会想到的。最不济,喻老太太也会为小姐打算。” 乐思齐还在找机会退亲呢,任威托王氏送来的定情信物,她接过手便丢到箱底。这时一听郑氏母女上赶着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由更是郁闷。 可是在情在理,却不能不派人跟喻家说一声,喻柏既知道消息,任威也肯定跟着知道了。乐思齐只好让人送信,同时把吕简生请来。 康文听说要到京城开分店,担心地道:“京城藏龙卧虎之地,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呢。” 乐思齐道:“我也这么想,因此一直没敢北上。这不是徐国公觉得真正要开酒楼做生意,唯有京城,只有把京城拿下,我们才能成气候么?所以,我想去试试,最差的打算,也就是损失一些银两罢了。现在两家店都有进帐,我们还损失得起。” 康文两眼放光,道:“既然徐国公开了口,东家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朝中有人,还是位高爵重的徐国公,这就不一样了。 待吕简生急赶慢赶赶了过来,再叫上李朝、范阳、纪刚三人,大家一起开个会。 乐思齐主意已定,李朝等三人本没什么意见,现在每个月的进帐已不少,足够他们零花,他们的志向是致仕,可不是经商。 依然是范阳先开口,道:“这些事妹妹不用跟我们商量,自看着办好了。等哪一天我们上京赴考,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李朝笑了起来,道:“怕是妹妹把景福楼开遍京城,我们也不一定能上京赴考呢。” 能上京赴考,能考上就是中进士了,俗话说“三十老举人,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有多难考了。他们现在可是连童生都没考上,要是运气好,五十岁中进士,可是三十年后了,怕是景福楼开遍全国各地了。 乐思齐鼓励道:“哥哥们也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三年后肯定中的,从此后三年一中,很快我们就能京城相聚了。” 三人都道:“多谢妹妹吉言。” 这边正说着话,喻柏已和王氏没经通报便进来,王氏扶着相公,走得慢,嘴上可没闲着:“怎么突然要去京城了呢?就不能过几天再走,把亲事办了再说?” 一抬头,发现厅里坐着好几个男人,她张着口,一只脚里一只脚外的,呆住了。 喻柏拉了她一下,两人迈过门槛。 “大哥嫂嫂来了?”乐思齐已迎了过来,道:“其实过段时间也就回来了。” 王氏本能地要回避,以袖掩面道:“我去你闺房等你,我们等会再说体已话。” 这不是在开会嘛,也没时间叙旧。乐思齐点头道:“好,哥哥和嫂嫂去后院花厅等我,我开完会便过去。” 李朝等三人过来拜见了哥嫂,两位掌柜听说是东家的义兄,也过来见礼。虽说都不是外人,王氏总觉得不自在,喻柏听说在商量开景福楼的事,自也不便在此旁听,于是冬儿领路,夫妻二人去花厅喝茶。 几人重回座位,乐思齐把先前考虑好的事儿说了,道:“先前,三位哥哥出资我才能开第一家景福楼,现在还是按原先的股份,以后不管开多少家,这股份不变,三位的意思呢?” 三人自然没意见,初初投进来的两百两银子早赚回来,不止赚回来,还拿回十倍的红利。他们可没有花一点精力在经营上,全是乐思齐忙活。 乐思齐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吕、康两位大掌柜以及一众伙计也须有些股份才是。他们一年到头这么辛苦。景福楼全靠他们维持呢。” 吕简生大惊:“不可。”起身一揖,道:“东家,从来没有掌柜和伙计拿股份分红的道理。我们的工钱比起同行来,已高出一大截,怎可还要股份?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同行骂死?” 如果景福楼如此行径,怕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顺庆与永定的东家们集体围攻乐思齐,别的酒楼的伙计也会“弃暗投明”,投奔景福楼的。 康文的反应没有吕简生快,被吕简生抢了先,只好待他说完才道:“自古以来,掌柜和伙计都只是为东家干活,从没听说拿股份的。我与吕掌柜若敢这样想,唾沫星子淹也淹死我们了。还请东家收回成命。” 用股份留住员工,是前世企业普通的做法。乐思齐早有这个想法了。这事本来想跟李朝三人商量后再向两位掌柜宣布,现在不是时间不允许嘛,只好三面六目一块儿说了。哪里知道拿出股份的人还没反对,即将得到股份的人反而强烈反对。 乐思齐只好把目光转向李朝等三人,道:“哥哥们怎么说?” 说到经营,李朝可是一窍不通,现在每个月的进帐比父亲得来的意外之财差不了多少,可以想像,如果京城的店开起来,进帐肯定更多。他是官二代,平时打赏下人出手阔绰,哪里计较这一点微利,想都没想,道:“这个,我没意见。” 因为参股景福楼,范阳俨然成了范家新一代的杰出子弟。这次考试失利,族长竟然上门亲自慰问,还安慰他道:“进学并不是那么容易。我看你倒是做生意上颇有天赋,再考一次,如果不中,不如经营庶务的好。” 他的志向是当官,可不是做商人。在李朝表态后,他紧跟着道:“我听妹妹的。生意上的事由妹妹作主,我只认真攻读即可。” 想起他在永定府的吊儿啷当,几人都笑出了声。 第126章 启口 纪刚一向沉稳,最后表态道:“我没意见。” 乐思齐做主道:“我们每人各拿百分之二的股份出来,合在一起,分给掌柜和伙计。具体还请两位掌柜与管事商量后拿出可行的方案。” 康文和吕简生跪下磕头,不言语。 乐思齐把两人扶起来,拍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跟伙计们说一声,只要在店里干满一年便有股份,让他们好好干活,用心些。” 两人呜咽道:“是。” 吕简生又道:“东家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了。” 想他到古稀之年还有乐思齐尝识,得以发挥余热,为家里添些进项的同时给孙子制造机会,已经心满意意足,现在东家既然还给股份!虽说分到每个人手里很少,但好歹每个月除了工钱之外还有分红,多了进项。再者说,摇身一变成为主人的感觉,是钱能买到的么? 乐思齐摆摆手,道:“客气话就不要再说了,你们尽心尽力做事就可以。跟管事们商量去吧。我跟几位哥哥有话说。” 两人恭敬弯腰告退。乐思齐才跟三人说没了一会儿话,门外一片声响:“谢东家。”又有“咚咚咚”的磕头声。 乐思齐拉开门,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有人弯腰磕头有人磕完直起腰,从乐思齐的角度望过去,一颗颗人头起起落落,煞是可观。 “都起来。”乐思齐朗声道:“大掌柜都跟你们说了吧?以后,在自己的店里干活,可得多用些心思,把景福楼做成百年老店。” “是,我们听东家的。子子孙孙跟着东家走。”犹如海啸般的声音席卷一切。 门子跑里面看热闹了,大门口没人看守,大门口下马急步进来的男子也没人发现。 伙计们纷纷转身才发现有人进来。男子见到黑压压一大群人,讶异地避到墙边。 待闻讯飞跑而来的伙计们退去,乐思齐才瞧见站在墙边的任威。他一身白色长袍,修长挺拔,唇边眸中俱是笑意。凝视乐思齐一息,轻声道:“听说你要去京城?” 乐思齐点了点头,对室内李朝三人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才走出房,任威已迎了上来,声音柔得滴出水来,道:“娘同意我请了假,陪你一起去。” 乐思齐很意外。他有公职在身。怎可随意请假? 乐思齐随即心里黯然。约他到僻静地方,可不是跟他依依惜别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退婚的话终究说不出口,乐思齐只好让丫鬟带他去花厅跟喻柏一块喝茶,自已回房继续跟李朝三人说话。 只是明显的,三人神色都有些不愉,或者说。情绪都不高。 静了一刻,范阳撇嘴道:“你真的要嫁给他?” 纪刚白了范阳一眼,插话道:“难道妹妹能有别的选择?喻老太太也是的,只想到自己的利益,一点没为妹妹着想。” 李朝道:“怎么没有办法?退婚就成了。喻家反正是认的亲,对妹妹没有生养之恩,实在不成,每年年节时候回去拜见一下就行了。” 那意思是,你要不愿意就说,得罪喻家也没关系。 他是官宦之家,年轻气盛,喻家还没放在他眼里。 三人探询地瞧着她,乐思齐被人窥破心事,尴尬不已,低下头不语。 苏玮又派人来道:“后天起程,还请姑娘做好准备。” 时间紧迫,乐思齐还有很多事要办,李朝三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辞了,李朝走到门口,回头道:“要带什么说一声,我帮你置办。” 乐思齐道:“行,真有要你办的,晚上我写了条子让人给你送过去。” 花厅里,喻柏很没义气地打趣任威;“真瞧不出啊,你小子打扮起来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觉呢?”边说还边慢慢围着任威转圈。 两人在一块儿玩了十多年,不可谓不熟,任威淡定道:“那是你没眼光。” 王氏捂着嘴轻笑,道:“叔叔来的可真快,我还以为明天才过来呢。” 任威要上衙,照理,最快也得晚上下衙才收到消息啊。能这么快过来,肯定任太太接到信马上让人去找儿子了。 喻柏理直气壮道:“我妹妹这么好的人才,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不懂得追紧些?我说,你这决定做得很好,比要求立马成亲好得多了,”放低声音道:“起码我妹妹没法子拒绝。” 再怎么中意,姑娘家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总是害羞的嘛。跟着一块去,制造了在一起相处的机会,又能守紧心上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一举两得?听任威说了这主意,喻柏立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乐思齐怔怔在厅外站了一会儿,王氏无意一转头,发现了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进屋,笑道:“还不好意思了。” 任威眼睛亮亮地站了起来,不动声息把喻柏拨拉到一边去,给乐思齐让了座,倒了水,才在一旁坐下。 喻柏便朝妻子眨眼睛,又朝任威呶呶嘴,那古怪样子,把王氏笑得不行。 乐思齐心情沉重,让冬儿重新沏了茶来,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又留他们住下。吃饭时悄悄对喻柏道:“晚饭后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喻柏点了点头,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瞥了任威一眼。 院子西侧有一个葡萄架,青青的藤曼爬满了每一条细细的竹子,时有像拳头一样大的葡萄串挂在叶子下。 两人站在葡萄架下,喻柏先开口道:“你放心,任威自会护得你周全。他家在京城也有产业,做的是玉器生意。若有什么不便之处,自有他出面,你不用担心。” 乐思齐头垂到胸前,看着自己的脚面,低声道:“我不是为这个找你。我,我想,想让你帮我说一下,我不想这么早订亲,不想这么快成亲。” “什么?”喻柏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乐思齐慢慢抬起头,稀稀淡淡的月光下,喻柏两只平时看不见的眼珠子凸了出来。 乐思齐慢慢说了一遍,道:“……任公子的条件很好,或者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他这么好的人家了,可是我不想这么快成亲。” 喻柏张大了口,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要我去跟喻家说过两年才成亲么?任威年龄不小了,任太太等着抱孙呢,怕是不肯等那么长时间。” “不是,”乐思齐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件事迟早必须说清楚,没得退缩,眼睛躲闪了一下,又直直地迎着喻柏的眼睛道:“我现在没打算成亲,以后也没打算。” “吧嗒”一声,喻柏的三层胖下巴掉在地上。 这一晚,夫妻俩住在雅居小筑前院东厢房,初夏的风透过开着的窗徐徐吹送。王氏盖了薄被,睡得正香,身边一个笨重的身子喘着粗气翻了一下身,过一会儿,又喘着粗气翻了一下身。如此多次,王氏终于被吵醒,迷迷糊糊道:“相公,你还没睡么?” 这都几更天了?天气又不热,怎么老翻来翻去的? 喻柏心里油煎似的,哪里睡得着。想着这事迟早得由妻子出面,于是把乐思齐的话一字不落全告诉了妻子。 黑暗中妻子一动不动,好象他刚才只是自言自语,喻柏焦躁起来,低喝道:“又挺尸了?” 王氏被雷得不知东南西北,哪里说得出话,好半天才迟疑着问:“相公,你没听错吧?” 换作是她,喻家这样门楣的人家求亲,任威又是如此出色,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要外貌有外貌的一个美男子,求都求不来,怎么可能不要? 喻柏长叹一声,道:“我开始也以为听错了,我情愿我是听错了。” 退亲的话一说出,怕是与任威十多年的交情便断了,以后无论他怎么弥补,都无法消除裂痕。当时,怎么一时头脑发热,要认这个妹妹呢? “那怎么办?”王氏问。她只觉手脚冰凉,呼吸困难。这事,又要怎么跟婆婆说?婆婆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怎能任由妹妹使小性子?不答应退婚是肯定的,难道到时候把妹妹绑了送花轿里去吗?想到自己将会里外不是人,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西厢房里,任威也翻来翻去睡不着。想到可以跟乐思齐朝夕想对,他便乐不可支,大脑高度兴奋,哪有半点睡意。 后院,乐思齐的上房,杜唯低声向乐思齐禀报几天来的跟踪成果。一连跟了几天,竟是没能找到任威半点错处。 乐思齐长长叹了口气,道:“时间来不及了。他要跟我们一起上京,我怎么能跟他一起去?到时候更是脱不了身。” 本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光明正大的退婚,或者想个办法让任威主动提出退婚,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乐思齐很沮丧。 杜唯也很沮丧。小姐难得吩咐一次,还把事办砸了。 两人相对无言,看看夜已深,乐思齐垂头丧气地道:“你来回奔波,也累了,去歇息吧。” 杜唯默默行了个礼,轻轻退下。 第127章 围堵 乐思齐紧赶慢赶把伙计们的股份定了下来,办了文书。 喻柏揪了一天胡子,还是没能向任威开口。天一亮,王氏马上回永定,向婆婆报告去了。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反应迟钝了些。坐在喻柏对面,一直半眯着眼傻笑的任威,硬是没有发现喻柏与往常不同。 喻老太太先是一惊,接着大怒,厉声道:“亲事已定,哪由得她使小性子。你去,告诉她,再胡闹,我定不答应。” 一头汗的王氏赶回顺庆时,天已经黑了。乐思齐还没从顺庆店回来,闻讯赶来的同行们把她堵在顺庆店里,要讨个说法。 雅居小筑里,喻柏和任威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各怀心事,坐在一起用晚饭。喻柏得到丫鬟禀报,丢了筷子迎了出来。 任威在后头道:“大哥对嫂嫂可也是一往情深,以后再打趣我,看我怎么回你。” 喻柏苦笑,回转身道:“你不用出来见礼,吃你的饭去吧。” 任威以为他们夫妻俩要说体已话,也就回饭厅去等着了。 喻柏得知母亲的意思,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母亲一向要强,是绝对容忍不了这种事在我们府里发生的。” 王氏来回奔波了一天,中午饭也没吃,此时又渴又累,心情沉重地沉默着。 喻柏道:“我跟她说说母亲的意思吧。她要没有别的念头,与任威又将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想必会改变主意的。小女孩儿还没定性呢。” 王氏只觉喉咙灸热,嘶哑着嗓子道:“但愿如此吧。”让丫鬟沏了茶来,连饮两盅,才觉得好点。吩咐厨房做几样清淡小菜送到东厢房,她自回房淋浴了。 任威见还是喻柏一人进来,奇道:“嫂嫂呢?” 喻柏苦笑道:“她一身的汗,洗漱去了。我们接着吃,不用理她。” 自来男女不同桌。任威也就不言语了。 深夜时分。在伙计们帮助下好不容易脱身的乐思齐才回了家。冬儿已收拾好行装,坐在椅上打盹,见小姐回来。忙让人烧水。初夏时分,入夜气候下降,水还很凉。 乐思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先弄点吃的来,我快饿死了。” 因主人还没回来,灶上并没有熄火。很快,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端了上来。碗面上还搁两个荷包蛋。 乐思齐风卷残云般吃完。洗衣了个热水澡。问明要带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一歪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冬儿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 待到任威听说乐思齐回府,特地打扮一番过来时,上房的灯已熄了。他在门外痴站,露水打湿了肩头衣裳,直到天快亮寒意袭人时才回去。 天刚蒙蒙亮。仆妇们已起身忙碌,留下守屋子的脸有戚色,准许一同跟去的兴高采烈。冬儿也去把唤乐思齐。乐思齐意识有些模糊,拉了拉被子,翻个身又接着睡。 冬儿急了,道:“哎哟,我的小姐,你快起来,再晚,赶不上趟了。” 这不是得跟上徐国公的节奏吗?难不成能让威权赫赫的徐国公等着? 乐思齐想起今天要启程去京城,猛地睁开眼睛。再一想现在这交通,从这里到京城,最少也得走一个多月,不由又拉被子盖住了脸。 冬儿端了洗脸水来,见乐思齐还在睡,只好掀开她的被子,道:“小姐,徐国公不耐烦,自顾自走了啦。” 乐思齐心里一惊,昨天的一幕浮上心头,要是继续留在这里,那些同行岂不是要把她生吃了?这些人也真是的,我自顾把自己的股份给员工,与你们何干?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这么一来,睡意全消。 才刷了牙,丫鬟进来道:“大公子与任公子在外相候。” 乐思齐只好请他们去宴室坐了,加快速度洗了脸,由冬儿梳了头,换了出远门的衣掌,去宴息室。 还没进门,两道灼热的眼光射过来。 任威昨晚上几乎没睡,回去后,把服侍的小厮喊了起来,上紧着细心打扮。小厮睡得正香被吵醒,心里嘀咕不已。 乐思齐进门见了礼,问:“嫂嫂呢?” 一个声音在背后道:“在这儿呢。”回身一看,王氏提了个包袱走进来,道:“这是给你路上吃的,你别嫌不好吃。” 乐思齐打开一看,富贵楼各式精美的点心,用匝子装着,有乐思齐以前吃过的,也有没吃过的。看来,她是把富贵所有的点心都要了一份来。 任威道:“我来得匆忙。小妹原也说要订富贵楼的点心托我送来的。因我没时间等,可把她急得不行,都哭了。” 任娇娇托哥哥送了两套新做的衣裳,说是给她留个念想。 想到若是退了这门亲,任娇娇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乐思齐心里黯然,艰难地道:“她的心意我明白,我也没什么好送她的……” 任威笑道:“你就是想送她什么也得等以后啊。” 新娘子过门,得给小姑子置办礼物。 要是平时,喻柏肯定趁机取笑任威。这时他低垂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王氏拉着乐思齐的手,好一通嘱咐。乐思齐静静听着,道:“嫂嫂放心,一路上应该没什么事才对。到了京城,我自会事事小心。” 王氏看了眼任威,也叹了口气。 任威马上道:“嫂嫂放心,我自会护她周全。” 室内一阵沉默。 喻柏对乐思齐道:“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乐思齐见他脸色沉重,估计没什么好事。心想,这门亲事,你们既没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没有明确表态同意,全是你们自作主张,现在有什么好说的? 喻柏走到银杏树下站住,等乐思齐也走到,轻声把喻老太太的意思转达了。然后一脸哀怨地看她。 乐思齐却彻底怔住了。早听说万恶的旧社会实行包办婚姻,没想到这婚姻也包办到她身上了。想着李朝的话:“她对你并没有生养之恩。”心头一丝怒意悄然而起。 门外隐隐传来呐喊声,两人都朝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乐思齐强忍心头一口气,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才走两步,冬儿已快步过来,道:“小姐,门外很多伙计要到我们店里做工。求着见小姐呢。你快去吧。” 同行们再三隐瞒,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康文严厉要求伙计们不得泄露,原是担心同行做出对乐思齐不利的事。可是同行们还是从薛伯涛这儿得知。 而这个消息,只迟了一晚,便传遍顺庆镇的大街小巷,想必永定府也是如此。 伙计们回家总要跟自家婆娘说的,再弄壶酒加两个菜庆贺从今以后翻身做主人。婆娘们也是有三姑六姨的,男人摊上这般好事,怎能不炫耀一下? 大门洞开,身着短衫的男人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把整条街都堵住了。见乐思齐出来,黑压压的都跪下,一片嘈杂的声音道:“小的愿跟着乐东家。” 仆人是卖身,伙计可是良民身份,跟现代的打工仔差不多。东家的工资高跳槽去东家,西家的工资高跳槽去西家。 乐思齐双手向下压了压,待声音静下来,才道:“多谢各位厚爱。各位请先回去,若是景福楼需要伙计小二,自会在门口贴出招聘启事,到时各位过来报名,我们自会择优录取。” 一个身高约一米九,跪着比别人高出一个头的男子道:“小的干活勤快,又有的是力气。还求东家收下小的,小的一定好好为东家干活。” 有人响应道:“我也有的是力气。” 又有人瞪了那男子一眼,不满地道:“难道只有你有力气?我就没有?我们比一场,我力气一定比你大。” 又有人起哄:“打一架。一架见输赢。赢的人力气一定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乐思齐朝冬儿丢个眼色,冬儿会意,大声道:“谁要在我们家门口打架生事,我家小姐一定不会录取的。” 叫嚣挑衅声音静了下来。 乐思齐朗声道:“各位先站起来,有话好好话。” 迟疑了一阵,两三个声音道:“你不答应,我们不起来。” 冬儿小声嘀咕:“不起来就不起来,难道我会怕了?跪的又不是我。” 乐思齐白了她一眼,柔声道:“现在景福楼是康大掌柜负责,不如你们先去康大掌柜那儿登记,待景福楼缺人了,你们再补上。” 有人便站了起来,一看别人还跪着,又跪了下去。 一个粗粗的声音道:“真有缺,康大掌柜还不是补上自家的亲戚,哪里会想到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一片声音赞成道:“对对对。” 这么好的事,傻瓜才会不紧着自家亲戚呢。 看来,这些人还赖上她了。想到康文和吕简生开始时反对的理由,竟然两条都应验了。乐思齐不由头痛地想,当时就应该问清楚真遇上这些事要怎么办才是。现在倒好,昨天康文焦头烂额应付同行,自己狼狈逃窜。今天又被堵在这儿,一步难移。 见乐思齐没反对,他们认为自己猜的对,有人便低声商量:“无论如何,今天得让乐东家出面帮着说个情。” 有那没什么心眼的,听了这话,便拿眼睛紧盯着乐思齐。 就在这时,远远的马蹄声传来,如地动山摇般,把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淹没了。 第128章 起疑 一个军士策马过来,扬了扬马鞭,喝道:“干什么的?” 嘈杂的声音嘎然而止,所有人怔了会,猛的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连远远跟着看热闹的人也唯恐跑得慢了,一下子犹如秋风扫落叶般,门口空荡荡的,路面也空荡荡的,只剩站在台阶上的乐思齐和身后的冬儿。 大队兵士很快停在门口,一个身着墨绿色轻袍的少年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乐思齐莹泽如白瓷般的脸。 冬儿咧开嘴笑了,低声道:“小姐,徐国公来了。” 这么大杀气,不是他还能有谁。 乐思齐走下台阶,向他行礼,道:“请稍等,这就走。” 苏玮微微颌了颌首,目望前方。 喻柏和任威一直躲在门后,这时也抢了出来,大礼参见,道:“拜见国公爷。” 他已经见过任威一次,乐思齐只好帮喻柏介绍一番,喻柏重又参拜。 听说是乐思齐义兄,苏玮眉头微蹙,淡淡道:“不用多礼,起来吧。”竟没有下马的意思,身旁的侍卫和严阵以待的兵士让人压迫感陡增。喻柏只觉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任威也感到他气势威严,但身为武将,断没有后退的道理,勉力挺了挺胸膛。 乐思齐见他对喻柏不假辞色,虽不知所为何来,但他一点不给自己面子,还是有些不快,不由撇了撇嘴,别过头。 苏玮等了一小会儿,见乐思齐还站着,道:“你还不去备车搬行李?” 韩先已吩咐人套车出来,行李也陆续搬上车。想到要在跑上消磨一个多月,乐思齐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以求路上舒服一些,因此东西特别多。 两家店需要护院,虽新招了些人。人手还是不够。乐思齐留下四个侍卫担任两家的护院头领,一边教导新人。一边继续招人。余下的一齐跟她去京城,想到京城的人生地不熟,乐思齐打从心眼里畏惧,巴不得多带点人去,好象人多有安全感。 待东西搬好,已过了两刻钟。这还是韩先带着二十几人一齐动手呢,看看整整四大车的东西。喻柏暗暗摇头,姑娘家出门真是麻烦。 任威来的时候,匆匆带了换洗衣裳来,这时由小厮驼在马后。简单轻便。 任威与喻柏抱拳道别,王氏也拉着乐思齐说了好一会子话。 乐思齐感觉她没有以前亲热,说的话貌似关心,实质空洞,估计因为要退婚。所以她有些疏离。这事有关自己一辈子,可顾不得上她怎么看了。 郑氏垂泪叮嘱了冬儿好些话,冬儿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想着跟小姐到京城开眼界,开心得不得了。打断老娘的话,道:“娘,你好哆嗦,难道小姐会对我怎么样不成?” 这孩子。郑氏无奈加无语,只好再三把女儿托咐给乐思齐。 只不过出一趟远门,郑氏便如此地不放心,自己突遭变故,爸妈不知要如何的伤心。乐思齐心里酸楚,还得强忍着,勉强安慰她道:“你放心,我自会护得冬儿周全。” 郑氏郑重跪下给乐思齐磕了三个响头。 吕简生回了一趟永定,又乘夜赶来,提着两个包袱,道:“店里伙计们感激东家大恩,特地让我捎带,略表他们一点心意。”一边打开另一个包袱,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时间紧逼,没能掏到什么好东西。买些吃食,东家路上若是有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好垫巴垫巴。” 乐思齐谢了,让冬儿收下,一并搬上车。 康文带了几个管事一并过来,各自有礼物,又有伙计们托带来的礼物,好一阵忙乱。 李朝、范阳、纪刚连袂而来,又是一番离别。 任威早被挤到一边去。 苏玮冷淡地看着这一切,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看看日头升到半空,再不开拔晚上不能按时到驿站,艾军不由探身上前,低叫一声:“国公爷。” 苏玮耸了耸肩,颇为无奈的样子。 艾军暗暗伸了伸舌头,国公爷这是怎么啦,竟是无比的耐心,由着这位乐小姐的性子来,换作别人,怕是他早就拍马而去了吧? 阳光照在兵士们的盔上,反射过来,刺了乐思齐的眼。这都说了半天话了,乐思齐心里着急,可是人家好心送行,总不能无情地不搭理吧? 又过了小半个钟头,苏玮朝身边的小厮侧了侧头,小厮会意,一抖缰绳,越众而去,到乐思齐身边跳下马,躬身道:“乐小姐,天色不早……” 乐思齐暗松了口气,可算有机会摆脱他们了。同样关心叮嘱的话已经听了多遍,脸上的股肉都笑僵啦。 看着任威骑马跟来,苏玮微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眉。任威骑着马一直在乐思齐车旁,半步不离。开始乐思齐还以为他送行,见他脸色如常,心里暗赞一声:“拿得起放得下,真是大丈夫。” 那里知道中午打尖,他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冬儿要茶水时瞥见他贴身小厮马屁股上的包袱,狐疑地道:“不过在我们家住一两天,只见他换过一套袍子,怎么看着很大一包?” 乐思齐这才觉得不对。一大早跟喻柏在银杏树下没机会说清楚,临上车也没机会问他到底跟任威说开了没有,看样子,任威竟是不知情呢。这可怎么好? 正在发呆,身后一个声音道:“在想什么呢?” 乐思齐回头一看,苏玮一张脸看不出喜怒,身姿笔挺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了。 理所当然坐在她对面的任威闪过一丝不快之色,站起来抱拳见礼。 苏玮道:“不用多礼。”直视着他问:“你这是打算送到哪里?” 任威挺了挺胸,昂首道:“我家在京城有些物业,这次乐妹妹上京城,我是她未婚夫,理当护送。” 苏玮转头看乐思齐,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看得乐思齐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 好在小二端了托盘,道:“客官,您要的炒面。” 却是任威适才点的炒面做好了,送了上来。小店简陋,没有什么鱼肉,也只是一些面食给过路客人充饥。 就这么一打叉,乐思齐得以喘气,对苏玮道:“我以后再跟你说。” 苏玮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走了几日路,乐思齐一直想找机会跟苏玮解释一下,这一番上京城,好歹得靠他帮忙照顾,还得借他的名号呢。可是任威寸步不离,竟是不得空儿。 苏玮一直骑马走在前头,几天来乐思齐或者冬儿时不时掀车窗帘子,一直没看到他回头过。晚上歇宿,只是吩咐军士过来说一声,从来没来过。任威倒是几次去他住的上房,每次都被小厮拦住,不得见。 任威只得作罢。过几天又跟乐思齐商量:“你看,把娇娇许给国公爷,可般配?” 乐思齐翻了翻白眼,道:“你不知道他已订了亲吗?人家可是王爷的女儿,皇上亲封的郡主。你有办法让他退婚,还是想让娇娇作小?” 任威迟疑了一下,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以国公爷的人品身世,作小也不辱没了她。我跟爹娘商量过了,他们也都没意见。” 乐思齐气道:“你问过娇娇的意见吗?她可是大小姐,怎么肯给人作小?或者她有心上人也说不定呢,你怎么这么笃定她同意?” 连珠炮说完,乐思齐气呼呼别过脸上,不等任威回答,把车窗帘一扯,道:“我要休息一会,你别打扰。” 任威“哦”了一声,只是想,娘亲问过妹妹了的,她含羞点头,怎么会不愿意呢?一时想不明白乐思齐为什么变了脸,只好闷闷策马跟在车窗旁。 乐思齐却越想越气,什么“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的话也这么冠冕堂皇从他嘴里说出来,以后真嫁了他,难不成他还要妻妾成群?生了一会闷气,又觉任娇娇太不争气,就算苏玮长得确实帅了点,比前世的韩剧小生还好看,用得着上赶着与别的女人,不,是很多很多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吗? 当晚,乐思齐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驿站狭小,没有可以让侍女轮值的床铺,冬儿原想打地铺,乐思齐道:“一起睡吧。”拉着冬儿上床。 她这么翻来翻去的,吵得冬儿睡不着,迷迷瞪瞪道:“小姐,明天还要赶路呢,你能不能眯一会?” 乐思刘瞪大双眼,望着帐顶,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唉声叹气,直到天亮。 第二天才上车,冬儿便开始打瞌睡。 瞧见任威的脸,乐思齐很有上去打一架的冲动,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黑着脸上了车,无论任威在外头说什么,一概不理。 就这样走了三四天,任威无法,只好让小厮去问冬儿。 冬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想想是提与徐国公结亲她才生气,任威思前想后,越想越惊,心下越不安。可是一起走了大半个月,两人从没有任何交谈的言语。乐思齐虽然漂亮能干,可是徐国公是什么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缺什么也不会缺女人,她既然名花有主,怎么可能横刀夺爱?难道是乐思齐一厢情愿,一缕情丝系在他身上么? 任威只觉心口压了大石头,眼前的饭菜殊难下咽。 第129章 到京 天气越来越热,乐思齐坐在车上,常常让冬儿卷了窗帘。这个时代没有汽车尾气,可路面是夯实的土路,稍有点风,尘土飞扬,但总比在车里闷热死的好。 这天正走着,冬儿指着前面叫:“小姐,我们快到了,看,城墙。” 一路上没有和苏玮说上一句话,韩先他们又在车前车头,乐思齐与任威一直赌气,竟不知走到哪了。听到冬儿的欢呼声,乐思齐探出半个脑袋,前方果然好一座巍巍的城墙,看来城池不小。只是不知是不是京城呢? 看着近,实则远,马车走到天快黑,高大的城门才遥遥在望,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影影绰绰。 乐思齐喊了好几声,韩先才听到喊声,勒住马,待马车到跟前,探下头道:“小姐。” 乐思齐问:“到哪里了?” 每天重复着下车,进驿站;出驿站,上车的单调动作,坐车坐到乐思齐的大脑早就麻了,只觉这条路漫无边际,永远地走不完,渐渐忘了去问走到哪了。 冬儿抢在韩先之前道:“一定到京城了吧?” 小妮子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两人日日相对,早把所有能说的话早说了十八遍,再无可说的,每天相对枯坐。她实是盼到京城盼得狠了。 韩先看着冬儿充满企盼的脸,笑着道:“是,到京城了。我们今晚可以歇在京城里了。” 乐思齐呆住,不可置信地道:“真的到了?” 另一边任威插话道:“真的到了。进了永定门再走两盏茶时分,便是我们的家在京城的院子。” 乐思齐只装作没听见,探出身子看着如张大巨口般的城门,努力想把它跟前世来过的北京城重叠,却哪里能够。 苏玮的官幡也打起来了,大队人马不用停下检查。没有减速地进城。 任威拍马赶了上去,乐思齐见他拦住苏玮,在马上抱拳。不知说些什么。 苏玮似是回头瞥了她一眼,乐思齐感觉到他的眼光。没有一丝喜怒。 接着一匹马跑来,马上一个小厮躬身道:“国公爷请问小姐,晚上歇在哪里?若是没有先定下歇息的地方,不妨住到国公府里去。” 乐思齐认得这是时刻不离苏玮左右的若尘。 这时,队伍已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乐思齐的马车。 乐思齐想了想,道:“我过去吧。”想下车步行。若尘却翻身下马,牵过马,道:“小姐在车上上马即可,我慢慢牵着不碍事的。” 想起前世小时候在公园里也这样骑过马。那时还花了十元呢,倒没有摔下来。在车里坐了一整天,腿有些麻,这么多人等着,不知步行到几时。便就照若尘所说,慢慢抬腿跨过马背。那马倒温驯,果真慢慢地走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连步履匆匆的路人也多看她两眼。 乐思齐下意识地轻抚了抚鬓角,心想。倚在车壁,不知是不是头发散乱。 好容易到两人面前,任威紧皱着眉看她,开始启程时的开心劲儿已消失不见。 苏玮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着她。 乐思齐道:“谢国公爷,谢任公子好意,我还是歇在客栈,过两天买个小院子落脚吧。” 苏玮唇过浮起一抹淡淡的嘲笑,道:“你知道京城的物产有多贵?又要置地开酒楼,又是买院子,你现在很有钱吗?” 任威已抢着道:“我们在京城有的是物业,何用住到外面去?” 看来,两人为乐思齐住哪里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苏玮才问乐思齐的意思。 苏玮唇过的嘲笑更浓了,嘴里却淡淡道:“未成婚便住进府,成什么样子?你有没有顾及乐小姐的闺誉?” 任威一怔,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乐思齐本就不愿住到任威那儿,现在有了借口,马上颌首道:“正是这话。” “那住国公府吧。租金什么的我就不向你收取了,日后我去你那儿吃饭,你不收饭钱便行。”苏玮没有任何表情地做决定,然后不顾战战兢兢抱着马脖子骑在马上的乐思齐,挥了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跨下的马突然迈开了腿,把乐思齐吓了一跳,手一松,差点摔下马背。 苏玮“扑哧”一声笑,一夹马腹,走了。 若尘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脸色苍白地道:“我陪小姐在这儿等车来。” 前面是三岔路口,任威千般不愿的向苏玮告辞,又策马到乐思齐车前,静默一刻,道:“明天我去看你。”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光线不明,乐思齐看不清他的脸色,听声音,应该是强忍怒气。 他千里迢迢地送自己到这儿,想必这一路上了也吃了不少苦,天天毒日头晒着。乐思齐心里有些不忍,紧绷的脸便缓和下来,柔声道:“你住那儿,给我个地址,我过两天去寻你。” 任威果真报了个地址给韩先,又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别乱跑,还是我过来吧。” 感受到他的关心,乐思齐便点了点头。 任威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带了跟来的小厮侍卫家将而去。 队伍却没有动,接着一枝枝灯笼点了起来。乐思齐纳罕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带灯笼了?” 韩先旁边的段勇道:“徐国公的人接来了,说是徐国公没有着人回去送信,等在城门口的人回府报信,这才迎接来迟了。” 乐思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一个朱红大门前灯笼高挑,照得篮球场那么大的大门口亮如白昼。一群仆妇簇拥两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乐思齐只听到一片声地喊:“来了来了。”哗啦啦跪倒一片,只有那两个贵妇人傲然而立。 苏玮翻身下马,到贵妇面前跪下,右边那个拉起苏玮,一把拥进怀里。 乐思齐只觉得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坐太长时间的车的关系。 车外,若尘恭声道:“已到国公府,请小姐下车见过老太夫人,太夫人。” 乐思齐情知这两位贵妇是苏玮的祖母和母亲了。冬儿挑起车帘,乐思齐犹豫了一下,慢慢踏着放在车旁的脚踏下车。在这两位贵妇面前,她情不自禁的举止轻柔起来。 芮老太只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古代人结婚得早,算来她应该只有四十多岁。叶夫人看着比乐思齐大不了多少,要是搁在现代,两人去逛街,旁人肯定会以为她们是姐妹。乐思齐想着她应该也得三十五六左右了,怎么保养这么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却从叶夫人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不屑。 两位夫人心心念念盼着苏玮回来,算着时间应该早到,已经派人在城门口等了十余天了。因乐思齐坐的马车走得慢,又得照顾她身体弱,哪里能像以前一样策马狂奔?路上走得慢,两人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担心得不行。 叶夫人抚摸着苏玮的脸,含嗔带喜的抱怨,苏玮却只低头听着。 三人说了半天话,乐思齐只好闷闷在旁边坐着相陪。她们没问吃饭了没,苏玮也没说晚饭没吃,乐思齐肚子早咕咕叫了,却只好微笑着装淑女当透明人。 好不容易一个婆子来禀报:“枫叶轩已经收拾好了。” 苏玮这才转头对乐思齐道:“路上也累了,你先去歇着吧,明天我再去看你。” 一句话没说完,叶夫人两只手已扳过他的脸,让她正对自己。 乐思齐曲膝向两位夫人辞行时,芮老夫人温声道:“去吧。” 叶夫人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只顾跟儿子说话。乐思齐等了一小会儿,见她没有任何表示,也没客气,站起来含笑向芮老夫人点了点头,转身跟婆子去了。 弯弯曲曲不知走了多久,乐思齐只觉得又饿又累,腿软得没有力气时,那婆子才停在一个院子前,道:“到了,姑娘先住在这里吧,收拾得匆促,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福了福,提了灯笼转身就走。 乐思齐忙喊住她,道:“能不能麻烦嬷嬷把我的侍卫带过来?”说着,递上一块银子。徐国公府规模大,乐思齐可不敢小气,这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 婆子接了银子,脸上才有了笑,道:“不麻烦,姑娘请稍候。”又道:“现在天色也晚了,奴婢明天再请示夫人,拔些使唤人过来。” 乐思齐道:“那就麻烦嬷嬷了,只需洒扫的人,其它的倒不用,我带着呢。” 那婆子似笑非笑地应了,转身离去,良久,才把候在门口的韩先等人带来了。 乐思齐这才和冬儿进屋,院子里黑漆漆的,饿得两眼发晕的冬儿拉着乐思齐道:“我怕。” 乐思齐让她掏出火折子,点亮了这才进屋,好在银烛台上蜡烛齐备。 持了烛台里外看了一遍,乐思齐还算满意,道:“我们跟人非亲非故的,人家怎么可能待我们热情?这就算不错的了。” 冬儿抱怨道:“我们寻个地方自己住多好,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呢?”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傻丫头,住在这里有徐国公府这块金字招牌罩着呀。” 第130章 迷路 清晨的阳光洒满庭院,乐思齐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外面冬儿听到轻微响声,趿着鞋过来。 乐思齐摸了摸她的头,道:“也睡不沉吧?” 冬儿扁了扁嘴,道:“饿都饿醒了。” 来时带的干粮放了两个月早不新鲜,又一心以为到了京城就能吃好睡好,期望值不免过高,昨晚上干粮就凉水,主婢便吃不下去。 门外响起洒扫的沙沙声和说话声,却是韩先安排几个侍卫打扫庭院。看来,叶夫人是真不待见自己。乐思齐苦笑一下,披衣走了出来。 草草洗漱,再细看这个庭院,倒是有个小厨房,只是冷锅冷灶,既没有米菜,也没有柴草。院子里几株枫树,一口井,余此,便是金黄的阳光,姿意洒在树上廊下。 重新细细整理了衣裳,乐思齐带了冬儿走出院子。她是路痴,昨晚上又黑灯瞎火的,哪里认得去上房的路,只好站在路口东张西望。 等了半天,才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经过,乐思齐忙叫住,陪了笑脸,问:“能不能麻烦姐姐带我去上房?”又想着芮老夫人是婆婆,理应先去请安,于是改口道:“去老夫人住的院子。” 小丫头上下打量她两眼,指了方向,道:“你自己去吧。我没空。”说着不等乐思齐答应,自顾自走了。 冬儿气道:“还国公府呢,真没礼貌。” 乐思齐笑了,道:“少说两句吧。咱们现在人在屋檐下呢。” 徐国公府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没拐两个弯,乐思齐已不辩东南西北。擦着额头的汗在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的树根上坐了,喘着气道:“现在怎么办?” 到底自己那个院子有多偏僻?怎么一路走来人影没有?徐国公府又有多大?走来走去的,总是走不到头,眼前所见都是陌生地方。 阳光下树的影子直直的,竟是正午了。乐思齐早饿得没有感觉。冬儿却哭道:“小姐,我走不动了。” 乐思齐安慰她道:“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心里却把苏玮骂了个狗血淋头,请自己来的是这混蛋,丢下自己不管的也是这混蛋,真是岂有此理。 冬儿抹泪点头道:“我腿上没有力气了。” 日头偏西时,又遇到一个丫头。道:“哎呀,你走错方向啦。翠竹居在西边,你怎么走到北边来了。中间离得好远呢。” 乐思齐一听,只觉眼前发黑,忙塞了块碎银子给这丫头,道:“麻烦姐姐带路。” 那丫头却不收她的银子,只道:“我是粗使丫头。哪有资格到上房去?小姐快莫取笑我。” 原来如此。乐思齐只好勉力带着冬儿又朝她指的方向走,心想这叫什么事呢? 眼看天边只余绚丽的彩霞,却不知哪幢院子是翠竹居,看了很多院子,每一座都各有特色,美伦美奂的,只是依然看不到人,地上却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无。 冬儿道:“小姐,我怕。” 难道晚上只能在空地睡了?乐思齐拉着冬儿在一个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坐了。道:“别怕。”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晒了一天,走了一天,滴水未进,嗓子早冒火了。 最后一抹阳光隐入黑暗时,乐思齐只觉得绝望,双手抱膝,头倚在膝上。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冬儿倚在她身侧,小脸惨白惨白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头顶又气又笑地道:“真是笨死了,就不会老实在枫叶轩呆着。等我来吗?” 乐思齐一时恍惚,以为在梦中,紧了紧抱膝的双手,不愿睁开眼睛。 “喂,醒醒,夜里凉,你这么睡会着凉的。”一只手轻轻搡了搡她的肩头。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乐思齐慢慢抬起头,眼前灯火通明,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还是那个声音,道:“把灯笼挪开。” 乐思齐侧过头,看到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自己松散的发鬈,还有满满的嘲笑。 乐思齐定了定神,火直往上冒,用力拍掉他的手,气道:“一整天都死到哪里去啦?你要是请我过来住只是客气话,我趁早搬出去的好。” 苏玮见她眼眶都红了,敛了嘲笑,道:“我奉旨进京,昨天到得晚了,今早总得上朝见驾吧?皇上拉着我说了大半天话,又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她们又拉着我说话。回府天都快黑了,这一天可把我累得够呛。我顾不上别的,马上去看你,哪里知道枫叶轩早乱成一团,他们都说你不见了。这么大的府坻,你以为找个人容易啊?” 原来有正事,不是丢下自己不管。乐思齐低头不语。 苏玮见她虽然嘟着嘴,却再没有气势汹汹,陪笑道:“ 快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见驾是不假,却没有在皇宫里逗留一整天,午后就回来了。只是一回府,便被母亲派来的丫头请去,说是母亲等自己一起吃饭呢。表妹自然也陪着母亲的。这一下午,陪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可真把他累得够呛。 苏玮有些愧疚地想,自己确实考虑不周,昨晚上早该派两个人过来服侍的,唉,母亲也不知怎么了,拉着他直说到三更天,几次三番地就是不放他走,要不是他得上朝见驾,怕是会拉他说到天亮吧?母亲太寂寞了。他心底里叹息一声。 着人抬了软椅来,扶两人坐上,苏玮似笑非笑地道:“你倒会摆谱,还得我给你当长随,说出去谁信呢。” 乐思齐没好气地道:“害得我差点连小命都没了,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有那么多话说。” 小厮们个个低了头,掩饰震惊的神色。这女子到底是谁,敢这么跟国公爷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乐思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时,软椅放下,韩先和段勇他们都围了过来,韩先道:“谢天谢地,可算找到了。” 一直等到下午,乐思齐还没回来,他们就着急了,照理,两位夫人要是留小姐作陪,肯定会着人知会一声的,这不声不响的不见踪影,又是初到这样的人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也不是没有使出高来高去的功夫,只是一来担心引起府中高手的误会,到时候说不清楚,反而不妙,有十分力不免只使出三分。再一个,乐思齐只在树下花下行走,他们没发现,两下里错过了。 一双双关切的眼睛看着自己,乐思齐心里一暖,这才是自己人嘛。她想站起来,手脚却没有劲,苏玮伸出手臂,按在他手臂上,才勉强能站起。 冬儿是不成了,直嚷嚷:“你们快来扶我。” 徐国公府的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苏玮笑道:“你的丫头比你还娇贵呢。” 乐思齐气道:“你试试让你的丫头饿了一天一晚,再走一整天,估计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苏玮道:“就算饿三天,我的丫头也不敢这么无礼。明摆着就是你平时把她纵坏了嘛。” 乐思齐翻了翻白眼,无力跟他争辩。 还没进厅,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孔,乐思齐精神一振,不用借苏玮的手臂支撑,大步跨进门槛。苏玮不失时机地嘲笑道:“果然是饿得狠了。” 案几上四个菜一沙锅汤冒着热气,想必找到她之后苏玮才让厨房做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吩咐人传的话。 乐思齐只觉心情大畅,笑靥如花道:“可真多谢你了。你先别走,我吃完饭还有事麻烦你。” 苏玮只觉眼前一亮,好象有一束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其它的人,是那么的不起眼。他在椅上坐了,对在身边侍候的若尘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吗?” 若尘含笑躬了躬身。 乐思齐顾不得屋子里那么多人,一屁股坐到案边。苏玮却挥了挥手,道:“下去侍候吧。” 连着喝了两口汤,乐思齐才招手道:“冬儿过来,一块儿吃吧。” 苏玮叹道:“还说不是被你纵坏?哪家的丫头能与小姐同桌吃饭?有这心思,早乱棍打死了。” 雀跃上前的冬儿耷拉着头不敢坐。 乐思齐道:“你别听他的,去拿筷子。” 冬儿偷偷拿眼看苏玮,就是不敢动腿。 苏玮道:“赏你两盘菜,自个拿去厨房吃吧。” 冬儿忙行礼道谢,欢欢喜喜地端了两盘菜走了。 乐思齐拿眼看苏玮,道:“奇怪,我的丫鬟怎么用得着你管?” 苏玮正色道:“你平日里不在乎礼教,没有上下尊卑观念,率性而为,这是我高看你的地方。可是在这儿却不行,徐国公府规矩甚严,你这样对这丫头,只是害她。” 乐思齐想了想,知道他说的在理,嘴上却不肯服输道:“难道我们也要遵你府里的规矩行事吗?” 苏玮反问:“你说呢。”见乐思齐不语,放缓语气道:“快吃饭吧。” 苏玮翘起二郎腿看她毫无风度风卷残云把两菜一汤吃个精光,不由摇头笑道:“真会吃。就你这饭量,以后谁娶了你,怕是会被你吃穷呢。” 又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乐思齐拭了拭嘴,扬了扬下巴,道:“放心,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 苏玮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敢娶。” 第131章 受气 喝着新沏的热茶,乐思齐舒服地叹了口气。冬儿在帘外道:“小姐,秋菊来了。” 一个长相端正的大丫鬟福了福,垂手站着。 乐思齐让冬儿端了小凳子给她坐了,温声问:“多大了?到徐国公府多长时间?” 秋菊眼看地面,回道:“十七了。奴婢十一岁进的府,一直服侍国公爷,今儿个国公爷吩咐奴婢来服侍小姐,小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了。” 看来,是个明白人。 乐思齐朝冬儿使个眼色,冬儿捧上个小盒子,乐思齐接过递给她,道:“我初到京城,也没什么好东西带在身上,一点点见面礼,你可别见外。” 秋菊推辞道:“小姐是国公爷看重的人,奴婢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却是不肯接过盒子。 乐思齐上前两步,从盒子中取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镯子,拉过秋菊的手给她戴上,笑道:“真好看。” 秋菊跪下道:“谢小姐。” 乐思齐忙扶起来,道:“府中规矩多,以后还仰倚仗你多多指点。” 秋菊温声道:“小姐放心。”脸上是一片喜气洋洋。 又说了几句,段勇进来禀道:“小姐,任公子来了。” 乐思齐让秋菊先退下,任威已走了进来。秋菊低头出门时两人刚好碰上,眼珠子在任威脸上转了转,她露出诧异的神色,快步出门,却又在廊下站住,佯装看风景,竖起耳朵听着屋内断断续续传出来的话。 任威昨天在徐国公府门口好话说尽,就是没人肯给他通报。他又惊又怒,徘徊到天黑才回住处,今早段勇找到他,才知道原委。 “这儿不是善地,你还是回家里住去吧?”刚进门。他便急切地道。 乐思齐看了段勇一眼。段勇低头望向别处。 “已经安置下了,再搬走便着了形迹,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用担心,我在这儿挺好的。”乐思齐淡淡道,又让冬儿:“拿新做的点心给任公子尝尝。” 任威一怔,不是说冷锅冷灶吗?还有厨子,开了小灶? 冬儿答应一声,很快端了两色点心进来,道:“任公子尝尝。听说是最正宗的京式点心,小姐很喜欢呢。” 一个厨子便把小女孩的心给收买了。任威不禁咬牙。拿起一块放嘴里狠狠嚼着,好象咬的不是驴打滚,而是苏玮的肉。 “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秋菊身边响起,吓了她一个激灵,忙跪下道:“国公爷。” 徐国公府规矩严,哪有奴婢敢在主人廊下闲站?苏玮皱了皱眉,目光如电看着她。 秋菊小声禀道:“小姐的随从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 苏玮恍然。微微颌首,道:“知道了。退下吧。” 秋菊磕了个头,站起来,待苏玮走过,才快步离去。 苏玮在门外重重咳了一声,冬儿听到声音,忙掀帘出来,道:“小姐,国公爷来了。” 任威不上前见礼。一把抓向苏玮的衣领,苏玮一个闪身,避开了,道:“这是怎么了?” 任威怒道:“你既邀思齐住进来,怎可对她如此不用心?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如何善后?” 这是以心狠手辣闻名于世的徐国公好不好?弄死个把人于他来说算得上什么?有什么不好交待的?乐思齐听着直摇头。 苏玮退后两步,一片云淡风轻对乐思齐道:“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跟我说,省得闹到外边,让一个外人指着我的鼻子骂。” 任威气得不行,平时尽量在乐思齐面前表现出来的翩翩风度全然顾不上了,厉声道:“谁是外人?” 苏玮笑了笑,反问:“你说呢?” 乐思齐拦在两人中间,道:“好啦,好啦,都少说一句。昨天不是疏忽了么,国公爷待我还是不错的,要不然你也吃不上热茶。” 苏玮已闪身越过乐思齐,优雅的越过任威,在上首坐了,目光扫过案上的茶点,道:“你们好会享受。冬儿,还有什么,也端上来我尝尝。” 冬儿忙应一声“是”,很快沏了茶,上了四样点心,恭声道:“国公爷请用点心。” 一路上,任威几次三番想和苏玮拉关系,忙乎来忙乎去,连他一面也见不上。这会儿能共坐一室相对吃茶,却斗鸡眼似地盯着他。乐思齐想想便觉得好笑,劝道:“国公爷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不要听风便是雨。”又把段勇叫起来,当面斥道:“有什么话不能放在心里,非得发牢骚?任公子可是当真话听的。” 段勇抱拳略带歉意道:“这事儿是小的不是,还请国公爷不要放在心上,任公子千万别当真,小的只是随口说说。” 任威黑着一张脸,重重“哼”了一声。 苏玮笑吟吟地吃点心,并不说话。 室内的气氛一时很尴尬,乐思齐少不得请苏玮说些京中趣事,希望能别干坐着那么别扭。 苏玮笑道:“京中趣事天天有,怎么说得完?倒是你巴巴跑来京城开酒楼,可有想好选在那儿没有?” 乐思齐心想,这不是让你娘闹的嘛,总得让我歇过劲来才行呀,口里却道:“国公爷有什么好建议?” 苏玮道:“你若是有耐心,不妨再等几天,我忙完这几天带你去几个地方走走,或者能帮上你也不一定。”顿了顿,又道:“免得有人说我不够义气。” 乐思齐轻笑出声,瞥了任威一眼,道:“等你七天可以吗?” 苏玮想了想,道:“可以。” 他刚调任金吾卫同知,想必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真要去找场地,怕也不是很容易。乐思齐笑盈盈站起来行礼:“那就一言为定了。” 任威的脸黑如锅底,瓮声瓮气道:“我也能帮你,用得着他吗?” 乐思齐看了苏玮一眼,这家伙脸上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乐思齐道:“你不是有事找国公爷吗?现在人在这儿,你怎么又不说了?” 任威很意外,心道:“你不是为这事跟我闹别扭,一直不理我吗?” 乐思齐转头对苏玮道:“任公子问过我,不知国公爷是否订过亲,他有一位胞妹,也是我的好朋友。嗯,国公爷见过一次的,不知有印象没有?” 苏玮一怔,道:“你是要给我做媒吗?哪有姑娘家自己还没出阁就给人做媒的?” 这女子真是与众不同,一般姑娘家提到亲事,总会含羞避走,她倒好,反而大大方方迎上去。她这是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上来续茶的冬儿实在没忍住,笑道:“国公爷还不知道吧?我家小姐不是第一次帮人做媒,她的成功率可是很高呢。” 苏玮大跌眼镜,任威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乐思齐。 乐思齐接过冬儿递上来的茶,道:“你不是说小郡主失踪了吗?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苏玮神情黯然,良久,才道:“还没有。” 乐思齐看了看任威,道:“任家小姐人品出众,年龄又与国公爷相当,不知国公爷的意思如何?” 苏玮眼里全是嘲笑,道:“你个丫头片子,自己还没长大呢,就学人做媒。天底下人品出众,年龄又与我相当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都要一一娶她们不成?真是失笑。”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乐思齐暗暗竖起拇指,照说小郡主失踪一年多了,他还没有放弃,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一说起妹妹的亲事,任威犹豫了一下,终究妹妹的终身重要。他低声提醒乐思齐:“是做如夫人。” 乐思齐瞪了他一眼,转向苏玮道:“如果任小姐自降身份,做你的如夫人,你又待如何?” 一想到任娇娇那般出色的女子,却要与别的人女人共侍一夫,她心里无比难爱。 苏玮摇了摇头,道:“能嫁进徐国公府的妾侍,也不会是一般人。” 乐思齐和任威呆了一呆,才明白他嫌任娇娇不够格。任威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双手握拳,指节格格作响。 乐思齐却鄙夷道:“你还是想妻妾成群的吧?” 苏玮坦然道:“世上那个男子不是如此?” 乐思齐气鼓鼓站起来,道:“我累了,要去歇息,你们自便吧。”也不等两人回答,起身便走。 苏玮问一旁的冬儿:“她这是怎么啦?” 冬儿曲膝道:“奴婢不知道。” 苏玮道:“我放下一摊子事过来看她,她倒好,甩脸子给我看呢。” 冬儿心里惶恐,道:“奴婢替小姐向国公爷赔不是。求国公爷别怪我家小姐了。” “这都哪跟哪呀。”苏玮气道:“我堂堂国公爷,犯得着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吗?好好侍候你家小姐吧。”说着也走了。 任威干坐着,想着得赶紧写信跟家里说一声,徐国公这边指望不上,让爹娘赶快给妹妹另寻摸一门亲事。可是看乐思齐这样子,又算怎么回事?她是打翻醋缸子,不让男人纳妾,还是对徐国公有意,听他坦承会纳妾便生气?人家亲事早订下了,纳不纳妾的,与她有什么干系?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乐思齐却已经丢开,从内室出来,道:“你都听到了。就他那人,不巴结还好呢。” 第132章 挨打 虽说苏玮拍胸脯要帮忙,但求人终归不如求已,在徐国公府安全系数又相对较高,所以留下一部份侍卫,韩先和段勇便开始在京中了解情况,察看在那个地段选址成功率高些。 自小盼望能住到园林别墅的乐思齐总算遂了心愿,有了秋菊这个向导,她开始在园中游荡。徐国公开府百多年,经营至今,随便一个角落,都比前世那些人造景点美了不知多少倍,乐思齐时不时叹气手头没有相机。当初要是知道会穿越,怎么着也得带上数码相机才对嘛。 前面一个湖,翠绿的荷叶一眼望不到边,粉红色的花儿亭亭玉立于风中。乐思齐大喜,大喊一声:“荷花。”提了裙袂便冲了过去。 冷不防湖边小路口转出一个人来,两下里一凑,撞在一起。那人跌了个四仰八叉,乐思齐收不住脚,一下子跌在那人身上,耳边只听到女子声音的一声惊叫。 秋菊惊得呆了。 身下有肉垫,乐思齐倒没受什么伤,手脚并用爬起来,低头一看,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狠狠地瞪着她。 乐思齐歉意地笑笑,扶她起来,好声好气地问:“摔着没有?” 一句话没说话,啪的一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少女,二话不说,挥手便是一巴掌,乐思齐没防备,一点躲开的想法都没有,实打实地挨了。 秋菊这才回过神,奔过来,叫了声:“小姐,你没事吧?”又对那少女福了福:“表少姐。” 乐思齐捂着脸退后两步,狠狠地瞪了回去,冷冷问秋菊:“这是谁?” 秋菊道:“夫人娘家内侄女叶小姐,常住徐国公府。”上去扶乐思齐:“小姐,我们回去吧。我给您敷一敷。” 叶黛儿一声冷笑,道:“哪里来的野种,撞了人就想跑不成?” 乐思齐回过身。唇边绽出一丝笑。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秋菊抢着道:“表小姐,这是国公爷看重了请回来的客人,你这么做,到时候怎么对国公爷交待?” 叶黛儿肩头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嘴上却不肯服软,倔强地道:“那又怎么样?是她先动手的。” 秋菊拦在她与乐思齐中间,道:“奴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等国公爷回府,自会照实禀报。表小姐衣裳沾了些泥,还是回去换衣裳吧。” 叶黛儿大怒。扬手又是一巴掌,道:“你想跟表哥打小报告吗?” 秋菊眼角早盯着她的右手。一见她手动,马上拉着乐思齐一起避开,道:“奴婢不敢。奴婢没能护得乐小姐周全,自当到国公爷面前领罚。” 乐思齐全神贯注要找回场子,听了两人的对话,改了主意,眼泪洼洼的道:“既是府里的表小姐。我哪里惹得起,秋菊,我们回去吧。” 秋菊默默给叶黛儿行了礼,扶了乐思齐,道:“小姐,我们走吧。” 只把叶黛儿气得伸臂指着两人的后背,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在屋里做针线的冬儿看到乐思齐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丢下针线忙去打冷水。秋菊扶乐思齐坐了。道:“我去取冰块来。” 这时代还有冰块?乐思齐纳罕地点头,道:“有劳。” 秋菊见乐思齐左边脸上五道指印宛然,表小姐这是下死手啊。她温顺地道:“小姐不用客气,国公爷回来,自会凭公而断,还请小姐放心。” 她既然是苏玮特地派来服侍自己的,估计很得他信任,乐思齐点了点头,道:“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让秋菊姑娘费心了。” 秋菊的泪差点掉下来,道:“小姐快别说了。我们听涛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小姐刚来,便受这样的委屈,国公爷无论如何也要找回场子的。” 端了水来的冬儿深深给秋菊福了福,道:“全凭姐姐了。” 秋菊紧紧抿着嘴,点了点头。冬儿才帮乐思齐敷了脸,秋菊也很快取了冰块来。 乐思齐倚在大迎枕上望着窗外的夕阳,心想徐国公府虽然看着人口简单,却也不太太平,果然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本来就不受叶夫人待见,又与她的内侄女动了手,这可怎么善后? 自那天迷路后,她便断了去拜见的念头,几天来叶夫人也没派人过来,完全的当没乐思齐这个人。 外间秋菊的声音道:“参见国公爷。国公爷,小姐在里面。” 接着帘子掀动,苏玮一身石青色长袍出现在里间,道:“听说挨了打了?” 乐思齐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看他。 他走近来,在炕边坐了,细看她的脸,半边脸有点肿,指印还没褪。回头喊秋菊:“没用冰块敷吗?” 秋菊进来禀道:“敷了,表小姐那是用死力地打啊,怎么能一下子就消呢?” 苏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回过头对乐思齐道:“这事是我不对,请你过来住,倒害得你受伤受辱。我会处理的。” 乐思齐好奇极了,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淡淡问:“你会怎么处理?” 苏玮道:“黛儿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哪能天天在姑妈家做客呢?我让人送她回府,特别跟我舅妈说了,让她好好教教女儿,要不然说不上好人家,可就麻烦了。” 乐思齐愕然,道:“你这语气,是跟舅妈说话吗?” 苏玮笑了笑,别过头去。 秋菊却直朝乐思齐使眼色,道:“表小姐这一巴掌打在小姐脸上,跟打在国公爷脸上有什么分别?大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哪能这么蛮横不讲理,这和粗鲁呢?也就是小姐心软,换了别人,怕是不会这么善罢干休……” 苏玮咳了一声,秋菊才闭了嘴。 门外一个丫头行礼道:“老夫人请国公爷一块儿用晚膳。” 苏玮道:“回禀老夫人,就说我已经用过了。我晚些时候再去请安。” 乐思齐忍不住笑,道:“想求情吧?” 苏玮轻轻摇头,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都这样了还不为自己考虑一下?操那没用的心干嘛呢。” 乐思齐低头微微笑了,这个少年,还是挺有担当的,难怪那么多人怕他。 上房里,叶黛儿哭得梨花带雨,拉着叶夫人的衣袖道:“姑妈,我不回去。” 叶夫人叹了口气,那天晚上见那个女子,她就知道那是个十足的狐媚子,儿子那是被她迷住了。她故意冷落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倒好,厚着脸皮真就这么住下了。 当听说乐思齐只是一个民女,没有任何靠山时,叶夫人稍稍觉得心安。这样的女子,就算入了府,也只能当个妾侍,自己一只手都能玩死她,哪里用得着黛儿出面呢。 黛儿也真沉不住气,听说表哥带了个女人回府,便哭闹不休。现在头等大事,是退了威武王爷府的亲事,只要有嫡妻的身份傍身,一个妾侍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门外艾军已经催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严厉。叶夫人无奈,只好劝道:“你先回去住两天,待你表哥消了气,我再接你回来。” 叶黛儿哭道:“我可是他的亲表妹,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难道比不上外面的野女人?” 叶夫人叹了口气,道:“一向来家花不如野花香。你且回去,自有我给你做主。” 叶黛儿的贴身丫鬟落霞劝道:“四小姐,姑奶奶既说为你做主,自会为你做主,你担心什么呢。只不过坐一下轿子,今天回去,明天回来而已,不费什么功夫。”说着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 叶黛儿泪眼朦胧地看着姑妈。叶夫人轻按她的肩头,道:“去吧,最多后天,我便去接你回来。跟你爹娘说,我会托皇后娘娘向王爷退亲的。” 落霞喜孜孜道:“谢姑奶奶。小姐,你就等着风风光光嫁进徐国公府吧。” 叶黛儿这才转悲为喜,落霞打水来洗漱了,由艾军送回侯府。 叶夫人吃完饭,命丫鬟开箱取了进宫的衣服出来。已经递了牌子进宫,皇后也准了。明天无论如何都得跟皇后再说说,儿子也不小了,再拖下去,那怎么行。 待收拾停当,让人打了热水进来,准备洗浴,苏玮才过来了,道:“给母亲请安。” 叶夫人拉下脸,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啦。” 苏玮扶母亲在炕上坐了,自己坐在一旁相陪,道:“黛儿让母亲给宠坏了。乐小姐是儿子请来的客人,她怎么能挥手便打呢。” 叶夫人冷哼一声道:“她是无缘无故打人吗?她堂堂一个侯府小姐,被人用力推倒在地,弄得一身的泥,难道还一下手也不应该?我是教导得不好,要是教导得她,她不会自己动手,早让人把那民女乱棍打死了,哪里是打一巴掌了事?” 苏玮皱眉道:“母亲要这么想,儿子无话可说。这就回去了。” 叶夫人拉住他,道:“娘和你祖母求了太后和皇后多次,才说动皇上调你回来,为的是让你早晚承欢膝下,你倒好,坐没一会儿就要走。” 又来了。苏玮没表情,声音木木道:“母亲不是有黛儿承欢膝下就心满意足吗?” 叶夫人露出笑靥,嗔道:“你这孩子。” 第133章 出面 徐国公府是勋贵之中头一个,苏艺英年早逝,苏玮年仅七岁,勋贵们都说徐国公府以后只能仗着祖宗的余荫混日子了。哪里料到身披重孝的苏玮抹干眼泪,一挺小小的身驱,上早朝面圣,自请为安郡王伴读。 新皇登基后,安郡王为皇太子。 当时他在朝堂上当众奏道:“臣幼失怙,不能与别的孩童一般只是玩耍,自当支应起门庭,谋求一份差事。只是臣年小力弱,只能当伴读,既与安郡王作伴,自身也可进学。” 小小孩童就懂得身为男子要支应起门庭,大臣们惊呆了。大殿里寂然无声。 看着跪在御座下小小的身影,先帝心疼得不行,亲自走下御阶,抱他上御座,放他在腿上。自此,徐国公府威名更盛,没人敢小觑。 九岁随先帝围猎,力搏猛虎,面不改色把虎皮献与皇帝。自此威名震天下,大家谈到徐国公时不敢高声。 想着儿子的苦处,坐在马车里的叶夫人泪光盈盈。有子如此,此生够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儿子娶一名门望族,让儿子有妻族可以依仗,以分儿子之忧。 车子碌碌,很快到了皇宫。 才到宁坤宫门口,一个中年宫女笑道:“娘娘才说夫人怎么还没到,可不,这就来了。快请进吧。” 叶夫人认得这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嬷嬷宝珠,忙陪笑道:“有劳了。” 皇后才从御花园散步回来,宫女进了茶点点心,正用呢,见叶夫人来了,含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块儿用吧。” 自有宫女再端一份,摆了案几在她身边。 陪着皇后用完茶点,说些闲话,皇后道:“你特地递了牌子,是有什么事吗?” 听了这一句。叶夫人敛了笑容。拿锦帕拭了拭眼角,才道:“娘娘是知道的,徐国公府人丁单薄……” 皇后便低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都一年多了,小郡主毫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皇上和我都急得不行。” “正是这话。”叶夫人起身,直挺挺跪在皇后膝边,道:“玮儿今年十七了。换作别人家,十五六已经成亲。他还没着没落的。” 皇后扶她起来,拉着她在身侧坐了。叶夫人侧着身子,半边臀部沾了椅子,半蹲半坐。 皇后声音沉沉的,道:“玮儿跟太子一块儿读书进学,他就像是我半个儿子似的。这些事我何曾不上心。只是威武王爷已失爱女,悲痛不已。有什么不好的话,我也说不出口。” 两人私交甚笃,皇后在叶夫人面前,并没有自称“哀家”,而是称“我”,可见真的是为她着想了。 叶夫人拭泪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想当初,她原想从娘家的侄女里头挑一个年龄相当的,苏艺却不同意,说一向人丁单薄。儿子以后独撑徐国公府吃力,不如说一门体面些的亲事,以后儿子也有岳家可以扶持。威武王府确实够体面,可是现在人家女儿没了,又死赖着不开口退亲。 皇后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前几天听说找到一个小村庄,说是当时确实有人救起一个小女娃。” 叶夫人微微一惊,道:“人找到了?” “还没有。”皇后道:“救人的农户找不到了,说是搬到别的什么地方。那村庄本来就小,现在没剩下几户了。线索好象断了。” 叶夫人紧张起来,道:“这么说,人还活着?既然活着,一年多了,为什么会没有音讯,也不回府呢?可是发生什么事?” 皇后摇头道:“这个不知,王爷已派小王爷赶去看看,大概几个月后会有消息。你就耐心再等等。我答应你,如果今年再没有消息,自会在皇上跟前为你请命的。” 以前希望能给儿子些许臂力,最近几年,威武王爷为避嫌,自请赴封地,朝堂上的事一句话不敢说,一点不敢动,不要说帮忙,别拖儿子后腿就算好的了。叶夫人一直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这门婚事退了,亲上加亲,与胞兄结亲。 “谢娘娘,明年玮儿就十八了。”她不便拂逆皇后的面子,只好起身行礼。 皇后拉着她坐下,道:“我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记在心里呢。”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叶夫人这才告辞。才回府,丫鬟上来禀道:“夫人,楚国公爷等您半天了。” 大哥叶征袭了楚国公的爵位,只是一直碌碌无为。不过府里倒是人丁兴旺,嫡出的儿子便有六个,女儿一个,庶出子女七八个,光是他这一房,子女便十几人。 花厅里,叶征已喝了三盅茶,两盘点心,见妹妹进来,开门见山道:“玮儿是怎么回事?听说他带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 叶夫人在上首坐了,道:“你别听黛儿胡说,没有的事。” 叶征狐疑地道:“没有的事?那怎么把黛儿送回府?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派人跟我说,为四小姐说亲着想,好好管教四小姐,没什么事别送她过来?” 叶夫人不信,道:“他真让人这么跟你说的?” 叶征竖了竖眉,道:“那还有假?你儿子什么性情,你会不知道?黛儿说那狐狸精长得很漂亮,把他迷得不知东西南北了。” “这叫什么话?”哥哥挑儿子的刺,叶夫人可不爱听了,道:“黛儿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果然得好好教教,要不然人家以为我们家没有家养呢。” “怎么还是黛儿的不是?”叶征急了,道:“你儿子难道一点错处没有?” 叶夫人便喊丫鬟:“去,请国公爷过来。” 叶征这才满意了,换了一副笑脸,道:“妹妹,我可早跟你说了,玮儿这门亲事早该退了,你偏不听,拖来拖去的,黛儿都十六了。你没听外面人家怎么说她。” 穷人家的闺女十一二岁成亲,勋贵之家的闺女虽说迟一两年,却很少有十六岁还没说亲的。三四年前他便一再跟妹妹说,把威武王府的亲事退了,妹妹却犹豫不决,现在倒好,这会儿提退亲,人家会怎么说?不骂他们落井下石才怪呢。 叶夫人冷下脸道:“难道我不疼黛儿了?市井传言你也拿到这儿跟我混说。” 见妹妹不高兴,叶征忙陪笑脸,道:“我这不是着急吗?黛儿这丫头一根筋,全副心思放在玮儿身上,什么好人家求亲她全然不答应呀。” 那是,放眼整个京都,有谁家的少年有玮儿这样的相貌、家世,有玮儿这么能干?叶夫人冷笑,道:“你要想把黛儿许给别人,我不拦着,别到时候说我们玮儿误了你们黛儿的终身。我们可承担不起。” “好妹妹,这不是话赶话的吗?怎么生气了?”叶征给叶夫人续了茶,笑道:“我们自家兄妹,怎么‘你家’、‘我家’起来了?让人听着,多生分哪。” 叶夫人喝了口茶,苦笑道:“你道我刚才去那儿了?不就是为了黛儿的事,进宫求皇后娘娘做个中人,帮玮儿退了这门亲嘛。” “真的?”叶征两眼发光,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叶夫人疲倦地摇了摇头,道:“说是让再等半年,今年小郡主要找不回来,她自会请皇上出面。” 还要等啊?叶征难掩失望之色,道:“要是半年内人找到呢?” 叶夫人反问:“你说呢?” 叶征默然。半晌,喃喃道:“过了年,黛儿就十七了。” 十七岁的老姑娘,说户好人家,可就难了。 丫鬟在外道:“夫人,国公爷来了。”随着话声,苏玮掀帘而入。见大舅在场,心里明白几分,见了礼,道:“大舅在这儿正好,省得我过府说这话。黛儿是大姑娘了,也该收收心性,别成天在姑妈家住着。” 叶征拂然不悦,道:“你母亲寂寞,让你妹妹在跟前替你尽孝,你怎么反说这话?” 苏玮冷冷道:“我的母亲,我自会孝顺,不用别人代替。从没听说替人尽孝的,大舅快别说这话,免得惹人笑话。” “妹妹,你看看他,”叶征指着苏玮,气得指尖发抖,道:“他跟我这么说话,眼里有我这个大舅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他跟我这么说话,眼里有我这个岳父吗?”现在名份未定,话到口边,终究说不出口。 叶夫人斥儿子道:“没大没小,跟舅父也这么说话?好不容易回京,你天天在忙什么?一天到晚没见着人?” 苏玮道:“母亲,不是你请皇后娘娘劝皇上把我调回来的吗?我现是金吾卫同知,总得进宫轮值吧?” 叶夫人道:“天天这么不着家,家里冷冷清清的,连个人陪我说话也没有。你要是早点娶媳妇,我跟前也有人陪着了。” 苏玮似笑非笑地道:“祖母也指望儿媳妇在跟前说说话呢。她也寂寞得紧。” 叶夫人轻拍儿子后脑勺:“什么时候连娘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么跟娘说话。” 苏玮正色道:“我说实话呢。祖母要是不寂寞,怎么会一天到晚在佛堂念经?母亲,你有空多陪陪她吧。”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叶征兄妹大眼瞪小眼,作声不得。 第134章 矫情 一想到见不着表哥,叶黛儿便心急如焚,再一想到表哥府里还住着一个美若天仙的狐狸精,她更是一刻也呆不住了。 丫鬟们打开包袱的打开包袱,开箱笼的开箱笼,忙着把小姐的衣物归拢好。叶黛儿怒道:“谁让你们动这些东西的?统统打包收拾好。” 丫鬟们一呆,全停下手里的活,看向落霞。 落霞上前两步,在叶黛儿耳边道:“小姐,国公爷让咱们搬出来,总得让他郑重请咱们回去才行。姑奶奶不是说要帮咱们做主么?我猜,总得三媒六聘的,小姐才能进府。这一来二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叶黛儿冷哼一声,道:“他就算明媒正娶,府里要有那狐狸精,我也不答应。” 落霞忙道:“小姐低声。男子三妻四妾纯属寻常,小姐是大妇,有的是法子整治那狐狸精,可若不许国公爷纳妾,到时候这善妒的名声传了出去,于小姐贤名有损呢。” 底下的丫鬟们心想,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打算独占了,徐国公那是什么人,你能左右得了他吗? 屋里全是心腹人,叶黛儿也没避着,扬了扬下巴,道:“别的女人想进府,可以,唯独她却是不许。别以为使狐媚手段迷惑了表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落霞自少不得附和应是,恭唯两句:“小姐心胸真广阔。” 叶黛儿一挥手,道:“套了车来,我们去徐国公府。” 丫鬟们一怔,却不敢多言,落霞有心再劝,又想自家小姐对徐国公用情至深。怕是劝不回,倒惹得她不快,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带着两车的细软,自己和落霞几个贴身大丫鬟又坐了两辆车,一行人来到徐国公府门前。 大门紧闭。两个门子坐在门房里喝茶闲话,看到车前的标记,完全的无视。 叶黛儿心里有气,脸就沉了下来。 落霞下车,来到门房,喝令门子:“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小姐的车吗?还不快点开了角门,让小姐的车进去。” 平时见了她“姐姐”前“姐姐”后陪着笑脸的门子此时大剌剌地坐着,手里还拿着一个茶盅,冷冷道:“国公爷吩咐了,谁放黛儿小姐进来。谁去农庄。小的怎么敢违逆国公爷的命令?还请小姐体谅小的些儿吧。” 叶黛儿听了这话,差点倒仰。 落霞请示道:“小姐,怎么办?” 怎么办?她一咬牙,道:“你去,跟姑妈说一声,让姑妈派人来接我。” 可是落霞进不去,门子依然语气冷淡地道:“不要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猫儿狗儿,也是不能进的。”见落霞气得脸色铁青,他又道:“不过昨儿个楚国公倒是进了。国公爷没说楚国公不能进。要不。小姐还是去请楚国公带一带路吧。” 这叫什么话。叶黛儿禁不住泪就掉下来了,咬碎银牙道:“瞧我不把狐狸精撕成碎片。” 落霞劝道:“在府门前搁着也不是事,我们不如先回去吧,待国公爷教训了徐国公再说。” 叶黛儿可不乐意了,道:“凭什么让国公爷教训他?他是受了那狐狸精的迷惑,要教训,也该教训那狐狸精。” 得,当我没说。落霞适时闭了嘴。 就在这时,一匹路奔驰而来,到府门前勒住缰绳。马上一个粗布长袍的男子。 大剌剌坐在门房里的门子屁颠屁颠地跑出来,打开角门,陪着笑道:“快进去吧。” 徐国公府就是一个小厮,衣着也比豪门的公子哥儿光鲜,断没有身着布衫的道理。不用叶黛儿开口,落霞已下了车,问才把角门拴上的门子:“那人是谁?” 门子道:“是跟乐姑娘一起来的段师傅。” 叶黛儿当即气得把大迎枕扔出车外。丫鬟们都低垂着头,唯恐成了出气筒。 几辆车停在府门前,眼看日头升到头顶,落霞硬着头皮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过两天姑奶奶派人来接,我们再回来。” “他要不亲自来接,我才不来呢。”叶黛儿恨声道。 “那是那是。”落霞只想尽快把这位主儿劝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顺着她的话道:“要他用八抬花轿抬,小姐才来。” 叶黛儿突然指着朱漆大门,道:“谁出来了?” 从角门出来一辆马车,刚才进去的段勇带了几个人跟在车后。那车上还有徐国公府的标记呢。 车窗大开,露出一张美极的脸,一个少女和一个小丫鬟坐在车里低声说话呢。 太受打击了。叶黛儿顾不得千金小姐的身份,猛地跳下车,一个没站稳,脚脖子疼得她“嗷”的一声叫。丫鬟们回过神来,忙也下车,扶的扶,蹲下看她脚的蹲下,好一通忙乱。 这时,又是一阵马蹄响,苏玮带了十几个侍卫骑马过来,他才跳下马,落霞提了裙袂跑过去,求道:“国公爷,我家小姐扭伤了脚,求求你让我家小姐进内歇息。” 苏玮回过身,看清疼得冷汗直淌的叶黛儿坐在车把式的位置,走过来道:“又怎么了?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吗?” 看到他,叶黛儿心中一喜,可他那微蹙的剑眉,不屑的表情,说出来伤人心的话,都让她如坠冰窖。她忍不住珠泪滚滚,呜咽道:“我死了算了。” “那你回府去死吧,别死在这儿,连累我挨我娘的骂。”苏玮道。 叶黛儿气得脱下绣鞋掷了过去,苏玮侧身避开,转身即走,侍卫们忙跟了上去。 身后叶黛儿放声大哭,哭声震天。 苏玮走到角门边,对哈着腰的门子道:“让她进来吧。” 叶黛儿正哭得欢,门子恭声道:“国公爷吩咐,小姐这边请。” 丫鬟们在她的哭声中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还是骨肉至亲,不至于没有人性啊。 叶夫人刚好在吃饭,听说她扭伤了腿,搁下碗筷过来。叶黛儿一见姑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泪水鼻涕横流。 叶夫人看着心疼,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姑妈知道你受委屈,你看我怎么罚他。” 叶黛儿哭道:“我不要跟那狐狸精同住,姑妈,你赶那狐狸精出去。” 可不是,自从乐思齐搬到这儿,从来没有过来请过安,听丫鬟们说,儿子把在书房服侍的丫头秋菊给了她,天天带她在府里闲逛呢。她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位女主人?叶夫人竖眉喝道:“去,把姓乐那女子叫来见我。” 一刻钟后,去唤人的丫头回来禀道:“夫人,乐姑娘不在府中。” “国公爷呢?”叶夫人问这话时,叶黛儿停住哭泣,回想府门口的一幕,貌似两人刚才一出一进,并没有在一起呀。 丫鬟照实回道:“国公爷刚从宫里回来,正在净面洗手,准备用膳。” “真是岂有此理。”叶夫人更不乐意了:“哪有女子不顾自家男人,在外抛头露面的。” 叶黛人脸上还挂着泪渍,结结巴巴问:“姑妈是说,他们,他们已经……” 莫不是他们已经同房了?若是如此的话,难不成自己以后真的要跟这个女人做姐妹了? 叶夫人自以为是地道:“你表哥今年十七了,成亲前先纳两房妾侍也是正常的,你别大惊小怪。” 叶黛儿郁闷地想,这女人真是可恶,还学会生米煮成熟饭了。脸上却是一片温婉的神情,柔声道:“侄女也希望表哥多纳几房妾侍,能够为苏家开枝散叶。” 叶夫人满意地点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转头对丫鬟道:“去,请国公爷过来。” 叶黛儿忙吩咐丫鬟端水洗漱,重新梳妆。叶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和丫鬟们打开首饰匝子,对比着哪枝步摇表哥会喜欢。 苏玮自顾自吃饭完才过来。才到廊下,坐在炕上的叶黛儿已扬手叫:“表哥,我们在这儿呢。” 苏玮先拜见母亲,再去看她的脚,脚脖子肿了起来,于是让人请大夫,道:“你既然病了,理应回府养着,在这儿可不妥。” 叶夫人抚着侄女的脚脖子,道:“怎么就不妥了?你瞧瞧,都肿成这样了,她爹娘见了,还不心疼死。” 苏玮撇了撇嘴,道:“儿子还有事,先告退了。” “表哥,”叶黛儿可怜兮兮道:“我疼得厉害,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叶夫人也道:“才刚从宫里轮值回来,又能有什么事?就陪你表妹坐会儿嘛。” 苏玮道:“我又不是大夫,陪她,她的脚能好吗?上午在宫里遇见汪华,约我下午去射箭,这不是得去准备准备吗?” 汪华,会昌侯嫡四子,一向与苏玮谈得来。 叶夫人叮嘱几句诸如凡事小心的话,又把跟的小厮叫来吩咐一番。苏玮耐着性子听完,告退出来,马上让把若尘找来。 自从乐思齐挨了一巴掌后,苏玮派了若尘暗中保护。乐思齐虽有侍卫,说到底不是徐国公府的人,真遇上事儿,也派不上用场。不如若尘,身手好,又是他的人,什么事做起来方便。当然,乐思齐外出,若尘便没有一起跟去了。 第135章 帮忙 叶黛儿在姑妈跟前说了乐思齐好一通坏话。听说她擅自外出,叶夫人柳眉一竖,让人去枫叶轩唤乐思齐。 丫鬟回来禀道:“乐小姐外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真是岂有此理。”叶夫人勃然大怒。虽说乐思齐来的当晚,她拐弯抹角问苏玮两人的关系,苏玮只淡淡说朋友,但叶夫人还是以为儿子不好意思挑明。她一厢情愿把乐思齐当成儿子的外室。也正因此,对她不闻不问。 叶黛儿道:“姑妈你看,这还没过明面儿呢,便这么轻狂,真给了她名份,怕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叶夫人喝令丫鬟:“去枫叶轩守着,那女子若回来,带来见我。” 乐思齐直到申时才回,才到枫叶轩门前的小路,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横在面前,一个脸如寒霜的丫鬟越众而出,道:“夫人有命,押你回去。” 苏玮袭爵,照里该称呼叶夫人为“老夫人”,因苏玮未曾成婚,没有请封“夫人”,府里的仆人们又称呼惯了,一直没改口。 乐思齐一怔,心道:“我只是客人,又没动你们家一草一木,怎么要‘押’我去处理?” 韩先和段勇已带人把乐思齐围在中间,双方对峙起来。 枫叶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若尘几个起落,窜了过来,拦在乐思齐一群人与那丫鬟中间,昂首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国公爷说了,枫叶轩方圆之地不容许外人进入。你已越规,还是快走吧,免得国公爷回来责罚。” 几个嬷嬷脸上肌肉抽动,国公爷真不是善茬,谁惹得起啊。 可是那丫鬟是叶夫人跟前的人。不仅不肯退下,还往前一步,道:“国公爷难道连夫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若尘回头对乐思齐道:“小姐请先回院,这里有我呢。” 乐思齐道了谢,带着人绕过她们。 几个嬷嬷不敢拦阻,眼睁睁看着乐思齐一行人进了院子,关上大门。 丫鬟气得跺脚。道:“我看你们如何向夫人复命。” 若尘冷哼一声。掉头便走,也回枫叶院了。 叶夫人得报,气得脖子上青筋突突乱跳,道:“传下去。自今晚上起,停了枫叶院的食物用品,我倒要看看,玮儿能护她到什么程度。” 乐思齐很快听说了发生在府门前的事,拿了徐国公府的腰牌,对段勇道:“带人去采购日常用品和食物。咱们在这儿住,日常花费应该自负。” 日常用度的事,她跟苏玮提过,苏玮不以为然。道:“多几个人吃饭。能多几个钱,徐国公府连这么一点小钱都拿不出来了?” 现在看来,里头的水很深,可不是几个小钱的事。 果然,晚饭后。冬儿悄声道:“杜大娘说那边没送食材过来,幸得我们先买了,要不然,今晚上定会短了吃食。” 乐思齐微微笑了笑,让把段勇叫来,道:“看看哪儿有合适的院子,我们买一个。” 这些天段勇一直忙着在外找场地,今天她外出也是为止。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 段勇应“是”,道:“我们住在这儿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终归不是在自己家里。” 守在外面的韩先也进来插话道:“俗话说一入豪门深入海,豪门里那有没争斗的。我们在这里,难免有人把我们当敌人,还是快点搬出去的好。” 乐思齐努力回想,前世的燕京有什么好地段又不贵的,希望能给段勇指一个方向。可惜想了老半天,还是拿不准。前世,她只是参加旅游团玩了六天,有什么印象? 几人讨论了一回,乐思齐洗完澡,独自抱着大迎枕坐在临窗炕上继续想,秋菊却进来道:“小姐,国公爷来了。” 说话间,苏玮掀帘而入,一眼见乐思齐墨黑长发披在肩头,粉红家常衣裳,领口微敞,雪白的肌肤,性感的锁骨。他的眼睛直了。 乐思齐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指了指炕沿,道:“坐吧。” 秋菊小声提醒:“小姐该起来见礼。” “哦。”乐思齐不由一笑,又忘了他的国公身份了。扔下大迎枕站起来,苏玮摆手道:“免了。”已在炕沿上坐下。 一阵淡淡的酒味扑鼻而入。 “这是,喝酒了?”乐思齐仔细打量他,羊脂玉的簪子绾起来的墨发还湿着,显然来之前刚淋浴过,月白色的长袍,没有系带子,就那么松松垮垮的垂在腰侧。他随意在炕上盘腿坐了,露出里头的白色纨裤。 苏玮感觉到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问:“不会是酒色上头吧?” “那倒没有。”乐思齐问:“喜欢喝什么茶?” 说话间,秋菊已沏了茶来。苏玮笑道:“这个,你问秋菊就好。” 乐思齐靠着墙壁坐了,道:“既然秋菊知道,我就不用再费心了。” 苏玮笑了一声,端起茶喝一大口,道:“听说我表妹给你找不自在?我倒烦她在这儿,无奈中间碍着个老娘,实在是……” 难得见他自甘示弱,乐思齐理解地点头:“明白。我本来是外人,无意掺合到你们的家内事中。我想,为免你为难,不如我找个宅子搬出去。或者,你帮我找个宅子,省得我两眼一抹黑,不知上哪找好。” 苏玮定定看了她一会,从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伤心。乐思齐就那么坦然地与他对视着。 “我没有为难。”苏玮语气依然淡淡,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她们那么闹,一点不顾及我的面子。难道你也不支持我?就这么想退却?”他把茶喝了,茶盅递给一旁侍立的秋菊,道:“让我情何以堪哪。” 乐思齐一怔,敢情自己成了他向表妹开战的帮凶了? 苏玮接着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七岁开始支应门庭。我娘以前还疼我来着,最近几年,却一心放在黛儿身上。自从父亲过世后,祖母天天在佛堂念经,大概是思念父亲了,却对我这个活着的孙儿疏于照顾。” 这么惨啊。乐思齐听着他富有磁性的声音淡淡地说着,眼眶便红了,道:“好可怜。” 苏玮惨然一笑,道:“你才知道啊。” 这么说,自己住在这儿不是给他惹麻烦,反而是帮他从表妹手里夺回母爱了?乐思齐想了想,挥手让秋菊和冬儿退下,故意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很讨厌你表妹,觉得她抢了你母亲?” 苏玮反问:“你说呢?” 乐思齐一拍手,道:“肯定是的。所以你不喜欢她。” 苏玮眼睛里泛着笑意,道:“你肯不肯帮我?” 乐思齐笑道:“我原先以为住在这儿,害得你们表兄妹失和。现在不是明白你的想法了嘛。咱们说到底朋友一场,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不一定做得到,帮朋友的忙倒还可以。” 苏玮伸出手掌与她相击,道:“一言为定。我们合力,把她赶出去。” 乐思齐心里不禁觉得叶黛儿有些可怜。 苏玮却以为她担心,保证道:“放心,我自会护得你周全。我吩咐若尘了,如果她对你不利,可以出手,不用顾念她表小姐的身份。” 乐思齐笑道:“那是自然,你怎么着也得护着自己的棋子嘛。” 两人大笑,笑声中,苏玮喊秋菊:“再沏一盅茶来。” 另一进院落,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推开虚掩的院门,正房透出灯光,人影飞跑入内,却是一个小丫鬟,喘着气道:“四小姐,国公爷去了枫叶轩。” 侧躺在炕上的叶黛儿闻言一骨碌坐起来,厉声道:“你看得可真切?” 小丫鬟跪下道:“奴婢看得真真的。” “哗啦”一声响,叶黛儿把矮几上的茶盅扫落在地,道:“抬了软榻来,我要去枫叶院。” 落霞忙劝道:“这么晚了,国公爷又在场,怕是讨不了好去,不如明天一早再去。那女子没名没份的,断然不敢拂小姐的面子,到时候小姐要她圆便圆,要她扁便扁,任由小姐搓,可不是好?” 叶黛儿哭道:“我等不了啦。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来。”拍着炕沿叫:“抬软榻来。” 大夫来,开了散瘀的药,徐国公府有的是上好的药酒,擦了之后,肿已消了不少。只是表小姐身份贵重,自然得养好才能下地。 落霞犹豫了一下,看了梨花落雨的四小姐一眼,叹了口气,让人去抬软榻。 枫叶轩里,苏玮和乐思齐说笑了一阵,只觉心情舒畅,不想这么快回去,提议道:“不如我们下棋?” 乐思齐狐疑道:“你知道我只会‘下’棋?”特别在“下”字加重语气。 苏玮看了冬儿一眼,意示询问。 冬儿生性活泼,跟苏玮接触得多了,觉得他没有传闻那么可怕,现在也不怎么怕他。见苏玮询问的眼神,便道:“我家小姐倒是会下棋,只是不精,遇上高手,肯定输得一塌糊涂。” 苏玮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要不你拜我为师,我勉为其难教教你,如何?” 乐思齐笑道:“敬谢不勉,我不如有空多看看棋谱。” 一句话没说完,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捶门声。 第136章 冲突 门杠才下,门已被推开,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女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一头撞进苏玮的怀里。 烛光下,苏玮冷着一张脸,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深遂不见底,似在看少女,又似在看远处。少女怔了怔,一把搂住苏玮的脖子,道:“表哥……” 只觉身子立足不稳,向后跌去,身后两个丫鬟忙丢下手里的灯笼,扶住。 “你看看你,可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苏玮的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北风还冷。 叶黛儿的泪便下来了,道:“你堂堂国公爷,怎能跟一个乡野女子苟合?传出去岂不是笑掉所有人的大牙?表哥……” 与苏玮并肩而站的乐思齐可不乐意了,道:“没凭没据的事可不能乱说,谁跟谁苟合?你给我说清楚。” 叶黛儿对着她可就张牙舞爪起来了,推开扶她的丫鬟,冲上去就要动手。 苏玮手臂轻轻一碰,她趔趄两步,一交跌坐在地,当即放声大哭,道:“我是你表妹,你怎么帮着外人欺负我?” 苏玮冷冷道:“现在她又成了外人,不是跟我苟合的女子了?”喊若尘:“去,请楚国公过府,本国公爷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落霞眼看事情闹大了,悄悄退出院门,想去叶夫人那儿报信,真要把楚国公请过来,人可就丢大了。只是她才挪动脚,苏玮的眼睛瞟了过来,道:“站住。” 没奈何,她只好和另一个丫鬟把在地上哭的小姐搀起来,道:“小姐,咱们得慢慢来,急不得呀。你看国公爷对她那么维护……”感觉到苏玮冷得像冰的眼光飘过来。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叶夫人是直到叶征火急火燎赶过来才知此事。手里的梳子被砸了个粉碎,她恨声道:“什么女人,用得着他这样护着?”儿了这是要跟自己唱对台戏的节奏啊。 叶征在花厅急得团团转,直吩咐丫鬟:“快点请你们夫人过来,我的老脸都丢光了。” 叶夫人匆匆挽了头发,丫鬟们把刚褪下的衣裳重新侍候她穿上。又喝了几口茶。冷静一下,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到花厅。 叶征在花厅转来转去,转得丫鬟们的头都晕了。见叶夫人过来。快步迎上去,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半夜里把我请来?” 叶夫人气道:“我怎么知道?他去请你,可没有请我的意思。” 叶征惊道:“不是吧?他可是你儿子。” 叶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了,道:“儿大不由娘,他现在眼里只有那狐媚子,哪里有我这个娘?你找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吧,前几天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眨眼的功夫。老母鸡变鸭?叶征有点跟不上节奏。一把坐到叶夫人对面,道:“妹妹,咱可说好了的,你儿子可是我内定的女婿。” 叶夫人没好气地道:“我倒想把儿子给你当女婿,可也得他肯听我的才成呀。” 叶征眨巴眨巴眼。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有的,玮儿年少有成,就算娶几房妾侍也在情理之中。他要痴迷那不知底细的女子,大不了纳为妾侍也就是了。难不成他还想娶为嫡妻不成?妹妹,这个,可万万不行,传出去,徐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你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叶夫人幽幽长叹口气,道:“既然你这么说,改天我找他谈谈吧。唉,他这婚事可愁死我了,当年老国公爷不听我的劝,要不然也没今日这档子事。” 说起当年,叶征不由埋怨起过世的妹婿来了,道:“他也真是的,难道我们家配不上玮儿不成?光是我们这一支,嫡出的女儿二十一个,难道都配不上玮儿不成?他可真是狗眼看人低。” 自己埋怨成,兄长埋怨,叶夫人可不答应了,她不由为丈夫辩解道:“当年也是没办法的事。威武王爷一见玮儿便喜欢上了,马上请先帝下旨赐婚。你说两个小娃儿,赐的什么婚呢。现在可好,小郡主失踪了。就算皇后肯帮忙,皇上也不一定肯抹了先帝的圣旨呢。” 叶征呆了,道:“难道让玮儿打一辈子光棍?那黛儿怎么办?” 叶夫人头痛地道:“你别只指着我呀,自个儿也出出力,没事的时候跟皇上吹吹风。” 现在楚国公府已混为三等勋贵,要进宫见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叶征讷讷地应了,低着头寻思怎么寻机会跟皇上见一面。不知一见面就求皇上下旨解除两家的婚约,会不会被皇上赶出皇宫? 叶夫人见兄长的威风被压下去,心里舒坦了点,道:“走吧,看看去,看看那两个冤家又折腾什么。” 枫叶轩里灯火通明,遍植枫树的院子里,庑廊下摆一矮几,矮几上一张棋盘,乐思齐与苏玮席地而坐,正在对奕。 叶黛儿也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咬牙切齿地瞪着乐思齐。乐思齐只作没看见。 忽的,苏玮拍手大笑,道:“错了,错了,真笨。早告诉你别瞻前顾后,你偏犹豫不决,最后又不懂弃守边角,这下子满盘皆输了吧。” 确实满盘皆输没得救了,乐思齐沮丧地丢开手里的白子。 听到苏玮爽朗的笑声,叶黛儿看得眼都直了,他笑的样子真是好看啊。印象中表哥好象没这么大笑过,他总是那么稳重,那么冷淡。 苏玮哈哈笑道:“再来?” 乐思齐嘟着嘴道:“再来,谁怕谁啊。” 苏玮重新摆了棋盘,笑吟吟地道:“要努力哦,我让四子,你还输得这样惨,传出去人家会笑话我这当师傅的没教好。” 乐思齐向他扮个鬼脸,道:“你水平有限,再怎么教也好不了。” 冬儿上了热茶,坐在乐思齐身后,道:“小姐……” 乐思齐向她点点头,意思是不用担心,冬儿便不言语了。 连下了三盘,乐思齐都输得一塌糊涂,苏玮笑得打跌,叶黛儿也忘了哭,心里只是鄙夷乐思齐,心想:“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呢。” 叶夫人兄妹远远的便听到苏玮的笑声,静夜中,男子爽朗的笑声传得很远。叶夫人不敢置信地问身边的丫鬟:“这是国公爷的声音?” 丫鬟迟疑道:“听着像。” 一行人到院门口,又听到苏玮一阵大笑,却是乐思齐被他嘲笑得狠了,越发的心浮气躁,这一局,下了没一息,竟已输了。 叶夫人怔怔地听着儿子的笑声,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自从丈夫过世后,儿子便很少笑了,更从没这么大笑过。他肩上的担子实是太重了。 叶征直朝叶夫人使眼色,又向身边的丫鬟示意。 门口一声“夫人到,楚国公到。”传来,笑声嘎然而止,苏玮脸上又没有任何表情。紧紧皱着眉奋发图强要赢回一局的乐思齐猛然瞧见他的变化,捏着白子愕然看他。 苏玮低声道:“别怕,有我呢。”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我不怕。”大不了搬出去住,有什么好怕的,巴不得能快点搬出去呢。 叶夫人如箭的目光从头发梢到裙袂,来来回回在乐思齐身上转,乐思齐平视,坦然接受她的挑剔。 这是叶夫人第二次与乐思齐相见,第一次不屑轻视,第二次却是充满是敌意。看来,这个女人是铁了心跟侄女争宠了,这如何能容她? 叶征是第一次见乐思齐,不过在女儿多次的哭诉中,他已毫不犹豫把她归入危险份子一类。此时也眼神凌厉瞪着她,一番打量后,心里感叹道:“长得还真不错,身段儿也可以,最出众的是肌肤莹泽。这样的天生尤物,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难怪玮儿被她迷得颠三倒四。”女儿虽然姿态色出众,在乐思齐面前还是略输一筹。 苏玮心中的火“腾腾腾”地往上冒。自己这个舅舅十几房妻妾不说,居然为老不尊,看乐思齐看得口角一条清亮的口水淌了下来,犹不自知。 “今儿天色不错。”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说着还装模作样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星星黑蒙蒙的天空。 乐思齐一怔,也跟着望向天空。叶征见她抬头,下意识地也抬头,看了一眼,又望向乐思齐,问:“你看什么?” 没想到古今中外老色狼都是一样一样的,乐思齐道:“看星星呢。” 叶征又抬头望了天空一眼,道:“没有啊。” “够了。”叶夫人一声断喝,打断大哥的白痴行为,厉声道:“乐氏是吧?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想进我的家门,想都不用想。” 乐思齐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只想:“好直接,这不像是电视剧中宅斗的戏码啊。不是应该躲在暗中搞阴谋的吗?” 见叶夫人怒瞪自己,冬儿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才明白原来“乐氏”就是称呼自己,不由撇了撇嘴,道:“我现在已经住在你府里了,不是吗?” “掌嘴!”叶夫人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嬷嬷踏步上前。 “今儿可真是热闹啊。”苏玮懒洋洋说着,似有意似无意侧了侧身,挡在乐思齐面前。两个嬷嬷犹豫了一下,转头望向叶夫人。 ps: 女生网举行嘉年华活动,投票有奖哦。请把你手里的票都投给女主乐思齐吧,若珂感激不尽。 第137章 赌气 叶夫人大怒,道:“玮儿,你这是连为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苏玮唇过闪过一抹嘲笑,道:“母亲有黛儿就够了,要我这儿子何用?” 叶夫人、叶征、叶黛儿都愕然。 叶夫人感觉到儿子的醋意和心酸,神色缓和些,语气温柔地道:“玮儿,你年龄也不少了,要在别人家,早该成亲。为娘疼黛儿,还不是为了你?” 黛儿也不顾姑娘家的羞涩,当众表白道:“表哥,我愿意和你一起在姑妈跟前尽孝。” 苏玮的眼睛依然深不见底,看了看叶夫人,又看了看黛儿,道:“娘是忘了父亲在世时为儿子订过一门亲事,还是黛儿愿意给我做妾?” 叶黛儿是楚国公嫡出长女,族中姐妹排行第四。怎么可能与人做妾?这话一出,叶征父女马上变了脸色,黛儿眼中的泪又流了下来。 叶夫人耐着性子道:“小郡主已失踪一年多,娘会为你解除婚约,另择良配的。” 苏玮瞄了眼叶黛儿,道:“娘说的另择良配是指黛儿吗?儿还不如等小郡主的好。” 叶征拂然不悦,道:“黛儿哪儿配不上你了?” 苏玮两手一摊,道:“大舅,你也看到了,她善嫉。真要让她进门,到时家宅难安。” 叶征看了女儿一眼,道:“她对你一片真心,你怎能这么说她?” 叶黛儿语带呜咽,道:“表哥想纳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女子,”手指乐思齐:“断断不能容她进门。” 听他们在讨论娶妻纳妾的问题,乐思齐全然的一副局外人心态,突见叶黛儿指着自己,不由皱眉道:“你先把自己弄成苏家媳妇再说吧。自己的事都拎不清,倒有闲心关心别人。” 叶黛儿跺脚道:“爹!” 苏玮笑道:“她说得没错呀。”赞乐思齐:“看问题真准,有眼光。” 叶黛儿不依地拉叶夫的衣袖:“姑妈!” 叶夫人暗暗叹气,侄女只会使小性子,怎么是这女人的对手?她拍拍叶黛儿的手,哄道:“好啦好啦,你表哥也是为你好。” 苏玮道:“今天请大舅来。却是有事交待。我的事用不得黛儿指手划脚。我请来的客人,也不容黛儿没有礼貌。黛儿非要住在这儿也行,只是不许到枫叶轩闹事。今晚上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如若不听。后果自负。” 天底下听到徐国公说“后果自负”而不动容的,还没有出现过。 叶征低声斥责女儿:“好好儿的,你这是搞什么?” 叶黛儿委屈极了,道:“爹,他,表哥深夜留在这女子居处,与她有说有笑的。” 叶征叹气,道:“那与你有何相干?”想着女儿终究不明白,只好摊开了说。道:“你表哥宿在妾侍房中。那也是光明正大,你能如何?” 叶黛儿下唇快咬破了,泪眼朦胧的,却只睁大眼瞪着乐思齐。 苏玮道:“天色不早,我们要安歇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算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吗?叶夫人想说什么,迟疑一下,什么都没有说,拂袖而去。叶征拉了女儿,也一并走出来。 待跟来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出去,秋菊和冬儿马上关上大门,乐思齐才嗔道:“怎么一口一个妾侍,说得我好象成了你的小老婆似的?” 苏玮笑着做揖,道:“委屈你了。你要是觉得担了虚名……” 乐思齐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掷了过去,落在苏玮额头,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苏玮哈哈大笑,道:“我也走了,以后遇见她,别跟她客气。” 乐思齐鄙视道:“她可是你表妹,有你这样对待嫡亲表妹的吗?” 苏玮耸耸肩,道:“那没办法,她自小恃宠而娇,我实在不喜欢她。偏偏她又不自重,非要跑我们家瞎掺合,甜言蜜语哄我娘。” 乐思齐送他,道:“你没看出来,她是你娘内定的儿媳妇吗?” 苏玮已走到院门口,回头笑道:“可惜娶媳妇的是我,不是我娘。” 回到内室,秋菊退下,冬儿服侍乐思齐洗漱,道:“小姐,我怎么觉得徐国公在利用你?” 乐思齐点头:“连你也看出来了?” 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冬儿惊呼:“不会是叶小姐又来找麻烦吧?” 开门的是从顺庆带来的一个侍卫,很快在门外道:“小姐,国公爷说明早带你去看场地,让你别睡懒觉。” 这人,也真是的。乐思齐无语。 第二天,乐思齐还在用早饭,秋菊进来禀道:“小姐,国公爷来了。” 苏玮掀帘而入,看了案几一眼,道:“你倒真节俭。” 案几上只有一碗稀饭,两碟小菜,在现代来说,很正常。对于徐国公府这等人家来说,却是简陋之至,府里最下等的下人,早饭吃的也比这好得多了。 秋菊道:“夫人停了枫叶院的供给……” 乐思齐放下碗,站起来,淡淡道:“我们客居在此,一切理应自力更生。” 苏玮若有包思的样子,想了想,道:“这个容易。”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道:“想吃什么自己买岂不是更自在?” 乐思齐不接,道:“我怎能让你破费?我们可是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苏玮把银票放在案几上,笑道:“算是昨晚你帮我的谢银吧。我一想到大舅的表情,就乐得不行。” 乐思齐不解。 苏玮笑道:“他平时总以我的岳丈自居,前些年还有所忌惮,自从小郡主出事后,他便无所顾忌。我真搞不明白,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怎么非要把女儿硬塞给我呢?” 乐思齐却是明白的,苏玮小小年龄已袭爵,府里人丁单薄。也就是说,关系简单,没有亲兄弟,也就不可能出现兄弟阅墙的情况,他的爵位稳稳的。再者说,他长得确实对得起观众,要穿越到现代。韩国明星那是一定要靠边站的。这样的高富帅。不紧紧拉住,更待何时? “或者你表妹真的是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呢。”乐思齐笑道。 苏玮撇嘴:“谁信呢。她那人,自小被宠坏了。眼里只有自己,连自己亲爹娘都未必放在心里,怎么可能有我。” 乐思齐坐下接着吃饭,边道:“我看,你娘对你的亲事好象不怎么满意?怎么就认定她?” 苏玮紧紧抿着唇,就在乐思齐以为他不会说,把剩下半碗稀饭吃完时,才听到他道:“还不是为楚国公府着想。” 乐思齐不明白,拿眼看他。他挥手让秋菊和冬儿退下。才道:“勋贵之中也分等级。楚国公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乐思齐还是不明白。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玮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把玩手里的茶盅。 乐思齐想不明白便也丢开不想,道:“你想带我去那里?” 苏玮露出雪白的牙齿,道:“你不是要开酒楼吗?带你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开的。” 这是踩点?乐思齐问:“你也懂得开酒楼?还是家中有酒楼的物业?” 苏玮道:“去了就知道。”扬声喊:“秋菊,侍候小姐更衣。” 秋菊和冬儿一前一后进来。一个端漱口水,一个手捧托盘,托盘里是拭嘴的毛巾。 乐思齐笑道:“我的排场越来越大了。”让两人侍候漱了口,拭了嘴,才去内室换衣服。 苏玮自在庑廊下看青翠的枫叶,听到身后脚步声细碎,头也没回,道:“走吧。” 马车早备好了,冬儿扶乐思齐上车,苏玮紧跟着也上来,乐思齐讶异地问:“你不骑马?” 苏玮笑笑道:“今天坐车。” 最后上车,放下车帘的秋菊看了看苏玮,又看了看乐思齐,笑道:“国公爷最近笑的时候特别多。” 乐思齐想起刚认识他时的情景,点头道:“确实是。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苏玮嘴角弯弯,目望前方,淡淡道:“别听她乱说。” 马车挺大的,坐了四人,还有空余的地方,苏玮拉开厢壁一扇门,拿出小炉子和茶盅,秋菊忙接过来,煎起了茶。 简直是现代车豪华版,乐思齐笑问:“有糕点没有?” 秋菊含笑道:“小姐喜欢吃什么说一声,下一次出来时奴婢自会准备。” 乐思齐咋舌,道:“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啊。”从顺庆到京城,她坐的马车只是代步工具,啥都没有,东西虽然带了三大车,一路上却是看得着用不着,白白浪费功夫。 苏玮嘲笑道:“你不是乡巴佬吧?这么没见过世面?比这个更精美的都有。” 乐思齐不甘示弱地道:“你们是勋贵,一般人能有那眼界吗?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嘛,要不然你能带我去开眼界吗?” 苏玮撇了撇嘴,道:“在我跟前倒挺能说,遇上叶黛儿便变成哑巴。” 一说起这个,乐思齐气大了,道:“我还没投诉呢,凭什么你们吵架,一口一个妾侍?说得我好象真是你的妾似的。” “瞧瞧,”苏玮对两个丫鬟道:“她只会朝我发火。” 秋菊捂着嘴儿笑,冬儿却有些不安,赔礼道:“我家小姐口没遮拦,国公爷别见怪。” 苏玮对乐思齐道:“你的丫头比你懂事呢。” 乐思齐摇头晃脑道:“那是我教出来的,自然懂事。”又对冬儿道:“他欠我们的人情呢,有什么好见怪的。” 苏玮笑点她的额头,道:“你呀……” 一时间,车里传出清脆的笑声,洒落一路。 第138章 共游 车子在一间酒帜高挑的高楼前停下。楼高三层,华丽非常,如果不是高高迎风飘扬的酒帜,乐思齐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高搭的彩楼呢。 门前迎客的女子衣着光鲜,娇笑对先他们而到的马车道:“哎哟,我的爷,你可来了。” 紧跟苏玮下车的乐思齐听这调调,马上跟电视剧里某些画面联系上了,不由退了一步,警惕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上他们车前的迎客女子笑道:“小姐是第一次来?” 乐思齐见她脸上一层涂着粉,更是缩了一下,道:“我还是回去吧。” 苏玮停步转身,笑得不行,道:“不会把你卖了的,走吧。” 身后的秋菊小声解释:“这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墨规楼,等闲人来不了呢。” 是吗?乐思齐游目四顾,门楣上墨迹淋漓两个大字“墨规”,显然是名家手笔。门前的马车轿子果然豪华,一眼看去,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走不走啊?”走了两步见乐思齐没跟上来,苏玮回头问,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 “走就走,谁怕谁?”乐思齐昂首挺胸大步而进,抢在苏玮前头迈进门槛。 楼下散座虽没人满为患,倒也坐了个七七八八。跟别的酒楼不同的是,客人们没有大声喧哗,或者低声谈笑,或者吟咏诗词,看得出,很有素质就是了。 二楼是一间间门扉紧闭的雅座,偶尔传出丝弦之声。 前头领路的女子走到通道尽头一扇装饰豪华的门前,轻轻推开,道:“客官,请。” 乐思齐看苏玮,苏玮踏步而入。 这是一间二十平方左右的房间,靠窗处摆放案几。整间房铺牡丹图案的波期地毯。乐思齐有脱了鞋子在地毯上走的冲动,只是在苏玮和秋菊面前,才强自克制。 苏玮在案几后坐下,就坐在地毯上,朝乐思齐招手:“过来坐吧。” 乐思齐坐好,才问:“这是什么地方?” 苏玮饶有趣味地打量她,笑道:“你不会以为是妓/院吧?这儿是正儿八经的酒楼。不过。要在这儿狎/妓也是可以的。” 听说是酒楼,乐思齐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道:“怎么迎客的是女子?” 苏玮嘲笑道:“亏你还是开酒楼的呢,经营之道懂不懂?再者说。这儿并不仅仅是卖酒水,还有文化底蕴呢,不是读书人,没有身份地位,不好上这儿来。” 乐思齐点头,道:“不做贩夫走卒的生意。” 说话间,几个着墨绿色缎衣的伙计上了菜,先是四盘冷盘,很精致的点心。再是四个热菜。量很小,但卖相很漂亮,乐思齐看不出是什么。 苏玮道:“来一壶酒,温好的。” 伙计躬身答应,放好菜后下去。 乐思齐挟起一筷子菜。尝了一口,还没说话,苏玮把一个点心放她碟子里,道:“先试试这个,很好吃的。” 粉红色的点心,呈蝴蝶结状,光是看着已是不忍下嘴了。乐思齐赞叹道:“做得真好。京城中的酒楼,都是如此出挑吗?” “那倒不是。”苏玮道:“不过要在京城一炮而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慢慢砸摸吧。”见乐思齐只是看着点心不忍下嘴,不由失笑,道:“你放心吃吧,走时给你带些回去看个够。” 耳听旁边案几秋菊的笑声,乐思齐老脸一红,佯怒道:“说什么呢?”轻轻咬了一口,淡淡的香气渗合着丝丝甜意在口腔中回荡。 果然好看又美味。 随着酒上桌的,还有四个菜,伙计退下去后,门又被敲响,一个五旬左右,胖胖的男子向苏玮行礼:“东家。” 乐思齐吃了一惊,手里的筷子掉地毯上。 苏玮捡了起来,递给秋菊,对男子道:“老刘,坐吧。” 男子谦逊道:“谢东家。”就在站的地方跪坐下来,道:“最近生意还好,新创了几样菜式,知道东家来,特地做来请东家品尝。”指了指案几上几个热菜。 苏玮“嗯”了一声,道:“今天让你过来,有件事交待你。这位乐小姐打算在京城开酒楼,你帮她推荐个好掌柜。另外,把京城中的禁忌跟乐小姐说说。” 刘掌柜向乐思齐行礼:“参见乐小姐。” 乐思齐还没才震惊中回过神来,还了礼,道:“有劳了。” 刘掌柜客气地道:“不敢。东家吩咐,小的不敢有丝毫疏忽。在京城中开酒楼,别的也还罢了,菜式新奇是第一位的,只有菜好,才能招徕食客。” 乐思齐细细问了京城中各阶层的喜好,刘掌柜还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苏玮闲坐吃菜,静听两人对答。 待乐思齐心中有个大概,刘掌柜告退,才发现案几上的菜早凉了。 “你不是国公吗?怎么还开酒楼?”乐思齐盯着苏玮问。 苏玮笑道:“府中几百号人,全指着我吃饭,光靠几个俸禄能养活谁?不变着法子挣钱怎么行?” “不是当官就有银子了吗?”乐思齐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苏玮没听清,问了一声。 “说你好本事呢。”乐思齐大声道:“别人在你这年纪,恐怕还在读书吧?你已经挣钱养活一家老小了。”十七岁,要搁现代,才上高中,边上学边玩游戏的快乐时光啊,可见当古人确实不易。 苏玮一副自得的神情,道:“那是。京都的勋贵人家,教导子弟,谁不说一声‘瞧瞧人家徐国公’,全以我为榜样呢。” 秋菊看向苏玮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冬儿一块儿捂着嘴笑呢。 乐思齐打趣道:“以你为偶像吧?瞧把你得意的。” 估计这家伙除了开酒楼,还有很多来钱的行当,乐思齐想着要养活几百号人,还有日常人情来往,各种排场,确实很费银子,对他的好感陡增。 苏玮让重新上了菜,把凉的菜撤下。秋菊在冬儿耳边道:“国公爷对小姐好得很,他平时对堂姐妹都没这么上心。” 冬儿轻笑道:“他们遭遇相同,都是霜雪一肩挑,都不容易,谈得来。” 秋菊便点头,道:“确实是。” 白瓷盘里几片鹅肝,浇上暗红色的酱料,看得乐思齐食指大动,挟起一片放嘴里,嫩滑绵和,入口即化,比现代的粉肝味道更好。乐思齐赞道:“好吃。”又挟了一片。 苏玮轻轻呷了一口酒,道:“我最见不得那起矫情的女子,明明心中喜欢,还得装出淡淡的模样。你这样很好,喜欢便是喜欢,想吃便吃,率真。” 乐思齐嘴里塞了一片薄薄的鹅肝,筷子上挟了一片,准备随时塞进嘴里去,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道:“我吃相是不是很难看?” 筷子上鹅肝的酱汁滴了下来,落在裙袂上,冬儿和秋菊同时站了起来,一人拿一块湿毛巾,要上前擦拭。 乐思齐只好搁下筷子。 苏玮接过秋菊手里的湿毛巾,道:“不是,挺好看的。”一边很自然的帮她擦拭。 乐思齐可以清晰地瞧见他唇上淡淡的绒毛,皮肤光滑几乎没有毛孔,他轻轻擦拭的神情专注而又认真。室内一片静谧,两个丫头情不自禁放轻呼吸。 “好了。”苏玮把湿毛巾递给秋菊,裙子上只有一片淡淡的湿痕,却没有暗红色的酱汁。 他平时做任何事都是这样认真专注吗?乐思齐怔怔地想。 苏玮瞥了她一眼,笑道:“担心裙子坏了不能穿?最多我赔你一条就是了。”随后吩咐秋菊:“回去跟管事的嬷嬷说一声,以后表小姐有的,同样给乐小姐备一份。” 秋菊欢喜应:“是。”侧过头朝冬儿眨了眨眼睛。 乐思齐觉得不妥,道:“这样不好,我只是一个客人,怎么好跟你表妹一样?” 苏玮毫不在乎地道:“你现在名义上可是我的‘妾侍’。哈哈。”想起叶黛儿的误会,只觉心中畅快,这笑呀,便收不住了。 乐思齐觉得他的笑声特别刺耳,沉下脸道:“很好笑吗?”心想:“这混蛋,明明知道她们误会,不仅不澄清,还跟着她们的思路走,真是可恶。”想着,手里的筷子便打向他手背。 苏玮乐不可支,没防备,被打个正着。好在他是国公,乐思齐也不敢真用力。 “老羞成怒了?”苏玮缩回放在案沿上的手,笑得更响了,道:“你可真逗。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我的妾侍呢,难道这名份就辱没了你?” 乐思齐真生气了,道:“还乱说?再说,我回去了。” “好好,”苏玮强忍着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道:“不说不说。你接着吃吧,再闹,就凉了。这么三番四次的重新做菜,我这东家可亏死了。” 秋菊也笑道:“国公爷跟您逗着玩的,快别当真。” 乐思齐想想以他这样的人家,确实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巴结着往上爬,别的不说,任威不就存着这样的心思吗?也就不再言语,坐下认真吃起来,把一盘鹅肝全吃光了。 苏玮倒没吃多少,只是目不转眨看着她吃,好象看她吃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事似的。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乐思齐停筷细听,苏玮已轻声道:“好一曲《凤求凰》。” ps: 订阅即有免费票,可以投给书中的角色,求票票哦。 第139章 斗法 一曲吹罢,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乐思齐好奇心起,道:“我们去看看谁在吹笛好不好?” 苏玮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听到吗?人家自得其乐,我们不好去当不受欢迎的人。” 也是,不过隔墙有耳尔。乐思齐只得作罢,但对吹笛的人不免各种瑕想。苏玮听着她天马行空的胡猜,笑道:“哪有这么复杂,不过是一个读书人罢了。” 乐思齐忙问:“你认识他?介绍给我认识啊。” 秋菊插话道:“小姐不知道,国公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笛也吹得不错的,只是你没听过而已。” “真的?”乐思齐意外,忘形地抓住苏玮的手,道:“快吹来听听。” 肌肤相碰,真的有触电的感觉。苏玮只觉一股热流流过全身,四肢暖阳阳的。 乐思齐犹不自觉,连声催促,又让秋菊:“快取笛子来。” 因见国公爷在这位乐小姐面前与以往迥异,秋菊才稍微放松些,若是换作依然在书房侍候,她哪里敢胡乱插话。这时见乐思齐如此急切,她不免有些后悔,生怕说错话,惹恼了国公爷,那就万死莫赎了。急中生智,她道:“出来时没带呢,现在可上哪找去?” 说着,偷眼看国公爷。国公爷笑吟吟的,眼睛微微眯着,好象没有生气嘛。她才放心。 “没有带啊?”乐思齐有些可惜,道:“回去之后吹给我听啊。” 苏玮道:“这个嘛,要看我的心情。可不是随便谁让我吹,我就吹的。” 那倒是,他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吗?乐思齐沮丧极了,嘴嘟了嘟。 “都可以挂油瓶了。”苏玮另一只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笑道。 秋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冬儿也觉得今儿国公爷有点出格,小声提醒:“小姐。小姐。” 乐思齐懵懂不知,傻傻问:“什么事?” 冬儿眼睛直往苏玮的手漂。乐思齐怔了怔,顺着她的眼睛,发现自己四根手指紧抓住苏玮的手背,先还没觉得什么。猛然想起这是在古代。是男女授受不清的,急急忙忙抽回自己的手。看苏玮时,他好象没有发现。便朝冬儿“嘻嘻”傻笑两声。 自己这个小姐啊,有时候还真是糊涂。冬儿颇为无奈。 两人的眼神苏玮都瞧在眼里,滑腻的手指脱离自己的手,手掌一空,心也仿若被抽空了似的,可是在乐思齐掩耳盗铃的傻笑中,他只好假装没发觉。 “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去了。”苏玮若无其事站起来。 乐思齐也跟着站起来,跟着往外走。冬儿拉住她。道:“小姐,您刚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搁现代,这算什么呀,偏偏小丫头还真当回事拿出来说,要真让苏玮听了去。自己这脸往哪搁?乐思齐拦住她的话,道:“回去啦。” 冬儿叹口气,走在最后。秋菊的心情却很好,不仅等她,还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难道你不希望你家小姐与国公爷好吗?我看国公爷跟你家小姐在一起,开心很得。” 冬儿板着脸道:“你没听你家夫人和表小姐说吗?我家小姐到你家,只能当妾,上有厉害婆婆,下有厉害的表小姐,那有什么好日子过。”小姐已定亲,那就没必要告诉她了。 可别说冬儿小,穷人的孩子早当事,算盘精着呢。 苏玮走在前头,好象没注意到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其实他听力极好,三人的谈话全然落在耳里,唇边似有似无浮起一抹笑。 乐思齐路过隔壁雅座时不免放慢脚步,希望那个吹笛的人能恰在此时开门走出来,还是两个丫鬟走到了,催着她,才下了楼。 这时饭点早过,散座上还有五六成客人,生意真的不错。乐思齐看着登上马车的苏玮后背,心想:“能文能武,既会当官,又会做生意,他到底还有多少面没有展示出来?” 秋菊笑道:“小姐快点啦,让国公爷久等就不好了。” 要在平时,国公爷谁也不会等。曾经有一次表小姐非要约国公爷去爬山,下车时走得慢了,国公爷骑了马自顾自走也就罢了,吩咐马车一起回府,把表小姐主婢丢在山脚下,哭着走了半夜路,遇到夫人打发去找的人才回的府。 马车一直稳稳停着,直到乐思齐上了车,苏玮才淡淡道:“走吧。” 秋菊看了看乐思齐,再看了看苏玮,唇边含笑。 一路上,苏玮一直望着车外,乐思齐靠在厢壁上,不知在想什么,车内寂静无声。 马车才进府,一个小厮飞奔而去。苏玮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下了车,径直去了上房。 罗汉床上摊着两匹蝉翼纱,见苏玮进来,叶夫人笑道:“想给你夏天做件衣服,你喜欢什么颜色?” 苏玮在椅上坐了,道:“不拘哪一种,母亲觉得好就是了。” 叶夫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笑对叶黛儿道:“那你挑一匹吧。”转头对苏玮道:“你表妹想亲手给你做呢。她一片心意,你可别糟塌了。” 苏玮道:“我衣服挺多,不用做了。”接过丫鬟沏上来的茶,道:“母亲是不是让人打听我今天去哪儿了?” 叶夫人表情夸张地道:“没有啊。哪有这事。” 苏玮翘起了二郎腿,道:“我都看到了。过来就是跟母亲说一声,不管母亲搞多少花样,退亲另娶是不可能的,母亲还是少动这些心思的好。” 叶夫人勉强笑道:“怎么不可能?难道小郡主一辈子不回来,你也一辈子不娶?” “正是。”苏玮朝脸色变得惨白的叶黛儿扬了扬下巴,答得理直气壮。 “胡说八道。”叶夫人勃然大怒,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家还要靠你延续香火呢。你怎能不娶妻?” 苏玮强忍着笑,淡淡道:“没有嫡子,庶子也可以袭爵。我会纳妾,会为苏家传承香火,母亲怎能说我不孝?” 这不是明摆着说不会娶叶黛儿吗?叶夫人气得一抽一抽的。叶黛儿已“哇”的一声掩面哭跑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忙追了出去。 “你!!!”叶夫人气得语不成句,道:“你当真鬼迷了心窍,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 “我喜欢就是好。”苏玮道,留下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娘,扬长而去。 上房发生的事,乐思齐并不知情。回到枫叶院,冬儿趁秋菊去吩咐厨房晚上炖乌鸡,走开了的机会,对冬儿好一通唠叨:“小姐是无心,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可怎么得了?小姐的清誉还要不要啦?要是让任公子知道,任公子怎么肯甘休?” 自从那天之后任威便没再过来,不知是进不了徐国公府,还是有事走不开。冬儿一提,乐思齐才想起他来,喊段勇:“明天去看看任公子,跟他说我在这儿挺好的,让他回永定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段勇应了,道:“不要告诉他实情吗?小姐在这儿其实挺危险的。” 乐思齐道:“告诉他,他也帮不了忙,还不如别让他知道,省得他担心。你要看好房子,我们悄悄买下就是,万一情况有变,我们也有个容身之地。” 段勇点头道:“小姐说得是。”躬身行礼后退下。 冬儿也道:“小姐说得是,我们别掺和到徐国公府里去的好。” 乐思齐笑道:“我知道。人家母子斗法,我们也掺和不了。” 冬儿想起什么,又道:“国公爷也挺可怜的。要是他的未婚妻一直找不到,他是不是不能娶妻?” 乐思齐轻敲她额头,笑道:“用得着你操什么心?还不去烧水给我洗澡。” 到得晚间,乐思齐坐在庑廊下的懒人椅上,望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枫叶出神,想着怎样才能在京城把景福楼开起来,又想墨规楼不过是苏玮的副业,他一样经营得这般好,自己跟他比,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一个仆妇自称是叶夫人派来的,传叶夫人的话道:“夫人说了,你既是国公爷的小妾,理应晨昏定省,自明早五更天起,须向夫人请安。” 乐思齐站着听完,也不应好,也不反对。那仆妇也没问她意见的意思,话传到便高扬头颅走了。 这玩笑真真开大了,乐思齐马上吩咐更衣,喊秋菊:“快带我去找你们国公爷。” 秋菊也没料到叶夫人会来这一出,提了灯笼,带了乐思齐主婢,一路七弯八拐,走了两刻钟,指着一个院子道:“国公爷就住在这儿。” 院子门口挂着两盏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的大灯笼,或明或暗的光照得周边的花草渗人得慌。秋菊上前拍门,门内很快有人问:“这么晚了,谁呀?” 秋菊自报姓名,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道:“这么晚了,姑娘有什么事?” 秋菊道:“国公爷歇息了么?乐小姐有事求见。” 门外探出一个头,两道目光看了乐思齐一眼,又缩回去,那个声音道:“请乐小姐等会儿吧,我这就去通报。” 秋菊道了谢,走过来。乐思齐已听到两人对答,朝她点点头。 很快,苏玮的声音道:“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啊?早知道你没歇着,我就去找你了。” 第140章 调戏 苏玮刚洗了头,*的墨发来不及绾起,散在肩上,水珠往下淌;靛青色的家常长衫,没有束腰带,走动间腰间曲线毕现;赤着一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修长脚板。想必得报乐思齐到来,从浴桶里跳出来,抓了纨裤长衫匆匆套上。 见乐思齐打量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白玉般的脸庞赫红,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侧身擦起了头发。 原来男人出浴很性感。乐思齐好不容易才移开眼睛。 小厮已把苏玮的头发绾起来,取了他日常在家穿的布鞋蹲下侍候他穿上。 上了茶,苏玮才问:“怎么这么晚了才想起来看我?” 后宅中的事,实在是不能事事依靠他,还是自己处理的好。乐思齐呷了一口茶,道:“我来跟你说一声,你娘命人通知我,明早起五更天去给她请安,说是你们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 “她又搞什么?”苏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喊:“若水,去,跟表小姐说,明早五更天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这人,倒真是一点不肯吃亏。乐思齐笑了,道:“只是跟你说一声,可没要你帮我出头。” 苏玮也笑,道:“你的身份是假的,我当然得为你出头。难不成看她折磨你,我无动于衷吗?行啊,要闹,那便闹个大的。” 乐思齐劝道:“我看你表妹长得也不错,要不,你将她收下算了。虽然说表兄妹结亲对子孙后代的生育不是那么有利。但好歹现在不讲究这个。” 苏玮道:“不是生不生育的问题。一个娘,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再加上跟娘一个鼻孔出气的媳妇,我还活不活了?” 这个,属于人家的私事,乐思齐不好插话,只低头喝茶。 苏玮吩咐秋菊:“取几样我们爱吃的点心来。冬儿也跟着去。” 这是要支开她们了。刚才侍候绾发的小厮已被打发去传话,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乐思齐莫名地心跳加速,他这是要干嘛? 苏玮上身前探,压低声音道:“自打我没出生。我娘就提出无论男女都跟我舅父家结亲,我爹坚决不同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乐思齐心道:“这事,我怎么知道?”摇了摇头。 苏玮道:“因为我娘个性太强悍了,不仅没把我祖母放在眼里,也没把我爹放在眼里,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别人不听她的,她便闹个没完。我爹受够她了,可不想我也遭这样的罪。所以我岳父提议结亲,我爹马上答应了。” “你岳父?”乐思齐想了想,才反应是指威武王爷。到徐国公府这些天,叶夫人对她不闻不问。倒也没觉得她如何强悍啊,乐思齐道:“我觉得她还好啦,会不会是你爹对你娘有成见?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徐国公去世,苏玮才七岁啊。苏艺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对一个七岁小孩说这些吧? “还好?”苏玮嗤笑,道:“还好的话,你就不会在徐国公府转了一天没遇到人了。” “啊?”乐思齐本来有些疑心。后来想不明白,也便丢开了,看来这事另有玄机啊。 苏玮又道:“这些事自然不是我爹告诉我的,也不是我猜的,却也是实事。” “好吧。”果然一入侯门深似海,看来得应战了,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乐思齐道:“你是京中的勋贵子弟,结交的自然也是勋贵子弟,难道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找一个各方面条件不错的,给你表妹做做媒啊。” 苏玮定定看了她一息,笑道:“釜底抽薪,高,确实是高。我一看到她就烦得不行,还真没去仔细想这件事。行,明天我进宫轮值,得空好好想想。” 乐思齐又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是任威的妹妹,今年十八了,亲事还没着落呢,你得便也帮她牵一下线。” 听到任威的名字,苏玮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派去永定的斥候已回京,任家倒没什么,喻老太太却是有名的势利眼。他正想找机会跟乐思齐说说呢,别以为人家好心认亲,其实是有所图谋,小女孩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就是任威提出要给我做妾那个?既主动给人做妾,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苏玮道。 “这个你可错了。”乐思齐道:“她人真的挺不错的,大概任威觉得你英俊帅气,配得上他妹妹,才会有这念头。指不定是任威单方面的意思,压根儿人家瞧不上你也是有的。” 苏玮哈哈大笑,道:“要不,你写信问她,看上我没有?” 乐思齐也笑,道:“行啊,我可真写了。要是看上你了,你可得给个交待。” 苏玮斜睨了乐思齐一眼,道:“她要承认对我有意,我纳她又有何妨?” 任娇娇他见过的吧?现在脑子里当然没什么印象,不过,试试眼前这个傻姑娘也未为不可。苏玮饶有兴趣地取来笔墨纸砚,道:“写啊。” 闲暇时光,乐思齐便练字,此时勉强能写,只是字实在不怎么样,看在名家眼中,更是潦草,不过也顾不得了。 果然,看到乐思齐的字,苏玮只是笑,气得乐思齐搁下笔道:“不写啦。” “不笑不笑,”苏玮哄她道:“我给你沏茶。”转过身,却无声地大笑。这女子真真有趣,身世成谜,却识文断字,偏生一手字,又写得如此难看。 秋菊和冬儿一人端一个托盘,托盘上各放两盘点心,一进门便见乐思齐背后的国公爷笑弯了腰。冬儿也还罢了,秋菊从没见过这样的国公爷,不由傻了眼。 冬儿上前道:“小姐涂什么呢?国公爷笑话你呢。” 苏玮阻止不及,乐思齐已回头,掷下笔道:“你自己写。” 纸上,一封信已初成。乐思齐抓过纸,搓成了团。苏玮忙抢过来,道:“真不笑了。真的不笑了。” 乐思齐哪里肯信,点心也不吃了,转身便走。 苏玮拦在她身前,打躬做揖,道:“你快写吧。我不看就是。” 秋菊帮着求情道:“小姐,你看国公爷什么时候服过软,他向你赔礼呢,你就饶过他这一遭吧。”又拉冬儿:“你说的话小姐肯听,快帮着说两句。” 冬儿迟疑了一下,道:“要是国公爷不笑话小姐,那,小姐就写吧。” “你这丫头,”苏玮佯怒道:“敢跟本国公爷讲条件?” 冬儿吓得麻溜跪下,道:“奴婢不敢。” 自己的字,确实不能见人。乐思齐道:“你照我信上的意思重写一遍吧,你的字好看。” 苏玮直起身,道:“我有什么好处?” 乐思齐板起了脸,道:“我帮你讨小老婆,你还问我要好处?”说着,转身又要走。 “好好好,我写。”苏玮果断妥协,坐到案前,笔走龙蛇,刷刷刷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封信已写好。看着他一手漂亮的小楷,乐思齐佩服得不行,道:“写几张字贴我临募吧。” 秋菊道:“小姐还不知道呢,国公爷不仅小楷写得好,草书写得更好,在京中名声响得很,一字难求呢。” 乐思齐看苏玮。苏玮洋洋自得,道:“你以为谁都能求来我一封亲笔信么?” 乐思齐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我代任姐姐多谢你了。你能者多劳,再写几张,不拘什么,给我闲时临募就成。” 烛光下一张俏丽的脸,一个可人的姑娘,就那么温声软语地央求,苏玮心中一荡,昵声道:“也不是没得商量,你让我亲一下……” 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绕指柔变成金刚钻。乐思齐拍了他一巴掌,翻脸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两个丫头马上跪下了。 苏玮摸了摸脑袋,没有丫头们想像中的勃然大怒,而是“呵呵”干笑两声,道:“那也得等我从宫中轮值回来有空再写嘛。” 这还差不多,乐思齐坐下,开始吃点心。 苏玮让两个丫头起来,道:“你们退下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溜得飞快,秋菊出门走几步后还返回过来把门带上。 乐思齐舔了舔手指头上沾的点心末,似笑非笑地道:“再敢调劝我,就是脸上挨巴掌了。” 苏玮也笑了,道:“你忘了我带兵吧?要是身上没有武功,那些兵油子会服我?” 上学的时候,乐思齐的历史课不算差,再拿起一块点心,道:“带兵的也不全是武将,文臣也可以的。” “那我们试试?”苏玮慢慢咀着口中的点心,道。 他有防备,肯定打不着了。乐思齐轻轻摇头道:“好女不与男斗。” 苏玮再次放声大笑,道:“瞧不出你倒伶牙俐齿。” 乐思齐笑道:“多谢夸奖。” 有了叶黛儿这个共同敌人,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几乎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苏玮自小孤独,大部份时间要读书练武,长大后虽结交了一帮勋贵子弟,却多是为了营生,能真正说说体已话的不多,也不敢乱说,利益当前,谁敢保证今天的朋友不会是明天的敌人?可是乐思齐不同,她是如此的让自己放松。 就着茶,苏玮的话开始多起来。 第141章 深夜 叶黛儿已经歇下了,落霞站着接的通知,进里屋把徐国公的话传了一遍,绣床上的叶黛儿瞪大了眼,表哥这是传达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大户人家晨昏定省自然少不了,但五更天也太早了些。 一夜猜测苏玮的意思,时喜时不安,辗转反侧的叶黛儿才眯了会,落霞已轻轻在床边禀道:“四更二刻了,小姐快起来吧。” 叶黛儿不敢迟疑,挣扎着起了床,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 听涛轩里,乐思齐与苏玮把茶话夜,听着四更鼓响,乐思齐想回去,苏玮道:“反正也不差这一刻,再聊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天亮后你再回去睡就是了。” “那你呢?”乐思齐还真没睡意,笑问道:“你不是明天得进宫轮值吗?” “一晚没睡觉没事。以前打仗,几天几夜不睡也是常事。”苏玮谈兴正浓,巴不得乐思齐留下。 吩咐厨房再做夜宵来。厨娘被从被窝里拖出来,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问:“国公爷想吃什么?” 苏玮问乐思齐:“想吃什么让她们做去。” 乐思齐想了想,道:“还是糕点吧,大半夜的吃肉不易消化。” 苏玮挥手,自有丫鬟去传话。贴身服侍的小厮难得见国公爷这么高兴,巴不得侍候得尽心些,特地赶去细细叮嘱了一回,让把国公爷爱吃的点心全做上来。厨房能在听涛轩小厨房服侍,除了手艺好之外也有过人之处,不沙小厮说。主人的喜好现全铭记在心的。 苏玮又道:“此时更深夜静,正好喝酒,把酒饭话。我们还是把茶撤下吧。” 乐思齐笑着摇头,道:“你要进宫,一身酒气的,不好吧?” 能有个人真心关心自己,苏玮心里暖暖的。道:“那好,换大红袍来。” 喝了一夜龙井贡茶,要不是有点心,胃肯定受不了,大红袍性温。倒也合适,乐思齐便也由他。秋菊沏上新茶,苏玮接着说起小时候在皇宫里打架的趣事。 敢在皇后娘娘面前与皇亲国戚打架,把几个郡王打得头破血流哭鼻子,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也只有他了。乐思齐笑问:“皇后娘娘有没有处罚你?” 苏玮颇为得意。道:“没有。翼安王爷跑去皇上跟前告了一状,皇上让我爹带我回府禁足。徐国公府这么大,不出府玩上一年也不厌。我爹睁只眼闭只眼。由着我在府中玩,哪里真禁我的足了。” 翼安王爷是皇上的堂伯,威武王爷的堂兄,看来。他是把人家的儿子打得狠了。 乐思齐好奇地问:“你有没有跟威武王府的郡王们打过架?” “怎么没有?”苏玮道:“从三四岁跟他们打到与小郡主订亲,他们比我大几岁,也没能打赢我。订亲后我岳父贿赂我,说以后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不能打架了。” 乐思齐笑弯了腰,道:“他拿什么贿赂你?” 苏玮微扬起脸。脸上神情无限缅怀,道:“那时候我喜欢上蝈蝈,他命人捉了一只‘大将军’给我。小孩子哪有什么长性,后来和人斗了几场,都没赢,我也就不玩蝈蝈了。” 乐思齐轻声问:“你想小郡主吗?” 这些年他这么艰难,不知威武王爷后不后悔订下这门亲事呢? 苏玮微微一笑,道:“订亲后我们还一起玩呢,我爹过世后,我娘便不许我跟她玩了,说得跟表妹一起玩……” 乐思齐无语。 苏玮道:“皇上继承大统后,我岳父为了避嫌,只好自请赴封地。临走前来找我,说对不起我爹,没能扶持我。其实我一个小孩子,如果没有他暗中教导扶持,怎么支应起徐国公府的门庭?外人不和,把我传得很邪乎,有些人简直当我是妖魔鬼怪一般。” 他眼眶微红,想是想起父亲,又想起岳父。 乐思齐恍然。原来威武王爷果然没有忘切这个女婿,想必苏艺过世前曾托过孤吧。 乐思齐不知怎么安慰他好。他身分尊贵,人生三大惨事:老年丧子,中年丧夫,少年丧父,他却得一,未婚妻又失踪。她张了几次嘴,只觉所有的言语在他面前,都那么苍白无力。 恰好在这时,秋菊端了点心进来。苏玮一看,豌豆黄、栗子糕、芙蓉糕、杏仁佛手,全是自己爱吃的,不由皱了皱眉,道:“不是吩咐做些小姐爱吃的呈上来吗?” 乐思齐道:“这些我也挺爱吃的。”说着拿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其实除了豌豆黄,其它三样她都没吃过,正好尝尝。 秋菊曲膝道:“许是厨房里备得有食料,她们就现成的做了。” 苏玮见乐思齐喜欢吃,这才作罢,道:“你喜欢吃什么,说给她们听,下次好让她们做。” 秋菊咋舌,心想:“我的娘哎,要说国公爷没对小姐动心思,谁信哪。” 乐思齐拗不过秋菊,说了几个糕点,都是前世喜欢吃的,厨房低头进来问明了做法,行礼退下。出得门去,少不得悄悄向秋菊打听,这位美人儿是谁,怎么能得国公爷如此青眼。 点心吃完,天色也差不多了。苏玮道:“不用麻烦回枫叶轩了,就在这里洗漱,我们一起过去。” 乐思齐于这些小节上并不固执,由秋菊服侍梳洗了,把打瞌睡的冬儿叫起来,一齐去了上房。 叶黛儿欢喜了半夜,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高挑灯笼,也向上房走来。本来落霞要抬了软榻,叶黛儿因是表哥吩咐的,特地不坐,步行而来。 后面脚步声响,落霞回头看了一眼,变声变色道:“小姐,你看。” 叶黛儿回头一看,丫鬟小厮簇拥下一个修长的身影,“表哥。”两个字才出口,瞥眼见到苏玮身边的乐思齐,她倏然变色。 苏玮点了点头,道:“很准时,以后天天保持啊。” 叶黛儿指着乐思齐问:“她来干什么?” 苏玮似笑非笑道:“你要不想她来很容易,去跟我娘说不要她来就行。” 乐思齐笑了,这家伙,倒会借势。 芮夫人并没有要儿媳妇立规矩,叶夫人平时也没这么早起,今天特地找碴,五更梆子响,上房的丫鬟才起身。叶夫人以婆婆自居,这会儿还赖在床上呢。 听着院外的说话声,婆子们打开院门见礼的声音,别的也还罢了,“国公爷”三字入耳,她怔了怔,心里犹如打翻各种酱料瓶儿,实是不知什么滋味。 儿子果然护着那个女人。长长的指甲戳痛她的手心。 “母亲,”苏玮在房外道:“我们来给你请安了。你要是还没起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叶夫人清晰地听到儿子对那个女人道:“我们早吧。” 那个女人居然应了一声:“好。”自始至冬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是什么事儿?明天还传她来吗?能让她在外站着吗? 叶黛儿看着心爱的表哥与情敌并肩而来,并肩而去,边说边笑,只觉胸膛快爆炸了。 “姑妈!”她忍无可忍地冲了进来,道:“您也不说说他们。”还有一句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不出口,既是并肩而来,神态亲密,想必昨晚上两人同床共枕了。想到表哥与另一个女人在枕席间的恩爱,她虽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也觉无法接受。 “黛儿?你怎么在这儿?”叶夫人很吃惊,随即恍然,定是儿子唤她来的。 叶黛儿已掀开锦帐,坐在床沿上,道:“姑妈,你没看他们刚才的样子。” 叶夫人静静看她,半晌,才道:“黛儿,你可愿与她共侍一夫?” 叶黛儿态度坚决摇在头,道:“不愿意。求姑妈把她赶出府去。” 叶夫人长叹口气。她嫁到徐国公府,外人只道她与老徐国公琴瑟和鸣,哪里知道自从她怀孕生下苏玮后,老徐国公再未与她同房,这也是为什么七年间她再无所出的原因。苏艺娶她,只为传统接代。 难道侄女的命运也跟自己一样吗?苏玮继承了父亲隐忍的性子,可也继承自己要强的性子,未必会像苏艺一样不纳妾。现在没娶妻,已经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进府,侄女真嫁过来,以后指不定日子有多难过呢。 第一次,叶夫人觉得没那么自信,儿子真的由自己把握吗?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吧。 叶黛儿哭着:“姑妈!” 叶夫人只觉心累,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好啦,我知道啦。你先回去吧。” 叶黛儿见姑妈倚着大迎枕闭上了眼,像是睡过去,只好抽抽噎噎地离去。越走越气,唤过身边的丫鬟,道:“回府一趟,把今天早上的事跟国公爷说说,让国公爷帮着想想办法。” 身边一个大丫鬟应声而去。 看看也到了进宫的时辰,乐思齐要送苏玮,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苏玮笑呵呵道:“我们别谢来谢去了,显得生分。一晚上没睡,快回去歇着吧。我从宫里回来再找你玩儿。” 若水早牵过马来,一群人扬鞭而去。 冬儿脑袋耷拉在胸前,眼睛睁不开,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秋菊郑重地向乐思齐行礼,道:“谢小姐。奴婢从没见过国公爷像昨晚那么高兴。” 乐思齐微笑道:“起来吧。” 第142章 苦闷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任威的脸色一如这阴沉沉的天气。 马车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别院。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老仆撑一把半新的伞打开门,瞥见踩着脚踏步下车的任威的脸色,不敢问,佝偻着的腰更弯了。 任威就这样走进雨中,直到书房。脸上的水珠往下滴水,衣衫也湿了。丫鬟忙取了干净的衣裳服侍他换上。 丫鬟上了茶,任威挥手让她退下,独自站在窗边望着一条条长线般的雨丝,只觉憋屈无比。自从到京城,一切便都变了。乐思齐不是以前那个乐思齐,他在永定是人人羡慕的世家公子,可是在京城中,却什么也不是。 老仆混浊的眼睛静静在门边凝望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又进不了徐国公府啊。公子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老仆重回前院,站在庑廊下一样看雨。 门却“砰砰”地响了起来。 “谁啊?”老仆微觉诧异,撑了伞去开门。 门外,牵着马,身披蓑衣的段勇抱拳道:“劳烦老伯通报一声,就说乐府派人求见。” “乐府?”老仆仔细看了他一会,觉得眼熟,恍然道:“你前些天来过吧?” “是。”段勇道:“我家小姐派我过来看看任公子,不知任公子最近可好?” 自家这位未过门的少奶奶也真是的,怎么不顾女子的名节,居然住到徐国公府去?老仆对乐思齐颇有怨言,听说是她派人来,脸上不咸不淡地道:“你且等着,我去通报。”也没让人家进来避雨的意思。 任威却大喜过望,马上抢了出来。老仆默默摇了摇头。 把段勇请进书房用茶。任威焦急地问:“她还好吗?要是住在我这儿不方便,不妨在附近买幢宅子,来往也方便。” 段勇不敢提自家主人也有购买宅子的想法。只道:“一切还好。小姐说了,她只是客居徐国公府。想来那些门子狗眼看人低,或者听得是她的客人便不肯通报了,因此让小的来看看,请任公子还是回永定去吧。她这里没什么事。” 果真是因为她客居才不予通报,而不是因为自已身份低么?任威心里的郁闷稍解。可是若是这样便回去,却不甘心。上司已行文来催了,他已写信给父亲。让帮着活动活动,调到京里。虽说事情不一定能成,但总还有个盼头。 “你家小姐准备在京城开的景福楼,选址了没有?”这些。自是不便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最终,他也只能这么问。 段勇脸有难色,道:“小姐现在不得自由。我们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现在还处在摸索阶段。好的地段早被人挑了去,有些还是名闻京中的老店,很难让人退让。” 确实是,在京中开酒楼的。都得有后台,乐思齐一个平民百姓,局面很难打开,实际情况只怕比想像中要难得多。 “你家小姐怎么不得自由?”任威盯着段勇问:“难道徐国公对你家小姐不利么?” “那倒没有。”段勇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想了想,才道:“总归住在人家屋檐下,自然不比在自己家里自由。徐国公府主持中馈的是叶夫人,那可是京中有名的强悍人物。” 女子出嫁随夫,但若是娘家实力够硬,自身又出挑的,一般都以娘家姓氏称之。 因为乐思齐住到徐国公府,任威又有把妹妹嫁给徐国公的想法,在京这段时间,徐国公府的前尘往事,点点滴滴,但凡能打听到的,任威都收集起来。叶夫人,确实在京中很有名,别的不说,单是楚国公的胞妹,徐国公的母亲,这样的身份,已经让人仰视。 这样的女子,看不上草根出身的乐思齐也不奇怪。喻老太太要不是看在任家的面子,和景福楼的收益上,也不会收乐思齐当义女。人情冷暖,自来如此。 任威更坚定了让乐思齐搬出来住的想法,道:“告诉你家小姐,明天午时,我去拜访。” 段勇不知他有什么事,答应了,再聊几句也就告辞了。 这儿近城郊,徐国公府近皇宫,一来一往,得两三个时辰。段勇到枫叶院,天已擦黑。乐思齐才起身,坐在榻上啃鸡腿。是的,很不淑女地啃鸡腿。 静静听段勇禀报完,乐思齐问:“可曾打听到任家在京中的商铺,经营状况怎么样?” 这些天段勇负责对外,韩先负责对内的护卫。 段勇道:“这些商铺是任公子祖上传下来的,到任老爷这一代,经营便走下坡路,在京中默默无闻。小姐不曾见过,任家的宅子,也旧得很,墙上满是青苔,不曾翻新粉刷过。” 那就是了。永定毕竟只是一个小地方。永定大族,在京中这样藏龙卧虎之地,实在有些不够看。 他不回永定,想干什么呢?难不成想在京中谋个职位?京官,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乐思齐纳闷。 乐思齐想了一会也就丢开,接着想景福楼的事。顺庆和永定两家店,现在靠人来回传报消息,通讯不发达实在麻烦,好在两位掌柜人老成精,没出什么差错。吕简生来信说,因为避暑的风车设计太过新奇,天气热了反而吸引很多客人看稀罕,生意比冬天还好上半成。 只要这两家店没问题,根基就没动摇,接下来便是在京中如何吸引眼球了。天子脚下,这些人什么新奇物事没见过?可是自己有先天优势啊,自己是个穿越者,现代的营销手段总会一点吧? 乐思齐蹙着眉努力想。 第二天看看日头升到半空,乐思齐吩咐冬儿:“去门口等候任公子,接他进来吧。”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在永定,小丫头觉得小姐能配给任威这样的少年公子,已是高攀,现在跟苏玮接触的次数多了,不免有些嫌弃任威没有苏玮长得帅,没有苏玮贵气。 贵气这玩艺儿,是说有就能有的吗?三代才养得出一个贵族啊。苏玮那是什么人,不说遗传基因优良,单看他从小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那是任威能比得了的吗? 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些,在大门口等到任威,脸上一个笑容也没有,道:“任公子这边请。” 府中人多口杂,叶黛儿一闹再闹,内院里那点事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外院,门子那也是紧跟时代潮流,与时俱进的。眼见是有可能成为未来主子之一的乐小姐的贴身婢女,门子哪里敢拦着,陪着笑脸看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任威走了几丈,回头看向坐着闲聊的门子,脸上的笑容还没全敛去,心里更是不忿。思齐说得没错,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昨天才下雨,今早的枫树叶子绿油油。乐思齐让丫鬟们搬了案几,坐在庑廊下,慢慢品茶,慢慢赏景,慢慢想方案。 任威进门,便见身着鹅黄衣衫的心上人席地而坐,沾了墨的笔不知写什么呢。 “小姐,任公子到了。”冬儿禀报,几步走到乐思齐身旁,退后两步站好。 乐思齐抬起头,一身黑色长衫的任威含情脉脉凝视着她。 “来啦?坐吧。”乐思齐站了起来,道:“你要是不习惯坐毡子,我让她们拿椅子来。” “不用。”任威柔声说着,在另一张毡子上盘腿坐下。这是她早准备好,候着自己吧?他只觉心里暖暖的。 乐思齐侧头看了冬儿一眼,道:“还不沏茶来?厨房新做的点心也端来,吩咐厨房,中午多做几个菜,我要请任公子吃饭。” 冬儿干巴巴应了一声,低头走了。 这丫头今天是怎么啦?乐思齐盯了她一眼,才问起任威的近况。 任威怎么好说天天到徐国公府门前吃闭门羹?太伤自尊了。可是要说自己天天无所事事,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游手好闲?一时,他竟不知怎么说好? 乐思齐却已开口道:“京中居大不易,你是有职在身的人,也不能请假太久,不如先回永定,以图后会。” 任威沉吟再三,道:“我已写信向我爹表达留在京城的想法,若是我爹同意,想必会为我设法。” 他这是说得委婉了,事情没有办成之前,不想把话说得太满,免得办砸了在她面前收不住面子。与以往相比,到京之后受了挫折,反而让他更沉稳。 果然如此。乐思齐应证了猜想,没有一点意外,皱眉道:“恐怕没那么容易。”除非任家培植的人才有在朝中为官,否则真的没那么容易。可是,任家不是关陇世家,没有这么强的财力吧? 任威微笑道:“只要能相伴你左右,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怎么行?自己对他并没有感觉,还在想着怎么让他退婚呢。可不忍心连累了他。乐思齐劝道:“父母在,不远游,你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不在膝下尽孝?再说,只要能把景福楼开起来,我也会回顺庆。” 任威意外道:“京城乃繁华之地,你怎会弃而回顺庆?” 在他看来,只要景福楼能开起来,乐思齐不舍得离京。这才盼着在京中谋职。 第143章 捉/奸 京城确实是繁华之地,可是在这等繁华这地安家,付出的代价却不是一般的大。乐思齐依然劝道:“如果你朝中无人,还是别做留下尝试的好。不如先回去,待时机成熟了,再来也不迟。” 任威意有所指地盯着乐思齐问道:“你说的时机成熟,是指什么?” 乐思齐结舌,他不会是想到结婚上去了吧? 任威还真就这么想。乐思齐的话犹如漆黑夜空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照得他的天空一片亮莹莹的。成了亲,自然可以妇唱夫随。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没想到呢?真是笨呵。 虽然自责,任威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柔,道:“我娘本来打算年底才给我们完婚,现在看来,宜早不宜晚。我等会回去,马上写信禀明爹娘,让他们火速进京,我们就在京城回婚。” 乐思齐的汗马上下来了,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让苏玮替任娇娇做媒的事儿说了,道:“我已派人送信给任姐姐,若是她回信坦承对徐国公有意,徐国公会纳她进门。若是对徐国公没意,徐国公自当为她做媒。徐国公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想必任姐姐会有个好归宿。” 任威实不知是喜是悲,张大了口,讷讷道:“他肯为娇娇做媒?” 乐思齐道:“他这么答应我的,难不成还有假?” 任威想着只要徐国公肯帮忙,妹妹一定能找个好人家,心便放了一半。又想乐思齐到此是自家人,还没过门便替小姑子着想,心里更是欢喜,道:“妹妹一向要强,常说要找个人中龙凤,这下可遂了心愿了。” 一句话没说完,院门口一个声音冷笑道:“好啊。这光天白日的。奸夫淫妇在这儿相会,真是狗胆包天哪。” 两人在庑廊下说话,院门并没有关。这儿位于徐国公府僻静地带,平时人迹少到,乐思齐心里坦荡荡,于这些细节上并不太在意。 可是,此时偏偏有个不速之客带了丫鬟婆子趾高气扬地进来。乐思齐望过去。便见一身大红衣衫的叶黛儿连声冷笑,迈步进门。丫鬟立刻放上椅子。她到这儿。还带着椅子,想干什么? 打听来的资料并没有说徐国公有姐妹,这位难道是徐国公的如夫人,可却做未婚少女的打扮,这是…… 任威还没想明白,乐思齐已颇不客气地道:“你来干什么?擅入她人居处,岂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所为?” 叶黛儿冷笑道:“怎么,被我撞破奸情,怕了?” “什么?”任威更不明白了。 乐思齐同样冷笑一声,道:“我光明正大与朋友叙话。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怎么自打住到徐国公,从来没有朋友找你啊?你的人缘可真是差。” 叶黛儿变了脸色,狠狠道:“你说什么!” 叶黛儿的人缘其实不算太差,她也有几个手帕交。不过聚会时她句句表哥。开口必是“我表哥如何如何”,人家听得腻味,自然对她敬而远之了。再加上她交好的几个姑娘,这两年不是已嫁作他人妇,便是已订亲,忙着准备嫁妆。唯有她心系表哥,知交好友皆知,而表哥却是名草有主。她也就未免沦为朋友们私底下的笑料,风声传到她耳里,她便不愿意与她们来往了。这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乐思齐无意中的一句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不翻脸才怪。 乐思齐笑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急什么呢。难道你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哎呀,难怪,你这人太蛮横不讲理,难怪没人和你愿意来往啊。” 乐思齐平时也不是这么尖酸刻薄的人,要怪就怪叶黛儿一进门便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奸夫淫妇”这四个字搁在开明的现代都得被唾沫淹死,何况以名节为重的古代?乐思齐无论如何都得应战。 叶黛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任威道:“我要告诉表哥去。” “请啊。”乐思齐笑得更大声了。 在乐思齐的笑声中,叶黛儿毅然决然带了丫鬟婆子一大群人走了,才出枫叶院的门,落霞便道:“奴婢就说嘛,来的早了点儿,还是得把国公爷引来,让国公爷看好戏。” 静幽轩一个小丫鬟无意间看到冬儿领一个青年男子走向枫叶院,马上回去向落霞报告,落霞不失时机禀报了叶黛儿。叶黛儿那是会忍的人吗?自以为是捉奸的最好时机,马上带人过来了。要不是落霞苦劝,来的还早一些呢。 这时在气头上,反而把落霞的意见听进去了,带着人冲向听涛轩。 听涛轩的婆子打开门,见表小姐气势汹汹,不由退后两步,道:“国公爷不在,表小姐下次再来吧。”有心想把门关上,叶黛儿已闯了进来。 叶黛儿哪把婆子放在眼里,直接就想去书房找人,才走到庑廊下,一个丫鬟拦住了她的去路,不亢不卑地道:“不知表小姐有什么事求见国公爷?” 苏玮贴身服侍的都是小厮,几个得力的丫鬟都在书房侍候,因而听涛轩里的丫鬟虽少,地位却不低。这丫鬟名叫绿荷,平时帮苏玮磨墨,地位犹在秋菊之上。 因这丫鬟得宠,又识文断字,一张瓜子脸,姿态出众,乐思齐没住进徐国公府之前,叶黛儿可是把她当成第一号情敌的,两人明里暗里交锋不少。这时见是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冲上去推开她,低喝道:“闪开。” 绿荷见她怒气冲冲,早有防备,人是被她推开了,留在听涛轩里的侍卫也到了,立时护在绿荷身前。 堂堂表小姐,落得个跟大丫鬟对恃。 还是落霞冷静,闪身出来劝道:“小姐,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又对被侍卫护在身后的绿荷道:“姐姐不知道,乐小姐带了男人进府,现在枫叶院有说有笑玩乐呢。” 大家都认定乐思齐是苏玮带回来的外室,两人关系特殊,不过这不是没有过了明路嘛,因而大家都称呼她“乐小姐”。 绿荷一怔。国公爷最近的变化她怎么不清楚,这位乐小姐可是国公爷心上的人儿。前天晚上两人又说又笑,乐小姐可是留在这儿的,怎么还能与别的男子……她不敢往下想,面上却道:“落霞妹妹说笑了,乐小姐怎么是这样的人。” 叶黛儿一声冷笑。 落霞诚恳地道:“姐姐差人问一问门子便知道了。可是乐小姐的贴身婢女冬儿带了一个男子进内?此事可曾禀报国公爷?” 绿荷既能在众多丫鬟中脱颖而出,那也不是一般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怎么会掺和?主子喜欢谁,她服侍谁也就是了。 “国公爷进宫当值去了,奴婢没有权力作主。表小姐自行处理就是。”绿荷不冷不热道。 一听进宫当值,叶黛儿相信表哥确实不在。当下问明表哥回府的时间,跺了跺脚,带着人走了。绿荷皮笑肉不笑道:“不送。” 枫叶院里,呼啦啦的一群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干净净,任威怔了怔回过神才觉得不对劲,耐着性子问:“这女子是谁?”她一脸争风吃醋的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 乐思齐笑道:“暗恋徐国公爷的表妹。不过徐国公已订亲,所以她现在争着当第一侍妾。若是任姐姐真的嫁给他,这人可是劲敌,怕是日子没那么容易过呢。” 暗恋?表妹?任威脑子转了转,便释然。徐国公这样的家世人品,自然有很多女子中意。“可是,”他又疑惑了,道:“既是表妹,岂不是楚国公府的小姐?” “正是。”乐思齐也不瞒着,道:“楚国公嫡出的女儿,叶夫人的侄女。” 任威深感妹妹若是真嫁过来,这日子怕是好过不了,不由起了退让之意,等不及回府再写信,马上借了枫叶院的文房四宝,给妹妹写了信,把刚刚发生的一幕,以及叶小姐的醋劲详详细细写了,着人快马加鞭送回永定。又嘱托乐思齐道:“若是接到妹妹允诺的信,千万不能告诉徐国公,须等第二封。” 以妹妹的性子,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其实任娇娇想嫁的,只是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倒不是要门楣多高。徐国公她曾见过一面,印象不错,只是没有交谈过,倒也没有一见钟情。任威起意要把她配给苏玮,问她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了。 在古代,姑娘家在亲事上沉默,父母一定会认为她对男方是满意的,也会认为她是愿意这门亲。任天夫妇也是如此,因而任威才会向苏玮提起。 其实她只是觉得不讨厌苏玮,而苏玮的条件又太好,她的年龄又偏大,才任由此事自行发展,不加干涉。说到底,是置身事外。 收到乐思齐的信,她这才认真考虑起来,还没想清楚,兄长的信又到。情况既这般复杂,又是与人作妾,叶小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关系都比自己强太多,她也就毫不犹豫回信给乐思齐,言明只是兄长一厢情愿,并不是自己本意。 又给兄长回复,让他别为自己操心。 乐思齐接到信,自然拿给苏玮看,催促苏玮帮她物色好人家。这都是后话。 第144章 异常 杜大娘原在徐国公府大厨房干活。主子有自己的小厨房,丫鬟小厮们一日三餐才由大厨房供应。供应大丫鬟们以及得力小厮的吃食可轮不到她,她就是负责给浆洗房的丫鬟们做做饭。也正因此,才会被拨到枫叶院。徐国公吩咐拨一个人到枫叶院,乐思齐才进府客居,大厨房的管事随手一指,就是她了。 自打拨到枫叶院,先清闲了两天,接着叶夫人断了枫叶院的供应,乐思齐笼络她,不仅除徐国公府那份之外,还给她另开一份月例,采买的事也交给她办。一时间,她倒风光起来了,还在大厨房拼死干活的老姐妹们可着实羡慕她。 既是乐小姐要请客,自然不能太寒酸。她急急赶去重新采买。 这一天的午餐,也就特别盛了。 十二碟果子,十二冷盘,十二热菜摆上来,不要说任威,乐思齐也非常意外。这是,神马情况?吃饭的可就是两个人。 当着客人的面,自然不能把厨子叫出来责问,乐思齐招呼任威道:“饿了吧,快点吃饭。” 这是,吃饭?任威怔怔问:“你平时都是这么吃饭的?” 徐国公府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对一个客居于此,非亲非故的人这么慷慨大方吧? 乐思齐知道他误会了,一时间却不知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心底里又隐隐有些抗拒和他解释这档子事。有必要向他解释吗? 冬儿已“扑哧”一声笑道:“小姐,杜大娘肯定误会了。也是我没说清楚。早知道她脑子不好使,吩咐她比平时多烧两个菜就好了。”又对任威道:“小姐一餐只吃半碗饭,两个菜还吃不完,哪有这么多花样啊。” 任威这才释然,干笑两声道:“仆知主意。难得,呵呵。” 他这意思,乐思齐和冬儿都听出来了。想必厨房知道他是乐思齐的未婚夫婿,所以才上这么丰盛的菜,他想说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嘛。 这人可真够自恋呢。乐思齐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接着劝菜。 乐思齐给他的空杯子满了一杯,道:“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还是回永定去的好。” 又提这个,喝了两杯,任威也放开了,没藏着掖着,当即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与你在京城双宿双栖不好么?非要我回去,留你一人在这儿,我怎么放心?” 乐思齐道:“你这样在京城乱撞。也不是办法。” 任威便黑了脸,侧坐一旁。目视前方。那样子,要不是难得进一趟徐国公府,他早拂袖而去了。 乐思齐暗叹口气,再不劝他。 默默坐了一会儿,还是冬儿劝道:“任公子难得来一趟,小姐也真是的,就不能说些高兴的?”反正他回不回去,与咱们也不相干。 任威赞道:“还是冬儿有见识。” 乐思齐看了冬儿一眼,心道:“还是冬儿现实吧。” 苏玮从宫里才回府。才进门,绿荷便把晌午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添油加醋什么的倒没有,就是形容得特别具体。苏玮不动声色听完,问:“你可曾派人去查,枫叶院中真来了男人?” 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听涛轩的人办事效率一向高。绿荷道:“查了。那男人最近天天在大门前求见乐小姐,只是门子没放他进来。今天也不知乐小时从哪得到的消息,竟然让丫鬟带他进来了。” 从哪得来的消息?苏玮唇边闪过一抹嘲笑,肯定是她主动去找的人家。这话,他自然不会对绿荷说,淡淡吩咐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自有小厮过来服侍他更衣洗漱。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喊:“表哥,表哥。” 苏玮皱眉。 这次,叶黛儿不仅自己来,还带了表哥的乳娘一起闯进来。国公爷已回来,听涛轩的人也就没拦着。 叶黛儿在门口被拦住:“国公爷在更衣,表小姐还是去书房等候吧。” 叶黛儿不去,却也没敢进去。她其实挺想冲进去的,只是碍于未出阁大姑娘的身份,才强行忍住。 就在叶黛儿觉得有一百年那么漫长时,门内一个声音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去吧。”随着话声,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少年踱了出来。 “表哥。”叶黛儿扑了过来,道:“你不知乐氏那贱人,她,她……” “艾军,送表小姐回静幽轩。” 候在门口的艾军应一声“是”,不管叶黛儿愿不愿意,马上把她“请”了回去,跟在她身后的乳娘低着头,看了苏玮一眼,小声道:“夫人让我来的。” 自己这个乳娘一向懦弱,对母亲的话不敢有丝毫违逆。苏玮温声道:“乳娘要是没事的话,再坐一坐也无妨。” 乳娘千恩万谢,果然拉着招呼她的绿荷问个没完,什么国公爷几时歇息,一餐吃多少饭,夏天的衣裳可备好了,等等等。绿荷一一回答,又给她上了热茶。 苏玮带了若水,悄悄而来,在枫叶院门外墙边站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半点声息,不是说两人有说有笑的嘛,难道绿荷所说不实?他心下纳闷,也不再听墙根,一长身,大大方方走进去,人未到,先笑道:“听说任公子来了?” 院子里两人闹别扭,各自静坐生闷气呢。见他进来,都站起身。任威更是长揖道:“见过国公爷。” 苏玮笑道:“免了。”眼光一转,扫了摆满三案几的盘子,道:“好丰盛的菜,我刚好饿了。” 冬儿悄悄吩咐人再备一副碗筷。 乐思齐嘟着嘴道:“凉菜你也吃?” 苏玮一撩袍摆,大马金刀在主位坐了,道:“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不是不欢迎我吧?” “当然不是,”冬儿递上碗筷,那笑容不知不觉便明亮了几分,道:“小姐劝任公子回永定,任公子却想在京城谋个职……” 这丫头,什么时候成大嘴巴了?乐思齐瞪了她一眼,道:“用得着你多话。” 冬儿扮扮鬼脸,不敢再说。 苏玮挟了一块肉脯放嘴里慢慢嚼着,道:“想在京谋个差事?这个倒不难,你是武将吧?五城兵马司可以吗?要不,锦衣卫?” 任威又惊又喜,道:“可以可以,还请国公爷成全。” 苏玮自斟一杯,呷了一口,道:“哪里来的酒,这么难喝。”喊:“若水,去把御赐的贡酒取来。” 陪着国公爷听墙根的若水这时候绝不会跳出来刹风景的,答应一声,吩咐在枫叶院侍候的小厮去取酒,自己依然寸步不离守护着主子。 苏玮这才道:“行,你等两天吧,我跟卫奎说说。对了,你原先什么差事来着?” 任威恭恭敬敬道:“末将千户。” 苏玮点了点头,道:“站着干什么,都过来坐。” 任威陪着小心在下座相陪。乐思齐只好吩咐把热菜再热热。 苏玮对乐思齐道:“行了,你也别不高兴了。不就是想留在京城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一个态度缓和,一个刻意捧承,两个男人相谈甚欢。杜大娘听说国公爷来了,又新做了几样菜。 乐思齐闭上自己的嘴巴,看着眼前两个男人杯觥交错。 叶黛儿被请出听涛轩后,派了小丫鬟远远缀在苏玮身后。她知道苏玮的厉害,特别叮嘱小丫鬟不要跟得太近,以免让他发现。 苏玮在枫叶院与任威喝开了时,小丫鬟也回静幽轩禀报。听说表哥没有她想像中的带了侍卫闯进去,把那对“奸夫淫妇”抓起来浸猪笼,还跟“奸夫”喝酒,叶黛儿的震惊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落霞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道:“小姐,会不会那个男人真的跟她没什么啊?或者国公爷认识那人也有可能。” 对啊,两人不知在外面如何结识,或者那个男人表哥认识。她眼前一亮,道:“快帮我梳妆,我去见姑妈。” 叶夫人在会客,兴业侯夫人来访。仆妇们不敢通报,叶黛儿只好干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兴业侯夫人告辞离去,叶黛儿跑到叶夫人眼前,道:“姑妈,你不知道……” 叶夫人揉了揉眉心,道:“你表哥呢?从宫里回来了没有?” 这兴业侯夫人也真是的,平时并没有怎么走动,突然来拜访已经很突兀了,她还一坐老半天,家长里短聊个没完,几次把话题扯到黛儿身上,老问为什么楚国公府的小姐要住到这儿。关她什么事呢。 叶黛儿把表哥回来后的反常表现说了,道:“姑妈,你说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到处抛头露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沟搭啊。你得拿出婆婆的威风教教训训她才对嘛。” 还教训呢,两次都让人给挡了。费尽精神把儿子调回来,却没想到他带了女人回来,难不成上次他非要回西北大营,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叶夫人心念一动,吩咐道:“过府把楚国公请过来。” 她要调查这个女人的底细,若真是不三不四的下贱女人,想进徐国公府的门,“哼哼”,她心里冷笑:“门都没有。” 叶黛儿道:“姑妈,你的表情好可怕。” 第145章 救兵 叶征先是收到女儿派人报信,接着收到妹妹的口信,这才觉得情况严重。 楚国公府已经一代不如不代,在自己手里更是日益艰难,现如今连日常支出也应付困难,几个儿子只会吃喝嫖赌,正经事儿没一项拿得出去,如果没有强援,以后要如何维持?好在女儿自小钟情苏玮这小子,妹妹为娘家着想,也极力掇合的。 唉,如果当初妹妹坚决些就好了,妹婿也不至于跟威武王府结亲。果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徐国公府人丁单薄,抱上皇室这条大腿确实是好选择。叶征对妹婿理智上理解,心里却难免怨恨,要不是妹婿眼界太高,现在苏玮已是自己女婿。有这样一个女婿,楚国公府怎么会山落河日下? 他递了两次牌子,又找人跟皇上身边的太监搭上话,却到现在还没能见着皇上的机会。这次去徐国公府,可得跟苏玮好好谈谈,要有他一句话,哪怕皇上不肯见自己? 他胡思乱想间,马车却已到了,从角门儿直接进上房。 叶夫人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来,诧异地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还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府里了。叶征坐了,道:“一听说你有事找我,我当然上紧着过来了。哦,对了,新进的春茶还有吗?” 苏玮深得圣宠,前些天皇上赏了些贡茶。可是今春的新茶,听说是从一株千余年的老茶树上摘的,总共才四斤多。皇上赏了苏玮一斤有余呢。可见皇恩浩荡。叶夫人分一半给胞兄。 现在日子艰难,平时府里喝的,都是一些市面货,这半斤贡茶。叶征如获至宝,上午喝,下午喝,晚上还喝,有时候来了客人少不得拿出来现宝,可不一下子喝完了。 叶夫人翻了翻白眼。现在大哥越来越不要脸了,时不时要开口顺些什么回去。贡茶是没了,让人包了上好的茶叶给他,才道:“你手底有没有得力的人,派两人去顺庆打探那女子的底细呀。” 叶夫人一个妇人,虽然主持中馈,平时也只跟管事婆子们打交道,徐国公府的侍卫全然在儿子手里。这时要对付乐思齐,自然不用找儿子了。 叶征维持楚国公府的场面已经艰难,哪有什么闲钱养斥候死士?这下两手一摊。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问吗?” 叶人人低头喝茶,沉默。 叶征道:“你府里不是大把的人?难道你就没几个得用的?或者问一问玮儿带来的人,有了解情况的也未可知。” 这话太幼稚了,儿子手底下的人,是能撬出口风来的吗?叶夫人像看白痴一样看兄长。两哥妹默默相对无言。 已回静幽轩的叶黛儿听说父亲回来了,忙赶了过来,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道:“爹,你可得为我作主。那个女人太过份啦。” 名份输给小郡主,情爱输给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以后在徐国公府可怎么呆?叶征疼爱地道:“爹跟玮儿说说,你就别跟那女子斗了,没得掉身价。” 叶黛儿要的就是这句话,请动老爹出马。还怕表哥不服软么? 叶征在上房吃完晚饭,便去听涛轩找苏玮。任威已告辞回家,苏玮在书房伏案写什么呢,绿荷报楚国公到。苏玮头也没抬,道:“就说我外出喝酒。让他去上房。” 府里全是他的人,叶征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难不成明知他要端舅父架子,自己还傻傻凑上去听训?那可不是他的风格。 不在?叶征傻眼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过后可是会忘的。他决定在听涛轩等。在请示过苏玮后,大家也就由着他了,反正既已说不在,国公爷是不会出现的。 果然,苏玮写完字,开始读书。虽然不用进试场考状元,但该做的学问还是要做的,不过自去西北大营,先生便也辞了馆,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读了。 叶征连喝了六七盅茶,看看已响三更鼓,苏玮还没回来,不由大为不满。这可是他的未来女婿,这个样子怎么行?女儿可不是要天天晚上干等? “国公爷什么时候回来?”这已是他第n次问了。 小厮只道:“小的不知。” “不知不知,”叶征怒了,道:“你们是怎么服侍?” 小厮便不言语了,怎么服侍的,也轮不到你这位舅爷指手划脚。 叶征气道:“管事是谁?叫来见我。”平时少到听涛轩,外甥的日常起居由谁照顾,他还真没注意过,也不知有通房丫头没有。 小厮面无表情地道:“管事陪国公爷外出未归。天色已晚。舅爷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国公爷这时候还没回来,估计今晚不会回来了。您还是别等了。” 夜不归宿吗?女儿嫁过来,岂不是要守空房?叶征觉得一刻也不能等了,可得跟妹妹说道说道,让妹妹好好管教管教。 叶夫人才睡下,听说舅爷求见,不由一怔,道:“他还没回去吗?” 丫鬟道:“想是没有。说是一直在听涛轩等国公爷呢。” 叶夫人只好起身,由丫鬟服侍着穿衣。 听说儿子外出未归,她狐疑地叫来门子问:“国公爷什么时候外出?” 门子不敢隐瞒,照实禀道:“国公爷自中午回府后并没有外出。” 喝茶喝得肚子咕咕叫的叶征,嘴里塞了满满的食物,闻听此言,口齿不清地道:“听涛轩的人跟我说玮儿外出喝酒……” 脑子转得就是比嘴巴慢啊,这不是明摆着不愿见他吗?他喃喃道:“这小子!”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舅父吗? 这都什么猪脑子,叶夫人看了大哥一眼,道:“走吧,去看看。” 听涛轩里,苏玮练武练到一半。若是平时得报母亲来了,怎么着也会停下来,此时却只淡淡道:“知道了。” 叶夫人一问,儿子在演武厅练武呢,又看了大哥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直把叶征看得脸红耳赤,这才道:“我们去看看。” 演武厅在听涛轩后院,才过月亮门,黑暗中一个人影闪出来,抱拳道:“夫人,国公爷练武不能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要是肯见,国公爷自会出来迎接,现在这态度,不用说也是不想见的了,艾军是侍卫队长,负有保护职责,必要是帮着挡挡驾,就当是副业了。 叶夫人道:“我们到他房里等他。”走了两步,又问:“那个女人,怎么不出来见我?” 听涛轩的人面面相觑,上房的人却明白叶夫人指的是谁。 苏玮的卧室是三间正房相连,中间一间主卧,外头用屏风隔开,内里一张梨花大床。叶夫人带着叶征里里外外走了个遍,除了屋里服侍的小厮,那里有半个女人的身影。 叶夫人问小厮:“乐氏呢?晚上没在这里过夜吗?” 小厮躬身道:“小的负责服侍国公爷,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叶夫人当场把手里的茶盅摔了,怒道:“你们眼里只有国公爷,还有我这个主母吗?” 小厮躬身道:“小的不敢。”却也不如何惊慌。 叶夫人喝令身边的婆子:“把这狗奴才拖下去,打四十大棍。” 立时有两个婆子闪身而出,朝小厮走去。小厮是苏玮的心腹,自小跟他,身上也有功夫,等闲五六个大汉难以近身,只是主母有命,不敢抗拒,生生被反剪双手。 廊下侍候的人马上报于苏玮,苏玮接过若水递来的干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大步便走,端盘子的小厮急忙跟上。苏玮并没有回头,一条毛巾稳稳飞到盘子上。 卧房外,廊下行刑的工具已拿来,婆子把小厮绑了,抬到凳子上。 小厮倒也硬气,并没有喊屈,听涛轩的人不敢说什么,却一个个拉下了脸,一道道仇恨的目光箭一样射向准备行刑的婆子。婆子泰然自若,主母吩咐的,你们待怎么样? “好好儿的,母亲怎么跟一个小厮较真起来?”众人耳中才传来苏玮的声音,小厮已被他扯了起来,对跟在身后的若水道:“松开。” 婆子自是不敢吭声,由着若水把小厮身上手上的绳索解了。 叶夫人摔碎的瓷片茶水已收拾干净,黑压压的一群人请安。苏玮看都没看,冲坐在屏风外罗汉床上的叶夫人行礼:“这么晚了,母亲不早点歇息,跑到我这里动气,这是为什么?” 叶征坐正了身子,等着外甥给他行礼,哪里知道人家眼角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又悄悄矮了矮身,沮丧不已。 “你不是没在府里吗?这又是玩哪样?”叶夫人拉下了脸。 苏玮这才像看到叶征似的,道:“咦,大舅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半夜三更,你不回府,留在我们这里干什么?” 叶征胸口的火腾的一升三丈高,折腾到现在,还不是你小子闹的。 小厮搬过椅子来,苏玮坐了,道:“我虽然没出府,不过并没有在听涛轩,小厮们不知情也是有的。徐国公府一向待下人深厚,为着这么点事,母亲便责打小厮,传出去徐国公府没得让人说嘴。万一传到皇上耳里,儿子以后也不敢见驾了。” 第146章 围观 这会儿把皇上搬出来了。叶夫人气得咬牙,道:“既是跟着你的人,自应懂得进退。不懂得进退的,怎么能留在你身边?”喝令管家:“明天叫人牙子来,把他卖了。” 管家看了看苏玮,迟疑一下,才应:“是。” “母亲,”苏玮笑了笑,道:“这可是在听涛轩呢,不是在别处。母亲还是省省心,早点歇息的好。”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叶征听着却是眉心一跳。这是在听涛轩,我的地界,由不得你作主。 “真是不孝子!”叶夫人掀掉了面前的案几,道:“有这样跟母亲说话的吗?” “母亲幼读诗书,应该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古训,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自应听儿子的安排,不要人云亦云。外人那有儿子亲呢。”苏玮说着,眼睛还时不时瞟一眼叶征,瞎子都看出来了,他这“外人”纯粹指舅父。 叶夫人没有一口血喷出来,身体直接向后便仰,当场晕死过去。 丫鬟们惊呼:“夫人!夫人!” “妹妹!”叶征起身就要上前,却被苏玮拦在身后。他探了探母亲的鼻息,翻了翻她的眼皮,道:“请华太医。” 里头一叠声传下去,自有人套车,忙忙地去了。 叶征指着苏玮怒道:“能把母亲气死过去,你,真真不孝。”他已忘了要外甥递话的想法了。这人连生身之母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大逆不孝之至。 苏玮道:“一时气血上逆,气怒交心。闭过气去罢了,哪里有什么大事。天色已晚,舅父也该回去了。” 叶征好歹是娘家人,这时怎么肯走开,他袍袖一拂,板着脸道:“我走开,你娘还不知如何被你折磨死呢。” “那随便你。”已有小厮抬了软榻过来。苏玮抱起母亲,放在软榻上。抬回上房。叶征自然跟着,苏玮也不理他。 很快,华青过来,诊了脉后说的果然跟苏玮一样,下了针,叶夫人已悠悠醒转,睁开眼见到儿子站在床边。抓起颈下的枕头便掷了过去。 苏玮侧身避开。 华青才移身要去外间开药方,陡然见到这一幕,愕然看苏玮,眼神里全是问号。 苏玮脸皮也真厚,都这样了,还面不改色,束手道:“华太医。请。” 带着满满的疑问,华太医开了调养的方子,告辞时犹豫再三,走到门口才折返道:“夫人一向身体康健,这是为何?” 华太医医术高明,怎么诊不出叶夫人是被气晕的?问题是,以徐国公府的显赫,叶夫人的身份,又有谁能把她气成这样?直接一个大招,就晕过去了。 屋子里的丫鬟们巴不得头垂到地底下去。以掩饰脸上异样的神情。 苏玮道:“这个,可得问太医了。” 华青一呆,这事与我何干? 苏玮道:“不是请太医诊脉吗?为何还请太医告知。” 华青差点没倒仰,你不肯说就不肯说,用得着这么栽赃陷害吗? “太医请。”苏玮脸色沉沉,见的人一定会以为他忧心母亲病情,束手送华青到上房院子门口,由管家代送出府。 芮老夫人虽然天天念经。却也不是对府内的事全然的冷漠,府里上了年岁的老人可是她的人。上房这里闹翻了天,她还是很快收到风。 她早歇下,老年人觉少。已过了睡劲,天色还早,也就没有起床。听得外间有人低声说话,接着有人小心地问侍候起夜的丫鬟:“老夫人可醒了?” 接下来说的什么,她便没有听清。她不管府里的事十多年,每天都是清静而过,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半夜敲门的情况了?不过她还是假寝,直到一刻钟后,丫鬟轻声在床边唤:“老夫人,您醒了吗?” “小丫头,”芮夫人笑,道:“你们这么一闹,我不醒也醒了。说吧,什么事?” 丫鬟知道老夫人一向慈祥,也笑了,不过很快敛了笑容,道:“国公爷……”把母亲气晕,这话实在不好说啊,丫鬟小心想着措辞。 芮夫人已一挺腰坐了起来,因为坐得急了,扭到了腰,“哎哟”了一声。 丫鬟吃了一惊,忙掀开帐子,关切地问:“老夫人,您怎么啦?” 芮夫人气道:“快说,国公爷怎么了?”事关大孙子,那可是要了她的老命了,这半夜三更的,是谁想对她的宝贝孙子不利?芮夫人只等丫鬟说出名字,拼了老命把那人撕成碎片。 丫鬟不敢耽搁,只好快言快语把刚听到的事儿说了。 叶夫人去听涛轩,带着好些人,这事,在上等丫鬟间已不是秘密。待到苏玮送走华太医,着人煎药,这才约束上房的人不得乱说。可是话已传到芮老夫人那里了。 大孙子把那个女人气晕过去?芮老夫人怔忡了好一会,才问:“国公爷现在在哪儿?” 丫鬟道:“在夫人榻前服侍尽孝呢。” 芮老夫人嘴角浮起一抹笑,道:“派个人去问安吧。” 恐怕她醒过来,想见的不是这个把自己气晕的人吧。她也有这一天。芮老夫人只觉心情舒畅,喃喃道:“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子孙,果然有志气。” 自古婆媳是天敌,别家的儿媳妇陪着小心再小心,也不一定能在婆婆跟前讨得了好,何况叶夫人个性要强,极有主见,落在婆婆眼里,那便是自作主张,嚣张跋扈,目无尊长。苏玮还没出生,婆媳已不和,只是顾着徐国公府的脸面,芮老夫人避其锋头而已。 苏艺正因为知道母亲的委屈,对妻子更是不满。可怜叶夫人太以自我为中心,竟是没看清这一点,只觉得婆婆老实,丈夫不体贴,更希望让丈夫看到她的能力,更努力的表现。而苏艺的心却越走越远,以楚国公府一落千丈的情况,如果苏艺不英年早逝,迟早会纳妾。 现在好了,孙子有作为,能治得了她。芮老夫人自言自语:“徐国公府后继有人了。” 丫鬟给她按摩着腰,接口道:“国公爷年少有为,人人夸奖呢。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芮老夫人笑道:“你这小妮子每次看到他,总是眼睛亮亮的。你看上他了吧?” 丫鬟仗着一向得主子宠爱,撒娇道:“老夫人就会乱说,哪有啊。” 芮老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眼没花呢。不过,让他把你收房,还得再等两年,待他成了亲再说吧,也不知小郡主的性情变得如何,若是跟那女人一样,我看你还是死了心吧,没好果子吃哪。” 丫鬟红晕上脸,眼睛放出异彩,嘴上却不依道:“老夫人……” 很快,派去上房的人回来禀道:“夫人已醒了,赶国公爷出来呢。” 芮老夫人笑吟吟地问:“国公爷现在哪里?” 那人回道:“国公爷回听涛轩去了,只吩咐上房的人小心侍候。” “瞧瞧,”芮老夫人对丫鬟道:“如何?我的孙儿可是奇男子。” 丫鬟笑着应是,手上按摩的力道更大了,芮老人道:“力气小些,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这么捏呢。” 乐思齐两天后才知道这事,秋菊悄悄告诉她,问:“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住在人家家里,问候一下总是要的。 叶夫人本来没什么大碍,只是气得狠了才会晕过去。现在虽然卧病,精神气倒好。 徐国公府乃是勋贵第一家,传出她生病,贵妇们已一拨一拨过来探望。 苏玮请了假,皇上特地派内侍传口谕道:“好好照顾你母亲,朕准你长假,在榻前尽孝。” 此言一出,勋贵们都说皇上皇恩浩荡,对徐国公府那是好得没话说。走动的人家不免更多了些。叶夫人在病中,芮老夫人不理事,府中没有主持中馈的人,出来应酬接待贵妇们的,只能是内院管事。她一个仆妇,在贵妇们自然不够看,自身不免尴尬,好在贵妇们大多知道徐国公府的情况,也没计较。 便有人劝叶夫人:“小郡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到,不如给徐国公纳几房如夫人,也好替你分忧,若是出了庶长子,徐国公府也是后继有人了。” 替儿子纳妾,叶夫人不是不想,可是真纳了妾,叶黛儿的地位更岌岌可危了,总得把她的名份争到手,才能着手其他,娶她过门再替儿子纳妾也不迟嘛。 叶夫人道:“是啊是啊,我也在这么想呢。” 劝她的贵妇好心地道:“这事,还得快,要是等小郡主过门,人家金枝玉叶的身份,指不定不许徐国公纳妾呢。” 那可是皇上堂妹,岂是等闲人家的女子。驸马可是不准纳妾的,要是小郡主要跟堂姐妹们看齐,徐国公岂不是一辈子只能守着她过?可是在她进门前纳几房妾侍就不一样了,人都已经进门,名份摆在那儿,小郡主再蛮横,为名声着想,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贵妇们跟小妾斗争的经验无比丰富,哪有不懂这个道理的。 一旁的叶黛儿听这话,心里又急又气又担心,表哥现带了一个女人呢,再纳几房妾,还有她的位置吗? 就在这时,丫鬟禀道:“乐小姐来探望夫人。” 屋子里的谈话嘎然而止,贵妇们脸露诧异,这乐小姐又是何许人? 第147章 寻机 叶夫人强捺心中的怒气,脸上肌肉突突地跳,冷冷道:“让她在院子中站着,不许进来。” 贵妇们更好奇了,罚站,又是为哪般? 乐思齐没想到门都没让进,便喝令她在院中罚站。上学军训,一站半天,倒也没什么。可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罚站,这算什么? 传完话的丫鬟同仇敌忾等着看乐思齐的笑话,见她听完脸不改色,心里还在得意,心想:“国公爷宠你,又怎么样,内宅还不是夫人说了算。”哪知道念头没转完,眼前这位转身便走,身后的丫鬟马上跟着。 “喂,你去哪儿?”丫鬟喊。 乐思齐理都没理她,一气儿出了院子。 丫鬟一禀报,屋子里的贵妇们眼睛都瞪得滚圆,从来没听说过被罚的人敢擅自不听教训的。叶夫人只觉心脏承受能力实在到了极限,要不是一屋子的勋贵等着看她笑话,她强自坚持,只怕会再次晕了过去。 “哦,她那人,”叶夫人最终笑笑道:“脾气实在古怪。” 贵妇们更诧异了,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叶夫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脾气古怪的人留在徐国公府里? 还是身边侍候的丫鬟机灵,道:“夫人坐了这半天,还是躺下歇歇吧。” 可不是,人家还在病中。贵妇们识趣地告辞。一路上窃窃私语,对那位敢不把叶夫人放在眼里的乐小姐自然各种好奇。 乐思齐回到枫叶院,把段勇叫来,问:“住处找得怎么样了?” 段勇这些天几乎天天外出,找了几个院子。乐思齐去看了,不是太旧她不满意,便是价格太贵,犹豫着没有出手。京中居大不易,景福楼京中分店八字还没一撇,就目前了解的情况,预算远远不够,钱得省着点花啊。太贵的房子。不在考虑范围内。 段勇才刚从外面回来,道:“有一处庭院,如小姐所说,地方不太大,只有两进院落。在五环胡同,房主人惨遭变故。急着出手,价格倒是不贵。” 这儿是市中心中的市中心,一环胡同。听这名字,五环胡同位置应该不错。乐思齐一听来了精神,赶快离开这时非之地,别掺和到人家母子的家务事中去吧。 才回内室更换衣服准备去看看,外出一片行礼声:“国公爷。” 秋菊禀道:“小姐,国公爷来了。” 自打任威与国公爷好一通喝酒,秋菊用几样精巧点心从冬儿那儿旁敲侧击,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大吃一惊之余,对乐思齐的态度便浮于表面了。虽说国公爷派她来服侍。但若只是过客的话,真值不得她花多少心思。她可是听涛轩几名大丫鬟之一。 乐思齐无奈。只好出来。苏玮径直在宴息室临窗大炕上坐了,道:“听说我娘让你难堪了?” 消息这么快?乐思齐在炕上的另一边坐了,道:“真是不好意思,她的话我没听,如果她找你麻烦的话……” “什么话。”苏玮打断她道:“看来,她是被黛儿忽悠太远了。还真以为你是我的……” 说着,两人无意间对上眼睛,乐思齐从他眼睛看到的是灼热的一团火。她忙道:“我无意于人作妾,这个,可得说清楚。” 苏玮嘴角弯了弯,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我也没让你作妾的意思。” 乐思齐见了他的笑容,脸瞬间红了,他为什么笑得那么猥琐? 苏玮又道:“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想退亲,若是想退亲的话,我可以帮你。” “呃?”乐思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你非要他回永定。如果对他有意,怎会如此?” 确实是,放弃厮守的机会,没有住到任家的宅院而是住进徐国公府,已经够让人怀疑了,再赶未婚夫回去,相隔三千里,除了对这门婚事不满意之外,还真的没有第二个解释。 “没有。我这不是为他着想么?”乐思齐不愿苏玮插手这事,以他的能力,真要插手,不知会把任威置于什么危险境地。 “哦。”苏玮淡淡地道,眼神难掩失望,顿了顿,又道:“已在五城兵马司给他谋了个差事,你跟他说一下吧。” 这么快,乐思齐道了谢。室内气氛一时有些窒息。 接到消息的任威欣喜若狂,没口子的道谢。虽说在南城兵马司任吏目,连个副都指挥使也没能当上,但好歹混进京城了。任天夫妇接到信大喜过望,老两口计划着进京好好谢谢徐国公,儿子当了京官,在亲戚朋友间也是十分有面子的。 直到苏玮走后,乐思齐才去看那所院落,地点确实不错,就是房子旧了点。听说那户人家的儿子失手杀了人,被抓进监里,房子主人打算低价卖了房子,筹钱把儿子救出来。对乐思齐的到来,老人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道:“贵人看着多给几个钱,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老汉也不会卖了祖业。” 房子老旧却无力维修,偏又在这地段,确实是祖业。乐思齐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想起永远不能再见的父母,触景生情,只觉心如刀割。 她对老人道:“老伯请再等两天,待我筹了钱马上签约。” 老人一听,脸色倏变,没钱,看什么房,这不是消遣人吗? 出了院落,乐思齐吩咐段勇去打听老人的儿子误杀了人究竟怎么回事。 段勇不解:“这与我们何干?” 或者是老人那哀戚的眼神让她想到父母,乐思齐不可控制地想帮他。虽然自己能力不足,或者帮他只是徙劳无功,她却决意一试。 “去查查看。”最终她只能这么说。 带着疑惑不解,段勇先行一步,乐思齐在韩先等人护卫下回了徐国公府。在门口遇到刚送客返身往回走的苏玮。 什么人需要他亲自送出府?刚刚倒是遇到一辆马车,马车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她只是多看两眼,倒也没多想,可是能让苏玮送出来的人,肯定不简单。 乐思齐让马车停下,下了车喊苏玮:“等等我。” 苏玮回身含笑看她,道:“去哪儿了?” 乐思齐紧走两步,到他身侧,问:“刚才谁来了?” “你这么紧张兮兮的,就为问这个?”苏玮笑,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当然不是。”乐思齐不肯承认,道:“我只不过关心你。” “是吗?”苏玮折向枫叶院的方向,道:“真要关心我,晚上请我吃饭吧。” 他最近往枫叶院跑得实在有点勤,除了应酬那些来探病的勋贵公卿,其余时间大多呆在枫叶院。乐思齐一度以为她是保护自己不受叶夫人伤害,可是细看却又不像。这两天,叶夫人并没有再把她怎么样,或者他暗中做了些什么?乐思齐不得而知。 两人边说边走,朝枫叶院而去。苏玮似有意似无意问:“去哪儿呢,这么晚才回?” 晚吗?抬头望,太阳还没有下山呢,晚霞满天。这时候不算晚吧? 苏玮随她抬头,道:“还在找地儿?” 到京城一个月,景福楼的选址还没定下来。苏玮已吩咐手下的人留意,只是不仗势强抢的话,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啊,好地方少,也就那么几个,总得等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脱手,才能买进。 徐国公府虽然名动京师,还从没仗势抢过什么东西呢。 所以,还有得等,就是等个一两年也不稀奇。 乐思齐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把老人的事说了,道:“我忘了身世,父母无法得见,见他为了儿子甘愿舍充挡风遮雨之所,心下感动,就是没有能力帮他。” 苏玮停住脚步,直直望着她道:“你想搬出去住?” “啊?”乐思齐在他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会儿慌乱,但很快镇定,道:“我在这里终归只是一个客人,住一些时日可以,住久了总多有不便。” 苏玮默默抬脚又走,乐思齐忙跟上,小心看他的脸色:“生气啦?” “说什么呢?”苏玮挤出一个笑容,道:“你说的事我会让人去查,若是真有什么冤情,自然会帮他。这样的父母实是让人敬重。” 有他这一句,乐思齐放心了,道:“谢谢你。” “不过,”他接着道:“搬出去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为什么?”乐思齐脱口而出。 “因为我喜欢你。”苏玮淡淡说道,快步朝枫叶院而去。 “什么?!”乐思齐愕然,他刚才说什么了?喜欢我?什么意思? 两人说话,侍卫小厮们远远跟随,并没有听到两人说什么。小厮们一见国公爷快步而去,赶快跟上。侍卫们走到乐思齐面前,见她站着发呆,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呼道:“小姐,你怎么了?” 冬儿更是大惊,摸了摸乐思齐的额头,道:“不烫啊,撞邪了么?” 乐思齐拍掉冬儿的手,道:“回去吧。” 前面一个三岔路口,拐向右边是往枫叶院的方向,就在乐思齐一行人将到未到的当口,一个容长脸儿的丫鬟闪身出来,道:“夫人唤乐氏去上房,有事吩咐。” 这丫鬟不见礼,大剌剌的,来者十分不善。 第148章 表白 乐思齐笑得十分甜,道:“姐姐且等会儿,我换了衣服即来。” 也不知那丫鬟有没有瞧见苏玮路过,拦在右边路口,面无表情,声音木木道:“夫人有命,让你现在就去。” 冬儿抢着道:“我家小姐刚从外面回来,总得换了衣裳,梳洗后再去。” 丫鬟寒冷如冰的眼睛盯了冬儿一眼,对乐思齐道:“不妨事,现在就走吧。” 乐思齐又不是笨蛋,怎么看不出叶夫人要用私刑,朝韩先丢个眼色,韩先和一个侍卫一左一右把那丫鬟夹在中间。那路口大概可容两辆汽车并排而过,站三四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乐思齐畅通无阻扬长而去。 丫鬟气得跺脚,奈何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乐思齐越走越远。 苏玮回到枫叶院,吩咐秋菊取出茶具,煮水烹茶。 乐思齐外出从不带秋菊,到底不是从顺庆带来的人。秋菊原先也努力融入永定小团体,现在得知乐思齐已订亲,绝对没有成为国公爷如夫人的可能,自然也保持距离。她可是堂堂国公爷的大丫鬟,永定土包子还没瞧在眼里。 水才开,苏玮放了茶叶,身后脚步声响,乐思齐进来。 “好香。”上等的贡茶就是不一样,沸水冲进去,茶香弥漫满屋。 苏玮招呼乐思齐坐,朝秋菊挥了挥手,秋菊识相地退下。 一口热茶下肚。乐思齐精神一振,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不出,苏玮还是泡茶高手,在蒸气腾腾中头也没抬,反问:“你指什么?” 那狡黠的眼神。让乐思齐很有拍他一巴掌的冲动。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婚事早定吗,还有资格喜欢谁?” “所以我才烦恼嘛。”苏玮倒淡定。见乐思齐一脸鄙视地看他,他厚着脸皮笑了笑,道:“让我喜欢的人做妾,我可开不了口。小郡主与我自幼订亲,如果现在不失踪的话。我想办法跟她解除婚约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现在失踪了,再退亲,不厚道哪。” 乐思齐呷了一口茶,啐道:“你也知道不厚道?你脸皮可是很厚的。” 对乐思齐的讥讽,苏玮不以为意,接着道:“可是让你嫁给别人,我也不愿意。所以。才问你愿不愿意退婚啊。” 原来如此。乐思齐时常忘了自己有婚约在身。不知是任威太没存在感,还是自己心中没有这个人,可是他千里迢迢送自己到京,情义又实在感人,真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接着说。”乐思齐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好象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苏玮两手一摊。道:“先说说你的想法吧,你是愿意嫁给我。还是愿意嫁给他?” 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没有一个男人如此直接吧?求婚,那可是很浪漫的事。乐思齐看着他笑,道:“然后呢?” “然后?”苏玮道:“你直接回答我好了。” 愿意嫁给他,他自然会摆平她与任威的婚约。可是她要怎么摆平?这件事是不是会伤害到任威?他一句话能帮任威谋一个差事,再一句话,是不是能要了任威的性命?乐思齐深觉不忍。“你已经订亲,我没有机会。”她最后微笑道。 “我的人一直在寻找,总会找到的。”苏玮目露坚毅。 找到又如何,退婚吗?你当威武王爷是吃素?乐思齐定定看他。 “咳,咳,咳。”苏玮假模假样的咳嗽,慢吞吞道:“俗话说男子三妻四妾,以我现在的身份,有三位妻子名份的老婆,可是律法允许的。” 乐思齐差点把手里的茶盅甩他脑袋上,狠瞪他一眼,道:“做梦去吧。” 苏玮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敛了笑,道:“这件事,着实为难,可是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不会来真的吧?乐思齐看他。他说过,岳父对他扶持,与小郡主又是青梅竹马,两人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虽说勋贵家的孩子不一定有泥巴玩,但意思一样嘛。这就想移情别恋? 苏玮被她看得微微蹙眉,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可是怎么处理,他却无解,不要说岳父对他的恩情,单是小郡主的身份,退婚都是不可能的。想到前两天接到岳父来信,说已找到小郡主掉落的小山村,却没有找到人,他的心益发沉重。 从那么高的山顶跌落,一个手无缚脚之力的少女如何能活?真要能活,为什么没有回来?只有两个解释,或者已不在,或者已遭遇不幸。想到小郡主有可能被粗鲁的村汉欺凌,他心如油煎,火速指示查找的人转往岳父所指的地方。 他不知道若真是不幸如此,要怎么办。现在,真心需要一个人慰藉啊,可是眼前这位,却念念不忘他已订亲。难道她不知道男人可以妻妾成群的吗?居然这么介意。 他并没有说谎,确实喜欢她。只是如果不是心里如此痛苦,表白的话,他不会说,起码不会现在说。 乐思齐看着他,无意中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伤痛。这些天两人时常在一起聊天,对母亲,对肩头承担的压力,他都云淡风轻。现在却又从他眼中看到痛苦之色,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只是一闪而过,可是,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两人相对而坐,室中安静,只有小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响。 几个身板粗胖的仆妇拍门而入,在院中扯着嗓子道:“夫人有命,请小姐过去。” 这是要动粗了。 宴息室中的两人回过神,苏玮喊:“秋菊。” 秋菊应声是,站在庑廊下扬声道:“国公爷在此,谁敢无礼?” 领头的仆妇行礼陪着笑脸道:“不敢不敢。还请姐姐通报一下,夫人有事请小姐过去。” 乐思齐走了出来,道:“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苏玮表白后,她现在竟没有以前无知无畏的勇气。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跟自己不可能的。 仆妇收敛了气势,脸上的假笑看着真是恶心,道:“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候吩咐行事。还请小姐不要让奴婢为难。” 乐思齐回头望了背后一眼,仆妇们已曲膝行礼:“国公爷。” 苏玮道:“回去对夫人道,晚饭后我与小姐再一起过去探望。” 来往的女客太多,苏玮身为男子,自是不方便在榻前尽孝,最近只在一日三餐饭后请安探视。 仆妇恭谨地道:“是,是。”与来时的气势汹汹成鲜明对比。 乐思齐抱怨道:“我这妾侍的名份冒得真有点冤。” 苏玮笑着调侃道:“你可以让它名符其实嘛。” 身后的秋菊浑身轻轻一颤,目暴精光看向乐思齐。乐思齐却毫无所觉,瞪了苏玮一眼,道:“再胡说八道我可生气了啊。” 国公爷是会怕谁生气的人吗?太把自己当回事吧?秋菊腹诽,却听苏玮声音含笑语带讨好道:“好,不说。我刚才的话,你好好想想。” 秋菊瞬间呆掉了,国公爷会讨好人?连夫人都被他气晕过去呢。 乐思齐白了苏玮一眼,冬儿禀道:“杜大娘问小姐什么时候用膳,饭菜已准备好了。” 最近国公爷常在这儿用饭,她可是费尽心血才打听到国公爷爱吃什么菜,为此花了她一个月的例银请听涛轩小厨房的老程吃了酒送了东西。大厨房的姐妹们羡慕她,都说她走了狗屎运。 乐思齐道:“那就摆上来吧,趁热。” 一道道的菜端上来,苏玮脸上的惊喜越来越掩饰不住,眼眸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八个菜,可都是他爱吃的。难怪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嘴里明明拒绝,心里到底还是愿意的。苏玮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心底那一抹伤痛就这样消失于无形。 乐思齐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含情脉脉。两人面对面坐了,冬儿拿了上次喝剩下的御酒上来,乐思齐道:“今晚上不喝酒。” 冬儿眼角瞥了苏玮一眼,见他没有开声,这才把酒壶和杯子端下。 苏玮笑吟吟给乐思齐挟菜:“我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你尝尝。” 这道菜,杜大娘以前从没做过。应该说,案几上八个菜,她以前一次也没做过。今儿这是怎么了?乐思齐诧异,拿碟子去接。苏玮却绕过碟子,挟到她嘴边,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 乐思齐有些懵,犹豫了一下,只好微微张嘴。 苏玮就这样把菜喂到她嘴里,声音柔得滴出水来:“好不好吃?” 味道倒是不错,就是一大团肉,肉吃太多会胖的。乐思齐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苏玮便畅快地笑了。 底下侍候的丫鬟早很有眼色的退下,才到廊下,秋菊已拉着冬儿热情地道:“我最近新得了一样好玩的物事,你看看喜不喜欢。”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里。 听着富有磁性的男子笑声,乐思齐想,他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本就帅得爆棚,眼前一张舒畅的笑脸,更是不知会迷倒多少少女。乐思齐突然觉得叶黛儿喜欢他,可能没有那么多功利心,这样一个男子,又有谁不喜欢呢?可是自己呢,自己也喜欢吗? 第149章 送美 要依叶夫人的意思,早把乐思齐缚来一顿家法了,还是身边的丫鬟担心地道:“可是国公爷……” 打鼠忌器,儿子此时成了这个女人最大的依仗。使尽手段让他回来,本为的是黛儿,哪里料到被这女人捷足先登。儿子已十七,娶妻纯属正常,可恨是杨洋那老东西,女儿都没了,却占着这门亲事不肯退。 威武王爷大名杨洋。 叶夫人越想越气,只不过一个没有名份的外室,她有的是手段,就算儿子护着又怎么样,护得了一时,能护得了一世吗? 丫鬟在路口没截到人,回来一禀报,她立马怒了,这次差来的人,可是有了“不听吩咐立即杖杀”的命令。一个没有名份的外地孤女,杀了也就杀了,难道徐国公府会搞不掂? 韩先们一到徐国公府,相当的低调,乐思齐没有外出,他们只在枫叶院分配给他们的厢房中呆着,平时在院子里练武,几乎没有踏出枫叶院。原想着徐国公府威名赫赫,小姐孤身在此不容易,没露面,给小姐惹祸事的机会自然少。 他们太没有存在感,叶夫人也就当他们不存在了。事实上,真要一顿棍棒把乐思齐打死,韩先等人没有得到消息,自然救不了。没有了乐思齐,要对付他们这些人可是太容易了,徐国公府有的是侍卫,单从人数上就碾压他们。 待仆妇们回禀国公爷在枫叶院,叶夫人不怒反笑。 晚饭后,脸上笑容不断的苏玮和若有所思的乐思齐一块儿到了上房, 叶夫人倚在大床上喝参汤,眼角瞄了苏玮一眼,道:“来啦,坐吧。” 叶黛儿正儿八经地给苏玮见礼:“一天没见表哥了,表哥在忙什么呢?” 当透明人。自己找椅子坐的乐思齐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黛儿倏然变色,叶夫人却依然当她不存在,喊丫鬟:“依莲,把几位姨娘请出来。” 叶黛儿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眼睛怨毒地盯着乐思齐。 乐思齐轻摇折扇。一副围观者姿态。 叮叮当当环佩响,三个妙龄女子排成一排。从屏风后出来,齐齐行礼,娇声道:“见过国公爷。” 苏玮淡淡道:“起来吧。”又问叶夫人:“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你年龄也不小了,小郡主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为娘作主,给你买了几房妾侍。你且看看可合意。” 叶黛儿一早知情,心中妨恨难消,一副要把乐思齐吃了的神情。 苏玮眼睛里泛起笑意,瞥了乐思齐一眼。见她愕然,笑意更盛了,道:“也好。”扬声喊:“若水,把几位姑娘送到听涛轩。” 叶夫人没料到儿子竟会没有推辞爽快收下,神色微怔,但很快便克制住。道:“娘总是盼着你能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 苏玮道:“那是自然,母亲放心好了。” 乐思齐愕然,只是没想到电视剧里把女子当礼物送来送去的情节会在眼前活生生上演,想到这是古代,也便释然,今天的消息量太大。她还来不及消化,倒也没有吃醋的想法。 叶黛儿可就不同了,见表哥来者不拒,恨得牙痒痒的,心想自己若是元配,一个女子也不会让他近身,何况一下子三个?可恨的是,乐氏这个贱人一声不敢出。她不是很受宠吗?她要反对,表哥总得听吧? 苏玮照例问了几句病情,又问药还在吃,站起来便告辞了:“儿子还要去射箭,这就回去了。” 叶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道:“来的女客多,家里也没个接待的人,徐国公府没的让人笑话。黛儿又是亲戚,算不得我们家里人。乐氏,从明儿起,你早饭后到我榻前服侍,接待来客吧。” 乐思齐一点没有她在跟自己说话的觉悟,跟着苏玮就要往外走。 苏玮停步听母亲说完话,回头看乐思齐,见她跟在自己身后,一脸茫然,轻轻笑出了声,道:“我们家到底没给人家名份,怎好让人服侍?”喊:“若水,吩咐下去,从明儿起,三位姨娘到夫人榻前侍候。” 廊下响起若水的声音:“是,小的这就去传话。” 叶夫人气得直瞪眼,可不是,人家没名份,现在可不是有了姨娘,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直到走出上房,乐思齐才明白“乐氏”原来是称呼自己。听涛轩跟枫叶院同一个方向,只是枫叶院僻静。两人走了一段,乐思齐忍不住道:“恭喜啊,今晚上洞房花烛夜。” 苏玮笑道:“只要你开口,我可以考虑不洞房。” 乐思齐啐道:“关我什么事。” 苏玮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到枫叶院后,乐思齐便有些失神,拥被坐在床上,望着窗帘低垂的方向发呆。外面黑漆漆的天空被窗帘挡住了,从这儿也望不到听涛轩的方向,可是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冬儿劝道:“夜深了,小姐早点歇了吧。” 直到三更鼓响,乐思齐才卧下,可是翻来翻去地睡不着,屏风外罗汉床上的冬儿听着里头轻不断翻身声,叹了口气,披衣起床道:“小姐要不要吃点什么?下午的点心还剩了些。” “你也没睡?”乐思齐道:“好,再煮一壶茶。” 很快,一壶热茶,两盘子点心端了进来。两人一坐在床沿,一坐在床边,就着点心,喝着茶。 到乐思齐身边也一年多了,冬儿身量长高不说,见识跟以前也大为不同。拿起一块红枣糕咬了一口,小丫头开口了:“国公爷待小姐真是好得没话说,小姐还在犹豫什么呢?为了任公子吗?” 是啊,在犹豫什么呢?穿越,然后嫁给一个古人?可是这个古人并没有腐朽气息,他就那么活生生在眼前晃荡。就因为他是古人而拒绝他吗? 乐思齐闭上眼,问问自己的心吧。 冬儿却还在说:“任公子不是想把任小姐给国公爷做妾?国公爷还不要呢,可见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小姐,像他这样身居高位,却不好色,真的很难得。” “可是他纳妾,你没看到吗,他娘送给他三个女人,他一并笑纳了。” “哎呀,我的小姐,”冬儿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薛老板那么老了,还娶五房小妾呢。国公爷长得又俊,又年轻,可比薛老板好一百倍。” 乐思齐瞬间风中凌乱。薛伯涛新近来信,除了说到希望也在京城开分店之外,便是得意洋洋说新纳了第五房小妾,那女孩儿才十四岁。乐思齐当时看到了,便说他是禽兽,小丫头倒好,全记在心里了。 “小姐,别的不说,单是国公爷长得那么俊,天天对着,心情就很好了。”小丫头还是不遣送余力地劝说。 “要不,我跟他说说,你也给他做妾?”乐思齐没好气道。 冬儿脸一下子红了,道:“我只是一个小头鬟,哪有这个资格。”很有把苏玮扑倒的意思。 是啊,人家是国公爷,位列三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够格给人当小老婆的。乐思齐焉焉的,只是喝茶。 苏玮回了听涛轩,看也没看三个“妾”,洗漱了,束起墨发去了书房。看看到了二更,若水趁着上茶,道:“三位姨娘已安置好了,国公爷今晚歇在那个房间,小的好让姨娘准备。” 这事应该是丫鬟说比较合适,可是国公爷让自己安置她们,真是没办法啊。 苏玮头也不抬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中哪个?” “啊?”若水呆住了。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有觊觎主母之心哪。 苏玮放下书,道:“夫人胡闹,你们别当真。去问问,可有谁中意。” 若水早把三人的出身来历打听清楚禀报于他,都是清白的人家,配与身边的小厮倒也说得过去。听涛轩丫鬟少,自己又懒做这些说媒拉纤的事,赶着这机会,先解决几个小厮的婚事也不错。 若水欣喜之余,先去细看三位姑娘,拿定了主意之后,再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听涛轩的厢房立时沸腾了,能被买来给国公爷做妾,模样肯定差不了。 刚才年少英俊的国公爷她们在屏风后已经瞧见了,非但瞧见,而且瞧得很仔细。真没想沦落到被卖的境地,却有了这么好的归宿,就算是正经婚配,怕是也不能有这么好的郎君,何况人家还是位高权重,一呼百应的国公爷。 三位姑娘坐在房中,心花儿那个开呀,直叹世界真美好。又有小厮传话,让她们明早去夫人榻前替国公爷尽孝。这是把她们当儿媳妇看待了。名份也就这么定了。 就在她们低垂着头,从内心里甜笑出来的当口,一群小厮冲进了房,没大没小地近前死盯着她们。 疑惑中,还以为这是国公府里的规矩,姑娘们可不敢有丝毫不悦,生怕国公爷不喜,一下子多了两个姐妹,竞争太大,总得使出手段把国公爷的心笼络住才是。 可是,一个声音却让她们美梦破裂:“去去去,国公爷把彭姑娘许配给我了。” 若水站在最右边房间门口,驱赶着房里的小厮。 鼓姑娘差点没晕倒过去,国公爷与小厮身份相差,实在太悬殊了。 第150章 想计 天色大亮,太阳高挂,乐思齐才沉沉睡去。 郁闷的鼓姑娘和两位兴灾乐祸的同伴一早去上房侍候叶夫人,还没搞清楚谁跟谁,就被打翻醋缸的叶黛儿支使得团团转,接着叶黛儿各种不满意,三人被冠以“服侍不尽心”,赶了出来。 徐国公府这位表小姐好强悍啊。三人欲哭无泪。 彭姑娘已经知道将被配给小厮,心情没有其它两位那么沉重。三人聚在一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呆坐到下午,彭姑娘提议出去走走,看看鼎鼎大名的徐国公府的风景。 徐国公府开府百余年,占地一条街,京城中传言景致堪比皇家园林。难得进来一趟,真要配给小厮,可不一定有再见的机会。 那两位想死的心都有,去哪儿当然无所谓,三人就这么顺着听涛轩右边一路逛下去。 府里主子少,很多院落大门紧闭,院落与院落之间的景色倒真的不错。每当走到一座大门紧闭的院落门前,彭姑娘都会叹息,如果自己能成为这座院落的主人,该有多好啊。 鼓姑娘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那两位直接就这么谈论上了,看到一座小巧的,会发这样的感叹,看到一座宽敞大气的,也是。 彭姑娘只是冷笑,别以为大宅门里的小妾日子好过,没看到那表小姐有多厉害吗?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逛到日落时分,终于逛到枫叶院。一路过来遇到的丫鬟越来越少,地方越来越僻静。三人真没想到这儿还真的有人,看到大门打开,一个丫鬟出来,三人都怔了怔。一时来不及避开。 那丫鬟看了看她们,见不是府里丫鬟的服饰,问:“三位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除了来打碴挑衅的叶黛儿,还没有人到过这里呢。 那两位有点心虚,彭姑娘却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大大方方道:“我们昨天才进府,随便逛逛。” 在徐国公府随便逛逛?冬儿疑惑,她可没忘记当初跟小姐在府里绕迷路的情景。 她这里追忆往昔。彭姑娘反而问上了:“妹妹是哪位姨娘院子里的?这是要到哪里去?” 自打被叶夫人买下,她们少不得努力打听一下徐国公府的情况,别的不知道,这府里只有母子两人可是人尽皆知,和她们打交道的仆妇也没隐瞒。 姨娘?冬儿不高兴了,道:“我家小姐可不是姨娘。”因小姐还没答应,“夫人”这样的字眼也不能乱说。 其它两人齐声问:“那是夫人吗?” 没听说国公爷已成亲啊,再说,夫人也不可能住在这么僻静的地方。不过也不一定,大户人家暗地里的物事多。不会是这位夫人不得国公爷欢心吧?所以被打入冷宫了。 三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路口走来几人,离得还有点远,一人已经扬声道:“冬儿,你不去侍候你家小姐,在这里干什么呢?” 三人听声音有点熟,冬儿已朝来人方向行礼:“参见国公爷。”也没人让她起来,她已直起身迎了上去。 原来是那个美少年,三人的心跳瞬间加速了。 冬儿迎上两步。再行礼。苏玮这才道:“起来吧。你这是干什么呢?” 冬儿道:“小姐让我去问问国公爷还要不要在这儿吃饭,这不是遇到三位姐姐吗?”说着指了指彭姑娘三人。 苏玮最近几乎天天在这儿吃。杜大娘在姐妹们好一通炫耀。他下午没过来,杜大娘依然做了很多菜,本着宁吃掉别浪费的原则。乐思齐只好让冬儿去问问。 苏玮以为乐思齐挂念自己,很是高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快去禀告你家小姐吧。” 小丫鬟答应一声高高兴兴进院去了。苏玮随后才要迈步,彭姑娘不知那来的勇气,出声道:“国公爷,小女子有事相求。” 三人随在冬儿身后行礼,苏玮自然是瞧见的,只是没有理会罢了。这时见其中一女开口,只好道:“说吧。” 彭姑娘道:“小女子是老夫人买来与国公爷的,想是国公爷嫌小女子生得粗鄙,才将小女子配与小厮。小女子针线女红上也还来得,求国公爷将小女子留在身边,知寒知暖之余,也可缝缝补补。” 两位同伴见少了一人争宠,已是喜出望外,此时见彭姑娘大胆表白,不由既担心又鄙视。 苏玮道:“府里有的是裁缝,用不着你。你若是看不上若水也行,”转头吩咐身边的人道:“拨去浆洗房吧。” 若水就跟在苏玮身边,应“是”的同时,双眼死死盯着彭姑娘。这女子,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不是夫人跟国公爷呕气,会买你们进府?就你们,在徐国公府当丫鬟还不配呢。 彭姑娘心头猛地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冬儿进去后门没有关,苏玮就这么扬长而去,迈步而进。 那两位,还在为她默哀呢,一个小厮从院里出来,道:“国公爷有命,你们三个明天去浆洗房。” 却是苏玮当着乐思齐的面吩咐的,为的就是说给乐思齐听。 乐思齐也着实为她们默哀了一会,徐国公府里的水太深,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叶黛儿从昨晚生气到现在,一直没找到发泄的对象。要再去找乐思齐的麻烦,人家现在地位不及新来那三位,表哥也不像对她全心全意的样子,折磨新来那三位,人家又是姑妈买来的,真要太过份,姑妈可是会出面的。 气都气饱了,晚饭也就没有吃。落霞看着满满一案几的菜没有动,小丫鬟们一样一样撤下,不由叹了口气,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小姐不如请国公爷直接去跟威武王爷谈,只要能退亲,什么条件徐国公不能答应呢。” 叶黛儿双眼一亮,是啊,只要能退亲,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徐国公夫人,还不是要对付谁就对谁,那些狐媚子拿她没辙不说,就是表哥,也没有话说。她是大妇,管着内宅,男人也没有话语权的。 表哥想纳妾,还得自己允可。自己当然不可能允可,但骗他甜言蜜语讨好自己还是可以的。叶黛儿越想越得意,心情一好,胃口大开,喝令小丫鬟们:“谁让你们将饭菜撤下的?” 小丫鬟们茫然不知所措,还是落霞机灵,吩咐她们重新把菜摆上。 吃完饭,叶黛儿立即吩咐更衣,落霞劝都劝不住,回了叶夫人,就这么连夜回府。 叶征得报女儿回来,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被苏玮强制送回,才跟夫人埋怨道:“你这女儿真是不安生,不知又怎么惹恼苏玮那小子呢。” 叶黛儿已大步闯进来,对屋子里的丫鬟们道:“都出去,我有话跟国公爷说。” 丫鬟们忙退下,顺手把门带上。府里这位小姐,背靠徐国公,主母对她偏心得厉害,可没有谁惹得起。 听完女儿一番话,叶征好生犹豫。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能见着皇上,不要说求得圣旨,就是皇上的态度还没摸清呢。皇上不是谁想见就见,但是威武王爷可就容易见得多了。问题是,人家女儿失踪,自己上赶着让人退婚,传出去可不厚道啊。 “要退婚,也得他们先提出来啊。”叶征挠头对女儿道。 “怎么可能?”叶夫人蔡氏道:“玮儿那样的人才,谁抓住了舍得放手?”放眼整个京都,年轻一辈可就数他是翘楚。有多少勋贵后悔没有紧着出手,被威武王爷抢了先?她们家要不是有大姑奶奶这层关系,哪有黛儿什么事啊。 “不放手也得让她们放手。”叶黛儿拉着叶征的手,道:“爹,你快想想办法。” 叶征赞成道:“黛儿说得有理,不能让她们这样拖下去。再拖,我们黛儿就十七了。” 是啊,过了年,黛儿就十七了。蔡氏忧心忡忡看着女儿,不再言语。 叶征挠头想了半晌,一拍大腿,道:“有了,就这么办。” 叶黛儿忙问:“怎么办?” 待听完父亲说了主意,她笑颜逐开,道:“爹爹快去办,我这就回去了。” 蔡氏忙道:“这么晚了,你不在这里歇下吗?” “不了,这就回去,我得守紧些。”叶黛儿说完,急急走了。 “这孩子。”蔡氏只能这么说。叶征却已经在想怎么操作了,哪里顾得上与夫人多话。 兴高采烈回到徐国公府的叶黛儿,很快接到表哥把三位小妾送去浆洗房的消息。三人全都送了,是服侍得不好么?她忙让人细细打听。 送到浆洗房须通过内宅的管事,这消息很快传了来。两位自以为凭自己姿色能得宠的姑娘差点扯花彭姑娘的脸,都怪她多事。彭姑娘呢,心下也悔青了肠子,配与小厮可比去浆洗房当杂役好得多了。一般能得主子许婚的小厮,都是府里得力的。 叶黛儿得知昨晚上表哥原来没跟三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圆房,晚上依然在枫叶院,此时夜色深沉还在呢,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表哥,为了那个贱人,连别的女人都没有瞧在眼里。“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咬牙切齿道。 第151章 祖母 管家知道了,叶夫人当然也就知道。这一次,她没有摔掉手里的茶盅药碗,只是派了两个丫鬟去枫叶院,给乐思齐。 乐思齐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苏玮听说后笑得直不起腰,道:“你比我还强硬,就不能收下,放些假消息给她们吗?” “不能。”乐思齐面无表情道。叶夫人派两个人,只不过是监视苏玮有没有在这儿过夜,两人是不是同居的关系,这样的人,留在这儿干嘛? 苏玮派去查四环胡同那个老人的儿子的杀人案却已有了进展,回报说真的是误杀。当时老人的儿子小宝在酒肆与人喝酒,喝多了,不知怎的与邻座口角起来,双方大打出手。小宝练过几天武,醉酒之下出拳没轻没重,那人又是个痨病鬼,禁不得打,一下子打倒在地,死了。差役把小宝锁去,痨病鬼家属上下打点,现场又有人证,小宝判了斩决。 老人无法,只好想着卖房子托人打点,指望着御书房的太监在皇上勾划的时候,放在最下边呢。 苏玮跟乐思齐这么说的时候,乐思齐只能感叹:“太不靠谱了,要还是被皇帝给勾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苏玮问:“你现在想怎么做?” “能不能发回重审?府尹是哪位啊,公正点可不可以?”误杀的话,不应该判死刑吧,现代故意失人与过失杀人量刑可有很大差别。 “就这样啊?”苏玮笑,道:“我以为你要把人捞出来呢。” 乐思齐眼前一亮,道:“可以吗?” 苏玮笑而不答。过了两天。段勇也把查到的情况向她汇报,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可见苏玮没有糊弄她。想起老人愁苦的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乐思齐不知怎么。心竟隐隐地疼。 为人父母,最怕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自己穿越到这儿,爸妈可得多伤心。 一整天,乐思齐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看得冬儿心惊肉跳的,不知发生什么事,问又问不出,只好道:“小姐,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现在当然不致于迷路,随着徐国公天天过来蹭饭,枫叶院在丫鬟仆妇们眼里可是地位猛涨,也就是上房和静幽轩的人不怎么理睬她们。别的见她们就是笑脸。冬儿现在可自信多了。 乐思齐望了望窗外。天空蔚蓝。阳光高照,确实是散步的好天气。 冬儿已拉了她起身,道:“走走吧。天天在屋里也闷坏了。” 在这儿住了两个月,可有好些地方没逛过呢。乐思齐打起精神。由冬儿拉着,往南边去。 此时初秋,府中的果树好些结了果,也有一些花花草草的叶子开始黄了,冬儿趁着没人注意,“嗖嗖”爬上一座院落外墙边的苹果树,卷起衣角兜住摘下的苹果。 乐思齐第一次见她爬树,惊异之余,更多的是佩服:“瞧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冬儿“嘻嘻”直笑,一脸的得意。 摘了十几个大苹果,才要跳下来,冷不防路边一声断喝:“那里来的小蹄子,敢上树摘苹果。” 乐思齐不知怎的脑海中闪过《红楼梦》里把大观园中的花花果果分给各个妈妈的情景,心想这可坏了,让人抓了现行。 冬儿吃了一惊,“呼哧”一下从树上溜下来,一下跌坐在地上,同时“哎呀”一声呼痛,小屁股差点没摔成八瓣。 路边的人也跑了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 冬儿是摔下来了,兜里的苹果倒还在,仆妇瞧见她怀里的苹果登时大怒,道:“府里的果树可不是谁想摘就能搞的,今天不好好整治你这小啼子,我就不在府里领这差事。”伸手去扯冬儿的手臂。 冬儿被扯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嬷嬷,”乐思齐再尴尬,也不能不出来解围,上前求情道:“我们本不知道府里有这规矩,还请嬷嬷原谅。” 仆妇一开始还真没注意站在树下的乐思齐,一双眼睛全盯着树上的冬儿了。这时才发现树下有人,更怒,道:“好啊,有人上树,有人在树下接应么?走,跟我去管家面前领罚。”放开冬儿,五指朝乐思齐手臂抓来。 乐思齐赶快避开,把手臂藏在背后,道:“没有没有,嬷嬷别误会。” 仆妇上前一步,两手朝乐思齐再次抓来,却瞧见了她身上小姐的服饰,双手张在半空,抓不下去。府里只有两位小姐,一位是嚣张跋扈的表小姐,一位是国公爷的外室乐小姐。眼前这位,态度这么好,不用说,肯定不是表小姐。 府里的下人谁不知道国公爷把乐小姐捧在手掌心,夫人断了枫叶院的供应月例,枫叶院却照常吃香的喝辣的,小厨房杜大娘可是领两份月例的。 “小姐,”仆妇见机也快,忙恭敬行礼,道:“老奴眼睛瞎了,真是该死,冒犯到小姐。” 这位没有名份的如夫人一句话,可是能见了她的老命的。 乐思齐见她前倨后恭,自是把她当成主子,便问:“府里的果树可是包给了嬷嬷?”难不成徐国公府也这么小气? “没有没有。”仆妇忙道:“是老奴见有人爬树,担心会摔下来,才出声制止的,还请小姐体谅老奴一片好心。” 才怪。乐思齐一百个不信,却也只能这样放过她,去扶冬儿起来。 冬儿失足溜下来,衣服扯破一条缝,屁股差点摔坏了,脸上又是眼泪鼻涕,可就这样,兜里的苹果还一个不落抱在怀里。乐思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扶她起来,帮她拍掉屁股上的泥土,道:“回去换衣服吧。” 仆妇自然恭送。两人转过两条小路,前面几个丫鬟簇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路走来。 乐思齐一眼认出妇人是苏玮的祖母,她到京城当晚曾经见过一面。她不是在天天在佛堂念经吗?怎么在这儿? 扯了冬儿一下,乐思曲膝万福,道:“见过老夫人。” 芮氏却已想不起她是谁,问身边的丫鬟道:“这是谁家的闺女?” 一个圆脸的丫鬟小声道:“国公爷带回来的那位。” “哦,”芮氏立即想起来了,上前扶起乐思齐,仔细打量一番,才道:“长得可真是俊,难怪玮儿喜欢。” 乐思齐汗,难道苏玮向自己表白,已经传得满府皆知了吗?那天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吗?苏玮不至于傻到到处宣扬吧? 与上次的冷淡不同,芮氏神色温和,轻拍她的手,道:“有空去我那里坐。我一个老太婆,平日里没个人说说话,怪闷的。” 乐思齐应了。待芮氏走后,马上回枫叶院,叫来秋菊,问:“老夫人平时有什么喜好?” 秋菊不知什么意思,怔了一会,才把所知的告诉乐思齐,比如喜欢吃豆沙糕,喜欢带喜气的衣裳,这都是合府有点脸面的丫鬟仆妇都知道的。 冬儿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洗了,递给乐思齐。乐思齐道:“快去洗脸吧,要是屁股疼的话,去问韩大哥他们要金创药。”又问秋菊:“府里的果树不能乱摘吗?” “嗨,”秋菊道:“府里主子少,夫人又不管这些事,便有些人巴结上管家,包了这些果树的果子去卖钱,所得与管家平分。因而她们守得很紧,除了各房的大丫鬟,不准别人动。” 叶夫人不是主持中馈吗?家里三个主子,人口简单,还弄成这样?乐思齐真不敢相信。 秋菊想了想,道:“府里几百口人,也算家大业大,国公爷去了西北大营,里里外外的事都得夫人张罗,她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也是,这些个勋贵,单是人情往来和应酬,一般人都得累死,何况她没得推,全得她出面。真是每个人都不容易啊。 其实秋菊没有说出口的是,夫人还得照顾着些楚国公府,有些事少不得瞒着国公爷,果子这事,也有可能是夫人睁只眼闭只眼给管事的福利。 乐小姐到底还不是府里的人,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 这时,若尘过来禀道:“夫人病好了,明天开始出来理事,已经吩咐管事们明天辰时在花厅候着了。” 乐思齐点了点头,道:“代我谢谢国公爷。”这是苏玮提醒她,叶夫人有可能接下来要对付她了。 若尘笑了笑,站到一边去。 冬儿洗了脸,把十几个苹果全洗了切半,枫叶院里人人有份。 乐思齐想着芮夫人的神态,总觉得特别奇怪。晚饭时问苏玮,苏玮一点没觉得意外,道:“因为母亲对你的态度呗。” “她们婆媳不和?”乐思齐反应挺快的。随即想起苏玮说过,父亲对母亲颇有微词。如此看来,婆媳不如是肯定的。暗骂自己真是笨,早该从苏玮的话里听出来嘛,哪有夫妻不和,婆媳还能亲如母女的?要真有,那也只有电视剧。 苏玮笑笑不答,乐思齐当然理解成默认。 “那我明天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乐思齐道:“她喜欢什么?” 苏玮揶揄道:“这就想取悦太婆婆了?” 乐思齐轻轻用筷子敲他一下,道:“再乱说话不让你吃饭。” 服侍的冬儿和秋菊狂汗,苏玮却只呵呵地笑。 第152章 自告奋勇 特地吩咐杜大娘做了豆沙糕和糯米糕,由秋菊提着,乐思齐去了翠竹居。 翠竹居有一座小佛堂,芮夫人在佛前念经,得报乐思齐到来,微微一笑,道:“她倒是个通透人,让她在宴息室等着吧。” 翠竹居里的装修古色古香,家具摆设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东西,乐思齐很没出息地想,这里的东西拿一件到现代去买,得值多少钱啊。 喝着茶,乐思齐感觉到屋角落里几个垂手而立的丫鬟看向自己的眼睛透着好奇。让人这么看,实在不舒服。她问离得最近那个,道:“看我做什么?” 那丫鬟尖尖的下巴,十七八岁的样子,被乐思齐一句话问住了,垂下了头,抿着嘴笑。 乐思齐也笑了笑。就听两个站在一起的丫鬟小声道:“瞧不出,挺和气的。” 另一个道:“在咱老夫人面前,能不和气吗?” 乐思齐瞧了那丫鬟一眼,十六七岁的样子,瓜子脸,长得倒挺齐整的。她不会也看上苏玮了吧?合着他是万人迷啊。 时间在几个女孩互相逡巡中度过,芮夫人念完了一卷经,才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过来。 乐思齐行礼,芮夫人笑眯眯地道:“起来吧。你这孩子倒实诚。” 乐思齐笑着应:“是,”道:“我想着老夫人什么东西没见过,现有的还真拿不出手,也就是一点孝心,做了两样点心,不知合不合老夫人的口味。”说着。接过秋菊手里的点心匣子递上。 自有丫鬟上前接过。 芮夫人在临窗的炕上坐了,招手让乐思齐坐过去,看着丫鬟打开匣子,眼中笑意更盛。道:“我年纪大了,就好吃这些软些的点心。” 丫鬟自是拿了碟子,各盛了一碟子放在炕上的案几。 芮夫人尝了一尝,赞道:“嗯。不错,软硬适中,淡淡的不太甜,香味却很浓。” 点心虽然不是乐思齐亲手做的,她也有份帮忙,杜大娘照她教的做。豆沙糕中只放一点点糖,又放一点点香蕉油,一点点芝麻,一点点瓜子仁。磨碎了。搅均。吃起来香味自然浓。 糯米大多数时候磨成粉做成甜点。乐思齐让杜大娘少加糖,分别做了芝麻和花生两种口味,芝麻味上面洒了芝麻粉。是黑的;花生味上面洒了花生粉,是浅白。摆在一起。对比强烈,特别好看。 芮夫人尝了一块芝麻味的,点头道:“嗯,是用了心思的。”又问乐思齐的身世,得知她不记得了,少不得一阵嘘唏。 闲聊两柱香,乐思齐也就告辞了。芮夫人却依依不舍,道:“你们年轻人总有忙不完的事,我也不拦着,闲下来的时候,过来坐坐,陪我这老太婆叙谈叙谈。” 乐思齐应了。走到翠竹居门口,送她出来的丫鬟悄声道:“老夫人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您要是有空,还请多过来走动。” 乐思齐也看出芮夫人的邀请不是客气,点了点头,道:“我理会得。只是常来,不会打扰到她老人家念经吗?” 丫鬟道:“怎么会,老夫人巴不得有人作伴呢。念经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原来如此。情愿念经也不愿与叶夫人多话,看来婆媳之间缝隙很大呀。 回到枫叶院,苏玮已在那儿,面前摆着两碟点心,正是乐思齐送给芮夫人剩下的。国公爷来了,杜大娘忙哄冬儿端出来献宝。 “去看祖母了?”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看起来特别欠揍。 乐思齐“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没去宫里轮值?还没销假吗?” “明天去。”苏玮拿起一起豆沙糕放进嘴里,道:“我不爱看吃甜的,也觉得这个不错,祖母肯定更喜欢了。”神色间带点欣慰的样子。 乐思齐沉默了一会,道:“我想搬去外面住。” 去翠竹居之前,段勇禀报找到一处房子,位置虽然没有五环胡同那么好,但也在闹市区,小小的一座院落,顺庆来的人住着可能会挤一些,但房子价格公道。 苏玮脸色一变,道:“你要搬走?因为我母亲吗?还是因为黛儿?” 乐思齐也说不上来。叶夫人她是不怕的,叶黛儿更不可能左右她的想法,可是女人总要个安全感啊,归属感啊,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说到底,在这里是寄人篱下, 苏玮定定地看她,眼神渐渐变成哀戚,央求道:“再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乐思齐看着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待见到苏玮笑颜逐开,才意识到不对,已经迟了,苏玮低低欢呼一声,道:“你看中那里的房子,我买给你。”又道:“我今天来,原本有两件事告诉你。小宝那个案子已经重新判了,还有,我帮你找到一个掌柜,过年后就可以过来。” “判了?怎么判的?”乐思齐急忙问。 “从暂立决改判为重打四十大棍,发配充军。” 其实徐国公一句话,人要毫发无伤放出来也没问题。只是苏玮与小宝并没有什么交情,两人完全不认识,全看在乐思齐的面子上,当然不可能怎么用力帮他,只是派了艾军关照一声。那府尹能够在京城混,自然知道艾军这句话的份量,于是小心翼翼地改判,然后亲自拜访艾军,问这样行不行。 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行,苏玮这么跟艾军说。府尹听到回复,深感自己揣摩上意的能力,倒是苦主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再花钱,也没人敢收,只好忍气吞声作罢。 乐思齐很高兴,亲自给苏玮续茶,道:“谢谢你啊。” 苏玮问:“你不会怪我没把他救出来吧?” “不会不会,”乐思齐摇头,道:“人命关天,能保住命就好。” 来自现代,对生命的尊重意识,让乐思齐觉得能救下他一命挺好,没有更高的要求。 苏玮有些看不懂她,想到小宝跟她非亲非故,又有些恍然。 乐思齐这些天倒想问他这事来着,又担心他做不到,面子上不好看,又担心欠他的人情,每次话到口边便缩了回去。现在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傻乐了一会,才想起他的另一句话,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苏玮想了想,才明白,道:“帮你找了一个掌柜啊。你没掌柜,怎么开酒楼?” 可不是,这些天不得自由,也没能在京城中逛,段勇虽然机灵,打探消息毕竟不是强项,她已写信让杜唯火速赶来。指望他到来后帮着找掌柜,找好的地点呢。 乐思齐敛了笑,诚恳地道:“你事儿那么多,还帮我张罗,可真是谢谢你了。” 苏玮脸上又是一片欠揍的表情,道:“谢什么呀,以身相许就是了。” 一旁的秋菊“扑哧”一声笑,道:“国公爷多有诚意呀,小姐快应了吧。” 冬儿也道:“是啊。” “是什么是,”乐思齐做凶巴巴状,道:“你们两个鬼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赶紧干活去,别在这儿多话。” 两人笑了笑,没动,在这儿侍候主子,可不是在干活? 苏玮好奇地问:“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乐思齐也就是随口一说,被苏玮这么一问,老羞成怒道:“关你什么事。” 这口气实在够呛,两个丫头咋舌不已,苏玮低头吃点心。 晚饭当口,翠竹居一个丫鬟送了两个菜来,道:“老夫人赏给乐小姐的。”又道:“老夫人说国公爷肯定在这儿。还真就在在这儿,嘻嘻,奴婢也就不用多走一趟了。老夫人请国公爷饭后过去。” 下午一屋子的丫鬟看自己的眼光,现在丫鬟这话,都让乐思齐深感不妙,不会老太太真的看中自己,把自己当成与儿媳妇斗法的棋子了吧? 苏玮意味深长地看了乐思齐一眼,道:“赏的什么菜,拿来我看。” 一盘红烧狮子头,一盘酱醋鱼,都是苏玮爱吃的。杜大娘晚饭时候隔三差五就要烧一次。 不要说苏玮,就是冬儿和秋菊两个丫鬟,看向乐思齐的眼光也全是暧昧。乐思齐没名的觉得脸颊发烧,果然姜是老的辣啊。这哪是送给自己,人家是借着自己的名义,特地为大孙子做的。 苏玮吃完饭,去了翠竹居,芮夫人还在吃饭呢,见孙子进来,笑问:“又在乐氏那儿吃吧?怎么不把她收房呢?你娘那里,我去说。” 就知道叫他来是为这个。苏玮挥手让侍候的丫鬟退下,亲自给芮夫人布菜,借着布菜之机在她耳边道:“人家还没答应呢。” 芮夫人很意外,静静看了他一刻,才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要求?” 照理说,肯住进来,对孙子也不是没有情意吧?自己这大孙子,论人品家世,可是一点都不辱没了她。 苏玮对祖母很少隐瞒什么,芮夫人也不是不懂分寸胡乱插手的人。 “她好象对当妾侍很抗拒。”苏玮依然压低声音。两人生怕隔墙有耳,如果让叶夫人与叶黛儿知道两人没有圆房,乐思齐怕是小命难保。 第153章 打砸 芮夫人非常意外。以徐国公府的显赫,不要说妾侍,就是各房的大丫鬟,都不是那么容易上位的。有多少人家眼巴巴盼着女儿能得徐国公青眼呢。 “难道她还想当嫡妻?”芮夫人带着戏谑道。真要有这野心,可就成笑话了。 “倒没这么说。”苏玮终究没敢把乐思齐在永定已订婚的事儿透露给祖母,老人家最见不得这个。 芮夫人便一副沉思的样子,直到苏玮轻摇她,道:“菜都凉了。”布菜的碟子里,已经摆满,她可是一口没吃呢。 芮夫人笑了笑,低头慢慢吃起来。还没有答应,不要说地位不稳,简直半点地位都没有,她胆子可真大,居然就这样住了进来,难道不怕被吃得渣都不剩吗?芮夫人瞟了眼身边放轻松的孙子,心里恍然,哪个女人不是在男女之事上门儿清,她这里借了孙子的势呢。 “让她有空多来我这儿走走吧。”她最后这么说。 苏玮心领神会,道:“是,她也说祖母人很好呢。” 芮夫人笑了笑,自己比起随时像要吃人似的叶氏,自然好得多。 两人这里讨论乐思齐,枫叶院里,乐思齐也在想芮夫人把苏玮叫去,是不是在说议论自己,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段勇带路,乐思齐去看了市中心那座小院。地方是小了点,只有三间主房,左右各两间厢房。乐思齐从永定带来的侍卫一共二十余人。这么几个房间,要怎么住? 房主见一群男人簇拥一位姑娘,暗暗纳罕,开了门之后站在一边,没有多话。 房子倒不用修葺就可以入住,价钱也公道,就是太小了。 乐思齐犹豫再三,还是什么没有还价。房主拉着第二次看房的段勇。低声道:“你们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可大把人等着呢。” 段勇望了望已走到天井的乐思齐,道:“我们尽快给你回话。”急急追去了。 回到枫叶院,翠竹居那个圆脸丫头已等在那儿了,见了乐思齐,笑得眼睛没有缝,道:“老夫人让奴婢请小姐过去,没想到小姐去外面玩儿了。” 乐思齐不厚道。外出时也没跟叶夫人打一声招呼,可就这样,她还觉得住在这儿不自由。 乐思齐不知苏玮没跟芮夫人说实话。还是芮夫人认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含笑道:“劳姐姐久候。我换了衣裳这就过去。” 那丫鬟道:“小姐快别这么说,折杀奴婢了,奴婢叫青瑗。” 跟上次不同,芮夫人并没有在佛堂念经。乐思齐还没走进宴息室,已闻到异香扑鼻,一进门。眼睛所及,是花的海洋。此时已是初秋,也不知众哪弄来这么多的花,大红玫红粉红,黄的绿的。地上全摆满了。 芮夫人笑着招手,道:“过来帮我看看。留哪两盆好。” 乐思齐小心走过去,道:“这是从哪来的?” 芮夫人道:“京兆尹送来的,说是哄我一笑呢。我倒是笑了,呵呵。” 京兆尹,岂不是那个把小宝由斩立决改为充军的官儿么?难道因为苏玮一句话,他自以为攀上徐国公,上紧着走后门? “你们看,”芮夫人笑指发呆的乐思齐,对丫鬟们道:“不单是我,她也被这些花儿给弄得手足无措了吧。” 丫鬟们便配合低声笑起来。 乐思齐也笑了,道:“可不是,难为他怎么想的。” 细看这些花,还都是名贵品种,茶花的十八学士、兰花、此时菊花正当时,更是琳琅满目。乐思齐看都看不过来了,除了赞叹还是赞叹。 芮夫人观察她,道:“也是一个爱花的,你要是喜欢,挑几盆,让小厮们给你送去。” 乐思齐老实不客气谢了,指了十八学士和两盆花蕊累累,开的花有碗口大的玫瑰。 芮夫人道:“这时节,还得菊花应景,你再挑两盆。”又吩咐丫鬟:“挑两盆给叶氏送去,就说我赏的。” 菊花,乐思齐总会联想到摆放在墓碑前面的那种,虽然名贵品种跟墓碑前的类型不同,也自知这么想不对,却还是坚持道:“我不喜欢那个,这三盆就挺好。” 芮夫人暗暗点头,有主见,有性格,却不知会不会像叶氏那么强势,要也来一个非要事事拿主意的,那更得把她留下,别的不说,给叶氏添些堵也是好的。 这边挑了花,余下全搬走,一老一小两人坐着喝茶吃点心。乐思齐匆匆而来,空着一双手,什么手信也没带。 叶夫人接到花,听说是京兆尹借着芮夫人的名头送来的,不由一怔,满京城只知她叶夫人,谁会把那个只会念经的老太婆放在眼里啊,自己只不过病了几天,这些人就把自己给忘了吗?她越想越生气,脸黑得像锅底。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大气不敢出一声,自从国公爷从西北大营带乐氏回来,夫人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紧跟着,消息灵通的叶黛儿哭丧着脸快步进来,道:“姑妈可听说了,老夫人让那贱人去挑花呢。到现在也没人给我送两盆去。” 叶夫人一听大怒,那贱人可以亲自去挑,自己就得她挑剩下的随便送两盆来吗? “叫国公爷过来。”她厉声道。好象绘满吉祥图案的屋顶在她这一喝之下也在簌簌发抖,丫鬟们恨不得把身子缩成一团,藏到地底去。 命令一层层传出内院,很快又传回来:“国公爷进宫轮值了。” “姑妈,”叶黛儿眼睛亮亮的,道:“这可是好机会。” 很快,一群人手持棍棒,朝枫叶院而去。 枫叶院主房后有一块空地,平时韩先他们在这里练武,乐思齐从小院落回来,段勇带了两个人继续找地方去了。 乐思齐对这时代居然没有中介深为不满,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一切只能由段勇去打听。为景福楼分店选址迫在眉睫,苏玮可是帮她请了掌柜了。 韩先们跟平时一样,两人一组打斗呢,突然听到主房一声惊呼,一个女声道:“我可是听涛轩的人。” 什么情况?他们都有不祥预感,停手望向韩先。韩先沉声指一人道:“去看看。” 那人飞快地去,又飞快地回,道:“叶夫人派了人来赶小姐出去呢。小姐没在,她们把小姐的箱笼翻了个遍,我们的人都被她们缚起来了。” 这还了得,虽说叶夫人是国公爷的母亲,也不能这么乱来呀。韩先带了人冲到主房,果然一地的衣裳物什,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你们要干什么?”一声暴喝,响在踢翻箱笼,忙着撕烂乐思齐衣裳的仆妇耳中,震得她们两耳嗡嗡响。 韩先们平时少在人前露脸,太没存在感,仆妇们眼里只有一个乐思齐,虽听说她带了几个家丁,也没当回事。这儿可是徐办公府,他们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领头的管事婆子定了定神,板着脸道:“哪里来的野汉子,给我绑了。” 这一次,她们可是准备充份,特地叫了有力气的婆子,带了棍子扫把剪刀等武器。几个外乡人,敢到徐国公府放肆,活得不耐烦了。 韩先一挥手,侍卫们抢上前,从仆妇们手里把东西抢下,三下五除二,用不了一招,把人全制服了。 韩先会一点点穴功夫,激战中准头不敢保证,现在人抓在这儿,他哪会点不准。很快,十多个仆妇全让他给点了,丢到院子里。 乐思齐带了冬儿去翠竹居,枫叶院里只有秋菊,被反缚双手,早哭得希哩哗啦的。她是国公爷的丫鬟,平日里谁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在厨房里烧火准备做饭的杜大娘也被她们赶了出来缚了,要不是韩先解救及时,灶膛里的火曼延出来,可不就得把枫叶院给烧了? 惊魂未定的杜大娘自是对韩先千恩万谢。 乐思齐接到秋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眼睛直直地看着芮夫人,半天没吭声。 “为着什么事?”芮夫人问。 秋菊哭道:“奴婢不知。奴婢在庑廊下做针线,突然一群人冲进来,说是奉夫人的命令,要把小姐赶出去,然后她们把我缚起来,开始砸东西,小姐好些衣裳都被她们剪碎了。” “岂有此理。”芮夫人道:“把她们带来。” 领头的管事婆子是叶夫人得用的人,原是叶夫人的陪嫁,随叶夫人到徐国公府两年后,由叶夫人作主,配与老徐国公的小厮,小厮名蔚为,所以大家都叫她蔚大娘。 蔚大娘这些年,可没少在徐国公府作威作福,收拾乐思齐一个没依没靠的女子又算得什么。直到被押往翠竹居,她心里才有些慌。老夫人一向不管事,国公爷进宫得明天下午才回,这事,还不是夫人说了算?可是现在,老夫人竟然破例要为乐氏出头吗? 没她陪嫁这身份,跟着她打砸搞破坏的其它人,脸上已露出惊惶之色。她们可是把人家好好的衣裳给剪得支离破碎的,这事要追究起来,夫人会为她们出头,还是让她们背黑锅? 还没进翠竹居,有两个腿已软了,要不是有人押着,怕是路也走不动了。 第154章 条件 叶夫人得到消息,又惊又急,她这个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连一个小字辈外室都收拾不下,真是岂有此理。 没有先去翠竹居救蔚大娘,叶夫人先去了枫叶院。 侍卫们望着满屋子东倒西歪的箱笼和衣裳物什发呆,韩先却清醒地觉得是时候搬出去住了,才去看的那小院子,是小了点,那可是小姐自己的家,而不是寄人篱下。 一个侍卫道:“小姐回来肯定会很伤心,要不,我们帮着收拾收拾?” 其它人纷纷卷起袖子,韩先拦住,道:“先别动,或者小姐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侍卫们心里难过,全都默然不语。这时,叶夫人亲带了人闯进来,瞧见庑廓下站着的侍卫,喝令道:“拿下。” 侍卫们吃了一惊,看向韩先。 一个三十多岁,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的贵妇人进门即翻脸。这妇人不用说就是徐国公的母亲,若是不还手,无法护得自己周全,小姐性命更是危险,韩先瞬间做出决定,喝道:“哪里来的强人,敢在枫叶院撒野?” 叶夫人可是带了家丁来的,一声令下,家丁们手持棍子马上冲了过来。 叶夫人听到韩先一声断喝,气极反笑,道:“给我往死里打。” 虚扶姑妈的叶黛儿,右手握拳向下一挥,也道:“给我狠狠打。” 一时间,家丁持棍。侍卫们赤手,从庑廊下一直斗到院子里。 心惊胆战在厨房里做饭的杜大娘听到声响,跑出厨房,扒在前院厢房墙边,探出半颗脑袋,看到眼前的一幕,马上跑回去,绕到后院。从后门跑了。 芮夫人在审问蔚大娘。蔚大娘身为叶夫人的陪嫁,这些年在徐国公府里当管事,历练得实在不简单。她极力否认是叶夫人派她们来的,只说因府中丢了东西,这才寻找,这会儿找到枫叶院,底下的人不听话,双方发生冲突,她才让人教训教训这些不听话的奴才。 一个小丫鬟悄悄进来。在青瑗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青瑗脸色大惊,道:“老夫人。夫人亲去了枫叶院。要捉拿乐小姐带来的人呢。” 这是杜大娘的直观感受,慌慌张张的,她只看到叶夫人与打斗场面,其它脑补。自打到枫叶院,乐思齐对她极好,领双份月例外加采买不说。乐思齐吃剩的食物,也由她带回去,家里可省了嚼用。而且因为能间接为国公爷做饭,在老姐妹们面前可着实扬眉吐气,面子撑得足足的。 因而。侍卫还手这事,被她自动过滤掉了。 乐思齐大惊。要是叶夫人下死手,韩先他们岂不是小命难保? “老夫人,”饶是乐思齐不习惯下跪这样的动作,也不得不站起来做做样子,脸上更是两串珠泪滴了下来,哽咽道:“求老夫人求小女子一命。” 芮夫人乍一听,心里也是一惊,叶氏这是公然与她唱对台戏了。可是随即见乐思齐的样子,心中随即有了计较。她手一挥,道:“把她们带下去。” 很快,蔚大娘以及同伴,包括两个吓得湿裤子的仆妇,统统被带到柴房关起来了。 丫鬟们侍候老夫人日久,揣摩她的心意*不离十,也低头退下。 芮夫人扶乐思齐起来,拉她在身边坐下,道:“听国公爷说,你们名份还没有定下来?” 乐思齐一怔,苏玮这混蛋,连这种事也跟外人说吗? 芮夫人接着道:“自古红颜心比天高者,必定命比纸薄,盖因为太高傲看不清眼前形势。叶氏主持中馈,她决定的事,我自不会多嘴。” 乐思齐瞪大眼,道:“既如此,我告辞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此时生生早置之度外,唯有与韩先他们同生共死。 芮夫人微微一笑,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乐思齐停步,回头看她。 “叶低决定的事,我不会多嘴,可是如果此事涉及孙子的妾侍,我的孙媳妇,老身自然不能由着叶氏这个恶婆婆乱来。”芮夫人好整以暇道。 乐思齐听明白了,这是要逼她低头啊。看不出,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竟是个机会主义者,连趁火打劫都使出来了。真要说她与叶夫人合伙挖坑让自己跳,倒也不见得,照苏玮所说,她们一向不和。 一直以为老太太会拿自己当棋子,却原来真把自己当孙媳妇? 乐思齐脸上变幻不定。芮夫人却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笑眯眯道:“如何?你可需要老身帮忙?” 这一声应下去,可就是终身。乐思齐眼前浮现苏玮朗如星晨的眼睛,英俊异常的脸庞,能寄给这样的男人,两世为人,也算不冤了。问题的重点,不是嫁给他,而是嫁给他作妾。这是给人当小三的节奏啊。 宴息室外,没有得到动静的杜大娘急得不行,明知不该在老夫人这里喧哗,但想到韩先等人的危险处境,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这可是出人命的大事啊。 “小姐,救韩师傅他们要紧。”不知里头出什么事,杜大娘扯开嗓子大呼,万一丫鬟们没帮她禀报,也希望这一嗓子小姐能听见。 是啊,人命关天。乐思齐一个激灵,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芮夫人道:“这里是徐国公府,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你可别后悔。” 乐思齐恢复理智冷静,道:“不后悔。不过有个条件,这事也得国公爷愿意才行。” 芮夫人呵呵笑起来,道:“真是傻丫鬟。他要不愿意,会对你这么用心?” 可是他不会勉强我。乐思齐不知怎么会对苏玮这么有信心。 “青瑗,”芮夫人扬声道:“我们去枫叶院。” 枫叶院里,两株高大银杏树三人才能合抱的枝干上,棍迹斑斑。打斗已接近尾声,很多家丁被侍卫们打趴在地,叶夫人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黛儿更是腿肚子打颤,真是太过份了,不知从哪来,土得掉渣的一群男人,居然敢还手,难道他们就不怕徐国公府了?要知道,只要叶夫人一句话,满京城没有他们的藏身之地。他们怎么不怕? 收拾了家丁,韩先没有停留,招呼一声:“走。”丢下叶夫人,带了同伴冲翠竹居而去。 半路上,一群丫鬟抬着一顶软椅,椅上端坐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太太,头发梳得光滑,没着头饰。小姐就跟在她身边急急行来。 乐思齐见韩先们衣裳散乱,脸膛红红的,大步而来,忙小跑迎上去,问:“可有人受伤?” 最怕他们心有所忌,傻傻的没有还手,由着叶夫人折磨,那可就惨了。 “没有。”侍卫们齐声道。韩先接着道:“小姐,我们快点走吧,这里呆不得了。” 乐思齐回头看了坐在软榻上的芮夫人一眼,道:“先去枫叶院吧。” “……”韩先急得不行。 乐思齐候芮夫人到来,拦着软椅的扶手,一起去了枫叶院,韩先们只好跟进去。 院子里,叶夫人冷冷地训斥家丁们,管家垂头不停应:“是是是。”心里却想,谁知道这群乡巴佬人这么多,还会武功,咱们府里会家子的可都在国公爷身边。 这次要对付乐思齐,叶夫人可没敢动苏玮的人,也知自己使唤不动这些人。 叶夫人听到脚步声,见进来的是芮夫人,忍气吞声地上前见礼:“媳妇参见婆婆。婆婆不在佛堂诵经,怎么到这儿来。”上前虚扶芮夫人。 芮夫人左边叶夫人,右边乐思齐,慢吞吞道:“我听说你要对乐氏执行家法,不知乐氏做错什么事?” 自有人抬了太师椅,收拾一块干净地方,恭请她坐下。 这会子,自不能说什么丢了东西,叶夫人道:“我病了这些天,她从没在榻前尽孝,也不肯接待来访的女客,天天往外跑。您说,这成什么样子。因为她,徐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 芮夫人自然明白乐思齐为什么不肯履行儿媳妇的义务。接了青瑗端上来的茶,慢慢呷了一口,才道:“你也好意思说,人家住进来两三个月了,不说让玮儿把人家收房,由着人家这么没名没份尴尬住在这里。哦,现在倒要人在榻前尽孝了?” 叶夫人气得咬碎银牙,婆婆这话却不是没道理。只是当中不还搁一个黛儿嘛,要把她收了房,可就是第一妾侍了。玮儿以后总不会只有一个妾的,第一个,身份总要贵重些。 青瑗已经过来禀道:“老夫人,枫叶院好象遭过劫一样,小姐的衣裳没一件完整的了。” 叶夫人先前命令不要留后手,往死里整,不要说乐思齐的衣裳,就算乐思齐本人在这儿,身边没有韩先等侍卫,怕当场会被她们活活打死。勋贵人家打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何况是徐国公府,何况对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是外乡人。 可惜这些假设条件不存在,乐思齐不仅逃过一劫,还找来靠山。叶夫人的心情实在是糟糕无比。 因为接受不平等条件而郁闷不已的乐思齐,看到叶夫人和叶黛儿此时的脸色,只觉得心情舒畅。 第155章 各怀心事 冬儿一边收拾乐思齐的衣裳,一边抹泪,手背都抹湿了,在自己裙子上擦了擦,接着抹。 秋菊义愤填膺,边低声咒骂边指挥几个侍卫把倒地的箱笼摆好。老夫人亲口道,小姐是如夫人,这名份可算定下来了。小郡主生死不知,国公爷对小姐又情深,自己这前途,可是一片光明,怎敢不用心? 挑灯收拾,至夜深才算勉强收拾完,看着被剪坏不能穿的衣裳堆成一堆,冬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好了,别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啦。”乐思齐逗她。 “小姐,”秋菊板着小脸,咬牙道:“您现在已经过了明面儿,怎么说也是如夫人了,表小姐住在这儿可不合适,是不是该让她回府去?” 苏玮不喜欢叶黛儿,听涛轩的人自然也不喜欢她。秋菊可从没让人这么欺负过,夫人是座不可翻越的大山,至于表小姐嘛,算她倒霉,气只好撒在她身上了。 乐男齐笑问:“指甲可刺痛手心了?” 秋菊这才感觉到紧攥的手掌中,掌心发疼。这个表小姐真是太可恶了,秋菊恨恨地想。 叶夫人在叶黛儿搀扶下狼狈回到上房,姑侄相对无言。 老夫人居然要给那个贱人名份!一想到这个,叶黛儿的真是挠心挠肝,小郡主的事还没解决,表哥又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妾,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叶夫人吩咐贴身大丫鬟:“递贴子,我明天进宫。” 最近她可是在皇后跟前加倍用心,跟皇后快成闺蜜了。 宫里很快传来消息,皇后准她明天下午进宫。 “你先回去吧。”叶夫人疲惫地对叶黛儿道。 叶黛儿很不甘心,嘴唇嗡嗡,还想说什么,站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说。等她大红花轿嫁进徐国公府,这个女人却是抹不掉的存在,想想。就觉得一只苍蝇咽在嘴里,真是恶心。 回到静幽轩。叶黛儿只觉得万念俱灰,以后,就要跟这个女人住在一府,共同生活了吗? 在芮夫人开口之前,乐思齐只是客居,现在可不一样了。妾并没有三媒六聘,也可能拜堂成亲。也就一顶小轿悄悄抬起府,圆了房了事。乐思齐已经住在府里了,叶黛儿一早以为已经圆房了的,只差一个名份。 叶黛儿这些天没有出面。躲在姑妈身后,借姑妈的手,是因为叶征兄妹商量好了。乐氏到底是玮儿亲带进府的,为黛儿着想,她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免得让玮儿脸上难堪。这是叶征的想法,叶夫人当然支持。 可是她没有出面,不代表她不恨,如果可以,她早把乐思齐烧成了灰。 落霞劝道:“像徐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多纳几个妾侍很寻常的,我们国公爷,不也纳十几房妾么?” 那能一样吗?叶黛儿失神的眼睛看了落霞一眼,道:“爹爹对娘还是很好的,府里也是娘主持中馈。” 落霞叹气:“我的小姐,你嫁过来,难道姑奶奶不让你主持中馈?你有姑奶奶扶持,府里哪个敢说不啊?你担的什么心呢?” “可是那个女人……”她的眼睛益发空洞,眼前浮现那个贱人跟姑妈一左一右虚扶芮夫人的情景。这贱人,想跟姑妈分庭抗礼吗? 落霞到底是勋贵人家出身的丫鬟,叶征别的本事没有,仗着国公爷的身份,小妾一个接一个纳进府,府里丫鬟仆妇们都习惯了,这些弯弯绕绕可比叶黛儿这个当局者看得清。她在叶黛儿对面坐下,拉起她的手,诚恳地道:“怕什么呢,你是嫡妻,她一个小妾,还不得上紧着巴结你?你想搓板圆搓扁,全由你。” “是吗?”叶黛儿望着落霞,有气无力地问。 “是。”落霞用力点头,道:“我们府的的姨娘们,是怎么讨好夫人的,小姐好好想想。” 叶黛儿脑海中浮现的,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母亲跟前陪笑,母亲就算说太阳是四方的,她们也不敢说是圆的,只有恭敬附和的份。 这,就是嫡妻与小妾的差别。 良久,叶黛儿长出一口气,道:“去打听姑妈歇了没有。” 落霞应一声是,让人去了,才端了热了三四次的饭菜,道:“小姐也饿了,好歹吃一点。” 是啊,叶黛儿长长叹气,拿起了筷子。 不一会,去上房的婆子回报:“夫人已经歇下了。” 叶黛儿点点头,味同嚼蜡地吃饭。落霞看她一粒米一粒米挑在筷尖,慢慢往嘴里送,心疼地叫:“小姐!” 枫叶院里,忙到半夜的乐思齐们,才算是收拾出可以歇脚可以歇息的地儿。乐思齐道:“饿死啦,杜大娘睡了没,能不能做点宵夜啊。” 晚饭没有吃,不是不吃,而是没地方摆案几,也不能坐在乱糟糟,像垃圾堆一样的物什中间吃饭,太影响食欲了。 杜大娘是做了饭的,一直在等着。这时把菜热了,端上来,道:“小姐还要添什么?” 乐思齐看了看,四菜一汤,干部待遇了,于是摆手道:“不用。”想了想,自己挺想糯米糕,又道:“明天做些糯米糕吧。” 又孝敬老夫人吗?杜大娘一脸欣喜地点头。 乐思齐招呼冬儿和秋菊一块坐下吃,待杜大娘走后,问秋菊:“她高兴什么?” 秋菊摇头,道:“不知道。” 冬儿却道:“难道她喜欢吃糯米糕?” 秋菊不喜吃又粘又软的吃食,听冬儿这么说,一脸厌恶地道:“这个,有什么好吃的。” 冬儿便看乐思齐,貌似小姐很喜欢哦。 乐思齐笑了笑,朝冬儿眨眼,道:“她不喜欢正好,省得跟我们抢食。” 秋菊讷讷地笑了,道:“奴婢一时没想到小姐喜欢。” 三人说笑,气氛渐渐轻快。夜里,秋菊坚持要在外守夜,道:“以后小姐可就是我们姨奶奶了,我可是一早跟着小姐的。” 乐思齐听着“姨奶奶”三个字,只觉刺耳,道:“以后快别说这话了。” 叶夫人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婆婆一向绵里藏针,外人只觉她成天念佛,不管俗事,哪里知道她的厉害?她只是心伤儿子早逝,心灰意冷,在佛经里灵求寄托,不知乐氏那个贱人怎么勾搭上她的呢? 叶夫人等不及天亮,连夜把内院管家唤来,让她好好查一查。 翠竹居里,芮夫人心情舒畅,晚饭还多吃了半碗。晚上也不念经,对着苏艺的画相,再三抚摸,弄得身边几个大丫鬟一脸莫名其妙。 天还没亮,芮夫人便起身,说要去散步。丫鬟们只好跟着,见老太太神采奕奕,几人互打眼色,最后还是青瑗大着胆子问道:“老夫人很高兴?” 芮夫人走在园中小径,笑呵呵道:“你们看,乐氏为人怎样?” 这个,不好议论吧?几人又是一番互打眼色,最后依然是青瑗代表丫鬟们道:“我们哪里懂得,老夫人教教我们。” 这时,天边渐现鱼肚明,不一会朝霞将映满天际。芮夫人的脸,在晨曦中益发有光彩,道:“这孩子,是个实心人,没惹着她还好,要真惹了她,可是个拼命三郎。” 拼命三郎?丫鬟们一怔,再想到带来的人敢跟家丁放对,她竟没一点惊慌,对他们也没一句责怪,不由释然。 “叶氏这下子有麻烦了,呵呵。”芮夫人道。在她看来,要不是娶了这个处处非要压儿子一头的儿媳妇,儿子也不会憋屈成这样,不到三十岁便逝世。都是丈夫许错了亲事啊,她不知在丈夫牌位前埋怨过他多少回了。 能看到有人给这个女人颜色瞧,芮夫人还是喜闻乐见的。 叶夫人这时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梳洗后在花厅见了管事婆子后,才准备进宫的衣裳。 叶夫人已在宴息室等着了,见她过来,急急道:“姑妈,我要跟您一起进宫。” 叶夫人看着同样顶着黑眼圈的侄女,长长叹了口气,道:“换身艳色些的衣裳。” 皇后喜欢艳色的衣裳,平时在宫里身着常服,最喜着大红色,最见不得素净的,特别是白色黑色的,一见必然不喜。 午后,叶夫人细看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叶黛儿一番,满意地点头,姑侄一齐上车。 这时,苏玮已从宫里回来,很快听说了昨天一场戏码。因枫叶院没什么事,若尘被他差遣办别的事去,明天没有救得了场。这时,他指了若水,道:“你去枫叶院吧。” 身边这一溜儿若字辈的小厮,个个身负武功,并不仅仅是奴仆,他们可是能独档一面的。 若水明白国公爷派他去,一是以他的身份震慑内院仆妇,二是该动手时也好保护乐小姐。 乐思齐听说苏玮又派人来,问若水道:“国公爷没怪我对夫人不敬吗?” 若水是苏玮的心腹,不过他嘴紧,主子的事可不会随便议论,只躬身道:“小的不知。” 乐思齐唤冬儿,道:“我们去听涛轩,我要当面谢谢国公爷。” 到听涛轩,才知苏玮被芮夫人叫去了。乐思齐本想在这儿等他回来,听涛轩的人看乐思齐总透着一股异样,乐思齐只好先回枫叶院了。 第156章 确认 小厮们聚在庑廊下,才换了茶出来的若清悄悄道:“国公爷在练大字。” 小厮们自小跟随服侍国公爷,怎么会不知道心中有难以决断的事时,会练大字?国公爷的字飘逸俊秀,连皇上都赞不绝口。不过,他却只有在这时才会练大字,一张纸一个的大字。 “国公爷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啊。”他们天天跟在国公爷身边,再不刻意探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的。 若清想了想,道:“或者若水知道,你们等会,我去问问。” 若水站在庑廊下和冬儿说话呢,听到若清喊他,笑道:“果然是好兄弟,这一会儿没见,马上想我了。” 若水“呸”了一声,道:“谁想你啦,有事问你呢。”拉了他到旁边说话去。 冬儿一甩辫子,走了。 若清没从若水这儿得到有用的信息,苏玮却练完了字,换了衣服,到枫叶院。 乐思齐与段勇在宴息室说话呢,冬儿喊:“国公爷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段勇告退,在门口遇到苏玮,行了礼。 苏玮含笑问:“还天天往外边跑?” 段勇做什么事,苏玮猜也猜得到。由他在外奔波,乐思齐不用抛头露面也挺好。只要不闹着搬出去就行。 段勇情知瞒不过他,道:“是,刚看到一家挂牌出售的酒楼,就是地段不大好。” “哦?”苏玮问:“在哪里,说来我听听。” 段勇道:“在城外呢。城里没能找到。” 并不是城里没地方,也不是没有好地段,只要拿出徐国公府的名号,看中哪家,谁敢不搬?何用这么辛苦,拖这么长时间呢,还不是乐思齐不愿狐假虎威。段勇理解小姐,心里没有怨念。只觉得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白浪费。 苏玮哪知道他的想法,点点头,道:“明早一起去看看。” 乐思齐在屋里听到他的声音。没来由的脸颊发烫。芮老夫人肯定告诉他了吧? “在做什么呢?”声音温柔得出奇。 乐思齐抬头,眼前一双亮如星晨的眼睛,织的是一张温柔之网。乐思齐觉得自己就是这张网里努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的一条鱼儿。 苏玮在她对面坐了,直言不讳道:“祖母都告诉我了。你怎么想的?” 这是,可以反悔?乐思齐看他。 苏玮笑,道:“我自然不会纳你为妾,以后纳不纳别的女子,不敢跟你保证。” 还是要娶她为平妻吗?平妻虽不是当家主母,但地位比小妾可高得太多了。在徐国公府这样深不可测的地方,这身份。已经够让人仰视了。 可是乐思齐在意的不是妻或者妾,而是他会有很多女人,合法的女人。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想想都觉得恶心。她可是有洁癖的,男女之间的洁癖。 “怎么,还是不愿意吗?”苏玮可不会觉得在那种形势下。她的承诺出自真心。 “我没,习惯,与别的女人,共嫁一个,男人。”乐思齐说得很艰难。 苏玮怔了怔。突然放声大笑,道:“可是大家都这样啊。” 是啊,大家都这样,那是你们这里的游戏规则,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没办法遵守你们的游戏规则。乐思齐如此想。 苏玮笑了一阵,慢慢收敛笑容,道:“小郡主在你之前,这个,你没办法绕过去。” 最少两女共侍一夫?乐思齐依然看他。 苏玮捂嘴咳了咳,道:“可以不纳妾。我心甘情愿的。” 乐思齐心里有那么一点感动,随即鄙视起自己来。不纳妾不搞小三不是很正常么,感动个什么劲呀。 苏玮看她,等她答复。乐思齐却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小姐,”冬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永定府任老爷与太太求见。” 任天夫妇接到儿子在五城兵马司谋得差使的信后,快马加鞭进京。要依任天的意思,太太需要坐车,会拖延路上的行程,就没必要一起来了。任太太却坚持要来,原因很简单,儿子儿媳妇都在京城,或者就在京城成亲,她这婆婆怎能不来喝儿媳妇孝敬的茶? 任天拗不过她,只好带她进京,一路上行程赶得急,任太太可没少受罪。到京才得知,儿媳妇没住在自家宅子里,任太太很不高兴,可一想苏玮到底是国公爷,乐思齐那是什么人,配他们家任威,已是高攀,倒没往别的地方想。 苏玮脸色瞧不出喜怒,淡淡道:“去见见吧。” 换作以前,门子肯定不会给他们通报,这不是乐思齐地位不同了嘛,竟是老乡来人,怎么也不能太怠慢。 乐思齐请他们到花茶坐了,道了一路辛苦,才问:“伯父、伯母怎么来得这样快?” 任太太道:“威儿写信说道徐国公帮忙,才谋得了差事,我们总得亲自来致谢。原也打算今年给你们完婚,两件事凑在一起,所以才急急来了。” 说起这椿婚事,乐思齐便头痛,难道任威看不出自己对他没有意思吗?还是他认为女子什么想法不重要? 任天道:“不知徐国公可在府中,我能不能见见,亲自向他道他。” 任太太道:“土特产拿不出手,我们老两口想着他什么没见到,什么不稀罕,想来想去,准备了五千两银票,你看可好?” 这是问乐思齐的意见了。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他不差这几个钱,还不如把你们带来的土特产送他一些,显得有诚意。” “这……”两人迟疑:“可以吗?” “可以。”乐思齐心想,你们还不知道他有多少挣钱的法子,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可是他开的。这还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生意是他名下的呢。 “哎呀,来了贵客啊。”苏玮突然出现在花厅门口,瞧见屋里任天夫妇,假装惊讶道。 你就装吧。乐思齐翻白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任威没陪二老一起来,由着两人不知深浅乱撞,多危险哪。 任天夫妇已站了起来。眼前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衣着华贵,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徐国公。 乐思齐只好也站起来,给双方介绍。 苏玮点了点头,在主位坐了,乐思齐只好坐下首。 任天夫妇虽说不知徐国公喜欢什么,到底还是带了礼物来。任天说了几句客气,使个眼色,自有家丁把礼物呈上。 苏玮坚辞不肯收,道:“我与任兄一见如故,随手帮他一个小忙,怎能收礼。” 任天无法,掏出银票,苏玮看都没看,只不肯收。 任太太再三地劝,钱物苏玮一丁点都不肯收。任天夫妇无法,只好没口子道谢,任太太又道:“我来之时跟喻太太商量了,到京后为你们完婚。她让我替她捎了信来。”把信交给乐思齐,又对倏然变色,强自镇定的苏玮道:“到时候老身想请国公爷为小儿的主婚人,希望国公爷赏脸。” 赏你个球,苏玮心里早就骂开了,脸上却笑吟吟道:“好,到时一定去。” 这场面,乐思齐简直看不下去了。 好在没虚伪多久,苏玮便走了。待任天夫妇走后,乐思齐回宴息室,这家伙坐在临窗大炕上,面前一杯西湖龙井,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合着,他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念头浮起,乐思齐脸又热了起来。 “你可真恶心,”她道:“是不是帮他谋个差事也不怀好意呀。” “哪有。”苏玮收回眼睛,指了指炕的另一头,道:“你到底怎么想,总得拿个主意吧?” 可不是,难道等任家花轿来娶,才说不嫁吗?现在的乐思齐,既不愿伤害任威,又不愿嫁给任威,矛盾重重。 苏玮静静看她,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好象看透了她,明了她的心意一样。 乐思齐一惊,道:“不许伤害他。” “怎样才不算伤害?”苏玮道:“让他先提出退婚吗?这个容易。” 乐思齐狐疑道:“你不会滥用权威逼他退婚吧?” 苏玮怫然不悦,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两人谈论任威,回到宅子里的任天夫妇,也在谈论苏玮。叶太太第一次亲眼见苏玮,这一眼,可就喜欢上了。一路上长吁短叹,可惜这人不是自己女婿,要是娇娇能得配予他,可就了结自己一桩心事了。 任天一直沉默,到宅子里才道:“像他那样的人品家世,肯定妻妾成群,女儿嫁给他,不一定幸福。” 见到苏玮后,他不是没考虑这个问题。虽说女儿亲笔所书没看中徐国公,但以儿媳妇与他的熟络,旧事重提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想到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国公的门,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怎么斗得过一群女人? 任太太听丈夫一番话,也沉默了,是啊,这么一个少年,谁不争着往上扑呢。 任威下衙回来,见爹娘相对发呆,还以为去徐国公府也吃闭门羹呢,安慰道:“心意到了就好,过两天我托人跟思齐说一声。” 任太太便说起徐国公:“好一个美少年,好在我们家先订亲,要不然难免乐氏不动心。” 任威一听,脸就黑了。 第157章 哀伤 坤宁宫里,皇后端坐,笑对叶夫人道:“几年没见,黛儿长成大姑娘了。” 没有叶黛儿想像中的亲热,却也不失体面。 叶夫人道:“今年十六了,是大姑娘啦。” 叶黛儿微微笑着,有些害羞的样子。 皇后若有所思,过一会儿,才道:“前些天兴业侯夫人进宫请安,可巧说起她家的六小子,今年十八了,正想说亲呢。她呀,看中黛儿了,求到我这里来。我因想着没见过黛儿,可不敢保这门亲事。这会儿也是巧了,黛儿长得这么齐全,可不是刚刚好?” 兴业侯夫人求她赐婚,因楚国公府没落,她不想管这些个闲事,便一直拖着。现在说这个话,自然不是看在楚国公的脸子上,而是看在叶夫人的份上。 叶黛儿一听,如五雷轰顶,差点晕死过去。 叶夫人也很意外,带黛儿来,是为了求皇后尽快向皇上吹枕边风,解除儿子与小郡主的婚约,哪里料到一见面,皇后却提起与兴业侯联姻。兴业侯十多个儿子,只有二儿子是嫡子,其余都是庶子,黛儿可是楚国公的嫡长女,身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皇后接着道:“兴业侯府人丁兴旺,兴业侯更是能干,皇上常夸他办事老到呢。” 自新皇登基,兴业侯甚得恩宠,现兼任禁卫军统领,可谓深得皇上信任。 叶黛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只想大声疾呼:“我要嫁给表哥。”可是在皇后面前,却什么也不敢说。接下来姑妈与皇后说些什么,她全然没听见。 浑浑噩噩回徐国公府,落霞见她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形同行尸走肉,又惊又急,哭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叶黛儿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本想进宫让皇后瞧瞧,她是配得上表哥的,哪里知道皇后一开口便要给她赐婚呢。 叶夫人回上房换了家常衣裳,让人把叶黛儿唤来,又让人去请叶征。 叶黛儿衣裳没换,头脸没洗。一见姑妈,扑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大哭。 叶夫人叹气,道:“别急,我推了这椿婚事。” 今天进宫,得到的都是坏消息。皇后道,她对皇上提过徐国公的婚事了,皇上的意思,还想再等等,或者再过一两年能找到呢。要能找到,早就找到了,这都一年多了。怕是人都化成白骨了。 叶黛儿一脸泪痕,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 这边才去请,已有人报楚国公来了。 叶征兴冲冲进来,道:“找到小郡主了。” 叶夫人顿时风中凌乱,还在哭泣的叶黛儿脸上已绽开笑容。道:“爹,你细说来听听。” 叶征向女儿眨眨眼,道:“我着人帮着打听,登然山下的村民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样貌衣着跟小郡主一般无二,我着人掘出,已带来京城了。只是时日稍久,面目已不可辨。” 叶夫人紧提的一颗心这才回归原位。原来是找到尸体。她忙道:“在哪?” “在报国寺。”叶征道:“尸体总归不吉利,没敢送来。” 叶夫人便喊:“快去请国公爷。” 这下子好了,不用皇上下旨,威武王爷也不得不退婚。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女儿没了,可怪不得我们家。叶夫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苏玮得到消息,吃了一惊,带人直奔报国寺而去。 一具薄棺材,孤零零停在偏殿。身卷草席,没有陪葬,衣裳不整,长发遮在脸上。苏玮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拨开女尸脸上乌黑的长发。 脸上已腐烂,瞧不出本来面目。 苏玮长吸一口气,走出偏殿,方丈空恒大师口宣佛号,道:“国公爷节哀顺变。” 苏玮道:“有劳大师。” 皇上很快下旨,着威武王爷即日进京。 威武王爷快马加鞭,日夜赶路,一个多月的路程,半个月已赶到。还没进报国寺,眼中已蓄满了泪。 在薄棺前站了良久,终究没有勇气往里头望一眼。 偏殿内气氛沉重,只有空恒大师的诵经声。 苏玮在宫里当值,禀明皇上后赶了过来,进门叫了声:“岳父。”泪便流了下来。 “好孩子。”威武王爷眼里的泪再也藏不住,两人抱头痛哭。 王府的管家李向脸色凝重推开薄棺棺盖,退后两步。 威武王爷一见眼前的样子,粗壮的身子向后便仰,竟是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在空恒的禅房。苏玮坐在身边,见他睁开眼睛,忙从李向手里接过茶,一手扶他起来,一手喂他喝茶。 “我的女儿,死得好惨。”他嘶声道。 堂堂小郡主,却落得个身后草草卷草席了事。苏玮的泪又流了下来。这些天,午夜梦回,他总梦见小时候跟小郡主一块玩耍的事儿。他上树给她掏鸟窝,帮她推荡秋千,却又趁她没注意,抹了她一脸的泥,气得她一路哭着去找自己的奶妈。 这些,历历在目。如今,已经天人永隔了吗? “施主请节哀顺变。”空恒大师刚替他把完脉,自有带来的小厮去煎药。 “大师。”威武跟空恒也是老相识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道:“还请大师帮小女做几场法事。” 报国寺乃京中第一名寺,空恒少年成名,乃是得道高僧,等闲要见他也难如登天。可是报国寺到底是皇家寺庙,空恒与威武王爷一向相交甚深。要不然,威武王爷也不会开这个口。 空恒颌首。 初秋的天气,白天炎热,尸体周边堆了冰,还是腐化严重,再不入土为安,怕是真成白骨了。威武王爷心痛难忍,自己捧在手掌心的女儿,怎么就成这副样子。 威武王爷伤痛难忍,病倒后,苏玮衣不解带服侍着。直到三天后,空恒择了做法事的日子,威武王爷在苏玮和李向的劝解下,心病才稍好。连日奔波劳累,自有空恒开方调理。空恒的医术原极高明的。 小郡主的事闹得合府没人不知,乐思齐自也知道了。苏玮一下子憔悴不已,乐思齐看着难受。与任威的婚事只好先放下,没事常去听涛轩陪他说话。他每一个话题,都是童年时的小郡主,她多么聪慧,多么调皮,还爱哭。 苏玮总是深情回忆,把乐思齐说得泪眼婆裟,默默跟着掉泪。 难得的是,叶黛儿居然安静下来,叶夫人也沉默,没有因为苏玮全心全意对小郡主而多一言半语。 在小郡主下葬前一天,苏玮又拖着疲惫的身驱回来。乐思齐见到他,吓了一跳,才几天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圈,平时的丰神俊朗不见了,下巴胡子拉渣。 “这是怎么了?”乐思齐喊声秋菊:“快煮热粥来。” 苏玮瞧见她,勉强想挤出笑脸,嘴角才拉了拉,泪水便掉下来了。 乐思齐不知说什么好,掏出手帕,给他拭泪。他却一把攥紧乐思齐的手,哽咽道:“我只有你了。” 那眼神,分明在说:“不要离开我。” 乐思齐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他一下子把乐思齐拥进怀里,脸藏进她浓密的墨发。 屋里的丫鬟小厮都不动声息退了下去。 良久,苏玮才松开,已控制住自己情绪,含笑道:“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乐思齐嗔道:“别不爱惜自己身体。” 苏玮求道:“好思齐,别离开我。” 刚才是眼神,这会儿便这么赤果果地说出来。可不知怎的,乐思齐的心弦却动了,一个为青梅竹马哭得这么伤心的男人,是多么让人心疼啊。 “好不好?”声音柔得滴出水来,他还在追问。 乐思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苏玮低低一声欢呼,抱起乐思齐转着圈圈。 乐思齐吓了一跳,忙抱紧他的脖子,道:“快放我下来。” 苏玮又转了几圈,才轻轻把乐思齐放下,就像她是易碎的瓷娃娃似的,生怕碰着了她。 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炕上,轻揽她的肩,苏玮道:“你知道吗?我好害怕,怕小郡主离开我,你也会离开我。” 又开始缅怀了,乐思齐自动进入聆听模式。可苏玮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说起小郡主的琐事,而是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有你在我身边,上天待我不薄。” 这个男人,也开始相信命运了吗?或者人在脆弱时,只能祈求上苍? 苏玮说起威武王爷:“我岳父快崩溃了,要没有你,我也崩溃了。”紧紧拉着乐思齐的手,生怕一松手,她也会不见似的。 或者自己是小郡主的代替品?可是跟一个死人争什么呢,苏玮可从没有拿她当代替品的意思。想起他说过的,会娶自己为平妻,乐思齐不知怎么的,笑了,自己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位置,那怕小郡主也同样有一个位置。 “笑什么呢?”苏玮柔声问,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秋菊的声音在帘外道:“小姐,粥熬好了。” “端进来吧。”轻轻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苏玮的眼睛随她的移动也在移动,眼里是密密的柔情。 秋菊低头端了托盘进来,托盘里一碗热粥,四碟小菜。 ps: 写这一章,写着写着,我哭了,哭点有点低啊。 第158章 缘定三生 乐思齐把青花瓷碗放苏玮面前,递上汤匙。 苏玮不接,张了张嘴。 还矫情上了。乐思齐白了他一眼,舀起一匙粥,喂到他嘴里。 “好吃。”苏玮砸巴砸巴嘴,道。 旁边的秋菊“扑哧”一声笑,赶紧捂了嘴,低头快步退出。 “这丫头让你宠坏了。”苏玮埋怨,轻拥乐思齐的纤腰,让她坐自己腿上。 这样的亲热,乐思齐很不习惯,挣扎着要逃开。 “求你。”苏玮神情悲伤,嘶哑道:“我心里好难过。” 男人扮软弱,女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乐思齐温顺地让他拥进怀里。他的脸,埋在她颈间,热热的呼吸,吹动颈间的肌肤,有点痒痒的。 两人就这样相拥,许久许久,直到碗里的粥凉了,天色暗了下来,帘外传来冬儿与秋菊的对话。 一个道:“怎么不点烛呢,天都黑了。”是冬儿。 一个道:“别进去。”是秋菊。 乐思齐的脸,没来由的*辣的。 苏玮在她耳边轻笑,道:“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乐思齐趁机挣开他的怀抱,下了地。 苏玮扬声道:“进来吧。” 两个丫鬟掀帘而入,烛光下脸蛋儿红红的,低垂眼帘,放下烛台,转身便走。 苏玮郁郁的神情果然一扫而空,道:“做几样好吃的菜。我好些天没好好吃饭了,可真把我饿坏了。” 自从叶夫人把他找去,喜孜孜告诉他找到小郡主的尸体后,他整个人便崩溃了。虽不致于到行尸走肉的地步,可那哀痛的神情,沉溺于往事不可自拔的样子,让乐思齐天天担心他会病倒。现在可好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 烛光下,眼前心上人关切的眼神。苏玮怎么会感觉不到。如果没有她,恐怕他真的会随小郡主而去了。现在,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地爱他,心疼他。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重新把乐思齐的手握在手心。他凑上脸,让乐思齐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轻声道:“好思齐,答应我,一辈子不离开我。” 一直用情良苦,好容易她接受了自己,无论如何,就算拼尽所有,他也不会放她走了。 绵绵的情话,让乐思齐心悸不已。他不是威名赫赫的徐国公,不是相隔一千多年的古人,而是深爱自己的男人。仅此而已。 乐思齐轻轻把他的头拥进自己怀里。 室中,再次静谧。 直到冬儿和秋菊端了托盘,送了菜来,两人才分开。菜,自然全是苏玮爱吃的。 打发走了两个丫鬟。两人对坐。苏玮给乐思齐布菜,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有很多妾侍,我没打算纳妾。” 乐思齐一怔,苏玮递到嘴过的酱醋鱼停在半空。 “此生有你,足矣。”苏玮朗如星晨的眼睛亮亮的,凝视她,温柔而坚定地道。 两世为人,从没有一餐饭吃得如此甜蜜。乐思齐有点鄙视自己,不纳妾不是再正常不过吗,用得着这么感动?可是自己确实感动了,因为他,为了自己义无所顾放弃了这个社会特权阶层的权利。 苏玮话没多少,吃得倒多,乐思齐看他吃得香甜,只会傻笑。 不知不觉,已过二更,大门隐隐传来拍门声,秋菊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谁呀?” 自从芮夫人出面,这丫头越来越把自己当成枫叶院的人了。或者在她心里,听涛轩与枫叶院再没什么分别吧。 不一会儿,秋菊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国公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小郡主遇上不幸,除了威武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之外,也有人到徐国公府探望,特别是勋贵们的女眷,更是一个不落。叶夫人得体地应酬,也会顺着女眷们的话,表现惆怅,说些怀念小郡主的话。 可是苏玮实在看不出母亲有多伤心,他隐隐觉得母亲小心翼翼隐藏着兴灾乐祸的得意。 因此,他对母亲更反感。太没人性了。 “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苏玮淡淡道:“就说我已歇下了。” 乐思齐吓了一跳,张大了眼瞪他。 苏玮向乐思齐眨了眨眼,用嘴型道:“骗她的。” 乐思齐松了口气。 来人很快走了,枫叶院的大门重新关上。苏玮这才诚挚地道:“我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进府。” 这是嫡妻的待遇了。乐思齐不知怎的,想到小郡主,心里有一种负罪感,道:“她尸骨未寒,快别说这个。” 苏玮点头,道:“总得过段时间,我只是先让你知道。”拉起她的手,轻拨她的手心,道:“你要相信我。” 乐思齐连连点头。 苏玮便开心地笑了,道:“好思齐。” 叶夫人闻言,眉尖一跳,道:“他歇在枫叶院?” 小丫鬟低头垂手站着,道:“秋菊姐姐这么说的。” 神彩飞扬抱着大迎枕坐在炕上的叶黛儿脸色大变,道:“这时候,他与那贱人,与那贱人……”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强忍没有冲口而出。 叶夫人冷笑,不是说对小郡主情深义重,她十年找不到,会等她十年,一辈子找不到,会等她一辈子吗?这会子还有心情跟小妾厮混。 “去,”她喊依莲:“传我的话,让他马上过来,我有要紧话说。” 再次听到拍门声,苏玮道:“别理会,院子里的蜡烛吹熄便是。” 拍了半天没人开门,叶夫人更怒了,吃了豹子胆了他。叶黛儿喊道:“姑妈!” 已知内情的叶夫人安慰叶黛儿:“小郡主你有办法对付,我自然更有办法拿捏一个小妾。” “可是,”叶黛儿泪眼洼洼:“他们同床共枕。” 她是大家闺秀,太出格的事儿做不出来,可是那个贱人与表哥颠鸾倒凤,她真的嫉火中烧啊。 叶夫人便骂下人:“个顶个都是饭桶,打听几个月,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派人去打听乐思齐的身世,线索到顺庆镇便断了,说是从小山村来的,可小山村没剩几户人家,有的也是老弱病残,什么也没问出来。 景福楼开业需要大量伙计小二跑堂,这些人都从小山村里招,有了固定收入,还有股份,这些人家还不趁早搬出抬头只能望见大山的小山村,在镇上落脚,等什么呢。 没抓着把柄。可是当家主母要拿捏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小妾,又岂是什么难事。 叶黛儿却心有不甘,真这么让她进门,与自己争宠吗? 两人这里纠结,苏玮与乐思齐却柔情蜜意,苏玮直到快四更,在乐思齐催促下才悄悄回听涛轩,因怕叶夫人派人在外监视,苏玮灯笼也没点,悄没声息地走了。 威武王妃接到消息后卧床不起,再加上路途遥远,时间上来不及,因而没有赶来。 今天是做法事以及护送灵枢的日子,一清早报国寺热闹非凡,勋贵之家的女眷在后殿由芮夫人和叶夫人作陪。因是亲家,她们自发承担起接待女客的责任。 男客们在前殿,由苏玮接待,一个个说得最多的,便是:“节哀顺变。” 而威武王爷,已是形销骨瘦,在空恒大师的禅房闲坐,皇室人员大多在此劝慰他。 小郡主是当今皇上的堂妹,皇后也亲摆凤驾到来祭奠,一时间,祭奠基活动达到*。 空恒大师从午夜起在辟做灵堂用的偏殿诵经,报国寺里一百零八个和尚在灵堂前齐齐诵经。在皇后祭奠的当口,齐宣佛号,声彻上空。 望着香炉后的楠木棺材,皇后凄然泪下。 芮老夫人细心地递上锦帕,道:“自从两家订亲,交换信物,小郡主已生是我苏家的人,死是我苏家的鬼,还望皇后恩准,小郡主葬于我苏家祖坟。” 芮老夫人为防叶黛儿趁虚而入,早有打算,也没与苏玮商量,当着皇后的面,就这么提了出来。 按理,小郡主未出阁,应该葬于威武王爷封地,法事做完,就该护送灵枢回去了。 正在擦泪的皇后一怔,这得是多坚决要结这门亲啊。葬于苏家祖坟,也就意味着苏玮百年之后,与苏玮合葬了。 苏玮年方十七,人品家世在京都勋贵子弟中首屈一指,以后另娶是必然之举。这么一来,另娶的新人,只能以续弦的身份嫁进徐国公府了。 不要说威名赫赫的徐国公府,就是一般普通百姓家,也不会这么做。 皇后泪水还没拭净,忙让人去请威武王爷。 灵堂前听到两人对话的祭奠者也吃了一惊,不大一会,这个消息便传遍报国寺,贵人们有赞叹徐国公恩义的,也有羡慕小郡主好福气的。 叶夫人和叶黛儿听到消息,差点儿没闭过气去。躺在楠木棺材里的女尸什么来头,有比她们更清楚的吗?怎么能让这样来历不明的女人以后躺在儿子(表哥)身边。 叶夫人匆匆向在府的女眷致歉:“前些天才病,不耐久坐,有些不舒服,得去歇一下。”又让叶黛儿:“帮姑妈招待各位王妃、郡主、夫人。” 叶黛儿眼里含泪,叫了声:“姑妈。”在叶夫人严厉的眼神下只好委委屈屈地点头,招呼丫鬟们再上茶点。 第159章 力争 苏玮从来宾的议论声中得知芮夫人的决定。一时间,他神情古怪,神色复杂。 芮夫人自然能代表徐国公府,对方又是小郡主的堂嫂,当今国母。芮老夫人说出的话,相当于泼出的水,再无收回的余地了。 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威武王爷爱女心切,坚持护送灵枢回封地,待自己百年之后葬于自己夫妇身侧,以求在生不能承欢膝下,阴间再团聚。 可是可能吗?除非威武王爷失心疯了。葬在苏家,能享受苏玮子孙世代祭拜。未出阁的姑娘在父母家去世,不能春秋祭拜,没有忌日。自古没有侄子祭拜姑母,只有儿子祭拜嫡母。 皇后当面转达芮夫人的言语,威武王爷大喜若狂之外,生怕没有听清,再向皇后确认无误之后,向芮夫人长揖道:“老夫人恩义,小王无以为报。” “王爷且慢说这话。”芮夫人虚扶威武王爷,才要客气两句,匆匆赶来的叶夫人还没进灵堂,刚好听到威武王爷这话,抢先道。 威武王爷直起身,也向叶夫人长揖,道:“谢夫人恩义,玮儿是小王女婿,小王在生之年自会尽力看顾他周全。小王百年之后,小儿自会与玮儿郎舅相亲。” 小郡主下葬苏家祖坟,生没为苏家妇,死却为苏家鬼。苏玮是他杨洋的女婿,铁板钉钉,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非但如此,他杨家还会为此深感苏家情义,自此将世代传承,与苏家交好。 叶夫人避开不受威武王爷的礼,道:“王爷,我婆婆年纪大了,神志有些不清。胡言乱语的,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皇后的脸色也难看之至。 芮夫人笑道:“老身是否神志不清。各位亲见,无须多虑。徐国公府的事。老身还是作得了主的。儿媳妇不在后殿替亲家公接待吊唁的女眷,跑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叶夫人,只见她脸色铁青,眼光怨毒。有人小声问身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没听说徐国公府婆媳不和啊,怎么突然当众撕破脸? 威武王爷定了定神,又向叶夫人长揖,道:“谢亲家母。” 他心伤爱女惨死。多日食不下咽,脚步虚浮,身体虚弱之极。芮夫人的话,无异于绝望之中聆听伦音一般。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行动也快捷了。 听到消息围过来的宾客越来越多,几位在禅房安慰威武王爷的亲王,后殿的王妃、郡主也赶了过来,一时间。录堂前拥得水泄不通。 这一揖,叶夫人没能避开。再听他已从夫人改口为“亲家母”,更是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自从小郡主失踪,他早没敢这么称呼了好不。 “王爷不用客气。”叶夫人快气疯了,强硬地道:“我只有玮儿一个独子。自是盼他长命百岁,夫妇白头,哪能没有娶亲已有妻子去世?今天难得王爷当面,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威武王爷坐实了亲事,唇边露出笑容,道:“亲家母有话请讲。” 叶夫人看都没看芮夫人一眼,梗着脖子道:“既是令爱已与世长逝,这门亲事自是不便作数。以后两家各不相干。” 这是,要退婚?!一时间喧哗声大作,宾客们议论纷纷。 皇后差点倒仰,好在贴身宫娥一直在身边搀扶,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你!你!你!”但是她还是气得指着叶夫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皇后素有贤名,少急智。在场很多贵人心中都道:“果然传言不虚,皇后真是太贤惠了,不是叶夫人这等泼妇的对手。” 这么一会儿 ,名满京城的叶夫人已成了“泼妇”。退亲,岂是能顺顺便便说出口的?何况人家女儿尸骨未寒。这么做,太不道德,太让人齿冷了。 威武王爷倒镇定下来,道:“徐国公府中以芮老夫人为尊,既是老夫人这么说,小王自无异议。” 把球踢给芮老人。意思是,反正他拿定主意不更改,有不同意见你们婆媳自己说清楚。 所有人又看向芮夫人。芮夫人淡淡道:“老身今年五十四岁,嫁入徐国公府已三十八年。‘夫人’诰封乃是先帝亲封。那一年,先帝刚好御极。老身子袭国公爵,孙袭国公爵。谁敢说老身作不了徐国公府的主?” 这是摆资历了,连先帝都抬了出来。 灵堂中寂静,只有叶夫人急促的呼吸声。 “婆婆。”叶夫人强忍滔天怒气,道:“事关玮儿终身,非同儿戏。我是玮儿生母,此事总该与我商量商量。” 芮夫人道:“你一向待小郡主慈爱,难道会不同意?” 与叶夫人走动得勤的几个贵妇人实在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这场景实在不该发笑,只好拼命咳嗽,把笑声吞了回去。 叶夫人道:“我待小郡主自是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只是女儿怎么能与儿子相比?小郡主下葬我家祖坟,以后玮儿还怎么说亲?” 这话好勉强,不要说续弦,就是这会儿徐国公传出要纳小妾,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皇后可算抢到一句话了,马上拍胸脯表示:“徐国公的亲事包在哀家身上。” 叶夫了嗓子口一甜,硬是把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威武王爷也道:“不论哪家千金替小女嫁与玮儿,小王都会上折子请求皇上封为郡主。” 也就是说,续弦的新人不仅能得到郡主的封号,娘家还能成为皇上的亲戚。这条件一出,再次哗然。连空恒大师与众和尚的诵经声都被盖住了。 有女儿适龄的人家,已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可以托为媒人的对象。 “话可不是这样说,”一个男人大声道:“我是玮儿亲娘舅,这事,还没过我这一关呢。” 灵堂里的人纷纷闪出一条道来,身着国公服色的叶征大步进来。听到消息,他也快气疯了,要不是皇后在场,他可忍不了这么久。 婚、丧事上,亲娘舅的权力可大得很。 威武王爷先抱拳道:“楚国公,久违了,一向可好?” 就楚国公府这破落户,要不是看在爱女面上,威武王爷哪里会先低声下气地行礼?平时就算叶征当面向他见礼,他也是眼望天空的, 叶征也没往日的谦卑,昂首道:“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 越来越热闹了。完全进入看戏模式的来宾兴奋不已。 皇后不会吵架,威武王爷双手难敌四拳,眼看场面要向叶夫人一方倾斜,翼安亲王适时站了出来,道:“今天是芊儿大殓的日子,在灵堂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有什么话,待做完法事,请皇上定夺就是。” 翼安亲王,皇帝同胞亲弟,威武王爷的堂侄。刚才他也在空恒大师的禅房安慰威武王爷来着,皇后着人去请,威武前头走,他后头跟,只是灵堂前皇后和芮夫人都是女眷,他没有进去,一直在廊下听着。 一提皇上,叶征便怂了。立时不敢吭声。 叶夫人性子强硬。小郡主可是皇上堂妹,要没有皇上放话,皇后这个堂嫂怎么会来上香?拿到皇上面前,肯定照芮夫人说的来,到时叶黛儿就得以续弦的身份嫁进徐国公府,被逼向威武王爷夫妇敬茶,以后在人前低一头。 叶黛儿自小在她跟前长大,还真就跟她的女儿一样。 “皇上日理万机,这么一点小事怎么能劳烦皇上?”叶夫人拒绝了,完全的不妥协姿态。 “错了,”翼安亲王道:“夫人这话差矣,芊儿是我皇家女儿,这是我皇家家事,怎么说是一点小事?皇兄再忙,也不会不顾芊儿的。” 说到最后,已语带哽咽。 死者为大啊,小堂妹年纪轻轻去世,怎不令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心痛?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面圣。”威武王爷果断转身便走。 哗啦啦,皇室成员一下子全出了灵堂。 芮夫人对没有一点血色,脸色铁青得可怕的叶夫道:“还不跟去,非要等圣旨到吗?” 叶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婆婆得意洋洋。如果可以,她真想现在扭断这老太婆的脖子,让她作不了怪。 走了两步,叶夫人才发觉大哥没有跟来,回头瞪了他一眼,道:“还不走?” 相关人等坐车的坐车,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朝皇宫进发。 一排排的仪仗起驾,摆成长龙,出了报国寺。一早数得上号的皇家成员仪仗出宫,文武百官鸣锣开道而过,这不到半天,皇室成员的仪仗又悉数回来。沿途的百姓像看大戏似的。 乱成一锅粥的报国寺,除了诵经的和尚,很多人也跟着上车车轿,尾随去看热闹。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但能来吊唁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朝房是可以去坐坐的嘛。打听消息不是近了许多? 也有一些人忙着拉关系,央人说媒。不要说苏玮乃京城第一美男子,就算他奇丑无比,能跟皇上攀上亲戚,舍了一个女儿也是值得的。 若水把灵堂前的争执一言不落传了来,同时苏玮发现很多人看自己的眼光很怪异,像要把他吃了似的。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第160章 驾前 今天早朝结束得特别早,很多大臣从午门出来,直奔报国寺。 皇帝回到御书房,看了两封奏章,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杨芊。她在襁褓中,抱她那软绵绵轻飘飘的感觉,好象就在昨天。稍大些,她拉着自己捉迷藏,那张小脸,真是灿烂啊。眨眼间,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懂得恭敬向自己行礼,行礼后,又向自己扮鬼脸。 接到她失踪的奏章,那种心痛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可是她竟不能找到,找到的,竟是她的尸体。据报,只用一张草席粗粗卷着。 他的手“嘭”的一声地拍在御案上,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喻澄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跪下。 “皇后还没回来?”好在这时皇帝开口。 “是。想必与小郡主多多话别,威武王爷伤心过度,皇后娘娘安慰也是情理之中。”喻澄站直了弯下的腿,恭敬地道。 皇帝推开奏章站起来,道:“去御花园。” 皇帝心情烦躁心情不好会去御花园走走,有时叫上皇后一起,夫妻俩边走边聊。现在皇后出宫未归,皇帝独自一人健步如飞,一众宫娥太监气喘吁吁在后跟着。 “皇上,皇上……”一个老太监飞奔而来。 怎么在皇上跟前大呼小叫?喻澄脸有不愉之色。 皇帝却停下脚步,道:“皇后回来了?” 来人是坤宁宫太监总管邹末,跟随皇后凤驾驾临报国寺。 邹末弯腰大喘气,不敢不答皇帝的话,可是他实在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皇帝倒也没有责怪,静候他喘过气,才问:“发生什么事?” 从宫门飞奔到这儿,这把老骨头可真受不了。邹末稍稍理顺了气,赶忙把在灵堂前发生的一幕细细禀了。当时他也在场侍候的。 芮夫人一句话,听得皇帝眼前一亮。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事。转念一想,这事他开口也不合适,好在芮夫人有心。 “皇后娘娘让老奴急速禀报皇上。皇上心里也好有个底。”邹末松了口气。可算说完了。 “对对对。”皇帝连连点头,道:“皇后想得周到。” 他略一沉吟,依然在御花园散步。这回。是真的散步了,慢慢盘算怎么以权谋私,把叶夫人给堵回去,以后怎么好好感谢芮夫人,怎么提拔苏玮。 先帝时,苏玮小小年纪已极得先帝赏识。他登基,重用苏玮,只是觉得他有才干,办事稳妥。可没有因为他是自己堂妹婿。可是现在可不一样,如此一来,皇家就欠苏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得好好补补他。”皇帝暗暗道。 才绕了这一片花圃,已有太监禀报:“皇后娘娘、威武王爷、叶夫人、楚国公求见圣驾。” 来了。胸有成竹的皇帝道:“传,御花园见驾。” 圣驾摆在御花园观海亭,这儿地势开阔。园中景致尽收眼底,平时妃嫔们喜在这儿赏景。 皇帝登高望远,很快瞧见在太监引领下一行人快步而来。皇后与皇叔在前,叶夫人兄妹在后,双方相隔好几丈。 行得近了。几人也望见了观海亭上身着明黄色常服的皇帝。皇后向威武王爷点了点头,两人默契一笑。 叶征腿有些发软,低声道:“这样子好吗?” 在威武王爷面前还能吼一两句,在皇帝面前,他哪里有这胆子?再想使了人情,走了皇帝身边太监华公公的门路,也没能进一趟宫,现在好容易见着了,总得争取个印象分,跟皇帝死嗑?他得有这个胆才行呀。 叶夫人怒其不争,压低声音道:“你为黛儿想过吗?” 如果不是为了叶黛儿,她会这么拼命?儿子娶谁家女儿,她还不是一样做她的婆婆?准许小郡主下葬,于苏家可是大有好处的。 进观海亭,参拜了皇帝。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道:“御花园中不用拘礼,都坐吧。” 自有小太监搬了圆凳过来。 威武王爷屁股才一沾圆凳,又跪下,道:“芊儿年方十六,不幸早夭,臣悲痛欲绝,已想护送灵枢回封地后随她而去。” 皇帝下座亲自扶起,道:“皇叔万万不可如此。芊儿遭此不幸,朕也心痛难言,还请皇叔保重贵体,扶助朕治理江山,以保祖宗基业。” 威武王爷拭泪道:“臣实在是不想苟活于人世了。” “皇上,”这时轮到皇后出场了:“皇上恩泽四海,德被天下。灵堂上,芮老夫人亲口对臣妾言道,愿求芊儿玉体葬于徐国公府祖坟。” 你们就演吧。叶夫人在皇帝跟前不敢发火,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当真?”皇帝马上丢下威武王爷,对叶夫人道:“朕虽是当今天子,也是芊儿堂兄,如此,你我两家自此世代成为至亲了。”吩咐:“快传精致点心款待亲家母。” “且慢。”叶夫人曲膝行礼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婆婆事先并未与臣妾商量,这事,臣妾不同意。” 她倒直接,不绕弯子,不找借口。 皇帝、皇后、威武王爷三人怔怔望她。然后,皇帝道:“你我两家早已订亲,父母之言,婚妁之命,又互换信物,难道夫人现在想反悔?” 叶夫人牛脾气发作,死不低头,道:“人死万事休,求皇上收回亲命。” 一年多来,叶夫人老找皇后嘀咕,求自己下旨退了这门亲事,皇帝何曾不知。他只是不知道叶夫人为什么对这门亲事如此不满意。他曾以密旨问过威武王爷,威武王爷坚持不退亲,所以他才让皇后转告叶夫人,让她再等两年。 “如果朕非要结这门亲呢?”他也火了。 叶征在后拉妹妹衣袖,意思让她态度缓和些,别触怒皇帝,到时小命难保。叶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 “臣妾宁死不从。”叶夫人梗着脖子道。 这可难办了,她可是苏玮生母,难不成真杀了她?那有杀人母亲,又和人做亲的道理。 皇后额头的汗涮的就下来了。 “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道:“宣芮老夫人。”又招呼叶夫人:“起来起来,今天不论君臣,自家亲戚,不用多礼。” 叶征只觉后背湿透。自己这个妹妹,从小脾气臭,到老也改不了。 传口谕的太监很快接了芮夫人进宫。 芮夫人把对皇后说的话再说一遍,然后教训叶夫人,道:“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因为我一时疏忽,没先跟你说一声,就闹到皇上跟前来。知道的人说你使小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婆媳不和呢。好在皇上仁慈,没有降罪。” 叶夫人嗓子眼又是一甜,她再次把血咽下去,咬牙道:“婆婆,我是为玮儿着想。” 芮夫人道:“玮儿自小与小郡主玩得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自是愿意的。” 这么多人闹来闹去,正主儿却成了透明人。说来好笑,却很正常。 皇帝想以势逼人,也不能落人口实,总得做到表面光。他马上让人去传苏玮。 报国寺里乱糟糟的,灵堂前却安安静静,只有威武王府的婢女胆战心惊守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望望外面的阳光。 苏玮静静站在楠木棺材前,女尸的遗容已修饰过,头发盘起发髻,满头珠翠,身周摆满陪葬品。 眉目依旧不可辩。 一滴泪,滴在女尸隆重的丧服领口上。一滴,又一滴…… 苏玮的泪很快打湿了女尸领口那一片衣服。 若水、若尘互打了一阵手势,最后还是若水不忍心,缓步上前,轻声唤道:“国公爷。” 若尘体贴地递上锦帕。 苏玮俯在棺沿上,无声流泪。 “国公爷,你这样,小郡主看了会很难爱的。她,她会不放心,会,会,”若水努力在脑中搜寻词汇劝息,一时情急之下,不知怎么说好,不由向若尘投去求助的眼神。 若尘急中生智,接下去道:“会误了投胎的时辰,不能投到一户好人家。” 苏玮一凛。他征战沙场也有几年,杀的人多了,见的死人也多了,本不信投胎往生一说。只是这时关心则乱,着实希望她能往前极乐。 见苏玮慢慢止住了哭,脸上泪痕纵横,若尘把锦帕放在苏玮掌心。 眼睫毛上沾满了泪,苏玮眼中的小郡主,水雾朦胧一片。 若水已示意后面的小厮打水来,侍候国公爷洗漱。在灵堂大哭,传出去可是会坠了国公爷的威风呢。 国公爷在小厮们心目中,何止是英雄,那是神一般的存在。陡然见他失此失态大哭,他们呆住了。直到若水向最近的人猛使眼色,他才醒觉,撒腿往灵堂外跑。 苏玮胡乱擦了把脸,凝神看向小郡主面目模糊的脸。她在生,该是何等的神韵啊。 目光从脸移到颈间,苏玮突然脸色大变。一只右手快速无伦探向棺中,摸向女尸领口。 “国公爷!”若水、若尘同时大叫。威武王府的管家李向可还在场呢,这……这…… 果然,一直静观苏玮哭泣的李向,这时踏步上前。 “玉坠呢?”苏玮直问到李向脸上去。 第161章 玉坠 什么玉坠?李向茫然。 苏玮悲愤断喝:“谁人入殓的?站出来!” 乱糟糟喧闹不休的报国寺瞬间安静,每个人的眼睛里充满疑问:“又发生什么事了?”只是每个人都不敢问出声来。 今天事儿可真是多啊。 四个头发灰白的仆妇哆哆嗦嗦跪在苏玮面前,磕头道:“老奴等人入殓的。” 苏玮的声音冷如冰霜,道:“你们入殓时,可曾看到小郡主颈间的玉坠?” 四人茫然道:“没有啊。” 她们帮小郡主擦拭干净身子,按大殓要求,一件件给她穿上殡服,哪里看到什么玉坠了?很重要吗?威武王府什么宝贝没有,一块玉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苏玮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所有人全瞧着他,大气不敢出一声。 来宾们只觉得快窒息死了,都说徐国公厉害,果然一怒天地变色啊。 门外传旨太监下车进门,见或站或坐的人们如泥塑一般,不由奇怪嘀咕:“又怎么了?” “圣旨到。”这一嗓子,可算把窒息至死的来宾们给解救过来了。大家忙跪下。 “皇上口谕,宣徐国公进宫见驾。” 果然闹到圣驾跟前啊。皇亲国戚和大臣都跟去了,剩下的大多是女眷,没什么机会见皇帝的。这时暗暗咋舌不已,都道叶夫人实在厉害。 苏玮深吸一口气,强自忍耐,对李向道:“把她们拘起来。” 李向自然照办,仆妇们面如土色,连声喊冤,真心害怕徐国公让她们殉葬。 观海亭里,案几上摆满各式御厨出品的糕点,皇帝与威武王爷说些闲话,时不时把糕点挪到芮老夫人跟前。 芮夫人连声道:“折杀臣妾了。” 皇帝总是道:“自家亲戚,何须客气。” 谁有胆子跟皇帝当面论亲戚啊。恐怕驸马爷的爹妈也不敢吧。 皇后与叶夫人在亭后的小径上缓步而行,皇后紧紧拉着叶夫人的手,不知说些什么。叶夫人只是板着脸,没吭声。 车驾停在宫外十来丈的皇亲国戚们瞧见在宫门前下马的苏玮,一个个亲热地上前招呼,不管怎么说,杨家真的欠苏家的人情。 苏玮薄薄的嘴唇紧闭,略向他们点头,快步而行。传旨的太监小跑才跟得上。 “真是可怜,少年丧妻。还搞出这么多事。”有人道。 “这事搁谁头上。心情也好不了。”又有人道。 “那是咱们。人家徐国公可不是一般人,小小年纪什么没经历过?”这是跟徐国公府不对付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在人家这年纪,还整天忙着架鹰遛狗呢。”这是那说公道话的。 总之。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同情的,或者兴灾乐祸的眼神,苏玮全然视而不见,细碎的议论飘进耳里,苏玮全当没听见,就这样大步而快速进了御花园。 完全透明的叶征,如坐针毡般在栏杆边东张西望,很快见到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苏玮。“这小子。穿什么都好看,还真跟他爹长得像。”他喃喃自语。 想当年,自己这妹妹就是因为无意中遇见还是世子的苏艺,回家不要脸不要皮地闹着非苏艺不嫁,老爹才费尽心机。跟老徐国公搭上线,终于顺遂地把妹妹嫁进徐国公府。为了搏苏艺青眼,妹妹尽力表现,凡事抢在头里。苏艺这小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才能娶得妹妹,可惜又无福,英年早逝。 叶征这里唏嘘,苏玮已上观海亭,才要参拜,皇帝已眼明手快地扶住,道:“妹婿不用多礼。”这时,无论如何都得笼络住。 苏玮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威武王爷见他双眼红肿,心中感动,上前执他的手,道:“好孩子,可苦了你了。” 苏玮行礼道:“岳父,当日两家订亲,曾交换信物,芊儿给我的香囊我一直带在身边。” 从腰间扯下一个粉红色香囊。香囊已褪色了,上面绣两朵并蒂莲花,绣工却不见得有多精致。却是只有六岁的小郡主学了三个月,千辛万苦绣来送给苏玮的。 十年来,苏玮从没一刻离身,已习惯带在身上了,早跟自身融为一体。乐思齐多次见过他腰间这个香囊,却从没有想到香囊有这样特殊的意义。 威武王爷连连点头,眼中浊泪滚滚,道:“难为你一直带在身边。” 一旁的皇帝眼眶也红了,物是人非,心痛莫过于如此啊。他拍了拍苏玮的肩头,道:“好。” “我家交换的信物,是我祖母祖传的水滴玉坠。”苏玮哽咽着道,他要不强自控制,早语不成声了。 “是是是,”威武王爷道:“芊儿一直带在身上,没有片刻离身。” “可是,”苏玮说得很慢,很艰难:“我在芊儿颈间没有发现玉坠。”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当日两家交换信物,芮夫人从自己颈间解下玉坠,坚持以此为信物。那玉坠通体碧绿,通透,转动间隐隐有光亮透出,一看就知不是凡物。可是徐国公府开府百余年,珍奇无数,四丈长用整块和田玉雕成的玉屏才珍贵,小小玉坠算得了什么?叶夫人并没有反对。 从小径看到苏玮到来,皇后与叶夫人一起上亭,听说玉坠是芮夫人祖传,叶夫人吃了一惊。芮夫人娘家乃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辈出,累世至今,进士已达两百多人,两榜进士在当朝为官的,有三十多人。 这样的家族,能被当成祖传的物什,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叶征却是在听到信物时已大惊失色,嘴唇哆嗦个不停。他让人弄具看不清面目的女尸,可是在不知小郡主身上有芮夫人物件的基础上的。小郡主失踪,芮夫人可就在眼前,这个谎要怎么圆过去? 芮夫人吃惊,却是在听到小郡主颈间没有玉坠时。照常理揣测,除非小郡主拒不嫁给苏玮,才会不戴苏玮送的定情信物。可是小郡主在生时,不要说常与苏玮书信往来,就是对他这位未来太婆婆,也是礼节周到,逢年过节总派人孝敬。她怎么可能不愿嫁给苏玮? 威武王爷接到消息已是心胆俱裂,见了爱女死状当场晕厥,那里会去想什么定情信物。听苏玮这么说,眼睛骨碌碌地转,一眼瞧见缩在栏杆边的叶征,两步上前,攥紧他的手,道:“小女当日是楚国公找到的吧?” 情急之下,不免力用得大了。 叶征用力挣扎,道:“疼。” “回皇叔的话。”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皇帝威严地道。 皇帝发话,叶征不敢不答,可是他“我……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 皇帝很是不满,平时无能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掉链子。 “你在那儿找到芊儿的?”他只好谆谆善诱。 “居,居,什么山下。”叫什么来着,叶征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妹妹说的地名真心想不起啊。 “居然山下?”威武王爷道。一年多来,王府的家将侍卫早把把居然山下翻了个遍,有线索,没找到。怎么他没去那儿,却一下子把尸体弄回来了? 叶征“嗯嗯”点头。 连威武王爷都起疑了,何况皇帝,直接便道:“你怎么确定她就是芊儿?” “这……”叶征那答得出来啊,何况皇帝双眼灼灼瞪着他,他额头的汗涮地就下来了。 叶夫人急中生智,道:“身上财物首饰被人搜去也有可能的。” 女尸送来时,除了一身小衣,卷着草席,可没有其它物件。这也是威武五爷当场晕厥过去的主因。不知爱女临死之前受过何等折磨屈辱,死后尸身有没有再被凌辱。对受害者家属来说,有什么比这个更难以接受? “你是怎么确定找到的就是芊儿?”皇帝咬住这一点不放。 叶征擦了擦从额头淌下来迷了眼睛的汗水,依然答不出。原本以为只要弄得面目全非,身材身高差不多就行了。为此,他可是花钱买通王府内院一个扫地的仆妇,对小郡主的身高有充足的认识。 “真真岂有此理。”皇帝怒了。难道随便弄个女尸就能来糊弄朕吗?朕就这么好糊弄? 叶征腿一软,直接就跪了。 这一跪,可就算招认内里有猫腻了。 “除了玉坠,芊儿有没有胎记?”皇帝问威武王爷。 这下子,连知道内情的叶夫人也倏然变色,暗暗埋怨哥哥没有打听清楚。 威武王爷沉思半晌,道:“这个,怕是得问王妃才知。” 他一个当爹的,怎么可能去注意女儿身上有没有胎记嘛,生儿育女是女人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在这个上花心思,不是让人笑话吗?可是此时,他真的情愿让人笑话,也要马上确认爱女还健在。 生的希望,在他,在皇帝、皇后,在苏玮以及芮夫人心中萌动。 “磨墨。”皇帝道:“皇叔即时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府中,如果王妃能走得动,也请随后进京。” 书信上总是有说不清楚的地笔,还是当面确认让人心里踏实。这是皇帝的想法。 叶夫人兄妹却差点晕过去。 第161章 善后 喧嚣的报国寺终于难得的安静下来,硕大的院子里,空落落的。 一个胖大和尚站在高高的门槛边,眺望最后一辆马车离开,一阵恍惚。早上人满为患的景象,院子里停满的轿子马车,廊下或蹲或站,人挤人的车夫轿车,好象海市蜃楼,一下子消失不见。 “师兄,”一个年轻和尚也伸长脖子顺着胖大和尚的视线往外看,道:“你说,威武王府与徐国公府这打的是什么官司呢?” “禁声。”胖大和尚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没听说吗?灵堂那位不一定是小郡主。” 年轻和尚摸了摸光头,一脸迷茫。他早从贵人们窃窃私语中知道啦,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怎么可能小郡主是假的呢。而听到这个消息的贵人贵妇们,先还是找借口离开,后来一个个便走得心照不宣了。 威武王府的管家李向,恭谨地送每一位离开,没有丝毫挽留。然后让人运来几车冰,把小郡主盖了起来。 至于威武王爷这正主儿,进宫后可没再瞧见回来,徐国公一家,也没影儿。要说这事空穴来风吧,不大像啊。 方丈禅房里,诵了六七个时辰经文的空恒才端起茶盅,李向便进来了。 “回去跟王爷说,有空过来讲经论道。”不待李向开口致谢,空恒道。 李向明白,点头答应了,悄悄退下。 没等李向回去呢,威武王爷一辆马车,只带两个侍卫,悄悄进来。 问明原委,空恒道:“有没有派人去查楚国公?” 这是唯一的线索,怎么可能放过。威武王爷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害我女儿死后还得受得折辱。” 空恒为人洒脱,可不是那起拘泥不化的人,局外人可比当局者看得清楚,他提醒威武王爷道:“但愿吉人天相。小郡主平安无事。” 也就是说,躺在楠木棺材里的,不是小郡主,只是一具无名女尸。 “但愿如此。”威武王爷爷眼睛灼灼发亮,还有什么比爱女能平安无事更让人欢喜呢?对比起来,还是没找到的结果更好啊。威武王爷期待回到起点。 叶夫人和芮夫人一前一后回府,各回各院,倒没发生什么交锋。大孝压在那儿,叶夫人再不满,也不敢对婆婆出格。 叶黛儿也回来。进门便和叶夫人关在宴息室里。说了半天话。 苏玮安排了一些事。便去威武王府。府里一片的白,因主人赴封地,原本只有几个老仆打扫,威武王爷带来的人又多去报国寺。一片白绫之下,更显冷清。 小郡主的闺房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苏玮却有十年不曾踏足。坐在床沿,冰泠的红绸被面没有一丝灰尘,还是有人日日打扫的。 威武王爷回府,得知苏玮已经等在这儿,也赶了过来,见苏玮坐在女儿床沿发呆,眼眶一红。道:“去封地之前,她一直盼着能与你见一面。” 没能见面,因为苏玮没在京城,去了西北大营防守。 苏玮站起来,扶他在椅上坐下。道:“怎么不给我写信,西北大营离岳父封地并不远。” “写了的。”威武王爷道:“送到你府上,你母亲说和给你的家信一起送去就是。” 因为小郡主害羞,担心沿途让人知道是自己写信,所以托叶夫人代捎去。 “我没收到。”苏玮肯定地道。 “你母亲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威武王爷不想说得这么直接,可在有关女儿生死的大事上,总不能有所保留。 苏玮把叶黛儿的存在和盘托出。威武王爷惊呆了,原来还有备胎啊,那就不难理解了。 “你的意思呢?”威武王爷冷静地问。 苏玮没有丝毫犹豫,把对叶黛儿反感,与乐思齐两情相悦的事和盘托出。 威武王爷又是一呆,道:“你看上别的女子?”他还沉浸在的苏玮情义之中,这下子起伏有点快,一时跟不上节奏。 苏玮点头。 “那芊儿呢?”威武问:“你把芊儿置于何地?” 这才是问题的重点。男子三妻四妾纯属正常,女儿的身份,自然是嫡妻,如果苏玮纳乐氏为妾,那也说得过去。可是现在女儿生死未明,这又怎么说? 苏玮道:“我与芊儿青梅竹马,她若健在,我自会迎娶她过府,取得她的原谅。只是乐氏,我也不愿辜负了她。” 威武王爷是过来人,立时明白了。苏玮这时候跟他摊牌,也有谈条件的意思。如果灵堂里躺的,确实是女儿,那么乐氏将以继室的身份嫁进徐国公府,如果女儿还活着,那么女儿是嫡妻,乐氏便是平妻了。 而娶平妻,可是需嫡妻同意的。像威武王爷这样的人家,更是得嫡妻的娘家同意。 这小子,算盘打得可真精。威武王爷暗骂一声,唇边却露出笑容,只要能确保女儿的地位,又有何不可? “过两天带乐氏过来我瞧瞧。”他道。 苏玮知道他接受这个安排,又说了会子话,便告辞了。 府里,三个要好的好友已在书房等着了。一见苏玮,壁头盖脸地问:“怎么回事?” 扫了三个好友一眼,苏玮只有苦笑。 今天他们都去了报国寺,风言风语的全听到了,为好友难过的同时,也很生气。 会昌侯四子汪华性子耿直,接着道:“老夫人怎么能擅自作主呢?这样对你以后的妻子岂不是极不公平?” 他是不相信无名女尸一说的,威武王爷是什么人,怎么会随便拿无名女尸充当小郡主嘛。 “话也不是这么说。”英国公世子许宏斯斯文文的,却心思深沉,这时细声细气地道:“老夫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芮夫人又没老糊涂,怎会信口开河呢。勋贵里那点事,谁不清楚呀,肯定不会没原因。 为这个,两人争执了一路,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玮叹气,道:“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 兴业侯世子马伯权问:“真没找到定情信物?”他话一向比较少,总是三思而后行,不肯多说。 “是。”苏玮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三人听得很细,任何一个细节,许宏问之再三,确定无误。 苏玮在棺前大哭也被他给问出来了,三人咋舌不已。汪华道:“你这家伙,还会哭啊?” 三人自小打架打出来的交情,苏玮这小子打架时可是越挫越勇的。 苏玮两手一摊,道:“你才不会哭呢吧。” 说着三人都笑起来,气氛一时轻松不少。 许宏的坐位对着书房门,无意间见门口人影一晃而过,不一会儿,又是人影一晃而过。这次看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 “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依稀记得这丫鬟叫什么菊来着,是在书房侍候的。 苏玮回头一看,秋菊站在门边,一脸关切。见苏玮眼睛望过来,忙行礼道:“小姐让我来打听,国公爷回来了没有。她很担心呢。” “你表妹想干嘛?”汪华一脸厌恶道。真是物以类聚,他们几个都不喜欢叶黛儿的以自我为中心,总觉得她自私又矫情。 苏玮道:“不是我表妹。”对秋菊道:“知道了,就说我一会儿过去,晚饭在枫叶院吃。” 今天真心没心情和三位好友应酬,要不是他们等在书房,他早去乐思齐那儿寻求安慰了。 “有情况。”汪华怪笑,道:“是不是金屋藏娇啦?” 苏玮正色道:“是红颜知已。” “厉害。这是一心两用啊。”汪华竖大拇指:“亏你还能在小郡主灵前哭成那样,真的假的?就没觉得亏欠你那位红颜?” 面对汪华的取笑,苏玮摇头,道:“她懂我的心,不会怪我的。” 汪华瞧了瞧其他两位,收敛起笑容,道:“真有这么好?” 马伯权和许宏也神色关切。他们这些纨绔,人人看着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实内中的苦处只有自己才知。他们可以妾侍成群,真要寻一个真心人,难如登天哪。 苏玮点头,如今两人已互相剖白心迹,苏玮也不瞒着了,把与乐思齐相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不知身世来历?还开酒楼?”汪华像听天方夜谭一样。 许宏沉思良久,道:“真想见见这位奇女子。” “现在不行。”苏玮严肃地道:“她还想了解小郡主的情况呢,这些天要不是她,我得崩溃不可。” 难得的是,这次汪华没取笑他。 马伯权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人家情侣间有私已话要说,确实不便久留,三人一齐站了起来。 苏玮送到听涛轩门口,便急匆匆朝枫叶院而去。三人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十分欣慰。 汪华道:“真羡慕他。” 马伯权点了点头,许宏也道:“谁说不是呢。” 不仅早早袭爵,没有兄弟阅墙,本身又能力出众,现在更是心有所属,世上的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全了。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妻妾女子易求,妻子又是父母之命,倒不觉得娶妻有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只不过是肩负为家族长久发展的责任,不得已用婚姻的形式缔结而已。在他们看来,苏玮与小郡主,也是这样的。所以,拥有一位知已,就是特别可遇不可求了。 第162章 坚持 连日多事,城外的酒楼乐思齐只去看了一回,由段勇出面议价,这才买下,开始装修。 今天小郡主大殡,乐思齐很担心苏玮会受不了。只有她知道这个在人前坚强的男人,内心有多么的脆弱。青梅竹马就这样离他远去,一坯黄土,再也无缘得见,真让人伤心断肠哪。 眼看天色将晚,她放心不下,让秋菊过去看看。 苏玮还有心情与朋友叙话,想必情绪还好。乐思齐稍稍放心,吩咐杜大娘做些他爱吃的菜,新备他喜欢的点心。 国公爷爱吃的菜肴,现在可成了杜大娘的拿手菜,天天变着花样用心做。又有了小姐的吩咐,自是不敢怠慢。 才做了几个菜,秋菊已亲自到厨房,问:“菜准备好了没有?国公爷回来了。” 苏玮才进门,秋菊便过来催了,杜大娘急急往灶里添两把柴,道:“姑娘且稍待,这就快好了。”不知小姐为什么催得这么急,她可不敢问。 苏玮正拉着乐思齐的手把发生在报国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乐思齐呢。 乐思齐秀气的眉紧紧皱着,静静听完,才道:“你怀疑楚国公弄具女尸糊弄你岳父,为了把叶黛儿嫁过来?” 苏玮道:“极有可能。” 根据谁利益最大原则,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现代人没有那么深的一婚二婚观念,习惯火葬,也没有死后在阴间和谁作伴那么封建。乐思齐对芮夫人提出要小郡主葬在苏家祖坟,还真没什么反感的,活在当下才重要,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呢。 可是如果叶征真的搞阴谋要把叶黛儿塞给苏玮的话,她可就不答应了。小郡主与苏玮有婚约在先。又已过世,叶黛儿可是活蹦乱跳的,她断然不肯跟叶黛儿二女共侍一夫。 苏玮见乐思齐神色不对。忙安慰道:“如果你不同意小郡主……” “不是,”乐思齐果断道:“你只能在叶黛儿与我之间二选一。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玮松了口气,道:“哪用得着选,我从来没打算跟她有什么纠葛。我托汪华让他娘出面给黛儿做媒,最后她挑中兴业侯家,为保险起见,兴业侯夫人还请皇后出面呢。” 乐思齐没好气道:“肯定被踢回来了吧?要不然你娘也不会在报国寺跟你祖母撕破脸。” 苏玮点头,道:“放心。我会处理的。总之不会让她进我家的门就是了。” 有他明确表态,乐思齐还真放心不少,娶老婆的人是他,又不是他娘。只要他坚持到底,叶夫人又能耐得他何? 秋菊和冬儿端了托盘进来,道:“国公爷劳累一天,快些吃饭吧。” 苏玮凝视乐思齐,心里暖暖的。不顾两个丫鬟在场,双后把乐思齐的小手合在手心,动情地道:“谢谢你。” 乐思齐道:“谢我什么?” 两个丫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速放下托盘里的菜,噙着笑。悄悄退下。 苏玮这才道:“祖母对你不公,你还这么念着我。我可真的饿了呢。” 确实,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又大哭一场,要说不累不伤心,那是假的。 乐思齐抽出手,道:“你心里有数就好。”给他布菜,道:“都是你爱吃的。” 苏玮一气吃了两大碗饭,拍了拍肚子,笑问:“我的表现怎么样?” “很好。”乐思齐很满意,道:“吃得下睡得着,就是好同志。” “同志?”苏玮不懂,问:“什么意思?” “好人的意思。”乐思齐抿嘴一笑,这才慢慢吃饭。 苏玮时不时给她挟菜,道:“你在家里等消息,才真的辛苦呢。” 共同经历过,感情又深了一层。乐思齐刚才一直看他吃,自己吃得少,现在也只吃半碗饭,便搁下筷子,道:“饱了。” 苏玮喊秋菊进来撤下剩菜,冬儿沏了茶来,上了点心。 秋菊从厨房回来,叶夫人派来找苏玮的仆妇已拍开门,道:“夫人请国公爷即时过去。” 苏玮冷笑道:“还是为上午的事呢。” 乐思齐静静看他,没有吭声。 “我去去便来。”苏玮临去之前,还亲了亲乐思齐的脸颊。 乐思齐目送他离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难道母子两个真要搞对立? 跟约好了似的,苏玮走还没有一刻钟,芮夫人着人来请乐思齐。 老太太这是要搞什么呢?乐思齐带着疑问,换了衣裳,去了翠竹居。 “也没什么事,”芮夫人全然看不出与儿媳妇从报国寺打到皇帝跟前的疲累,淡定而从容地道:“本想小郡主大殡之后把你纳为妾侍,现在小郡主真假未明,你与玮儿的事,只好先搁下了。” 乐思齐以为她还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再无其它话,只好回道:“这事不急,还是看国公爷的意思吧。” 国公爷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意思了。 芮夫人为乐思齐的懂事而赞许地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又道:“若是叶氏找你麻烦,还有我呢,不用担心。” 乐思齐还真没担心过,不过在芮夫人面前,只好道:“是。” 芮夫人冷笑道:“她想让外甥女嫁进我们家,门儿都没有。就算国公愿娶,我也不肯答应。” 这是向她交底了,乐思齐依然道:“是。” 乐思齐的平静让芮夫人微觉意外,看她娴静的样子,与叶黛儿嚣张的气焰形成强烈对比。难怪玮儿会那么喜欢她。芮夫人暗暗点头。 乐思齐见她没什么话说,告辞道:“老夫人在外奔波一天,还请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芮夫人轻拍乐思齐的手,道:“懂事的孩子。” 在芮夫人看来,小郡主与乐思齐级别差太远,地位上不是一个位面,下葬这事,跟她一毛钱关系没有,提都不用提。 乐思齐回枫叶院不久,苏玮也回来了,道:“母亲坚持小郡主已死,婚约不作数,要请官媒去楚国公府提亲呢。” 乐思齐冷冷问:“你怎么说?” 苏玮在临窗大炕上坐了,道:“我吓唬她,再闹,让皇后赐婚,把黛儿许给定阳伯三儿子。她一下子不敢吭声。” 乐思齐不明所以,望他。 一旁的秋菊却“扑哧”一声笑,道:“小姐还不知道呢,定阳伯三儿子是个傻子,二十几岁了,成天流鼻涕,见漂亮女人呵呵傻笑着流口水。” 乐思齐意外,看苏玮,道:“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苏玮咧嘴笑,道:“你要觉得这主意好,明早我进宫去说,保准一说一个准。皇后现在可对大舅没什么好印象。” 岂止是对叶征没什么好印象,叶夫人已彻底得罪她了。堂堂皇后,让人当众下不来台,一国之母尊严无存,还有比这更让她窝心的吗? 乐思齐还不至于这么刻薄,摇了摇头,道:“太缺德了。” 叶征回府后又赶来徐国公府,向妹妹讨主意,商量了半天,叶黛儿也提了不少建议,最后还是没个章程,看看天色黑了下来,他才告辞回府。 想想皇帝看自己的眼神,他还惊魂未定,要是惹恼了皇帝,可真死无葬身之地了。不知芮氏那老太婆抽的什么疯,这样坏的主意也想得出来。转了一圈念头,他又埋怨上芮夫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马车一歪,叶征身不由已地向前扑去,一下子摔在车板上。同时,车夫“啊!”的叫了一声,再没声息。 马车已停了下来。 叶征觉得不妙,忙爬起来,想着只要跳下车。这儿是大街,天色还不晚,行人多少还是有的,只要呼救,不怕歹人伤人。 可是他想多了,这不身子还没起来呢,车帘一掀,两个壮汉已跳了直来,马车又接着朝前走了。 叶征傻了眼,见眼前一张脸满面横肉直逼过来,忙道:“好汉有话好说……”一句话没说完,只觉脑袋一沉,已是人事不知。 一个汉子提了一个男人进来,正是叶征的车夫,把两人丢一块,这群人赶着车转过街角,朝城西而去,越走越僻静,直到没有人烟,又绕了半个时辰圈圈,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进一条小胡同,在一座宅子门前停下。 叶征醒来时,只觉浑身冰冷,触地冰凉。摸索了半晌,不知是什么地方,不知什么时辰。身上的钱袋玉佩倒全在,看样子不是谋财害命。 “救命啊——”叶征大呼,声音沉闷,也不知外面的人听到没有,更不知外面有没有人。 直喊到嗓子沙哑,肚子饿得咕咕叫,门外才传来开锁声,接着一灯如豆,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好汉,”叶征赶迎上,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前头一人的衣角,哀求道:“求好汉放我出去,我是楚国公,只要放了我,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只求活命,只等脱了身,再让苏玮出面为他报仇出气。有姐姐在上头压着,不怕苏玮不答应。 那男人也不怎么用力,只拂了他一下,他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摔倒在地。 两个男人居高临下瞧着他,跟瞧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第163章 蛮横 夜已深沉,威武王爷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李向亲自端了宵饭进来,道:“王爷还是歇一歇,待人来了我再叫您。” 威武王爷摇了摇头,道:“再等也无妨。” 接过李向递来的瓷碗,吃了小半碗人参炖乌鸡,把碗递给李向。 王爷这些天食量大减,李向还想再劝,威武王爷又打开棋盘,道:“闲着没事,不如我们下两局。” 李向无奈,只好收拾碗筷交给门外侍候的丫鬟,和威武王爷下起了棋。 李向酷爱下棋,一般他让四子还是赢得毫不费力。在主子面前,他一向谨小慎微,保存实力,所以在没有让子的情况下,还是威武王爷赢面居多。 “哈哈哈,你又输了。”威武王爷一推棋盘,站了起来,准备去茅厕。 一个大汉悄悄进来,道:“王爷。”递上一张纸。 叶征确实是一个没有骨气的男人,两个大汉冰冷的眼神,窘迫危险的环境,已经足以让他有问必答。 威武王爷连看了三遍,道:“天亮把他放了吧。” 大汉抱拳应是,快速消失在夜色中。威武王爷这才在李向侍候下歇息。 天亮,苏玮上完早朝从午门出来,一个小厮上前拦住,道:“国公爷,我家王爷有请。” 这小厮艾军自然认识,要不然也不会放他与国公爷见面。苏玮也不答话,上马即行。 看到叶征亲笔口供,苏玮脸色铁青。 威武王爷却是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女儿还活着。有什么比人还活着更让人欣慰呢? “接下来,岳父得和我母亲打长久官司了。”苏玮深吸一口气道。 “无妨。”威武王爷心情甚好,道:“我们可占着理呢。” 两人这边才说着话。人报叶夫人求见。 两家订亲十年,叶夫人可从没有和威武王府来往。威武王爷淡定在花厅见她。 叶夫人只字不提昨天在皇帝跟前的争执,只道:“王爷刚痛失爱女。我不该即来退婚,只是玮儿年纪不小。再也耽搁不得,还请王爷见谅。” 威武王爷笑道:“既知不应该,那就不要说了。亲家母如果没有别的事,还请回去吧。” 叶夫人道:“你我两家,并没有写定婚书,小郡主又遗失了信物。这事,我也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从此以后。你我两家,再无纠葛。” 还可以这样?威武王爷没想到叶夫人这么蛮横,呆了一呆,道:“你问过玮儿的意思吗?” 叶夫面无表情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除了无语,威武王爷还是无语。 两人说话。苏玮就在屏风后,直到叶夫人离去,才出来。 威武王爷无奈地看向苏玮,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娘真不讲道理。只是在人子前评论人母。有失他岳父的身份,才强自忍耐。 “看来她还是没死心啊。”苏玮道:“只有加紧寻找芊儿,才是正理。” 威武王爷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只是苦了你了。” 可想而知,叶夫人接下来必定不择手段逼迫苏玮就范。人家的家事,皇帝也不好介入太深,毕竟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 “没事。”苏玮道:“如果我大舅非要把女儿嫁进来,那就嫁吧,不过一个女人而已,难道我会怕了她不成?” 威武王爷又是一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可是随即,他也就明白了。 果然不出所料,苏玮才进府,依莲已等在那儿,道:“夫人请国公爷过去一趟。” 合着她还不知自己也在威武王府呢。苏玮冷笑,去了上房。 上房里热热闹闹的,几个管事娘子陪着叶夫人说笑呢,一见苏玮进来,纷纷行礼。 “你回来了?”叶夫人春风满面的招手,道:“娘想抱孙子了,已退了威武王府的亲事,正待为你另择良配呢。” 苏玮坐了,道:“是吗?我觉得不用择,尚公主挺好。” “尚……公,主?”听前半句,叶夫人笑容无比灿烂,听后半句,笑容僵在脸上。 皇帝有五位公主,一位已出嫁,两位还年幼,正儿八经说起来,跟苏玮年龄相近的也还有两位,一位十五岁,一位十四岁。凭心而论,不是皇帝没看上苏玮,实在是威武王爷出手太快,两家订亲,当今皇帝才只是亲王,连太子都没能当上。他当上皇帝,苏玮已订亲,人家名草有主,可就没皇帝什么事了。 为此,皇帝还曾跟皇后发牢骚来着,好在皇后贤惠,劝皇帝道:“芊儿配他,他也还是我们皇家的女婿。” “那能一样吗?”皇帝嘀咕。 这些,苏玮当然不知,不过是随口说说气气老娘而已。 叶夫人心志坚硬,昨晚想了一夜,冒着得罪皇帝皇后的危险,就是想把叶黛儿娶进府,那里容得儿子搞鬼,她定了定神,喊管家:“写国公爷的庚贴。” 身为父母就有这好处。要不是叶征招认,现在苏玮肯定会又气又急,现在却只微微一笑,道:“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由母亲闹去,自顾自去了枫叶院。 果然是楚国公搞的鬼,乐思齐很意外,倒吸一口冷气,道:“他不知道后果吗?如果有一天小郡主自己回来,他要怎么自处?” 这才是苏玮最难过的,他面有忧色,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路途遥远,若能脱身,也无法回到京都啊。唉……” 要真能脱身,他们早找到她了。居然山方圆二十公里的地方,都叫他们翻了个遍啦。只不过死不见尸多了份念想。 乐思齐感觉到他的忧心,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轻拥乐思齐入怀,头埋在她墨发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深吸一口,道:“好思齐,要没有你,我真撑不住了。” 乐思齐双手环他的腰,道:“总会找到的。” 上房,管家回来禀道:“楚国公从昨晚至今没有回府。蔡夫人拿不定主意,现在换更庚贴,还是等楚国公回府再换。小的没等,先回来了。” 这哥哥,也太不成器了,这么紧要的关头,又到哪寻花问柳了? 叶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真是丢人。” 昨天在宫里,可把她气得够呛。要是哥哥像个男人样子,能支应门庭,有胆量在皇帝跟前据理力争,她用得着跟婆婆撕破脸,又把闺蜜皇后得罪光吗? 越想越气,只觉肝隐隐地疼,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依莲见她脸色不好,劝道:“或者有什么事耽搁了,楚国公也不是那起不知轻重的人。” “哼!”叶夫人道:“他不知轻重的时候多了。” 院子里响起恭喜声,却是叶黛儿过来,丫鬟仆妇们满面堆笑地上前奉承。 很快,叶黛儿如一阵风般飘了进来,叫:“姑妈,”道:“表哥知道吗?” “知道。”叶夫人挤出一丝笑,指了指身侧,让叶黛儿过来坐,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到日子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娘子就是啦。” 叶黛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脸若朝霞地笑。 依莲凑趣道:“表小姐肯定是最漂亮的新娘了。” 叶黛儿轻抚自己脸庞,眼波流转,幻想着红烛高烧,满室红彤彤的,表哥掀起红盖头看到自已时的惊喜,多年的宿愿一朝实现,真是世界无处不美好。 叶夫人看叶黛儿的眼神,总是那么的疼爱,让人捧了黄历过来看,道:“最近的好日子是下月初五,这些天,你先回府住去。” “哦。”叶黛儿乖得像只小猫咪。 管家也在一旁凑趣,道:“下次进府,可就是国公夫人了。” 叶黛儿面有得色,一进门便是徐国公夫人,起点可比姐妹们都高得多呢。 叶夫人择了明天吉日让她回府,留她用过饭,这才让她回静幽轩收拾细软。整个静幽轩都喜气洋洋,有那讨好的仆妇丫鬟,已改称“夫人”了。 大半个徐国公府都传得沸沸扬扬,芮夫人自然也知道了,她冷笑一声,道:“我可不喝这杯孙媳妇茶。” 青瑗劝道:“老夫人先消消气,国公爷有的是法子,自会料理妥当。” 芮夫人叹气,孙子能干没错,这事却不是能干就能解决的,叶氏占着大孝的理呢。想了想,还是让人去请苏玮过来,实在是没问清楚他的想法,不放心。 乐思齐轻轻推开苏玮,道:“去吧。” 爱意满满从苏玮眼睛里溢出来,他柔声道:“你先吃吧。这两天祖母也经受太多,她年纪大了,我担心她吃不消,晚上陪她用膳,你别等我了。” 易地而处,乐思齐深觉苏玮不易,自然支持,道:“你好好陪她吧。明天我再去看她。” 苏玮进翠竹居,宽大的宴息室里,芮夫人瘦弱的身子特别的孤单。 “祖母。”他坐在芮夫人身边。 芮夫人含笑问:“用饭了没有?” “特地过来噌饭吃呢。”苏玮道。 芮夫人便吩咐厨房加两个菜:“着国公爷爱吃的做来。”又问起交换庚贴的事:“你知不知道?” 苏玮道:“刚刚听说,由着她闹去吧。不过一个女子,难道我会拿她没办法?” “什么话!”芮夫人老大不高兴,道:“这可是嫡妻,你以后纳妾得向她敬茶的。” 第164章 庚贴 苏玮撇撇嘴,俊朗的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道:“用不着。她不按规矩办事,我们也可以不照规矩来。” 这话没错。芮夫人眼睛亮晶晶的,问:“你是说……” 苏玮嘻嘻笑,道:“祖母放心好了,思齐不会吃亏的。” 思齐?芮夫人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乐氏的小名,想到孙子对乐氏的情谊,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也就不再多话。两人说些闲话,又一起用了晚饭,苏玮才回去。 同一时间,叶征才回到楚国公府。 天大亮后,他被人蒙了双眼,从旧宅子里拖出来丢上车,又出了城,到荒郊野外把他丢下。人驾马车一溜烟跑了,他不辨东南西北,又从没走过路,跌跌撞撞到晌午,才打听清楚方向,下午才雇到马车,回到府上,天色早黑了。 蔡氏左等右等,焦急万分。平时也就罢了,这不是要交换庚贴嘛,偏生这门亲事中间搁个小郡主,到底换还是不换啊。 听小丫鬟飞奔进来禀报国公爷回来,蔡氏忙迎了出来,一看丈夫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遇贼人了?”她上前搀扶。 叶征什么时候受过这罪,早塌掉了,躺在炕上哼哧半天,在第七房小妾手里喝了两盅茶,把小妾赶出宴息室,让蔡氏关上门,这才把昨晚上的事说了。 蔡氏惊疑不已,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道:“这可如何是何?” “如何是何?”叶征这会子倒硬气了,道:“有妹妹做主,出了事也有妹妹担着,我们怕什么?得赶在王妃进京前让黛儿嫁进徐国公府,到时就算证明小郡主还活着。那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可是玮儿……”蔡氏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苏玮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主,他的主意强着。本事也大得很。 “怕什么?”叶征道:“就我们黛儿这模样,再使些温柔手段。还怕苏玮这小子不服软?他可正是青春年少的时节,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送上门来,会不动心?” 说得也是。可很快,蔡氏又想起什么,道:“黛儿不是说他迷上一个什么女子吗?”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叶征教训老婆:“不过是一个没有名份的女子,黛儿要整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又有妹妹在旁帮忙,有什么好怕的。” 叶征亲笔写了叶黛儿的时辰八字,着人趁黑送到徐国公府,道:“请大姑奶奶尽快把日子定下来。最好半个月内完婚。” 蔡氏欲言又上,婚期这事,自然全由男方作主,哪有女方上赶着男方的道理?可是对方到底是自家姑奶奶,又不比外人。 叶夫人比叶征还着急。又不知这不着调的大哥什么时候才会回府,想着实在不行,只好自己写上黛儿的庚贴充数了,反正也没外人知道。 这才让依莲磨墨,人报楚国公府送庚贴来。她脸上才露出笑容。 夜里风凉,冬儿早早关了院门,回屋里去,走到厢房廊下,听一人道:“不骗你,真的是要娶表小姐过府了。” 又有一人道:“表小姐一向看小姐不顺眼,要真这样,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冬儿听声音,是两个扫地婆子。她推开门,问:“表小姐要嫁进来?” 两个婆子听到门响,已吓得发抖,见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更是哆嗦,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吧,你们听到什么?”冬儿身量长高了,又成天在乐思齐身边,受这些奴婢们奉承,可不是两年前的小乞丐,现在自信着呢。 两人情知搪塞不过去,只好把听来的话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冬儿怔了怔,转身去了书房。 乐思齐在书房看帐本,见冬儿惨白着脸进来,问:“怎么啦?” 冬儿把叶夫人要娶叶黛儿过府的事说了,道:“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好呢?” 还来霸王硬上弓啊?乐思齐道:“你应该相信国公爷,他自有法子应对。” “能有什么法子?”冬儿快哭出来了,道:“到时候她是大妇,你再越不过她去。” 乐思齐道:“先别急,明天问过国公爷的意思再说嘛。你去给我沏茶来,吕掌柜这帐记得可真细,看得我眼花。” 什么眼花,明明就是想支开我嘛。冬儿咬着唇,就是不动。 乐思齐叹气,道:“你去看国公爷回听涛轩没有,要是回了,请他过来一趟吧。” 冬儿这才嘟着嘴去了,过了好大一会,乐思齐帐快看完了,才听到苏玮的脚步声。 “怎么熬夜看这些?”苏玮道:“也不怕熬坏了眼睛?” 冬儿茶也不沏,只是直瞪瞪看苏玮。苏玮问乐思齐:“这丫头怎么啦?” 乐思齐笑道:“听说你母亲要娶叶黛儿,她就成这样了。” “啊?”苏玮啄磨出味儿来了,失笑道:“你家小姐把话都说明了,你还紧张什么呀?那是夫人娶,与我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冬儿道:“进了府她就是夫人。” “傻丫头。”苏玮道:“这事得我上折子奏明皇上才作数呢,你以为她想帮我娶谁就能娶谁啊?” 真是这样?冬儿不信道:“夫人会不懂这道理?她说得那么肯定。” “有什么用?”苏玮道:“‘夫人’的封号可是皇上封的。你别操那么多心,快去沏茶来。” “哦。”冬儿傻傻地摸了摸头发,应了一声,迟迟疑疑地去了。 看冬儿背影出了书房,苏玮才要夸她,乐思齐已抬头道:“你娘不知这些规矩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玮道:“生米煮成熟饭呗,由她折腾去,到最后,要能收了场,我算服了她。” 要真得过皇帝那一关,确实不容易。乐思齐这才明白苏玮如此淡定的原因。刚才听冬儿学嘴学舌,要说心里不打突,那可就假得很了。能镇定,也不过是相信苏玮会有主意。这时听他这么说,还是想借皇帝的势。 苏玮已走过来,夺下她手里的帐本,道:“明天再看。” 乐思齐仰着脸道:“这些天也够累了,早点去歇息吧。” “好。”苏玮柔声道:“明早陪你去看店。也不知你眼力怎么样,可别盘下一间野店,那就糟糕得很了。” 乐思齐一笑,道:“好。” 搂着他的腰,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若水挑了灯笼,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直到前面那一点灯光消失不见,才回来。 冬儿沏了茶来,问:“人呢?” “回去啦。”乐思齐接过茶,道:“多听少说,刚才国公爷的话别到处乱说,懂吗?” 冬儿点头,道:“当然啦。” 天光大亮时,两人才准备出门,秋菊禀道:“小姐的老乡,任太太又来了,门子不敢自专,特地来问小姐见不见呢。” 任太太?乐思齐心里一惊,这些天只担心苏玮,可一点儿没想起任威,任太太不会也挑了日子要来迎娶吧?这门亲事,还没处理呢。 任太太却不是来说亲事的,干坐了半天,吞吞吐吐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这是怎么了?”乐思齐问冬儿。 冬儿道:“我哪知道?看着有心事。” 谁不知道她有心事?乐思齐白了冬儿一眼,道:“该干嘛干嘛去。” 这么一耽搁,城外时去不成了。乐思齐带了秋菊,去翠竹居看芮夫人。 芮夫人却有客人,乐思齐才要回枫叶院,青瑗追出来道:“老夫人请小姐过去坐坐。” 乐思齐诧异,问:“来的是哪府的女眷?” 青瑗道:“不是外人,就是三太太。” 乐思齐不明白,道:“什么三太太?” 秋菊低声道:“就是府里的三太太了。”见乐思齐一脸茫然,尽量压低声音解释道:“国公爷的三婶。” “哦。”这下子乐思齐算是明白了。苏玮一脉单传,苏艺也是如此,但爷爷辈上却有四兄弟,这位三太太,应该算是堂婶。不过徐国公府人丁单薄,逢年过节的倒是把他们请过来一起热闹。因乐思齐不算府里的人,叶夫人又对她不感冒,这些人她倒是一个没见过。 花厅里,芮夫人和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说话,那妇人长得还可以,就是颧骨有点高,见乐思齐进来,直盯着看了好几眼。 芮夫人便道:“过来见礼吧。” 又对三太太陈氏道:“这是乐氏,小郡主的事完了后才纳为姨太太。” 乐思齐勉强行了一礼,便在下首坐下。那陈氏却一双眼睛在她身上转个不停,半晌,道:“长得一副好相貌,难怪国公爷丢不下,一直从西北大营带过来呢。” 这话可真难听,秋菊偏过脸去。 乐思齐只微微一笑,不再理她。 芮夫人便对乐思齐道:“三太太听说小郡主的事结了,想给国公爷做媒呢。正好你也在这儿,帮着参谋参谋吧。” 乐思齐只觉胃很不舒服,才要推托走开。陈氏已道:“女方是安华伯家的千金,年方十五岁,长得聪明伶俐。” 乐思齐依然保持微笑,看芮夫人。 芮夫人似是对这门事很满意,道:“门第虽然差点,但重要的是人好,听说那位小姐琴弹得极好?” 陈氏便拍掌道:“是啊。老夫人也听说了?” 第165章 夺权 乐思齐走在回枫叶院的路上,风吹过,落叶纷纷,像下了一场黄雨。 秋菊只觉心里堵得慌,叫了一声:“小姐。”道:“有什么话您就说出来。” 乐思齐不解,回身问:“我有什么话?” 秋菊欲言又止,安华伯的千金真的有这么好?老夫人这是当面折辱小姐了吧? 乐思齐初听到只觉反胃,现在冷静下来,却看出一点玄机,反而平静了。才要劝慰秋菊两句,背后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大胆,夫人在这里,你敢不请安?” 乐思齐回头一看,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叶黛儿带着落霞,趾高气扬居高临下睥着自己。 刚才自然是落霞出声了,秋菊马上以牙还牙道:“夫人在哪里?真是不要脸,想当夫人想疯了吧。” “就这几天的事,迟见礼晚见礼不是都得见礼吗?”落霞这是直对着乐思齐说的。 乐思齐微微一笑,道:“该见礼的时候自然得见礼。” 带了秋菊,自顾自走了。身后传来叶黛儿的声音,道:“真是被表哥宠坏了,不懂规矩。” 秋菊还待回去还嘴,被乐思齐拉住了,向她眨眨眼,道:“不要跟疯狗一般见识。” “你说谁是疯狗?!”落霞直扑过来。 “回来。”叶黛儿喝住落霞,道:“她现在我手里,跑不掉的。” 落霞应声停步,道:“小姐进了府,把她贬去浆洗房洗衣服,有的是法子折磨她。” “那是自然。”叶黛儿笑了笑。表哥不愿见她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静幽轩院子里,马车早等在那儿,细软也收拾好了。她这才登车出府,回楚国公府待嫁去了。 叶夫人持了叶黛儿的庚贴去翠竹居。在门口碰见陈氏。陈氏笑道:“正要去夫人院子里坐坐呢,没想到夫人却过来了。” 叶夫人哪有空理她,敷衍道:“最近事多。过些天再来吧。” “哦。”陈氏微觉失落。她一直看不惯叶氏嚣张的样子,要不然也不会揽下做媒的差事。叶黛儿在徐国公府一住多少年。逢年过节也跟家里人一样上席,谁会没眼色呀,风言风语的早就在族中传遍了。 哼,我倒想瞧瞧胳膊怎么扭得过大腿。陈氏望着叶夫人的背影冷笑。 芮夫人半眼没去瞧案几上的大红庚贴,只道:“安华伯托人求亲,说的是他家的五小姐,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已经应下了。” “什么?”叶夫人大吃一惊,道:“他家的五小姐肯给人作妾么?” 就算是庶出,伯爵家的千金,也断无予人作妾的道理。 “不是。”芮夫人淡淡道:“说是小郡主新丧。仰望玮儿的人品才学,愿予玮人续弦。” 叶夫人呆了足足一息钟,随即大怒,道:“婆婆理应知道,我中意黛儿。” “知道啊。可是我不中意你的内侄女。”芮夫人依然淡淡道。 叶夫人胸脯急剧振动。强自忍耐才没有拍案而起,咬牙一字一句道:“婆婆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了?” 芮夫人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婆婆?” 叶夫人怔住。 芮夫人道:“府里以我为尊,玮儿的婚事,理应由我作主。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回去吧。” 叶夫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道:“婆婆一向吃斋念佛,不理会俗事。玮儿的婚事还是由媳妇处理的好。” 早就知道与她撕破脸皮会激起反弹,可是自己主持中馈也不怕了她,没想到她奈何不了自己,却把目光瞄向玮儿的婚事。她可真敢啊。叶夫人心中冷笑连连。 芮夫人笑笑道:“自你进门,我把家交予你管,没想到你把好好一个徐国公府闹得乌烟璋气,不相干的人也弄进府里长住,长此以后怎么得了。我虽不想理会俗事,却也无可耐何,说不得,只好勉为其难了。从现在起,中馈你别插手了。” 叶夫人一下子五雷轰顶。 芮夫人对青瑗道:“跟管事娘子们说一声,明天辰时在翠竹居听候吩咐。” 青瑗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走了。 跟随两位夫人从报国寺回来的仆妇们早把报国寺中的事悄悄传遍了,大家咋舌的同时,也佩服叶夫人的勇气。这时代,只有婆婆给媳妇使绊子的,有哪家的媳妇敢对婆婆说半个不字?叶夫人可是满京城第一人。 也正因为如此,当天她的事迹传遍京城每个名落,已成了媳妇的反面教材。 有那谨小慎微的仆妇,已把眼睛转向翠竹居,照常理,芮夫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叶夫人的心腹管事也不是没担心,不过看芮夫人自回翠竹居后像往日一样深居简出,叶夫人又忙着换庚贴定婚期,戒心也就慢慢淡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芮夫人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陈氏送了个安华伯五小姐过来。 当婆婆的要回主持中馈的权力,叶夫人还真没话说。 乐思齐不尴不尬地在枫叶院住着,平时家中的管事仆妇可没怎么理会枫叶院的人。这时一个仆妇过来道:“老夫人吩咐,明天辰时派一个人去翠竹居听差。” 秋菊敏感地问:“是不是由老夫人主持中馈?” 这仆妇是翠竹居的,傲然道:“当然。” 屋子里的乐思齐唇边浮起一抹笑,果然姜是老的辣,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剥夺叶夫人理家的权力,接下来会不会禁足? 枫叶院里还真没什么管事,乐思齐随手指了秋菊去。第二天辰末,秋菊回来,说得口沫横飞,什么老夫人查帐了,老夫人换人了,老夫人吩咐枫叶院的丫鬟仆妇小厮杂役一概照其它院子的人发放例银。 “还有一件,”秋菊道:“我们以后日常吃用不用小姐掏腰包了,全由公中出。” 乐思齐“哦”了一声,道:“你照老夫人吩咐行事就是。” 很快,杜大娘慑手慑脚过来,行了礼,吞吞吐吐道:“小姐……” 乐思齐明白她的意思,道:“安心做事吧,月例还是照以前一样开。” 杜大娘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去了。 冬儿嘟着嘴道:“贪心鬼。” 徐国公府底子厚,芮夫人十几年不理事,世代老仆还是对她忠心耿耿,改天换日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现在仆妇们只认老夫人发下来的对牌。 对于叶夫人,依然住在上房,犹如困兽。 楚国公对外宣布叶黛儿的喜讯,亲戚们愕然,不是说小郡主尸身有疑点吗?而且由芮夫人出面,不管生死婚约不改,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与叶黛儿订亲? 三姑六婆过来贺喜时,神色不免有些不自然,大家互相打眼色,看谁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其实不用她们担心,出头鸟很快来了,蔡氏的妯娌,叶黛儿的二婶方氏,是一个直性子。听娘家嫂子把报国寺当日的事当大戏讲给她听之后,她便很想问问当事人了。 这次可逮着机会了。毕竟她嫂子也是从市井中听来的,三传四传的话,可信度着实不高。 “这么说,小郡主真的死啦?”这是方氏第一句话,第二句接着来了:“黛儿这是续弦?”第三句作义愤填膺状:“徐国公府欺人太甚,怎么能让黛儿续弦呢。” 室内坐满了人,却静得一根针掉落地都听得见。人堆中接受恭喜的蔡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盛装打扮的叶黛儿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一个仆妇在门外禀道:“夫人,徐国公府派人送回四小姐的庚贴。” “混帐!”蔡氏立即爆发了,骂道:“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嚎什么嚎!” 这么丢脸的事,仆妇倒是想在女主人面前悄声说,这不是人太多,进不去嘛。 叶黛儿一阵恍惚,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仆妇刚挨了骂,不敢再说,只可怜巴巴看蔡氏。蔡氏站起来,把仆妇带到厢房去说悄悄话。她才离开,亲戚们顾不得叶黛儿还在座,“嗡嗡”议论开了。 其中方氏的声音最是响亮:“我就说嘛,那边的事也没捋清,怎么可能匆匆另定亲事。不会是我这嫂子自作主张了吧?” 这回,她自觉说话很有技巧,没直接说蔡氏一厢情愿把女儿塞去徐国公府,却不知这话听在众人耳里,跟直接说没什么分别。 大家说得热闹,突然一个女人大声喊:“黛儿晕过去了。” 却是坐在叶黛儿旁边的女人扭着身子和人说话,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倒在腿上,回头一看,黛儿整个从椅上载下来了,要不是有她拦了一下,就得载地上去了。 于是鸡飞狗跳一阵忙乱。蔡氏听说芮夫人夺权,已头晕目眩,突然听宴息室一阵喊,不知出了什么事,才要让人过来看,已有丫鬟过来禀报。 叶黛儿被送回闺房,原本准备大开宴席庆贺也中止了,宾客们一个个借口家里有事,不到一息全走光光。 接下来,新的笑话又在勋贵中传开,不到三四天功夫,已传遍京中每一个角落,甚至有人猜测这位叶四小姐可能身体有缺陷,于是叶四小姐是傻子的传言又起。 第166章 走动 宴息室里,乐思齐看秋菊指点冬儿绣牡丹花,一脸的惊叹。 秋菊时不时抬头看乐思齐一眼,笑盈盈地道:“小姐要是愿意学,奴婢跟您说道说道。” 乐思齐懒洋洋地道:“我欣赏欣赏。” “哈哈,想偷懒吧?”随着笑声,苏玮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忙起身行礼,苏玮径直走到乐思齐身边坐下,笑吟吟地看她。 苏玮自然知道老娘被夺了权,这会儿虽然住在上房,却不是当家人,据绿荷的路透社消息,老夫人忙着清帐,管家和好几个管事都被查出有问题呢。 有什么问题?还不是与楚国公府走动过密,钱财不清。 这么一来,小郡主名份危机自然解了。威武王爷特地派府里上年纪的嬷嬷送了秋梨过来,说是给老夫人尝尝鲜。哪里是几个梨的事儿,还不是显得两家是亲家,走动亲密嘛。 “心情不错呀。”身在内院,乐思齐知道得可比他多,见他气色甚好,打趣了一句。 “有两件事,你看先做哪一件?”苏玮道:“是先去看城外的店呢,还是去我岳父那儿?” 乐思齐反问:“你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岳父,有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啊!”苏玮轻呼,马上改口道:“去不去王爷那儿?” 秋菊和冬儿相视一笑,齐齐退了出去。 装修中的景福楼,乐思齐前两天才去看过,进度没什么问题。再说还有段勇天天盯在那儿呢。乐思齐没怎么考虑,便道:“去王爷那儿吧。” 马车从枫叶院出发,两人并肩坐在车内,走到大门口,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着一人喊道:“玮儿,玮儿在里面吗?” 叶征的声音。马车上有徐国公府的标记,他情急之下。大声疾呼。 苏玮皱了皱眉,让车夫停下,撩帘问道:“什么事啊?” “果然是玮儿。”叶征大喜,跳下车奔了过来,道:“你表妹病了,你有空过去瞧瞧她吧。” 苏玮面无表情地道:“有空的话,我会去的。” 车窗帘掀起。叶征努力仰起脖子,看到苏玮的同时,也看到车里另半边脸,他脸沉了沉,随即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有点事。”苏玮说着,放下车窗帘子,车夫已扬起鞭子。马车继续前行。 叶征狠狠对马车屁股啐了一口。他倒不是啐苏玮,而是啐与苏玮并肩坐在一起的乐思齐。他没见过乐思齐,可是此时能与苏玮形影不离的,除了她还有谁?这个女人还真是坐收渔利啊,妹妹也太善悲了,怎么让她在府里这么长的时间。 上房里,丫鬟仆妇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头塞进裤档里,让叶夫人没发现自己才好。 叶夫人是大家闺秀,前两天却像泼妇一样。歇斯底里大哭了一场,砸了一地的东西,有两个丫鬟因为上去劝,被她各责打二十大棍。 叶征来到门口,拍了半天门,一个*岁的小丫头畏畏缩缩开了门,瞧清楚叶征的眉眼,呆了呆。转头便跑。 “这丫头,跑什么跑,真是没规矩。”叶征嘀咕着往里走。 满院子的人神情古怪地瞧他,没人行礼。也没人迎上来。叶征熟门熟路去了往日叶夫人见他的宴息室,内里死寂无声。他还以为没人呢,定睛一看,明亮的室内,一个中年美妇静坐,听见脚步声眼也不抬。 “怎么把庚贴退回来?”叶征就这么直接地问了。 不是没有从仆妇嘴里了解这边的情况,而是他早已经习惯在妹妹庇护下生活。妹妹的一切,是不需要他去操心的,他的事,自有妹妹安排好。 叶夫人恍若没有听见,依然静静坐着。窗外一片落叶打着璇儿撞上窗棂,掉了下去,她却没有发觉。 不要说一片落叶,就是眼前的大活人,她也没有发觉。 “这是,怎么了?”叶征干巴巴问。 没有人回答他,平日里巧笑焉然的几个大丫鬟,完全没有存在感地贴在屋角。 傻站了半晌,叶征才隐隐觉得不对,上前拍拍叶夫人的手臂,叫了声:“妹妹,”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夫人茫然抬起头,眼睛空洞扫过他的脸。哭过闹过,换来的只有虚脱,丈夫不在人世,儿子不在身边,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样? 叶征大惊,那双眼睛,没有焦距,就那么空洞洞地扫过他的脸,不知停留在哪个时空。 “夫人是不是病了?”叶征问依莲。 恨不得把自己当透明人的依莲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出声道:“夫人这样已有一两天了,自从老夫人重新主持中馈她便如此,谁劝也不听。” 对好强的叶夫人来说,没有权力,人生便没有乐趣。何况芮夫人越查,帐目上不清不楚的地方越多。徐国公府什么东西没有在册?叶夫人敢公然拨到楚国公府,自是看准了婆婆不理事,以后进门的的新媳妇不敢吱声。哪里想到老太婆突然发疯抢班夺权呢。 堂堂楚国公府,需要徐国公府接济才能度日,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自己娘家如此丢人,以后还怎么在徐国公府立足,几百号人还会把她瞧在眼里吗? 此时的叶夫人,死的心都有了。 叶征要能想这么多,也不会一事无成,门庭无法支应了。 “妹妹呀,”他语重心长道:“你可要保重玉体,不就是一个老太婆吗?难道以你的才能,还拿不下?” 叶夫人静静地看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重重地叹气,道:“你来啦?” 敢情刚才半天没瞧见他在眼前呢。叶征无语了一会,问:“怎么把黛儿的庚贴退回去?你知道让我们多难堪吗?” 叶夫人苦笑,道:“你没听说吗?那老不死的与安华伯订亲呢。” “什么?”叶征只听仆妇说芮夫人重新主持中馈,另订亲事还没听说呢,这下子火烧屁股跳了起来,大声嚷道:“怎么可以?”转身朝外便走,道:“我去问问她。” “回来!”叶夫人喝道。 叶征站住,不敢不听,挪动脚步回到她身边。 叶夫人到底经历的事多,兄长的到来让她从永坠黑暗的自怜中醒过来,摒退屋里的丫鬟,让兄长坐下,这才道:“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让安华伯插不上手,让玮儿娶了黛儿。” “怎么办?”叶征两眼发光问。 叶夫人沉思半晌,让叶征坐下,和他细细说起来。 翠竹居里,芮夫人与陈氏相对而坐。陈氏已经去过安华伯府,与安华伯夫人许氏嘀咕了一个多时辰。 说起来,安华伯在勋贵中也算拔尖,他现在锦衣卫当同知,甚得皇帝器重。就是有一点,为人趋炎附势,很多人对他不齿。 说亲的五小姐是嫡出的小女儿,据安华伯府的仆妇对外言道,这位五小姐长得沉鱼落雁,写得一手好字不说,在琴艺上更有不俗造诣。 去年安华伯有意让五小姐进宫,只是选秀第一轮便让主选官皇后娘娘给刷下来了,原因不详。 之后,五小姐的婚事便一直不顺。安华伯眼界高,一般人也瞧不上。而勋贵中出色的嫡子眼界也低不了,再者说,他势利的名声在外,愿与他结亲的人并不多。 如果不是小郡主的尸身找到;如果不是芮夫人愿与威武王爷继续保持亲家关系,安华伯可能还不会这么果断凑上前来。对他来说,续弦并没有什么不好,重要的是实利。 能得到徐国公这个女婿,实利无疑是很多的。 芮夫人怎会不清楚安华伯是什么人,摊上这样一个亲家,会有什么的麻烦。可是她不愿叶黛儿顺顺遂遂的进徐国公府的大门。安华伯人品低下,要论门楣的话,倒也门风相对。 安华伯夫人许氏上门,陈氏已受宠若惊,芮夫人二话不说,当场拍板答应婚事,更让她有一种为儿子谋前程的感觉。这件事办得好,儿子的差使就有着落了。 “安华伯夫人的意思,一切全凭老夫人作主,她们没有二话。”陈氏满脸堆笑道。 芮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还得进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我已递了牌子,明天进宫,成或是不成,在皇后娘娘一句话呢。” 皇后娘娘!陈氏羡慕地道:“老夫人好福气,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再修五百年,也是无缘得见皇后娘娘一面的。” 芮夫人怎么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转头问侍立一旁的青瑗:“乐氏可曾来过?” 久不理事,她今天可真忙得够呛,也不知乐思齐有没有过来请安,会不会见人多,又悄悄回去了。 青瑗回道:“没有来呢,许是知道老夫人主持中馈,一定是忙的,便没过来了。” 芮夫人“嗯”了一声,道:“去请吧,我倒想她在跟前说说话。” 陈氏便奉承道:“说起来这位乐小姐,还真是长得标致。” “标致还在其次。”芮夫人道:“要紧的是文文静静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比叶氏强太多了。” “是是是,”陈氏应着,决定等会去一下枫叶院,与乐思齐套套近乎。虽是堂兄弟,身份摆在那里,进一趟徐国公府也不容易呢。 很快丫鬟过来禀道:“乐小姐陪国公爷外出了。” 第167章 相像 威武王府是先帝赠的府第,反而没有徐国公府气派。府里只有威武王爷一个主人,世子王妃还在进京的路上,显得有些空荡。 李向一早等在大门口。王爷主动提出要见的人,又是姑爷看中的人,他自然是要迎一迎的,再说姑爷过府,迎来送往的,都是他的活。 大门口,苏玮只是在车里掀起窗帘跟李向说了两句话,马车继续前行。李向早有准备,翻身上马跟着。 乐思齐掀起窗帘,东张西望。 书房里,威武王爷端坐太师椅上,对跟前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厮道:“这么说,世子最迟后天就能进京了?” 小厮躬身应“是”,道:“世子很担心王爷的贵体,再三请王爷节哀顺变。” 威武王爷“嗯”了一声。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最难的,是怎么找到爱女,怎么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长叹口气,挥手让小厮退下,门外一叠声“见过姑爷”的声音传来。 早让李向把人让到书房,难道李向觉得规格太高,自作主张带到花厅了? 乐思齐一边观赏古园林建筑一边在心里拿徐国公府作比较。苏玮的眼睛却从没有离开过她,原以为她会紧张局促不安,那里料到人在那儿时不时点头摇头。 “你这是干什么呢?”已迈进书房,苏玮问。 见识满满一屋子线装书的乐思齐向李向睨了一眼,小声道:“我觉得这里没徐国公府好看。” 有规矩的人家,仆妇们不会到处乱跑。没有瞧见人,乐思齐倒不觉得奇怪,一番比较之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侧身走在前面的李向听到乐思齐说话,却是浑身一震,全身僵直。 苏玮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含笑对乐思齐道:“这话就不能留到上了车再说?” 乐思齐凑上前看起书橱里的书,很多是孤本。单是书名已让她赞叹不已。 苏玮陪在一旁,笑道:“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行不行?你好歹是从徐国公府出来的嘛。” 枫叶院以前没什么人住,书房里自然没什么书,有的也是乐思齐搁在那儿的账本。听涛轩倒是书很多,乐思齐一般只去宴息室,就算去书房也是为了人,可不是为了书。 “呵呵。”威武王爷听着声音向书房而来。李向半天没过来请,也没矜持,自已走了过来。才进门便听到苏玮的声音,他故意笑出了声,算是让他们知道有人进来。 乐思齐和苏玮才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行礼,李向却跳了出来。尖声道:“王爷……” 李向一向谨慎小心,办事妥当。威武见他神色异常,诧异地望了过来,道:“怎么了?” 李向却丢下他,和转过身来的乐思齐面对面,随即“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乐思齐更是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一排书橱。 苏玮小心呵护:“有没有撞疼?” 只是一步,倒不疼。乐思齐不知李向发什么疯。果断躲在苏玮怀里。 威武王爷已喝道:“没规矩?” 李向似哭似笑,道:“郡主。” “小郡主?”苏玮疑惑。 “在哪里?”乐思齐转动她那颗小脑袋,四处寻找,末了“切”了一声,道:“那有啊。” 屋里四人,除了她,再没有女孩子了嘛。 威武王爷顺着李向的目光,望向乐思齐。脸上惊愕、悲伤、不可置信各种复杂表情。他两只要凸出来的眼珠子死命瞪着自己,乐思齐要是还没发现才奇了怪了。把脸藏进苏玮怀里,含糊不清地问:“他干嘛?” 苏玮直接问:“岳父这是……” 威武王爷已风中凌乱,苏玮说了几句他恍若未觉。和李向就这么呆呆看着拿苏玮当挡箭牌的乐思齐。其实乐思齐已完全被苏玮密密实实藏在怀里了。 “来人!”苏玮不得不扬声喊。 门外侍候的丫鬟很快进来,在她们的叫唤下,威武王爷总算有点意识, “你带谁回来?”这是威武王爷的第一句话。 苏玮要是现在才发觉不对劲,那反应也太迟钝了。他放开乐思齐,把她拉到身后,才问威武王爷:“岳父为何这么失态?” 威武王爷不语。 李向已从震惊中镇定下来,吩咐丫鬟上茶,又请两人上座,对威武王爷道:“王爷也请坐下,乐小姐既已到此,想来一时半会不会离去。” 受了惊吓的乐思齐大为不满,紧拉苏玮的衣角,怯怯道:“他们想干什么?” 威武王爷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喝了一盅茶,元神也回位。他指了指跟苏玮坐在一起,半边身子躲在苏玮身后的乐思齐,长叹一声,道:“玮儿跟芊儿多年不见,想必当面相遇也不识了?” “嗯?”苏玮回头看了一脸不解的乐思齐一眼,才道:“已有十年没见,确实不识。” 小孩子变化大,各自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长成少年少女,事先不知身份的话,那能认得出?苏玮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李向急声道:“乐小姐长得很像郡主。” “啊?”苏玮不能相信,又看了乐思齐一眼。 “正是。”威武王爷像做总结报告。 乐思齐目瞪口呆看着威武王爷和李向,完全的呆掉。 “乐小姐是哪里人?”紧接着,威武王开始了户口调查。乐思齐自然一问三不知,两人成了大眼瞪小眼。 李向插话道:“适才因是女眷,老奴不敢放肆,还是听着声音有些像,这才如遭雷击。” 乐思齐反驳道:“长得像也很正常吧?只是你们没见过长得像的人而已。”前世,某某某长得像某明星之类的话又不是没有听过,真人跟明星照片相比,确实很像。所以说,是古人见识少,并不代表没有相像这种可能性。 李向苦笑,道:“未免太巧了些。” 这次,轮到苏玮一脸不可置信加目瞪口呆了。乖巧温柔可人的心上人,居然长得像小郡主?可是很快他便否认道:“岳父,如果思齐真的是郡主,断无不相认之理。” 这些天自己伤心欲绝全靠她的安慰支持才撑了下来,断没有她好好就在跟前,却眼睁睁瞧着自己伤心难过。 威武王爷再次长叹,短短半个时辰,他已不知叹了多少次气了,道:“如果芊儿患上失忆症,认不得亲生父母呢?” 苏玮再次瞠目结舌。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乐思齐自是明白自己是个穿越者,一时心虚,垂头不言。 “乐小姐,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威武王爷不失时机问上了。 乐思齐连连点头,道:“记得啊。” “你刚才说你不知自己身世?”查户口时,李向可是听得很仔细的。 “呃……”乐思齐急中生智,道:“我只记得小时候的事啊,来自哪里却真的不记得了。” “你说你晕迷过去,醒来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李向帮着理清脉络。 “是。”这确实是事实。乐思齐也猜想过原主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头绪,当时为了生存也实在不可能把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跟衙门的人说道说道,真要说出去,怕是会被当成异端活活烧死。 “小山村叫什么名字?位于何处?”李向步步紧逼。 乐思齐不由想起跟韦哲一起去居然山,在临近山顶处见到那幢巍峨的威武王爷别院。当时只是像看文物古迹一样,哪里想到现在真人活生生坐在自己跟前。 书房里,三个男人六只眼睛全盯着乐思齐看。苏玮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你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就有那么巧,自己就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乐思齐摇了摇头,道:“没有名字,位于何处,我还真不知道呢。” 这时候户籍制度有大把的漏洞可抓,可不像现代有身份证,又有电脑连网,想逃也无处逃。乐思齐到这儿一年多,并没有谁查一下路引,完全来去自由。 威武王爷和李向一下子坐蜡了。乐思齐的样子不像说假。再说,她为什么要说假话?难道当小郡主不好,非得去当寄人篱下与人为妾的浮萍?如果真是小郡主,早就回府了,怎么可能一直不清不楚在徐国公府住着? 可是眉眼五官,真的一点不假啊。李向只是瞄了两眼,便低下头,威武王爷可一点没客气,对着乐思齐狠盯,恨不得数清她的眉毛。 乐思齐既知缘故,也没再躲在苏玮身后,大大方方坐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由得他看去。 苏玮看看乐思齐,再看看威武王爷,一脸迷茫。 李向低头沉思半晌,想到进书房时乐思齐悄声跟苏玮说的话,试探道:“乐小姐好象对王府印象不深?” “我第一次来啊。”乐思齐无语中。 苏玮也想到一路上她东张西望,问东问西的,完全是当游客来了嘛,怎么可能是自小住在这儿的样子?他断然道:“思齐确实第一次来。” 威武王爷再次长叹,道:“待王妃进京,还请思齐过来聚聚。” 他不仅唤了一个姑娘家的小名,而且还再约人家上门,不知情的人听了,肯定大跌眼镜。乐思齐却知他想让王妃认人,没有推托,而是大大方方允诺了。 第168章 偶遇 威武王爷亲送两人,车夫缓缓驾车在后跟着。 离开上房走了一段,威武王爷想起什么似的,细细问起乐思齐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有什么嗜好。苏玮回头望了乐思齐一眼,意示询问。 乐思齐明白他想印证自己与爱女有什么共同点,朝苏玮点了点头。 苏玮得到乐思齐允许,自然有问必答。一段走两柱香的路,三人硬是走了半个时晨,丫鬟小厮们更是只远远地跟着。 威武王爷越听脸色越凝重,敢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啊。 上了车,乐思齐掀窗帘望向那个微微有些偻佝,久久站在大门口的身影,心情复杂。 苏玮凝视她,半晌,道:“你要真是芊儿就好了。” 乐思齐一怔,抬眼看他。 苏玮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迎着乐思齐的眼睛,道:“你是芊儿,不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徐国公夫人么?我们不用费力去争,不用与母亲周璇。” 乐思齐摇头,轻声道:“我就是我,不想成为某个人的代替品。你要是还想着小郡主,也可以等她。” “没有。”苏玮一凛,紧握乐思齐的手,忙忙解释:“不是凑巧你们长得相像么?我就随口说说。” 他会努力为自己争取相应的地位,乐思齐深信。反握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路上的嘈杂声传进耳里,不时有马车擦肩而过。前面小吃的叫卖声时断时续飘了进来,让乐思齐有一种回现前世的错觉。以前。常常跟同学去逛步行街,边走边吃零食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忍不住掀开窗帘,探头朝外张望。 “看什么呢?”苏玮的声音柔得滴出水来。 乐思齐探出半张脸,才看到前面屋檐下一个肩扛冰糖葫芦架的老者,边躲避路人马车,边吆喝:“冰糖葫芦——” 小时候和爸妈去燕京旅游,津津有味吃地道冰糖葫芦的场景映入脑海。不知爸妈会不会也像威武王爷想念小郡主一样想念她。瞬间,她的眼眶便红了。 苏玮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半秒。她脸上的变化怎么躲得过他的眼睛? “怎么啦?”很快,他把脑袋也凑到窗边,顺着乐思齐的视线看过去。 马车已驶过老者所在位置,乐思齐还是回头望着。苏玮很快喊:“停车。” 这一段是主干道,人多马多马车也多,他们夹在车流中还没什么,这一突然停车。后面的马车可就撞上来了。后面那车夫也走得有点晃神了,连勒马的动作都没有,两匹马便狠狠撞在徐国公府马车的后车壁上。 “哎哟!”乐思齐脑袋重重撞在窗子上,整个人已经被惯性甩开去了。 苏玮反应快,脚一点地,已卸下惯性,扑上去抱住乐思齐。连声问:“有没有撞着?” 乐思齐惊魂未定,搂着他的脖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的侍卫早一提缰绳把前面的马车团团围住。 两匹撞了马车的马,带得后面的马车侧翻了过去。周围的家西忙冲过去救人,一时路中间乱成一团。 乐思齐听得外面开骂,松开搂紧苏玮脖子的手,道:“你快去看看,好象打起来了。” 她刚才朝后望的时候看到后面的马车,标识没注意,马车旁边两个男人可是很胖的。虽说韩先艾军他们不致吃了亏,但不去看还真不放心。 苏玮确定她没有事后才放下她,跳下车。 徐国公府这边的马车只是快速朝前一冲,接着车夫努力勒住缰绳,马车安稳停下,绝对没有后面的马车惨啊。 苏玮这一下车,便见从车里钻出一个男人,男人不顾自身狼狈。又急急从里面搀扶出一个妙龄女郎。女郎摔得可不轻,发髻也歪了。 “怎么回事?”女郎还没站直腰,已尖声斥责起来。 艾军们见徐国公完好无损的下车,已住了口。一副听凭国公爷吩咐的样子。 后面马车的家丁接着骂了两声没人应腔,也闭了嘴。于是围观者们齐唰唰的眼睛全瞧向叉腰当街而立,做泼妇骂街状的女郎。 乐思齐没事,苏玮心情甚好,倒不会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他转而向男人道:“不知兄台为什么要撞我家马车?” 那男人身量很高,一袭青衫,长得应该不算差。不过这时额头一块乌青,青衫皱巴巴的,可没有一点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一直低着头,只到苏玮说话,轻“呀”了一声,抬起头来,道:“是国公爷呀?你这是去哪呢?” 苏玮定睛一看,也认了出来,道:“原来是任兄,你这是……” 眼前的男人,赫然是乐思齐名义上的未婚夫任威。这些天小郡主的事忙得苏玮脚后跟打转,还真把任威这一档子事给忘了。不过是口头上订过亲,于苏玮来说,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可是他竟然跟一个女郎同车出游,这可就奇怪得很了。 那女郎已转过脸来,狠狠看了苏玮一眼,“咦”了一声,又转眼去看任威,意存比较。 苏玮问任威:“这位姑娘是……” 任威无奈,只好道:“这是卢侍郎家的三小姐。” 卢三小姐一双眼睛再次看向苏玮,这次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玮几遍,才问任威:“这位是……” 任威道:“这位就是徐国公。” 卢三小姐“哦”了一声,又上上下下打量起苏玮来。 太没教养了。苏玮一阵厌恶,脸也拉了下来,对任威道:“没伤着吧?要是没伤着,我可走了。” 任威瞟了卢三小姐一眼,请示:“你没事吧?” 卢三小姐道:“没有。”不等任威当传声筒,她自己抢着对苏玮道:“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国公啊,小女子这厢有礼。只是受了惊吓,倒没伤着。” 这还像句人话。苏玮“嗯”了一声,掉头就走。任威追上一步,终究低下头停住脚步。 苏玮上车前还听到那位卢三小姐八卦的声音:“听说他很厉害哎,你怎么认识他的?” 主人既已认识,侍卫也就识趣地散开。苏玮才上车,车夫已扬起马鞭。 车外的对话,乐思齐都听到了,诧异地问苏玮:“只有任威和卢三小姐两人吗?他们同车?”古人不是挺讲男女授受不清吗?两人又不是夫妻,怎么会同车的? 苏玮点头,道:“那位卢小姐挺没教养的。卢峰寒门出身,谨小慎微积三十年,前两个月才升到兵部侍郎,照理说他家的小姐不应该死盯着男人瞧啊。不会是骗子吧?” 他这还纠结上了,乐思齐却没听明白,蹙眉问:“她盯着谁看啊?” 苏玮撇嘴,嘀咕:“还能盯着谁,我呗。” 乐思齐笑了起来,道:“你长得好看嘛。” 苏玮道:“我长得再好,也不该她看。她以为她谁呀。”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乐思齐乐得不行,从威武王府出来一肚子的心事一下子烟消云消。 任威却没瞧见乐思齐,几个家丁奋力把马车扶起来,任威和卢小姐上了车,在车上卢三小姐议论道:“都说徐国公是京中第一美男子,果然长得不错。” 任威心里默然,嘴上却还得应和道:“是。” 任威到京也有两三个月,京中的事多少了解一些。又在五城兵马司,上官对他很是客气,时不时旁敲侧击他怎么跟徐国公搭上线的。同僚对他也很热情,每到中午,很多人约他一起吃午餐。这对于一个外地来的千户,可算是奇迹了。要没有徐国公这个后台,那有人理会他。 卢三小姐对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下葬门”多少也听到一些,这时拿出来和任威八卦。 这两天任太太倒催任威趁机多去徐国公府走动走动。他这不是有些心虚,不见乐思齐嘛,也就一拖再拖。 任威想着,决定无论如何明天去徐国公府一趟。 卢三小姐发现任威还没她知道的多,皱了皱小瑶鼻,道:“你们男人啊,就是在这些事上不用心。” 任威一怔,讷讷的有些不自然起来。 乐思齐这边却两句就揭过去了,苏玮虽然觉得两人有些古怪,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枫叶院,秋菊道:“刚才夫人着人过来请,说是让小姐回来即过去呢。” 叶夫人找?乐思齐意外。 冬儿却道:“小姐小心些。” 宴息室里,一身家常服的叶夫人与叶征闲话,完全瞧不出两天来的抓狂和失态。 乐思齐行礼后站在下首。叶征和颜悦色地道:“最近府里事多,可委屈你了。待过些天,空出时间了,再让玮儿把你收了房。” 乐思齐没吭声,只是看了看叶夫人。 叶夫人道:“楚国公刚才劝我来着,到底你是国公爷看上的人,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拨了儿子的脸面。” 乐思齐应了声“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不过是斗不过芮夫人,想着她还有些用处,起了拉拢她的心思。 大概在她们眼里,乐思齐与苏玮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后无论谁成为徐国公夫人,乐思齐这个姨太太是跑不掉的。做为先嫡妻进府的如夫人,身份可比其它小妾要高。特别在目前的形势下来说,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叶夫人这是借叶征的台阶,与她修好。 第169章 心事 乐思齐从上房出来,廊下一个丫鬟笑着上前行礼,道:“小厨房里新做的驴打滚,不知小姐可爱吃?” 这是什么状况?叶夫人境况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吗?乐思齐还在筹措词语,仆妇却朝她眨了眨眼,把装好的一个食盒递了过来。 乐思齐瞬间明白,原来是苏玮在上房的卧底,要是发现叶夫人有什么变态行为,肯定第一时间通风报信。只是她一个卧底,冒泡干什么呢? 冬儿接过食盒,丫鬟又上赶着道:“奴婢木子,一直想去枫叶院给小姐请安……” 乐思齐和蔼地道:“你是夫人的人,请安的话就不要说了,要是有空闲不妨过来坐坐。” 那木子再三道谢,直送到上房门口,这才回来。待她转身,乐思齐回头,一眼望去,上房院子里花木郁郁葱葱,却没有人影。 冬儿小声鄙视道:“叶夫人才失势,就想另寻高枝了。” 冬儿现在也是懂人情世故,明显感觉到这次来,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叶夫人没有咄咄逼人,门口也没有恭敬侍立的两排丫鬟,更没有来往穿梭请示的管事,一切显得那么寂寥。 叶夫人这才没了主持中馈的权力,院子里的丫鬟就忙着另寻下家了。冬儿如此想。 乐思齐慢慢走着,道:“人情冷暖大多如此,也没什么不对。” 木子要是忠贞之人,也不会投向苏玮。她是苏玮的人,用得着这么巴结自己吗? 回到枫叶院。才进门,便见苏玮负手站在庑廓下欣赏红叶。这季节,正是枫叶最红的时节,院子里一片璀璨红霞,煞是好看。 见乐思齐进来,苏玮笑问:“母亲没有为难你吧?” 乐思齐道:“没有。说是过些天准你纳我为妾呢。看来是准备接受我啦。” 苏玮涎着脸凑上来道:“看来我有老婆了。” 乐思齐白了他一眼,进屋坐下。苏玮自然跟着,两人在宴息室里。乐思齐把木子的行径说了,道:“你太没眼色了,这样的墙头草也能用?” 苏玮道:“恰恰相反,这样的墙头草才能为我所用。能进得了上房的人都是母亲的心腹,大部份是陪嫁。她要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能被我收买?” 乐思齐一想也是,叶夫人是什么人。那可是名满京城,勋贵中超有名的人物,要不是大孝在上头压着,芮夫人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去呢。真要有个别心怀异志的,怕是不知怎么个死法。从那个木子今天的举动,乐思齐也可以看出叶夫人的掌控力确实减弱了。一个腰系绿色腰带的二等丫鬟,都敢跟自己套近乎啦。 冬儿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驴打滚,道:“小姐要不要吃一点?” 驴打滚还温热,苏玮却道:“别吃了吧。” 乐思齐微微一怔,才明白他的意思。 苏玮一直陪着,吃过晚饭才回听涛轩。乐思齐站在庑廊下,仰头望着在烛光下闪烁红光,璀璨依旧的枫叶,李向的话在耳边回荡。 “乐小姐长得很像郡主。” 真如她所说,长得相像并不稀奇吗?居然山上有威武王府,陈东回家路上救了她。那没有名字的小山村,就在居然山下。 回想起来,韩先攀上山顶仰望,刚好是小山村的方向。只是那地方韩先身有武功,要攀上也不容易,小郡主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攀上去的?要真是小郡主,她该怎么办? 乐思齐只觉一阵恐慌。 “小姐。天气凉了,进屋吧。”冬儿取了披风披在乐思齐身上。 乐思齐摇了摇头,道:“杜大娘今天做的点心还有吗?拿两碟来。” 不知不觉来到这儿,已经一年多了。秀英托人捎信说。柱子说上媳妇了,女方是镇东王员外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人长得标致不说,针线女红一等一的出色,绣出来的花儿草儿能引来蝴蝶呢。 初醒来那阵子,因为村里来了个大姑娘,秀英和阿娥丢弃大半辈子的交情,大打出手,全因为知道儿子在小山村难以找到媳妇。小山村的人,都争着抢她,理由一样。 因为她,大部份人离开小山村,到景福楼当小伙计小二跑堂,谋得一份稳定差事。有那机灵聪明的,更是已经升了管事,收入和分红更多。一部份人已经在顺庆镇置下小院子,安了家。小山村的男丁们已经不用担心娶不到媳妇了。 可是她这具身体,从哪里来的呢?乐思齐只觉头痛欲裂。 冬儿很快端了两咸两甜四碟点心和一壶大红袍过来,劝道:“这儿风大,还是进屋吧。” 天气越来越凉了,夜里风大,一阵风过去,红透的枫叶纷纷脱离树枝,飘飘荡荡在空中飞舞。 乐思齐就是想吹吹风,想让烦心事随风而去。 紧了紧披风,她坐在平日里常坐的安乐椅上,依然望着枫叶发呆。 冬儿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好去找秋菊。 秋菊在内室做针线呢。眼看天气冷了,帮乐思齐做几件冬装。虽说家里的针线活有针线房做,到底显不出自己的诚心,乐思齐又一直夸她女红好,她便静下心来做几件。 “国公爷走后,小姐便在庑廊下发呆?”秋菊着实吃惊,食指被针刺了一下,一滴血珠冒了出来,她把食指放嘴边吸吮。 “是啊,两人一直好好的,可是国公爷一离去,便在庑廊下吹风。秋菊姐,你说这可怎么好?”冬儿着急。 秋菊想了想,放下做了一半的针线,道:“你确定他们真没拌嘴么?” 照理,国公爷把小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人是不可能拌嘴的。但世事无绝对,又刚从威武王府回来不久,难保因为威武王爷说了什么话,惹得小姐不快。 冬儿仔细想了半天,小姐回来后便去上房,国公爷在廊下等候,之后两人有说有笑喝茶、吃晚饭,没半点有隔阂的样子啊。 “我确定。”冬儿语气坚定道。 这可就难办了。秋菊起身,灯笼也没提,去了听涛轩。 听涛轩大门紧闭,苏玮在书房里练大字。小厮们在门外侍候,绿荷磨好了墨,已经退下。 虽是笔走龙蛇,但岳父和李向见到乐思齐时惊愕的表情还是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回放。如果不是真的长得像,以岳父的心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可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寂静中传来拍门声,门外的对答隐隐传来。 秋菊是听涛轩旧人,没费多少周折急步进来。 “国公爷,”秋菊在门外行礼。 苏玮抬眼见是她,一个字写一半,停笔问:“怎么了?” 秋菊仗着现在是乐思齐的大丫鬟,老实不客气迈步进门,道:“国公爷可是与小姐呕气么?小姐在庑廊下发呆呢,怎么劝也不肯进屋。” 苏玮很快明白缘故,搁下笔道:“我去看看。” 跟在身后的秋菊一颗心才落了地,果然不是拌嘴。 门板响,秋菊外出,乐思齐还真没注意。直到苏玮重新出现在眼前,她才回过神,道:“刚沏的大红袍,你喝吗?” “早凉了啦。”冬儿无奈道:“小姐在这里坐大半个时辰了。” “是吗?”乐思齐一摸茶盅,果然冰凉,点心也有些硬了。 “进屋去吧。”她先站起来。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个撤下茶点,一个重新沏茶。 屋子里可比庑廊下暖和太多了。乐思齐觉得快冻僵的身子有了暖意,苏玮已握住她的手,道:“这么凉,我帮你暖暖。” 他这里帮乐思齐搓手,撤下茶点的秋菊已点了炭炉子进来,道:“如今这天气,晚上可是冷得很了。小姐也真是的,要冻坏了可怎么办呢。” 苏玮笑,道:“丫头都比你懂事呢。”拿了她的手放嘴边呵气。 秋菊直起腰猛然瞧见,红了脸欲待退下,冬儿已重新沏了茶进来,道:“才让杜大娘做几样新鲜的点心。” 乐思齐奉行吃完别浪费的原则,每餐的菜和每次的点心杜大娘都适量,吃剩的并不多。刚才那四碟,还是乐思齐心情不好,喝茶时没怎么动才存得多了。 苏玮吩咐冬儿:“把你家小姐外室收拾出来,我晚上歇在这里。” 冬儿应了,秋菊脸上浮起一抹喜色,道:“我去帮忙。”拉了冬儿的手,两人一起退下。 乐思齐抽回手,道:“我没事。你还是回去吧。” 苏玮道:“要没事才怪呢。一路上见你精神头还好,我才没在意,哪里想到你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呢。” 屋子里没人,他顺势把乐思齐拥进怀里,道:“你是得了失忆症,不知自己身世,对吧?” 在顺庆,他早查过她了,也早知她是从小山村走出来的。正因为清楚她的一切,才会对她心生敬佩,一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却能从无到有,空手经营起一家酒楼,换作堂堂男子也未必做得到。 乐思齐把头靠在他肩上,道:“醒来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心里不免惭愧,前世的事记得,醒来以前的事没人告诉她,确实不知道啊。 第170章 后悔 任天夫妇到京后,任太太嫌老宅子太偏僻,太旧,坚决要重新买座宅子。任天拗不过她,只好在旺北胡同买下一座只有五间上房,四间厢房的小宅子。宅子虽然小,好在洁净。 旺北胡同在闹市区,任威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也方便。任家在京城原有些亲戚,任太太安顿好了,少不得走走亲戚,顺带着炫耀一下儿子的能干和徐国公的关系。 徐国公,那是传说中的大人物,连仰视的资格都没有。任威能走这样大人物的门路,亲戚们一下子觉得脸上大大有光。 于是亲戚们走动得勤,与任威年龄差不多的儿子们也奉父母之命,与任威来往密切。 此时,才送走娘家嫂子的表妹,任太太谈兴不减,过来任威屋子。才走到门口,听屋里任威道:“没想到遇上徐国公,也不好多说什么,各自散了。” “遇上徐国公,怎么没多唠两句便散了?”任太太立即接口,说着进屋。 任威起来行礼,让座,道:“在路上呢。” “你就不会顺便过府去坐坐?”任太太不满意了。 任威犹豫了一下,才道:“今天不是休沐么,卢三小姐连着邀请多次,只好陪她走一趟。约好明天去了。” 任威与卢三小姐相识,说起来还真是缘分。中秋前,任威与几个亲戚,也是年龄相若的读书郎一起外出爬山,可巧出了城不远,遇见两个强盗拦住卢三小姐强行调戏。 卢侍郎一向持家节俭,女儿出门也没个家丁护卫,只是一辆小小马车,一个车夫,一个丫鬟随身相伴。车夫早被强盗一棍子敲晕过去了。卢三小姐与丫鬟缩在车里,吓得簌簌发抖。 任威自小练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正常不过。卢三小姐主婢自然感激万分。回家一说,卢府的管家马上带了重礼上门致谢。 此后。卢三小姐多次邀请任威出游。任威自重,六七次中只勉强答应一次。今天这才第三次同车。可巧,就遇见徐国公了。 任威心虚,不知徐国公会不会把这事告诉乐思齐,要是乐思齐知道后,会不会误会? 他心里惴惴,又不好对人启齿。纠结着呢。 提起卢三小姐,任太太不说话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於尊降贵主动邀请,她能说什么?任家虽是世家。家族中出仕的人不少,但无一不是地方小官,大多是武将,跟兵部侍郎不是一个位面,没有可比性。 “卢侍郎的家规不是很严啊。”任天慢条斯理开口了,道:“怎么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能够在外乱跑呢?” 郊外偶遇强盗,说是去千佛寺烧香还愿还情有可原,这一次次的邀请同游,太不像话了。 “也不能这么说。”任太太道:“或者家里没有长辈,她须主持中馈也不一定。” 如果卢夫人早逝,家里年长的姐姐已经出嫁,也说得通。 任天问任威:“是这样的吗?” 卢侍郎家的情况,他们还真没地儿打听去,只能在交往中了解了。 任威摇了摇头,道:“不是。卢三小姐是卢侍郎五十大寿那天出生的。那时候卢侍郎还只是一个知县。三天后卢侍郎接到圣旨,成了卢知府。自此逢人便说三小姐旺家,对三小姐宠爱异常,百依百顺。” “哦。”夫妇俩这才明白,原来在卢三小姐出生前,卢侍郎不得志。五十岁的知县,确实前途堪忧。因为有了旺家的理由,由着她的性子,不加拘束,倒是解释得通。 “你们一般都做些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天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任威道:“也没做什么,就是聊聊天。她喜欢游山玩水,远的地方不能去,京中各处名胜,都会去看看。” 所以,什么烧香还愿只是借口吧,其实就是去千佛寺玩。任天腹诽。 任太太却道:“我们眼界煞浅了,急急在永定便订了亲,以为能做生意便会持家呢。” 这是后悔与乐氏订亲?任天一怔,看向老妻。 最近,任太太在亲戚们的奉承中越发觉得儿子了不起,而乐思齐只不过是一个孤女,确实配不上自家儿子。前些天出了小郡主那档子事,任天再三让她去瞧瞧,她也是不情不愿,实在不得已才去。 去徐国公府,除了乐思齐,还能见谁?叶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怎么可能见她呢。这关心,也只能托乐思齐转达。 未来儿媳妇到底只是一个没依没靠的孤女,要是叶夫人的女儿就好了,就算不是嫡女,庶女也好啊。能与徐国公府攀上亲戚,儿子才能前途无限嘛。 她时不时嘀嘀咕咕,几十年的夫妻,任天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呢。这亲事,可是喻老太太允诺的,退亲,置喻家的脸面于何地? “母亲怎么能这样说?”任威道:“卢三小姐再好,儿子也高攀不起。” 他倒是说了句实话,侍郎家的千金,他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吏怎么高攀得起?总得配个状元榜眼探花吧。对于卢三小姐的热情,任威不是不动心,只是觉得没有可能。 论长相,卢三小姐只是中人之姿,与乐思齐出色的姿容无法一比。可是人家是卢侍郎的千金,乐思齐就算重新投胎,也无法达到这样的高度。 如果说在永定,任威天生有优越感,到京城后,任威已完全回归现实。京城勋贵公卿一抓一大把,那是他一个外乡人能比肩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在京城站稳脚跟,谋求发展,儿女情长,不是第一目标。 当然,如果乐思齐知道两人同车出游,非要吵闹的话,嫉妒可是七出之一。 面对现实问题,任太太也无奈。三人枯坐了一会,各自回房歇息。 半夜里,任太太推了推任天,道:“你说,那位卢三小姐是什么意思?” 任天睡得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翻个身接着睡。 被拿来对比的乐思齐完全不知道任家的心思。吃了两块点心,便赶苏玮回去:“我没事,你不用陪着。” 苏玮道:“眼都直了,还没事呢。”却是不肯离去。 “这不还有冬儿值夜吗?”现在秋菊和冬儿两人在外室轮值,今晚上轮到冬儿。 冬儿和秋菊已铺好被褥,垂手在门口侍候。这时相视一笑,秋菊悄声道:“小姐好矜持。” 已是内定的如夫人,要是一般人,就半推半就了吧?也就是她才敢把国公爷往外赶。 “那是。”冬儿严肃地道:“我家小姐一向洁身自爱。” 平时一口一个秋菊姐,现在却分你家我家?秋菊翻了翻白眼,果断站开两步。 屋子里的对话却还在传来,小姐的声音:“你让我静静想一想。” 徐国公的声音:“我不说话,不会打扰你的啦。” “不行。”小姐的声音:“你在这儿,我会分神。” 两个丫鬟听到徐国公“嘿嘿”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乐思齐真想一个人静静,不愿意苏玮在这儿碍手碍脚。 “你要先回去呢,我明天亲自下厨做两个菜。”乐民齐开始诱惑。 “嗯?”苏玮星星眼,道:“一言为定?” 从认识到现在,乐思齐从没有下过厨房。她是开酒楼的,要说不会做几个拿手菜,那不可能。可是她就是没做过,苏玮原还疑惑,现在才全没有悬念。 他干脆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门外秋菊和冬儿竖着耳朵偷听呢,人影一闪,徐国公已满面笑容走了出来。 “这是?”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 乐思齐抱了大迎枕,下巴埋在大迎枕里,苦着一张脸,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冬儿掀起帘子望了一眼,飞快缩回脑袋,声细如蚊道:“我们先别进去。” 苏玮回了听涛轩,吩咐若水去查一查卢家的小姐怎么会和任威走到一起,这才去了书房。 乐思齐有婚约,就算那亲事不是她本人愿意,而是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一个干娘自作主张订的,苏玮也不能容忍。以前没与乐思齐定情,在任威面前只能强自忍耐,现在与以前情况不同,怎么解决之前这段婚约,苏玮已经提上日程。 处理完要紧公文,已是三更天。苏玮洗漱歇下,脑子乱哄哄的,到五更天才朦胧睡去。心里记挂着乐思齐,才睡了两个时辰,已醒过来。 在若尘服侍下匆匆洗漱了,赶到枫叶院,秋菊却道:“国公爷,小姐去翠竹居了。” “这么早?”苏玮望了望天色,蓝天碧空如洗,阳光洒在枫叶上,院子里斑驳陆离。 秋菊抿着嘴笑,道:“不早了啊。三太太拿了安华伯家五小姐的庚贴过来,老夫人着人来请,让小姐过去参谋参谋,下定怎么办合适。” 苏玮皱了皱眉,祖母还来真的呀?他道:“去,就说我有事找小姐,请她回来一趟。” 秋菊眨了眨眼,反问:“现在请小姐过来?” 这时候小姐应该和老夫人在商议新夫人的事儿,巴巴地去请,不太好吧? 苏玮板了脸道:“现在去。” 秋菊不敢耽搁,忙忙亲自去了。 第171章 望高 两个小丫鬟手端托盘弯腰退出来,转过庑廊,身着淡绿衫子的小丫鬟嘀咕:“天天往这里跑,也不嫌烦人。” 身着浅蓝色衫子的小丫鬟看了看四周,才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最近陈氏来得可真勤,丫鬟们集体怀疑这人搁下饭碗便往翠竹居跑,也没个白天黑夜。偏偏老夫人还对她和颜悦色。 平日里,老夫人一多半时间在佛堂念经,不用人侍候,丫鬟们多得自在。现在主持中馈,管事们川流不息请示办事,就够老夫人忙乱的了,偏生没有眼色的三太太,还来凑热闹。丫鬟们怨气很大。 淡绿衫子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请安声,浅蓝衫子道:“得,再备一盅茶吧。” 乐思齐扫了一眼齐齐整整侍立在门外的丫鬟,和候在庑廊下待禀事的仆妇,心里感慨:“果然大不同。” 陈氏的说话声传来,似是讲些市井笑话。乐思齐低声对冬儿道:“你等在这里。” 冬儿自去与翠竹居里的丫鬟们厮混。 宴息室里,一个丫鬟跪坐在小地毡上,手拿美人捶给芮夫人捶腿。陈氏神色飞扬坐在圆凳子上,讲得口沫横飞。 乐思齐行礼,芮夫人含笑道:“过来这边坐。”指了指炕。 陈氏停了话头,笑道:“可巧新近得了几匹料子,颜色艳了些。我想着思齐在徐国公府住着,什么没有?可不就是颜色合适吗?这才送了来。” 不是说商议下定的事吗?乐思齐看了看芮夫人。 芮夫人也笑道:“你三婶婶一片诚心,你要中意,收下无妨。” 乐思齐心存疑惑,就着丫鬟手里看了几匹布,都是些花花草草的颜色。谢了,才要喊冬儿。芮夫人对丫鬟道:“送到枫叶院去。” 乐思齐这才在炕沿上坐了,小丫鬟沏了茶来。 芮夫人道:“皇后娘娘已准我明天进宫。若得皇后允可,自会与安华伯家换庚贴。” 威武王妃还在进京路上。芮夫人自是把皇后当成沟通的桥梁。 陈氏笑得像一朵花,道:“那是自然。安华伯夫人道。原是她们家高攀,一切全由老夫人作主就好。” 安华伯家姿态可是摆得够低的。论起来,门楣比不上徐国公府,她们家五小姐的身份更是差小郡主一条街。此次虽说续弦,谁不知徐国公还没正式成过亲,进了府,跟嫡妻也没什么分别。 芮夫人对陈氏的回答很是满意。转头对乐思齐道:“两天没来看我了,忙些什么呢?” 乐思齐道:“老夫人琐事繁忙,我不好打扰。” 芮夫人轻轻拍了乐思齐手臂一下,嗔怪道:“明明是嫌弃我这老太婆。还说得这么好听。” 陈氏大声笑起来,笑声中,一个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国公爷请小姐过去。” 陈氏笑声未歇,打趣乐思齐道:“这才多一会不见。就这么放不下啦。” 芮夫人护短,笑道:“他们一向谈得来。” 陈氏笑着应是,更是打了讨好乐思齐的主意。 乐思齐告了罪,回枫叶院。几匹料子早送过去,苏玮一见她面。便道:“三婶婶太没眼光了,这等花花绿绿的,一点不适合你。” 再好的料子,在苏玮眼中也是浮云。 乐思齐道:“她一片好意,又当着你祖母的面,难道我好拒绝?收起来就是了,谁还真用它?” “也有用的地方。”苏玮一本正经道:“我看这料子还算柔软,我们生了孩子,可以拿来当尿布,不致于伤了小屁股。” 冬儿早笑得不行,乐思齐也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掉头进屋,道:“你找我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想你掺和到她们里头去。”苏玮随后进屋,道:“真相没有大白之前,别说王爷,就是皇上皇后也断不容许她们另订亲事。母亲和祖母娘家势大,再怎么样,也可保她们无虞。” 这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她一个弱女,弄不好就成炮灰。乐思齐心里感动,凝视苏玮,道:“没有呢。也不知谁传的话,根本没有谈庚贴的事。” 传话的丫鬟胡说八道,威武王爷还没松口,怎么可能接了别家的庚贴?芮夫人又不会像叶夫人那般不管不顾。 苏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以后她们找你去,要是说这事,你随便找个借口抽身出来就是。刚才王爷派人过来道,世子天黑前可进京,让我晚上过府。因我中午轮值,估计会在宫里商议。” 果然皇家事,不可儿戏。乐思齐道:“我明白。我只是一个看客,由着她们闹去。” 初听陈氏做媒,黄夫人问她看法时,乐思齐只觉恶心反胃。可是很快,她便看出芮夫人是牵制叶夫人最好的力量。冬儿愤愤不平时,她已云淡风轻了。 两巨头斗法,她自动切入看戏模式即可。这时得苏玮提醒,更是笃定。 苏玮连连点头,道:“你一向明白事理,不用我多说。这不是怕你一不小心上了她们的当么?” 祖母和母亲出身世家、勋贵,自小教养养成的习惯,这些弯弯绕张手就来;乐思齐不同,没人教不说,也没父母依靠。 乐思齐回眸一笑,苏玮才觉得满室亮堂,乐思齐已道:“你妻妾成群看看我会不会明白事理。” 这丫头,苏玮哭笑不得。 冬儿进来禀道:“小姐,任公子求见。” 苏玮想起什么,道:“他昨天说过今天过来,我倒把这事忘了。” 任威特地请了假,一大早赶了过来。门子听说求见国公爷,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三回,才冷冷道:“不在。” 任威递上一块三两重的银子,道:“见见乐小姐也是一样。” 门子倒没忘记他是乐思齐的老乡,拈了拈银子,揣进怀里便给他通报了。 徐国公有没有跟乐思齐说昨天街上的一幕呢?一路上,任威纠结得不得了。见乐思齐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在五城兵马司做得可好?”乐思齐没话找话。 任威一脸自得,道:“还好,同僚都挺热情。他们羡慕我走了徐国公的门路呢。” 乐思齐道:“一切还得靠自己努力,你可不能持宠而骄。” 任威的才干算不错了,只不过遇上苏玮这个妖孽,一切都被比了下去。难得的是他心地不坏,要不然怕是任威死个十回八回不算多。 任威道:“这个我知道。”想了想,终究忍不住自满了一回,把搭上卢侍郎的事拣能说的说了,道:“你看,现在双重保险了呢。” 乐思齐微微一笑,昨天她没有细看卢三小姐的相貌。照常理揣测,两人既单独同车,难保没有暧昧。照他这么说,卢侍郎还对他青眼有加。 “他一个文官,你一个武将,他能提携你多少?”乐思齐如是道。 任威略一思索,道:“他虽是科举出身,到底是兵部侍郎,我又是武将。这当中,可转圜的余地大着呢。” “所以,你才跟他家的三小姐走得近?”乐思齐笑。 任威倏然变色,手里的茶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徐国公告诉你啦?” “那倒没有。”乐思齐淡淡道:“我猜的。” 任威如何肯信,瞪大了眼道:“他堂堂国公爷,怎么学那长舌妇啊。” 乐思齐自然不会说自己就在车上,一切亲眼所见,只道:“你怎么出汗了?” 任威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下意识用袖子抹了一把,道:“我跟她没有什么的。” 原本乐思齐还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现在他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乐思齐可就不信了。 冬儿进来收拾了碎瓷片,插话道:“任公子,昨天我家小姐都瞧见了。” “啊?!”任威呆住。 乐思齐白了冬儿一眼,道:“就你话多。” 回来后两人在屋里说话,冬儿和秋菊在门外都听见了。她倒不说自己听墙根,弄得任威以为她们主婢都亲眼瞧见自己那狼狈样。 任威再也坐不住,匆匆告辞,慌慌张张回了家。 任太太一见,当然要问原因,道:“既是她瞧见了也好,不如跟她说一声,若是卢三小姐对你有意,让她作小就是。” 任威吓了一跳,道:“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任太太道:“这就让你爹修书跟王氏说一声,让她探探喻老太太的口气。只要许以重利,我就不信喻老太太会不动心。” 以喻老太太的性子,允诺亲事,自然是为喻家争取利益。景福楼两家店,她没得什么好吧?倒是喻柏在任家帮助下,在永定开了两家绸缎铺。 “可是……可是……”任威期期艾艾起来。卢三小姐身份起位比乐思齐高,可是他对乐思齐一见钟情,如何舍弃?鱼与熊掌能皆得就好了。 任太太雷厉风行,转身便让任天修书。任天想了半天,道:“你确定卢家对威儿有意?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也说得是,任太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这还不容易。”把任威的贴身小厮叫来,一通吩咐。 任天直皱眉,显得很不以为然,明白卢家对儿子的助力,到底没有反对。 第172章 进宫 天气渐凉,安华伯府的小姐们日常起居移到暖阁。 五小姐来得最迟,才进门,姐妹们便哄的一声笑起来。三小姐更是打趣道:“你们快让让位,国公夫人来了。” 五小姐红着脸,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在七小姐让出来的空位上坐了,望了三小姐一眼,才道:“三姐夫还是在刻苦攻读么?” 说起来,三小姐庶出,亲娘不得许氏待见,几年前许了一个寒门子弟为妻。那人倒是有志气有才学,十七岁中了举人,这会子刻苦攻学,盼着明年成为两榜进士,然后花轿迎娶。 五小姐过门即成为徐国公夫人,她心里那个恨呀,咬碎了银牙,还得装笑脸。 自从说亲,五小姐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 徐国公家世显赫还罢了,重要的是人品俊秀。两年前报国寺斋戒大会,她曾亲眼得见。当时远远一面,她已一见倾心,欲罢不能了。当日听说徐国公已订了亲,锥心之痛不能自持,还好缘份天注定,兜兜转转的,还是得配良人。 “你姐夫自然比不得徐国公,只是不知妹妹进门,可得向小郡主的牌位敬茶?”三小姐脸上的笑有些僵,语气尽量放轻松。 五小姐的脸色变了。说到底,还是续弦。 “好啦好啦,”四小姐是厚道人,打圆场道:“都少说一句吧。” 就见门外侍候的丫鬟道:“夫人来了。” 姐妹们起身,许氏和陈氏一前一后进来,互相见了礼,陈氏讨好地道:“恭喜五小姐,芮老夫人进宫与皇后娘娘商议两家的婚事呢。” 与皇后商议两家的婚事?五小姐小心肝猛跳了两下。说起来,她家也是勋贵,凭徐国公府的显赫。皇上赐婚也很正常吧? “谢三婶婶。”五小姐以晚辈礼娇声道。 陈氏心里这个舒畅啊,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一下子砸到她头上,真说成这门亲事。五小姐肯定承她的情,以后两个儿子的前程就可无忧了。 三小姐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是大家都在恭喜五小姐,没人注意她。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芮夫人身着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在小太监引领下朝坤宁宫走去。 御书房里,皇帝、威武王爷、世子、苏玮,团团而坐。皇后因是至亲,也没避开,坐在皇帝下首。 威武王世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修饰过了。但还看得出沧桑的痕迹,青青的下巴,瘦削的脸,显得眼睛大大的。 “叶征这个老东西真是岂有此理。”威武王爷心机再深,也无法淡定。 “我们的人寻访到小山村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去年春天捡了个姑娘。但那姑娘到哪里去了,竟是没人知道。姓陈的人家也不在小山村里居住了。”威武王世子道。 小山村里只剩几户孤寡老人,话都说不清,哪里知道什么事。威武王世子费了老大劲,才打听到这么一点消息。接到父王的手信,又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原想与胞妹遗体见最后一面,到京才知是楚国公搞的乌龙。想想一路上的伤心,他恨不得把叶征生吃了。 皇帝道:“现在可以确定芊儿还活着,就是不知流落何方。是这样吧?” 叶征的口供皇帝看过了,确实是他亲笔。现在太敏感,动他,不知内情的臣工百姓指不定会说皇帝器量小,总得过段时间,待这件事过去再说。 威武王爷点头,道:“是这样。臣得到消息,楚国公有一个女儿,对玮儿可是一往情深。” 这事并不是秘密,只是以前威武王爷没往深里想,这时稍一打听,那有不知道的。他已经责怪苏玮没有早点告诉他了。苏玮苦笑,难不成他跟自己岳父报告有别的姑娘死缠自己?他成什么人了? 皇帝冷笑:“休想。要是真找到芊儿的尸身,朕自有法子不让他如愿。” “对啊。最不济,你还可以尚公主嘛。”威武王世子转头对苏玮道。 苏玮汗,他可不愿意重新给乐思齐找个高高在上的“姐姐”,更不愿尚什么公主。 皇帝却对威武王世子的话很是满意,颌首道:“迪儿说得对。” 皇帝可从没有这么夸奖过人,也没这么直接赞成谁的观点。他是皇帝,玩的就是心机,把想法直白摆在人前,还怎么玩?能如此,只能说明这话深得他心。 苏玮背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威武王世子道:“谢皇上。臣想,只要找到玮儿赠予芊儿的定情信物,自然能证明芊儿的身份。” 皇帝和威武王爷不约而同把眼睛望向苏玮。乐思齐长相酷似小郡主,皇帝与世子自然也知道了。 苏玮以手捂嘴,咳了一声,道:“依臣所见,并没有发现乐氏颈中带有玉坠。” 玉坠乃是芮夫人娘家祖传之物,一代代嫡长女出嫁之前,母亲会亲手戴在女儿颈中,几百年下来,早通透异常,不是一般物事可比。 这些日子,与乐思齐时时亲昵,她颈中有没有饰物,苏玮如何不知? 御书房几人脸上都现失望之色。 一阵沉默之后,威武世子道:“世间的事,原没有这么巧。” 威武王爷长叹一声,道:“想来也是,芊儿自小孝顺,若是到了京城,怎么会不回府?”说到后来,已哽咽难言。 威武王世子轻拍他后背,以示安慰。苏玮递过温热的茶。 皇帝嘘唏道:“皇叔有世子与玮儿陪伴在侧,也算稍作弥补了。” 一言未了,喻澄进来禀道:“芮夫人求见皇后娘娘。” 一直默不作声当透明人的皇后对皇帝道:“臣妾准芮夫人进见,这就告退了。” 皇帝道:“探探她的口气,看她意欲如何。” 皇后行礼道:“是。”走到门口,回身看了苏玮一眼,这才快步而去。 坤宁宫里,芮夫人端坐。既是皇上有事召皇后过去,想来一时三刻来不了,她安静喝茶。 一盅茶还没喝完,宫门外太监唱喏,却是皇后已经回来了。 皇后神色平和,道:“听说府中由老夫人主持中馈?” 芮夫人恭声道:“是。臣妇不理俗事已十多年了,因见叶氏实在闹得不成样子,才不得已挺身而出。今有安华伯府托人上门提亲,意欲许予玮儿续弦。臣妾不敢擅专,特来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后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古井无波,道:“老夫人深明大义,这些事原不消哀家多说。芊儿尸身多有疑点,这时另订亲事,若日后钎儿找到,老夫人如何自处?” 安华伯也是勋贵之家,可不比那起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弱女。到时,小郡主自是嫡妻,安华伯的千金自然不肯作妾。皇后这话,看似平淡,实则厉害。 芮夫人道:“若不如此,只怕叶氏会与楚国公府交换庚贴。到时……” 皇后微微一笑,道:“这个无妨,自有哀家作主。” 芮夫人原是深察世情,皇后三言两语,她已了然于心,深深一躬,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见芮夫人只是为了提防叶夫人,并不是一根筋要与安华伯结亲,心情大好,对身边的女官道:“怎么不把翼安亲王进的糕点拿些来与老夫人尝尝?” 这是一个友善的信号。宫女看待芮夫人立马不同,一碟绿豆糕,一碟芙蓉糕很快端了上来。 芮夫人当真尝了尝,含笑道:“翼安亲王府果然做得好点心。” “是呀。”皇后附和道:“他家寻的好厨子。” 芮夫人半个时辰后告辞,皇后赶到御书房,威武王爷正在请示皇帝,要不要认乐氏为干女儿呢。 皇帝好奇地道:“果真长得一般无二?” 威武王爷道:“确实是一般无二。不仅臣,还有臣的管家,咋一见,都吓了一跳。” 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认错。皇帝沉思半晌,道:“没查明她的来历吗?” 威武王爷皱眉道:“事前不知,时间紧迫,路途遥远,一来二去的,光是路上最快也得一两个月。” 皇后插话道:“玮儿从西北大营带回来的?” 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又看向苏玮。要知道,威武王爷的封地就在西北,小郡主掉落山崖的居然山同样在西北。 苏玮道:“臣认识她时,她在顺庆镇开了一家酒楼,请了一个老掌柜帮忙经营。” “小小年纪,了不起。”皇后道:“没听说芊儿懂经商啊。” 威武王爷苦笑,道:“芊儿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懂得什么经济。” “她的父母家人呢?”女人心细,皇后问苏玮。 苏玮叹气,道:“不知为什么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父母并没有在身边,也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皇后对皇帝道:“臣妾有一计,不知可否行得。既是乐氏酷似芊儿,不妨让她假扮芊儿,待芊儿寻到后,再对外宣布她是乐氏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 威武王爷双眼一亮,如果非要抢到苏玮这个女婿的话,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乐氏立下如此大功,到时认她为义女也未为不可。 第173章 情敌 乐思齐刚从城外景福楼回来。装修进度还可以,照这样下去,再过一个月便能开张了。火锅,还是冷天吃的好。冬天开张,开门红有保障多了。 新招了一个二掌柜,才在院子里教导小二跑堂们规矩呢。 乐思齐心情甚好,撩起车窗帘子,看路边红红绿绿的花。 “小姐,你看。”冬儿指了指远处一簇菊花旁几个女子道。 离得远,只看到几个丫鬟把一肥一瘦两个女子拥在中间。 马车转个弯,很快到女子跟前,却是陈氏带了一个娇娇怯怯十五六岁的少女,边走边对那少女说着什么。 少女不停地东张西望。 马车声响,两人望过来。陈氏已满脸堆笑,道:“哎哟,才想要去枫叶院呢。你这是去哪里?” 那少女眼神一下子变犀利了。 乐思齐只好让车夫停车,带冬儿下车,与陈氏应酬道:“三太太这是从哪里来?” 陈氏上前两步,紧紧拉住乐思齐的手,道:“和五小姐去给老太太请安。我才和五小姐说起你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说什么才想去枫叶院,骗鬼呢吧。冬儿腹诽。 “这位,是安华伯家五小姐?”乐思齐笑问。 那少女便倨傲地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以两人未来的名份,乐思齐该上前见礼。人家现在的身份,也比乐思齐高,也该乐思齐先上前见礼。 可是乐思齐只微微一笑,对陈氏道:“没去上房么?” 叶夫人最近深居简出,据仆妇们说,饮食清减了许多。苏玮去请安时,她便不是说叶黛儿病了。便是说叶黛儿想念他得紧,让他有空去楚国公府瞧瞧她。 苏玮答应了,只是一直没过去。叶夫人问起来。他总是说忙,过两天就去。 如果叶夫人见了这位五小姐。又是怎样一副情形?乐思齐恶意揣测起来。、 果然,陈氏笑道:“还没呢。听说夫人身体不大好,老夫人道,过些天再去呢。” 五小姐听到“上房”两字,目芒明显缩了一下。 乐思齐瞧在眼里,笑了笑,道:“两位慢慢逛。我先走了。” “老夫人还念叨你来着。你不过去坐坐?”陈氏说着,半侧过身子,朝乐思齐丢了个眼色,示意她给五小姐行礼。乐思齐装没看见。道:“不了,明天再去吧。” 走了两步,身后一个声音道:“哪里来的野人,太没家教了。” 想必是五小姐的声音。乐思齐笑了笑,让冬儿告诉杜大娘。弄些什么零食吃。杜大娘的手艺越发好了,各式点心做得好看又美味,可比前世那些垃圾食品好吃多了。 五小姐目送乐思齐离开,又气鼓鼓道:“这就是国公爷新纳的小妾吗?” 她一双眼睛全停在乐思齐脸上,倒没去注意乐思齐梳的是未出阁姑娘家的发髻。 陈氏道:“是啊。徐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国公爷对这位姑娘很宠爱。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乐氏长得美若天仙……” “够了!”五小姐倏然变色,厉色道:“这些话以后别在我面前说。” 陈氏愕然。这位五小姐不是一直挺和气的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五小姐已掉头而去,两个丫鬟紧紧跟上。什么美若天仙,只不过中人之姿好不好?又没有人教养,见礼也不懂。五小姐愤愤地想着,走得飞快。 这是进出府必经的大道,她低头走得快,不提护前面一声喝:“站住。”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疾步而走。 “说你呢,聋了吗?”女声拔高道。同时,前面几人站成一排,拦住她的去路。 五小姐抬头,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拦在面前。丫鬟后,一个年龄跟她相若的女子,叉腰而立,一副要把她吃了模样。 “这是?”她茫然望向快步赶上来的陈氏。 陈氏未语先笑,道:“表小姐什么时候过府?我竟不知道。” 这女子可不是叶黛儿是谁?晕倒后请大夫调理,两三天便好转了。芮夫人重新为表哥说亲,她急怒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要不是蔡氏死拦着,她早过来了。 叶黛居高临下睨了陈氏一眼,道:“姑妈才没有主持中馈,这徐国公府便乱了套了。什么阿猫阿狗的全放进来,也没个章法。” 陈氏叫破叶黛儿的身份,五小姐已进入战斗状态,一点不客气反击道:“阿猫阿猫也懂自爱,不会上赶着送上门来。” 叶黛儿手一挥,厉声道:“给我打。” 丫鬟们早得了吩咐,二话不说,一个个捋了袖子扑上来。五小姐只带两个丫鬟,哪里是叶黛儿一群人的对手。 很快,一个个发髻也乱了,袖子也扯破了,扭打成一团。 陈氏大叫:“别打了,别打了!” 那个去理她。还是她身边的丫鬟眼见形势不对,喊一嗓子:“我去请老夫人。”扭头朝翠竹居跑去。 被徐国公府的仆妇们分开,两位千金小姐你头发扯掉一缕,我嘴角乌青一块,互相啐了一口,各自斗鸡眼一样死瞪着对方。 皇后的意思,芮夫人自然通过陈氏转告了安华伯夫人许氏。只是没想到才半天功夫,她却带了这位五小姐过来请安。原以为安华伯有心拉拢玮儿,现在人家女孩子亲自出面,貌似又不太像。应付了她们,芮夫人才换了衣裳歇下。 这才多大一会,仆妇慌里慌张跑来禀报:“老夫人,不好了,两位小姐打起来了。” 都是大家闺秀,怎能如此不顾颜面?芮夫人让人把两位姑娘带回到翠竹居,又着人去请叶夫人。 下一步,叶夫人早与叶征商量妥当,要不然也不会把叶黛儿接过来,这才派人去看国公爷回来没有,没想到仆妇跑得飞快,还没进门便喊:“表小姐和人打架了。” 这才吩咐丫鬟侍候换衣裳,芮夫人已着人来请。叶夫人唇边噙了一抹讥诮,带了丫鬟婆子去翠竹居。 叶黛儿与五小姐分站院子两个角落,一排徐国公府的仆妇拦在中间,两人的丫鬟嘴仗不断。只是五小姐一方人少,打架拌嘴都落下方。 叶黛儿一见叶夫人,早哭着扑过去,指责五小姐一方的不是。 五小姐见这位未来婆婆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些,气质高雅,衣着华贵。她顾不得发髻松了,步摇掉了,嘴角乌青,乖巧地上前见礼。 叶夫人温和地道:“免了。” 叶黛儿哭道:“姑妈,这小妮子……” 叶夫人对身边的仆妇道:“扶表小姐回幽静轩更衣。” “姑妈!”叶黛儿气得跺脚,手直指到五小姐脸上去。五小姐只低下头,动都没动一下。 “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叶夫人沉下了脸,道:“回去。” 落霞可比叶黛儿机灵得多,悄声道:“姑奶奶一定会为小姐做主的,小姐不妨先回去。”半拉半拖,把叶黛儿带回幽静轩。 宴息室里,芮夫人道:“都坐吧。” 陈氏屁股才一沾椅子,马上跳了起来,道:“我都忘了,小四儿有些头疼脑热的,我还得请大夫去。这就先告辞了。” 急忙忙的去了,丢下五小姐一人在此。 芮夫人看了看五小姐的形容,温声道:“伤着哪里没有?” 伤都在脸上摆着呢。五小姐却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不敢吭声,只是摇了摇头,道:“回老夫人,夫人,没伤着。” 门外一片声道:“见过国公爷。”却是苏玮从宫里出来,处理完公务,才回府,换了衣裳,过来探芮夫人与皇后谈些什么。这事皇后不说,做臣子的当然不好问。 五小姐又惊又喜,才要退到避静处整理仪容,苏玮已大步进来。 “见过祖母、母亲。”苏玮行了礼。旁边三个鼻青脸肿,头发散乱,衣裳扯破的姑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小姐一双眼睛凝视徐国公,只见他一身月白色锦袍,更衬得脸白如玉,眼如朗星。 苏玮只瞄了她一眼,已转过头去,道:“祖母既有母亲作伴,孙儿先告退了。” 不管那个瘦弱的花痴姑娘是谁,总之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五小姐口水都流下来了,人走了半天,她还对着门口方向出神。 芮夫人如何看不出来她的心事,唤过内宅管家,道:“持老身的拜贴,送五小姐回府,就说老身多有得罪。” 现在她是当家人,可不是得她出面致歉。 走在路上,五小姐不停张望,道:“国公爷住处在哪里?” 管家娘子也是通透人,指了指听涛轩的方向,道:“往那边走呢。只是国公爷这时想必不在居处,极有可能去了枫叶院。” “嬷嬷,”五小姐褪下手里的镯子,递给管家娘子,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府必定引起误会,你能帮我找个地方梳洗一番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管家娘子客气了几句,找了个地儿让她们主婢好生收拾一番。 扑了粉,嘴角的乌青淡了很多,铜镜里的样子,让五小姐还算满意。她又褪下另一只手镯,道:“听说乐氏很得国公爷宠爱,我想过去拜访,不知可方便?” 管家娘子呆了半晌,才明白她醉翁之间不在酒。可拿人的手短,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174章 诬陷 枫叶院里,闪闪发光的红叶下,两张躺椅,一张案几,小泥炉上炭火正旺,紫砂壶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乐思齐背靠大迎枕,悠闲坐在躺椅上。 苏玮盘腿坐在另一边的躺椅,修长好看的手指握起紫砂壶的柄,把滚烫的开水浇在茶杯上。那杯极小,盛的茶,也就只够一口。 “我要不愿意,会不会连累到你?”乐思齐凝视他的脸,认真道。 苏玮专注泡了茶,放一杯在乐思齐面前,这才道:“我是怕事的人吗?你要不肯,我自然会想法子搪塞皇后。” 假扮成另一个人,本就不是她的性格。苏玮在皇后提议的时候早料到她不会同意。 乐思齐柔情无限,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苏玮静静喝茶,似在思索,过一会儿才道:“大概皇帝皇后投鼠忌器,看在我面子上,才没有对我母亲怎样吧。” 乐思齐理解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一片枫叶随风飞舞,最后停在乐思齐肩头,苏玮轻轻揭下,拿在手中把玩。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陈氏的声音响起:“不速之客来打扰啦。” 五小姐与陈氏并肩,离院门口一箭之地便看到两个并排而坐的身影,情知是国公爷与乐氏,心中又嫉又恨,却还得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 乐思齐与苏玮回头,见是陈氏,都站了起来。 乐思齐有些奇怪地看了五小姐一眼,这粉都遮不住的青紫,是怎么回事? 男女有别,女眷闲坐,男子自然要避嫌。苏玮很自然地借口有事。快步离去。五小姐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乐思齐瞧在眼里,只作不知。与陈氏说些不相干的闲话。 两人把各种茶都聊了一遍,五小姐小魂儿才归位。转过头死盯着乐思齐看,那眼神,赤果果的存着比较。 坦白说,她长得不错,算是中人之姿,就是个子弱小了些,这还不到一米五吧?乐思齐自然看回去。一点不肯吃亏。 两人瞬息间眼神交锋,直看得陈氏心惊肉跳。乐氏可是坐稳了如夫人之位的,又极得苏玮宠爱,要是无意间得罪了她。可真是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陈氏深深后悔收了五小姐一对镯子带她来这边。说起来,芮夫人已明确表态皇后不高兴,亲事暂缓,怎么安华伯府还这么上心呢? “妹妹今年多大了?”乐思齐先打破沉默。她可真敢叫啊,一开口便叫人家“妹妹”。 五小姐的脸当即拉了下来。想到刚才徐国公的眼睛半点就没瞄向自己,不由尽量克制,十分勉强地道:“十五岁了。” “是啊,及笈礼才办过。”陈氏忙打圆场,道:“五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是难得的才女呢。” 五小姐脸上便有得色,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乐思齐赞叹,道:“真是难得,你这才多大呀。” 十五岁,要搁现代,也就是初二女生而已。这么点年纪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了,这是怎么教出来的? 五小姐又不乐意了,乐思齐的年经纪看着也就比她大个一两岁,怎么一开口便以年长自居?她只是一个没有家世的孤女,凭什么跟自己称姐妹? 乐思齐道:“国公爷的字写得好,不如五小姐也写一幅字,我裱了,充充门面。” 问人家要字,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当得起“琴棋书画”四个字,却非要把苏玮给扯进去。陈氏十分不解。 果然五小姐没推辞,十分爽快地道:“那我献丑了。” 冬儿端来文房四宝,五小姐当即挥毫泼墨,一首七言律诗一气呵成。乐思齐看着,字不算好看,也就是端正而已,比苏玮可差远了。可是人家才十五岁,能不把字写散了架已经算了不起了。 五小姐把笔搁笔架山上,得意洋洋地道:“与国公爷的字相比如何?你不妨也作诗一首,我品评品评。” 陈氏瞟了乐思齐一眼,心想,这也算作茧自缚了。 乐思齐嘻嘻一笑,坦然道:“我可不会写毛笔字,不过我会看帐本。” 五小姐一脸鄙夷:“帐本有什么好看的?铜臭味太重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乐思齐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不要用到钱?钱不是万能,没有钱万万不能,怎能说看账本就是铜臭味重呢?” 五小姐微微一笑,充分体现她的优越感,道:“自是男子在外挣钱,女子在家坐享其成就好。也就是寒门小户的女子,才得抛头露面在外奔波。” 安华伯食邑三百户,已经不算少了。可是勋贵中稍有点头脑的人,又怎么会不多几个生钱的法子,怎么可能只食俸禄呢。五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哪知柴米贵。 乐思齐“啧啧”两声,道:“蛀虫可耻。” 五小姐脸现怒色,道:“我乃勋贵之后,怎么成了蛀虫。” 陈氏忙道:“茶也吃过了,不如我们先回去,过几天再来看看老夫人吧。” “你们不用来了。”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几人望过去,却是叶黛儿带了丫鬟极其嚣张地站在台阶上,食指指向五小姐,道:“想男人想疯了吧你,追到徐国公府来了。” 陈氏心道:“你不也如此。”这话终究不敢说出口。 五小姐针锋相对道:“被人退婚还不知廉耻,你好意思踏进徐国公府吗?” 两人才干过一架,消息已经传开,乐思齐知两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悄悄退后两步,进入看戏模式。 倒是陈氏,哪边她都不敢得罪,哪边都得罪不起,急得团团转,央求乐思齐道:“好姑娘,你劝劝她们吧。” 乐思齐两手一摊,道:“都是千金小姐,哪有我这寒门小户人家女子说话的地儿。”喊冬儿:“我们去看看厨房今晚上做什么菜。” 陈氏拉不住乐思齐,只好道:“这儿是乐姑娘的地方,表小姐、五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得看在乐姑娘面子上,少说两句。” 要是往日,叶黛儿管你是谁,惹着本小姐,一律没有好果子吃。现在不是形势比人强嘛,待乐思齐走开,才道:“三婶婶也真是的,不知好歹的人以后别带进来了。” 陈氏有苦难言,哄五小姐道:“我们还是给老夫人留个好印象吧,少说几句总没错。” 五小姐原没有叶黛儿那么冲动,打了一架已惴惴不安。眼珠子一转,她露齿笑道:“我就不跟妹妹一般见识了。三婶婶,我们走吧。” 她个子瘦小,看着就比实际年龄小个一两岁。叶黛儿已经十六了,怒极反笑,道:“三婶婶怎么带个傻子进府,连自己多大都搞不清,能理清什么事。” 五小姐道:“长嫂如母,我是未来表嫂,难道不该唤你妹妹?” 叶黛儿咬牙切齿道:“我跟你拼了。”话随人到,眨眼冲到五小姐跟前。 陈氏挡在五小姐身前,劝道:“都少说两句吧。” 刚才乐思齐对秋菊一通耳语。秋菊遵命在旁窥视,一见两人要打起来,从后门绕出来,道:“表小姐,夫人请你过去呢。” 叶黛儿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她狠狠对五小姐道:“以后再找你算帐。”带了丫鬟匆匆离去。 天色擦黑,苏玮才过来,和乐思齐对坐吃饭。 依莲带了小丫鬟,提了食盒,恭敬地道:“国公爷,夫人请您等会过去。小姐,夫人特地让小厨房做了莲子羹,您尝尝。” 食盒里两样甜品,两样炖汤。 乐思齐喜吃零食甜品在枫叶院已不是秘密。依莲亲端到面前,乐思齐尝了一口,不是很甜,却十分美味,当下全吃个精光。 炖汤却是为苏玮准备的。印象里只有小时候母亲才这么慈爱,他端着汤怔了怔神,慢慢喝了。 依莲一直在旁侍候,待两人吃完,催着苏玮去上房。 乐思齐只觉有些睏,打个哈欠道:“既然有事,你就过去看看吧。” 上房里静悄悄的,叶夫人平时起居的宴息室只点了一枝蜡烛。烛光摇曳下,一个苗条的女子长发披肩,坐在炕侧。 依莲进了院门便不不知去向。苏玮不虞有他,进了宴息室,才发现叶夫人不在,待要退出来,坐在炕侧的叶黛儿迎了上来,柔声道:“表哥来了,快坐。” 苏玮问:“母亲呢?” 叶黛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要滴出水来,跟下午和五小姐打架时判若两人。 苏玮觉得她神情有些不对,退后一步,道:“我先走了。” 叶黛儿扑了上来,一把搂住苏玮的脖子。 苏玮用力推开她,她被推得跌坐在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玮怒道:“不知自爱。” 叶黛儿爬起来再次飞身而上,扑进他的怀里。 这一次,苏玮只觉小腹一团火苗,直向上窜。他急急转身要出门。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闪出几个丫鬟,丫鬟后面,叶夫人板着脸,一声不吭。 叶黛儿放声大哭,道:“姑妈,表哥欺负我。” 烛光下,她身上的罗衫褪去,一身亵衣一条条的,似被人扯破。 ps: ps:严打风起,叶黛儿纠缠苏玮一段,大家脑补吧。 第175章 名声 苏玮一张俊脸像置一层冰,负手站在室内。 楚国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变脸变色指着苏玮的鼻子骂:“小畜生,已经订了亲的人,连自己表妹也不放过。” 叶黛儿配合地大哭,道:“我再也没脸见人了。”推开扶她的两个丫鬟朝墙角奔去。 “小姐,万万不可。”才迈了一步,两个丫鬟已死死拉住,哭着跪下。一时间,宴息室里哭声大振。 苏玮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逆子,还不跪下。”叶夫人竖眉喝道。 “妹妹,”叶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黛儿清白被污,以后再也无法嫁人了……” 叶黛儿尖叫:“你们不让我死,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啊。”苏玮冷冷地接口,道:“省得留在红尘中祸害人。” “住嘴!”叶夫人一巴掌扫了过去。苏玮轻轻巧巧地避开。在这一刻,他的心,降到冰点。这就是他的母亲,为了娘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择手段的母亲。 叶黛儿看了苏玮一眼,嚎叫一声:“我死给你看。” 苏玮冷笑不已。 叶征向妹妹使了个眼色,叶夫人会意,道:“玮儿既然做了这事,我自会请老夫人为黛儿主持公道。”对依莲道:“去看看老夫人安歇了没有。要是没有,跟老夫人禀报一声,就说我这会儿过去。” 依莲麻利地曲膝道:“遵命。” “不用了吧?”院子里一个没睡醒的声音软绵绵道。 宴息室里乱成一团,几人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为了叶黛儿行事方便,不是绝对心腹的人早被遣开,也没留个守门的人。 两把灯笼移近,发髻蓬松,披了披风,睡眼朦胧。两个丫鬟搀扶才不致摔倒的乐思齐就这么一脚高一脚低来到他们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站在苏玮面前,道:“一起来给夫人请安的。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呢,害得我紧赶慢赶才跟上。” 叶夫人不可置信地瞧她。知道这件事的,全是心腹人,不会有人向她通风报信吧?而且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自己可是在甜品里放了蒙汗药的。依莲禀报,她喝了一盅莲子汤,这时候应该昏睡过去吧? 苏玮走后,蒙汗药发作,上下眼皮打架。乐思齐确实没有洗漱便躺进被窝。冬儿才端了洗脸水来,她已进入深度睡眠。 冬儿才跟秋菊抱怨道:“怎么就睏成这样了?好好的衣裳,赶明儿可得花一番功夫了。” 秋菊知道冬儿最不耐烦做这些琐碎事儿,偏生小姐的衣裳贵重。不能让粗使婆子弄,便道:“你忙你的去,赶明儿我来就成。” 冬儿笑道:“好姐姐,还是你疼我。” 秋菊现在已完全融入顺庆来的这些人里头,丝毫不见外地道:“你别只是嘴甜。小姐喜欢的吃食,你抽空儿学做一些。”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上房这里叶黛儿已哭闹起来,静夜中隔着好几间房都听见了。 木子隐隐约约知道今晚上会有什么事发生,只是不清楚什么事而已。前些天去枫叶院。乐思齐送了她一副赤金头面,她对上房的事越发留心。 天擦黑时,她便躲在院子里一株石榴树下。那石榴树枝繁叶茂,还有些叶子和石榴留在枝头,黑暗中无人察觉。 宴息室里,灯光昏暗,只有叶黛儿一人,木子还搞不明白状况,可是接着,苏玮便来了,依莲闪向东厢房廊下。一切,暗中的木子都瞧得清清楚楚。或者是苏玮运气好,或者是木子机灵,总之她一气儿飞奔去枫叶院,不顾两个一级丫鬟的阻拦,用冷水把乐思齐从熟睡中唤醒。 乐思齐脑袋沉沉,眼皮睁不开,可是一听说苏玮有危险,马上让秋菊和冬儿搀扶她过来。冬儿生怕不保险,在秋菊想帮乐思齐更衣时,又跑去把韩先和段勇叫来。 乐思齐半梦半醒之间,知道情况危急,让秋菊帮她系上披风,墨发来不及梳,衣裳来不及换,就这么匆匆而来。一路上,韩先和段勇一人一边,架起乐思齐就跑,到上房门口才换了两个丫鬟。 门也是木子留的,几人见门虚掩着,还用得说,当即闯了进来。 苏玮见乐思齐赶来,眼中已溢满笑意,接过乐思齐话头,道:“不就比你快几步吗?用得着这么哆嗦。” 没容叶夫人和叶征说话,揽过乐思齐的香肩,道:“回去吧。” 叶征怔怔的,张大跟望向叶夫人。这算怎么回事? 叶夫人到底是母亲,不好跟儿子撕破脸皮,只好向叶黛儿使了个眼色。 叶黛儿心领神会,哭道:“不许走。污了我的清名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乐思齐实在睏得厉害,体内的蒙汗药没有发散呢,全靠意志力支撑。这时下意识道:“谁污你的清名你找谁去,干嘛死缠国公爷不放?难道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苏玮“嗤”的一声笑,朗声道:“天下的男人没死绝,像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又有谁敢要?” “你……”叶黛儿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发一声喊,道:“我死给你看。” 苏玮哪里去理她,打横抱起乐思齐,大步而出。 叶黛儿不是真的要寻死,嚎了一嗓子,见苏玮头也不回,自然没动,倒把身边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又死命抱住她。 院门大开,苏玮一行人走得没了影儿,叶夫人才长出一口浊气,道:“我给你们制造过机会了,你们可没抓住。” 照原计划,诬陷苏玮后,便请芮夫人出面主持公道。这种事,男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何况叶夫人在炖汤里放了些许壮/阳/药,为求稳妥,只放了一点点。可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主动贴上来,加上体内药力发作,苏玮怎么把持得住? 没想到的是,苏玮虽然脸庞绯红,呼吸气息炙热,却一次次把叶黛儿推开。更没有想到的是,乐思齐会于此时赶到。看她的模样,分明是蒙汗药发作,才闭着眼由两个丫鬟搀扶。可就是这样,她嘴上还不饶人,居然一开口便说跟苏玮一起来的。 这种事,有第三人在场,怎么成事? 叶征颓然坐下,道:“不能再找老夫人么?” 叶夫人看了他一眼,沉脸对丫鬟们道:“今晚上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要说出去立即杖毙。” 丫鬟们躬身应诺。 叶夫人又厉声道:“给我查,看今晚谁出去了。” 回枫叶院的小径上,乐思齐再次沉沉睡去。以苏玮的精明,早明白依莲送来的吃食出了问题,与母亲的隔阂又深了一层。 回到枫叶院,吩咐秋菊准备冷水:“我就在这里洗澡。” 秋菊以为叶夫人担心乐思齐缠住苏玮,只给乐思齐的甜汤下药,体贴地道:“晚上寒冷,奴婢还是吩咐厨房烧热水的好。” 叶夫人让他心冷,倒还不觉得怎么样。一路上把乐思齐抱在怀里,他已经快把持不住了,这会儿乐思齐沉沉睡去,又不忍亵渎。他挥了挥手,板着脸道:“多话,让你去你就去。” 秋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一张脸潮红,一点不像怕冷的样子,不敢再说,让婆子打井水来。 乐思齐酐睡一觉,睁开眼,室内光线昏暗,秋菊坐在窗前做针线。 “什么时候了?”乐思齐只觉口干,声音嘶哑。 秋菊扭过头,欢喜道:“小姐醒了?”扬声喊:“冬儿,快端水来,小姐醒了。” 乐思齐掀被起身,道:“我梦见我们去上房了。说起来,也有几天没去向夫人请安啦。” 秋菊笑,道:“不是做梦,是我们昨晚上真的去上房了。” 冬儿端了水进来,伸舌道:“这药好厉害,小姐睡了一天一夜呢。”口齿伶俐把昨晚上的事儿说了,又道:“听说今早叶夫人去翠竹居,摒退左右,两人说了快一个时辰呢。” “然后呢?”乐思齐一脸厌恶道。 冬儿嘻嘻一笑,道:“不知道呀。只是下午静幽轩传出表小姐上吊了。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死成。” 叶黛儿一个大姑娘家,做这种事也是有压力的。叶夫人兄妹定下计策,她一直犹豫,要不是跟五小姐打了一架,也不会这么破釜沉舟,豁了出去。可是苏玮被乐思齐救走,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越想越羞,不表示一下杀身成仁的志气,实在不好见人。 上吊这种事,戏码完全做得足的话,也没人会这么没同情心,死纠着不放。既然她都走投无路只能寻死了,大家当然只能一掬同情之泪,齐声遣责负心汉了。 乐思齐问:“国公爷呢?” 冬儿抢着道:“午后进宫轮值了。国公爷昨晚歇在小姐外间,让我们放心安歇呢。” 乐思齐瞪大了眼,道:“你们可真听话。” 秋菊低声道:“我瞧国公爷有些不对,连着浸了一个时辰的冷水。” 乐思齐恍然,吩咐道:“以后外间送来的吃食,一律不许端上桌。跟杜大娘说一声,厨房里的东西要放好,不许让生人靠近。” 两人见她说得严肃,忙点头。 第176章 开张 城外,进城必经大道旁,一座修葺一新的酒楼前,一辆马车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剑眉星目,身材欣长的少年,少年矫健跳下了车,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扶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从车晨走出来。 景福楼已装修完毕,乐思齐和苏玮一块儿过来瞧瞧。 新请的二掌柜方滨带了伙计们在门口相迎,见了苏玮,战战兢兢跪下磕头:“小的见过国公爷。” 苏玮伸手虚扶,道:“起来吧。”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入内坐定后,乐思齐对方滨道:“这位是大掌柜贾涵。” 这位贾涵就是苏玮帮乐思齐请的掌柜了。他是有名的孝子,因老母病重辞馆回真定在榻前尽孝,大夫原说他母亲诊治得当的话,最快明年春天病情能好转。苏玮帮华青办了一件事,华青才跑了一趟真定,特地给他母亲诊治。老人家已于十天前康复。 贾涵知恩图报,已于昨天赶回京城,这是第一次到景福楼。 才在城内一家小酒楼,乐思齐已见过他,对答之间,乐思齐肯定他确实对经营酒楼十分在行,不由向苏玮竖了竖大拇指。 回到车上,苏玮道:“这差事,我办得不错吧?” 乐思齐夸道:“确实不错。他七岁当学徒,二十七岁当掌柜,到现在也算个中翘楚,对京城中各酒楼的门道又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玮涎着脸道:“既然办得好,是不是有赏啊?” 自从那天歇在外间后,他一直为自己争取值夜的待遇。不过乐思齐一直没给他机会。 “行啊,”乐思齐道:“回头我下厨做两个菜,犒劳犒劳你。” “就这样啊?”苏玮有些失望,道:“能不能换别的?” “不要啊?”乐思齐果断道:“不要拉倒。” “要的要的。”苏玮忙不迭点头。上次说要下厨。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吧,什么时候真下过厨呢。 贾涵并没有让乐思齐失望,与方滨寒喧几句。开始转入正题,检查起了各处修葺齐整的房间。又对伙计们好生考察一番,最后才和方滨来到东家面前,道:“照小的看来,这儿临近京城,是过往商旅必经之路,来往客人匆匆,正是吃火锅的好地方。” 当时买下这酒楼。段勇嫌地方在城外不好做生意,乐思齐正是看中前面这条大路,才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这个位置,来往进出东城门的人。势必会就近用餐,如果价格公道的话,生意未必不好。 贾涵见乐思齐颌首,接着道:“可是只做来往商旅的生意却是不够。士子最喜吟士作对,呼朋唤友外出郊游。如果东家能请来一二名士在这儿题词题辞。景福楼不红火都难。” 乐思齐想了想,问苏玮:“韦雨轩还是当朝宰相吗?” 她虽然住在徐国公府,生性对政治不感兴趣,朝中的事儿,从来没打听过。苏玮知道她的脾性。也从不对她提起。 贾涵和方滨同时咋舌不已。 “好大的口气。”苏玮笑道:“当朝还没人敢对韦相公这么连名带地叫呢。你胆子可真大。” 乐思齐这才想起现在古代,直呼人家的名可是不尊重的人,不由伸了伸舌头,道:“他小儿子算不算士林中大大的有名?” “韦哲?”苏玮惊奇:“你听过他的名字?” 贾涵已连连点头,道:“韦公子大大的有名,一直是醉仙楼的常客。”他满眼希翼望着苏玮,道:“不知国公爷能不能请韦公子在小店题诗?韦公子才情出众,一手颜体名闻京城,要是有韦公子的手笔,我们店不出名都难。” 也不知一年多没见,这小子还记得自己不。乐思齐踌躇道:“不知他有没有在京城呢。”见苏玮狐疑的眼睛,灵机一动,道:“你的字不是也写得好吗?题几首诗应该没问题吧?” 来自现代,唐诗三百总还记得几首,要不要抄袭一下呢?乐思齐很没节操地想。 苏玮已摇头道:“贾掌柜说得对。这个得读书人写的人才值钱,我的字再好,出自我的手,景福楼也只沦为攀炎附势的场所罢了。” “这是什么道理?”乐思齐惊奇。徐国公可是勋贵,根正苗红的贵族,怎么字倒不如韦哲贵重呢? 贾涵知道东家几个月前才进京,也不以为意,解释道:“京中风俗,唯有读书人的诗文、字贵重。有名望的名士、大儒,更是一字难求。” 乐思齐“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貌似韦哲到处游山玩水,要找到他不容易,何况自己当初敲了人家好大一笔竹杠,现在人家肯帮忙才怪呢。 乐思齐道:“回去看看黄历,择日开张吧。” 贾涵和方滨恭声答应了。待乐思齐和苏玮离开后,方滨跟贾涵嘀咕:“有徐国公做靠山,景福楼的生意不用担心吧?” 贾涵捋须道:“我们做好我们的本份就好,东家的事儿,不用我们操心。” 方滨凛然应是,再不敢多话。 乐思齐回枫叶院后,让秋菊找黄历开始翻。苏玮道:“让钦天监择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乐思齐惊喜莫名:“这个也可以劳动钦天监吗?” 钦天监,不是专为皇家服务的吗? 很快,苏玮告诉她:“钦天监择了两个日子,一是十月十五,一是十一月初四,都是上上大吉的日子。你看着办吧。” “当然十月十五嘛,天气凉了,火锅生意红火。”乐思齐道。 很快,贾涵接到消息,开始准备。 与此同时,楚国公的大小姐与安华伯五小姐的夺夫闹剧也传遍街头巷尾。特别是当日在徐国公府那一架,早成为升斗小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黛儿色/诱苏玮虽有叶夫人严令封锁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叶夫人现在没有主持中馈,能管得住的只有上房,当晚听涛轩和枫叶院的丫鬟小厮在场的可不少呢。至于到底是哪边漏露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叶夫人与芮夫人商量的结果除了当事人外人无从得知。叶夫人递了几次牌子进宫,皇后都以最近凤体欠佳,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 叶夫人气得不行,与叶征密谋几次,却没什么结果。她的意思,苏玮与叶黛儿的亲事,要快,赶在威武王妃进京之前办妥。叶征极是赞成,却拿不出什么意见,除了附和一点有建设性的话也说不出来。 叶夫人对胞兄的低能史无前例的反感。要是苏玮在场,肯定眼都不眨想出十七八条小计,可恨的是这小子偏偏对叶黛儿不感冒。叶夫人幽怨地想,黛儿自小被兄嫂宠坏了,要不然玮儿也不致于见她绕着走。 可是问题还得解决啊。自从事件发生之后,苏玮半步不踏足上房,每天晨昏定省也省略了。据丫鬟们说,听涛轩的人见了上房的人,总是阴阳怪气的。唉,母亲的尊严算是丢光了。 好在,乐氏偶尔过来走走,稍坐一坐,便告辞离开。 想到乐思齐,叶夫人计上心头,喊依莲:“你去请乐小姐过来赏菊。” 十月了,哪有什么开得好的菊花。依莲不敢违拗,却很快回来,禀道:“乐小姐没在枫叶院,说是带了丫鬟秋游去了。” 她倒乐得逍遥。叶夫人恨恨地想。 乐思齐去了景福楼,今天苏玮亲笔书写的牌匾送来,蒙上红绸子挂了上去,专等开张那天剪彩揭幕呢。苏玮对在牌匾上蒙红绸充分表现不理解,乐思齐跟他解释不通,只好由得他一脸迷茫。 站在台阶上,看两个伙计搭梯子挂牌匾,乐思齐时不时指指点点道:“这边低了。”、“哎哎哎,高了。”伙计不明白,高的更高,低的更低。 苏玮看不下去,与韩先飞身而上,一人一边把匾挂好。 一队车队路边,领头地道:“我记得这儿有家行脚店,就是饭菜一般。咦!哪去了呢?” 乐思齐回头,便见一群身着粗布衣衫的人推着板车,一行二三十人站在景福楼大门口,呆呆地看着被红绸蒙住的牌匾。 原来那家店叫什么他们不认字没注意,可现在字被蒙住了,还是挺明显的。 贾涵上前招呼道:“师傅们吃饭吗?小店有上好的火锅可供选择,丰俭随意。” 领头那人道:“火锅是什么?”说着话,走了进来。 不一儿出来,道:“留两个人守着,其它人进来吃饭。” 哄的一声,板车丢在台阶下,只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可怜巴巴蹲在板车旁。 “这就算开张了?”乐思齐问苏玮。 苏玮点头:“可能是。” “嗯嗯,可以试营业。”乐思齐也点头。 火锅需要的活鸡、活兔等食材早就备好的,酱料更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宽敞的大厅飘出食物的香味儿。有男子大声道:“这种吃法新鲜,掌柜的,再来两只兔子。” 又有一辆马车从远处驰来,看到台阶下横七竖八堆着货物的板车,和里面依稀的叫好声,车里掀开一角帘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了一会儿,吩咐停车。 第177章 真相 初冬第一场雪洒下来的时候,一辆轻车进了东城门。 报国寺香火鼎盛,院子里一如概往停满了车马,大雄宝殿香烟袅袅,直冲云霄。只有东北角一座小殿,寂无人烟,殿前的石板路,铺了一层洁白的雪。 一行人由远及近蜿蜒而来。当中的贵妇人满头珠翠,身着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披风,神色悲伤。陪伴在侧青年面有愤愤之色,低声在贵妇人耳边说着什么。 空恒大师长宣佛号:“阿尼陀佛。” 贵妇回身,稽首,道:“多谢大师容留小女在此栖身。” 这贵妇人,自然就是威武王妃了。昨天偏晚才到京,今早便在世子陪伴下到报国寺与“小郡主”相见。 楠木棺内的女尸被层层冰块包围,腐化并没有比送来时严重多少。威武王妃虽有心里准备,当棺盖打开时,还是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世子忙抱住。空恒腾出禅房恭请王妃歇息,又吩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午后,在御医诊治用针后,王妃才悠悠醒来,流泪不止,对闻讯赶来的威武王爷道:“芊儿独自一人躺在那等幽暗清冷的场所,妾恨不得随她而去,在地下陪伴于她。” 威武王爷接到小厮快马来报,王妃在郡主灵棺前晕厥过去,他几乎一跤跌倒,晕了过去。还是世子派来传话的人聪明,马上说清楚情况:“王妃还没近前,只是推开棺木,就晕厥。” 威武王爷只觉胸中一松,双腿稳稳站在地面,不致往后便倒。 守在妻子榻过,哪里想到她醒过来如此悲伤,威武王爷不知她接到消息后已多次晕厥。苦笑道:“你没仔细看,怎知那便是我们的芊儿?” 王妃垂泪道:“我怎忍心看她的惨状?” 这可不好办了。世子急得团团转,搓了半天手。道:“母亲要不说说妹妹有什么特征,待谢氏替您看看。” 谢氏乃世子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原是陪威武王妃进京,一路亲侍饮食,旅途孤寂中说笑解闷。今儿在府中听说王妃晕厥,也急急赶了过来。 这时端了药碗,舀了汤药,一勺一勺喂王妃吃呢。听丈夫这么说,吓了一大跳。手一颤,一碗药差点打翻在地。 王妃泪眼婆娑道:“芊儿没有胎记,无从辩认。” 这可难办了。威武王爷父子对望,束手无策。 “要是王爷放心。不妨让我看看。”苏玮大步从门槛外进来,两肩雪花,显是刚骑马飞驰而来。 王妃伸出手,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 谢氏忙站起避到一旁。 苏玮匆匆向威武王爷见礼。坐在榻沿,任王妃冰凉的手握住自己的手,道:“芊儿没有胎记,若是棺中人有胎记或是痣什么的,也就不是芊儿了。” 威武王爷一家大受启发。都两眼发亮。世子抚掌道:“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郎舅把手朝小殿走去。 世子到底没见过死人,哪敢真的走近前去,在棺前三丈处停步。苏玮也不以为意,战场上见的死人多了,死人不可怕,让他心有戚戚焉的是,棺材里躺的,有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修长的手指碰触到冰块,苏玮还是微微颤抖。 小殿四角点了四枝长明灯,此时是白天,世子却只觉天色昏暗,阴风阵阵,时间好象停止不走。就在他窒息不能呼吸时,苏玮有如天簌般的声音道:“好了,我们走吧。” 他下意识掉头就跑,耳听苏玮提醒道:“小心。”也不知小心什么,一不留神,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扶门框才没跌倒。 苏玮扶他出了小殿,廊下冰凉清新的空气让他心神安定了不少。他这才问苏玮:“如何?”事关重大,他的声音不自禁的发抖。 苏玮放开他,道:“到禅房再说吧。”当先向前走。 “你想憋死我呀?”世子吼。 苏玮回头看他,见他脸庞潮红,一双眼睛满是惊恐。他很担心,担心苏玮亲口证实妹妹真的去世了。 苏玮道:“那女子肩头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生前应该是紫红色……” 一句话没说完,一向以稳重闻名与世的世子,猛地跳起来,冲苏玮就是一拳,道:“怎么不早说。”风一般冲进了禅房。 苏玮抚着火辣辣的肩头,笑着摇了摇头。 禅房里传出一阵欢呼,苏玮进房,王妃已从榻上起身,谢氏亲帮她整理衣裳。 威武王爷笑容满面迎上来,道:“我这就进宫面圣,贤婿把结果告诉府里两位夫人。” 翠竹居里,芮夫人蹙眉道:“一年多了没找到人,又闹出这么多事来,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我可想抱曾孙呢,不如先把乐氏收了房吧。” 苏玮道:“孙儿想娶乐氏,还请祖母为孙儿做主。” 芮夫人一怔,定定地看苏玮,道:“你也想学你母亲,把皇家上下得罪精光吗?” 明眼人一眼看出,皇后没对叶夫人怎么样,全然瞧在她是苏玮母亲面上。因为苏玮是威武王爷的女婿,叶氏是威武王爷的亲家。如果不与威武王府结亲,叶氏怕是保不住了。 苏玮道:“不是。我并没有悔婚的意思,只是与乐氏情投意合,不忍她以妾侍名份进府。祖母于威武王府有恩,不妨提出聘乐氏为平妻。” 芮夫人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你小子想要小郡主与乐氏效那娥皇女瑛?” 苏玮厚着脸皮嘻嘻傻笑,算是默认。 芮夫人沉默一刻,道:“事非小可,容我想想。”待苏玮走到门口,又道:“皇室中的女子,丈夫鲜有纳妾的。小郡主身份尊贵,卧榻之旁怎肯容人酐睡,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当朝公主、郡主、县主的丈夫们,确实安份得很。 苏玮朝祖母扮个鬼脸,道:“祖母智谋无双,定能想得周全。” 芮夫人笑骂:“少拍马屁。” 苏玮笑笑,只觉一身轻松。 叶夫人最近消瘦得厉害,是个人都知道她失去皇后的欢心,至于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平时里勋贵夫人们陪小心拍马屁,现在谁都唯恐避之不及,就连蔡氏也少到徐国公府走动了。 苏玮面无表情对坐在临窗大炕的叶夫人道:“小郡主确实还活着。”也不等叶夫人开口,转身便走。 用女尸冒充,本就是叶黛儿想出来的办法,叶征找来的。叶夫人事前不知,还是叶征亲口告诉她的。这个结果,早在预料当中。只是一个多月没能寻到机会把叶黛儿变成徐国公夫人,她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 景福楼开业,因在京中没什么人,这开业典礼也办得静悄悄的,只十月十五当天把牌匾上的红绸布揭下来,点了几串鞭炮了事。生意早就做了好些天了,伙计们倒是井然有序。 不过乐思齐还是常往景福楼跑。与顺庆和永定分店开业不同,火锅虽是新吃法,到底地方偏僻,大厅上没一天坐满过,雅座更不用说,大部份都是空的。 这样下去,不知半年内能不能收支平衡。乐思齐只能开好脑筋,做些活动促销了。因而时常不在枫叶院。 晚上回来,才听说报国寺的小郡主是假的,不由欢喜道:“但愿吉人天相,只要人活着,迟早能找到的。” 见她心善,苏玮喜不自胜,故意道:“她要找到了,你不怕?” 乐思齐淡淡一笑,道:“怕什么呀。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也抢不来。” 来自现代,终究觉得人命最重要。 苏玮感受到她的诚挚,心中柔软一片,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乐思齐笑了笑,把头靠在他肩上。想起流落小山村那段日子,要没有陈东一家,她能不能活还两说呢,不由道:“希望她遇到好人,能平安归来。” “嗯。”苏玮拥/紧了她。 第二天世子离京赶赴居然山,继续寻找小郡主的下落。临走之前,特地到徐国公府找苏玮,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苏玮送世子出府,刚好乐思齐坐了马车去景福楼。雪停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马车窗帘卷起来,乐思齐在窗边欣赏雪景呢。 世子无意中眼光掠过,如遭雷击,指着乐思齐结结巴巴道:“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乐氏长得酷似小郡主,世子早从威武王爷口中得知。听说归听说,甫然一见,还是大吃一惊。 在人前,乐思齐该有的礼节一样不缺。因见苏玮与一个锦衣青年在一起,便吩咐停车,下车向苏玮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世子已失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道:“你为什么不回家,要住在这里?” 这眉眼五官,无一不是胞妹。胞妹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会认错? 乐思齐挣扎,道:“你弄疼我了。” 世子情急之下,不免用力了些呢。 苏玮上前挡开他的手,把乐思齐拉到身后,道:“这位是乐姑娘。”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世子喃喃道。 第178章 庆贺 天气冷了,枫叶院才整治出暖阁。因地处偏僻,以前一直没人居住。苏玮原想让乐思齐挪一挪,乐思齐懒得搬来搬去,又喜欢院子里那两株枫树。苏玮只好依了她,把东厢房改了。 枫叶已经快掉光了,乐思齐站在暖阁窗前,望着直插云霄的枝枒。 “小姐。”秋菊快步进来,喜孜孜道:“国公爷升了金吾卫都指挥使了。圣旨才下,老夫人请您过去商量怎么庆祝呢。” 翠竹居里,芮夫人和一群贵妇闲坐吃茶,笑声从暖阁里直传了出来。丫鬟仆妇们面有喜色,看向乐思齐的眼睛都带着喜气。 乐思齐进屋,五六个团团而坐的中老年妇人都站了起来,有的拉她的手,道:“长得真标致。”有的打量她的衣裳,道:“色样真好看。” 芮夫人笑着招手,道:“过来我这里坐。”又对贵妇们道:“乐氏最孝顺利了,要不是她,我也绝了红尘之心。现在呀,我是一心一意坐等抱曾孙呢。” 贵妇们便笑着应是,一副“我明白”的了然模样。 乐思齐坐了一个时辰,才要找机会告辞,青瑗进来禀道:“国公爷催乐小姐回去呢。” 众人便笑,一个身材滚圆的贵妇道:“这么一会不见,便想念得紧了。” 虽是带笑说的,语气中到底酸得很,想必想起丈夫宠爱家中小妾的样子。 乐思齐笑得脸都僵了,才出了院,使劲揉脸颊。 苏玮已经换下官服,在书房里不知翻什么,见乐思齐进门,迎过来,道:“又被祖母叫去了?” 乐思齐嘟着嘴诉苦:“不知哪里来的一群夫人。唉,我笑得脸都酸了。” “我帮你揉揉。”苏玮说着捋起袖子,双手摸了上来。乐思齐忙避开。道:“你就欺负我吧。看我以后怎么报仇。” 苏玮呵呵一笑,道:“行啊。再做两个我爱吃的菜就成。” 上次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把他稀罕得不行,当晚果断吃撑了,非要乐思齐帮他揉肚子,萌得不得了。 乐思齐笑了,道:“这是报仇吗?你想得美。” 苏玮跟过去,环住她的腰。秋菊红了脸,忙退下,放下帘子。 苏玮在她耳边道:“祖母和你商量怎么庆祝呀?” 乐思齐道:“哪有我插话的地方,屋子里一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明天办宴席的事儿便定下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礼物,明天陪在老夫人身边。” “准备礼物啊……”苏玮轻轻呢喃一句,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我倒有几件好东西,等会儿我们不妨去瞧瞧。”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乐思齐挣开,道:“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苏玮形影不离,贴了过去。道:“祖母喜欢的,不外是各种玉器。我们去库房看看,你要喜欢就留下,随便拣两件送她就行。” 乐思齐笑得不行,道:“有你这样孝顺的吗?” 苏玮道:“那也得看是谁的东西,说是随便拣两块,拿出去可就是一等一的宝贝了。” 冬儿在帘外道:“国公爷,李总管求见。” 李总管就是李向了。 乐思齐笑道:“这么快就过来贺喜了。你老丈人可真疼你。” 苏玮生怕乐思齐不高兴,讪讪的。有人真心对苏玮好,乐思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吃醋,倒催着苏玮快点去听涛轩。 李向不是来贺喜的,他郑重向苏玮行礼,道:“姑爷,给事中蔡演蔡大人弹赅王爷,借郡主身亡之机滞留京中,图谋不轨。” 蔡演是蔡夫人的弟弟,叶征的小舅子。 苏玮一双明亮的眼睛眯了起来,道:“岳父怎么说?” 李向道:“王爷为了避嫌,不方便外出,特命小的向姑爷问计。” 苏玮冷笑道:“还没死心呢。难道除了徐国公府,叶家的闺女没人可嫁了?让岳母物色一下人家,宫里的贵人总有些亲戚,请皇后娘娘赐婚吧。” 李向笑着应是,行礼告辞,上了没有标识的马车,从角门儿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徐国公府里,连着摆了三天酒席,唱了三天大戏。芮夫人有心打击叶夫人,着实抬举乐思齐,让她帮着料理宴席。 叶夫人冷笑一声,对蔚大娘道:“跟咱们的人说一声,有时候菜帮子里掉两只虫子很正常,汤里的配料没有熟也很正常。” 蔚大娘含笑道:“是,奴婢知道。” 到枫叶院打砸的后果,蔚大娘被罚了半年月例,挨了二十板子。半年月例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她早磨刀霍霍要找乐思齐的麻烦,先是棒伤没好,行动不便,待棒伤养好了,叶夫人已被剥夺了主持中馈的权利,在上房修身养性。她只好忍耐。 这会子,满朝文武公卿、勋贵们,都一窝蜂的到徐国公府送礼庆贺。五品以上的官员,伯爵以上的勋贵,都唱名进府喝酒。诰命夫人们都在后堂坐席。 请的是最有名的角儿倪进游和陈士华,前院里官员们点些武戏,后院里夫人们点些千金小姐私会后花园的言情,一个个听得不停抹泪。 府里的事儿,芮夫人搁下十多年,还没生疏,一样样安排起来得心应手。乐思齐帮着在厨房调度。她是开酒楼的人,这么点子事难不倒她。 叶夫人坐在芮夫人下首,接受贵妇们的奉承。能在官场上混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苏玮才十七岁,圣恩如此之隆,再过十年,行事再老道些,不成为当朝第一宠臣实在没天理。 结一段善缘,保官途无恚,保子孙富贵,都很有必要嘛。 至午,菜一道道端上来,不时有妇人夸燕窝做得好,鱼蒸得好。叶夫人一一尝了,并没有预料中的虫子、菜帮子、烧焦、没煮熟。她向依莲使个眼色,依莲会意,悄悄走开。过一会儿回来,在叶夫人耳边回道:“乐氏那个贱人把我们的人支使开了。” 计划失败?叶夫人抬眼四望,一向深得芮老太婆宠爱的乐氏果然没在席上。她心有不甘,对依莲道:“传她过来,就说我有话吩咐。让人悄悄把我们的人放出来。” 很快,乐思齐春风满面过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叶夫温声道:“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这些琐事呢。赶紧净了手,上席吧。” 夫人们大多知道乐思齐与徐国公的关系,就算有那与徐国公府走动不频繁,消息不灵通的,在这儿坐了大半天,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此时与叶夫人同席的人听到这话,不禁奇怪地看乐思齐,那眼神有鄙夷也有好奇。 没有名份,不清不楚住在府里,一般总有些臊得慌吧?乐思齐来自现代,未婚同/居见得多了,前世虽没做过这事,可不耽误她看淡这种事。何况她与苏玮到现在还清清白白的呢,有什么好害臊的? 就在众人复杂的眼光中,乐思齐微笑道:“无妨。夫人有话但请吩咐就是。” 那自在的神态,看在众人眼中,又是疑问。 叶夫人还要说什么,坐在上席首位的威武王妃朝乐思齐招了招手,道:“齐儿,过来。” 威武王妃已见过乐思齐,一见面就抱着她放声大哭:“我的儿啊——” 乐思齐听得直哆嗦,好容易挣脱她,她又闹着要认亲,说什么见乐思齐如见亡女。乐思齐坚决不答应,道:“已在永定认了喻老太太为干娘。” 王妃茫然:“喻老太太是谁?” 要不是苏玮劝阻,她便要滥用权力,让永定府尹行文解除喻老太太与乐思齐的干母女关系。全然不顾认亲这种事,纯属自愿,官府无权干涉。 亲虽然认不成,威武王妃却从此对乐思齐上了心,彻底把乐思齐当成女儿的替身,有好吃的着人送来,有好玩的也着人送来,刮风了派人传话多加衣,下雪了着人送伞,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妈妈。 这时远远瞥见叶夫人神色不善,马上出面。 台上依依呀呀的唱曲声,听不见她说什么,但她招手的动作,很多人艳羡的目光,还是让乐思齐果断走了过去。 很快,丫鬟抬了锦墩放在她身边,乐思齐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 勋贵们目瞪口呆,不过是一个没有名份的女子,连妾侍还算不上呢。诰命夫人却敬佩不已,敢当场驳叶夫人面子的人,廖廖无几啊。人家的儿子,红得发紫,身居高位,又是皇帝的心腹。 威武王妃对芮夫人道:“我想接齐儿到王府住几天。” 芮夫人似有意似无意瞟了叶夫人所在方位一眼,笑道:“难得王妃瞧得起她。”又对乐思齐道:“王府可比不得咱们这儿,你不可缺了礼数。” 王妃截口道:“齐儿是个知进退的人,怎么会不知礼数呢。” 芮夫人笑而不语。在她看来,小郡主没找回来,王妃这是想扶乐思齐上位呢。也当然乐见其成。 一连三天的宴席都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叶夫人气得吐血。哪里知道苏玮一早把她的人关起来了呢。以苏玮的精明,哪里查不出厨房里那几个是她的人? 第179章 退亲 徐国公府的热闹,任威没有资格参予。他只是送一份礼,门口一个小厮接过礼物,帮他递了进去。源源不绝涌来的车马挤得他站都站不稳,直退到墙边。 一辆精美的马车欲转弯,马头差点碰到他的肚子,车夫高高扬起鞭子,怒道:“好狗不挡路。” 任威有一瞬间以为鞭子会落在他身上头上,好在官服在身,众目睽睽之下,车夫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任威一向高傲,到京城后已收敛不少,但当众受辱,自尊心还是深受打击。 徐国公府占了整条一环胡同,驰了好一段路,还没走完徐国公府的围墙,不停有车马蜂拥而来。任威勒马回望,高高的外墙里传出丝竹之声。 回到府门口,任太太刚好送了一个头插步摇的妇人出来。妇人瞧见任威时,特地多打量几眼。 任威蹙了蹙眉,翻身下马。 “见到思齐没有?”任太太收敛了满脸的笑,沉声道。 任威苦笑。母亲以为徐国公府是乐思齐的本家啊?她只不过寄居于此。 任太太道:“进屋里说。” 任威不知发生什么事,随她进了宴息室。 宴息室里,四色点心还没有撤下,任天若有所思坐在案几前。 任太太坐了,道:“刚才卢侍郎家派了心腹管家过来说,让我们请官媒过府提亲。” 卢三小姐三天两天找各种理由约自己外出,身为男/人,要说一点没有感觉到她的情意,那不可能。可是真听到对方采取行动,任威还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是啊。”任太太道:“我原也以为不可能。卢家怎么可能瞧得上我们家呢。那位陈管家说,卢侍郎看中你的武功人品。愿把爱女嫁你。” “那思齐怎么办?”任威只觉心跳得厉害,涨红了脸道:“你跟她说我已订了亲吗?” “开玩笑的话,怎能当真?”任太太嗤笑道:“不过是跟喻大奶奶开了声玩笑。也就是你这孩子心实。” 任威呆住。真要是开玩笑,何必拿了他的玉佩做定。怎会准他千里迢迢护送来京? 任太太便白了任天一眼,道:“你倒是说句话呀。那乐氏一个孤女,威儿前程远大。她配得上我家?” 任天倒果断,道:“先与乐氏放定,断无让她作小之理。只好解除婚约了。” 任威大吃一惊,道:“可是儿子……儿子属意思齐啊。” 任太太不屑:“你既属意思齐,为何与卢三小姐出双入对?” 任威再次呆住。是啊。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思齐了?每次难得见一面,她总是淡淡的。原说今冬要成亲,眼看年关将至,母亲不再提起。她也没有问过一句,自己也没有催促母亲。 任天已经给喻家写信了。上次信里露出后悔与乐思齐订亲的意思,是瞎子都看得出的。算算日期,再过十天半月的,喻大奶奶应该收到信了吧?以她与任太太的交情。自然会把情况透露给喻老太太。这次直接提出退亲,喻家应该不会感到意外,再给喻家一点甜头以作补偿,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乐思齐到底不是喻家亲孙女。 很快,这封信便着人快马加鞭送去。 任威失魂落魄的。竟没有发觉。过了三四天,任太太与任天商量,徐国公府门口已恢复平静,着谁去把玉佩拿回来。任威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挣扎道:“我不想退亲。” 任太太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说说,愿不愿意与卢家结亲?” 想起卢三小姐的温声细语和乐思齐美若天仙的容颜,任威只觉难以抉择。 见他不吭声,任太太与任天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稳妥起见,由任太太亲自去把玉佩拿回来。至于庚贴,乐思齐哪里记得生辰八字,定亲时就没有交换嘛。 应酬了三天,乐思齐累得不行,天光大亮还拥被高卧。 冬儿接到门子禀报任谭氏求见,不由嘀咕:“这么早,想干什么呀?” 秋菊道:“或者见国公爷高升了,想来打打秋风也是有的。” 任太太在花厅里等了半天,还没等到人,不由焦急起来,来时想好的词便忘了。又喝了两盅茶,好容易见一个丫鬟从门前经过,忙喊住,道:“不知乐姑娘在忙什么?” 秋菊见任太太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也没好声气道:“我家小姐还没起身呢,你且等着吧。” “什么?”任太太立即怒了,真是没有父母教养的女子,日上三竿了,还没起身,岂有此理。 秋菊斜睨了她一眼,自顾自走了。 卧室里,乐思齐睡到自然醒,伸个懒腰,慢吞吞掀开帷帐出来。室内寂静无人。打开门,冷风透颈而入。 待洗漱用了早饭,冬儿才禀道:“任太太在花厅等候半天了。” 乐思齐嗔怪道:“怎么不叫醒我?” 冬儿看了看秋菊,那意思,明摆着是秋菊不让她吱声。这丫头,越来越听秋菊的话了。乐思齐白了她一眼,道:“快请她来宴息室。” 乐思齐与苏玮的感情越好,越不愿与任威见面。这门亲事到底怎么处理好,她再三思量,既不愿伤害任威,又不愿退亲,却是无法两全其美,只好一直拖着。对任太太,她愧疚得很,不愿怠慢。 要不是来说要紧事,任太太早一甩袖子走了,她哪里受过这个气。 乐思齐进门便见任太太脸黑得像锅底,只好陪笑上前行礼,道:“丫鬟不懂事,您老别见怪,我这里给您赔不是。” 任太太“哼”了一声,要不是来取回玉佩,哪有这么容易说话。 乐思齐让冬儿:“快把昨儿老夫人送的苹果洗两个来。” 这苹果还是外番进贡的,皇后赏了芮夫人两筐,黄夫人着人送十个过来。这时节没有冷库,看到苹果乐思齐也很惊奇呢。 冬儿很快端了四个上来,拉着一张脸,盘子“砰”的一声用力放在任太太面前。 任太太一仰脸,气笑了,道:“你是怎么调教丫头的?” 说起来不怪冬儿,她只不过看任太太神色不善,乐思齐又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招待,心里不平衡罢了。 这时节的苹果,可是有价无市,没处买去。 乐思齐骂了冬儿两句,对任太太道:“回头我好好教训她。您老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拿起一个大个苹果放她手里,道:“尝尝鲜。” 任太太出身大户人家,任家在永定又是有名的富户,锦衣玉食,却从没在冬天吃过苹果,不由怪异地盯着乐思齐看。难道徐国公府奢侈到这地步?刚才丫鬟说是老夫人送来的,她一个孤女寄人篱下,高高在上的老夫人为什么要送这么稀罕的物事? 乐思齐解释道:“老夫人一向乐善好施,苹果虽是稀罕物,她老人家什么没见过,也不太放在心里。” 任太太心想自己是来讨还玉佩的,儿子弃义在先,不好太过指责人家什么,便低头咬了一口。又甜又凉的苹果汁流过咽喉,在这冷天里,别有一番滋味。 刚才打好的腹稿怎么说来着,任太太一生气,倒忘了。就见在门口看到那丫鬟莽莽撞撞冲进来,道:“小姐,王妃着人送了件猩猩红貂皮斗篷过来。” 王妃?任太太怀疑自己耳花,听错了。 秋菊身后还跟两个仆妇,一个端漆金大托盘,一个上前敛衽行礼,满面春风道:“王妃请小姐得空过府坐坐。” 待秋菊送两人离去,任太太再次拉下脸道:“你怎会跟王妃搭上线?是哪家的王妃?” 如果背后有王妃撑腰的话,卢侍郎家的亲事,似乎没必要答应。侍郎官再大,哪里比得上王妃高贵。 乐思齐干笑道:“前两天去给芮老夫人请安,刚好巧遇王妃,蒙王妃错爱。我也没想到她老人家会送这么贵重的衣裳。” 哪位王妃就不要说了啦,小郡主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任太太道:“你就没帮着提提威儿?他现在只是小吏,连官都算不上呢。” 男/人不是得靠自己打拼吗?还得女/人帮着走后门?乐思齐无语。 沉默一刻,任太太把苹果啃完,拭了手,道:“当初你与威儿订亲时,给你做信物的玉佩可还在?” 乐思齐双眼目芒紧缩。果然与卢三小姐在发展呢。 “在的。太太要拿回去吗?” 话太直接,问得任太太一怔。她来时确实这么想,但有能得芮老夫人和王妃的青眼,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是拿亲事要胁乐思齐帮任威挪挪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才几个月啊,从能呆在京城就好,到巴望往上爬,人的*无穷大。 乐思齐喊冬儿:“把镂空樟木箱子里的玉佩拿过来。” 很快,冬儿便取了来,玉佩用大红帕子包着,还是当初送来时的形状。 任太太有些尴尬,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太太拿着吧。”冬儿搁在案几上,甩了长辫子,转身跑了。 乐思齐诚心诚意道:“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在永定开景福楼,任家给我很多帮助,任公子又千里迢迢护送我到京,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为他美言,帮他争取升迁。” 第180章 报复 没有不愤、哭喊、叫屈、哀求,只是很平静地把玉佩交出来。那是定亲的信物啊,姑娘家不都想嫁户好人家吗? 马车驶离徐国公府,任太太还恍惚。 “王妃送斗蓬来?”任天一下子站了起来,骂任太太:“你糊涂啊。不管哪家的王妃,那有好相与的?乐氏能得王妃青眼,那是她的福气,你不上紧着笼络住,还问人家要玉佩?” 任太太委屈地道:“她说在芮老夫人那里遇上的,我怎么知道王妃特别对她青眼?” “你……”任天气得跺脚,道:“就算偶然遇上,有巴巴着人送衣服来的吗?” 任太太也不是傻子,以已及人,总算明白。 任威手抚玉佩,泪水直往下掉,与乐思齐的过往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那么美的一个人儿,又自立,只是因为家世不如卢家,父母就做主退婚。 却不想,如果他意志坚决,拒绝卢三小姐一次又一次地邀约,卢家怎会着人上门说亲?让任家去提亲,只不过顾及女方的脸面。 枫叶院里,乐思齐只觉压在心头的一桩事总算解决了。如果没有苏玮,她也不愿意嫁给任威,对他实在没感觉。喻家先认亲再许亲,本就是设好的一个套。哪家长辈在儿女婚事上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喻老太太倒好,问都没问一声,随口应诺。只为这门亲事能为喻家带来利益。 这与卖女有什么不同呢。乐思齐是义女,她更没权利这么做。因而,乐思齐一直在寻找机会解除婚约。 苏玮三番四次说要出面,都被乐思齐挡住了,她不愿伤害任威。无论喻家怎样,任威并没有错。 “小姐,”冬儿兴兴头头道:“你是不是可以与国公爷成亲了?” 苏玮与乐思齐两情相悦,到现在连定都没放呢。冬儿人小鬼大,又是陪着乐思齐从顺庆到京城的,小姐不急。她可急死了。国公爷那么抢手,要是被那个狐狸精抢了去,小姐可怎么办啊。 乐思齐从沉思中回过神,点了点冬儿的额头,道:“说什么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成亲的话也是你说的?” 冬儿伸了伸舌头,道:“安华伯家的五小姐,三天两头往翠竹居跑,我这不是担心嘛。” 五小姐走的是太婆婆路线。极力表现孝顺贤良正能量。芮夫人本就有心利用她和叶夫人抗衡。现在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已经到了有好东西一式两份,一份给乐思齐,一份给她的地步了。要说冬儿不担心,那是假的。 在芮夫人看来。一为妻一为妾,没名份冲突。站在冬儿的角度,两个女人可不是迟早有一天为得到国公爷的欢心而用手段?五小姐是嫡妻,本就占了大义。小姐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乐思齐起身道:“陪我散散步吧。” 徐国公府比前世任何一家公园都大,乐思齐已经把这儿当成晨练晚练的好地方,就差在这儿跳广场舞了。每天都要走上一个时辰,当运动。 不知不觉走到听涛轩,院门大开,叶黛儿的声音传了出来:“表哥怎么会到此时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去枫叶院找那个狐狸精了?” 冬儿双手紧紧攥住。 乐思齐哭笑不得。貌似苏玮从没接受她吧?两人又没婚约,怎么自己就成了狐狸精了? 站在院子里的落霞瞥眼见到了门外乐思齐主婢,低声对叶黛儿说了。叶黛儿狂冲出来,手高高扬起,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乐思齐见一条紫色人影飞快冲过来。已后退两步。 叶黛儿的巴掌落在冬儿脸上,拍的一声,冬儿脸上指痕宛然。 冬儿呆了,听涛轩所有的人也呆了。 乐思齐冷冷道:“我的丫鬟,什么地方做错了,用得着你动手?” 叶黛儿横眉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想打就打,你管得着吗?” 听到响声从屋里出来的绿荷接口道:“表小姐,这是徐国公府,不是楚国公府。你没走错地方吧?” 她在“表小姐”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叶黛儿脸一阵红一阵白,蛮横地道:“徐国公府怎样,楚国公府又怎样?” 绿荷向乐思齐行礼道:“见过小姐。”这才挡在乐思齐面前,扬首对叶黛儿道:“哪有过门做亲戚动手打主人丫鬟的道理。难道舅太太没有教导你吗?” 叶黛儿瞪大眼,指乐思齐道:“她是什么狗屁主人了?” 绿荷一如往常平静,淡淡道:“既是表小姐不知,那我就告诉你。乐姑娘迟早是徐国公夫人。我看,表小姐还是对乐姑娘客气些好,以后亲戚间也好走动。” 能留在苏玮身边的人,仅仅聪明可不够,还得随时随地分得清形势,该出手的时候有勇气出手。绿荷无疑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在书房侍候。 听涛轩没有女主人,她的话一向很有份量。 叶黛儿朝落霞发飙:“你们都是死人吗?任由一个丫头这么编排我。” 一个仆妇疾步而来,没有行礼,上前在叶黛儿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叶黛儿向后便倒。 落霞才站出来要和绿荷打擂台,见此变故,大惊,飞奔扑上。 仆妇已把叶黛儿扶住。落霞近前,才发现自家小姐已经晕了过去。 丫鬟们窃窃私语,猜测表小姐为什么会如此。乐思齐心里却有几分明白,冷笑目送叶黛儿一行人离去,才去看冬儿脸上的伤。 冬儿眼泪巴嗒巴嗒往下掉。她自到乐思齐身边,乐思齐待她如妹妹,重话也没一句,何曾动手打她。这时挨了一巴掌,仿佛穿越回到与母亲临街乞讨的日子,触景伤情,哭得更伤心。 秋菊才帮冬儿上了药,翠竹居已来人,道:“表小姐刁蛮任性,老夫人已传话训斥了。” 乐思齐道:“替我谢过老夫人。” 那丫鬟笑嘻嘻道:“小姐还不知道呢,表小姐这会儿在静幽轩哭天抹泪的,说要上吊呢。” 秋菊不解:“不就是训斥几句吗?用得着不要命?” “不是的,秋菊姐姐。”丫鬟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道:“皇后娘娘赐婚,把她许给平昌文家了。” 平昌在京城近郊。京中王公大臣很多人在京郊购置别墅。而会长期住在京郊的皇亲国戚,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地位低微,以宫女身份进宫,幸运被皇帝临/幸,生了皇子晋升的嫔妃。 文家籍籍无名,可见不是什么显赫人家,跟徐国公府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果然,见乐思齐不明白,丫鬟解释道:“文家是仪嫔的娘家,听说是屠户出身,仗着仪嫔娘娘得宠而富贵。” 屠户!秋菊倒抽一口冷气。冬儿也不哭了。叶黛儿可是真正的贵族,让她嫁给屠户,还不如让她去死的好。 待苏玮过来,乐思齐便数落他:“太缺德了,就算许的人家不好,也不能这么差呀。让她嫁给一个屠房,她可怎么活?” 夫妻两人代沟严重,这日子还怎么过? 苏玮叫屈道:“我哪里知道皇后这么狠心?说起来,也是母亲把事做绝,把人得罪光了。” 想起叶夫人从报国寺打到皇宫,乐思齐默然。皇后本就处心积虑要办了叶夫人,只是碍着苏玮的脸面,才投鼠忌器,一直没有动手。叶黛儿的婚事,无疑给了皇后出气的机会。 上房里,叶夫人愤怒欲狂,把苏玮叫过去好一通咆哮:“她到底是你表妹,就算你瞧不上她,用得着这么糟蹋她吗?那文家……那文家,五年前还是屠户,要不是文嫔产下小公主,文家三个儿子还天天赶早去坊间屠猪。” 说到后来,叶夫人已哽咽。叶黛儿跟她女儿实无分别,想到文家一家子身上挥之不去的臭味儿,她真想把苏玮宰了。 苏玮冷冷道:“母亲大人误会了吧,儿子事先怎会知道皇后娘娘赐婚?想必母亲对黛儿的拳拳爱心传进宫里了。” 叶夫人怒道:“不是你的主意,皇后怎么会理会黛儿的婚事?” 苏玮道:“母亲之前与皇后交好,无意中在她跟前提起过黛儿也是有的。皇后娘娘以贤名闻天下,隐忍到今天才发作,已是难得。一个月的时间,母亲和大舅没能为黛儿找户好人家,岂不可惜?” 叶夫人想到带叶黛儿进宫,皇后夸她长得漂亮;想到在报国寺当众驳了皇后的面子。果然最毒妇人心啊,一道圣旨,生生毁了一个女孩儿的一生。 她的心像被千万根针扎过,疼得直不起腰,捂着心口道:“你去跟皇后说,让她另择良配。” 苏玮唇边浮起一抹讥讽,道:“母亲什么时候见过圣旨既下,还有更改的?” 叶夫人颓然坐倒。叶黛儿自小跟着自己长大,自己为她延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娶她过府,做一个风华绝代的徐国公夫人。现在一番心血尽付流水,她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苏玮静静看她,眼神复杂。 叶征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道:“妹妹,你让玮儿跟……” 一转头见苏玮在座,急急道:“快让皇后收回成命。黛儿说她宁死不嫁,闹着上吊呢。” 第181章 存疑 苏玮走后,叶征呆坐半晌,对叶夫人道:“你去见皇后,就说黛儿早与玮儿订了亲,交换庚贴了。” 叶夫人白了他一眼,道:“现在我想见皇后就见得着吗?王妃已确认报国寺那位不是小郡主,我们还怎么争?难道要让玮儿背上一个停妻再娶的罪名?” 叶征默然。 从徐国公府离开,叶征心里烦闷,路过醉仙楼时让车夫停下,垂头丧气上了楼。想到自己的亲外甥不帮着自己,一气儿灌下三杯。想到以后没有女儿可依靠,女儿有可能还得向他伸手,又灌了三杯。嫌杯子小,喝不痛快,唤小二:“取大碗来。” 邻座一人道:“原来是楚国公,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酒?” 叶征抬眼一看,却是兴业侯。他心中猛地一跳,两个月前兴业侯夫人还托皇后说媒,意欲为他家五小子说亲来着。如果当初答应这门亲事,何至于今日走到如此地步。 叶征悲从中来,很没骨气地抹了抹泪,勉强道:“你怎么在这里?” 论爵位自然是国公高,但兴业侯善于钻营,在勋贵中也是算得上号的人物。皇帝对他印象颇好,可比叶征有底气多了。 “怎么了这是?”兴业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捧,却还假模假样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家五小子实在配不上你令爱,要不怎么说仪嫔娘娘的面子大呢。” 叶征吸了吸鼻子,道:“当日你们怎么不求皇后赐婚?” 难道皇后当日就存了害黛儿的心思?要不然为什么要问妹妹同不同意这门亲呢?跟这次一样直接下旨不就行了吗? 兴业侯怫然不悦,道:“我家五小子性子顽劣,原配不上你家千金,还是在墨规楼碰见徐国公,说起令爱人品十分出众。后来在徐国公府见过一面,这小子便动了心。这才回家央内子为他求娶。也是内子觉得请皇后娘娘出面,贵府脸上好看。不说别的,京中谁不知徐国公府与贵府的关系?” 叶征茫然。合着这事还是苏玮掇合的?可怜女儿一片痴心全在他身上。叶征胸中一口气直往上冲,小二才取了大碗来。他一把推开,大步而去。 “喂,喂,喂!”兴业侯喊:“你没会钞呢。” 叶征出了醉仙楼,马上着小厮去请小舅子蔡演过来议事。 郎舅在书房里商议了半天,蔡演回去,连夜挑灯写奏折。 同一时间。威武王爷也在书房写奏折。王妃在旁相陪,待他把笔搁笔架山,才道:“真的要回封地吗?” 如果不是为了避嫌回封地,女儿怎么可能掉下山崖?一切起因。全是夫君太过小心。威武王妃不敢出声埋怨,可那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威武王爷长叹一声,道:“生在帝王之家,一切皆身不由已啊。京中繁华。我怎么愿带你们去那苦寒之地?蔡演的奏折虽被皇上驳回,谁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帝王心术,高深莫深,我们还是保命安身要紧。” 王妃不以为然道:“前两年因为皇上初登大宝,权力不稳。现在他一切尽在掌握。怎么还会对我们心起疑忌?” 先帝在日,威武王爷身为大将军,战功赫赫。当时传言先帝有传位于他的打算,甚至有大臣上书请立“皇太弟”,还是威武王爷极力请辞,力主立当今皇帝为皇太子。 在一定程度上,威武王爷于皇帝有功。可是这事得看皇帝怎么想,或者他忌惮威武王爷也不一定。无论如何,威武王爷都曾经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历史上,有相同经历,又不懂远遁避祸的,无一下场极惨。 “远离是非之地,做个富家翁,不也逍遥快活吗?”威武王爷安慰妻子的同时,也安慰自己。 第二天早朝,皇帝手拿两份奏折示之群臣,道:“皇叔三番五次请辞回封地,蔡卿也一而再请皇叔归去。朕今天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表个态,芊儿郡主没找到之前,朕乞请皇叔滞留京中。众卿可有意见?” 皇帝都说要留人了,谁还敢出面撵人?威武王爷现在没兵没权,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平日里又多与人为善,谁会当出头鸟当面得罪皇帝?大臣们的眼睛齐刷刷望向蔡演,知道的说他为姐夫楚国公出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抽疯了呢。 大势所趋,蔡演只好手捧朝笏出班道:“臣惶恐。” 就在文家择日迎娶时,叶黛儿病了,御医华青证实病得很重。 新年过后,威武王世子杨迪寻到了小郡主一枝金步摇,那步摇上刻有“芊儿”两个小小的纂体。世子已把一干人等押赴京城。 苏玮展开信笺,递给乐思齐,道:“没想到小郡主曾经流落顺庆镇,我们竟一无所知。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乐思齐看了信,沉吟道:“顺庆并不大,你多次来往,却没遇见,也是天意。” 苏玮细细回想,脑中浮现的只是与乐思齐有关的一切,竟没有半点别的女子的印象,不由笑道:“世子一向精明能干,既已有了眉目,想必很快能找到。” 不知她平安否?乐思齐看了看苏玮,没有说话。 “你在担心什么?”苏玮感到乐思齐脸有忧色,很是不安。难道她不愿意小郡主归来? 乐思齐道:“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自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时候受过苦?猛然流落到顺庆镇,身边没有一个人,日子可要怎么过?” 她要不是幸运地遇到陈东一家,孤身一人来到古代,寸步难行,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两说呢,何况一个身娇体贵的郡主。乐思齐同病相怜,不由深深为小郡主担心起来。 苏玮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好儿的,怎么会掉落山崖呢?”乐思齐不解道:“她不是侍卫丫鬟成群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苏玮想了想,道:“接到信说小郡主失踪,就只是忙着寻找,还真没寻究过原因。” 苏玮还清晰记得在西北大营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到居然山,威武王府的人乱成一团,有人坠下居然山,却徒劳无功,他要亲自坠下去,却被艾军死死抱住。 难道因为惊慌,所以错失了救援的时机?既已找到步摇,或者被人救去也无可知。 真相未明之前,总是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苏玮也未能免俗。 乐思齐问:“小郡主与谁一起去的居然山?” 威武王府的别院巍峨高大,从栏杆外望去,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光是围墙已望不到边,怎么会走到山崖边的呢? 苏玮道:“据说是与大小姐一起到居然山玩耍,姐妹俩在一株古松根下坐着说话,丫鬟们都被遣开。后来便听到大小姐大喊救命,丫鬟们过来一看,大小姐焦急指着山崖下,说小郡主贪玩,要攀爬松树,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大小姐是威武王爷的庶长女,因是婢女所生,并没有封号。 乐思齐大疑,道:“好好儿的,为什么要爬树?” 苏玮若有所思。十六岁的大姑娘,自小接受皇家良好的教育,有什么道理突然小孩子心性发作,要去爬树? “那位大小姐,现在怎么样?她是出嫁了,还是自责不已?为小郡主做过什么吗?”两人沉默了一会,乐思齐问。 “我如何能得知?”苏玮有些窘,道:“她是未来的大姨子,我怎会去打听她的事?” “也是。”乐思齐表示理解,道:“我能不能见她?” 苏玮道:“她没在京城吧?王妃带了世子夫人一起进京,其它人全留在封地。” 古代交通真是不便,要搁现代,几个小时的飞机就到了。乐思齐挠头,道:“能不能把她弄进京?或者把她的贴身大丫头绑来?” 苏玮不解,道:“你想做什么?” 乐思齐开始八卦:“你想,小郡主因是嫡妻所生,所以地位比姐姐高。她自小与你订亲,谁都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是徐国公夫人,你又长得帅气……” 苏玮笑,抚了抚自己的脸,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吧?” 乐思齐道:“别打岔,说正经事呢。在人世间,小郡主要家世有家世,安享富贵荣华,又有好姻缘,得嫁年轻英俊名利双收的好郎君。” 苏玮两眼发亮,道:“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好吗?” 虽然很多人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但从心上人口中听来,总是特别不同。 乐思齐娇俏地白了他一眼,道:“说正经事。” 苏玮挪到她身边坐下,道:“好吧,你说。” 乐思齐扳着手指一条条数给他看,道:“你想,同样身为威武王爷的女儿,只因为母亲出身不同,差别就这么大。难道她姐姐不会有想法,不会嫉妒么?” 闺蜜中,女孩子中谁要是出脱点儿,其它人肯定又妒又恨的。不如人的女孩子,心胸要是宽敞的,打趣几句,大家说笑一场也就是了。心胸要是狭窄的,指不定出什么妖蛾子呢。 第182章 究底 马车停在威武王府门口,角门很快打开,冬儿上车,车夫扬鞭驾车进了角门。 这是乐思齐第一次主动求见,也是第一次单独过来。 威武王妃站在台阶下相迎,远远见到马车,脸上露出笑容,腮边一滴泪,还未干。 “慢些。”威武王妃对走下脚踏的乐思齐道,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谁都看出她要下阶相扶,又硬生生忍住。 丫鬟仆妇们看向乐思齐的神情,又多了几份恭敬。 乐思齐裣衽行礼,双膝才稍蹲下,王妃已上前扶住,把住她的手臂,道:“快起来。新来了好茶,你尝尝。” 在宴息室坐下,丫鬟端了茶来,乐思齐在威武王妃满含期待中抿了一口。 “怎么样?”威武王妃竟然微微有些紧张。 “很好的茶,汤色清亮,入口醇香。”乐思齐说着,又大大喝了一口。 王妃绷紧的肩才垮了下来,眼里满满的都是疼爱。一旁侍候的大丫鬟清荷轻轻叹了口气,没找到小郡主时,王妃天天担心得睡不着;得知小郡主去世,王妃晕厥多次;现在又天天拿着小郡主的赤金步摇垂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威武王妃眼里只有乐思齐,越看越觉得她跟女儿长得一模一样。递过一块芙蓉糕,道:“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你尝尝。” 每次来都吃芙蓉糕?乐思齐疑惑了一下,接过来,咬了一口,道:“比上次做的清香了些,没那么甜。” “你最喜欢吃芙蓉糕了。”威武王妃一脸讨好的神情,柔声道:“新来了几个做芙蓉糕的厨子,你喜欢吃哪个做的,娘便重赏哪个。” 又把自己当小郡主了。乐思齐没有一丝不耐烦,也柔声道:“都挺好吃的。” 清荷轻咳一声,道:“王妃!” 威武王妃瞪了她一眼。不高兴地道:“我们母女说话,你先退下吧。” 这样下去,王妃迟早思女成狂,非发疯不可。清荷出了门,直奔前院,去书房找威武王爷。 乐思齐吃了两块糕,拭了拭嘴角,道:“王妃这么思念小郡主,为什么不带小姐们一块儿回京呢?有小姐们承欢膝下,也可减少思女之情。” 威武王妃怔忡。脸上温柔疼爱的神情慢慢凝固。良久。道:“我是不是很让人厌烦?” “没有没有。”乐思齐轻握她的手,道:“我只是觉得,如果身边时时有人陪伴说话,会开心些。”凝视威武王妃漂亮的眼睛。乐思齐诚恳地道:“我希望您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威武王妃感受到乐思齐的真诚,慢慢反握她的手,道:“我虽有三个女儿,却只有芊儿是我亲生,自小与我最亲。” 兄弟姐妹中小郡主排行最小,自小最受宠爱。威武王妃生了世子后,隔十年才怀孕生下小郡主,常说这个女儿是佛祖赠予她的,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捧在手心里如珍似宝养到十六岁,却掉落山崖,真是让人不想活了。 乐思齐问:“小姐们与郡主相处得可好?” “她一向尊敬两位姐姐。只是婉儿觉得自己是长女。芊儿年小却有封号,她反而没有,有时候难免在背后口出恶言。我训斥了几次,反而是芊儿说,姐姐们心里有结,只应解开,不宜训斥导致她更加反感。我的话不仅不听,反而与婉儿走得更近了。”威武王妃说着说着泪如雨下,道:“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婉儿是庶长女杨婉。 背后有恶言,再利用小郡主的同情心,何愁坏事不成?生活优渥的富家女对人性本恶原没有概念,以为只要对人好,人家自然会以好相报,哪里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乐思齐几乎可以得出杨婉是凶手的推论了。 “大小姐出阁了吗?”乐思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 威武王妃却没有发觉,用手帕擦着泪,道:“今年十八了,还没订亲呢。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想想真正好的人家,怎么不挑嫡庶呢。” 很多高门大户会挑嫡出的子女作对自己子女谈婚论嫁的对象,乐思齐在顺庆就隐约听过了。嫡出的没人愿意娶/嫁庶出的男/女,也是风俗。门当户对,并不单指门楣。 庶出的女子想嫁嫡出的男子,只有向下发展,在门楣比自家低的人家中寻找。 听威武王妃的口气,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家嫌她庶出,不嫌弃她的人家,她又觉得人家高攀,配不上威武王府。 乐思齐道:“既如此,不如把她请来京城,要论门第,哪儿也没京城勋贵多。就算不能像小郡主那样许配国公,至少配个伯爵世子什么的不在话下。” 庶出的子女也认当家主母为母亲,婚事得由当家主母作主。杨婉的婚事早成了威武王妃的心病,她想了想,道:“也说得是。她一向心比天高,常说王爷的封地仍是穷乡僻壤,呆久了会发疯。” 乐思齐估计这些话是府里的长舌妇传给威武王妃听的,庶出的女儿哪敢说这个。 威武王妃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有一次姐妹们闲坐吃茶,她又说这个。芊儿道,一地有一地的风景,也不见得西北就比京城差。她便不高兴,说芊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了好婚姻便不把姐妹们放在眼里了。” 想起小郡主的乖巧懂事,威武王妃又流泪不止,道:“我的好芊儿,不知流落何方。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如何过活?” 乐思齐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且放宽心,总是能找到的。” 威武王爷听说王妃又得了怔忡之症,忙忙赶了过来。进门便见乐思齐为妻子拭泪,如女儿一般的容颜,如女儿一般的温婉,他不由呆住了。 乐思齐安抚了威武王妃,一抬眼才发现威武王爷站在门槛边,忙起身行礼。 威武王妃也起身见礼,道:“既是王爷不知几时能回去,不如把婉儿和洁儿接来,也好顺便在京中说亲。” 威武王爷点了点头,道:“好。” 妻子这样,多两人陪伴也好。 威武王妃留乐思齐吃了饭,乐思齐再三告辞,才得以离开。 冬儿坐在车把式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车夫说话。 “咦?”她突然道:“小姐,我好象看到了韦公子。” 乐思齐掀帘问:“韦哲吗?” 冬儿指着前面道:“刚才骑马过去的人里头好象有他哎,他们马快,一下子过去了。” 韦哲回京了?前面烟尘滚滚,已不见人影。乐思齐道:“是你眼花吧?” 当晚,乐思齐告诉苏玮:“我已经说动王妃,把两位小姐接进京来。” “那又怎样?”苏玮道:“事情过去这么久,又没凭没据,你怎么让人信服?” 仅凭几句牢骚是不能定杨婉的罪的。 乐思齐笑,道:“你忘了我长得跟小郡主很像吗?如果她见了我,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苏玮怫然不悦,道:“我绝对不允许你以身涉险。” 乐思齐轻轻靠在他怀里,道:“不是有艾军、韩先、段勇他们吗?我怎会有危险?” 苏玮只是摇头,无论乐思齐怎么说,只是不肯答应。 冬儿在门外道:“小姐,任太太送了请柬来,任公子后天成亲,请小姐过去观礼。” 任卢两家订了亲,任威便从五城兵马司调进兵部当了主事,六品官。从小吏跑步进官的行列,于任威来说,无异于白日飞升。 想起一路护送乐思齐进京才有这番奇遇,对乐思齐的愧疚更深。 任太太喜不自胜,深觉当机立断的重要,对任天道:“威儿成了卢侍郎的女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是乐氏无法比拟的。” 任天就算有些些内疚,至此也完全消失了,儿子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连着在家里宴请京中的亲戚庆贺儿子高升后,紧跟着便择了吉日。任威不好意思告诉乐思齐,任太太不以为然。乐氏不知跟哪家王妃走得近,拉拢她很有必要呢。 乐思齐懒得应酬这些人,只着人送了礼,并没有到场。倒是喻老太太的信到了,数落几句任家的不是后,转而说再为她留意良人。 乐思齐回信,自己暂时不愿成亲,还请干娘不用费心。 喻老太太接到信只以为她心灰意冷,倒也不以为意。该得的利益已经拿到手,也不怎么关心乐思齐在京过得好与不好。 两家自此渐走渐远,直到十几年后喻家子弟进京赴考,才继续走动。此是后话。 或许受任威成亲触动,苏玮道:“不如我们也成亲吧,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住在府中。” 乐思齐考虑后,道:“还是待找到小郡主再说吧。这样子成亲,我于心不安。” 让他顶着另一个女人未婚夫的名头与自己结婚,实在不道德。结婚乃人生大事,怎可糊里糊涂?乐思齐决定一切理清后才结婚。 苏玮没有说话,只是用乐思齐的手轻抚自己的脸。 乐思齐笑道:“你不用自责,我认识你之前,你已订亲,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的齐儿最讲道理了。”苏玮马屁马上送上。 第183章 寻找 乐思齐进京前帮衬了柱子五十两银子,预支了柱子一年工钱,陈东一家在顺庆镇南边里弄买了一个院子,院子有一溜儿五间房,和一个小小院子。 柱子成亲后住在东厢房,陈东老俩口住西厢房。现在秀英每天也跟镇上其它婆婆一样,每天早起洒扫院子,吃过早饭坐在门口东家长西家短,说说自家儿媳妇是永恒的话题。 “你儿媳妇年底要生了吧?”同坐一个妇人问秀英。 秀英乐呵呵道:“可能得过了年以后吧?” 路口身着皂衣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喊:“仔细找,一户户问清楚。”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道:“又怎么了?这些衙役天天吃饱没事干,就会无事忙。” 另一个年轻些的,瘦瘦小小的妇人道:“你们看,那不是陈三吗?” 一个胖胖的衙役手拿一张纸,可不正朝她们走来。 顺庆镇地方不大,居民们大都识得衙役,心情好时遇上还会开两句玩笑。现在被打断谈兴,妇人们心情可就不怎么好了。 陈三一户户打门,也没进屋,就在门口把手里的纸拿给门里的人看,然后到下一家。 秀英家是里弄最后一户。柱子在景福楼有分红,日子过得红火,平日里买菜时总顺带着买几个果子饼子,见了邻居们拿出来让她们尝尝鲜。因而邻居们有事没事总在她家院子里或门口台阶上闲坐。秀英能说会道,很快成为老太太们的头儿。 看陈三挨家挨户,很快朝这儿来,秀英眯起眼,努力想看清他手里的纸写的是什么。老妇人打趣道:“柱子娘也识字?” “哪里识字了,不过好奇。”秀英笑道:“你别说,我家曾经来过一个识字的,还会写呢。” 妇人们不管信不信的,都“啧啧”赞叹两声。 离得三四家,陈三脸上堆着笑。道:“都在这儿啊?”把手里的纸递过来,道:“大婶们看看,可曾经见过这位小娘子?” 秀英接过纸,纸上廖廖几笔,一个俊俏的姑娘活灵活现,那双眼睛直似会说话似的。 “啊!!!”秀英惊呼出声,赶忙捂住嘴。 “你见过?”妇人们望过来时,陈三已喜不自胜道。要是寻到见过的人,可是有五十两赏银的。 “没……”秀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我只是看到有人生得这么俊。才叫了一声。” 陈三失望。道:“婶啊。你没事叫什么叫。长得俊的从多了去了。也就是你眼界小,没见过世面。” “哦,你见过世面。”老妇人抢白道:“夜里在梦中见的多吧。” 陈三二十多了,还没说上媳妇。 妇人们都掩口笑起来。瘦小妇人道:“要不要我帮你做媒啊?省得你天天晚上做梦。” 好一通打趣,把陈三说得落荒而逃。 秀英却怔怔的,等到晚上柱子回来,把柱子拉到东厢房,说私已话。第二天柱子请了半天假,到集上找给人写信的算命先生,照老娘教的,给乐思齐写了一封信。 天气渐暖,景福楼的生意也日渐稳定。虽没有大赚,生意却逐日增长。这儿是进城必经之路,原先很多人把这儿当行脚店,路过进来吃个饭,怎么便宜怎么来。自从景福楼开业。楼下辟了一半地儿,给过往的客商歇脚,火锅本省了煎炒做的时间,能快速端上桌,又是丰俭随意,消息传开之后,为省钱不歇脚的行商也在这儿歇歇,填饱肚子再走。 楼上是雅座,贾涵辟了一间房专门悬挂名士们的墨宝。 此时房里几个书生对着一幅题跋为清宁山人的山水画摇头晃脑呢。 一唇上两撇须的书生道:“清宁山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会有墨宝留存在这儿,不会是假的吧?” 一个二十三四的青年道:“要是真迹,怕是主人会珍而重之收藏起来,怎会这么大方,挂在这儿让我等瞻仰?” 其它人附和称是,那是年方二十岁已中两榜进士,号称游历过祖国河山的清宁山人啊。他在不在京还两说,景福楼主人什么面子,怎能请得动他? 小二进来道:“客官们的菜已上齐了,请过来这边。” 既是悬挂墨宝的地方,当然不能让水汽蒸腾给熏着了,文人们在这里赏字赏画,写字作画,到别的房间吃饭。 几人出房间,迎头又有几人快步而来,一人道:“快来看,这儿有清宁山人的墨宝,再迟些,主人要收起来就糟了。” 小二微微一笑。前几天一个少年公子喝了酒问起东家是谁后,便挥毫泼墨画了这幅画。再然后,一个个书生便奔这幅画而来。 乐思齐的马车在景福楼门前停下,几个结帐出门的书生边走边议论着什么,眼睛却齐刷刷瞧向乐思齐。 “东家,这是上个月的帐。”贾涵把帐本递上,道:“开业半年,一个月收入比一个月多呢。” 乐思齐一项一项看了,道:“有劳了。” 贾涵谦逊道:“不敢当。” 几个书生说笑出门,一人道:“这景福楼倒是有趣,点几样素菜,还赠送汤底,只需几个铜板,所费不多呀。” 几个铜板闲坐大半天,谈诗论文,还真是值得呀。 一人道:“我们明天再来。” 乐思齐站在窗前望着几人远去,唇边含笑。只做行脚商的客源未免少了些,以前的店老板就因生意亏本才把店盘了。这儿远离市中心,如果没有吸引人的地方,食客怎么会远道而来?单一味火锅,够吗? 乐思齐原就做好打持久战的计划,现在的形势比想像的好,还是贾涵经营有方,难怪苏玮花大力气把他请来。 前后又有两批人进门。这半晌午的,怎么还有人吃饭?乐思齐不由看了看天色。 “走走走,我们快去看清宁山人的画。”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说话声。 清宁山人是谁?乐思齐想了半天,不得而知。 “墨轩有大家的字画吗?”乐思齐问贾涵。 贾涵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墨轩已经开办两个多月了,名头渐开,不少文人骚客闻名而来,不是赏字赏画,便是留下墨宝。景福楼的名头也渐渐传开了。” “还是大掌柜经营有道。”乐思齐夸奖。 “不敢不敢。”贾涵对东家恭敬中还存着敬畏,外人不知乐思齐背后是谁,他可是清楚得很的,眼前这个姑娘能把徐国公拿捏在手心,可不简单哪。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食客越来越多,景福楼渐渐人声鼎沸起来。 贾涵道:“人气倒好,就是大多是书生,点的都是素菜,花不了几个钱。再过段时间,我们的名气大些,规定花费多少才能进墨轩,这样我们也不致于赔本。” “不用。”乐思齐道:“开门做生意,人气很重要,这样挺好。” 签的文书,半年后店里上下人等皆有分红,与顺庆店和永定店一样,每月结算。如果照这样下去,估计得再过半年才能有盈利吧?贾涵为东家着想的同时,也为伙计人考虑。既然东家没答应,只好算了。 乐思齐掌灯时分才离开,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这也是景福楼位于城外的弊处。 在车上,冬儿便开始操心晚上吃什么,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乐思齐笑道:“做些清淡些的就好,不用麻烦。” 苏玮进宫轮值,她一人吃晚饭,八大碗就不用上了。 才进枫叶院,秋菊迎上前来,道:“安华伯府的五小姐等您老半天了。” 乐思齐意外。冬儿这个耳报神,天天唠叨安华伯府这位五小姐又来给老夫人请安了。乐思齐全当没听见,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怎能左右别人怎么做呢。却没想到人家跑这儿来了。 宴息室里,五小姐烛下独坐,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见礼,五小姐道:“笑儿来得唐突了,在老夫人那儿等了半天,你没过来,我便过来看看。” 说得好听,不过是疑心小姐跟国公爷在一起,赶过来争宠罢了。冬儿撇嘴。 “五小姐客气了,”乐思齐道:“因有些事,我下午出去一趟,直到此时才回。害得五小姐久等了。不知五小姐用了晚饭未?如果没用,不如在这里吃。” “什么五小姐呀,多生份。我姓程,小名笑笑,家里长辈都唤我笑儿。”程笑笑道:“还没用呢,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秋菊问了几样她爱吃的菜,吩咐下去。 “你这儿好象僻静了些,院子也有点小。”程笑笑道:“国公爷太粗心了。” 乐思齐笑了笑,道:“这儿挺好的,我喜欢院子中那两株枫树,秋风起时,枫叶灿若红霞,美不胜收呢。” “原来如此。”李笑笑恍然,道:“都说国公爷对妹妹百依百顺,没有一丝违拗,看来传言不虚。” 妹妹?她比小姐还小一岁好不?冬儿愤愤瞪了程笑笑一眼。 程笑笑感觉到了,对身侧的丫鬟丢个眼色,那丫鬟俏生生过来,牵起冬儿的手,道:“我内急,妹妹带我去茅厕吧。” 第184章 败退 程笑笑抚了抚光可鉴人的秀发,道:“妹妹进府多久了?” 乐思齐笑笑,道:“五小姐客气,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女,哪里敢和五小姐姐妹相称?” “哦?”程笑笑似笑非笑睨了乐思齐一眼,道:“你进府也有一两年了吧?国公爷也真是的,怎么不给你一个妾侍的名份呢?这样不清不楚的,算什么。仆妇丫鬟们瞧在眼里,也会笑话呢。” 乐思齐道:“老夫人一直夸五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原来还少说了一样,这人情练达也是文章,想来五小姐的文章也是好的。” 程笑笑轻声笑起来,道:“妹妹说笑了。” 秋菊恰于此时进来,请示道:“小姐在哪儿用餐?” 乐思齐指了指面前的案几,道:“要是五小姐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儿吧。” “不介意,不介意。”程笑笑道:“听说国公爷特地拨了厨子给妹妹开小灶,今儿个,我也尝尝。” 她点的菜一溜儿摆在案几上,乐思齐那份摆在面前的案几,秋菊听话知音,明白乐思齐的心意,因而没有混在一起。 乐思齐含笑道:“五小姐喝酒么?我自酿了葡萄酒,要不要尝尝?” 程笑笑哪里知道葡萄酒是什么,在情敌面前当然是不能认输的。她不过脑子,马上接口道:“那就尝尝妹妹的手艺。妹妹心灵手巧,要不然怎么能得国公爷欢心,恩宠独一份呢?” 一旁侍候的冬儿翻了翻白眼,这人脑子没毛病吧,怎么三句不离国公爷啊。 乐思齐微微一笑,接过秋菊递来的葡萄酒,道:“俗话说葡萄美酒夜光杯,这个还真得高脚玻璃杯喝才有趣儿。” 程笑笑眸中闪过一丝嫉妒,要不是国公爷宠着你,你能弄来两个夜光杯?这是为了跟国公爷*才吃的吧? 她掩饰得好。乐思齐没发觉,端起高脚杯,轻轻摇了摇,浅浅啜一口。 程笑笑见乐思齐唇边含笑,恬静淡然,烛光下一张脸熠熠生辉,不由暗暗咬了咬牙。以后有这个美妾在国公爷身边,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呀。她要再生个一男半女的,指不定就能与自己并肩了呢。 乐思齐见她不动,道:“五小姐不喜欢喝红酒么?”示意秋菊:“拿皇上赏的御酒来。” “不用不用。这个挺好。我就是看红红的很漂亮。多看一会儿。”程笑笑心里堵得慌。还得强装笑脸。皇上赏的御酒国公爷都送你这儿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 程笑笑胡乱喝了一口,呛得直咳嗽。丫鬟忙轻拍她的肩膀。 乐思齐道:“快端了清水来。哎呀,五小姐不惯喝酒。就不要勉强了嘛。” 好容易咳完,程笑笑起身告辞:“有些不舒服,这就先回去了。” 乐思齐送到院门口,看她带了丫鬟们姗姗离去。冬儿凑上前,气呼呼道:“她别有用心呢,那个叫小咏的丫鬟假装上茅厕,问东问西的,还问小姐跟国公爷同/房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怀上呢。问是不是小姐不行。” 秋菊也伸过脑袋,道:“可不是,下午过来,就东张西望,要不是我硬拦着。还要上小姐卧房去瞧瞧呢。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乐思齐笑了,道:“理解吧,皇后娘娘不支持,她放不了定,又迷上国公爷,可不就得患得患失?想知道我们走到哪一步也正常。” “小姐太大度了。都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小姐这样,以后还不得被她吃得死死的?她现在敢一口一个叫小姐妹妹呢。”冬儿着急起来。 “你确定她能大红花轿进府吗?”乐思齐反问。 冬儿和秋菊都是一怔。这事国公爷说了都不算,现在的情况谁不清楚呀,得皇上赐婚吧?国公爷名义上和小郡主订亲呢。 “还是小姐有远见。”秋菊恭敬道。 乐思齐进屋,道:“拿衣掌出来,挑明天和威武王妃逛街穿的衣服吧。” 威武王妃早就约一起去银楼走走了,说让乐思齐帮着挑几件首饰。威武王府一句话,哪家银楼不上赶着把首饰样儿送上门?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去看呢。 天气渐热,才新做了几套春装,秋菊取了出来,左看右看,道:“好俗气的呀。这是老夫人挑的颜色?” 冬儿道:“可不是。老夫人说红色才喜气,年轻人就得穿红色的。” “这也红得太过了吧?”秋菊一气儿指过去,嘴里念叨:“大红色遍地金褙子,大红色金枝线叶纹褙子,大红色百蝶穿花纹褙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乐思齐也不喜欢红的,道:“都收起来吧。把以前常穿的挑两件就成。” “那怎么可以。”秋菊反对道:“小姐进进出出就这么几件衣掌,威武王府的人会怎么看?到时候难免看人下菜碟儿,吃亏的还是小姐。” 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底下的丫鬟仆妇眼睛都势利着呢。 乐思齐无奈,指了百蝶穿花那件道:“相比较而言,还是这件没有红得晃眼。就这样吧,穿这次,以后收起来就是。” 秋菊答应了,又从库房里取出几匹绢,道:“小姐再挑挑颜色,我帮小姐做,省得到了针线房,老夫人又让改。” 这丫头,手倒真的巧。乐思齐不免夸了她两句。 第二天辰时,王府的马车过来接,照规矩先去拜见老夫人,禀了要接乐思齐去逛一天后,再到枫叶院。 因是威武王妃派来的人,芮夫人特地见了,说了好一会儿话,又把乐思齐唤过去,特地叮嘱道:“跟着王妃,要守规矩,可不能失了徐国公府的脸面。”又上下打量她,满意地道:“这身衣服好,看着有精神。” 乐思齐忍笑道:“老夫人挑的好,可不是穿着显精神。” 芮夫人道:“你们年纪小,哪里懂得大红色的好,别的不说,衬肤色。” 原主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女,皮肤好得爆棚,哪里用得着大红色来衬?乐思齐只好随口附和。 来接人的仆妇道:“小姐跟我家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皮肤也是一等一的好。随便什么衣裳穿上身,都是好看的。” 乐思齐笑着道谢,让冬儿打赏,道:“嬷嬷辛苦了。” 仆妇左看右看,只是咋舌,道:“真像。” 威武王府都传遍了,徐国公看上的人儿,长得跟郡主一模一样的。很多人自发联想,一定是徐国公念旧情,看上乐氏只因为乐氏长得像郡主,这是一腔柔情无处寄托,也是徐国公对郡主用情太过了。 威武王府的下人们对乐思齐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很是同情,对她既客气又恭敬,大有把她当郡主代身的意思。 威武王妃见乐思齐一身红,恍惚了一下,喃喃自语:“真像。” 直到乐思齐行礼直起身,她才醒过神,道:“芊儿最爱着红装,她的衣裳,都是粉红、胭脂红、大红呢。” “……”乐思齐无语中。 亲热挽乐思齐上车,威武王妃的眼睛一刻没离开过乐思齐的脸。 乐思齐被她看得受不了,只好装作看风景,转过脸面对窗外。 街上行人穿梭来去,一辆辆马车越过威武王府的马车,向前奔去。升斗小民走在墙边,远远地避开马车,街上行人车马虽多,却井井有条。 “芊儿,哦,不。”威武王妃意识到自己又叫错,忙改口道:“我看你身量跟芊儿差不多,你要不嫌弃的话,芊儿的首饰衣裳拣可用的,拿过去。放在我这里,白白放坏了。” “不不不,”乐思齐连连摇手,道:“万万使不得。我衣裳够穿,小郡主吉人天相,迟早会归来的。王妃还请放宽心。” 威武王妃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道:“但愿如此。若是真能找到芊儿,我让她与你结拜为姐妹。对了,一直没问你,你多大了。” 乐思齐转过脸,跟威武王妃面对面,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今年多大,家在何处。” 威武王妃怜惜地轻抚她的肩,道:“可怜的孩子。这样一来,也不知你与芊儿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 乐思齐道:“小郡主自然是姐姐。” “芊儿一直想当姐姐呢。”威武王妃回忆往事,道:“她小时候总问我什么时候再给她生一个妹妹。我跟她说,孩子是佛祖赐的,她问她爹要一千两银,损给报国寺。唉,这孩子。” 看威武王妃又哭又笑,乐思齐心下侧然,拿起锦帕,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芊儿要是知道她有个妹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一定高兴坏了。”威武王妃道。 “有这样一个好姐姐,我也很高兴呢。”乐思齐顺着威武王妃的话,安慰意味浓重。 马车在昌盛银楼门前停下,乐思齐扶威武王妃下车。 这儿是闹市中心,来往的人犹其多。一辆马车徐徐驶来,窗帘高卷,车上两个青年男子不知争论什么,坐左边的男子边说边挥舞手臂。 乐思齐猛然发现右边身形挺拔的男子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第185章 寄托 迈着长腿的健马说停就停,马车横在路中间,右边男子丢下说得口沫横飞的同伴,下车。 前边的马车过不去,后面的马车出不来,一时间,车夫们都叫骂开了。横在中间的马车车夫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反口还击。一时间,街面上粗言污语四起。 威武王妃皱了皱眉,道:“我们进去吧。” 乐思齐已确定直奔她而来的青年男子就是韦哲。 两年游历,韦哲俊脸上多了些沧桑,皮肤黝黑了些,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听说你来京城,又开一家景福楼?”韦哲笑嘻嘻道。 威武王妃脸现不愉之色,哪里来的野男人,没半点规矩,大街上大呼小叫跟一个姑娘家说话,像什么样子! 乐思齐一脸灿烂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正想找你呢。” “上个月啊。”韦哲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前头走,道:“进城时看到一家叫景福楼的酒楼,进去歇脚。一问,东家果然是你。哈哈。” 韦哲很有趣地笑着,威武王妃已气得脸色铁青。 乐思齐扯了扯韦哲的衣袖,韦哲不明所以,回头看她。乐思齐悄声道:“我跟威武王妃一块儿来的。你过来见过王妃,我们再聊。” “威武王妃?”韦哲挑了挑眉:“看不出你这财迷,运气还挺好。说说,怎么搭上她的?” 威武王爷与楚国公争婿的事,市井小民不清楚,上层社会早就传开了,简直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徐国公现在已不仅仅是金龟婿,简直是金馍馍,要不是皇帝金口玉言小郡主还活着,勋贵们的媒人,早把徐国公府的大门挤破了。以后谁能嫁与徐国公,谁将收获全京城羡慕的眼光。徐国公夫人。将不单单是诰命夫人,还是美貌与智慧的像征。要不然,哪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乐思齐横了韦哲一眼,回身笑对威武王妃道:“王妃,这位是韦相公的公子,名讳哲。” 她不知道韦哲的字和号,无从介绍。 “哦?”这登徒子居然是宰相韦韦雨轩的儿子,威武王妃颇觉意外。 韦哲长揖到地,道:“见过王妃。” 威武王妃受了他的礼,道:“韦公子这是上哪去?” 韦哲道:“适才和朋友路经此地。恰好瞧见故人。因而过来打声招呼。这就告辞了。”是个人都瞧出威武王妃神色不善。她虽只是脸上淡淡的。但韦哲官宦世家,最会看人脸色。 果然,威武王妃果断道:“不送。” 韦哲鬼鬼祟祟问乐思齐:“你住在哪?我明天去找你。” 乐思齐道:“一环胡同,徐国公府。” 韦哲愕然。道:“不是吧?你还认识苏玮,住到他家去?” 威武王妃喝道:“思齐,回来!”语气威严,不容置疑。 乐思齐飞快道:“我得走了,回头再说。”一溜烟回到威武王妃身侧,讨好地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她跟威武王妃撒娇?韦哲整个呆掉了。这得是多得上辈疼爱的小女孩儿才会做的动作啊,她一个开酒楼的,怎么跟威武王妃这等皇室中人攀上亲戚了? 边走进昌盛银楼。威武王妃还边教训乐思齐道:“全然不知人心险恶,他一个陌生男子,你也跟他说得来?” 乐思齐伸了伸雀舌,道:“下次不敢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昌盛银楼早提前一天接到威武王妃今早莅临的通知,洒扫了一天不说。今天没放任何客人进店,掌柜早一身新衣恭候大驾。 把威武王妃迎进纤尘不染的贵宾室坐下,奉上西湖龙井,掌柜躬身道:“王妃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乐思齐乖巧认错,威武王妃心情稍好,没待掌柜说完,截口道:“客气话收起来吧,我们是来看花样子的,有那时新的样式,拿几款来我们看看。” 那还用说,早预备好了。掌柜接过伙计手里的托盘,双手恭恭敬敬捧上。 威武王妃一张张看着,时不时比对一下,看是不是衬乐思齐。 乐思齐只好道:“我不喜欢这个。” 几十张花样子看完,威武王妃挑了四张,道:“就这四样吧,每样打两副,绝不重复。” 掌柜的识相道:“小的晓得。” 威武王府买断四个花样,价钱由他们定,以后这四款却不能铸造了摆上柜台了。 乐思齐拦道:“我一向不喜欢弄这些头饰,戴在头上怪沉的,戴久了脖子都不会转啦。王妃如果为我配的,还不如别费心。” “你这丫头。”威武王妃嗔道:“天天一头青丝绾起来,清汤挂面的像什么话。” 她每次见乐思齐,乐思齐一头墨发都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绾起来,没有其它首饰。威武王妃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难受,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果然没错,头上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也没人管。再想到自己流落在民间的宝贝女儿,这泪啊,就再也止不住了。 乐思齐苦笑,不要说以景福楼的收入,买几件首饰不在话下,就是芮夫人赏的,也够换着戴了。她是真的不习惯弄这个,现代人哪里戴过这些累赘东西。 掌柜的察颜观色,心知肚明今儿王妃全然为这位姑娘来的,对乐思齐比对威武王妃还要恭敬三分。这时哈腰对乐思齐道:“姑娘可是嫌小店的不中意么?小的不敢妄言,京城中小店自认第二,别家不敢称第一。款式和做工,小的自信没话说。” 乐思齐道:“掌柜可别误会,我真的不爱戴这个。” 掌柜哪里肯信,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昌盛银行的历史,还是威武王妃听得不耐烦,打断道:“好了,好了,每个花样打两套,送到威武王府。”掌柜才闭嘴。 乐思齐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醉仙楼门前车水马龙,威武王府的马车远远驶来,车上的标记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很多马车自动避让。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大红百蝶花纹的少女虚扶一个雍荣华贵的贵妇人下车。两人头上的幕篱被风吹起,露出雪白的肌扶。 进了雅座,乐思齐赶忙把幕篱取下,长出一口气,戴这东西实在累得慌,路都看不清。 威武王妃鉴于昌盛银楼门前遇到韦哲的教训,下车之前非要戴上这个,乐思齐无奈,只好听从。她见乐思齐松了口气的表情,微微摇头,这孩子自小没人管,性子野了些。 点了几样精致清淡的菜,小二掀帘而退出时,走廊的说话声传来,一人道:“快走快走,去得迟了,人太多,看不到清宁山人的画了。” 又一人道:“听说那景福楼吃的是火锅,比醉仙楼有趣多了,而且还便宜。” 又一人道:“贵不贵的还另说,主要是有趣,自己想吃多少涮多少。” “哎呀,你们两个吃货,还不快走。”前方一人喝道。 脚步声嘈杂,一群人早去得远了。 威武王妃含笑看乐思齐,道:“看来景福楼名头开了。” 开业半年来,倒还顺遂。乐思齐道:“全凭王妃福佑,景福楼才能顺风顺水开下去。” “这跟我的福佑有何相干?”威武王妃笑道:“你呀,就是嘴甜。” 说话间,小二上菜,威武王妃三不两时挟一筷子菜放乐思齐碟子里。旁边侍候的清荷看了不免难过,小郡主在时,王妃并没有疼爱到这程度,一餐饭,光顾着挟菜给乐姑娘,自己倒没吃几口。 威武王妃的举动,让乐思齐很不自然,好不容易一餐饭吃完,忙道:“还得去景福楼看看,只好下次再陪王妃出来逛了。” 威武王妃叹道:“你总有得忙,我可是一日无所事事,白白浪费米粮。” 清荷大惊,插话道:“王妃说哪里话来,您千金之体,何来浪费米粮之说?” 乐姑娘要不是孤苦无依,怎会做酒楼的营生?哪家的小姐不是仆从如云,静养深闺?王妃这是完全把乐姑娘当成郡主看待啊。 乐思齐也道:“清荷姑娘说得是。王妃万金之体,哪里是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可比。” “平头百姓又怎样?”威武王妃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子夫妻得以团圆,逍遥自在,有何不可?” 这可就是不事稼禾的贵族阶层的想像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辛苦又得看天,哪有那么好过。乐思齐只好安慰她道:“世子不日寻找到小郡主,王妃与小郡主必能得团圆。” “如此,就好了。”威武紧紧握着乐思齐的手,眼含泪花道。自从小郡主失踪,她的哭点低了很多,动不动伤心落泪。 景福楼门前的车马与醉仙楼比,少很多,马车的精美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往日只有行脚商的劣马板车,现在多了些挂车行标记的马车。一些从城内特地赶来瞻仰清宁山人字画的书生,大多雇了马车来。 乐思齐的马车才堪堪停下,几个身着短衫的男子突的从马车旁冲了进去。乐思齐才下车,内里已传出打斗声。 第186章 闹事 申时,食客多了起来,景福楼楼下已坐了七八成。四五个男子冲进来,小二李华满面堆笑热情似火迎了上去,道:“客官几位?” 当先一个男子照李华胸前用力一推,李华立足不稳,在食客们的惊呼声中向后飞跌出去,撞上后头端托盘的小二,各式青菜洒了一地。 食客们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不约而同朝外涌去,却被几个男子张开双臂拦住。 一个儒雅的男子从后门缓步进来,气势稳如泰山。外面进来的男子双眼死死盯着他,儒雅男子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倏然,食客们只觉眼前一花,几个男子一个接一个软软地向后便倒。 七八个小二放下手里的托盘杂物,两个服侍一下,一下子把四五个男人绑了起来,叠罗汉似地锁进柴房。 贾涵才向食客们团团做了个罗圈揖,道:“让各位受惊了。” 惊得面无人色的食客中,有那胆大的,道:“好说好说,有没有送几个菜压压惊啊。” “有有有,”贾涵道:“今天菜价折半。” 楼下又恢复欢声笑语,很多人呼喊小二:“再上几个菜。” 站在门口的乐思齐这才迈步进去,贾涵悄悄迎上。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到了平日乐思齐办公的厢房,贾涵才道:“东家要不要着人查一下?是这样放走,还是送到衙门?” “先审审吧。”乐思齐起身去后院。 出手如风的儒雅男子盘腿坐在后院庑廊下,好象刚才的事不曾发生过。 乐思齐走到他面前,颌首为礼,道:“多谢申师傅出手相帮。” 男子名叫申明,是苏玮手下出类拔萃的武功高手。食肆大多有泼皮人渣捣乱,苏玮担心乐思齐受惊,特地让他过来镇守。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出手。 申明含笑道:“乐小姐说哪里话,国公爷有命,小的自当遵从。” 乐思齐道:“申师傅武功高明。一出手肖小无所遁形,我自当向国公爷道谢。” 申明双眼一亮,道:“如此,有劳。” 他投到徐国公麾下,原想搏个封妻荫子,没想到被派来这儿,半年来无所事事,早郁闷得不行。如果眼前的女子肯为自己在徐国公面前美言几句,想必重返徐国公身边便有希望了。 柴房里,贾涵笑眯眯地对几个泼皮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几个泼皮嘴硬道:“没人使唤。我们自己来的。原想吃个霸王餐。哪里知道没吃成。是我们艺不如人,怨不了别人。” 这谎扯得实在太离谱了,贾涵依然笑眯眯的,和气得很。嘴里说出的话却冷冰冰,道:“我自然有法子整死你们,忤作也验不出。或者我心情好,只整治得你们想死也死不了。你们要不要试试?” 四个泼皮全看向刚才推了李华一把那人。那人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贾涵不再问,对身后的方滨道:“拿几张纸来。” 方滨会意,拿出一张粗纸,一把贴在络腮胡子脸上,把络腮胡子的口鼻全糊住。泼皮们不知他什么意思。瞪大眼看着,却见他端起一碗水,大大喝了一口,全喷在络腮胡子脸上。 贾涵慢条斯理道:“这个叫做贴加官,很快他就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死去。我们随便把尸体丢到路边。忤作也找不到死因,自然查不到我们身上。” 好象要配合他,络腮胡子整张脸已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 贾涵道:“最多大半个时辰,他就会死去。”拍了拍手,转身走开。 几个泼皮脸现恐惧之色,争先恐后道:“我招,我招,求掌柜的放过我们大哥。” 有徐国公府在背后撑腰,贾涵办起事来干脆利落。 很快,乐思齐的案前放上一份口供。 “神仙楼?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打我们的主意?”乐思齐蹙了蹙眉道。 贾涵在京日久,只要稍微上点档次的酒楼没有不知道的,道:“这店在南大街,一味红酥手做得极好,在京中久负盛名。客人们上神仙楼,大多冲着红酥手去的。只是别的菜嘛,口味倒也一般。有传言说神仙居是安华伯门下产业,是与不是,我便不知了。” “安华伯?”乐思齐自言自语一句,唇边浮起一抹笑,道:“几个泼皮放了吗?” “还没有呢。”方滨抢着道:“请东家示下。” “吓唬他们一番,让他们别跟主子说已经招了供。派个人远远缀在后头,看他们在哪儿落脚。” “听他们口音,不似京都人士。”贾涵在酒肆中呆的时间长了,对各地口音猜个*不离十。 “总能查个水清落出的。”乐思齐淡淡道。 贾涵自去料理,不一会儿,五个泼皮走出景福楼的大门。拐角处,几个衙役探头探脑的,见几人过来,一齐围上,一个下巴有痣的衙役道:“怎么没动手?” 络腮胡子道:“对方有高手坐镇,我们怕打草惊蛇,不敢乱来。” “走吧,先回去。”下巴有痣的衙役道。 眼看城门将关,乐思齐才离开景福楼,回了徐国公府。 苏玮午后已从宫中回来,乐思齐本为以他在枫叶院。秋菊却道:“国公爷听说小姐外出,一直在听涛轩书房里练字呢。” 奔波了一天,早出一身汗,洗了澡,把一身大红百蝶花纹的褙子换下,换成一套淡黄色轻衫和糯裙,乐思齐一身轻快去听涛轩。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无比惬意,乐思齐突起捉弄苏玮的心思,悄声对两个丫鬟道:“等会你们别说我过来,只说你们自己来就是了。” 冬儿不解道:“小姐一个大活人,难道能躲到哪里去?” 乐思齐把锦帕往脸上一蒙,道:“秋菊快跟我调换衣裳。你们就说来了一个做粗活的使唤丫头就是了,天这么黑,谁跟你死较真呀。”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秋菊无奈,只好在僻静处跟乐思齐对换了衣裳,和冬儿一齐对自家主子小孩子心性十分不解。 听涛轩里,大门敞开,院子里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像是国公爷传膳的样子。 冬儿道:“奇怪,国公爷不是一直和小姐一块儿吃饭吗?怎么今儿不等小姐了呢?” 秋菊猜测:“会不会以为威武王妃留小姐住下了?” 冬儿点头,道:“对哦。” 实在是徐国公天天往枫叶院跑,听涛轩的小厨房已久不开火了。 乐思齐躲在两个丫鬟身后,蹑手蹑脚进了院。一路行去,居然没有人问一声儿,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进了书房。 苏玮不在书房。 乐思齐道:“我去宴息室找他,你们自去找相好的姐妹吧。” 两家主人天天腻歪在一起,丫鬟们自然也要好,各自有谈得来的闺蜜。 宴息室里灯火通明,苏玮的声音道:“京中无人不知,我已与小郡主订了亲。这亲事,可是皇上允可的,要解除婚约没那么容易。” 这是和谁说话?乐思齐心中一惊,不由放轻脚步。 苏玮的耳朵一向灵敏,虽说不上落叶飞花皆能听清,但脚步声肯定没问题。为了听到里面说什么,乐思齐极慢极慢挪动脚步。 一个女声道:“事在人为。小郡主或许早已成了白骨,你何苦那么痴情,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呢?” “原来是她。”乐思齐在喉咙底道。那女声,正是天天往翠竹居跑的程笑笑。 苏玮朗声道:“五小姐听说过我表妹的故事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是智者所为?” 这话有些拗口。乐思齐心里一宽,程笑笑亲向苏玮表白,苏玮这是在拒绝她吧? 室中静默一刻,苏玮义正辞严的声音道:“五小姐还请自重。” 接着脚步声响,苏玮匆匆出来,走过两步,才发现外室的烛火熄了,漆黑中有一个人影。 “谁!”他喝道。 “有人么?”宴息室里,程笑笑又惊又怒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好容易等到乐思齐外出,苏玮又在听涛轩,两人难得单独相处,这才向他倾诉衷肠,哪里知道他一直找借口推脱。两人的对话要是被人偷听了去,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苏玮已晃亮火折子。 乐思齐尴尬万分,苦笑道:“我刚回来……” 见到乐思齐在烛光下宜喜宜嗔的脸,苏玮一腔怒火瞬间烟消云消,声音柔得出奇,道:“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漆黑一团的,要是绊了可怎么好?” 程笑笑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走到门口,听到苏玮的话,再看偷听的是乐思齐,一颗心登时向下坠去。 乐思齐装作没听见两人说话,道:“好在才摸黑进来便遇见你,要不然我可真的绊着了。”一抬眼,发现新大陆似地道:“五小姐也在这儿呀?” 徐国公亮如星晨的眼眸看向乐思齐时,柔情蜜意瞎子都瞧得出。他刚才与自己独处时可没用这种眼神瞧自己。程笑笑暗暗咬牙,道:“我有事先走了。”拂袖而去。 走到院子,淡淡的花香传来,不知夜里开的什么花。程笑笑却无心欣赏,只是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他也这么看我,一定。” 握紧的粉拳,长长的指甲戳破了手心,犹不自觉。 第187章 调笑 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又撤下,摆上新做的菜。 苏玮低垂着头,烛光照在他脸上,更衬得他肤色白皙。 “说吧。”乐思齐坐在锦墩上,似笑非笑瞧他,取笑的意味更多于吃醋。 苏玮吭哧吭哧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她自己闯进来的,小厮们没拦住。” 人家是安华伯五小姐,又假传芮夫人的话,说什么是老夫人打发她过来看看国公爷回来了没,让她过来拜见国公爷的。小厮们不辩真假,只好放她进来。只是这话,说了怕乐思齐不信。 “你们在一起呆多久了?你还请她吃饭?”乐思齐难得见苏玮这副模样,强忍住笑,进入审问模式。 “没……她才来,若尘问是不是用膳,她自己抢着说要在这儿用饭。”其实自打程氏不请自来后,整个场面就完全由她掌控了。 她豁出去不要脸,苏玮不能不顾安华伯府的脸面。她不比叶黛儿,叶黛儿与苏玮是姑表之亲,又是自幼儿在徐国公府长大,算得上半个主人。熟人之间说话没有顾忌,苏玮又被她纠缠烦了,话怎么难听怎么说。 门外侍候的若尘进去跪下,道:“小姐,国公爷真的没做什么。您别见疑。” 苏玮在他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眼里的徐国公杀伐断决。他见徐国公如此讪讪的,心里万分难受,血往上冲,没有经过大脑,便跑出来为苏玮求情了。 廊下其它小厮见此情景,也一起跑进来,齐唰唰跪下了。 乐思齐一个个亲自扶起,道:“我没怪国公爷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若尘们哪里肯信,齐声叫:“小姐!” 苏玮又是尴尬,又是感动。还得装出威严的样子,道:“让你们退下,你们退下就是。” 怎么说,乐思齐责罚他也是闺房之乐,小厮们在这儿呆着多有不便。 若尘深深看了苏玮一眼,自知力量微薄,实是无法救出国公爷。他从没涉及情爱,又只有十七岁,哪里懂得乐思齐在取笑苏玮,并不是真的要把他怎么了。 看他们一步三回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乐思齐不禁动容。身边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人。苏玮才能所向披靡。 待帘儿放下,乐思齐道:“把门关上。” “啊?”苏玮微一错愕,不敢违拗,真过去把门关了。并没有走远的若尘们听到关门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同伴眼中看到担忧。乐小姐平时里待下人宽厚,却不知她会怎么对待国公爷? 几人低声商量了一下,决定返回来,全都到门外听墙根。 乐思齐不理苏玮手足无措,自顾自挟起一筷子菜,尝了尝,道:“听涛轩的厨子不错呀。” “啊?!”苏玮一时转不过弯。啊字出口才明白这件事已揭过去了,不由欢喜地到乐思齐身边,半蹲下,动情地叫了声:“思齐。”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乐思齐揶揄道:“不会什么?” “不会让她进听涛轩。”苏玮道:“我马上传下令去,以后她来。谁也不许放她进来。” 乐思齐微微一笑,不说话。 苏玮打开门,耳朵紧贴门板的五六颗脑袋一下子无所隐藏。一个个讪讪道:“国公爷。” 苏玮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以后不准程五小姐进听涛轩。” 这是必须的,小厮们理所当然地下去传令了。苏玮一向令出如山,不用说违反者怎么怎么样,自然人人遵从。 乐思齐在门外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苏玮口口声声都在拒绝,哪里会怀疑他。让他坐了,反而笑盈盈为他倒酒,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苏玮轻握乐思齐握酒壶的手,把酒壶拿下,道:“难得你大量,不与我计较。我自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以后任何女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哦?小郡主呢?”乐思齐含笑道。 苏玮沉默。显然所谓的“任何女人”是不包括小郡主的。这些天,午夜梦回,他也曾苦思与小郡主解除婚约的办法,可是一想到她此时不知流落何方,受怎样的苦,这心思,便再也无法继续了。 乐思齐心善,她也不忍心让小郡主老无所依吧?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室内的气氛渐渐沉闷,乐思齐缓缓把与威武王妃逛街的情形说了,顺带着把韦哲明天可能来访的事也说了,道:“王妃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我真的承受不起,有时候真怕见她。” “王府里两位庶女已启程来京了。若是查出杨婉是伤害小郡主的凶手,你打算怎么做?”苏玮把脸搁在乐思齐肩头道。 乐思齐道:“这是威武王爷的家事,自然应该由王爷处置。我们只要取得证据,为小郡主拿回公道就可以了。” “嗯。”苏玮轻轻闭上眼睛,感受乐思齐若隐若现的处子体香,只觉若能永远如此,此生无憾。 这一餐饭,直吃到二更鼓响,苏玮才扬声唤若尘:“把剩菜撤下吧。” 若尘们鱼贯而入,撤下菜,上了茶,垂手退下。 苏玮腻声道:“我来喂你。”嘴里含了茶,就着乐思齐那粉红的樱嘴,便凑了上去。 乐思齐偎在他怀里,眼波流转,千娇百媚,一片春情无限。 “今晚上不要回去了。”苏玮在她耳边呢喃。 “不行。”乐思齐还有一丝神志清明。如果没有小郡主,留下也没什么,这中间还隔着一个活死人,可怎么能畅快? 见乐思齐身子软软的,却推开自己就要站起来,苏玮忙央求道:“再坐一会,等会我送你回去。” “在你府里,有什么不安全的?”乐思齐睨了他一眼,取笑道:“可别想再赖在我那里不肯走。” 苏玮也笑了,想起当日自作主张留在外室值夜的情景。那时她沉沉睡去不知,自己可是折腾了半宿,心中天人交战,是这样闯进去,还是做个谦谦君子? 万幸,最后还是以极大毅力战胜心中的恶魔,这才没有铸成大错。亵渎了心中的女神,勉强她跟自己在一起,害得她没有欢颜,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再坐一个更次,我送你回去,送到门口便回来。”苏玮亲了亲乐思齐的柔荑央求。 暖暖的烛光洒满房间,帅得爆棚的男子柔情似水地央求,任是谁也无法拒绝。乐思齐也不例外。她到底还是任由苏玮抱她坐在腿上,细说每一个独眠的夜晚对她的思念。 拒绝了苏玮无数次在一起的要求,每次他总是表示理解,发誓在洞房花烛夜才行周公之礼。乐思齐直到此时才知他对自己竟是如此刻骨铭心。 她心里感动,任他的呢喃如涓涓细流温暖自己的心田。 冬儿和秋菊眼看天色已晚,各自与闺蜜话别,来到宴息室门口,才要去推关上的门,四散在廊下的侍卫上前轻轻拦住,一个侍卫压低声音道:“姑娘请留步,乐小姐与国公爷有命,不用侍候。” 冬儿与秋菊对视一眼,冬儿道:“天色已晚,我要禀明我家小姐,回家。” 侍卫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来。这儿迟早是乐小姐的家,也就是姑娘的家。” 秋菊扯了扯冬儿的衣裳,道:“既是两位主子有命,我们且在这里候着便了。” “可是……”冬儿大急,道:“小姐孤身一人与国公爷在一起,怕是不妥。” “傻妹妹,国公爷对小姐如何,你怎么会不清楚呢?若是小姐不肯,国公爷又能如何?”秋菊边劝边拉,把冬儿拉到院中,吩咐小丫鬟抬了案几椅子过来,就在院中煮茶赏花。 冬儿几次要扑向宴息室,都被秋菊拉住,气得她跺脚道:“秋菊姐还是心念旧主,一点不为小姐着想。亏小姐把心都掏给你了。” “你这样冒冒失失闯进去,才不妥当呢。”秋菊在她耳边道:“可想那晚国公爷衣不解带为小姐值夜的事?小姐睡去没有知觉,国公爷依然能守礼,何况此时小姐神志清醒?” “神志清醒?”冬儿气呼呼道:“我看不见得。或者小姐已经喝醉也未可知。” “禁声。”秋菊赶紧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她刚才让小丫鬟多点几支灯笼来,现在这一角儿灯火通明,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侍卫们逡巡来去,听涛轩明松暗紧,到处是人。 “你敢怀疑国公爷的人品,不想活了。”她用只有冬儿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这话要传进国公爷耳里,国公爷会怎么想?” 冬儿也是一时情急,还真没想那么多,经秋菊提醒,唬得面容失声,只连连点头,待秋菊松开手,大大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才道:“姐姐说得是,我太冒失了。” “你知道就好。”秋菊煎了茶,分一杯给她,道:“也就是我们才能有这样的优待,换作别人,那能在听涛轩这么放肆呢。这些,还不是仗了小姐的福气?” “你知道就好。”一个声音在院子另一头,花木茂盛处响起。 秋菊已叫破那人名字道:“绿荷姐姐还没歇下?现煎的龙井,快过来喝一杯。” 第188章 口舌 泼皮们垂头丧气回了南城一处小院,大门里露出一只眼睛,看清来人后,门飞快打开。四五人一拥而上,门又很快关上。 尾蹑在后,伙计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等了半个时辰,确认几人不会出来,确认地址无误后才离去。 小院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大刺刺坐在上首,见几人进来,道:“事情可办好了?店砸了吗?锁了几人?” 被同伴称为老大的泼皮苦笑道:“没想到一家新开几个月的店,养的打手武功着实厉害。”人家会点穴功夫,岂是他们这些街头混混能比的。 管家模样的人拉下脸,道:“怎么说?” 旁边一个泼皮想起贾涵的话,忙抢着道:“不敢出手。先回来与范管家商量个万全之策再作计较。” 那范管家脸色稍霁,想了想,道:“附耳过来。” 商量妥当,范管家悄悄离去。几人惊魂稍定,这才张罗着吃饭,想起死里逃生,那酒喝得越发的多。 徐国公府非常容易找,要搁现代,属于地标性建筑。韦哲换了辆精美马车,除下韦家标记。 门子不敢怠慢,一溜烟去通报。 昨晚上,苏玮死缠烂打,直纠缠到四更一刻,在乐思齐的温柔陷阱下,总算勉强同意送她回枫叶院。在枫叶院门口又拉拉扯扯了两柱香时分,这才回听涛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才朦胧睡去。 若尘不敢打扰。 韦哲在花厅里等了一个时辰,小厮时时进来续茶,一盅茶早喝得没有汤色,苏玮还不见人影。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慢待过,气道:“徐国公驾子真大。听说有一位姓乐的姑娘借住在你们府中,快请来一见?” 他洒脱不羁,男女之防从不放在心里。乐思齐来自现代,前世很多谈得来的朋友是男性,男女之防在她眼里更不算个事。可是徐国公府里的小厮们可不这么看。韦哲虽然顶着宰相公子的名号。到底是个第一次来访的陌生男子,一开口便提起铁板上钉钉的未来如夫人,于他们而言,可算很出格。 韦哲见小厮满脸惊恐,吭都没吭一声,避之唯恐不及,不禁莫名其妙。 看看日上三竿,韦哲还没过来,乐思齐放心不下,让冬儿去打听。 冬儿很快回来禀道:“门子说韦公子投名贴拜见国公爷。若尘亲来引进。已去听涛轩了。” 这家伙。还懂得进门先见主人的道理。乐思齐只好赶来听涛轩。 若水迎出来道:“小姐,国公爷到天亮才歇了,这会儿酣睡未醒。小姐是否再等会儿?” 一般来说,没有圣旨。小厮们不会把熟睡中的徐国公吵醒。倒不是畏惧,而是一片爱主之心。 乐思齐道:“韦公子在这儿?” “这个,”若水推托道:“小姐还是待国公爷醒来一起见吧。” 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 乐思齐哪里理他,自顾自走身去了花厅。 韦哲等得不耐烦,拂袖便走,才迈步出门,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仔细一看。不是乐思齐是谁? “真是过份,直到此时才来。”韦哲黑着一张脸。 乐思齐捂着被撞疼的额角,道:“谁叫你不要我,非要找国公爷?要不是我一路寻来,你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走吧。到我那里去。” 眼看乐思齐把韦哲领走,若水和若尘都急了,只好把苏玮从睡梦中唤醒。 韦哲双手负在背后,边走边皱眉:“苏玮怎么搞的,把你安排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怎么会住到他这里?照我看,还不如住我那儿呢。哎,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道:“我在帽儿胡同有一套四合院,要不你住进去吧。” 乐思齐笑着谢他:“你有心了。其实我在这儿挺好的。” 进了枫叶院,韦哲更不满意了,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苏玮这人太小气,从哪找来这么简陋的院子啊,他好意思吗他?”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乐思齐才要解释,苏玮的声音已在院中响起,欣长挺拔的身子也出现在两人面前,道:“我给自己未婚妻住的房子,能差到哪里去?” “未婚妻?”韦哲下巴吧嗒一声掉地上了,瞪圆了眼问乐思齐:“我没听错吧?” 乐思齐微笑道:“没有。” “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是跟威武王府的小郡主自小订亲吗?怎么她又成了你未婚妻?”他手指乐思齐,直问到苏玮脸上去。 苏玮“哼”了一声,道:“我自有法子。你管得着吗?” “你!”韦哲气呼呼道:“可别仗着长得好看,靠一张脸骗不懂事的小女孩。” 苏玮笑道:“我起码有一张脸可以骗。你呢?靠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吗?” 其实韦哲长得也不赖,扔在人堆里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只是跟苏玮比,还是差了一点点。苏玮到底自小跟着皇子一起受的教育,天皇贵胄熏陶出来的气质。韦哲一身书卷气,照说也是引人注目,只是两人站在一起,还是给比下去了。 “好了好了,”乐思齐嗔怪道:“怎么一见面就掐呢。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应该相交莫逆才对嘛。” 两人同时别过脸去,谁也不理谁。 冬儿上了茶,秋菊上了点心,两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垂手退下。 乐思齐哄苏玮道:“韦公子过门是客,你应该大度点嘛。” “难道我不大度?我等了他一上午,他躲起来不见我,一进门便和我吵上。”韦哲委屈,抢先告状。 “小厮没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你来了。”苏玮道:“谁让你这么早跑来的?中午的时候过来吃个饭,顺便聊聊不行吗?” 这话说得太不讲理,韦哲气道:“这样蛮横的人,你不会看上他吧?还未婚妻呢,也就楚国公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才拿他当宝。” “你也好不到那里去。”苏玮反唇相讥道:“二十出头的人了,亲还说不上,有脸嘲讽别人吗?” 韦哲二十二了,少年得志,家世又好,十二三岁起,媒人便踏破了门。只是他非要自己挑,出了上联让女方对,对上的才能说亲。十年下来,还真没有对得上的。现在亲戚朋友都知道这人怪,不敢招惹,免得自讨没趣。 “我那是不稀罕娶。”韦哲道:“只要我愿意,公主都随时娶回家。” 可不是他信口胡说,两三年前皇帝跟他老爹韦雨轩道:“朕听说你家小儿素有文名,哪天带他入宫,让朕与皇后见见。” 韦雨轩不明所以,干巴巴道:“小儿顽劣,不懂礼数,怕会冒渎天颜。” 皇帝笑道:“无妨,若是朕与皇后相中,便把四公主许予他。” 韦雨轩回家一说,韦哲反对道:“爹还是把我院门前的上副拓去让四公主对对,要是能对上,我再进宫不迟。” 把他老爹气得不行,要拿鞭子抽他,所以他收拾收拾,出门游历了。也就是在这次,他晃荡到顺庆镇,无意中与乐思齐认识的。 娶公主于别人来说是不可想像的高难度,对苏玮来说,实在稀松平常。他不以为然地道:“有本事,你娶个心仪女子回家。” 公主算什么。这话不好直接说出口,怕终有一天传进宫里被皇帝皇后听到而已。 这个真是韦哲的软肋,他真想娶个心仪女子,还真没机会。 “好了好了。”乐思齐再三劝道:“一人少说一句。那么大人了,一见面就吵,难道你们前世今生有仇不成?” “这个,没有。”苏玮可算坐下来了,道:“还为你抱不平呢。我们的事,用得着他来指手划脚吗?” 韦哲坐他对面,正色道:“乐姑娘行事别出一格,老实说,她要真肯给你做妾,才有鬼了呢。”说着,眼睛不时瞄向乐思齐腹部。 “乱看什么?”乐思齐白了他一眼,道:“我们好上,可不正是发现小郡主尸身那会儿,后来又证实是假的。这事,还两说呢。” “哈哈。”韦哲放声大笑,道:“看你在雅居小筑把我挤兑成那样,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怎么样,什么时候把这小子扔出去,喊我一声,我来帮忙。”说着,还作势捋了捋袖子,十分夸张。 乐思齐也笑,道:“你们前世有仇吧。” 苏玮呷了口茶,一本正经道:“你跟他在一起,跟他一样成了疯子。” 两人傻乐了一会,韦哲道:“徐国公身份敏感,我以后可不能常来。不如你搬出来住,我们来往自由。” 苏玮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这小子不会想勾引自己的心上人吧? 韦哲道:“我只是不想她被关在笼中而已。这事,还是由她自己决定吧。”转向乐思齐,低声道:“你不会真想给他作妾吧?” 三人团团而坐,韦哲的话苏玮怎会听不到?不待乐思齐回答,他已道:“送客。” 韦哲走到门口,还回头道:“以后我们在景福楼见面。” 把苏玮气得脸色铁青。 第189章 祸福 李华跟往常一样先去墨轩洒扫。他识几个字,墨轩的清洁工作一向由他负责。 没进门,只觉什么地方不一样,才进门,突然大叫一声,把景福楼其它伙计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 “清宁,清宁山人的,墨宝,不见了。”李华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用尽全身力气。 店里全靠这幅墨宝吸引文人骚客呢,要不然凭什么人家会巴巴赶出城来这儿吃火锅?火锅好吃,但客人们挂在嘴里,须臾不离的,总是清宁山人的这幅山水画。景福楼的伙计们听得多了,渐渐认为是这样,完全忽略了菜式本身才是吸引人来的主因。 伙计们大惊,一齐涌进墨轩。可不是,正当中的墙壁空空如此。 “大掌柜,二掌柜,快来。”一片声喊起来。 贾涵和方滨站在雪白墙壁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出声不得。 乐思齐才进门,便听到这个不幸消息。 “还丢了什么没有?”乐思齐道:“都仔细查一查。” 很快,伙计们跑过来,禀报别的什么都没丢。 “那就怪了,只丢一幅画。”乐思齐沉吟。 “东家,我着人到衙门报官吧?”贾涵请示。先有泼皮闹事,再有名画失窃,两件事要说没有关联,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用。”乐思齐仔细查看了墨轩,道:“既是别的东西没丢,不用报官了。” “可是……”一双双眼睛,全都不甘。 门锁得好好的,窗破了一角,外墙有五爪钩抓过的痕迹,要说不是爬窗入内专门偷盗清宁山人的山水画,谁相信呢。 景福楼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食客也如往常一样,上楼的。必定先去墨轩。 “小二,小二,你们怎么把清宁山人的画藏起来了?” “客官,小店昨晚失窃……” “是哪个天杀的贼人把画偷了?” “唉,我应该早点描摹下来的。” 这样的对话,充斥整个景福楼。 很快,景福楼失窃名画的消息不径而走,有暗暗叫好的,有生怕自己也会失窃什么贵重物事,特地夜里调派人手巡逻的。 伙计们住在后院。申明也在。照说贼人不可能得手。可人家就是得手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申明堪察一番,下结论道:“江湖中人做的,轻功很好。” 乐思齐深以为然,如果是安华伯府的人干的。轻功好那就理所当然了。 书生们后悔不已的时候,失窃的画已经到了范管家手里。他打开,只瞄了一眼落款和印衿,便移到烛上点燃,烧成灰烬。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就算景福楼报官,官府也无法追查,无凭无据的事,谁敢赖到神仙楼头上? 神仙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别人或许不知,他还不清楚吗?安华伯哪是好惹的。 韦哲悠闲迈进景福楼大门时,见到奇怪的一幕:很多书生或捶胸顿足,或黯然神伤;有坐在大门口的;有坐在楼梯口的;当然楼上墨轩也有人凭吊,不过他没上楼。没看到。 “这是怎么啦?”他问迎上来,一脸悲愤莫名的小二。 小二拭了拭没有泪痕的眼角,才道:“清宁山人的画被偷了。”只顾悲伤,却没有抬头看一下来人。 “哦?”韦哲快步上楼。墨轩里或跪或坐,十多个书生默然不语。 “拿文房四宝来。”韦哲开始撸大袖。 “没用的。你怎能描摹出清宁山人那种大气磅礴?就算是描摹,也描摹不像。”一个坐在地上的书生道。 小二招呼两个同伴,很快抬了张长案几,摆上文房四宝。几天过去,书生们再没有人在这里作画写字,清字山人的画被盗后留下的空白,一直没有填补上。难得有人作做出表率,小二们都积极响应。 室中只有笔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书生们并没有围观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韦哲搁下笔,喊小二:“待干了拿去裱吧。” 侍候的小二刚好是李华。才近前便“啊”的一声,道:“好一幅山水画。” 画面上,蜿蜒群山高耸入云,一个老翁坐在山脚下垂钧,一条大河奔流而去。 听到这一声,先前开口的书生探过头来,一见之下也站了起来。他马上发现新大陆似地叫起来:“原来清宁山人当面,小生不知,失礼失礼。”随着话声,纳头便拜。 听了他的话,再看他的动作,黯然神伤的书生们哄的一声围了过来。画左下角,一方印衿,可不正是清宁山人的私印? 墨轩的叫声很快传到外面,更多的人涌了进来。韦哲第一时间被围观了。 乐思齐听外面闹哄哄的,对冬儿道:“去看看怎么了。” 冬儿很快喜孜孜跑进来,道:“他们和韦公子谈诗论文,又指墙上的字画请韦公子品评呢。韦公子把一个人说哭了。” 这是什么事?乐思齐站起来,道:“看看去。” 可不是一人被韦哲批得体无完肤,伏在案几上痛哭失声。 “这是怎么了?”乐思齐不解。 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进来,很多人自觉垂下眼睑,所谓非礼勿视是也。 韦哲道:“立意错了,说他两句,便哭呢。麻烦死了。我们喝酒去吧。”不顾满室的书生苦苦挽留,甩袖子走了。 冬儿上了茶,笑吟吟道:“韦公子真厉害。” 韦哲怡然自得道:“那是。手握一支笔,杀人于无形。可不只是掌兵的莽夫才懂得杀人。” 这不是嘲讽国公爷吧?冬儿嘻嘻笑着没搭腔。 “行了行了。”乐思齐嗔道:“把我的店弄得鬼哭狼嚎,还好意思说?原来清宁山人是你呀,早说不就得了嘛,再画几幅画备份吧,省得又有人来偷。” 韦哲问冬儿:“你家小姐一向这么不讲理?” 冬儿只是笑。 韦哲又道:“在苏玮那个家伙面前也这样吗?” 乐思齐瞪了韦哲一眼,对冬儿道:“去厨房拿几碟点心来。” “肯定不是。”韦哲自问自答,道:“说吧,你怎么被那家伙降得死死的?” “什么跟什么呀。”乐思齐哭笑不得,把两人相识以来的事儿,拣要紧的说了,道:“我觉得他人不错,对我也不错,他再三表白,我就答应了。” 韦哲默然不语,喝了三盅茶,才长叹:“我确实不如他。” “怎么了?”乐思齐不明白,道:“你是名士,他是勋贵,没有可比性吧?怎么不如他?” 韦哲默然良久,才道:“我脸皮没他厚,遇到心仪女子不敢追求。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训不听,可不就得孤家寡人一个。” 乐思齐八卦之心大起,道:“哪个淑女有幸得你青眼?快说来我听听,我帮你做大媒如何?” 韦哲只是摇头,道:“迟了。” “订亲了?”乐思齐继续八卦大业,道:“在哪里遇上的?你怎么知道她订亲了呢?或者还有机会也不一定。” 乐思齐遇韦哲时,在顺庆立足未稳,幸有他宰相公子的名头撑腰,屑小才不敢放肆,嘴上不说,心里对他可是感激得很。要真能帮他,自己纵然拉下脸,也在所不惜。 韦哲满脸懊悔之色,道:“到底,我还是太看重门户了。不及苏玮干脆,先搞到手再想办法。总有办法可想的嘛。” “……”这人失心疯了吧?乐思齐无语中。 韦哲自怨自艾了一阵,化悲痛为食量,把四碟点心吃光光,喊冬儿:“再来几碟。” 乐思齐笑道:“再装一匝子让韦公子带走吧。” 景福楼不仅肉菜新鲜,火锅美味,点心也渐渐做出名头,很多人喜欢在墨轩谈诗论文时来几碟点心,一壶清茶。至于火锅么,那是正餐才吃的。 韦哲不客气道:“两匝。” 清宁山人真身在景福楼出现,一夜之间传遍京城的茶楼酒肆。 南城门的小吏发现最近出城的的马车多了起来,很多都是身着长衫的书生,再一打听,都是奔景福楼去的。 景福楼号称丰俭随意,可需要养家糊口的小吏,哪有闲钱去酒楼消费? 神仙楼里进的厢房,范管家一掌掴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厮脸上,吼道:“查,给我查,看谁冒认清宁山人,在景福楼演了一出戏。” 把画烧了,景福楼反而更红火,怎么向伯爷交待?安华伯可是要把景宝楼整垮的。 茶楼酒肆本就是八卦的发源地,小道消息满天飞。安华伯很快便知道了,把范管家叫去好一通训斥,道:“三天内事情没办好,你卷铺盖走人吧。” 韦哲最近去景福楼去得勤,小厮别出心裁,雇了个落魄书生,在楼下入门处占了一个位。才等了两天,便等到韦哲进来,一群人围上去,落魄书生假装崇拜偶像,也凑上去,回头把韦哲的样貌画了出来。 上层社会,识得韦哲的人还是挺多的。 而苏玮,也知道了神仙楼背地里搞鬼的事。于是很巧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路过神仙楼时,总会顺便拐进去查查有没有不法之徒。很多客人在鸡飞狗跳的严查下,没会钞便跑掉了。 第190章 干醋 “小姐,国公爷三天没过来了哎。”冬儿絮絮叨叨追在乐思齐身后道。 乐思齐停住脚步,想了想,貌似真有几天没见到苏玮了。他在忙什么呢? “你去听涛轩看看,国公爷进宫轮值了没?”乐思齐吩咐完,回枫叶院去了。这些天和韦哲谈得投机,两人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很快,冬儿小跑着回来:“国公爷去南山打猎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打猎?还要呆两天?他却没说一声,也没让人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乐思齐觉得不对。 南山在城郊,出城一个时辰即到,哪里用得着在那儿过夜? “跟韩大哥、段大哥他们说一声,我们也去南山。”乐思齐没有犹豫,马上道。 接到命令的韩先强烈反对:“天色已晚,能不能出城还两说,南山方圆几百里,山高林密,上哪儿找到国公爷?” 乐思齐只觉心绪不宁,一刻也不愿意等了,道:“总得去试试。” “出什么事了?”段勇问。 乐思齐垂头一刻,道:“不用多问,收拾行装,一个时辰以后出发。” 韩先和段勇跟随乐思齐两年,从没见她这么强硬过,对视一眼,韩先还要再劝,段勇拉了他一下,两人传令下去。 芮夫人才用饭,听说乐思齐进来,满面笑容道:“来得好巧,一块儿吃吧。” 乐思齐禀道:“眼看晚上风凉,国公爷打猎未归,我想给他送两件衣裳。” 这谎扯的,乐思齐自己都不相信。苏玮身有武功,三四级风,能把他刮跑不成? 芮夫人却连连点头,道:“好孩子,还是你心疼他。”喊青瑗:“拿腰牌给齐儿。”又对乐思齐道:“城门官敢不开门,你打断他的腿。” 一行人顺利出了城,急朝南山赶去。乐思齐时不时掀开窗帘儿,外面黑蒙蒙的,有不知什么鸟的叫声传来,静夜听来,十分可怕。 “听说猫头鹰数清人的眉毛,就会把人叨走。”冬儿缩在乐思齐身边,战战兢兢道。 “胡说八道。”乐思齐推开她,道:“那么大个人,没半点分辨能力。”对坐在对面,强自镇定。却脸色苍白的秋菊道:“煎茶。我们边喝茶边聊天。” 这是喝茶聊天的时候吗?秋菊手微微发抖。点燃了小泥炉。茶香在车中弥漫。一杯暖茶入肚,三人都觉心神稍定。 有时候,恐惧来自内心,只要内心强大。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段勇在车外禀道:“我先去南山下寻找歇脚的房舍,小姐先歇歇脚,待我们找到国公爷,再来请小姐过去。” 乐思齐道:“好。” 便听马啼声远去,韩先的声音指挥道:“孙二,吴五,你们两个补上。” 剩下的侍卫依然把马车围得严密。乐思齐心中大定,对两个丫鬟道:“有这么多人在,我们怕什么呢。” 冬儿羞然一笑。道:“我这不是第一次晚上出城嘛。” 两年优渥安定的生活,小妮子早忘了那段饥一餐饱一餐,随时可能倒毙路边的日子。 苏玮在半山腰扎营,此时和艾军在中军帐中下棋。若水进来道:“禀国公爷,山脚下来了一伙人。明火挚仗,原因不明。” 苏玮头也不抬,道:“知道了。” 若水自安排人下去查探,不一会儿,欢喜道:“国公爷,小姐来了。” “嗯?”苏玮不可置信地侧过脸看他,道:“乱说什么?” 若水眉眼都是笑,道:“真的是小姐呢。段大哥请小姐先去山下的农舍歇息,天亮再来寻国公爷。小姐不肯,非要亲至山下不可。小的已派人接小姐上山了。” 苏玮号令严明,心腹都能独档一面,不用他吩咐,都明白该怎么做,哪里用得着他费心。 苏玮抢出中军大帐,十几枝火把慢慢向上移动,可不是一行人正在上山?黑蒙蒙的,内中有没有乐思齐,饶是他眼力好,也看不清楚。 “就说我歇下了,让她明天再来吧。”苏玮回大帐,和衣倒在床上。 若水和艾军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好。他们早猜到两人有了隔阂,却没想到隔阂如此之重。 乐思齐气喘吁吁,在段勇和韩先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爬上半山,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不小心,掉下山崖可是分分钟钟的事儿。 大帐门帘低垂,若水站在门口,尴尬地道:“小姐,国公爷已歇下了。您请先去帐中安歇。” 早给她腾出一个帐蓬,随从自有人安排。 乐思齐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好。”才转身,“哎哟”一声叫,立足不稳,向右扑去。 “小姐。”身边的人齐声叫,冬儿和秋菊紧紧扶住,连声问:“怎么了?” 乐思齐呻/吟道:“脚咯到小石子,扭伤脚踝,走不了啦。” “这可怎么好?”秋菊着急道。 若水只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推开,一人打横把乐思齐抱起来。 乐思齐吓了一跳,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玮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映入眼帘。他默不作声把乐思齐抱进帐中,放在榻上,蹲下身,脱掉她的绣鞋,道:“不怕死呀,半夜三更还跑来。” “我乐意,用得着你理吗?”乐思齐拉下脸,抽回自己的脚,道:“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苏玮气极而笑,道:“这是我的大帐。” “现在是我的了。”乐思齐挥手:“出去出去。” 才和衣倒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直贴了上来,一双朗如星晨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脸。他道:“你故意的是吧?” “是啊。你现在可以出去了。”乐思齐冷冷道。 苏玮的脸挪开些,一眨不眨看她。乐思齐不理他,闭上眼装睡。 良久,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一双手顺势滑进了被子。 “啊!”乐思齐一声轻呼,猛地睁开眼,捶他的肩,道:“你个坏蛋。” 苏玮腻腻地笑,强抑喘息,道:“你不是要歇了么?那就歇了吧。” 乐思齐抬腿踢他,要把他踹下榻,隔着被子,修长的小腿被苏玮握住。他的眼睛亮亮的,道:“你自己非要赖在我帐中的,可怨不得我。” “切。”乐思齐推开他,坐了起来,道:“你这是闹别扭?” “那有。”苏玮讪讪,道:“你有酒楼要经营,忙嘛。我闲着没事,打个猎,怎么能叫闹别扭呢。” “还不承认。”乐思齐刮他高高的鼻子,羞他:“瞧你那熊样。一声不吭跑了出来,又不下山接我,害得我几次差点掉下山崖,永远见不到你……” “快别说了。”苏玮捂住她的嘴,声音微微颤抖,道:“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会好好的,活到一百岁。不,五百岁。” 乐思齐笑,道:“那我岂不成了黑山老妖?” “什么是黑山老妖?”苏玮朗如晨星的眼睛,打了个问号。 乐思齐抽回腿,道:“你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苏玮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道:“你不是天天跟韦哲那老光棍谈天说地吗?你不要我了,还不许我打打猎?” 这家伙。乐思齐哭笑不得,有这样吃醋的吗?难怪她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呢。 “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而已。我们是知已,没别的。再说,他才二十二,怎么就成老光棍了?” “难道不是?”苏玮闷闷道:“自己没老婆,却眼红别人恩爱。” 乐思齐摸摸他的头,道:“你呀,真是不可理喻。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沟通,非要搞冷暴力,搞不合作主义吗?” 苏玮没吭声。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跟心上人说,我担心你被人拐跑吗?像他这样的贵族,风度,跟生命一样重要。作为一个男人,这么没自尊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乐思齐看他,想起来时路上的惊悚,心里来气,道:“下次要再这样,我肯定不理你。一定不理你。” “你还想天天跟他混在一起?”苏玮瞪大了眼,那表情,要是乐思齐给个肯定回答,估计会被他扔下山。 乐思齐叹道:“男人呀,真是小气。” 这家伙,吃醋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乐思齐想想又觉好笑,轻抚他的脸,道:“你又年轻,又帅,字写得好,武功又高,我怎么会喜欢他不喜欢你嘛。” 苏玮听得特别认真,待乐思齐说完,还一副等她继续说下去的神态。 乐思齐吃不消他的眼神,只好含糊道:“唔,身材也不错啦。” 苏玮笑,露出白瓷般的牙齿,道:“还有呢?” 乐思齐踹他,道:“有完没完。” 苏玮道:“我喜欢听你这么说嘛。” 肉麻死了,乐思齐凶巴巴道:“你下次再这样有问题不沟通,害我着急,我一定罚你涮碗,洗衣衣服,拖地。一定,不信你等着瞧好了。” “没关系,你罚我做,她们也不会让我做这个。”苏玮一片云淡风轻。 乐思齐晕倒,她忘了这是万恶的旧社会了。 “我们成亲吧,订亲也行。总之快点把名份定下来。”苏玮很认真很认真地道。 第191章 试探 这就是京城?阿娥带着敬畏看前面高大的城门,以及城门口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队。 马车旁一个身着粗布军服的男人喝道:“看什么看!” 阿娥低下头,老实坐好。 说起来,当初真不该见财起意,偷了秀英枕头下的赤金首饰。哪里知道巴巴地拿镇上典当,两年之后,还被人抓住呢。真是晦气。 威武王府的下人院里,李向一脸厌恶看着双手紧绑,哆哆嗦嗦从车上爬下来的女子。这女子该有四十多了吧?篷头垢面,衣衫褴褛。胆敢偷郡主的首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气极,一脚踢去,阿娥应声而倒,跌了个狗吃饭屎,半天爬不起来。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偷来的?”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娥匍匐于地,只能看见一双崭新的缎面靴子。 “回老爷的话,是在秀英家里。”阿娥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官老爷要她的命,要她儿子的命,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她也就罢了,儿子却是不能死啊。 “秀英是谁?”威武的声音又道。 “秀英是我家在小山村的邻居。她男人从庄稼地里回家时,救了一个女娃,那女娃头上插很多赤金的首饰,闪闪发光,身上衣服很漂亮,摸上去滑滑的。”阿娥的眼前浮起秀英拿这些物事向她夸耀的样子。那些东西真美啊,当时她的口水就流下来了,想再看一眼,秀英还不肯,转身便塞在枕头下,拿枕头盖住。 “秀英一家还住在小山村吗?”威武王爷问出这句话时,声音绷得紧紧的。照这妇人的说法,找到那个什么秀英,便能找到芊儿了。 “没有。她搬到镇上住了。”想起秀英因为救了那个女娃,一家子因此富贵起来。心里便愤愤不平。难道她家男人不救,别人会放任那女娃死去么?偏生是她家救了。那女娃开酒楼,给了秀英的儿子管事做,给了她家分红,还给她家买房子的钱。天底下什么好处都让她家占了,还有没有天理。 要不要说出秀英一家的住址,让官老爷把他们一家抓起来呢? “镇上什么地方?”威武王爷问。 还是不要了吧,那女娃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要是官老爷给秀英一家打赏,自己更亏大了。 很快。阿娥便做出决定。 “回老爷的话。妇人不知。”阿娥的脸几乎贴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典当行掌柜老杨和阿娥的儿子地瓜在另一辆车上。老杨总算见过些世面。见威武王府的气派,就知道惹上不了不该惹,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的该死。见一个少年拿这么贵重的首饰来典当,没有想到报官。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天可怜见,当时他一门心思只想用几个钱让少年死当,打发少年走人。天上掉馅饼的事,哪个会往外推啊。 威武王爷问来问去,老杨只是这句话,把他气得直吹胡子,道:“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挨了二十大板,老杨屁股开花,连吓带疼,晕死过去。 内宅里,威武王妃垂泪道:“问来问去什么也问不出来。哪天才能找到芊儿啊。” 威武王爷安慰道:“好在现在有了确切消息,芊儿得救,没有死,活下来了。” 威武王妃怔了怔,双眼发亮,扑上去拉住夫君的手,道:“活下来了?!” “是的,活下来了。”威武王爷对妻子,也对自己道。两人四目相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欣慰。 只要人活着,就能找到。无论芊儿现在流落在哪里,以威武王府的实力,总是能够摆平,救她出来的。 乐思齐很快得到喜讯,她换了喜庆点的衣裳,赶去威武王府。 威武王妃拉着她的手,道:“王爷说人确定活着,世子正在全力追寻呢。” 乐思齐衷心道:“那就好。” 要真能寻到,威武王妃也不用成天用那种哀怜疼爱的眼神瞧自己了,乐思齐打从心眼里高兴。被当成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可真悲哀。 至于小郡主回来后,会发生什么,她一来年纪小,前世只是一个中专生,涉世不深;二来是乐天派,凡事往好处想;三呢,相信苏玮有能力处理好,还真没怎么想过。 苏玮又提审阿娥等人一遍,三人翻来覆去只那么几句。 杨迪又送来急信,提出新的见解,说既然首饰被偷,已经证明不了妹妹身份,若是见到与妹妹长得像的人,应该多加留意。 威武王府上下谁不知道现成有一人长得跟郡主双胞胎姐妹似的? 威武王爷与王妃商量了几次,趁着乞巧节,把乐思齐请过来一起过节,顺带着也请苏玮作陪。 乞巧节,现代可是新的情人节,古代也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乐思齐原与苏玮约好一起去南山看星星。古代的天湛蓝湛蓝的,星星可漂亮了。为求浪漫,乐思齐决定去南山赏景赏星星过二人世界。 威武王府的请柬不能不接,看着秋菊收拾好的行装,乐思齐只能长叹一声,重新换了轻衫糯裙。 威武王府里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高挂,鞭炮声响起时,徐国公府的马车从大开的中门缓缓而入。 园林笼罩在一片红色中,美得玄目。乐思齐放下窗帘,转头对苏玮道:“没想到威武王府妆扮起来这么好看。” 苏玮紧紧挨着乐思齐,嗅着她的体香,有些不知身在何处,随口道:“先帝最疼爱王爷,这座园林原是先帝当太子时的私产,后赐予王爷的,怎么会差。” 乐思齐再看了一会,道:“总是不及徐国公府。” “那是。”苏玮不免小小得意,道:“徐国公府开府百余年,哪位老祖宗接手后没有好生整治一番?”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你想怎么整治便怎么整治,全由你作主。” 自从上次在南山求婚后,每当两人独处时,苏玮总会不经意想像一下以后的幸福生活。 真的要嫁给一个古人吗?午夜梦回时,乐思齐总会扣心自问。这是一个允许小三存在的时代,自已真的有绝对自信,保证他永远只钟爱自己吗?他的承诺能兑现吗? “怎么啦?”苏玮见她走神,忙关心地问。 恰在此时,马车停在上房阶下,威武王爷夫妇已迎了出来,道:“可算来了。” 席间,威武王爷夫妇的话题总离不开小郡主,小时候练琴划破了手,疼得直掉泪啦;练字又嚷嚷手腕酸啦;王妃生病了,小小的人儿便亲侍汤药啦,等等等等。 乐思齐认真听着。 苏玮倒听得津津有味,许多事他亲眼所见,许多事他不知情,这时听来,都别有一番情趣。原来她这么可爱。 待两人离去,威武王爷夫妇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王妃脚步沉重在太师椅上坐了,道:“瞧她的神情不似做伪,竟对小时候的事没半点印象。” 威武王爷半晌不语,道:“只好再找了。” 乐氏乖巧柔顺,要真是她,就算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他们也完全能接受。偏偏她不是! 回府的马车里,乐思齐问苏玮:“你有没有发觉王爷王妃今晚上怪怪的?” “是吗?”苏玮还真没发觉。 乐思齐道:“他们一直盯着我看,说的又是小郡主以前的事。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在试探我的反应啊?” 席上苏玮只是没注意罢了,此时回想,还真是这样。他问:“或者你真是小郡主,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而已。父母亲人,你不是全然想不起了吗?” 我全记得的。乐思齐在心里道,只是这话不好告诉别人,包括苏玮。 威武王爷心灰意冷时,庶长女与次女到京了。两位千金小姐一路游山玩水,走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到达。 听说有一人与嫡出的妹妹长得要一模一样,杨洁拍手叫好,不停催促道:“父王母妃,快请这位妹妹过府相见。” 杨婉脸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才道:“真是巧了,郡主才失踪,便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出来。不会是骗子吧?父王母妃思念郡主,天下皆知,可别让骗子钻了空子。” 威武王妃不悦道:“太平世界,哪里来的骗子?” 杨宛不敢再说,心里恨恨不已。只因不是王妃亲生,她便看自己各种不顺眼,杨芊只不过生母出身高贵,又是嫡妻,才出生,便被封为郡主,自己年长于她,却什么封号也没有。 威武王爷也道:“是啊。我们与乐氏来往一段时间,为人处事,没得挑,也不是那起贪嗔之人。宛儿可别对她有成见。你们要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才是。” 杨宛心里冷笑,亲妹妹又如何,还不是遂了自己心愿。已经两年过去,恐怕早成白骨了。嘴上却恭顺地道:“是。宛儿遵命。” 威武王爷对妻子道:“王妃派人拿请柬请乐氏过来一聚吧,就说两位义姐进京了,让她过来见见。” 杨宛吃了一惊,失声道:“义姐?” 威武王爷颌首道:“是啊。你们三人,义结金兰,以后相亲相爱。” 第192章 如是 乐思齐身着粉红绣金交领褙子,大红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弯腰从马车上出来。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双双扶住。 杨宛满脸惊恐看着这个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的女子,不觉退后一步。可是这女子就这么直直朝她走来,头上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晃得她眼花。 “像,真像。”杨洁喃喃说着,款款迎上去,叫了一声:“妹妹”。 两人互相见礼,手拉着手含笑相对而站,像是自小一起玩耍长大,没有隔阂似的。 一个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的丫鬟扑了上来,抱着乐思齐大叫:“郡主,你可回来了!” 杨宛倏然变色,宛若见鬼,蹬蹬蹬连退三步,脚后跟碰到花盆,已退无可退才站住。 马车掀起一条缝儿的窗帘这才放下,车夫轻吁一声,马儿拉着车达达走开。 “这位是大姐。你可还记得?”杨洁拉着乐思齐的手,走到骇得花容失声,玉容惨白的杨宛面前,含笑道。 乐思齐裣衽为礼,道:“两年没见,小妹想念得紧。姐姐一切可还安好?” 杨宛一声惊叫划破长空,身子向后便倒。 “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威武王妃厉声道:“大小姐什么时候得了怔忡之症?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也不来回我!” 杨宛的丫鬟仆妇们跪了一地。 威武王妃且不责罚,拉着乐思齐的手上下看,生怕她少一块肉似的,柔声道:“吓着没有?她既有病,以后少跟她一块玩儿。” 御医很快传来,一番诊治,开了药,对李向道:“大小姐只是受了惊吓,休养两天就好了。”至于好好儿的,为什么会受惊吓。御医心里嘀咕,可没真敢问。王府中的事,多嘴多舌,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确定杨宛没事,乐思齐也就告辞了。威武王妃亲送到马车旁,淳淳叮嘱道:“别往心里去,以后还常来玩。” 乐思齐真怕她会送到车上,一个劲保证自己心里素质超强,完全没有被杨宛的举止所吓,请王妃停步。 乐思齐的笑容跟阳光一样灿烂。威武王妃怔怔凝视了她一会。眼神渐转哀伤。在丫鬟挽扶下转身。脚步沉重上了台阶。 乐思齐知道她又想起小郡主,心里难过,轻轻叹了口气,上车。 马车驶出威武王府。斜倚在大迎枕上的苏玮这才道:“你猜的没错,小郡主不是失足掉落山崖的。” 如果不是心虚,怎会犹如见鬼,然后晕厥? 乐思齐笑笑,道:“你也这么看?” 杨宛不停地奔跑,直跑得筋疲力尽,才敢回头。杨芊站在她三尺外,冷笑道:“你推我落崖,害我死于非命。拿命来。” “啊!”杨宛拼尽全身力气大叫。 “大小姐醒了。快去禀报王妃。”榻前侍候的丫鬟们面露喜色,有人飞奔出门。 吃了药,心神稍定。可是梦中的情景,和乐思齐那张带笑,眼中没有丝毫暖意的眼睛老在眼前晃荡。 “我能弄死你一次。难道不能弄死你第二次?”杨宛恶狠狠地想,手指把被角绞成了麻花。 乐思齐才进枫叶院,刚好芮夫人派人送来藕粉桂花糖糕,仆妇恭敬道:“老夫人说小姐最爱吃甜食,这是新做的,还温热呢,请小姐尝尝鲜。” 乐思齐道了谢,吩咐冬儿拿银锞子赏了仆妇,换了衣裳,才来回禀芮夫人。 芮夫人和苏玮说着话呢,见她进来,笑道:“糕可合口味?” 乐思齐吃着嫌甜了点,大概糖钱不用自己掏腰包,那厨子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头洒。可是老人家不正好这口吗?想必芮夫人吃着喜欢,才派人送来的。 乐思齐道:“又清香又甜,还真不错。” 芮夫人笑对苏玮道:“也就她的口味与我相合,你娘说太甜了,吃一口便搁下。” 叶夫人现在算是有了点当儿媳妇的样子,虽没有晨昏定省,三天两头的,总还记得自己头上有个婆婆。实在是没办法不记得,对牌在她手里,日穿用度,可不得看她的脸色。 适才丫鬟端上来时,叶夫人就在座,强打精神陪芮夫人闲聊。芮夫人让她尝,她一块才吃一口,要搁以前,连这一口也吐出来了,现在勉强咽下去,算是给婆婆面子了。 苏玮只好笑笑。自己的娘,自己怎会不清楚,她最不喜甜食了,咸的才吃。她主持中馈那些年,厨子只好挖空心思把糕点做成咸的,还得美味,可真难为他们了。 芮夫人又吃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十分享受地道:“这个味道才好嘛。” 乐思齐生怕她吃多了,做撒娇状把着她的手臂道:“老夫人少吃点,也留一些给我吃。” “哈哈哈。”芮夫人爽朗大笑,道:“这孩子真对我的脾性。” 对你的脾性还要跟安华伯府家搅和在一起。苏玮腹诽。 “你要是小郡主就好了,八抬大轿抬过来,进门我便把主持中馈的权力交给你。我坐等抱曾孙。”芮夫人似真似假感叹着,问苏玮:“听说还没找到?” “是。”苏玮也无奈。 “威武王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芮夫人道:“哪里用得着到处去找?滴血认亲就可以嘛。指不定就是我们家齐儿呢。” 苏玮两眼发光,看向乐思齐。乐思齐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你可别跟王爷这么说,省得人家说我要蒙骗王爷,骗个小郡主当呢。” 芮夫人叹道:“这话原是没错。小郡主可是有美满夫婿,又是皇室至亲。” 美满夫婿!乐思齐的心咚的一跳,刚好苏玮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痴了。 芮夫人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丫鬟禀报:“安华伯府五小姐求见老夫人。” 程笑笑还是见天往这儿跑,只是芮夫人对她的态度渐渐冷淡下来。上门求亲的勋贵多了好几家,芮夫人有的是选择择机会。伯爵跟亲王比,级别差太多了,程笑笑本人长相虽过得去,到底不够玉圆玉润,没有吸引老人家的资本。 自从上次被调戏后,苏玮避她还来不及,哪里会与她碰面。 乐思齐只听芮夫人淡淡道:“就说她有心了。我倦了,才歇下,让她明天有闲再过来吧。” 自从那天正面交锋后,程笑笑又来枫叶院两次,两次乐思齐都不在,去景福楼了。这次芮夫人没见她,她又往枫叶院而去。 小丫头不知她在芮夫人那儿吃了闭门羹,干脆道:“小姐去翠竹居了。” 程笑笑在车里一直沉默,回到家径直去了安华伯的书房,道:“父亲不是着人把景福楼拆了吗?怎么这么多天乐氏还活得挺好?” 在她看来,乐思齐最大的依仗是景福楼。如果没有进帐,她凭什么在徐国公府生活下去?丫鬟奴仆,哪个不是势利眼,哪里不用着钱?凭徐国公府的月例吗?笑话,她一个低贱的小妾,有多少月例。再说,没有了景福楼,她怕是连小妾都当不成吧? 安华伯伏在案前写什么,见女儿气势汹汹,一脸戾气,把笔搁笔架山上,道:“又怎么啦?” 程笑笑把芮夫人不肯见她的事说了,气鼓鼓道:“都是这狐狸精怂恿的。” “她一个没名份的女子能起什么风浪?”安华伯道:“芮氏不肯见你,自然有不肯见你的道理。你没听说,卫国公托人上门求亲了,他家的七小姐,可是京中的美人儿之一。” 程笑笑不敢置信道:“您是说……” 安华伯点了点头,道:“徐国公的婚事,已成各方角力。你不要掺和其中了。” 景福楼天天客如轮转,神仙楼却被整得门可罗雀,他要看不出内中乾坤,可白活了。这还是苏玮只是小小惩戒他一下,真要反击,怕会把他手下多少物业都查个清清楚楚,一一掀翻。 这一次,可是输到家了。 程笑笑眼中溢满了泪,跺脚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就爱他一个嘛。” 安华伯叹了口气。这小妮子就是一根筋,不过远远见一面,哪里谈得上感情,怎么死心眼就是不放手呢。人家府里有美妾,你以嫡妻的名份嫁过去,能夫妻恩爱吗? 可是这话,他一个当爹的,说不出口啊。 “都怪你娘,把你娇纵坏了。”他最后只能如此说。 必须放手,要不然家业不保哇。 程笑笑哭道:“你答应我的。现在又让我放手,我怎么放得了手嘛。”没有徐国公,这日子还怎么过?人生岂不是殊无意味? 其实苏玮从没有对她假以辞色。他自小肩头的担子太重,独立性又强,能吸到他注意力的,唯有独立自强的姑娘。如果乐思齐不是孤身一人撑起景福楼,他怎会对乐思齐有敬佩之意,进而起了同病相怜之心,终至至死不渝的爱恋? 如果小郡主没有掉落山崖,而是嫁进徐国公府,两人最多相敬如宾,他会对她尽到丈夫的责任。倾心相爱,怕是很难做到。 程笑笑这样一个娇怯怯的深闺小姐,从来就不是他的最爱,哪怕长得倾城倾国。程笑却哪懂得这个道理。 第193章 残害 威武王府后花园一处假山下,才好转的杨宛和乐思齐并肩而立。 假山有两丈多高,山上一个八角凉亭。站在亭上,可以看到府外街上的行人来去。 杨宛拉着乐思齐的手,道:“我们小时候一块儿攀这假山玩儿,妹妹可还记得?” 乐思齐微笑道:“已经长大,怎可再做小时候的事儿?没得让丫鬟们笑话,传出去也不好听,知道的说我们姐妹怀旧,不知道的说我们长不大呢。” “这有何妨。把丫鬟们驱赶出去就是了。”杨宛对来来去去忙着搬案几,端点心清茶的丫鬟们挥手,道:“都出去。花园里不许有人。” 丫鬟们躬身应“是”,纷纷放下手里的活,退了出去。偌大的花园,除了她们,再没有别人。 杨宛笑得像朵花,道:“我们走吧,上凉亭看街景去。” 乐思齐犹豫了一下,道:“还是不要了吧?” 杨宛当先而行,上了假山两级楼梯,回身招手,道:“快来,不用怕,一切有我呢。” 乐思齐手指东北角,道:“不如我们去游泳。” 中秋临近,天气渐凉,不是游泳的好时候。 杨宛见乐思齐只是拖延,唇边浮起一抹讥讽,更坚定拉她上凉亭的决心。她装作不耐烦道:“你以前做事多爽利,现在怎么磨磨噌噌的?快来,没事的。” 乐思齐又犹豫了一下,才像下了极大决心似的,提起裙袂,一步一摇,慢吞吞走上楼梯。 石砌的楼梯呈罗璇形,仅容两人并肩而立,再无转身余地。乐思齐离杨宛四级,每当杨宛站住了等她,乐思齐便适时的掉了鞋子,松了纨裤。气得杨宛道:“你的丫鬟嬷嬷也太不用心了,这鞋子有大成这样的吗?” 乐思齐气喘吁吁道:“鞋子是我自己做的,做胖了。” 杨宛道:“我们是金枝玉叶,哪有自己动手做针线的道理。我们要自己动手,还要针线房何用?下次我遇见徐国公,一定问问他,怎能这么对你。真是过份。” 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乐思齐抹了一下额头,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管这些事。老夫人年纪大了,府里人口众多。方方面面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眼看到顶。杨宛攀了上去。复站在楼梯口伸手接乐思齐,一边道:“你是威武王府的郡主,何必住到他们徐国公府去?他又没有迎娶,哪能这样不清不楚呢。” 乐思齐向下望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像是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杨宛一直盯着她,道:“看什么呢?快上来。” 乐思齐又抹了一下额头,道:“我累啦,让我歇一会再上去。” “不差这两步,快上来。”杨宛说着,弯下上身,伸长手要接她。 乐思齐道:“不用。你站开,让我过去就可以。”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震得楼梯微微有些回声。 见乐思齐站在原地不动,杨宛无奈,只好退后两步。 乐思齐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速,疾冲出去。亭上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杨宛还没近身,她已向栏杆走去,伸长脖子张望:“呀,真的看到行人啊。不过好小,像泥人呢。” 就在这时,杨宛扑了过去,双后用力推在乐思齐背上。乐思齐一声惊叫,头下脚上栽下凉亭。杨宛冷笑一声,下意识回头,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她的身后,威武王爷夫妇铁着脸瞪她,两双眼睛,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杨宛一下子瘫在地上。威武王爷夫妇已抢到栏杆边。假山前,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乐思齐,转了几个圈,卸下惯性,把她放在预先准备好的软榻上。 杨宛被关进地下黑屋,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时日之过,既没人送饭,也没人送水。她开始还挣扎哭叫,求父王饶命,后来破口大骂,用力拍门,只是无论怎么折腾,都没人理她。她有一种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手渐渐无力,整个人倒在门边。 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一人提着灯笼站在门边,道:“把她抬走。” 杨宛气若游丝道:“我是王府大小姐,谁敢动我?” 两个粗壮的仆妇哪里去理她,抬起就走,弯弯曲曲走了半天,才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两人把她丢在地上,向上首的人行礼后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只有一盏茶,又似是足有一年,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声音道:“说,芊儿是不是你推下山崖的?” 杨宛听到这声音,只觉一股冷气直透脚底。 定下这个计划时,乐思齐便要威武王妃许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冷静,要不然她不会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自杨宛晕厥,威武已经起了疑心,听乐思齐这么说,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她出身勋贵之家,饶是自小养生的沉稳和心机,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和震动。 倒是威武王爷痛心地道:“我一向疼爱芊儿,对宛儿也不薄。她既残害手足,可不能怪我这个当父亲的绝情。你们放心大胆去做,王妃自有小王劝解。” 于是几天后,乐思齐来探杨宛,就是来探病。 杨宛情知只要承认没有活命的机会,只好咬牙用嘶哑的声音道:“不是。母妃,宛儿与郡主是至亲骨肉,怎会起心加害?还请母妃明察。” 威武王妃气道:“你一而再,还不肯认么?” 杨宛急中生智,道:“乐氏失足,与宛儿无关。郡主失足,更是意外。母妃一向待宛儿如亲生,怎忍宛儿受人诬陷?求母妃为宛儿作主。” 威武王妃气得浑微发抖,道:“拉下去,与我打。” “且慢。”乐思齐坐在下首,烛光下见杨宛嘴唇干裂,形容憔悴,披头散发,高贵面料做成的衣裳脏兮兮的。 威武王妃不解地看乐思齐,道:“齐儿要为这个女子求情吗?” 乐思齐轻轻摇头,道:“大小姐到底是王爷的骨血,怎好行刑?传出于于王妃清名有损。” 杨宛听了,心里不免得意,自己可是威武王爷的庶女,入了族谱的。 乐思齐蹲在杨宛身边,道:“姐姐饿了三天,这三天的滋味儿如何?” 杨宛厌恶地别过脸去。 乐思齐轻笑一声,道:“姐姐见了我,如见鬼魅,却没有想到若我真是小郡主,王爷王妃怎会不接我回府,没有举行认亲大礼。” 威武王府这样的人家,失踪的嫡女平安归来,怎会不连唱三天大戏以示庆祝?怎会不嚷得满城皆知小郡主已回,让那些觊觎徐国公的人家死心? 杨宛心虚在先,担心下黑手的事曝露,一心一意再杀小郡主一次,却没想到乐思齐与小郡主不是同一人。 此时被乐思齐点破,不禁双眼如欲喷血,道:“你不是杨芊,却口口声声叫我姐姐?” 小郡主一向尊敬两位庶姐,并没有因为嫡出而看不起两人,平日里对她们多有照顾。杨洁念小郡主的恩情,与她走得近,杨宛却心生怨怼,横竖挑她的不是。乐思齐是有心人,细细打听之下,把小郡主的行为举止学了个十足十。 乐思齐笑道:“不这样,怎能引出你来?不如你说说为什么对小郡主下手,我向王妃求情,给你一碗水喝,一碗饭吃。如若不然,恐怕你死了也是饿鬼。” 已经不用她亲口承认就可以定她的罪吗?想到王府里姐妹相残,传出去有损皇家声誉,她的心直往下坠。 乐思齐端了一盅茶,放在她身侧,道:“说了,就可以喝。要喝多少有多少。” 三天没有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于普通人来说,不饿死也要渴死了。何况杨宛被关在黑屋中,又是哀求又是叫喊,早喉咙冒火了。 不说也是死,说了也是死。她的手伸向茶盅,却无力端起来。 乐思齐扶起她的脖子,慢慢喂她喝了。 她嘶声道:“我还要。” 连喝了五盅茶,才道:“郡主是母妃亲生,父王母妃一向偏爱她。她平时故作宽大,哼,还不是落在我手里,现在死活不知。也有可能被人贩子卖了,沦为某个贱户生儿育女的工具……” 威武王妃一口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屏风后的威武王爷忙抢出来,着人去请御医。 华青下针后,威武王妃直到开亮才悠悠醒转,望着威武王爷,眼泪洼洼。 乐思齐坐在榻侧,劝道:“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大小姐口出恶言,只是怨怼已深,作不得准的。” 威武王妃恨声道:“我要把她千刀万剐。” 乐思齐打了个哈欠,道:“好累,王妃说什么我听不清呢。” 这孩子,威武王妃笑了一下,想起女儿,眼泪直往下掉。 乐思齐确实累,衣不解带侍候威武王妃一晚,澡都没洗呢。王妃要留她在这儿住,她坚持要回徐国公府,道:“还得回府向老夫人禀告一声。” 威武王妃拗不过她,只好再三叮嘱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过来。” 为的就是回枫叶院好好睡一觉。乐思齐现在已把枫叶院当成家了。 第194章 是你 带凉意的风吹来,乐思齐来了精神,靠在大迎枕上的身子坐直,望向窗外。 远远的,几个下等家丁推搡三个衣着褴褛的人,把他们推得东倒西歪,内中一个妇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形相凶恶的家丁上去就踹了两脚,把妇人踹得抱着肚子卷曲起来,不知死活。 世道艰难,不分古今呵。乐思齐心生悲恻,道:“这是怎么了?” 冬儿凑过来看,愤愤道:“太可恶了。” 车夫自觉勒紧马缰,车子缓缓停下。秋菊二说不说,跳下车,过去查问。 不一会儿,回来道:“说是抓到几个贼,王爷让报官呢。” 好怪异。谁敢跑到威武王府偷东西?既抓到了,为什么不处置,却要报官?乐思齐蹙了蹙眉,还没说话,冬儿已飞快跳下车,跑了过去。 这丫头,真是娇宠坏了。乐思齐无奈。人家王府里的事,用得着你强出头吗? 很快,冬儿带了那妇人过来,道:“小姐,你看看她是谁?” 蓬头垢面,一脸的污迹,可是那双眼睛,却张得大大的,干裂的嘴,也张得大大的。就在乐思齐打量她的时候,阿娥惊呼出声:“是你!” 乐思齐终于认出小山村里,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弄回去当儿媳妇,为此特地给自己煮了一碗肉的阿娥。那时,看着碗里的肥肉,只觉得油腻,她却讨好地道:“我从镇上买的呢。” 小山村偏僻,除非自己杀猪,要吃肉只能步行几个时辰,去镇上买了。 阿娥扑上来抱着乐思齐大哭,道:“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头面的,不是故意的。” 泥污和汗水拭在乐思齐的衣服上,犹不自觉。 家丁拉她,道:“快走。” “等等。”秋菊温言问阿娥:“你偷小姐什么头面?” 阿娥重新被带回上房,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偷偷拿眼看面前威严的男人。 威武王爷再三确认,眼前的少女就是在小山村里,被秀英的男人救回来,又被她偷了头面的女娃。太师椅上的他,惊喜莫名,只觉胸膛快炸开来了。 “王爷。”威武王妃如遇神仙,病一下子好了,几个丫鬟忙忙给她梳了发髻,重新换了衣裳,她甩下搀扶的丫鬟。健步如飞。 一眼见到呆若木鸡的乐思齐。紧紧抱在怀里。一句:“我的儿啊……”放声大哭。 苏玮在宫里轮值,一个小内侍悄悄走来,道:“国公爷,威武王爷派人送了信来。”递过一封信柬。 威武王爷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他出宫再说?苏玮匆匆打信柬。扫了一眼,转身便走,弄得那小内侍莫名其妙。 “什么?芊儿找到了?”太极殿里,皇帝手头的笔虚悬半空,一滴大大的墨汁滴在奏折上,把上面的混了。 “王爷送来的信是这么说的。”苏玮要向皇帝告假,自然得说明原因。 皇帝连着看了三遍,丢下笔,道:“走。朕跟你一起去看看。” 自他登基,一直有传言他会对威武王爷不利,威武王府更是再三自请赴封地。对他这个叔叔,他有忌惮之心不假,却没有要置之死地的念头。身为皇帝。对身边的大臣宗室谁不忌惮?只是不幸,出了芊儿这档子事,弄得好象他把叔叔一家逼上绝路似的。这个郁闷还没地儿说去。 一身文士打扮的皇帝,和换了一身白袍的苏玮,坐上了出宫的马车。车前车后,明里暗里,侍卫如云那是不用说了。 苏玮悄悄使人提前去通知威武王爷。待马车到时,大开中门,候在门口的威武王爷把皇帝接进了府,在书房坐定,这才大礼参拜。 “快别搞这些虚的,芊儿在哪儿?快让我见见。”把威武王爷扶起来,皇帝迫不起待道,一边四下张望。 威武王爷道:“居然山下一个村妇证实,芊儿被一家姓陈的人家所救……” “先说说芊儿现在在那里。”皇帝对叔叔先要来个长篇大论很是不耐烦,现在这时候,谁有空听你讲来龙去脉,先把人叫来,再论功行赏就是了。 威武王爷沉觉有必要把曲折讲清,可是皇帝明显只要结果,无奈,只好对苏玮道:“原来芊儿就是齐儿。她从山上摔下来后失忆了,是以一直不记得我们。” 苏玮大吃一惊,道:“齐儿真是芊儿?” 皇帝一头雾水道:“什么齐儿?齐儿又是谁?” 威武王爷只好从头拣要紧的讲起,一波三折的,听得皇帝目瞪口呆。 宴息室里,威武王妃不停打量乐思齐,时哭时笑,脸上还带着泪,嘴角却含着笑。 乐思齐真担心她欢喜过度,会疯了,让传御医来。华青来后,开了安神的药,乐思齐连哄带骗,才哄得她喝下,沉沉睡去。 自己成了小郡主?乐思齐真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遣开丫鬟们,一个人静静坐在威武王妃榻边,十分无所适从。 冬儿在门外探头探脑,道:“小姐,国公爷请您出来一下。” 这儿是威武王妃的内室,苏玮不方便过来,又迫切想见乐思齐,只好差冬儿过来请了。 一见乐思齐,苏玮朗如星晨的眼睛熠熠发光,凝视她半晌,道:“真是你!” 乐思齐一脸迷茫,苦笑道:“我也想不到。” 原主原来就是威武王府的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的郡主,威武王爷夫妇思念万分的女儿。难怪王府上下人等,但凡见过她,见过小郡主的人都说两人长得像。本来就是同一具皮囊嘛,能不像嘛。 把乐思齐拥进怀里,苏玮亲/吻她的墨发,道:“这下好了,母亲没有话说,祖母也不用张罗着为我说亲了。” 芮夫人接到消息,只是怔了怔,道:“我就说嘛,世上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竟是同一个人,婚事就不会再起波折了。能与威武王府结亲,对徐国公府自是助力,加上先前卖了皇家一个人情,以后徐国公府永保勋贵第一家的名号,她百年之后也有面目去见先夫了。 叶夫人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冷笑数声,道:“好计谋,这是弃了亲生儿,也要和徐国公府攀上亲系了。” 不,可能小郡主真的没了。叶夫人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来人,把国公爷请来。”她是绝不会让这种事在眼皮底下发生的。黛儿既已得不到幸福,乐氏也别想得到幸福,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到。 “夫人,国公爷还没回来呢。”依莲看着满脸怒气的叶夫人,低声道。 “那就去请,就说我病了,让他速速回来。”叶夫人喝道。 这个时候病了?威武王府书房里,皇帝、威武王爷、苏玮、乐思齐面面相觑。不会是气病了吧? 乐思齐道:“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叶夫人看着站在苏玮身侧的乐思齐,尖酸刻薄道:“原来是郡主大驾光临。寒舍简陋,怎当得起郡主大驾。” “母亲!”苏玮强忍怒气,道:“儿子自小与小郡主订亲,母亲知之甚详。现如今老天垂怜,小郡主与齐儿是同一个人。母亲不怜她在外颠簸流离两年,不喜她安然无恙,却还针对她,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叶夫人咆哮道:“你使皇后赐婚,把黛儿嫁于文家,你又于心何忍?” “如果母亲不在报国寺当众让皇后娘娘下不来台,何来赐婚一说?母亲犯错,儿子合该蒙冤吗?”苏玮直问到叶夫人脸上去,道:“母亲现在把气出在齐儿身上,对齐儿公平吗?” “你这不孝子。我白养你十八年。”叶夫人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本书,狠狠砸了过来。 苏玮避开。 “母亲还是冷静冷静,接受事实的好。”苏玮说完,牵了乐思齐的手离开。 枫叶院里,冬儿对秋菊道:“小姐原来是郡主!姐姐快再掐我一下。” 秋菊一副可笑又可气的模样,道:“你都让我掐你几十下了,看看手臂上有没有被我掐乌青了。” 捋起衣袖,双臂可不是五六块乌青。非要让秋菊用力掐,掐了再掐,不乌青才怪呢。 冬儿不觉得疼,反而嘻嘻傻笑了一会,道:“真没想到啊。” 小姐成了郡主、徐国公夫人,做为小姐从顺庆带来的丫鬟,她可谓一步登天,以后在徐国公府不用看人脸色了。冬儿可高兴坏了,一时间反而不知怎么办好。 秋菊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被国公爷派来枫叶院,以为从往以后没有出头之日了,还悄悄哭过。哪里想到这位从民间来的弱女子,不仅得到国公爷的欢心,宠爱非常,身份大白之时,竟然是众人寻她千百遍的郡主。以后徐国公府就是她说了算了,自己做为她的贴身大丫鬟,这好处还少得了么? 秋菊乐呵呵整理乐思齐的衣裳物什。小姐,不,小郡主应该很快回威武王府了吧?自己那是一定要跟去的,再由王府陪嫁过来,以后尽心尽职把小郡主服侍好了,国公爷一定高兴,府里的嬷嬷管事们,谁敢不听自己的? 第195章 劝说 威武王府张口结彩,鞭炮连声响,宾客盈门中,禁卫军拱卫,黄罗伞盖远远而来。 威武王爷夫妇以及勋贵公卿文武百官诰命夫人,按品排好,齐唰唰跪了下去,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待御辇过去,众人这才站了起来,排列进府。 皇帝皇后在厅中坐定,身着宫装,娉娉婷婷的乐思齐在冬儿和秋菊的搀扶下,上前见驾。 “快快平身。”皇帝含笑道:“快近前来,让朕看看。” 皇后已下座迎了过来,细细打量一番,把乐思齐送到皇帝跟前,道:“比先前长高了好些。” 皇帝前两天才见过乐思齐,戏份却也演了个十足十,颌首道:“确实长高了。”随后吩咐赏,便有内侍捧了预先准备好的单子,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好容易念完,乐思齐跪下谢恩。威武王爷递过戏单子,乐思齐接了,恭请皇上皇后点戏。 “今儿是芊儿归家的大喜子,理应芊儿点头一出。”皇后笑道。 皇帝也笑,道:“梓童所想,与朕相同。” 乐思齐裣衽行礼,把戏单子捧到头顶,道:“臣妹顽劣,害得皇上皇后担心,皇上皇上不加治罪,已是大恩。今日里,还请皇上皇后赏脸,点两出好戏,让我们大家跟着乐呵乐呵。” 皇帝听了心中舒坦,道:“芊儿果然懂事了,既是如此,朕与梓童合点一出《京城会》,庆祝芊儿归来,阖家团圆。” 皇后自然无不答应。勋贵百官齐声道:“皇上圣明。” 威武王府这边热闹,楚国公府里,借口生病,实为躲婚的叶黛儿,恨声道:“好恶毒,把表哥迷得神魂颠倒,把我害成这样,她以为就可以如愿嫁给表哥么?”吩咐备车,去了徐国公府。 叶夫人接到威武王府的请柬,怒火中烧,不顾亲家的关系,不理会皇帝皇后会到场,果断干脆装起了病。 芮夫人起程之前还过来劝:“别让玮儿为难了,他着实不易。” 叶夫人强硬地道:“婆婆要真为玮儿着想,就不应该与威武王府结亲,您老只这么一个孙子,以后什么都得听人家的,岂不坠了徐国公府的威风。” 芮夫人道:“玮儿是那起人云亦去的人吗?你嫁进徐国公府十多年,是徐叶氏,怎能只为楚国公府着想?” 这话,太伤自尊了,叶夫人当即拿了白绫闹起上吊。 芮夫人转身便走,青瑗小声道:“老夫人不怕人言可畏,说您逼死儿媳妇么?” 芮夫人淡定:“她到现在还想着为娘家出头,死不了。” 叶黛儿来后,两人关起来嘀咕了一天,叶夫人便打发人去见威武王妃。 两家的婚事满京城无人不知,这时席上不见叶夫人,少不得有好事之人再三询问。威武王妃本就心里有气,待管家娘子进来禀道:“夫人言道,两家订亲时,曾有玉坠为凭,现如今还请郡主以玉坠示人。” 乐思齐在枫叶院住了那么久,苏玮天天赖在那儿,要真有玉坠,他怎会认不出?叶夫人姑侄认定乐思齐是西贝货,给她来了个给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威武王妃气得倒抑,众目睽睽之下,只好忍了,道:“玉坠已失窃,此事自有贼人口供为证。” 阿娥那里懂得什么玉坠,偷了一大包东西连夜让地瓜拿到镇上当了,得到的钱埋在地下,几个月后一家子搬到镇上。印象里只有里头的头面金光闪闪,晃得眼花。 不过,托乐思齐的福, 现在她母子不仅没有被送官,倒而因认出乐思齐是小郡主,有功于威武王府,威武王爷吩咐赏她一所小院,让她母子居住。 想必,要让她供出玉坠被卖掉也不难。 叶夫人却认定乐思齐是冒牌货,威武王府拿不出玉坠,又使人道:“既是定婚信物,自然以信物为尊,若没有玉坠,徐国公府断难以迎娶。” 她是徐国公的母亲,说话自有份量。 威武王妃无法,与王爷商量来商量去,又传阿娥与老杨进府询问。阿娥瞠目不知所以,老杨却一口咬定没有见过什么玉坠。 威武王妃无法,只好亲至徐国公府求见两位夫人。 芮夫人笑眯眯的,道:“既是头面已失,那也无法,老身理所当然不能强求。” 叶夫人翻了翻白眼,心道:“在报国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有玉坠不能强求?” 那时苏玮发现女尸颈上没有玉坠,皇帝便下令让威武王妃进京。她想以雷霆手段把叶黛儿娶进府,芮夫人不仅不同意,还趁机夺了她主持中馈的权力。现在却说什么不能强求,叶夫人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既是以玉坠为证,自然须找到玉坠。”叶夫人不咸不淡道。 威武王妃诚恳地道:“夫人,玮儿与芊儿自小订亲。这门亲事,还是老徐国公亲自订下的。现在老徐国公业已不在了,难道你不想完成他的遗愿么?” 不提起苏艺还好,一提起,叶夫人气往上冲。他可是没有半点夫妻情份的啊,只想攀高枝儿,一点不为她娘家着想,硬生生断了黛儿的chun梦。 威武王妃见她脸色倏变,就知坏了,说错话了。虽然哪里说错不知,说出的话却已无法收回。 钦天监已择了吉日,就在八月十八,眼见得只差七八天了,叶夫人还是不松口,不要说威武王爷夫妇,皇后也着急了。 “这可怎么办好?”皇后对皇帝道:“臣妾想劝劝她。” 女方可是皇家,纡尊降贵低声下气去求她吗?皇帝断然道:“由得她去。最多以后再挑好日子就是了。” 钦天监领的是皇帝的工资,再挑几个日子又怎么了。 皇后道:“先是芊儿掉落山崖,接着又有有心人冒报女尸,总是一波三折的。臣妾想着,尽快把婚礼办了,也好了结这桩婚事。” 可不是,只要娶过门,叶氏也就死心了。皇帝沉默不语。 叶氏接到进宫的口谕,直接对传旨的内侍道:“臣妾病了,病体沉重,无法进宫,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也没个辛苦费,没一口茶喝。内侍复旨,自然没一句好话,把叶夫人活蹦乱跳,一点不像病人的样子着实描述一番。 大局为重,皇后只好忍了。犹豫了两天,一咬牙,摆驾徐国公府。 几天来,苏玮每天晨昏定省,恭敬得不行。每次来,叶夫人都淡淡道:“知道了,让他回去吧。”竟是见都不肯见。 芮夫人接了皇后凤驾,齐往上房。叶夫人装病,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却故意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道:“臣妾怕是不行了,臣妾若是死了,小郡主也可大红花轿嫁进府来。” 这是说芊儿逼死她吗?皇后的脸随即沉了下来,与芮夫人及苏玮闲话一会,很快摆驾回宫了。 芮夫人劝叶夫人:“自古以来,君君臣臣,君臣名份不可乱。皇后到底是君,怎会受你如此冷落?玮儿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黛儿的生母是蔡氏,亲疏有别,你可拎得清才是啊。” 什么时候皇家会低头?历朝历代,不听话的臣子什么时候会有好下场?如果不是爱惜苏玮这个女婿,叶氏又是苏玮生母,大义摆在前头,她怕是早死一百次了。 叶夫人牛脾气发作,道:“我活到现在才死不算早夭。” 芮夫人长叹,道:“玮儿呢?徐国公府呢?难道你眼睁睁看着徐国公府在你手里断送?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你可是苏家的媳妇!” 叶夫人微微意动,想了想,别过脸。 芮夫人佝偻着腰离开,在丈夫灵牌前点一柱香,絮絮叨叨地埋怨了半天:都是他瞎了眼,才娶了如此的儿媳妇进门,眼见灭门在望,全是因为这个儿媳妇。家门不幸,却是死鬼当年为苏艺定下的亲事,不怨他,怨谁? 已搬到威武王府住进小郡主的闺房,乐思齐努力适应新生活的同时,接到苏玮派人送来的信。 不得婆婆承认,这婚礼如何举办?以后的小鞋谁受得了?可是叶夫人的心结没解开,怕是事情没那么好办啊。 乐思齐换上旧日衣裳,带了冬儿秋菊两个丫鬟,回了徐国公府。 “怎么,皇家教养出来的好郡主,花轿没有迎娶,就自己跑来了吗?”叶夫人冷冷道。 乐思齐裣衽行礼,叶夫人侧身避开,道:“老身受不起。” “夫人。”乐思齐道:“思齐在徐国公府一住年余,全凭夫人照料,思齐感激不尽。这礼,夫人受得。” 叶夫人冷笑道:“任你舌灿莲花,没有玉坠,休想嫁进徐国公府。” 乐思齐道:“黛儿与我相识年余,与国公爷更是青梅竹马。她嫁去文家,我理该随个份子。景福楼以后计划在各地开分店,不如,我预支未来三家店百分之二十的红利,做为随礼,您看可好?” 三家店的红利?叶夫人两眼一亮,脸上闪过喜色,随即冷哼一声。 外人不知楚国公府入不敷出,她如何不知?叶黛儿不肯嫁,叶征由着她去,很大原因便是拿不出嫁妆。 “夫人考虑考虑。”乐思齐也不多说。 第196章 洞房(大结局) 景福楼已成京城中文人墨客聚会的场所,行脚商到此,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方滨怂恿乐思齐在城内再开一家分店,贾涵也说可以。乐思齐委派方滨在城内寻找可供开店的地儿,不拘现房还是空地,只要地点好就行。 叶夫人还是没能松口。受了景福楼红利的诱惑,楚国公也来劝自己这个妹妹,叶夫人反而把兄长训斥了一顿,说他:“目光短浅。” 怎么就目光短浅了?有三家店百份之二十的红利,叶黛儿能风风光光出嫁不说,以后在文家可就横着走了。文家指这着红利,日子就能过得很滋润了。 妹妹自小充做男儿教养,被祖父宠坏了。叶征连带着把祖宗也埋怨上。 转眼间,京城第一场雪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秋菊收拾乐思齐的衣裳,道:“郡主,王妃新做了好些送过来。您看,往年的旧衣裳,是不是都不要了?” 乐思齐放下书,道:“旧的送人吧,别浪费了。” 穷人的衣服补丁加补丁,她的旧衣服可还半新呢,再穿个三五年没问题。 秋菊答应了一声,喊冬儿:“过来帮着收拾收拾。” 冬儿是跟郡主从顺庆过来的,这些旧衣服要怎么处理,还是照她的意思好了。 “这件不要。”、“这件留着吧。”冬儿从樟木箱里一件件拿出来看,一边看一随手处置。 突然“咚”的一声响,一件物事掉了下来。 冬儿弯腰捡起来,惊讶道:“玉坠。郡主,那时候你还说这玉坠真漂亮呢。”手捧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坠,给乐思齐看。 小小的玉坠在冬儿手掌心,乐思齐拈起来,思绪一下子回到穿越过来那个初夏。在顺庆卖烤地瓜,炭火烤得汗津津,粘糊糊的难受,便收起来了。那时冬儿还是一个小乞丐,才到雅居小筑呢。这玉坠,是让她收起来的吧?后来事多,便忘了。 阴阴的天,光线并不强烈,可是通透的玉坠,似是能穿过光线,在光线下,透明一片。 “我给郡主戴上。”冬儿净了手,把丝绦系在乐思齐脖子上。 秋菊凑上来,叹道:“真好看。” 领口里凉凉的,乐思齐把玉坠扯到衣领上。修长的脖颈,月白的领口,衬上通透的翡翠,夺人眼球。 “郡主,国公爷来了。”丫鬟在门外通报。 苏玮解下大氅,道:“雪可真大。”一抬眼,身子一下僵硬。 “怎么了?”乐思齐姗姗走近,笑道:“冻坏了吗?” “这玉坠……哪来的?”苏玮的声线紧绷绷的。 “箱子里翻出来的,郡主与我都忘了呢。”冬儿上紧着请功,无时无刻不显摆与郡主患难之交的情份。 苏玮“哈哈哈哈”连声大笑。 乐思齐吓了一跳,纤纤素手去摸他的额头,道:“这是怎么了?” 苏玮大笑声不断,一弯腰,抄起乐思齐的膝弯,抱着她不停转圈儿。 ……………………………………………… 鞭炮起越来越近,人声依稀入耳,马车停止不前。韦哲掀开窗帘,前面长长一列簇新青衣小帽的奴仆,手中或捧匣子,肩上或挑担子,物什上皆贴喜字。 “谁家嫁娶如此大的排场?”看了一刻,他自言自语。 小厮道:“小的去问问。”跳下车问路边聚集围观的人群,不一会回来道:“今天是徐国公府下聘的大喜日子。” 韦哲呆坐半晌,心像被挖空了似的。她,到底还是嫁了,嫁给苏玮。 威武王妃笑吟吟受了苏玮的礼,道:“芊儿受了两年苦,你以后可得多多爱护于她。” 没有玉坠之前,认了女儿,心里要说没有一丝疑虑那是不可能的。女婿肯定那是外祖家传玉坠,芮夫人也证实了这是戴在她脖子上四十年那块玉坠,芊儿身份比真金还真。 女儿失而复得,就是每天从白天看到黑夜也看不够,偏生她要出嫁了。人生啊,真是无可奈何。 威武王爷拍拍苏玮的肩,道:“去书房,我有空和你说。” 两人才走到书房门口,已回京城的世子杨迪不知从哪冒出来,笑逐颜开道:“走,与我喝两杯。” 勾着苏玮的肩走了。 冬儿一路小跑过来,道:“郡主,国公爷给你的信。” 一天一封情书,这是自乐思齐住到威武王府后,苏玮甜蜜的功课。今天下聘,也不例外。 秋菊道:“郡主,您再试试嫁衣,胖瘦可合适么?” ……………………………………………… 徐国公府红烛高烧,宾客满堂,一对新人在宾客们的哄笑声中,送进洞房。 乐思齐坐在香梨木大床上,红盖头缓缓飘开,露出苏玮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原来他穿大红这么好看。 苏玮痴痴的目光感受到乐思齐深情的双眸,微微一笑,时光在这一刻凝固。 “新郎新娘喝合欢酒啦。”喜娘捧过一个托盘,盘中并排两杯酒儿。 “国公爷,兴业侯世子爷请你快点去敬酒。” “皇上皇后驾到,国公爷快快接驾。”一迭声叫起来。 皇帝皇后原预定要参加喜宴的。只是身为帝后,断没有提前到场的道理。原想迟一小会儿,那里料到路上观徐国公府迎亲的人太多,禁卫军只好停下来清场,来得迟了,新人已送入洞房。 苏玮柔声道:“我去见驾。” “嗯。”乐思齐柔柔地应了一声。 目送他转身,他迈出门槛,回头相望,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喜娘请的是英国公夫人,见两人一刻也分不开,实是羡慕不已。 接受群臣朝拜已毕,皇后道:“请叶夫人引路,哀家见见新人。” 芮夫人的玉坠,叶夫人也是见过的,真伪自不用说。此时也无话可说。芮夫人又着实劝解,请她看在徐国公府的列祖列宗上,别再作梗。 想到往日与乐思齐交锋,没有一次得胜,想必自己决然不同意,她也必有法子进府。长叹一声,她终是点头了。 乐思齐派秋菊来见叶夫人,道:“请夫人放心,郡主言道,表小姐自有国公爷照料。” 至此,叶夫人才放下心结,开开心心当起了婆婆。 这杯媳妇茶,喝得真心实意,赏的头面也是徐国公府祖传。苏玮看在眼里,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如果母亲执迷不悟,为了不委屈乐思齐,他也只好下些苦功了。现在看来,全然不必,母亲业已想通。 叶夫人引皇后到新房。乐思齐没想到皇后会过来,忙站起来要行礼,皇后已抢上一步扶住,道:“你是新娘子,今天可是你最大。快坐下,让嫂嫂看看你。” 照规矩,未洞房之前,新娘子不能下地。 轻抚乐思齐的鬓角,皇后感慨道:“你以后就是苏家妇了,不比在家当姑娘时候。有空,与你婆婆一起进宫,咱们说说话。” 这话意义深远,乐思齐心知肚明,恭声道:“是。” 又嘱托她几句体已话,这才笑道:“想必你出嫁前王妃已细细跟你说了。我这就坐席去。”对叶夫人道:“他们如此恩爱,三年抱两不在话下,你就等着抱孙吧。” 叶夫人也笑了,道:“三朝回门之后,府中由我们芊儿主持中馈,我与老夫人就等着抱孙呢。” 皇后正色道:“这才是正理儿。” 两人携手出房去。若水在门外悄悄对冬儿道:“国公爷吩咐,外人不得入,请夫人自便。夫人若是饿了吃些点心,睏了就先歇了吧。” 乐思齐道:“我等国公爷回来吧。” 直到三更二刻,略有醉意的苏玮才回了房,见乐思齐衣冠完好端坐床上,道:“快让冬儿帮你御了吧,我看着怪累得慌。” 可不是,怪沉的。乐思齐一笑,由冬儿秋菊服侍御了头冠,褪了外衣。 苏玮又道:“今晚上不用轮值,你们都好生睡去吧。” 秋菊和冬儿看向乐思齐。 洞房花烛夜,乐思齐可不想有人听墙根,道:“听国公爷的。” 房里可算只有两人了。苏玮凑了上来,鼻息咻咻道:“今晚上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哎呀,一身酒味儿。”乐思齐推他,道:“先去洗个澡,醒醒酒再说。” 苏玮偏不,一挪股屁,上了床,长臂一伸,帷帐已放下,把两人笼罩其中。 “啊,轻着点儿。” “疼,再弄,我把你踹下去。” …… 天色大亮,听涛轩庑廊下人影幢幢,却鸦雀无声。 乐思齐稍有意识,只觉浑身酸痛,像跑了马拉松似的。慢慢张开眼睛,一双朗如星晨的眼睛近在咫尺。 那双眼睛看到她受了惊吓,满满的爱意似要溢了出来,腻腻的笑声传来,道:“醒啦?” 乐思齐这才想起,一夜之间,自己已成了小妇人,眼睛也弯了起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叫我?” “你是我老婆,让你多睡一会,不是很应该嘛。”苏玮说着,光滑滑的身子又贴了上去。 乐思齐推他的肩头,道:“别。” 苏玮却那里去理她,两片嘴唇把她粉粉的樱唇含住。 不知过了多久,室外侍候的丫鬟们隐隐听到内里销/魂/蚀/骨的呻/吟声和男人的喘/息声,都红着脸退开,站到院子中间去。 番外 乐思齐与苏玮如愿完婚,开始过起新生活,此后生儿育女,富贵荣华,自不待言。 终苏玮一生,只爱乐思齐一人,只有乐思齐一人。 景福楼十年间开遍全国,引领饮令新潮流。而身为郡主与徐国公夫人的乐思齐,只能坐镇京城对旗下分店遥控,再也无法自由来去。 他们的故事,由我写下的只能到底为止了。他们自有他们精彩的人生,是我所无法尽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