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年代》 楔子 水凝背起行囊和那些沉甸甸的心情,向北方工程技术大学走去。 早霞刚刚隐去,天空还铺着一层浅粉色的雾霾。 美奂美轮的秋天就绽放在她眼底。太阳从云堆里爬出来,像是一只古老的瞌睡虫,懒懒地张开光芒的臂膀,舒缓地刻画着它的高楼和街巷,有风吹在脸上,微透着凉意。硕大的梧桐的叶子,坠落在干坼的大地上,发出悦耳的轻响,这个素有北方海南美誉的、看似古老的海滨城市,总是模糊了季节的界限,它一年四季都那么温文尔雅,几乎让你触摸不到季节更替的痕迹。仿佛花落花开,雪驻雪融,都不过是造物主偶尔的灵感产物。不是吗?已是晚秋时节,满地落叶丛里竟然还散落着迎春花。 水凝即将就读的大学是一所全国重点院校,就座落在海滨城市的中心,和水凝的家——这个城市所辖的一个县城相距并不遥远,从她家到这里乘公共汽车需三个小时左右。举世闻名的黄海浩浩荡荡流经她家那个县,一直绵延到这里。 水凝本来打算复读的,她的目标是考取一个公费大学的公费专业,但是,在企业任职的父亲和在职业高中任教的母亲不同意,因为她已经二十岁,复读一年,她就将在二十五岁毕业,而二十五岁,对于一九九三年代的女孩来说,已经是适婚年纪了。父母不希望水凝一毕业就忙着结婚,他们希望她先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也不希望她拿青春和运气赌下一次的高考。父母看起来是一点也没有信心支持她奔赴这种赌博。这一点,水凝看得出来。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水凝最终选择了电子信息工程系的电视编导专业,这是一个自费专业,是学院为适应新时期的发展增设的。 家境贫寒得只剩下温饱,但为了水凝的未来,父母向校方告假了十天,四处奔走挪借,最后凑足了两年间所需的六千元学杂费。在那短短的十天里,水凝觉得父母明显老迈了,但她此刻是无能为力的,也只能躲在背暗的角落里偷偷伤悲。 今天,水凝就带着这六千元钱来报到了。 迟到十天的水凝一进校门就遇上了难题——学院里的一切都已安顿得接近尾声了,女生宿舍已满员。负责舍务的女管理员带着她在偌大的校园里穿行,但到最后,她们仍没有找到一间空闲的宿舍,她只好冲水凝无奈地摊摊手。水凝看看天色已晚,以为会遭到“露宿”,便颓丧着脸看着女管理员,有些不知所措。想着父母为了筹集这六千元钱疲惫万分的神情和他们对自己的瞩望,想着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状况,她的心内一片苍凉,想哭。 女管理员似乎是捕捉到了水凝的情绪,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带领她穿过几幢西式教学楼,最后在一幢标有“北方工程技术大学招待所”的小白楼前停住,告诉她先在这里住宿一晚,明天她再帮忙找宿舍。然后这个中年女人就走开了。 在萧瑟的晚风里,水凝无助地站在招待所门前,努力地编着台词,想着如何跟招待所的人说她要住宿一晚,而且要便宜一点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出来闯世界,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困难重重的。不过没关系,她想她需要走出这一步。 突然,站立在招待所门口的水凝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差一点就掉在了地上。接着便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过来扶了她一下。她抬眼一看,有一群人正走过来,那个大概是撞了她一下的男孩正满脸歉意地望着她。扶他的男人一边稳住她的物品,一边说,小妹妹,你也要住宿吧? 水凝看了看这个男人,有些受惊,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太帅了,小时候她在刘兰芳的评书里听到的那些面如古月,剑眉朗目之类的、形容一个男人如何美好的词汇,都在他身上再现了。换言之,看到这个男人,她立即想到了白马王子。可是白马王子又能怎样?他又不能给她一间宿舍安顿下来,平复她此刻忐忑的心。尤其是他很专注地看着她,一副同情加怜惜的架式,让她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忘记了内心对他形象的赞美,于是冷冷地看看他说,我不住宿。 男人嘴角上扬,无奈地笑了:真的不住宿?那我可就走了?本来我是想帮你点什么的。 水凝狠狠地点点头:嗯。 别逞强了,跟我们进来吧。那个男人柔声说。然后,他不由分说夺过了她背上肩上的物品。 接下来,男人就像个熟人似地,帮助水凝把房间订了下来,并且还替她交了房费,然后把钥匙递过来说,记着锁好房门。我在三一五房间,有事喊一声。 事情发生得突然,水凝感觉有些像做梦。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愿意帮助自己的人,看着这个雪中送炭的男人远去,竟然有片刻的感动。 谁料,正当水凝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男人又回转身来,笑着问道:你是不是错过开学时间没有住处了?用不用帮你安排? 我……水凝吱唔着,未置可否,想想人家一个陌生人已经帮自己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再让人家相助? 那好吧,你明天不要离开房间,我安排好了就来找你。男人轻快地笑着说。他看起来对这所学校的一切都驾轻就熟。而且他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需要。真是见鬼! 第二天上午九点,男人敲门。水凝站在门口看着他,没让他进屋。 霍,警惕性还很高嘛,男人看着她说,安排好了,现在你就跟我走。说着,他拂开她,进屋帮忙把床上的物品提在手里,一个人径直向前走。水凝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东转西转,最后来到一栋教学楼的一楼,进了一间办公室。在这里,她看到了那位女生宿舍的中年女管理员。 大姐,人带来了,您看看把她安排在哪个宿舍吧。男人说。 小古,你净会给我添麻烦,你看你从昨天开始送了多少人过来?这些孩子干吗都这么晚才来? 有特殊情况嘛,您就高抬一下贵手,帮帮老弟,我会感激您的。 哼!感激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因为头上顶着你的感激二字多赚一毛钱!女管理员说。 说钱多没品位?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您可以因此得到心灵的愉悦啊,何况,还有我这道风景在您面前晃动。男人打趣道。 是啊,小古,自从你毕业以后,大姐就没看过有谁打你那么好的球,而且也没有哪个男生像你这样长得好又懂礼貌。你当初怎么想的,留校当助教多好? 原来这个小古还是我的校友呢。水凝在一旁想。 当初就是不想让什么工作束缚自己嘛,年轻时不闯荡,我怕自己会后悔。 现在你闯荡得很好吗?一切都靠自己,多累啊? 但是我乐在其中啊。小古说。自己靠双手创造幸福生活,不依靠父母,花每一分钱都觉得舒服。 真是服了你了。女管理员叹息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把这个女孩的宿舍也安排好。 这就对了嘛。小古说。然后用眼神示意水凝跟着女管理员。 女管理员便对小古说,你忙去吧,我来安排。 谢了,姐!小古说,又用眼神示意水凝他要离开了。 水凝感觉还在梦中,她木木地伸手向他挥别。 管理员带着水凝很快就来到学院里的另一家招待所门前,示意她可以上楼了。 这里有一间女生宿舍,女管理员说,你就和另外三个同班女生住在一起吧。 登上三楼的时候,女管理员敲了一下4号房的门,立即有一个鹅蛋型脸的漂亮女生伸出头部问找哪一位,当她发现女管理员的时候,便调皮地眨眨眼,那眼神里似乎还藏着什么话语。她拎过水凝的行李冲屋里喊:葛铃兰,章艺,我们的第四个来了!另外两个女生就凑过来帮忙把行李放在床上。 水凝是吧,女管理员清清嗓子说,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成为学院里的一员,就要和她们一样,必须保证秩序,尤其不能带你们的那些男朋友上来,否则视为违纪,因为这里是我们学院内部招待所,每天都会有大量校外人员来住,许多双眼睛都会盯住你们的,你们可要维护学院的形象。 水凝本来以为她会提很苛刻的要求,听到这里,感觉神经松驰了一下。她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心想,我背负着债务前来这里读大学,为的是将来能够闯出一番事业,向父亲报恩,干吗要在今后短短两年的大学生涯里,栖息于哪株青树上作小鸟?违纪这种事对我来说也太离谱了吧。 这么苛刻啊?一个长眉大眼的女生一边梳理浓密的长发,一边说:男生有这么可怕吗?是不是每个男生身上都有导火索,接近他们就容易引燃火信发生爆炸?说着,她爽朗地笑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守规矩,女管理员白了她一眼。 那,如果我哥来了怎么办?那女生追问。 到我那里开条。女管理员没好气地说。 真麻烦!女生叽咕着:这简直有点像传说中的巴士底狱! 你说什么?女管理员似乎有些气恼:你叫什么名字你? 章艺。文章的章,艺术的艺,女生心无城府,但又明显是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起来,笑声还很有乐感:老师,跟您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啊。 是啊老师,我们都知道,到了这里,我们就像如来佛手中翻筋斗的孙悟中,逃不出我佛的宽手掌啊!鹅蛋脸形的女生趴在章艺的肩上笑嘻嘻地、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意思?女管理员显然有些哭笑不得:你们是不是觉得学校管得严?有意见找院长去! 瘦高的葛铃兰正慢悠悠地织着毛活,见情况不妙,忙站起来说,老师,我们的意思就是说,欢迎您以后常来。说着,做出送客的姿势。 女管理员很不友好地看了看她们几个,离开了。 门合拢了,脚步声渐远。 难道世纪末的人都这样患得患失吗?章艺注视着刚合拢的门说,她的样子像只迷途的老羊羔。 水凝拼命消化着几个室友的话语,她们看起来都是那样健谈,而且思维敏捷。章艺这时凑到跟前说,刚才那个女管理员脾气特坏,据说别的宿舍有好几个女生因为回宿舍晚了被她训哭过,实在是可恶。大家打算为女同胞出口气,今后她来一次收拾她一次,直到她不再训哭女生为止。对了,她一边帮助水凝铺展被褥,一边又说,我们三个人刚才正打算排行呢。咱们报一下生日好吗? 报生日的结果是:葛铃兰年龄最长,决定叫老大,章艺是老二,水凝是老三,傅筝(那个鹅蛋脸形的女孩)是小妹。四个人住得都很近,水凝在这个城市西面的县级市,和傅筝同乡。其余两人分别家住水凝家东面和北面的县城。但是水凝对排行这件事有点接受不了——有点像港片里的黑社会。章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说,外行了吧?咱们学院所有宿舍都这么排行的,再说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一大串,意义又不同,叫着多麻烦,不如就这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地叫着,多亲切? 对章艺的话,傅筝有不同看法,她说,章艺,咱们学院五千多学生,每个宿舍少则四人,多则八人,全部都排了行,大家互相间也都称呼老大老二老三什么的,我担心我们这样站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喊声老大,会有无数个脑袋蓦然回首。 还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呢,章艺打趣说,管他呢,谁愿意回头就回,不怕把脑袋转坏了就回。再说了,我们这也是入乡随俗啊,而且时间长了,大家的声音也都熟了,应该不会发生老四你说的那种情况的。 葛铃兰听到这里便说,行了行了,我是老大,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也算是我们四姐妹今后团结一致的一个象征吧。 水凝舒了一口气,心想:排行就能让大伙同心同德了吗? 室友们告诉水凝,学校是为了挣钱,才把内部招待所都变成宿舍的,不过,这样也好,大家来晚了,反倒住进条件相对舒适的招待所。了解到自己的住宿条件竟然比先到的同学好,水凝突然就想起还没有对那个半路杀出的“雷锋”——小古说声谢谢。这个人真是挺有意思的,他跟自己素昧平生,竟然就能够伸手相助!他看起来绝不可能是对她有企图,因为显然,她还是个青涩的大学生,他看起来却成熟稳重,似已毕业多年了,而且衣饰光鲜,或许有着良好的家境呢,怎么会垂青她这样一个不太美貌又穿着质朴的女孩?想到这里,水凝又自嘲地笑了笑,觉得前人说的很多道理都是对的,一个人到了多梦的年纪,就算是遇见了一棵别致的草,也可能浮想联翩。 薄荷色天空 1、喜欢战争的教授 水凝惬意地坐在教室的东北角,听那位高等数学教授讲述“海湾战争”的场景。他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俨然一位随军记者,或者,一个地道的士兵。这时,窗外的北风吹动金合欢树衰落的枯枝,轻轻敲打着窗棂。这动感的大自然乐章,不由令她畅想起夏日的场景:也是这棵金合欢树,设若也是这位戴着假发,穿着随意的教授在讲课,或许她的心会像小鸟一样飞出窗外,去品味树上的花香了吧? 教授看起来更热衷于政事而不是学问。在他所教授的课程中,只有两三成通过他的讲解进入同学们的大脑,余下的全凭大家自学。教授今年五十八岁,据他自己说,老伴早在五年前就撒手人寰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教授的假发总是乱成一团,衣服几个月以来只那一件(同学们私下里都说他这件衣服是租来的,是利用书非借不能读也的理论推知的),走起路来,那些磨光的表层经过阳光的折射,发出刺目的光彩——脏的色彩。 也许是教授的年纪和父亲相仿,加上他脸上的疲惫之色,看到他,水凝总会想到在家中辛苦工作的父亲,面对他喋喋不休的课外话题,还有他的孤独,她都能用心包容。听说,他的儿女们都不肯接纳他,因为这位教授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至于究竟有多古怪,水凝没有探究过,或许是那种属于文化人的自矜吧。这老爷子看起来就有些不怒自威,甚至有点恃才自傲的样子,大概在家里他也家长作派严重。他曾在课堂上长太兮,几乎要掩涕兮,说在他的房子里,每天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在四下游走——孤独就像鬼魅一样天天尾随着他。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在课堂上发发牢骚,抒发他那属于孤家寡人的忧伤,就默许讲台下众生在课堂上自由活动。于是,他的课上,经常是师者在上面卖力地讲述高等数学,台下众人却各行其道。但水凝从没有在课上开小差。她愿意听这位长者絮叨,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生暮年,特别是失去伴侣的暮年是悲凉的。每当听教授诉说自己那些忧伤的时候,她就会想到天上孤鸣的雁。小时候在姥姥家寄居时,她时常会看见落单的雁,在高远又寂廖的天空中努力地扇着翅,无助地呼唤着同伴。那个时候,她会将眼睛长时间地定格在高空上,直到脖子都酸了,才带着抹无可名状的伤感离开。 你们当中有一个叫水凝的同学吧?教授不知为什么,突然话题一转,由“海湾战争”转向水凝。该不是他的目光能够透视,窥见了我的心思了吧?尽管没有坏念头泛滥心海,水凝的心还是由于他的这一冷丁叫到名字,提到了胸口。 水凝这女孩子的文章透出了人格的美。教授接着说,所谓文如其人,我猜想生活中的水凝也应该如她文字中所流露出的那样吧。而在今天,真正能固守人格的人似乎不多啦!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人们如此庸俗并溃乏责任感呢?是精神家园的树木都已老朽,不再焕发生机了吗?还是真的外边的月亮比身边的月亮浑圆?为什么许多人不学无术,而学有所成的人又都向往国外呢?我们的国家需要人才啊,而人才却潮涌般流向国外!国外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目前相较中国来说物质条件好些吗?拜金啊,拜金,人一旦拜了金,信念就容易中空!老实说,我的老泪险些为此纵横……他长篇累牍地感慨着,气恼着,原本紧张的水凝不由全心地笑了——原来他只不过是在以她为引子,教导大家热爱生命和为生命做点什么,因为他似乎已经忘记他刚才叫了她的名字。对年轻一代充满期望,这似乎是当世中国所有老一辈人的心声。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写文章的呢?又怎么知道她文章里的思想内涵呢?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教授说着说着又忽然停下来:对了,是水凝。 水凝舒缓的心再度提起来,心想,这位教授的反射孤似乎太曲折了点,明明是说了半天大道理,怎么又回到我这儿来了? 水凝。他叫她。 她站起来。 你的文章《家乡的月亮》获得了本次全学院征文大赛一等奖。 耶!不知哪位同学港台味十足地喊了一嗓子,接着,大家热烈地议论起来。 原来是几天前参赛的文章被教授看到了,水凝顿时释然。 可是还没等她喘息一下,便被淹没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大概他们都觉得这事挺了不起的吧,在全学院获奖了嘛。但她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因为早在初一的时候,她就曾经在全国中小学生征文大赛中获过奖,那篇文章写的是夜宿故乡的。故乡曾经有狼,在她很小的时候。当时她家就在乱坟岗旁边。夜风吹奏下的故乡之夜静谧又阴森。有一次趁夜回家后,忍不住就想起故乡的夜,故乡的狼,于是提笔写了那篇文章。 得知获奖的那天,语文老师故意在讲课前卖了关子:同学们,今天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我这里有一个奖证,下面,我来宣读一下。然后,水凝的名字被全校传阅,此后,她的几乎所有的作文都成了全校同学的范文,有的甚至传阅到了外校。后来,她更在许多学生刊物上发表了大量的诗歌和散文。在少年时期,水凝就是这样一个以写作闻名的女生。 不过让她所吃惊的是,稿件是在截稿日的晚上才送去的,送去的时候,还被告知已经截稿,因为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男生看起来傲慢,两个人还吵了一架,最后她把稿子扔给他说:反正我已经交上来了,就应该算参赛选手,你难道就真的忍心让我白写了这篇稿子吗?没想到那样一篇稿件竟然被选中了。或许是那男生大发了慈悲吧。 水凝同学,教授的目光转向她:你写成这样的文字,一定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吧?你能不能说一下,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哪一个更重要?一旦物质的诱惑势不可挡,理性的堤坝面临冲决,你还会不会坚守原来的信念? 教授如此谙熟我的文章,想必是参加了本次大赛的评审团,水凝想,但是她可不喜欢向人诉说她的思想她的感悟。要说深思熟虑,顶多是有感于外物,情志内蕴而已。可教授的目光令人无法拒绝,他今天可能想借我的文章,大大地教育一下在坐的同学也未可知,水凝想。 于是她说,我觉得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性可以分阶段来看。在原始社会,人类刚刚脱离茹毛饮血的野兽生活,你叫他们去创造精神文明也不太现实。因为那时候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还很低下,所以得先以吃饱穿暖为主。可是到了物质生活有了一定的基础,人类的智能足以和动物界明显区分开来,物质文明就应该和精神文明齐头并进,因为此时,在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必然会涉及到规律的话题,按照规律办事,会让世界更美好;违背规律办事,就会受到规律的反噬。但当物质极大丰富,就该是精神文明为主的社会开始了。因为人们不用为肉食谋,为什么不让内心世界更美好呢?何况,内心世界的美好,将促进物质生活更进步和文明。 说得好!教授忍不住拍了一下手,那么,你认为怎样才能使精神文明程度迅速上升? 这个……水凝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却大着胆子用她的所知回答说,我觉得应该有一批文化人站出来,像春秋战国时期孔子、苏秦等学者和纵横家们那样,去各处讲学,让学术氛围,以及读书学文化的氛围成为社会的主流氛围。这样,不读书、不文明的人就会逐渐被鄙弃而不得不也加入到读书讲文明的氛围里,于是大家的素质就会得到提升,社会环境也会更文明。 教授点点头:不错不错,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很有见地了。而且我还要说一点,人应该有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但同时还要有宇宙观。是为四观。因为人只有跳出世界,看到宇宙的层面,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也只有自知了,才能够避免做错事或悲观、失望,乃至失去了做人的准则…… 正当教授准备将自己的观点无限延展的时候,班上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说有个建议要提。 什么?教授似乎还沉浸在水凝的话里,意犹未尽地说:你不妨说说看。 那男孩子便前倾着身子,说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哲学的角度上讲,物质决定意识,意识离开物质就无以附丽,所以,建议大家先吃饭,填饱了肚子精神才无坚不摧,才能谈得上坚守。 下课了吗?教授看了看表:抱歉。那么,下课吧,课下大家再想一想刚才水凝和我说的话题。 水凝还没有收拾好课本,就有几个男生凑过来说,她应该请客,因为她竟然以纤小瘦弱之躯打败全学院五千师生,夺得征文大奖,实在是可喜可贺。 水凝觉得获得这种级别的征文奖实在不值得请他们吃饭,而且,她哪里有多余的钱请大家吃饭呀,但又不好生硬地拒绝。旁边的章艺看到她为难的样子,忙说,水凝,不请白不请,走吧。水凝只好站起来,心想,也罢,以后多吃几顿清淡的饭菜可就省出来了。 当然,后来出钱的是傅筝。傅筝的理由是,水凝为招待所4号女生宿舍争了光,作为宿舍里的富人阶级,她应该代表大家出钱庆贺一下。 2、效外的火灾 下雪了,海滨城市的第一场雪。雪花大朵大朵地由无风的天际里飘落,世界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 律师古净尘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雪花静静地由天际里飘落,心怀里突然升腾起一抹温存的情绪。乘着这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幅柔美又温馨的画面——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他心爱的女孩正在一边啜着清茶,一边对自己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女孩浅浅一笑。他觉得她的笑很美好,于是想凑过去,在她的笑容上一吻。可惜的是,他只一抬眼,画面就不见了。 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那个女孩怎么有些像北方工程技术大学里的小学妹?古净尘觉得自己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不怎么脑子里就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孩?况且那个女孩又非国色天香,她站在招待所门口那一刻,就仿佛故事里的灰姑娘,很无助,但又楚楚可怜。灰姑娘这个词打动了古净尘,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去看看那个女孩,不为别的,她是自己给安排到学院的招待所住的,他有义务跟踪一下她在那里的表现。 有了这个官冕堂皇的借口,古净尘决定雪过天晴就去找水凝。 雪中行人相当稀少,水凝和葛铃兰、章艺及傅筝踏着渐渐增厚的雪,从小卖部里买来一天的食物,打算在宿舍里度过周日。 四个女孩打了一会儿扑克,又玩了一阵跳棋,时钟才指向上午九点三十分。屋里的空气好像饱和了似地,令大家的情绪鼓噪起来。 我找几个朋友聊天去,水凝忍不住说,哪位同去? 闹革命吗,阿q?章艺停下弹拨吉它的手,笑嘻嘻地说,我看倒不如“咔嚓”去,她做了一个照相的动作。或者,泡图书馆也行。咱们的高等数学教授不是以你为楷模,教导大家要热爱知识,特别要饱读诗书吗! 水凝刚想接茬,傅筝就抢着说,我说章艺同学,平时你也没少跟三姐去泡图书馆,可读了那么多书,前几天和人谈话时还说什么正宗白鸟是只没尾巴的鸟,难道你不知道人家是个作家啊,作家能有尾巴吗?连我这样浅簿的人都想说你没文化呢。 难道他不是一只怪鸟吗?章艺说,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日本的戏剧家,正因为他是一个人而取了个鸟的名字,我才说他是只没尾巴的鸟,难道他有尾巴吗?他是没尾巴嘛。 噢,原来你是魔高一丈啊!傅筝夸张地地赞许道。 好了,竟跑题,一旁的葛铃兰不耐烦地说,谁想去拍雪景举手。葛铃兰刚才在织毛衣,她总喜欢静悄悄地躲在床上织毛外套,并且戴一副大镜片的近视镜。傅筝认为这个形象很像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因而有时她喊她狼外婆姐姐。不过葛铃兰在照相上很有灵气,喜欢拍照是她的软肋,一听到章艺说想去拍照片,她就沉不住气了。 章艺看着葛铃兰从皮箱里拿出了一架凤凰牌照相机,觉得有些惊讶。平时老大穿着很低调,没想到却有这么好的相机。于是说,大宝贝,你还可以同时背上画夹子,在冰雪中画一幅大写意,我们都是大写意中的小风景。 那我一定会变成僵尸,葛铃兰说,天这么冷。 你可不要在夜晚蹦跳着进入我们的梦乡!章艺说,艺术家都是疯狂的,怪诞的,有一位艺术家不是因为得不到人性的解放而自杀吗?而人家说他是最纯粹的浪漫主义者;还有元代的画家马远,人称马半角的那位,画山画水画树总是画些残破的,有人问他为什么时,他说是因为宋朝没了,江山破碎了,这些人多么奇怪?三宝贝,我说的对吧? 不敢苟同,水凝说,我只能说,艺术家是那种用智慧和灵气攀援人生的人。 你瞧三姐说话多有品位——攀援人生,傅筝也说,可是二姐你却总是跑题,是不是刚才我说你没文化,你就想一展你的才华,让大家扭转对你的看法?现在我当众宣布,我们章艺同学是一个非常有文化的人,行了吧。不是说去拍照吗?我举双手,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加上双脚! 去你的,章艺对傅筝说,你手脚并用不就是动物了吗? 傅筝扮了个鬼脸:人之初就是动物嘛。而且我一直在想,人的最初真的就是猿吗?会不会在没进化明白的时候,有很多人或有半张猪脸,或有一条狗腿,或有一只狮子的耳朵? 哈哈哈……章艺笑得前仰后合,她指着傅筝说,我宣布,傅筝同学的思想拐弯了,马上就要进入第五度空间了,凡人即将无法和她交流了。 难道不可能吗?大自然如此神秘,到现在人类恐怕还没弄清它的脉络,谁知道我们的背后有没有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那里有没有和我们一样说笑着的人群?也或许我们就是另一个空间的人类在地球上的投影呢! 章艺笑得更厉害:傅筝,你没去做科学家真是屈才了。走吧你!她一把将傅筝从床上拉下来。 出门的时候,雪花已经飘飞得很急很乱了,早就失却了先前的轻漫柔和。猛风也刮起来,树枝上累积的雪被风吹得玉碎不堪,密集地侵袭女生们的双眼,无法拍摄雪景了。于是,大家干脆就把手中的小雪球滚成大雪球,再把大雪球堆放起来,变成雪人的样子,然后找来松柏枝聊作双手,用松针拼成眉毛与胡须,再把两只汽水瓶盖当成眼睛。 当四个人终于齐齐整整地站在雪人面前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午饭已经开始了,因为学长们正拎着盛饭的家伙向食堂大踏步前进。她们才不喜欢同学长们抢饭呢,她们的午餐早就在宿舍里备好了。不过大家对各位学长们最大的崇敬就是他们打饭时的形象: 如狼似虎,当仁不让。 草草吃了午饭,又七嘴八舌地穷逗了一阵,大家都感觉上下眼睑不听使唤了,此时的渴望就是大睡一觉——她们在雪地里撒野的时间太久了,四肢闹抗议了。 睡眠之神从不跟这些年轻的女孩打时间的折扣,她来得是如此迅忽,几乎每个人都是倒头便睡。当她们懒洋洋爬出温暖的被子时,发觉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一轮古旧的圆月正停泊在窗口——夜神已经轻叩门窗多时了。 风这样大,你们猜会不会有什么地方着火?章艺突然冒出一句。 你被傅筝感染了吗?怎么思想总向蹩脚的地方伸枝展叶,小心患杞人忧天症。葛铃兰嗔怪地说。 章艺伸了伸舌头,没搭茬。 水凝此时正捧读一本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这是新版的书,在学院那号称10万臧书的图书馆里还没有它的位置呢,她是从书店里买来的,为了买这本书,这个月的伙食计划已被她作了缩减处理。生活拮拘的痛曾在做决定的那一刻猛地扎了一下她的神经,但想到马克吐温前辈的生花妙笔,她立即就笑着安慰自己:你得到的精神食粱或许会滋养你,直到有一天你也能站在一个智者的高度,那一天,你会笑着对芸芸众生说:兄弟姐妹们,一条路的行走是需要艰辛的,包括身体发肤的磨难。 我也觉得风刮得太猛,傅筝说。 你们几个应该叫先知,葛铃兰说,我求你们瞧瞧时钟,快一点了,明天还有《摄像基础》呢。 为什么一直没有《剧本写作》课呢?水凝放下书,一边看着月儿西沉,一边说。 睡了,睡了,什么剧本写作,做你的好梦去吧,章艺说,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们能开得起那么多课程,干吗弄个两年制的专业呢?何况,全国有那么多剧作家在写剧本,轮得着我们操专业水准去加盟吗? 你这话显然没经过大脑,葛铃兰说,也不知道您老看不看现在的电视剧,港台剧比大陆剧好看多了,美剧好得更多。大陆剧里的演员们好像都没从话剧、舞台剧,以及从前那些老剧的表演特色里走出来似地,人物形象太让人无法忍受了,还有那些剧情,破绽百出,节奏迟缓,逻辑乱套……如果我们三儿将来真的学会了写剧本,杀进那些所谓的剧作家队伍里,没准就给他们带来了春天。 春天?章艺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把想播种的春天都带到我们想带到的地方,将来还用得着为找工作发愁吗? 好了,好了,姐姐们,关于电视剧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太困了,睡吧。傅筝说。 没有《剧本写作》,我们的学业是不完美的,水凝说。可是半天没有人回答,原来,那三个女孩又都进入梦乡了。她迷迷蒙蒙地想着学电视专业的初衷,总认为该学学剧本创作,但是最近她遍寻了学院里的图书馆和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一本当代的剧作大全,只有曹禺先生的几个老剧目,寒碜地摆放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像是些被遗忘久矣的传说。 不晓得什么时候,水凝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重浊得像暴风雨扑打窗棂,而且夹杂着吵杂的议论声。正当她惊疑地张开迷蒙的双眼,有人急切地敲打她们的房门。 谁?章艺忽地坐起来,声音里夹着半分恐惧和十分的恼怒。她的脾气一向很急。 我们是院学生会的,来查一下你们宿舍有没有人走失?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昏暗中水凝下意识地蒙上头说,二姐,别让他进来。 可是,章艺已打开日光灯,气呼呼地对着门说,我们只有四个人,剩下的就是空气和呼息了,难道还要把它们称一下给你过目? 你可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水凝小声对正走向房门的章艺说。 啊对,章艺一边抹着睡眼一边止住了脚步:你们必须说明原因,为什么这个时间查宿呢? 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孩的声音说,西郊有一家二层楼的舞厅着火了,烧死烧伤一百多人,院里担心我们学生中会有人在里面,所以…… 3、304号单身宿舍 听到那个女孩的解释,章艺打开房门对她说,你可以进来,但是你身后的男性要退后。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那个男生就有些不情愿地嘟嚷了一句:还授受不亲呢,你从小没被父亲抱过啊。都什么时代了! 女生听了忙制止他说,苏向南!你就别进来了。我一个人就行。 她进门之后,大概是发现章艺横眉怒目,表情不好,屋内四个人也没有缺员,道了一声打扰就出去了。可章艺这个时候却突然冲出去同那个男生争执了起来:说过了我们四个都健在,还来打扰我们,你的文明礼貌肯定不及格,回去学学中国礼节吧,男生查女生宿舍! 你,你简直是蛮不讲理!那个叫苏向南的男生有些恼火:她是女孩子,夜又这么深。再说了,我是学生干部,有权检查职责范围内的一切事情! 夜深又怎样?校园里又没有狼。章艺不依不饶。 但是……苏向南一时语塞:好吧,我暂不跟你理论,你叫什么名字,我看有必要改天好好理论。 理论就理论,章艺毫不示弱:尊姓大名? 苏向南,三舍208号建设系九一级二班。 我叫章艺,章艺说,随时等候您驾临。然后,她使劲合拢了门,兴冲冲地跑回床上,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 我说二宝贝,你跟他嚼什么舌根,你不知道现在是午夜一点整了吗?快睡吧。葛铃兰说。 就因为是午夜一点我才有气呢,我正梦见和爸、妈吃饺子呢,只咬了一口就被他吓醒了。唉!她忽而又叹息说,也真够惨的,一百多人被烧死烧伤!她说着用被子蒙住了头。 姐妹们一阵缄默。 我想,也许是谁吸烟引发的火灾吧?水凝说,不然舞厅怎么能着火呢?再或者是电设备自燃?可是,为什么要查我们学生呢?难道大学生也会去效区舞厅通霄玩乐? 咳,章艺从被子里探出头:你是个外星人吧?每个人的生活理念都是不一样的。记得我去校外一家有名的舞厅学探弋的事吧?中途我退出你了解原因吗?我发现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大三大四男生吞云吐雾不说,还引诱低年级女生。那天,一个家伙盯上我了,就像一只苍蝇对一块奶油蛋糕,如果不是我撒谎说有人要我回电话逃了,不一定要发生什么事呢。这种乱七八糟的环境我可待不下去了。你没看到吗,有一些人做梦都想腰缠万贯,有钱的人就想如何把钱花得痛快、舒服,舞厅多刺激啊,音乐一响,灯光一暗,男生女生混作一团,想做什么不就做了吗?出了舞厅的门,衣冠楚楚的还是衣冠楚楚。舞厅里有一首歌唱得非常好:卸去一天疲惫的伪装…… 这不成了双面人了吗?水凝说,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一些,人类既然是由茹毛饮血时代跨入文明社会的,就必然会有些原始特性无法一下子剔除吧?所以属于野性的东西一发作,就去舞厅那种场所卸去一天疲惫的伪装? 也许。章艺说。 好了,好了,各位姐姐,也许那是荷尔蒙在发生作用呢?人类的荷尔蒙是很奇特的一种物质,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就把一切归为荷尔蒙的魔力吧,我看这样一切问题就都结了。傅筝试图打断她们,她并且奋力地打了个哈欠,抱怨说自己的嗑睡虫都要被大家吓飞了。 且让它飞远好了,我们谈一谈这个话题——世纪末的迷惘和大学生的空虚。水凝有兴致地说。 不行了,葛铃兰摇摇手:我的眼睛打架了。 谁让你的眼睛那么小,上眼睑和下眼睑总是亲蜜接近?章艺说到这里突然扑嗤笑了,我又想起了那个苏向南,他长了一双和大宝贝一样细小的眼睛,这没准是夫妻相呢! 葛铃兰说,你的眼睛也细长,你们才有夫妻相,我看我还是退出吧。 水凝听罢感兴趣地说:既然二宝贝有和苏向南相似的眼睛,那二宝贝从现在起就可以天天练习催眠术,改天教育他时就可以盯着他的小眼睛催眠他。 可以参考,章艺说,虽然我不是女巫。不过,她又说,我也感觉上下眼皮在打架了。 那好吧,水凝闭上眼睛:二姐,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校园西侧的静湖公园里有几只大灰狼,前几年有家报纸还报道过,说从那里跑出一只大灰狼,它原本似乎只打算出来散散心,因为被圈养了太久嘛。但它本性难改,看见一位居民,就忍不住张嘴咬了,所以,说这里夜晚有狼也不算奇怪。祝你梦见大灰狼。 章艺迷迷蒙蒙地嗯了一声就睡了。 这时节,女孩子们显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那场火灾的严重性,她们只是把它当成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听罢了,便忘怀了,和睡眠一道交给昨天了。 第二天,火灾的真正原因便被披露了——电设备自燃。在死亡的一百余人中,多半是开生日party的中小学生和社会闲散人员。据说,起初只是幕帘着火,有几个工作人员奋力扑火,而那些舞蹈者们却若无其事地自顾自暇,直到火势汹涌地漫上厅壁那些化学材料时,他们才意识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争相地逃离现场,怎奈,舞厅为他们留的逃亡之门太窄太少,因此烧死者、窒息者各半。 事件发生后,滨城笼着一层悲情,那些死者的亲人们追悔莫及,他们几乎整天都站在火灾发生的现场哭喊逝去的亲人,特别是那些少年儿童的父母,他们试图在现场寻到心灵的安抚。但是,惨剧已经发生了,有谁能令时间倒转?有谁能穿越时空告诉孩子们,不要去那些充满劣质建材的舞厅?不过,孩子们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什么样的场所不能够光顾? 水凝和葛铃兰几个人是带着叹息的心情去现场的。她们没敢靠近那个舞厅,因为怕看到惨状会受不了,即便没有在近前,她们也能够感受到当初现场的惨烈,因为到处都还流溢着焦糊的味道,昔日霓虹闪烁的舞厅今日已成废墟一片。看着几个孩子的家长在附近痛不欲生,水凝的泪水忍不住如泉涌,因为她知道父母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么不易,那不仅仅是一个艰辛可以涵盖得了的。 一家国外广播电台曾大肆渲染这件事:在中国北部一座古老的小城,近来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火灾,据说,这座城市千百年来如同一位沉睡的老人,它的街道上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广告牌。为此,水凝还特地看了看,发现街上广告牌果然不太多,但不像那家广播电台说的那么寒碜,好的广告牌还是有的。 离开现场的时候,水凝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她仔细看了看,原来竟是那个白马王子——小古。小古在现场堪察着什么,身边还有一对男女,女的在哭,男的也似很悲痛。小古指着现场对他们比比划划地,根本没有注意到水凝。水凝也就没有过去打招呼。但是,小古在这里做什么呢?他是受害者家属?还是受命来调查现场?难道他是个警察?便衣警察?水凝带着满腹狐疑随着姐妹们离开后,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不知怎么,看到这个小古,她的心里蓦地掠过一痕说不清的情愫,好像是紧张,又好像是兴奋。这些日子她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欠一个谢意,但是她又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何处高就,更不知道如何联系到他。 古净尘没想到这场雪会下了一整天,并且在雪中又出了事。而且因为发生火灾事故,他成了一个受难儿童的代理律师,因此在雪后看望水凝的计划被搁浅了。转眼就要到元旦了,古净尘的工作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水凝他们系里的文艺晚会已经投入紧张的彩排阶段了。水凝因为音质好,被系里选为晚会的主持人。葛铃兰会画画,被水凝拉去帮忙搞舞台设计。章艺和傅筝主动请缨要在晚会上独唱。章艺自我揭发说,她在中学期间就是学校的女中音抒情歌手,而傅筝是她发现的,这个家伙歌唱得老甜了,有望在未来某一天取代甜歌皇后李玲玉。 说来也巧,系学生会主席为水凝推荐的搭档竟然是苏向南。苏向南不是她们系的,但他除了在院学生会帮忙外,还一直在院里的广播站做主持人,学生会主席就让他来助力晚会,说有了名嘴的加盟,晚会会更精彩。 一想起这个家伙曾经半夜敲门,并且把章艺吃饺子的好梦打碎了,水凝和几位室友见到苏向南就有些同仇敌忾,只要一闲下来,她们就怂恿章艺找他理论,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双方都还没接上火呢。 水凝她们是多么热切地盼望一场由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引发的战争打响啊,然后呢,然后她们就不知道了,反正她们有这种愿望。章艺先前刚见到苏向南时,也有要理论的意图,而且她还借葛铃兰的眼睛练过几次催眠术,但是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的苏向南却是彬彬有礼的,而且他个子较高,人瘦长瘦长的,气质上还有些傲世,就没敢轻举妄动。 后来,水凝她们再一次怂恿章艺去挑战时,她却突然间回转头来问她们究竟要做什么。当她们都神秘兮兮地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似地挨个儿指了指,然后笑着宣布说,她不准备同苏向南理论了——看来是苏向南凭着他的气质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场好戏还没有开演就这样夭折了,这都该归咎于水凝她们太心急。 苏向南并不和女孩子们过多说话,除了节目中必要的交流。但许多时候,苏向南会不声不响地来帮她们做些什么,比如帮葛铃兰挂挂彩灯什么的。苏向南没有看到章艺节目的彩排,本来章艺节目彩排那天他们应该是有机会交契的,可那天他偏偏去找另外三位男生歌手去了。那三位歌手跟水凝她们也不是一个系的,甚至跟苏向南都不是一个系的,但因为歌唱得好,他们和苏向南一起,并称为北方工程技术大学四大天王。苏向南说,如果他能够请来其他三位,这场晚会的品质就会直线飚升。苏向南看起来不像个吹牛拔蜡之人,所以大家都很期待那三位的出现。 说起来苏向南其实也挺有才气的,他能写一手曼妙的小诗,弹得一手好吉它,歌声也很动人。每天,当大家忙碌得筋疲力尽之际,他就坐在一边轻轻弹起吉它曲,水凝和葛铃兰她们也就肃然敬畏地在一旁聆听。那美妙的乐声很快就将大家的疲惫一扫而光。 苏向南后来请到了除他之外四大天王中的两个男生,只是倪捷没有请到。听苏向南说,几天前的夜间,倪捷和他的朋友带了食物和酒,在东操场的主席台上对饮到月亮西沉,从此就杳无音讯,连班主任老师也搞不清他做什么去了。苏向南还说,倪捷经常跟老师同学玩游击战,如果在教室和宿舍里找不到他,这个人基本上就找不到了,因为他从不上晚自习,有人说他在外边有工作,也有人说他有相好的女生,但真正的原因没一个人了解。 听完苏向南的话,章艺打趣说,这家伙没准是羽化了呢。苏向南于是第一次正面和她对了一句话:他还没有修炼到家,不会有那种善果。 章艺见帅哥和自己对话了,脸儿不知怎么腾地就红了,想出口的话也半途噎了回去。 4、元旦晚会 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元旦晚会的节目单敲定了,演员们也都预热得差不多了,可是那个叫什么倪捷的所谓校园歌王终究还是没出现,无奈,苏向南只好跟水凝商量,彻底取消与他有关的节目。水凝本来对倪捷这个人也没啥认知,更不了解他的歌究竟会唱到多么好,也就没太在意。 12月30日晚七点,在水凝充满华彩的开场白中,元旦晚会终于拉开帷幕了。 章艺打头阵,她唱了一曲《我的爱情》。歌词大意是:每一次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开始颤动。我担心模糊的双眼会看你看不清楚…… 她投入了所有的感情,每一个观众都为之动容,包括校园歌王中的苏向南和朱杨。水凝在后台看到,苏向南的目光似一汪蜿蜒的泉,一直清亮而徐缓地注视着霓虹下的章艺。 章艺长得比较丰满,她的面色一年四季都饱满而红润,仿佛健康就是她的专利。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毛外套,听说蓝色最容易让人联想,此刻的章艺更充满了成熟的味道,想必苏向南也这么认为,因为从章艺上台演唱到下台回到座位上,苏向南的目光就没有他顾过。水凝隐隐地觉到一个故事正在抽出鲜嫩的芽。 傅筝的歌是孟庭苇的《往事》,歌中有一个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所以她刻意在长长的乌发间别了一只黑底红花的蝴蝶结,变幻的霓虹下,她白皙如雪的面孔和秀美的身姿,使人们仿佛进入了古老的原始森林,那里有七个小矮人围绕着中毒后沉眠的白雪公主,大朵大朵的雪花幽静地洒在他们矮小的森林小屋上…… 之后,苏向南热情奔放地唱起《青春》和《同桌的你》,燕善良和朱杨也即兴表演了“踢踏舞”。 晚会过后,傅筝因为她的歌和头顶的蝴蝶花而有了一个外号——蝴蝶花。“蝴蝶花”从此周围“蜂蝶”无数,烦得傅筝几乎天天找水凝和章艺求救。其实水凝她们也不是全心全心要救她脱离那些死皮赖脸的蜂蝶,因为她们也热切地盼望这世界有一些新变化,如果傅筝因为唱一首歌而找到如意郎君,那才是天大的幸事呢。在为傅筝做护花使者的同时,大家眼睛里也布满了月老的红丝线,被她们赶走的都是些实在不适合在傅筝这儿酿出香甜蜜汁的家伙,比如说性情看起来有些邪恶的,长得歪瓜裂枣的,个子太矮的,学习太差的,才气平庸的。但是被水凝她们留下的,傅筝也都迅速给打发掉了。她不告诉大家为什么,因此水凝和章艺都觉得她心中有目标,目标是谁呢? 大家首先锁定苏向南。苏向南看起来英俊多才,他们间可能互为欣赏的前提是元旦晚会期间在一起彩排过,虽然好像是交流不太多,但感情嘛,一经发生是不需要太多语言什么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同时,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颇能体现“郎才女貌”这个词的含义。 因为苏向南和水凝主持晚会的缘故,他很自然地就成为水凝她们宿舍的常客,在晚会之后他也仍然光临。学院关于男生不准进出女生宿舍的规定在这儿也一直不受重视,那个被章艺称为“迷途的老羊羔”的女舍务老师不知道哪去了,再也没出现过。苏向南只要想来,就买点水果给守卫吴大爷,吴大爷就会很长时间对他放行。 苏向南一来,水凝和其他两个姐妹便有意无意地观察他和傅筝,但可惜的是,她们每次都累到眼睛发红也未见收效。如果苏帅哥不是目标人物,那傅筝会是跟谁发生了故事,或即将发生故事呢? 苏向南起初并不多跟其他姐妹聊天,可晚会一结束,水凝就发现他比较喜欢找章艺谈天。他们时常谈得昏天黑地,旁若无人。 大概是苏向南在性情上和水凝有些接近,两个人总是谈不上三两句话就唇枪舌战,吵得不亦乐乎,害得姐妹们常常要为他们做和事佬,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愿意理水凝了。 苏向南当然不是水凝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人选,苏向南来宿舍也不是因为和水凝有过合作。至于他对这个宿舍还有什么其它的心思,水凝也懒得去了解。 为了防止楼下的宾客闯入宿舍,水凝她们让苏向南每次来时都使用暗号,即敲四下门,两次一间歇。 苏向南一般情况下喜欢独来独往。可有一天他却带来了燕善良和倪捷。燕善良大家都认识,元旦联欢会上他和朱杨潇洒俊逸的舞姿不知迷倒多少学妹,而倪捷就是那个传说失踪了一回的男中音通俗歌手。 燕善良跟大家混熟了以后,就主动向大家说,他的歌并不好听,只能招来几只会听歌的百灵鸟共鸣而已(天哪,这不能说是感天动地,起码也是天赖之音了呀!),而倪捷就不同了,他一唱歌的时候,宇宙就会停止正常运转,月亮里的寂寞嫦娥也会忍不住跳起霓裳舞,后悔当年偷吃了灵药飞天。水凝打断他说,《霓裳羽衣曲》是唐朝的曲目,嫦娥是远古神祗,怎么会跳这个?燕善良说,现在通信事业发达了,天上人间那点东西早就该互通了。他还说,只要倪捷一唱歌,月亮里那位嫦娥的绯闻男友、总在砍桂花树却总也砍不断的吴刚就会扔掉板斧,像唱醉了酒,就连玉兔也不捣药了。 好神奇啊!大家被燕善良说得兴起,都很想听倪捷唱歌。 可是听着燕善良的话,倪捷却表情超然,只顾着喝水,仿佛他只要一抬眼,杯中的水精灵就会长了翅膀飞走。 他是雕塑吗?水凝瞥了一眼这位超然物外的人物想。不过,这位“大士”看起来倒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呢?水凝有些疑惑。 燕善良总能寻找话题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虽然他瘦削秀气的外貌颇有些女孩子气,而且又时常脸红,但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脑子反应特别快,用他的话说,他大脑沟回较少,反射弧较短。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每个在场的人都会忍俊不禁。幽默见证了一个人的文化内涵。水凝觉得燕善良一定是个有品位的男孩。 女孩子们取笑他动辙脸红的时候,他便解释说,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爱脸红并不代表害羞,但如果不脸红,也绝不能证明他就是不害羞。这是因为有些人脸皮太厚,害羞时厚的表皮组织无法传达他的情绪,而有的人脸皮薄,即使不害羞,因为环境的不同也会表现出类似害羞的神情。正因为他脸皮薄,他才很吃香,挺多人都认为他胆小、女人气,就不提防他,这就为他做坏事留下了大量的可操作空间(这家伙难不成还是个潜在的坏分子?)。 女孩子们笑他的发型太像汉奸的时候(他的发型有些中分),他就说,我出厂的时候,头顶先天有缺陷,父母一看先天不足,后天来补吧,就给我留了个中分发型。可是后来,有人笑我这发型像汉奸,于是父母就给我取名叫忠良,上学后,忠良这个名字又被同学们取笑说太俗气,只好就找算命先生改成了善良。燕善良的话没人会信,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便惹来一片欢笑声。特别是他用了出厂一词,把人的出生和产品的生成互相比拟,令人一想起来就觉可乐。 燕善良形容女孩的词语都很特别,比方说,如果谁长得比较胖,他就说人家虎背熊腰,如果谁长得瘦小,他就装出一副要落泪的样子,说狼见了都要掉眼泪啊,何况是我啊!有那么一回,一个胖女生来宿舍借热水,他跟人家打招呼:嘿!妹妹好!女生见一个帅哥冲自己打招听,当然也很高兴,便回应说,你好帅啊,哥哥!你也很漂亮啊,而且虎背熊腰的啊!燕善良说着,还围着这个女生打量了一圈。女生听了前半句本来很开心,可后半句却让她脸红脖子粗。事后她愤恨地对水凝说,那个男生是谁啊,他怎么能用那样残酷的字眼儿来形容一个被肥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生? 燕善良话多,自然需要找一个同类去共鸣,当他发现傅筝是个言语如珠,一聊起来就刹不住闸的女孩后,便很快打破了陌生的界限,和她谈契得像一对老熟人。 水凝见葛铃兰不声不响地织起了毛衣,屋中有客人又不方便走开,就坐在傅筝和燕善良旁边,她特别想知道傅筝心中的人选是谁,苏向南已排除,燕善良有没有可能是呢? 这时,倪捷轻轻走过来对水凝说,一会儿我把《明明白白我的心》歌词改掉,变成旧曲新唱,你帮我修改修改好吗?水凝心想我可不敢改,据说你的东西从来没人能提出异议的。不过,趁他改写歌词的空闲,水凝却有幸偷听了燕善良和傅筝的对话。 燕善良问傅筝的眼睛近视有多少度?傅筝以诚相告,说是二百五十度。于是燕善良就上下打量着傅筝说,嗯,像。 水凝正想告诉傅筝,这家伙在骂你呢。燕善良就说,咳,我的眼睛是大不如前了!说着掸了掸烟灰,一副感慨无限的样子。并说自己当初的视力是二点零,当一只遥远的苍蝇着陆之前能辨出公母。而现在——燕善良摆出一副无比痛苦状。傅筝更是一脸急切。 不料燕善良却忽尔笑了,他说,现在,我的视力是一点五啊! 啊?骗我?傅筝恼红了脸:狗咬吕洞宾!人家本来还以为你近视不轻,同情你呢! 吕洞滨最近体格可好?燕善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体格可一直不好,最近老是感冒,体重下降严重,说不准都没你重呢。 不是又骗我吧?傅筝嘀咕了一句,但她还是老实地说,她只有九十六斤。 虽然,我有一百三十斤重,可我的个子很高,燕善良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用手比了比他和傅筝的头:我一米七十六,平均每厘米截面不到一斤重。你顶多一米六十吧,可你已经九十六斤了,超过每厘米截面一斤了。不过,你这个头和肥胖程度,配我也将就了。 燕善良你说话怎么血淋淋的,还每厘米截面不到一斤重,你以为你是墙壁还是西瓜?再说了,谁要和你配?傅筝红了脸:再瞎说我让你,我让你—— 让我满地找牙是吗?燕善良抢过话头说,好,我这就准备,在你把它们打掉之前做好一切防犯措施——武装到牙齿。说着,他用手捂住了嘴。 傅筝没听清他后面的话,见他这副状态,便问,你这是干什么? 别跟我说话,那样容易暴露我嘴里的牙。燕善良说。 傅筝无奈地笑了,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对付燕善良了。 水凝看了他们两个半天,也觉不出丘比特之箭在不在他们之间飞。要知道,她现在连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了解,当然不会一下子就查出端倪了。她下意识地又将注意力转向倪捷。 倪捷把已经填好的歌词递给水凝,她只看到前两句是你我相遇在风雨之中,难道是偶然相逢在梦中,他就忽地揉皱了那张纸说,你还是别看了,在潜词造句上你比我高明。 不见得吧?水凝说。 我见过你写的文章,倪捷说,那次国庆征文大赛最后一天截稿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稿,觉得写得实在是太棒了,就不顾别人反对,把它交给了评审组,结果你果然是一等奖。 你说什么?是你把它送给评审组的?水凝追问道。现在她总算明白了,那次能获奖竟是倪捷这位伯乐的功劳。唉,你该不是那个和我吵架的男生吧?水凝追问道。 可是倪捷没有再理水凝,转身,他对苏向南说,我想先走一步,有个老乡约我在一会儿见。 苏向南正同葛铃兰、章艺谈得热烈,胡乱地点点头,示意他自便。 倪捷走了,像个孤独的侠士,很久没有再光临。而燕善良却很快成为这里的常客。他是乐天派,用章艺的话说,笑是他的固有资产,他经常用笑来让周围的人因他而快乐,但他自己却保持不笑。而他越是说着笑事不笑,大家越是觉得想笑,时间长了见不着他,姐妹们都会想他,会好吃好喝地准备着,主动到男生宿舍去喊他到宿舍玩。甚至还让傅筝装病骗他来宿舍玩。傅筝嘲笑姐妹们说,大家有恋物僻——看见帅哥就忍不住要撅取。可燕善良确实是养眼又可爱,怎么办呢? 听说苏向南有进门暗号,燕善良就主动要求也拥有一个,但用什么暗号呢?他忽然想起《智取威虎山》中那段杨子荣与土匪的对白,便决定每次来就在门外说,天网盖地虎,宝塔震河妖。 5、神秘的来客 快放寒假了,姐妹们忙着在周末为家人买礼物。水凝是个穷丫头,实在没有钱为家人置办礼物,只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看书。什么《呼啸山庄》、《简爱》、《雾都孤儿》、《孤星血泪》、《战争与和平》……这些书都被水凝翻得几乎可以诵读了。但除了读书和完成必要的学业,水凝实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就在这时楼下有人喊:水凝,电话! 我的电话?水凝吓了一跳,前几天她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母亲说家中一切都好,怎么突然就来电话了呢? 急急地跑下楼去,抓起听筒,水凝的心有些不安宁,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却见对方是个似曾相识的男声:水凝,你好吗?我是古净尘,就是你在开学时遇到的那个人。 水凝说,噢,是你啊。说了这一句,她便听到自己的心有些打鼓,但她立即按住了那个鼓点想,这个人自从仗义帮了她,就没再正面出现过,她一度还以为他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于困苦的天使,在她远离困苦时,他就自动消失了呢。原来,他还在。 当然是我,难道你得到了我的帮助,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吗?古净尘笑着说,今天是我来这里上班三个月纪念日,你作为地主,不想为我庆祝庆祝吗? 你到这儿上班?那之前你不是在这里上班吗?水凝惊奇地。 当然不是,之前我在你的家乡上班,现在感觉那个地方太小了,就到大城市里来了。他又笑了,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真的。 我的家乡?难道你是我的老乡吗?水凝问道。 当然是。他说,你没听出我的口音?他总喜欢用当然。 老实说,水凝真的没听出他的口音,他操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一点乡音都没有的。 那么你帮不帮我庆祝?古净尘问道。 水凝说,可以,但是—— 不用你花费,也不要你的礼物,你只要到校门口等着我就行了。古净尘说。 噢。水凝有些慌乱地说。这算是一场约会吗?她心想。她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和男孩子约会过。可是,他那样盛情,又帮过自己……也罢,就去一下,他又不是老虎。 走到校门口,水凝本以为会等待一些时间的,就站在那里看一棵树龄久远的椿树,那上面残存的叶子都变成了褐色,在冬日的暖阳里,它们的色彩竟也别有一番风致。 作诗呢?一个声音传入耳际。 水凝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古净尘正从车里走出来。 古净尘好像比第一次见面时略胖了点,但看起来脸部色彩更光鲜。像他这样的帅哥,总是容易被记住脸孔。水凝虽然自诩是个超脱的人,却也忍不住在那一瞬间着迷于他的风采。 怎么,不认得我了?古净尘说。他似笑非笑地抱着双臂,很专注地盯着水凝。 水凝被盯得有些吃不住,忙说,不是啊,只是觉得你好像,好像比以前…… 比以前胖了,是吧?没错,我最近体重多了两斤。你好眼力啊,我们只见过一次,你就能看出我胖了。可是你怎么一直这么瘦,你家是做豆腐干的吗?可能觉得出言不妥,他换了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你作为一个女孩有些瘦,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 水凝此时只有九十斤,个子不过一米六十多一点,虽然样子很清纯,可是瘦确实是她的整体特征。她并没有怪古净尘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异性对自己评头品足,于是打马虎眼说,啊,你要去哪里庆祝呢? 去一个——去一个干净且清静的地方。他说。来吧,上车。说着,他为水凝打开车门。 古净尘的车看起来很贵重,这让水凝怀疑他是个富家子弟。一想到富家子弟这个词,水凝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在她眼里,富家子弟自小就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他们是无法体会穷窘的滋味的,所以不自觉地,就在心理上和古净尘拉远了距离。 古净尘丝毫未察觉水凝的异样,他伸手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说,他开车不太稳,得做好保护措施。 水凝心想,不会开车还要载人,哪有这样做人的?一边想着,一边就收紧了注意力,防止他突然一个急煞车把自己弄受伤了。 古净尘启动了车子,带着她开始沿着公路跑起来。他的车开得相当稳,可他却在一开始说那样的话,分明是在吓唬她。想到他吓唬自己这个不谙车事的小妹妹,水凝气鼓鼓地瞥了他一眼。 古净尘发现了,扭头冲她笑笑说,我们去海边的一个西餐厅吃披萨。 水凝点点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老实说,披萨这个词她长这么大,还只在英语课上听过,看来今天,她就将告别抽象的披萨了。 唉,不对吧,是你帮我庆祝,你怎么能够这样漠不关心?古净尘眼睛看着车窗外的光景说。 我……水凝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吃的方面很无知,怕不能够提出好的建议,所以就……。 噢,是这样。古净尘说,好吧。那我可就全全安排喽。 水凝再点点头。 冬天的海风冷得透骨。水凝的大衣不够厚,一下车就被风吹透了。古净尘见她瑟瑟发抖,走过来把身上的棉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暖意,即刻包绕了她。忍不住,她抬头看了看古净尘。后者很温柔地冲她笑了笑说,你很冷吧?没有办法,美好的事物总是需要经历险阻才能获得,美食也不例外。不过,你真得增肥了,你看人家北极熊就从来不怕冷,因为皮下脂肪厚啊。说着,他带水凝很快钻进一家看起来装修很清新的西式餐厅。 北极熊?水凝边走边问道,你用北极熊来鼓励我变胖吗?那我可宁愿就是一株豆芽菜。 如果你是豆芽菜,谁还敢娶你?古净尘笑说。 我现在又不找男朋友,还谈什么娶不娶的?水凝很正经地说。 要是一不小心遇上个把白马王子什么的,你也不想这个事?古净尘依然笑 着。 白马王子就一定是我的王子吗?水凝说,我的王子说不定就是个普通人。 噢,你的观点很另类嘛。古净尘回头看了看她,我的那些远房妹妹们一提到白马王子,眼睛都要绿了,你竟然不稀罕,真是叫我意外。 水凝瞥了他一眼,笑了。 古净尘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也自嘲似地笑了。在这一瞬,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很可爱,甚至想上前亲一下她光洁的脸颊。但他即刻克制了这个想法的漫延——这分明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即便自己此时约她出来都吓着了她,更别说其他情况了。 西式餐厅的特点就是环境较清雅,厅内回荡着悠缓的乐曲。古净尘带水凝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坐下。桌子上有一支蜡烛,两只高脚杯。 古净尘点燃蜡烛,招呼服务员上饮品。服务员打开一瓶红酒,分别为水凝和古净尘斟上。接下来,又有一位服务员推来生日蛋糕,轻轻摆放在他们面前。 水凝惊讶地看着古净尘说,今天是你生日吧? 古净尘笑着点点头:不过,在这里工作三个月也是真的。 水凝说,那,需要我为你唱生日歌吗?你是不是还请了别人一起来为你祝贺? 古净尘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有没有别人嘛。水凝说。 没有,但我真的很希望有人为我唱生日歌。古净尘看着水凝说。 水凝说好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为谁唱过生日歌,你就来做我的第一个生日歌听众吧。 好啊,太好啦!古净尘快乐得眼睛都发光了。 真是的,不过是有人为你唱首歌而已,值得这样吗?水凝望着他的神情,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内心藏着很多故事似的,对,他此刻有些深沉。他这一深沉,让平时笼罩在周身的那种属于帅哥的庄严之气都消散了,变得亲切了。于是,水凝啜了一口古净尘递来的红酒,为他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毕,古净尘示意服务员上餐。一只披萨来到了他们面前。古净尘很绅士地为水凝切了几块,说,水凝,你学过声乐吧?怎么唱歌这么专业? 水凝说,才不是呢,我只是喜欢一种事物就把它弄明白而已。唱歌是一种享受,我只是乐于享受歌唱的感觉,自己学了些音乐知识,没事就在家练习而已。但我只会唱很少的歌,其它的歌一唱就跑调,轻易也不敢唱。 真是了不起。古净尘说,你好像总是让我感觉意外。 水凝说我们不过见过一次而已,我会有什么事令你意外? 你写作特别厉害,得了全学院第一名,这不是让人意外的事吗?你会唱歌,而且很会唱,这不令人意外吗?你看起来像个文学青年,内心却不追求白马王子,这些都让我意外。古净尘说。他好像对水凝的情况了如指掌。 别担心,我没调查过你。见水凝惊异地看着自己,古净尘忙解释,我不过是听我送来的那几个和你同年的小朋友说的。 水凝松了口气,心想,我觉得你也不会调查我,我这么平凡,既不高挑也不美貌。 吃过披萨,古净尘告诉水凝,他是个律师,在这里的一家大型律师机构工作。水凝这才想到那次看到他在火灾后的现场堪察。 一个人在他乡很孤独。古净尘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又赶上过生日,最后就想到你了。希望你会经常去找我玩。 水凝敷衍地点点头说,有空一定会找你玩的,既然大家都是老乡。 只有两个人的生日会很快结束了,但古净尘似乎很开心,他开车把水凝送到宿舍门前,特地下车跟她握了握手,说,那么再见了,别忘了我给你的办公电话。 水凝没注意古净尘的话,她在留恋他的指温。长大以后她从没和异性拉过手,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双手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浑身暖透,而且分明有一根神经在剧烈地动荡——难道他是异类,身上带电的异类吗?但是他并没有青面獠牙。 古净尘见水凝没说话,便转身奔向他的车。他边向前走,边把那只握过水凝的手朝她这边挥着说,你的手好凉啊,得注意保暖。 水凝一愣,继尔心里又是一阵暖流淌过。她觉得那只手和自己是那样亲近,好像隔着时空都能够受到蔽护。 人都走半天了,你还在看啥?傅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水凝忙回过头笑说,我在想他的车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 还用想吗,肯定是私人的,你看他穿着那样讲究。傅筝说。唉,对了,三姐,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从哪发掘出来的?他的背影简直帅得令人发指! 说什么呢,人家跟我不过才见几次。 噢,见几次就可以送人送到家了。傅筝坏笑着说。 不跟你说了。水凝说着,转身走向宿舍楼。 夜里风寒,水凝躲在被子里,想着古净尘的手和他的笑容,觉得头顶上似乎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温暖又明亮。 她不知道,古净尘在她走后一直待在车里听音乐。音乐其实不过是他心情的伴奏而已。他在想和水凝独处时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得小心呵护,不然怕它在一瞬间玉碎了。他甚至觉得水凝也是一块洁白的玉,她坐在自己对面,用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时而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有时候她会陷入短暂的沉思,她沉思的时候,好像整个灵魂都跟着飞远了,他想去抓都抓不回来似的。 这个夜晚古净尘难眠。他也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不太美貌的女孩如此神魂颠倒,但事实就是如此。疯了。他想,一定是疯了。大概是不久前的那场雪对他施了魔法吧。 6.傅筝的秘密 春节快到了,水凝大学里第一个寒假开始了。由于和傅筝距离较近,水凝到她那里小驻了片刻。 傅筝告诉水凝,她发现与燕善良很合得来,也能玩到一块。他们认识以来,一同逛街、打游戏机、看电影、溜冰……只是——她说到这里眼光黯淡,神色迷离: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还跟你一起玩?据我观察,他说任何话似乎都不用打草稿,你不觉得他这个人不大可靠吗?我看这种人倒先不必和他处得火热,小心吃亏的是你! 不会的不会的,傅筝忙说,他不是那种人,他说我现在只是他眼中的小妹,除了把我当小妹,他绝无他想。 可是你并不希望他当你是小妹啊。水凝说。 我,我现在也还是当是他小妹的,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会努力做到的。傅筝低低的声音说。 可你毕竟没有摊开他的心灵看过啊,水凝说。 但是我确定他不是那种人,傅筝说。 沉浸在迷惘中的人!水凝心想。 傅筝告诉水凝,母亲允许她和燕善良交朋友,但不允许他们谈恋爱。或许是她无意中说过他经常身边不乏女孩子围绕,她母亲就固执地认为这个男孩子花心吧。 你母亲真英明,水凝说,听她老人家的,大多没错,要知道,她可是有经验的“导航”啊。 我不听她训导也不可能,我从小就不忤逆她,在她眼里我可是乖乖女,傅筝神秘地靠近水凝耳语说,我妈说,将来要依靠我过下半辈子呢。她还打算把家里的买卖全部交给我。 水凝知道傅筝的父母一向很会赚钱,小小的米店年收入从来不下三四万元,不过,他们独独偏向四个儿女中的小女儿傅筝,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大凡父母,都是偏向儿子的居多,这是传统观念所致。傅筝说,父母偏向她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哥姐都在外地打工或求学,距离得较远,为了省些钱,哥姐们有时过年都在外地,她大概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水凝听了傅筝的话,心下黯然,她的家庭和傅筝的根本没法相比,父亲所在的企业每月只能给他开200多元薪水,在职业高中做教师的母亲也只有400元的工资。弟弟水澄、水渊都在读高中或中专。而姐弟三人每个月的合计费用就是600多元钱,这还只是一个保守数字,是指他们三个人平日除了吃饭绝不买其他用品。水澄现在读高二,水渊本来跳了一个年级,和水澄同年高考,但他考虑到父母年事渐高,看看家中的情况,怕没法让三个人上大学,就凭借他优异的成绩读了一所建筑中专,现在已经读到二年级了,二年级结束就去实习,然后就该找工作了。 当水渊若无其事似地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水凝和水澄心里仿佛被刀子扎了一下,他们心疼水渊。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因为家里欠了债务,母亲提前告诉一家人,就不准备丰盛的年夜饭了,包点饺子聊作辞旧迎新吧。即使这样,一家人还是很开心。只有水凝在心里默默难过,今年所以如此简朴地过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上大学。她真的不知道一家人的贫穷什么时候是尽头。 水渊看出水凝的不开心,就逗姐姐说,你看那个女的,她长了一副诱惑青少年犯罪的脸。水凝见他指的是春节联欢会上一位女舞蹈演员。该女子看起来有些妖冶,但不失漂亮。 在一旁认真看节目的父亲水官清忍不住问水渊:你总说人家这个丑,那个难看,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对象呢? 水澄抢过话题说,很简单嘛,由我妈准备两张证书,一张毕业证,一张结业证。找几个长相不太恶心的女孩,让她们进门实习,行,留用,发毕业证书,直接做儿媳妇;不行,给个面子,发张结业证书扫地出门。 母亲张薄暮忍着笑说,是你们哥俩找女朋友,又不是为我找。 为您找帮工嘛!水澄、水渊几乎异口同声。 水凝被他们逗得兴起,随口插了一句说,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呀,竟然能一呼百应,想要谁来实习谁就来? 哈!姐,这回你可是自投罗网!水渊立即把矛头转向水凝(他们哥俩只要一有机会,总会组成统一战线来联合对付水凝):我们现在就为你研究研究未来姐夫的问题。啊,这个,姐夫呢,他虽然不必要是人中龙凤,起码也要对得起我和哥的标准……他说到这儿,冲水澄挤了挤眉眼。水澄便心领神会似地说,是啊,姐你不知道吧,我和老弟为了你的事是操碎了心啊,一闲下来,我们就给你想姐夫应该是符合什么标准的,想得脑细胞都死掉了好几千个。 水渊点点头:是啊,姐,我们为了你是劳心劳神,煞费苦心啊。不过终于有一天,我们制定出了未来姐夫的评选标准!(天啊,他们以为这是选姐夫大赛呢) 不过呢,我们真是为未来姐夫担心啊,因为他想娶你回家必须过四关!第一关,由我哥主考古代汉语知识,他将不遗余力地罗列千载难逢的难题,不考他个人仰马翻绝不罢休。他解释说,全家人对国学都有一定的认知,所以要想跟家人打成一片,不懂我们家老祖先传下来的古文是不行的。而且考试内容还包括制作书简。 书简是古时候,在没有纸张的情况下,人们把竹片穿在一起制成的,它是一种原始书籍。为什么要考制作书简?水渊说,水澄之所以现在如此博学,就因为小时候做了很多类似竹简的书,又将那些繁体字临摹在这些书上。想想那些年水澄同学制作的书简,堆起来也有五车了,于是他就达到了学富五车。拥有五车的才学,水澄同学基本上是才华天下第一了。向才华第一的人学习一下制作书简,是件多么荣幸的事?会做书简的姐夫,也一定会变成学富五车的姐夫,就不会有家暴。 事实上,水澄制作书简的事,是发生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并且水凝也参予其中过。那时候,家里经常会买一些连环画,有许多连环画陈述的都是古人读书的故事,像匡衡凿壁之类的。但七天衡凿壁一度被后人怀疑过。因为古代的灯盏光亮太弱,他得凿多大的洞才能看到书简上的文字?万一洞凿得大了被邻居发现了,不把他当老鼠处理了?当然,此事姑且不论吧,反正跟水澄制作书简没有绝对的关系。 水澄当时大概是觉得古人拉开那长长的竹简阅读的样子很神气吧,就把纸壳剪成一条条的,上面再糊上白纸,然后在纸上作诗、题字。不仅如此,他还学古代文人那样在扇子上题诗。水凝也题过,只不过她更擅长填古词。古词据说在古代是可以弹唱的,姐弟二人因没有找到这方面的素材而遗憾了很久。但后来他们听说《乐经》在秦始皇焚书坑儒(一说是焚书坑术士)时消失了,就满怀遗憾,因为如果它还在,或许他们能从中找到一些探究古词弹唱的法门也未可知。 无论是水澄的山寨书简还是折扇,都是偷偷制作的,为防止父母发现会挨揍,水凝和水渊没少帮他臧这些东西。其实,即便父母发现了也未必会揍他,只是当时他们拿捏不准长辈的心性。 水官清和张薄暮从没听到过孩子们的这些轶事,此刻听得云山雾罩的。但他们却弄明白了一件事,小儿子是在用冷幽默的方式揭他哥哥的老底。 水渊接下来说,姐夫要过的第二关是由咱妈主考的厨房知识。不过令水凝窃喜的是,母亲的厨艺实在是不怎么样,除了掌握的花样较多之外,母亲在厨艺上就没啥值得称道的。她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做饭做菜时,总是要忙别的事,因此明明是一道喷香可口的菜,到了她手里,就总是老生常谈地把菜和调料一块下锅,然后添上许多水,让菜肴自己在锅里闷着。由于她手里其他工作完成的时间经常超出了菜肴成熟的时间,她的菜色香味不全。 不过张薄暮在厨艺上成长到今天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得已,她年轻时候,一边要忙工作,一边忙水凝姐弟三个,几乎每天都没有任何喘息机会。还好,她这种善于统筹事务的能力让水凝受益非小,长大后,她时常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把别人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事务一股脑做完,这无疑得自母亲的真传。 因为了解母亲曾经的辛苦,水凝姐弟都宽容了她的厨艺,吃饭也尽量地不挑三拣四。 水渊为未来姐夫定的第三关是要通过天文学和星象学的考试。他说因为自己有每天占卜的习惯,姐夫至少该懂些星象学,才能赢得我的好感吧。 张薄暮听到这里笑得几乎都要流泪了。她说,我的儿女们,看来你们是受图书的荼毒不浅啊,我现在都很难想象,当我和你爸不在家时,家里是个什么情景?是不是这边水澄在做书简和折扇,那边水渊在观星象预测未来,另一边水凝在画戏曲人物?如果是这样,你们仨就是一台戏了。只可惜没人看到啊。 水渊听罢笑说,您说的这个情景当年是时有发生的,而且最精彩的情节是,每当你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狗发出叫声时,我们就开始收拾战场,把所有迹象都处理干净,等你们一回来,我们立即都正常起来。所以,我们的童年是你们不曾了解的童年。 张薄暮叹息一声,没再说话。孩子们的童年好像被他们夫妻当年的纷乱情绪给错过了,要不怎么就从来不知道他们当年曾经玩得这样奇葩,以至于她从来都没听说过做书简和折扇、画画竟然可以成为一种娱乐? 水渊平时喜欢研究《易经》。谁要是在他面前说那是迷信,他会瞪着眼睛冲过来理论说,那是科学,古代科学,至少是形而上学!他在天文上的最高境界是这样的,假如哪天他向窗外瞟了一眼,预测第二天是晴天,那么,第二天就一定会下雨;如果他说会下雨,却多半会晴空万里。水渊说这就是水平,自古还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说什么就不是什么,而且绝不是什么。 最后一关,就由咱爸考一下文明礼貌,这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我想,爸会在这方面很苛刻地审查他的未来女婿。水渊幸灾乐祸地冲着水凝宣称。 的确,水官清对水凝姐弟的管教是相当严厉的,哪怕是锄草时的姿势都要求端正,基本上是民间版的军事教育。让他来考文明礼貌,注定是很难过关的。 于是水凝忍不住说,你这分明是想尽招法让我嫁不出去嘛! 你这话说的,水渊说,我这是为你好,让你找到真正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一家人都忍俊不禁。 笑罢水凝说,水渊我跟你说,要是按你这种方法找男朋友,我非得回到八百年前去,把秦少游给请到二十世纪来。 你最好不要把那个去年一点相思泪也弄来,我怕怕。水渊做出很怕的样子。去年一点相思泪传说是秦少游和妹妹苏小妹对对子时的经典,因为苏小妹下巴长,故赋诗调笑。 苦中求乐的水家人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打发着贫穷的充满了压力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