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间》 第一章 少年开学了 在一个不知名的荒僻山村里，月光柔和洒下，照在仅有的几处房屋与土地上，一片通明。夜已经深了，蟋蟀蟾蜍活跃起来，躲在草丛里争先恐后地发出鸣叫。 一阵婴孩啼哭声陡然响起，划破了深沉夜空。一座看着快要倒塌的房屋打开了门，探出白发苍苍的头，看到了门前台阶上不着片缕的男婴。苍老头颅转动着，借月光疑惑打量四周，却只有草木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四下一片寂静，连蛐蛐都突然失了声。 这是八月的一个下午，汽车站内，人潮拥挤，熙熙攘攘。汽油味，汗臭味，甚至家禽的粪便味，在毒辣的阳光灼烤下变本加厉折磨着人的神经。但出租车与摩托车司机浑然不觉痛苦，只撑在自己的座驾上，叼着烟头，一遍又一遍地用比烈阳更毒辣的目光搜寻他们的猎物。 “叭——叭——”抑扬顿挫的刺耳喇叭声离进站还有几十米就在嘶吼，一辆不知服役多久的破烂汽车跌跌撞撞朝入站口冲过来，人群迅速四散开来，只有几个拉客的司机还定定站着，眯着眼打量这次的猎物。 “滚开!”汽车从几个人身边几乎擦肩而过，汽车司机不顾还在摇摆的车身，探出半个身子，恶狠狠地驱赶那些黏人的苍蝇，还顺势吐了口痰。 这口痰让几人连连避让，随后恨恨瞪眼汽车屁股，又凑了上去。 破烂汽车在停车场地上一个七十度的漂移后停下，并在车上乘客的咒骂声中缓缓打开车门。一双双脚不断走下，有些还不太稳，差点跌倒。 在汽车旁一个装着家禽的篮子里，一只公鸡悄悄探出头，冠子下的小眼眯缝着注视从大怪物里出来的小怪物们。各式各样的皮鞋高跟鞋在它眼中映出，而最后的一双鞋，是它最习惯看到的青布鞋，顿时公鸡兴奋地伸出短短翅膀拍打起来。 “大婶，看好你的鸡啊，别跳出来了。”洛看眼脚边使劲扑棱着仿如发情的公鸡，有些不明所以，提醒了一下篮子的主人，却招来一个白眼。 无奈耸耸肩，洛打开手中攥的快变形的录取通知书，不由又有些激动。 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叼着烟走过来，拍拍洛的肩膀。 “小兄弟，考上大学了吧？恭喜恭喜，认得路吗?要不要坐我的摩托?”中年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洛警惕地摇摇头，自顾自往外走，一语不发，一脸“我看透你了”的表情。 “切，穷鬼。”中年人见洛不答话，向地上啐了口，又去找下一个目标。 “......想欺生?当我是小孩子。”洛紧了紧书包。书包里有他用三十块钱在同学那买的二手小灵通，牙刷、牙膏等一系列生活用品以及一套换洗衣物，还有就是他全部的积蓄，那是大学的学费。 小心翼翼地走出车站，洛抬起头，炽热的光线打在十七岁少年脸部柔和的线条上，被几颗顺着皮肤流下的汗珠映的闪闪发光。 洛是一个荒僻山村里的孩子，但艰苦的童年没有在他的脸庞上留下那种带着土壤气息的黑红色印记，相反，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白净，与只有十几个人的乡村学校里那些孩童显得格格不入。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在抚养他的爷爷去世后，他依靠捡垃圾与上山捕捉小型野物或者毒蛇为生，没想到近些年城里人就好这口，价钱上涨之下，倒让洛读完高中，还在乡民的帮助下勉强凑够路费与大学学费。 毕竟，洛是乡里那么多年来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 “嗯...无间...无间大学...奇怪的名字。”洛坐在充满汽油味与脚臭的公交车上，看着自己的通知书。尽管已经看了很多遍，洛还是对这所大学的名字感到怪异。 “大壮不是说大学名字一般前面都要加个地名吗，无间是哪个地方?感觉没听说过。”洛思索着，不过想到自己还是头一次出了乡，见识浅薄，也就释然。他的成绩其实很好，但好的大学洛实在上不起，才填报了几个三本，但没想到的是，居然一个也没考上。反倒是这所他都不记得是否有填报过的无间大学，寄来了唯一的录取通知书。 司机不情不愿地拔出口里的红塔山，嘶吼着报出洛等了很久的站名。洛精神一振，检查一下书包，便随拥挤的人群下了车。 洛的爷爷一生无子，也没什么文化，给洛上户口的时候，他说这孩子既然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就叫落吧。工作人员当然不会想到是掉落的落，就写了个洛。洛的爷爷不识字啊，但他一看这字工工整整规范整齐，一拍干瘦大腿叫了声好，洛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向几位路人打听了下，洛七拐八拐的，就站在了无间大学的大门前。 “这......”洛看着高大白色大理石柱下络绎不绝的人流，不禁咋舌，这是乡村里那所高中永远也见不到的景象。 “洛！镇定点！你不比谁差！”平复一下心情，洛就要迈步走入大学。 “吱——”轮胎摩擦地面扬起厚厚灰尘，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在洛身边响起，鲜红色的宝马车身差点撞到他。宝马停住，后门先打开，一道窈窕倩影行下，看都没看洛一眼，径直走入大学门口。 “什么人啊这是......”洛有些委屈，正想找宝马司机理论一下，却发现车主已经下了车，把车门嘭的一关，大摇大摆就要跟着进校。 一条手臂将西装革履的车主拦住，阻在大学范围外。淡蓝色的制服飘都不飘一下，保安就像一尊雕塑，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是谁吗？啊？”车主一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样子，看了保安半天，随后伸手想把保安仍然伸出的手臂打下去。 “无间不允许学生家属进入。”保安死气沉沉，手臂在拍击下一动不动。 洛这才发现，所有进入学校的都是年轻人。 “你就是个保安！一条看门狗！懂吗？我一个月拿的钱能让你一辈子都花不完！”车主看起来很生气，他掏出一个存折，在保安眼前晃了晃。 保安伸手入怀。 “你......你想干什么?你敢打人?我可警告你......” 车主还在喋喋不休，保安已拿出一物。 那......赫然也是一本存折。 “哈！你这种人，想跟我......”话语戛然而止，宝马车主揉了揉眼睛。 “一个零，两个零，三个...七个零，八个零。”喉结上下动了动，车主木然转身，打开车门，灰溜溜钻了进去。 旁观的人群顿起聒噪，宝马在一群人的议论中远去，只是影子显得有几分萧瑟，不复来时的嚣张跋扈。 洛目瞪口呆。 宝马是什么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所有小汽车都很贵，贵到他想都不敢想。 “这真的是保安吗？这么有钱当什么保安啊......不要钱你给我啊......”洛欲哭无泪，被无间的保安狠狠震慑到了。 “难道......无间大学出来的人都会这么有钱?”穷了小半辈子的洛心中突然有了希望，熊熊烈火仿若在他心里燃烧，洛两眼放光。 洛迫不及待的踏入了校园。 无间大学的门匾上，四个金色大字在2005年的夏日下熠熠生辉。 第二章 欢迎来到无间! 痛！难以想象的痛！ 似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受到挤压，发出难以承受的呻吟，洛只觉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甚至毛发都在被针狠狠扎着，痛苦一瞬便淹没了他的脑海，令他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缓解了些，洛仍像条大虾一样蜷缩着身子，双眼无神。强烈的痛和恶心感袭击着他的神经，洛终于忍不住张口吐了起来。 “哇……呼呼……呕……”又不知吐了多久，洛终于感到好了些许，挣扎着爬起，却又被动作带的不停呕吐。他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击了一拳，勉强止住，这才抬头看向四方。 映入目中的是成片的废墟。荒凉的土地上遍布倒塌的高楼大厦，锈迹斑斑的钢筋根根裸露，狰狞刺向天空。浑浊的空气让洛的视线受到阻碍，昏暗天空下较远的地区已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是一片完全死寂的土地，拥有的只有压抑与沉闷。 洛看的呆住，就连痛与恶心都被他忘却。 “无间大学……这里不是……学校吗……” “欢迎来到无间！一年级的小朋友。”尖锐的嗓音在洛背后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阴冷的笑声。 洛刚要转身，却被一拳猛地击倒！ 这一拳迅速有力，洛被击打的部位是肩膀，右手已经彻底麻痹。他扑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死死咬牙不让自己本就虚弱的身体昏迷过去，随后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看到一个干瘦人影捡起自己的书包，扯开拉链开始搜索。 很快一瓶矿泉水就被搜出，干瘦人影又将书包里的物品全部抖出来，发现再没有看得上眼的，这才抛了抛手里的矿泉水，朝洛笑着说：“看在一瓶水的份上，给你这新生三个忠告：一，绝对不要意气用事；二，绝对不要招惹蟑螂；三，绝对不要轻易放弃任何一滴水。”想了想，他又说：“我叫陶宾，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报仇，或者是交易，如果你在那之前没死的话。” 过了半晌，洛感到右手渐渐回复知觉，艰难撑地起身。此时陶宾已经远去，站在无声的原野上，洛只能看见远处隐在灰尘中影影绰绰的庞大废墟群，似择人而噬的怪兽般静静等待他自己入口。 洛心中一片茫然，呆立在原地。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间摇摇欲坠但相比别的建筑还算保存完好的房屋中，透过没有大门的门框可以看见杂物被集中起来，在客厅里杂七杂八堆积如山。与布满尘埃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双手翻动着物品，想找出点什么来。 洛现在没有丝毫报仇之类的想法，他只想弄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要不是痛感仍不时清晰传来，他都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在杂物堆中露出一角，洛一愣，将其抽出。这是一本纯黑色皮革封面的日记本，入手有些沉重，看来是男人用的。洛吹净灰尘，打开后就看到现在所处房屋的主人留下的笔迹，目之所及第一行字便让他脑中嗡的一声轰鸣不断。 “2183年2月13日。 按照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今天是国人的春节。大清早就被鞭炮吵醒了啊，能避着保安也真是厉害呢。阿珍又在哭闹了，小孩真麻烦啊......” “不、不可能吧......2183年？”洛的手颤抖着翻开下一页。 “2183年3月15日。 核武器又成为网络热点了。真不明白有什么好争的？不能安静的好好生活吗？现在早不是几百年前那种荒芜时代了，资源又不缺乏......虽然合成肉确实很难吃......” 日记用算不上工整的中文笔迹书写在略略泛黄的纸张上，日期断断续续，并不是一天接着一天写的，也许男主人只是想怀旧才在偶尔有了兴致时写上两笔，因此看似厚重的笔记本实际记载内容并不多。洛木然地继续看下去。 “2183年3月30日。 听说在宇宙中发现了新的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我的老天，真是不敢相信，据说上面甚至有氧气！以现在的科技，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迁移部分人类去新的星球了吧，现在地球上的人类真是太多了.......” “2184年5月1日。 阿珍会喊爸爸了，哈哈。” 这一页只有寥寥几字，且隔了一年之久，大概男主人把笔记本给忘了，这次实在激动才想起，找出来将心情记录在纸上。 兴奋幸福的情感从纸上跃然而出，洛稍稍回神，又仔细地看了看，不舍地翻过这一页。 “2184年5月11日。 战争！为什么会爆发战争！这种古老愚昧的抢夺形式为什么会出现在现代！r国凭什么敢用核武器打击我国！听说s省已经全部化为灰烬，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这句自问回荡在洛的心里，他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页了，后面都是空白，空白的就像他此时的大脑。 洛撕下五月一日的那页日记装在口袋里，走出房屋。天空阴郁，死气沉沉。洛背着书包，不知该往哪去。 随便挑了一个方向，一天之后，洛有些明白了陶宾的第三个忠告。 这个地方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望无际的废墟与干燥焦黑几乎沙砾化的土壤。至少在洛能看见的地方，他还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生命。而这时，痛苦虽停止了，但饥饿与干渴开始影响他的身体。 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管戳在地上，没有发出碰撞声，只是一下子深深插进细碎没有韧性的土石。洛叹口气，看看仍无止境的荒野，扔下捡来的折断钢管，跌坐在地上。 漆黑色的生物猛然从废墟间窜出，发出一丝细微响动。凭着近十年的捕蛇经验，洛本能地伸手握住钢管，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直朝身后平捅过去！ “吱！吱吱！”尖锐的钢管前端将袭击者的身躯洞穿，挂在半空，洛松懈下来，眼前一黑，差点又躺下。摇晃两下，洛勉强坐定，将钢管小心靠近到眼前，这才发现袭击他的是一只大的惊人的老鼠。老鼠仍在嘶叫，即使被钢管从口腔一路贯穿出排泄器官，它长而坚硬的牙齿依旧在啃咬钢管，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其强有力的下颚不断滴落涎水，小眼睛里只有愤怒与狂暴。 在大山里与动物打了那么久的交道，洛并不害怕这只看起来像变异过的老鼠，只是对它敢袭击自己的怪异行为与顽强的生命力感到吃惊。 “这是一百多年后了吧，有什么东西也不奇怪。”洛默默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陶宾只拿走洛的一瓶水，其他东西包括钱都没动过，也没有搜洛的身，可能是不认为他会随身携带食物。洛现在明白在这里除了水和食物其他一切都是削弱力量的负担，钱更是毫无用处的废纸。但他不会将乡亲们为自己凑的学费真的当作燃料烧掉，而是用钢管掘了个坑将这些对生存无用的东西埋掉。小灵通也没有信号，洛想不出它能有什么用，便也扔进坑里。 此时他从废墟里找出一些废纸，点燃后将串着老鼠的钢管架在火焰上。老鼠惨叫着，但一会儿就在噼啪声中烧成了一团黑乎乎的肉。 少年在山里打猎时也常常烤过动物，不过那时候带的有刀有盐，而现在只有火。 “有火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洛朝阴郁的天空大喊一声lucky，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落地溅起些微尘土。 第三章 啊哈哈就是喜欢乱来 在流浪了几天之后，这片阴郁的地区终于下雨了。面对雨水，渴了很久的洛高兴地大声叫着，但干渴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吼声。洛捧着手接住雨水，正想畅饮一番，却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有些不听使唤，雨水全部从指间漏了下去。洛懊恼地想再次盛接，手却不停发抖，一点也接不住。洛索性昂首张开嘴巴，任由雨水打进干燥的口腔，喉结滚动，不住吞咽着。 好半晌洛才低头，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侵入他的衣襟，洛知道得找个地方避雨了，不然在这块很难找到药品的土地上生病可是能要人命的。然而就在他想寻找可供避雨的废墟时，洛的胃部一阵痉挛，强烈的眩晕与恶心充斥他的大脑！ 手上传来一阵炽热，洛想抬手看看，眼前却模模糊糊。洛想发出声音，一张口，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自己的双手似乎在冒烟。这是洛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洛的手的确在冒烟。不仅有烟雾腾起，手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皮下肌肉也逐渐纤维化，不光他的手，此刻他的喉管也渗出血来，全身内外被雨水流过的地方赫然都在被腐蚀！ 大雨倾盆，洛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即使生命在快速流失，在天地间他依然是那样的渺小不起眼。 洛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似乎被侵在一种绿油油的溶液内，看到的东西都是绿色模糊的。他努力辨认着，眼前闪过许多不同人影，他其实都看不清那些影子是不是人，但他就是能感到那些是人，而且在注视自己。又不知过去多久，模糊间场景一变，洛来到一个旷阔的空间。 一道道螺旋长链在空间中慢慢漂浮着，螺旋解开、分离、复合，不停重复。有些长链渐渐消散，有些长链则从一道变为两道，又变回一道。洛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不符常理，与他的某种本性相悖。他不由大声喊起来：“错了！都错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喊声回荡，整个空间突兀静止下来，随后剧烈震颤着，一切的一切都像光一样飞快运动起来！ 转眼间空间又回复缓慢，但那些螺旋长链已经纷纷组合，成为一个怪异的球状物体悬浮在空间中央。洛心里忽然踏实下来，感到这次的变化十分与自己的本能契合。他看着那个球状物体，不知怎么问出一句：“你是谁？” “我是你。” 巨大的回应声响彻在空间内，宏亮伟大仿如诸神旨意，瞬间贯彻洛的思想。 “对，我是你。”洛喃喃道。 宏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死吗？” “我不想死。” “那么我将永生不死。” 洛醒了过来。 洛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好像就是做了个梦，仅此而已。他站起来一跳，跳起了三米高。 雨仍在下着，洛茫然地走在废墟之上。他现在的身体轻灵无比，好像还有使不完的力，但在挥拳打碎一块混凝土后，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远处一只老鼠被灌入地穴的雨水逼出，它也许在后悔挖的地道太浅，但它的后悔即将被终结，因为雨水打在它身上，顷刻间强健的老鼠便只留下一堆露出白骨的烂肉。洛无神的看看烂肉，继续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