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天子》 第一章 疑症 大魏都城燕京,皇城之兰陵宫。 兰陵宫座落于皇城内苑的东南面,是一座阔大幽深的宫殿,是典型的前殿后寝的格局;中间有一方水榭,与后殿曲廊相接。过了曲廊是一间宽阔的过厅,出了过厅向左,过垂花门,便是后室寝宫。 在后室寝宫的东面角上,摆放着一张楠木漆金的雕花矮几,几台上是一盏卧牛银饰烛台,八只错落的银托上,粗大的宫制蜡烛偶尔爆起点点烛花,把橘黄的烛光摇曳一地。房间里的光线虽暗,但里面的陈设却极为奢华。 房间南向正中一张宽大精美的软榻之上,斜卧着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他虽然方脸剑眉,神情却有些灰暗枯槁,就像一枚时久变质的甜瓜,褶皱起伏的外皮包裹着腐朽的内瓤,发出一种霉烂的气息。 木格雕花的窗棂半开,轻纱长垂,偶尔一丝清风习习,鼓起轻纱微荡。 透过轻纱的微光,能看见雕花窗棂外不断有模糊的人影走过,时不时有铠甲轻微的碰响传来。床榻边几名宫女静静地环立左右,室内鸦雀无声。 男子先是有些疑虑地闭目沉思,然后轻轻咬着薄薄的嘴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把窗子关上吧,去把胥江叫进来。”男子说完之后,睁开双眼,刚刚幽暗的眼眸一下子精芒烁现。 不一阵,一个身材瘦削、鹰鼻环眼的老太监进来时,连地上的微尘也不曾惊起,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鬼魅。 “老奴见过陛下。”老太监的鼻翼之下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随着嘴角翕合。他神情木然,死气无波的脸上显得有些阴翳。 “别为朕担心,一下子还死不了。让她们都退下罢!”软榻上的男子努力挥挥手,语调极为浅淡,脸上已经没有了先时的颓然。 “陛下......” 老太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戚然的表情。病榻上的这位男子乃是大魏皇帝卫璟,本来正值盛年,却不意患上了一种疑症——怕光、惧水,周身骨骼疼痛。不发作时还好,一旦病发起来,浑身无力不说,那种刺入骨髓的疼痛,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宫里不只是御医用遍,连民间稍有些名望的郎中也荐用了不少,却一直寻不着病根,里里外外折腾了月余,魏帝的病势反而日渐沉重起来。 “胥江,是你把禁军调进这里来了么?朕病了这些天,外面可还太平?”魏帝显然听见了窗外甲士身上盔甲的碰响,有些狐疑地望了胥江一眼。 胥江深知皇上的疑虑之心。自己虽然是后宫总管,对皇上的安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调禁军进入内苑也是一件非常令人猜忌的行为,不是非常之时,是要顶着谋逆的大罪的。胥江连忙伏地而跪,奏道:“这是老奴的主意,陛下卧病一月有余,宫外百官惶惑、民心不安,老奴也要早些做好准备,以防万一,请陛下体谅老奴的一片拳拳之心。” 也难怪,魏帝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病势危重,基本处于半昏迷状态。也就是在今天,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有了些许清醒。魏帝闭目良久,才若有所思地叹道:“朕病了这些天,也难免有些人会生出叵测之心。你起来罢,朕不会怪你的。” 胥江顿了顿,拿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按照陛下的旨意,太子监国以来,朝中大事都由太子殿下和诸臣合议而决,这倒没什么。只是二皇子定王殿下,这些天有些不同寻常。” “哦——,朕知道,定王卫济一直总领皇家禁军,你心里有些不安?”魏帝沉吟片刻,“你还发现了什么?” “老奴手下的密谍司发现,这段时间定王殿下与靖国公书信频繁。靖国公舒鹏举是将门中的核心人物,皇上切不可大意。” “朕还没死呢,卫济、舒鹏举他们想干什么?咳咳——”魏帝扶着榻沿的手微微战栗着,脸上满含怒意。这一急,就不住地咳嗽起来。 胥江默然良久,见魏帝缓过气来,本有些不忍,但皇上病居后宫,对朝堂之事少有问津,本不好隐瞒的。自己作为密谍司的统领,是皇上的耳目,对群臣百僚的掌控责无旁贷。于是接着奏道:“太子殿下素有仁慈宽厚之名,且不擅算计,老奴甚是担心。其他的皇子倒好,但定王殿下的性情皇上是知道的,不但做事果决,心机也颇为深沉。老奴担心,在眼下这个当口,定王难免会有争储之心。” 魏帝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半晌无言。过了一盏茶功夫,魏帝像是自言自语:“朕已成年的三位皇子中,长子卫沁多年前即立为太子,但他心性懦弱良善,朕依祖制,以长立之;老二卫济本来最为像朕,但我大魏历经三朝,至朕一代,开疆拓土最甚,致使国库空虚、劳民伤财。如以卫济立之,他必然会像朕一样用兵不息,一旦国不能支、民不能养,我大魏的国运岂不堪忧?所以朕宁可让卫沁一生碌碌无为,也不能拿大魏的国运让卫济去冒险。至于三皇子信王卫澈,他身边除了一群书呆子外,就是歌姬伶人相伴,这个不肖之子!” “皇上,依老奴看来,信王殿下也没有皇上说的那么不堪。信王素来不喜朝政、无意朝堂,所以任性洒脱些也是有的。” 外臣对帝王之家的家事一般都避而不谈,更不会对众皇子擅加评价,魏帝对胥江今天的表现深感意外,这老家伙向来不偏不倚,不知何故今天却有了明显的褒贬。 魏帝虽然有些不悦,但现在的局势根本不容他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魏帝沉思了片刻,似乎在琢磨如何用词,“你派人去传朕的旨意:撤销定王卫济皇城羽林军的提举之职。调禁军骁骑营驻防皇城内苑,由骁骑营统领尉迟雄总领皇城禁卫事务。削信王卫澈为安南郡王,食邑安南,即日前往封地。” “老奴遵旨!陛下,靖国公乃定王的母舅,在朝中树大根深,定王殿下外有母舅靖国公,内有嫡母舒贵妃,还望陛下早着打算。”胥江今天对定王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魏帝没接话,只是仰面望着宫殿昏暗的房顶,就像仰望一潭深邃的夜空。沉思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担心定王借助外戚心怀不端?” “陛下龙体欠安以来,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将门之中以靖国公舒鹏举为首,大多依附在定王羽下,朝中大臣极为忌惮。 太子纵然身份尊崇,但实力还略显单薄。历朝以来,夺嫡之争都是血迹斑斑,老奴身为皇宫总管,提领密谍司,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依仗的是朝中豪门世家,而定王殿下依执的是将门中人。虽然将门中人一直远离朝堂和权斗,但对时局往往能够一锤定音。老奴今天说一句掉脑袋的话,未来的大魏天下,未必一定会落入太子之手!” “你认为形势已经如此严重了?”床榻上射来的目光锋利如刀。 “就在昨晚,定王殿下夜闯永安门,被老奴拦下。昨晚不是老奴,定王定能直驱内苑。” “他要做什么?这个畜生!朕、朕——”魏帝紧紧攥住锦被一角,额上的青筋暴跳。 “皇上不要气坏了身子,皇上现在调骁骑营入宫也只能稍做缓解,靖国公手握帝国军权,这才是关键所在。” 是啊,舒鹏举乃是西军统帅,位至公爵,手握大魏四成以上重兵,是大魏最有权势的武臣。自己还来不及拔掉这棵大树就病入膏肓,如果现在来一剂猛药,不但于事无补,极有可能会使局势更加糟糕。所以眼下并不是削掉舒鹏举兵权的最佳时机,他一旦狗急跳墙,大魏不再会有安定和平的那一天。魏帝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稳定朝局,自己卧病在榻,稳定高于一切。 魏帝收回神思,有些抑郁道:“你想让朕如何去做?” “抑定王,稳住靖国公。陛下可赐靖国公一等公爵,以示恩宠,然后徐徐相图,逐步稀释他的军权。陛下既然选择了太子,对定王必须加以打压才可。不然,朝臣心思各异,如果结党相残,非大魏社稷之福。”胥江认为,舒鹏举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在大魏,除了皇上,是无人可以和他叫板的。现在的皇上躺在病榻之上,眼下的形势微妙,要对付舒鹏举这只猛虎就是皇上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朕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此事太急会弄巧成拙,太缓于事无补。你去把太师和丞相召入宫来,朕要在这里见他们。” 第二章釜底抽薪 胥江刚从兰陵宫退身出来,见一列宫女簇拥着一位凤冠高悬、霞帔及地的雍容妇人,从宫殿正前方的甬道冉冉而来。 “老奴见过贵妃娘娘。”胥江见是定王卫济之母舒贵妃前来,便束身拱立一侧。 “胥公公,皇上龙体欠安,已经一月有余不曾上朝理事。今日本宫见内苑涌入不少的禁军侍卫,这都是你的主意罢?”舒贵妃一只手扶着一名宫女,另只手拿着一块香帕,明明身材丰腴,却做出一种弱柳扶风的模样。她白皙细腻的脸上,透着冷冷的寒意。 “老奴岂敢自作主张?昨夜永安门有些不太平,老奴也是迫不得已。”胥江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济儿不过是想进宫探望皇上,怎么,还非得经过胥大总管的首肯才成?”舒贵妃柳眉一颦,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段时间皇上有旨,除了太子,其他成年的皇子、公主必须奉诏方可入宫。”胥江虽然不愿和她厮缠,面上却不露声色。 舒贵妃见胥江搬出了皇上,也就懒得再和他理论,摇摇曳曳径直入了兰陵宫。 胥江穿过正中那条长长的甬道,过了霁月殿便是永安门。永安门是皇城内苑最重要的城门,把整个皇宫一分为二:永安门之内是后宫内苑,之外便是承德宫正殿建筑群,那是皇上和群臣上朝议事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冬,宫里宫外满眼萧瑟景象。几棵粗大的银杏树上还挂着几片零落的残叶,直立的枝桠犀利地刺入长空。 胥江在承德宫外等了略一个时辰,见太师宇文坚和丞相启玉尾随着太子出来,胥江便上前拜见了太子,才立在丞相和太师之前,宣了皇上的口谕,领着二人入了永安门,往兰陵宫而来。 “胥公公,陛下这些天好些了吗?”宇文坚身为当朝一品太师,对胥江也甚是客气。 “回太师的话,皇上今天的神智比往日要清爽许多,所以命老奴过来宣二位大人入宫觐见。”胥江在前面躬身引路,一边回头作答。 “丞相,陛下只召你我二人觐见,莫非与昨夜之事有关?不然,军国大事岂有不召太子之理?”太师对身边闷葫芦般的丞相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唔~,太师大人,这个,这个圣意么,呵呵......”丞相看来是个太极高手。 揣测圣意自是不妥,可是你这等前怕狼后怕虎的还作这个丞相做什么?太师心里腹诽不已。 兰陵宫内十分安静,看样子舒贵妃已经被魏帝打发走了。三人进了内寝跪拜后,胥江对几个宫女努了努嘴,打发她们出去,自己上前拿了一个软枕亲自为魏帝靠了。 “你们三个都是朕最信得过的大臣,这里没有旁人,大魏的江山社稷都在你们的手上!丞相,这些日子朝堂之事可还顺手?”魏帝很久没有过问朝政,自然担心被大臣们遗忘,能否掌控朝局是一个帝王不可或缺的标志。问完这句话,魏帝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启玉道:“回陛下,前些天中枢获得西镇靖国公军报,西突国主亲率5万大军准备攻打楼兰国。楼兰女王遣使向我大魏求助,臣与太子和众臣商议,决定不予发兵救援。” “哦?”魏帝点点头,继而问道:“靖国公舒鹏举驻兵西凉,对局势最为了然,他奏报上是怎么说的?” 启玉道:“靖国公与臣等的意见相同,不过他在奏报中提到,西突国是敌国,楼兰是属国,必要时还是要做好出兵救援楼兰的准备。” 魏帝自嘲道:“西突国定然获知朕久病不起的消息,想趁机为乱,裂我疆土、攻我属国。罢了,靖国公的意见十分妥当,朕准了他的奏报。大魏还是先扫干净自家的门前雪方是正理。太师,朕听闻昨晚定王夜闯永安门,可有此事?” 太师宇文坚道:“老臣今早才有所耳闻。定王殿下要进入内苑自然无人能够挡他,何须硬闯入宫?臣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师,那是老奴的主意,在内苑另设了岗哨。没有皇上的宣召,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和公主无诏不得进入内苑。而定王,昨夜却要执意入宫。”胥江解释道。 宇文坚眉头一皱,有些欲言又止,“这样一来,定王岂可干休?他一直咄咄逼人,除了陛下,连太子也拿他没有办法。” 魏帝有些不悦,“朕已经把禁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尉迟将军,朕担心的并非是定王。” 宇文坚忙赔罪道:“老臣愚钝,陛下担心的自然是靖国公舒大帅。靖国公手握西军兵权,是定王最有力的支持者。陛下虽立了太子,但定王和靖国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争储之心。定王敢夜闯内苑,是在试探陛下,臣以为陛下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靖国公驻军西凉,兵多将广,如果稍有不慎,激起内变,我大魏岂有宁日?”丞相启玉忙跪下奏道:“就算陛下有意图之,也要寻准时机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下手。如今我大魏强邻环伺、朝局未稳,出不得半点差池,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可不察!” 是啊,启玉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病榻上的大魏皇帝是否还有能力除掉靖国公这个畔脚石,定王是否愿意甘心认输放弃夺嫡,这些因素会给未来的大魏政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都不得而知。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哪!”魏帝捶了捶床榻,叹道:“如果慕容还在,朕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太师和丞相一听魏帝之言,也都讪讪的。这慕容义生前是魏帝的爱臣,上马可提枪、下马能治国,风流倜傥、智识超群。在魏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随在魏帝身边,为魏帝出谋划策,最终协助魏帝夺得储君之位。魏帝后来把嫡亲妹子昭阳公主嫁给了他。可是天妒英才,四年前这位慕容驸马在南下攻打北越时被流矢击中,意外而亡。 漫长的静默,只能说明现在的朝局非常棘手。如果魏帝病重发生不测,太子以储君之名继位乃天经地义。但实力强大的定王岂会善罢甘休?如果发生争储内乱,大魏将万劫不复。魏帝的身体状况摆在那儿,大魏之后的权力传承是眼前必须要正视的问题。 “老臣罪该万死!老臣倒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只是老臣不敢言明。”太师宇文坚话刚出口,就伏在地上叩首不止。 “都这个时候了,爱卿有什么就说什么,朕赦你无罪。” “陛下,定王争夺储君之位天下皆知。靖国公依附于定王,是想在定王夺得大位后获取更大的利益。现在太子立储多年,老臣以为陛下不如在此时传位与太子,退居太上皇。如此,太子即可为君,定王就失去争夺储位的先机,定王和靖国公即可死心。” 宇文坚的话一出口,震惊四座,屋子里一下子静得窒息起来。 “混账!你——”魏帝一时急怒攻心,“你的意思是让朕退位?这就是你所谓的釜底抽薪的法子?!” 启玉见势不妙,便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可能太师的本意并非如此。眼下皇上的龙体欠安,太子监国经月有余,把国政托给太子也是办法之一,至于是否传位于太子,应由皇上自行定夺。” “哼哼,原来你们是逼宫来了!胥江,你可有话说?”魏帝面色铁青,强忍下怒火道。 胥江忙在宇文坚的身后跪了,回道:“太师所言并非上策,亦非为臣之道。老奴以为,靖国公深受皇恩,也未必定与陛下作对,只是眼下缺少的是制衡之道。陛下生病以来,局势微妙,我们不可一时乱了方寸。” 魏帝沉重的身子往后一靠,喘息了半晌方道:“你是说将门在朕病重之时,失去了制衡?朕不相信,朝中大臣上百,难道就没有制约将门的法子!” “一帮文臣如何抵得住森森刀枪?要制衡将门,老奴以为现在的形势必须依靠外力才成。陛下可曾记得,十年前与一个人的约定?”胥江欲言又止。 “十年前,你是说鬼谷阳?”魏帝赫然一惊。 “当年鬼谷阳和慕容驸马、靖国公舒鹏举三人都是陛下的股肱之臣。他们与陛下情深意重,共同辅佐陛下。后来鬼谷阳和昭阳公主相互爱慕,但陛下却把昭阳公主嫁给了慕容驸马。鬼谷阳心灰意冷,一怒之下远遁江湖,成为了鬼谷门的一代宗主。陛下当年不忿鬼谷阳的背叛,令老奴派遣密谍司追杀鬼谷一门。但在慕容驸马和昭阳公主的苦请下,陛下还是放弃了对鬼谷阳的追杀。并和他击掌约誓,陛下如需差遣,鬼谷一门定当鼎力相助。” “你要朕求助于鬼谷阳?”魏帝冷笑一声,“国政求助于江湖,岂不可悲可叹?鬼谷阳有布衣天子之称,一旦他的势力渗入到了朝堂,那将是更为可怕的力量。你也不要忘了,当时我们的约定里亦有鬼谷门人不入公门这一条。” “陛下,现在的形势给我们的选择已经不多了。”胥江认为,江湖中藏龙卧虎,力量巨大,堪能一用。况且鬼谷阳、舒鹏举、慕容义三人同侍皇上多年,被当时人称大魏三杰。用鬼谷阳对付舒鹏举未尝不是一种制衡之道。 魏帝沉思良久,领会到了胥江的意思,就是利用鬼谷门中的绝世高手暗杀舒鹏举集团的重要人物,利用这个办法剪除舒鹏举的羽翼有个好处,就是舒鹏举不会把这笔账算在朝廷身上,就不会激起舒鹏举强烈的反弹。 “也罢,现在西突国进犯楼兰,这倒是个契机,朕现在改变了主意。楼兰是我们的属国,不能见死不救。朕就差遣西军统帅靖国公率军十万救援楼兰。另外启用鬼谷门人,协助密谍司把控朝局。” “老奴遵旨!陛下,如果要启用鬼谷一门,昭阳公主那里还请陛下知会一声。”鬼谷阳与大魏昭阳公主渊源甚深,胥江不得不有所顾忌。 魏帝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嫡亲妹子昭阳公主素来极有城府,聪慧锐敏,鬼谷一门又是昭阳公主的心结所在,于是点点头,“朕明白如何向她言明,你就放心去办。” 丞相和太师见皇上再无诏命,便拱礼而退。 第三章昭阳公主 太师和丞相退下后,魏帝余怒未息,对胥江道:“好一个仁慈醇厚,不擅算计!太师劝朕退位,这难道不是太子的意思吗!难道太子也等不及了?” 见皇上震怒,胥江噗通一声跪下,“太师也是无奈之举,皇上不必深责。再说皇后早逝,太子无母,自幼就跟随在太师身边读书,两人自然要情深一些。定王夺嫡,又来势汹汹,恐怕太师也是担心夜长梦多的意思。” 魏帝收敛了怒容,语调渐渐平和下来,“朕今天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胥江,从现在开始,必须扩充密谍司,朕准许你启用鬼谷门人或其他的江湖人物,务必要紧盯大臣们的一举一动!” “老奴遵旨!” ...... “昭阳长公主和五皇子殿下前来叩见皇上!”此时,宫门外值守的太监进来禀报道。 “是昭阳皇妹来了?胥江,朕也累了,你下去吧。”魏帝虚抬了一下手臂,示意胥江退下。 门开处,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身着一袭纹凤红裙,头梳双髻,步摇丁玲。大红暗金的袍服衬得她唇红齿白,雍容华贵。来者自然是大魏皇帝卫璟的嫡亲妹妹——昭阳长公主。她手里拉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男孩身材敦实,圆乎乎的脸蛋颇讨人喜爱,他便是大魏五皇子卫浩。 “孩儿叩见父皇。”男孩也随在公主身侧伏地行礼。 “是皇妹和浩儿来啦!浩儿,到父皇的床榻边来。”魏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在魏帝未成年的皇子中,这个五皇子卫浩是最受魏帝宠爱的。 “今天是兰妃娘娘的生辰,昭阳刚才到兰妃的流烟阁去拜会拜会,见宫里到处都是贯甲侍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昭阳公主上前握住魏帝冰冷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皇兄,这些太医真是没用,整整一个月也没见皇兄有什么好转,他们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哦,兰妃的生辰......先且不说这些太医。皇妹,你知道吗,还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有人见朕病得久了,就有些急不可耐。”魏帝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皇兄指的是什么?”昭阳公主一头雾水,也不明白皇上这句突然之语。 魏帝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令宫人掰开一枚黄橙橙的柑橘来,放在嘴里,然后冷笑了一声,“就在刚才,有人劝朕禅位于太子,说什么朕重病以来,朝中形势危急。还有就是卫济闯宫严重威胁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是夺嫡之举。你看太子和定王是不是都急不可耐了?” “昭阳刚刚入宫,已经听说了昨夜之事。但卫济入宫的用意不明,也难说他就有闯宫之意。皇兄不必如此多心,需查访详实再处置不迟。”昭阳公主有些不明白,定王夜闯内苑这件事还没调查清楚,就被太师等一班老臣认为是赤裸裸的的夺嫡之举,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魏帝冷哼道:“朕量他还不敢如此嚣张!朕想说的不是济儿,而是太子。刚刚太师在这里以此事为由,劝朕让位于太子,这难道不是太子的意思吗?” “太师其心可诛!他们想干什么!皇兄,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岂可轻饶?”昭阳公主粉面生怒,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太子真的有这个想法,也太让人寒心了!” 魏帝摇摇头,憔悴的脸上一片悲凉之色,“皇妹,你看清楚了吗?朕病重以来,对朝政的掌控变弱,那些心怀不轨者便开始蠢蠢欲动。太子本是储君,现在又监国主政,他竟然因为担心定王的争夺如此心急,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欲劝朕退位。 而定王呢,以为出手的机会来了。他夜闯内苑,是在试探朕。如果朕要治他的罪,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脱罪之辞。如果朕不予追究,他就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那皇兄准备什么办?”昭阳公主担心地问。 “还能怎么办?朕由他们折腾罢。” “只是昭阳担心的还有另外一层,一旦太子和定王相争,大魏将陷入内斗之中。西边的西突国,南边的南吴会伺机对我大魏不利。如此一来,国本动摇,却该如何是好?”昭阳公主有些忧心忡忡。 魏帝叹道:“朕的几个兄弟姐妹之中,你是最有见识的,可惜是一个女儿之身。还有就是三弟也算一个,有时候还能为朕分分忧。” “陛下,昭阳倒有一个主意,但前提是皇兄一定要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如果皇兄决定把大魏托付给太子,就要逐渐制约定王殿下。如果皇兄中意于定王,就趁机着手废黜太子之事。毕竟太子有逼宫的嫌疑,抓住这个由头可以大做文章。” “朕还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魏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之色,“朕起初扶持定王也是为了制衡太子,让太子有危机之感,方能兢兢业业。毕竟储君关系着大魏的国运兴废,择长与择贤在于形势需要。朕如果放弃立长,那贤者到底是谁,朕以后便能看清了。” “如此说来,浩儿聪明伶俐,也是有机会的哟?”昭阳笑了笑,拍了拍小卫浩的肩。 “他太小,朕恐怕等不到他长大了。”魏帝慈爱地望了卫浩一眼,对卫浩道:“今天是你母妃的生辰,朕另外有件礼物赐给她。”魏帝从枕边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不过数寸大小,交给了卫浩。 “知道吗,这件东西只能给你母妃一个人看。”魏帝摸了摸卫浩圆圆的脑袋,“浩儿,去吧。父皇还要同你皇姑说说话。” 昭阳公主似乎有些明白了,“皇兄,你知道昭阳今天会来?” “皇妹,你和兰妃的私交甚笃,今天是她的生辰,朕料你一定会来。”魏帝微闭了双目,但嘴角依旧残留着一丝微笑的狡黠。 “原来皇兄并不曾忘了兰妃娘娘的生辰?” “朕如何会忘?况且,朕这些年如此宠幸兰妃,你以为因为什么呢?” 昭阳假作沉思之状,继而浅笑道:“皇兄不要以为臣妹愚钝,兰妃之兄魏虎臣将军乃是虎威军统帅,位列一品军侯。虎威军是除了禁军之外距离燕京最近的一支军队。难道皇兄准备调魏虎臣入京?” 魏帝摇摇头道:“现在为时尚早,但朕必须早着打算。既然舒鹏举是将门中拔尖的人物,如果他一旦不被朕所用,朕定然有办法取而代之,魏虎臣就是不二人选。” 昭阳公主见魏帝靠着软枕假寐,有疲倦之色,便告辞道:“皇兄也累了,应该好好静养。昭阳这就告退。”昭阳公主眼圈一红,见魏帝病重疲惫,不好多做打扰,准备起身告辞。 “皇妹,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鬼谷阳?”魏帝対着昭阳公主的背影,幽幽说道。 “昭阳,自然......记得。”昭阳公主一怔,转过身来,满脸狐疑。 “十年前,朕派遣密谍司追杀鬼谷一门让你心怀芥蒂。哎!朕知道,你当时是喜欢鬼谷阳的,正因为这一点,最后朕才放过了他。”魏帝垂下目光,那些似乎虚渺的往事,有些清晰地在脑子里闪动。 “皇兄今日提起旧事,到底为了什么?”昭阳公主心内一凛,不由自主有些防备起来。 “对不起,昭阳。当年朕恼他背叛了朕,加上鬼谷一门的势力不断坐大,而且鬼谷门人众多,在各级官员、军旅之中皆有渗入。如果不加清除,势必对我大魏政权噬蚀入骨。”说起十多年前的那件往事,魏帝依然有些激动,这个鬼谷阳是横亘在自己兄妹间的一道心结。往事如烟,但自己的这个妹子依然没能释怀。 “背叛?可臣妹不是这样认为的。他当年只是负气出走,创立了鬼谷门,啸声江湖而已。后来皇兄与他击掌为约,从此两不相涉的,难道皇兄后悔了?”昭阳公主的语调很冷。 “朕以为时过境迁,现在大魏步入危局。朕打算启用鬼谷一门。” “胥江与鬼谷一门干涉甚深,此事陛下为何不交给他去办?” “胥江和皇妹相比,朕自然更放心皇妹去办。朕虽然下旨让胥江亲自办理此事,但现在的形势朕还敢相信谁?”魏帝叹息了一声,“难道朕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昭阳公主闭目良久,戚然道:“陛下打算再次利用他,完了后再踢开他?” “皇妹何必心存愤懑?这件事朕打算托付与你。如果鬼谷一门能为朕所用,皇妹乃大功一件。” 昭阳公主沉吟道:“唔——,昭阳可以尽力而为。但是,昭阳斗胆在陛下面前有个请求。鬼谷一门在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后,准许他们全身而退,不可趁机剪除。” “这个自然。你可转告鬼谷阳,事成之后,朕许他重列朝班。而且,自从慕容驸马病逝,皇妹一直孀居在府,生活寡淡无味,皇妹只要愿意,朕许你和他重续前缘。”魏帝喏道。 “......” 第四章流烟阁 昭阳公主辞过魏帝,刚从兰陵宫出来,见胥江站在宫门一侧,便伫立半响,嘱咐道:“胥公公,本宫听说尉迟将军总领皇城禁军,皇上的安全可算放心了。但是皇上的饮食起居你要多多用心,切不可大意。现在局势微妙,大总管千万要多加小心,不管是皇上的饮食、药汤,还是衣物用品都要杜渐防微,你可明白?” “老奴明白!请公主放心。” 昭阳公主见天时尚早,又折身回到了流烟阁。见兰妃正看着宫女们移动花圃里一盆盆的兰花,便笑道:“我这人就是眼浅得紧,先前总记挂着你这里的蕙兰,一直没到手,娘娘何不割爱送我几株?” 兰妃嫣然一笑,“你总是打趣我,偌大的公主府会差什么!你自己过来看看,只要能入眼的,我就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昭阳公主并不看那些蕙兰,却示意了兰妃一眼。兰妃明白,便交代了宫女几句,领着昭阳公主入了内室。 “浩儿今年就满十岁,就你心宽,整天只知道侍候这些花花草草。他以后怎么办,你就一点不放在心上?”昭阳公主望了兰妃一眼,蜻蜓点水地来了一句。 “我还能怎样?”兰妃苦笑了一声,有些心悸道:“你是陛下最心疼的妹子,自然敢说这种话。皇后驾薨多年,皇上一直不曾再立皇后,致使后宫无主。后来皇上命熹贵妃管理后宫,熹贵妃和舒贵妃二人一直为争夺皇后之位你死我活。这后宫重重,我哪里敢轻行一步路、乱说一句话?”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皇上病重以来,不管是太子还是定王都已经按捺不住。我刚从兰陵宫出来,看皇上的意思,对太子和定王都十分反感,他说了一句‘立长与立贤’的话颇含深意。” 兰妃的神情依然古井不波,“皇上虽然是喜欢浩儿的,但浩儿年纪太小,我们还能怎样?” 昭阳公主微微一笑,指着兰妃的心窝道:“你别想骗我!陛下如此宠幸你,我就不相信你就没有一点其他的私心?陛下年长的皇子不过三人,太子、定王和信王。今儿太师斗胆劝皇上退位,这岂不是太子的主意?这件事让皇上十分恼怒。还有昨夜定王夜闯内苑,也是大逆不道之罪。要在往日,他们岂敢如此胆大妄为?皇上对太子和定王十分心冷,剩下的就只有信王,而我又听说皇上已经削掉了信王的王爵,降为安南郡王了。 如此一来,浩儿就有了希望,如果你再上上心,浩儿的前程是有的。” 兰妃嗤的一笑,“你是在说些梦话罢。太子本是储君,根基深厚,又有太师和丞相这些朝中重臣相辅,就算皇上现在要动他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定王殿下外有母舅舒鹏举一班将门人物作为后盾,内有其母舒贵妃在宫中作为内援,连太子一党都畏他三分。而我和浩儿又有什么呢?” “你怎么没有!你仔细想想。今儿我听皇上说,有重用魏虎臣的意思了。还有,陛下今天赐给你的那个锦盒,我就不相信里面是平常之物。” 兰妃低眉一叹,却转而言它:“皇上病重以来,我看现在的形势,朝中很多事情不一定还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太子和定王的身后都有庞大的势力集团,不管动谁,皇上已经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贱兄魏虎臣虽说掌控着虎威军,但毕竟还是势单力薄,我和浩儿唯求平平安安,何必去趟这个浑水?” 昭阳公主诡秘一笑道:“我就看好浩儿,如何?” “公主说笑了,有朝一日如果浩儿能有些成就,一定不会忘记公主今日的好意。但此事甚难,我一介女流,平日里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虎臣离得又远,叫我从何做起?”兰妃听后也不由得有些心动起来,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地侍候着这个皇上,要么子凭母贵要么母凭子贵,再说有昭阳公主的帮衬,似乎可以一为。 “有些事交给我去办就好了,现在皇上病势沉重,太子和定王定然要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就静观其变,只要把握住机会,成大事不难。 今儿皇上下旨让我联络鬼谷门人,看皇上的意思,是准备启用他们。” 兰妃诧异道:“真的?鬼谷门宗主不是鬼谷阳吗?我记得十多年前,公主和鬼谷阳两情相悦,只是皇上极力反对,才使此事不了了之。” “密谍司衰败日久,很多事皇上依靠不得,所以皇上准备利用鬼谷一门的势力对付太子和定王。如此一来,我可以从中行些方便,让鬼谷门人为我所用。你就等着吧,说不定大魏未来的太后是你的呢!” “你为什们要如此厚待我们母子?你要知道,就算浩儿有个结果,他能给你什么?” 昭阳公主灿然一笑,“我昭阳公主乃是大魏皇帝的嫡亲妹子,我还需要什么!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我也是大魏皇族中的一员,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魏陷入内耗之中?你放心,我扶持浩儿并无半点私心。” 兰妃肃然而起,往下便拜:“现在形势不明,还请公主帮帮我们母子二人。如果能心想事成,我们母子可以让公主成为大魏最有权势的公主。以后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 昭阳扶起兰妃,沉吟良久,见四处无人,便低声道:“我总认为皇上这病有些蹊跷,像似中毒的模样。但此事无凭无据,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以后多费心关注一下皇上的饮食起居,依你在后宫的位次,是可以做些事情的。” “中毒?”兰妃差点惊叫起来,“难道有人敢给陛下下毒?” “你以为权力是什么?你以为权力会脉脉温情?权力会让人迷失人心、抛弃人性。有的人为了争权夺位,什么事干不出来?你想想,如果皇上出现不测之事,谁将是最大的获益者?” 兰妃摇头道:“太子?当然是太子。但太子的生母萧皇后已经去世多年,太子在宫里并无依仗啊。” 昭阳公主冷哼道:“就你心实。萧皇后薨逝之后,皇上不是把太子托付给了熹贵妃抚养吗?熹贵妃膝下无子,对太子视若己出,现在熹贵妃又总理六宫,算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她要做什么手脚岂不容易?” “可、可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我还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太子素来纯良宽厚,一定不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畜生不如之事。”兰妃依然不信。 “如果无人能够发现,谁能治他们的罪?你说太子宽厚,哼!能做出逼宫这样的事,简直心如蛇蝎!皇上和我们都被太子假仁假义的外衣给骗了!”昭阳公主越说越气,“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但太子身为储君,只等陛下千秋过后就能顺利地登上大位,他有这个必要吗?”兰妃颦眉道。 “这是我作为女人的一种奇怪直觉而已。”昭阳公主顿了顿,“定王夺嫡已是天下皆知,他又来势汹汹,太子深感危机重重,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太子铤而走险也极有可能。或许这对母子在陛下生病以后,就开始策划这件事,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鬼谷阳不但心思缜密、武功高绝之外,他的医术也极为精湛。只要他这次能够来京,我会想办法让他入宫,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现在只是一事不明,按理皇上的饮食起居都在胥大总管的监管之下,就算熹贵妃总理后/宫,她向皇上下手也并不容易。根据我长期的观察,胥公公对皇上的忠心应该是可靠的,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得而知。” “好吧,以后我会多加注意,膳事房我也有几个心腹之人可以用一用,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兰妃想了想,又道:“你一定想知道今天皇上赐给我的礼物是什么吧?” 昭阳公主笑而不答。 “公主,我们出宫的时辰到了。”正在这时,昭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宝珠在室外轻声禀道。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兰妃把昭阳公主送出流烟阁,刚转过身来,见自己的宫女香儿正护着卫浩从花园里进来,便默默拉着卫浩的手,心里早已思绪万千。 魏帝身体康健之时,这流烟阁还算比较热闹的地方。母子俩在皇上的庇护之下,自然得以保全。但自从皇上病重以来,流烟阁已是人影寥寥。兰妃凭她敏锐的嗅觉,已经感知危险的到来。不管是熹贵妃还是舒贵妃,兰妃似乎都能从她们的目光中看到丝丝凌厉的敌意。如果继续隐忍不发,母子二人是否还能保住性命未尝可知。如果昭阳公主猜测的没错,她们连皇上也敢下手,还有什么事是她们不敢做的? 以前自己在宫中受宠,在熹贵妃和舒贵妃的眼里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皇上自保不暇,难道自己母子二人就任人宰割?不管昭阳公主出于什么目的,她愿意出手相助,已经是意外之喜。况且,昭阳公主在大魏的能量不可小觑,她不光有大魏皇族高贵的血统,而且还有鬼谷一门的隐形势力,兰妃决定带着儿子放手一搏。 “浩儿,母妃有事情要交代给你。”兰妃蹲下身子,双手扶住卫浩的肩膀,抿着嘴唇,神情严肃。 “母妃。”卫浩很少见母亲如此严厉,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有些茫然不解。 “从今以后,你在宫里一定要事事小心,没有母妃的吩咐不可在宫里任意走动。你还小,母妃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卫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兰妃幽幽地望着外面重重的宫墙,轻叹了一声,牵着儿子的小手进入室内,然后吩咐宫女,早早掩上流烟阁的大门。 第五章两宫鼎立 凤霄宫在兰陵宫以西,曾经是萧皇后的寝宫。萧皇后与魏帝青梅竹马,况且皇后家族在魏帝夺嫡过程中居功甚伟,所以在萧皇后驾薨之后,凤霄宫一直空置多年,魏帝后来也没再立皇后,就命熹贵妃入主凤霄宫,代行皇后之权,熹贵妃就成为了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凤霄宫内依然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蝉儿,本宫听说昭阳公主今天入宫,你打听清楚没有,她进宫做些什么?”凤霄宫的后殿软榻之上斜躺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她身着一身居家常服,米白的锦袍在灯影下灼灼发亮。熹贵妃虽然保养的极好,但眼角已经隐隐浮起几丝细细的鱼尾纹。在她卧榻的面前,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正为她捶腿。 “回娘娘,今天是兰妃娘娘的生辰。昭阳公主和兰妃素来交好,公主先去了兰妃的流烟阁,后来去兰陵宫见了皇上。”宫女蝉儿是熹贵妃的贴身侍女,也是熹贵妃的心腹之人。 熹贵妃道:“本宫还听说皇上召见了太师和丞相。现在皇上病势沉重,本宫不便常去打扰,也不知道皇上今日召见二位老臣有何旨意?” “奴婢听兰陵宫的姐妹说,今日皇上十分不快。一个是昨日定王夜闯内苑的事,再就是、是——” “是什么!何必吞吞吐吐的?”熹贵妃轻轻掀了掀手里茶杯的碗盖,有些不悦道。 “听说是太师劝皇上退位之事,令皇上十分震怒。” 熹贵妃呷了一口清茶,嘴里哼了一声,“看你害怕的样子,这有什么!皇上病情日重不能理政,太子多出些力难道不好么?况且太子本是储君,既然是储君,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才是。定王夜闯内苑,难道皇上不加处置?” 蝉儿道:“皇上已经下旨,解除了定王殿下提举羽林军之职,现在内苑禁军由尉迟将军统领。” 熹贵妃冷笑道:“看来皇上现在也是力不从心了!定王犯下如此罪行居然草草了事,难怪飞鸾宫那个贱人越来越是嚣张,根子都在靖国公身上。” 蝉儿道:“今日舒贵妃也去过兰陵宫,不过没呆上一个时辰就出来了。然后就看见胥大总管领着太师和丞相去见皇上。过了约一个时辰,才见昭阳公主领着五皇子殿下进了兰陵宫。至于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奴婢没能打听完全。” 熹贵妃思忖半晌,方道:“这倒没有什么打紧的,兰妃位次太低,浩儿年纪尚小,成不了什么气候。本宫倒是担心这个昭阳公主,她素来有几分主意,皇上也爱惜这个妹子,现在本来就够乱的,她要是在这件事上插上一竿子,就不好了。” 蝉儿道:“还有就是东宫那边的人带话进来,说太子获知皇上震怒,有些惴惴不安。太子担心皇上拿他作伐,请娘娘务必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妥。” 熹贵妃无语良久,冷笑了一声道:“他倒是催得急。蝉儿,今天膳事房给兰陵宫送去的水果,你亲自检视了没有?” “奴婢检视过了,但听兰陵宫那边的姐妹说,皇上没有胃口,只吃了几瓣蜜橘,没进其他的水果。”蝉儿回道。 “你每天照常吩咐膳事房进些新鲜水果给皇上,还有,派人盯紧舒贵妃的一举一动。明日你打发宫人出去,宣太子入宫,就说本宫有事吩咐。你去吧,把瞽嬷嬷给本宫叫进来。” 这位瞽嬷嬷年过六旬,其人身世不明,只听说是一位犯官的女眷。丈夫获罪被杀后,这位犯官所有的女眷被没充入宫。瞽嬷嬷没宫多年,后来不知何故被熹贵妃所用,早就不在宫里为奴,只在凤霄宫一侧的杂院颐养天年。 当瞽嬷嬷踩着灯影入了凤霄宫,凤霄宫暗红色的宫门便吱呀一声闭上了。 天气越来越冷,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密集的雪花。第二天熹贵妃就率领着宫人,来兰陵宫探望皇上。 兰陵宫外很静,那些甲士静立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动不动,他们盔甲上的雪花逐渐堆积,像一尊尊的雪人。 “老奴见过贵妃娘娘。”熹贵妃刚刚转过甬道,踏上兰陵宫前的花岗石阶梯,却见胥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宫门之前,拱手而立。 “胥公公,不知皇上昨夜可好?”熹贵妃停步问道。 “皇上凌晨病情发作,刚刚才睡下了。” “那本宫就不进去了,记住,其他的嫔妃也不必进去打扰皇上。如果皇上身子好些,请公公早些告知本宫。” “老奴遵命。” 熹贵妃缓缓移步往凤霄宫而来,路过飞鸾宫,见舒贵妃立在宫门外正看雪呢。舒贵妃见是熹贵妃,便上前施了礼,笑道:“姐姐可早,这雪风刺骨,姐姐莫要冻坏了身子。” 熹贵妃笑道:“这偌大的后宫,本宫总是要走走的,不然,哪里出了差错都不好向皇上交代。再说本宫岂是愿意偷懒的?只是受苦的命罢了。” “哟,姐姐说哪里话?就是姐姐出了什么差错,皇上现在也是难以理会不是?妹妹听说昨天皇上可受了不小的刺激,正在生气呢。”舒贵妃似乎心情很好,话里有话地说道。 “还不是让定王给闹的,他可知道,现在除了太子,皇子和外臣入宫都得有皇上的旨意才成。这不,还夜闯内苑,怎能不让人生气!”熹贵妃冷冷一笑。 “可妹妹听说的与姐姐大不相同呢,妹妹听说太师有大不敬之罪,居然劝皇上让位于太子,这太子眼里还有皇上吗?”舒贵妃也当仁不让、针锋相对。 “太子本是储君,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再者让位之说是臣子们的意思,与太子何干?” “妹妹我真是羡煞太子有一位好老师呢,可姐姐的话却让妹妹有些不明白,皇上只是病重,太子就按耐不住了?这大魏的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还是太子的天下?” 熹贵妃冷哼道:“太子立储多年,已是人心所归,朝堂之事岂是你我这些妇人可以染指的?罢了,本宫事情不少,就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等舒贵妃回话,领着宫人回凤霄宫而去。 到了凤霄宫,熹贵妃命宫人半掩了宫门,思忖着刚才舒贵妃的言语。舒贵妃仗着哥哥舒鹏举的势力,在自己面前毫不相让,自己虽然贵为太子的养母,也算后宫之主,但是舒贵妃从来不卖自己的帐。现在定王和太子正斗得你死我活,只要棋差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熹贵妃正沉吟间,蝉儿上前为熹贵妃弹了弹狐毛披肩上残留的雪渍,轻声道:“娘娘,奴婢使人去东宫传太子入宫,可内苑禁军有令,说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宫。” 熹贵妃一惊,道:“太子随时可以入宫啊,怎么,这是皇上什么时候下的旨意?” “就在昨天,皇上的旨意里面说,所有成年皇子和朝中大臣,无诏不得入宫。” “哦,既然这样,你去找个心腹之人,传信于太子,让他不得轻举妄动,在外面静等本宫的消息即可。” 魏帝突然下了这道诏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子监国,有很多大事要随时请示皇上。魏帝病于榻前,如果太子奉诏才能进入内苑的话,皇上和太子之间就失去了沟通交流的渠道,魏帝等于自己斩断了掌控国政的唯一纽带。但有心的大臣从这道诏命也看出了蹊跷,也许太子监国后根本就没有请示过魏帝,自己独断朝纲,所以魏帝这样的做法也就合乎情理,似乎魏帝在向群臣暗示着什么。 皇上剥夺了定王统领禁军的权力,制约太子入宫,说明魏帝在太子和定王之间各打了二十大板。他作出了一种姿态:大魏未来的储君也许不会在这二人之间产生。 魏帝只是把禁军的指挥权收回到自己手里,其他的什么也没做,但这个举措却给正在监国的太子以极大的压力。 第六章东宫密谋 自从太师提议魏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的计划失败后,太子整天在东宫里惴惴不安。既担心父皇在临死之前降下雷霆之怒,使自己储位不保;又担心其他的敌对势力以此为由向自己发难,使自己监国的地位也受到动摇。 虽然父皇剥夺了定王羽林军的提举之职,不再掌管禁军,但定王后面的靖国公依然是庞大的存在,在这个微妙的当口,先下手为强一直是自己奉行的主要策略。 而父皇呢,就那样沉默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只是把禁军换上了忠于自己的尉迟雄,把禁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这说明父皇的疑心大起,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包括自己这位太子。 现在父皇卧病在榻,对朝局的掌控能力降到最低,简直是天赐良机、不容错过。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拔掉禁军这颗钉子,这是自己问鼎大位最后的一道障碍了。 虽然这些年自己对禁军也费了不少的心思,买通了几个禁军将领。特别是禁军副将张贲,作为禁军中的高级将领,他是效忠自己的。但是刚刚上位的禁军主将尉迟雄却是个难以啃动的硬骨头,此人百战名将,武艺高强不说而且心思缜密,对父皇也是忠心不二。 既然文谏不成就只剩下武力逼宫这条路,但自己手里的牌的确太少,在京城燕京,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自己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太子理了理思绪,便命侍从去请太子府詹事勾云前来。 勾云与太子年纪相仿,是京城年轻一代的才俊之士。后来被太子招揽羽下,被授予太子府詹事之职,是太子卫沁的心腹之人。 不一阵,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了书房门前,他穿着一袭乳白锦袍,腰间玉带金钩。此人生得白面柳目,风度翩翩,有玉树临风之姿。 “臣见过太子殿下。”勾云施礼道。 “勾云,我们还是坐下说吧,”太子向其他的内侍挥挥手,让他们关上房门退下。 二人席地而坐,太子道:“上次按照你的建议,太师请求父皇退位,但父皇一直不置可否,既不表示同意,也没有下旨降罪。越是这样,本宫越是担心。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再说母妃也从宫里带来消息,让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现在父皇又下旨,连我这个太子也不能轻易进宫。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已经打草惊蛇,父皇警惕起来,他试图要重新收回权力!” 见太子焦急的样子,勾云清雅一笑,不慌不忙提起几案上的瓷壶,各斟了半盏绿茶,方道:“太子不必焦躁,这禅位之说自古有之。皇上病势沉重,太子监国名正言顺,就算定王不服气,他也没有监国的资格呀。 皇上没有重责定王,更没有打击太子,卑职认为这是皇上自保的表现,或者说是缓兵之计。卑职最担心的是,一旦皇上的病情好转,重新收回了权力,那才是清算老账的时候!” “对啊!毕竟禅位之说有逼宫的嫌疑。父皇一旦认真起来,这个罪名本宫也将万劫不复、性命难保,更不要说继承大位。”太子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们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勾云摇头道:“卑职却不这样认为,殿下想想,贵妃娘娘那边才是关键!只要皇上,——嗯?”勾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要皇上没了,太子就以储君之名顺势继位,定王和舒鹏举就算不服,那时候木已成舟,他们除非反叛,还能来抢这个皇位不成?” 太子点点头道:“本宫明白,只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如何实施?母妃的静观其变是让我们在等什么,本宫一直没个头绪。” 勾云举杯浅饮了半口,望着空空的杯口,若有所思地说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很简单,昭阳公主这次入宫一定有某种不可预知的秘密,在没弄清楚以前,娘娘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殿下也知道,你的这位皇姑可不简单。” 太子立起身来,在房中转着圈儿,半天才说道:“是啊,本宫的这位皇姑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有不小的势力,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在本宫和定王之间,皇姑一直保持着中立。如果不是这样,本宫岂会走到如此尴尬境地。” 勾云的语调依然云淡风轻,“昭阳公主虽然地位尊崇,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对朝政大局的影响有限。现在殿下走到了这一步,巍巍皇位已经近在咫尺。我们要做的还有两件事:一是请娘娘在宫里继续加强对皇上病情的掌控,能实施最后一击当然最好不过,到时候殿下就以储君之名就势上位,可以做到水到渠成。其二要做好武力逼宫的准备,一旦发生意外,只得铤而走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退有据,稳操胜券。” “完成最后一击?本宫每到深夜,想到这里就夜不能寐。毕竟,我们是父子,并不是敌人。”太子望着窗外洁白的一片,看迷蒙的雪花,就那样无声地飘落,融入大地茫茫,转瞬无迹。 两人相对良久,勾云打破静默,劝道:“皇上历来信奉平衡之术,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皇上也难辞其咎,殿下这样做也情非得已。殿下细想,如果是定王上位,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会是什么?这样想来,殿下自然就会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太子沉吟良久,用右手的拇指按了按皱着的眉心,然后道:“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胥江。大魏自建国以来,就设置了密谍司。密谍司不隶属于任何一个部门,只忠于皇上。本宫多次好意结纳,但胥江却没有明确的回复。你也知道,密谍司的耳目众多,本宫担心,胥江一旦有所发现,我们将前功尽弃。” 勾云冷冷一笑,“殿下本来就是储君,是未来的大魏皇帝。胥江他傻么,要与殿下作对?臣相信,在这件事上,胥江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再说现在的密谍司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十年前,皇上利用密谍司清剿鬼谷门,此役下来,密谍司伤亡大半,虽说最后是昭阳公主和慕容驸马苦请才罢。其实,密谍司已无力清剿下去才是实质。” 太子微微点头,“你不说本宫差些忘了。记得当年鬼谷阳因同昭阳公主的亲事不成,负气离开燕京,寄身江湖,到了赣州创立了鬼谷门。父皇龙颜大怒,命令胥江的密谍司暗地里进行清剿。但鬼谷门奇才异士很多,在这次清剿中居然生存了下来。倒是密谍司没讨到什么便宜,损兵折将。” “鬼谷阳和皇上都是很强势的人,不愿轻易低头。本来是君臣相得,后来闹到如此地步,岂非性格使然?所以臣以为皇上看似卧榻在床,寂寂无为,其实皇上内心强大,不会轻易认输。太子殿下如果今日仁慈,以后恐遭弥天之祸。” “好吧,本宫会依计而行。”太子攥紧了拳头,光洁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太子和勾云商议妥当,相互别过。太子出了书房,过了曲折回廊,刚到后花园的木桥之上,见流水桥对面,太子妃领着几个侍女正端着小瓮低头用毛笔扫梅枝上的积雪。 太子轻脚轻手没有惊动众人,负手站在花圃之外,笑道:“爱妃可算清闲雅致,扫了这些残雪做什么?” 太子妃抬起头,红扑扑的脸蛋弹指即破。见是太子,便微微一礼,笑道:“太医说父皇染病之后难以成眠,用干净的冬雪煮沸后泡服莲子可以安眠,臣妾准备采些收集起来,待殿下入宫时可以带给陛下。” 太子听在耳里,顿觉十分刺心,呆了一呆,也不好多说什么,心情复杂地离了花园,径自回书房去了。 第七章十年聚首 东宫太子紧锣密鼓地进行密谋,但没有受到太子重视的昭阳公主也没有闲着。 大魏皇室起源于北方民族,男女有平等的思想,所以大魏出嫁的公主可以有自己的公主府而不是驸马府。昭阳公主府座落在燕京城东南的前井大街,朱红大门之上有御赐的“昭阳公主府”几个大字。 几骑快马在前井大街上飞驰而过,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袍,下颌留须的壮年汉子,他浓黑的眉眼之下,透出一种威严气度。 公主府的护卫检视完来人递过的月型玉牌之后,就客气地领着众人进入了那道朱红的大门。 “你到底还是来了......” 在公主府西面的一间客室里,昭阳公主面露微笑,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白衣男子,语调之中不无感伤。 白衣男子把手中的月型玉牌双手奉还,迎着公主的目光,脸上平静无波:“既然公主以这面月牙玉璧相召,我鬼谷阳不得不来。只是为了应付胥大总管,在下在赣州迁延了数日,所以在行程上晚了几天。” “胥大总管也是奉了皇上的诏命去见宗主,宗主可知道皇上的用意?” “十年前,皇上与在下有约,眼下朝局纷乱,皇上大概是希望在下出手相助的意思吧。” 昭阳公主笑道:“皇上担心胥大总管的面子不够,特意叮嘱本宫,请鬼谷一门帮我大魏清除宵小,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鬼谷阳拱手道:“既然有约为誓,鬼谷一门愿受皇上差遣。在下听说皇上久病不起,致使百官惶惑、民心不安。再者储君虽立,但地位不稳,恐怕皇上难以周全。不过在下有一言相告,不知公主可愿听否?” “本宫洗耳恭听。” “在下虽然身在千里之外的赣州,但对朝中局势也略知一二。在下以为,眼下并不是公主出手的最佳时机。”鬼谷阳缓缓而言,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眼曾经梦绕魂牵的人儿,依然那样妩媚鲜妍——只见她一袭大红绣袍逶迤极地,显得身材娉婷、长身玉立;玉色纱罗之外隐隐露出一抹温润玉颈,红萝含香;如云乌髻之上凤钗轻摇,宝珠灼灼;刀裁双鬓之侧,一双玉蝶斜飞,妩媚天骄。 昭阳公主傲然一笑,“本宫受陛下之命,清除宵小,如果不及时出手,本宫岂不辜负陛下的一番重托?” 鬼谷阳道:“如果公主要扶社稷于不倒,自然该出手时就出手。在下以为,公主一定还有其他的打算吧?” 鬼谷阳太了解面前的这个女人了。她生在皇家,满眼都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她有权变之谋也有狠辣手段,并非普通女子一般的见识。 昭阳公主望着鬼谷阳半天没吭声,迟疑了半晌道:“本宫知道宗主的意思,取渔翁之利正在此时。毕竟太子和定王相争,我们可以静观其变。但皇上那里本宫如何交代?我们可是嫡亲兄妹,本宫不忍心看着皇上渐渐步入危局。” 鬼谷阳眸里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容,但转瞬即逝,“请问公主出手的目的何在,不就是趁机把自己的势力渗入朝堂之中吗?在下以为,太子和定王早晚会有一个了局,不管他们谁胜谁负,都对公主有利。现在皇上久病,朝堂之中基本由太子掌控,但定王在将门之中却极有人脉,他们两人实力相当,基本把皇上架空了。公主如要出手,在下认为等两人胜负已分的时候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昭阳公主摇摇头,叹道:“宗主所言本宫不是不知,但国家内乱并非我大魏之福,皇上势危,我岂可旁观?” “既然公主主意已定,在下请问,公主准备从何做起?” 昭阳公主示意左右退下,然后站起身来,怔怔地望了鬼谷阳半天,半闭了一双美眸,声音有些沙哑道:“阳兄,我们分别十年了,那时候,皇兄虽然对你鬼谷一门多有打压,也拆散了你我,但最终还是放了你一马。他有他的难处,你有你的,我夹在中间,真是愁肠百结、左右为难。 后来你归身江湖,他高立朝堂,我含恨而嫁。毕竟我们彼此相安无事,你也不必再恨他了。” 鬼谷阳低声道:“昭阳,你知道,我和他毕竟心结在此。我一生之中,这件事总让我耿耿于怀,当年如果不是他竭力反对,我们岂会如此海角天涯?” “罢了,阳兄。光阴荏苒,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昭阳公主停顿半晌,稳定了思绪,方道:“前段时间我入宫去探望皇上,我总认为皇上这病有些蹊跷。你想想,皇上正值盛年,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这种疑症太医也束手无策,我总感觉皇上可能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鬼谷阳大吃一惊,沉吟了好一阵,点头叹息道:“权力纷争尚且冷酷无情,夺嫡之争更是你死我活,皇帝的后宫岂会太平?” “我知道,阳兄在医道上的造诣早已自成一家,阳兄能不能随我入宫,为皇上找出病根所在?” “公主的意思,是让在下为皇上诊病?” “你们曾经亲如兄弟,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 “兄弟?——”鬼谷阳苦笑道:“也许曾经是,但自从我离开燕京的那一天,从他下令密谍司铲除我鬼谷门的那一刻,我们就不再是兄弟了。他高居他的庙堂,我寄身我的江湖,这次如果不是公主相召,也许我们老死不再相见。” “放下吧,阳兄。皇上已经允诺,事成之后,只要皇上渡过这次难关,他、他向我承诺过,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鬼谷阳温柔一笑,轻轻移步向前,把满面绯红的人儿拥入怀中,“你真是傻么,他那是在和我们做交易,知道吗,画儿,你真傻......” “我不管,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不管是他醒悟也好、交易也罢,有这样的结果不好吗?”昭阳公主喃喃道,“十年,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你真的忍心,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两人良久无言,只余满屋烛光摇摇、茶烟缭缭。 昭阳公主渐渐控制了情绪,缓缓从鬼谷阳的怀里挣脱开来,理了理有些紊乱的发丝,“你也知道,其实这也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虽然昭阳公主的话外之音到底指的是什么,鬼谷阳不得而知。但鬼谷阳心里清楚,只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时候才会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昭阳公主有私心的话,自己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就算我愿意进宫为皇上治病,只怕也有心无力。皇上身边太医无数,都是杏林高手,他们尚且束手无策,我岂有什么办法?”鬼谷阳平息下心里的驿动,微微一叹。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如果皇上能够好起来,一切都迎刃而解。鬼谷门身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总会有办法的。” 对女人的毫不讲理鬼谷阳只得苦笑一声,“画儿,以我现在的身份进宫恐怕也不太妥当吧?” “当然,阳兄可以易容之后随我入宫,对阳兄来说,岂不是小菜一碟?” 对于昭阳公主的请求,鬼谷阳是犹豫的。如果魏帝之病后面真有什么隐情的话,昭阳公主将如何应对?魏帝大权旁落、皇子争位,这种局面对昭阳公主本是极为有利的,从战略层面来说,公主袖手旁观才是上上之策。 但昭阳公主主意已定,鬼谷阳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道:“公主执意如此,我就随公主进宫一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有一件旧事我必须处理,请公主等候几日......” “不!我明天就向皇上请旨入宫。皇上不能再等了,你不知道,那种病症是如何的凶险!每天必须经历蚀骨之疼,简直生不如死。”昭阳公主打断了鬼谷阳的话,眸里泪光微闪。 “好吧,我先回房准备一下。公主知道我鬼谷门的大本营本在赣州,京城里根基尚浅。很多重要的人手都还没完全到达,一些人脉网络还需清理激活。”鬼谷阳复杂地看了公主一眼,并没有留下,而是大步走出了房间。 第八章入宫问诊 一抹朝阳喷薄而出,穿过浓密的树荫,在兰陵宫外宽阔的青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暗影。昨晚的病痛折磨得魏帝难以入眠,越来越严重的痛苦,让魏帝有一种腾云驾雾的虚浮。一大早,魏帝便无力地靠在软枕之上,额上的汗珠晶莹可见。 胥江跪在灯影之下,轻声奏道:“陛下,昭阳公主一早便递了奏折,恳请入宫,不知陛下可否召见?” “昭阳入宫,禀报一声就行了。以后只要她愿意来看朕,不必拦她。”魏帝咬了咬牙,强提起精神,对胥江道:“你立即派人到昭阳公主府,接公主进宫来见朕,不必动用公主府的执事仪仗。” 胥江明白,前段时间自己派人去赣州联络鬼谷阳,却吃了闭门羹。后来密谍司的人发现鬼谷阳已经秘密进了燕京。胥江知道,燕京城内除了昭阳公主,其他人是没办法请动这尊大神的。皇上密召昭阳公主入宫已经说明,皇上把启用鬼谷一门的重任交给了昭阳公主,看来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 “老奴这就去办,请问陛下,是召公主一人入宫还是——” “随公主自己安排吧,朕也只有这个皇妹还算贴心了。你就速去,顺便把尉迟将军叫进来。” 当尉迟雄铁塔般的身影进来时,魏帝若有所思,对于现在的形势,自己还能掌控的就是这支皇城禁军了。太子和定王对自己身后的这把龙椅已是虎视眈眈,这最后的一道防线,魏帝不能让它有半分破绽。 “尉迟将军,朕想起一件事来:禁军乃皇城命脉之关键所在,不论是太子还是定王,在军中一定安插了自己的亲信,再说定王一直提举羽林军,他的心腹更是无处不在,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尉迟雄单腿跪地,抱拳奏道:“陛下,臣也想到了这一点,在禁军之中骑尉以上的军将臣已经开始着手调换,只是副将以上军将的任免必须有陛下的旨意才成。” “禁军有三位副将,如需调换,将军可以及时呈报,朕见奏便准。京都的安危在将军一人之手,千万不可大意!” “臣遵旨!” 尉迟雄退下后,魏帝在床榻上假寐了半晌。想着自己把调兵虎符给了兰妃,让她秘密把魏虎臣的虎威军调入京畿之地。只要虎威军能够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燕京,大魏依然会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陛下,昭阳公主到了。”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 “让他们进来罢。” 只见昭阳公主领着一个鹤发童颜的江湖郎中,他身后背着一个药箱,此人白衣翩然,有仙人之姿。魏帝眼前一亮,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皇兄!”昭阳公主急忙上前,扶住魏帝,嗔怪道:“皇兄不要动,这位先生是位退隐高人,对一些疑难杂症很有见解。昭阳想让他给皇兄把把脉,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哎——还是算了罢。这天下的名医朕也见过了不少,没有人看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天命如此,朕也就不报什么希望了。”魏帝的话居然有些云淡风轻。 “这位阳先生非寻常之人,既然臣妹已经把他带了来,皇兄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魏帝望着跪在地上的老者,见他气度不凡,便有些心动,“那就有劳先生了,朕染病以来,......” “草民告罪!还是让草民为陛下把把脉罢。”老者打断了魏帝的话,上前半跪于榻前,“医者望闻问切,必先寻觅疾病之源方能对症下药,陛下暂且不言,待老夫先试试寻病之根如何?” 魏帝不以为忤,就有宫女上前为魏帝抬起左手。老者闭目把脉半晌,又换了右手,良久,只见老者眉头一皱,看得周围的人一阵心颤。 老者站起身来,抚须点头,却一言不发。 “阳先生,陛下这病你是怎么看的,可别这样不说话啊?”昭阳公主沉不住气,终于发话相问。 “皇妹,这不很明白么,看来阳先生也是束手无策罢?”魏帝早不报什么希望,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陛下这病先是惧光、怕水,而后夜晚多梦、多汗,继而骨骼疼痛。初期之时,几天方发作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高。陛下,是这样的吗?”老者并不在意魏帝的调侃,而是徐徐道来。 “朕染病以来,见过医者无数,还只有这位阳先生说的靠谱。不错,这些天朕每晚都会受此折磨,若不是胥大总管每天为朕推拿针灸,朕岂能坚持到今天?请问阳先生,你既然能够追索此病之源,朕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先生可有解厄之法?” 老者沉吟道:“草民还只是略有一点心得而已,就如近山观景,依然难穷全貌。陛下此病草民还需回去细细斟酌,如能寻出解厄之法,则草民幸甚,陛下幸甚!” 魏帝见老者并非诳语之言,脸上便升起一丝企望之色,吩咐胥江道:“此事有劳先生了,胥江,你带先生到偏殿暂歇,务必要好生款待。朕和皇妹还有几句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 见众人退下,魏帝命昭阳公主挨着自己的软榻边坐了,笑了笑,“这位阳老先生到底是谁,皇妹不必隐瞒。” 昭阳公主皱眉道:“皇兄,这位阳先生只是一位隐居医者,臣妹好不易托人请他出山,他本在世上籍籍无名,皇兄又何必问他?” “嗯,阳先生,果然不错!恐怕这位阳先生来自赣州吧?” “看来什么都难逃皇兄的法眼,皇兄果然智识深远,不错,他就是鬼谷阳。”昭阳公主灿然一笑,“臣妹以为他易容之后,皇兄会认不出他来呢。” 魏帝道:“朕当然认不出他来,只是他体貌虽然大变,但从事理上推断,此人定然与鬼谷阳有关。并且朕知道鬼谷阳深谙医理,两厢结合,自然认定他并不太难。” “臣妹已把他召进京来,皇兄打算如何启用他的鬼谷门?” “这些年密谍司实力大减,对朝臣百僚掌控力度变弱。而且有很多事密谍司出手也多有不便。特别是将门在近些年有崛起之势,朕必须要在生前改变这种局面。” 昭阳公主道:“靖国公现在正举兵西向救援楼兰,他不在朝中,只能剪除他的羽翼为先。皇兄的意思是此事不能由朝廷出手,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他有所警觉?” 魏帝道:“朕自然明白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有怎样的分量,所以才请鬼谷门出手来做这件事。并且在执行的过程中,密谍司也不得沾上半点干系,免得授人以柄。” 昭阳公主深以为然,如果舒鹏举一旦发现朝廷有除掉他的意图,不反才怪。西军盘踞着西凉四郡,手下雄兵数十万,是大魏最大的军镇。况且,舒鹏举和定王一定也有自己的耳目,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朝中的一举一动,如果一旦有所疏忽,大魏定然会大厦将倾。 “臣妹以为,整个事件的根源就在皇兄这病根上。只要皇兄能够好起来,军队和大臣就有了主心骨。不管是定王和舒鹏举,还是太子一党都得偃旗息鼓。鬼谷阳既然对皇兄的病症有些心得,不如待臣妹细细同他考校之后,再来为皇兄诊治。”昭阳公主一时有些悲戚起来,“怪只怪我们皇族一脉日渐势微,遍观朝堂,不管是军镇还是中枢六部,有几个是我们皇家之人?臣妹对皇兄的政事本不敢多言,但皇兄以前对朝权的布局实在有待商榷。” 魏帝低头不言,沉默良久道:“朝权布局乃是帝王之术,朕正值盛年,本不担心外臣擅权。不意天不作美,令朕沉疴缠身,现在事已至此,皇妹可为我皇家一族重振江山,也不负朕这些年的殷殷关切之心。” 兄妹二人正筹划间,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熹贵妃在宫外候旨。 第九章湿地虫蛊 昭阳公主听说熹贵妃前来,便向魏帝告辞,径自往偏殿而来。 刚移步走出宫门,抬眼就看见熹贵妃领着两个宫女,一个宫女手里提着一篮时令水果在宫门前候旨。在果篮的最上层,是几枚黄橙橙的西南蜜桔。 “贵妃娘娘有心了!”昭阳公主上前见了礼,望了望宫女手中的果篮,展颜一笑,“我皇兄就爱吃这种南边的蜜桔,娘娘真是有心,这么远还能弄了来。”说着,就伸出芊芊柔夷,轻轻握了一个在手上。 熹贵妃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脸上却笑意灿然,“这是特为陛下准备的,如果公主也喜欢,等会本宫就命人给公主府上送些去。” 昭阳公主盯了熹贵妃一眼,却淡然一笑道:“娘娘怎么如此小气,就是皇兄在此,我吃上一个也不会怪罪的。这蜜桔,看样子还真有些甜呢......” 熹贵妃收敛了笑容,扭头对身边的一个宫女道:“蝉儿,别让这些果子脏了公主的手!这都是些新鲜果子,还没来得急清洗呢。” “没关系,这蜜桔剥皮即可食用,谢过娘娘。”昭阳公主把那枚蜜桔握于掌中,没有理会熹贵妃的推托之词,笑吟吟地往偏殿去了。 昭阳公主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墙一角,就听见熹贵妃隐约的声音,“去!蝉儿,把这些果子拿回凤霄宫去!......” 昭阳公主靠墙静立了半晌,看有一名宫女提着果篮自去,于是转身到了偏殿,就疾疾领着鬼谷阳出宫而去。 公主府内花园,昭阳公主身着一袭大红长裙,和一身白袍的鬼谷阳双双立于一棵青柏之下。这棵青柏径粗数围,虬枝如戟,撑开巨大的树冠,状如华盖,看来树龄已有数百年光景。 花园内有一道长长的回廊,沿着一条人工小河曲折蜿蜒而去。在一道青石拱桥之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侍女正靠在青石栏杆边看水中的锦鲤游弋争食,偶尔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她自然就是惠儿郡主了。昭阳,这些年我总在想,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还是快快乐乐地比较好。你看惠儿,正因为年纪尚小,无欲无求,所以才能如此简单快乐。可回头看看我们,除了剩下些富贵浮名,还有什么呢?”鬼谷阳似乎有感而发。 “没有欲望自然不错,太子和定王就不会兄弟相残;两宫相争就不会鱼死网破;现在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我一介女流,身在这帝王之家,徒呼奈何?”昭阳公主神色一暗,从女儿身上收回怜爱的目光,“就像惠儿,她既然生在了富贵之家,作为母亲,就想尽自己所能保住这些富贵,总没有什么错处吧?” 鬼谷阳摇摇头,喟叹了一声,“我本有退隐江湖之意,但你既然有事相求,我见到了那枚玉璧之后,还不是就决然上路。是啊,人这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句话真乃精辟——精辟之言哪!” 昭阳公主提了提红色的裙裾,轻移莲步,沿着花园的石砌小路随意而行。鬼谷阳尾随其后,两人都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一个树丛密集之处,昭阳公主才轻声问道:“今日进宫,皇上这病阳兄可看出些端倪来?” “我当时为皇上把脉之后,也是大吃一惊。皇上这病是中毒之状,而且这毒也来的十分蹊跷。” 昭阳公主微微颔首,银牙紧咬,“不错,本不出我的意料之外。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歹毒的妇人隐藏得如此之深!” “公主以为是谁干的?” “熹贵妃!她是太子的养母,又暂摄六宫之位。这对母子见定王夺嫡来势汹汹,竟然向陛下下手,企图早些上位。” “就算是熹贵妃干的,我们也要有证据才行。”鬼谷阳全无惊诧之色,摇头道:“有这种动机的不只是熹贵妃一人,没有真凭实据她怎会认罪?” “阳兄可知道皇上中的什么毒?” “是一种虫蛊之毒。这种虫蛊又叫湿地虫蛊,只有西南之地才有。”鬼谷阳停顿了半晌,似乎有些拿捏不准,“这种蛊虫体格极小,只能存活在常温之中,且不能沾染半点油荤,一旦经过高温蒸煮,虫蛊就会死亡,对人体并无危害。我也一直在思考,他们是怎么把这些虫蛊下到皇上的饮食中的?” “这样说来,宫中藏有施蛊之人?” “一定如此!拥有这些蛊虫和施蛊是两个概念。这蛊虫来自南方,秘密携入宫后一定还有施蛊之人才能得逞。” 昭阳公主从袖中掏出一只蜜桔,衬于掌上,“我出兰陵宫之时,正好遇到熹贵妃给陛下进献新鲜水果。陛下很喜欢吃蜀地一带的蜜桔,我心里有些疑虑,就顺手拿了一枚过来,当时熹贵妃就有些不自在了。” 鬼谷阳从朝阳公主手里接过蜜桔,细细瞧视了一番,见并无异状,便道:“我有一位旧友,也是用毒高手,他一定知道,这种湿地虫蛊的施蛊方法。” “这件事还请阳兄快些去办,如果这种虫蛊和那些水果有关的话,我皇兄岂不是危在旦夕?”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惠儿和侍女找了过来。 “小心些!”昭阳公主一边娇嗔,一边蹲下身来张开双臂,把扑来的惠儿搂入怀中。 鬼谷阳正想告辞,昭阳公主转过身来,不意间问道:“阳兄在府内滴翠阁住得还习惯吧?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千万不要拘礼。” 鬼谷阳知道公主寡居,担心自己有些不便,于是朗声笑道:“我鬼谷阳为人做事,岂在乎这些俗世礼节?” “如此甚好!”昭阳公主回眸一笑,贝齿如雪,“我先带着惠儿去了,请阳兄把那枚蜜桔好好剖析一番,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滴翠阁是鬼谷阳的客居之地,在公主府的西南角上。鬼谷阳别了公主步出花园上了甬道,折过中庭的太湖假山,刚刚踏上滴翠阁的三层台阶,就听见“呼”的一声,一道黑影浮掠而至。 “哈哈!是虎子到了!”鬼谷阳话音刚落,只见一只金雕荡起一股气流,呼扇了几下宽阔的双翼,稳稳地落在了鬼谷阳抬起的护腕之上。 这只金雕漆黑的双翼油光闪亮,头尾的羽毛却是纯白之色,它利爪金黄,鹰目炯然,一派威风凛凛的王者气度。 “参见宗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滴翠阁的大门出来,银冠蓝袍,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明澈如水。 “展燕,是许老舵主派你来的?”鬼谷阳一边和金雕戏耍,一边温和地问道。 “许老舵主听说宗主进京,就命属下带着虎子前来。说是赣州和京城相距千里,虎子能帮上大忙的。” “还是许老舵主心细!燕儿,我们进去吧。”刚入院门,鬼谷阳就朗声笑道:“哈哈!看来蜀山天老这个老东西也到了?” “如果鬼谷老先生在世,岂容你这般无礼?”鬼谷阳笑声刚落,就见一位身材瘦小,青面白须的矍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抄手立于二人之前。 “哈哈——”鬼谷阳把金雕往上一荡,那只金雕便腾身而起,冲向了苍穹。鬼谷阳上前一把拉住蜀山天老的衣袖,笑道:“有件事须得你亲自出马,不然这千里迢迢的,我怎敢劳你大驾?” “哼!奈何老夫生来命苦,前四十年受你老子的气,这后四十年还得受你小子的气,罢罢罢!”...... 第十章算计 蜀山天老是西南有名的毒王,虽然不是鬼谷门人,却一直与鬼谷一门牵涉甚深。他素来无拘无束,率性而为,但对鬼谷阳的召唤却是有求必应。 这枚普普通通的蜜桔,大如鹅卵。蜀山天老用刀轻轻剖开,把金黄的橘肉挑在刀尖之上,対着窗外的亮光细看了一阵,然后眉心一皱,道:“宗主,你的判断自然没错,的确是湿地虫蛊。但这湿地虫蛊对患者的控制分四个阶段:一为入肉,令患者皮肤瘙痒难耐;二为入血,令患者精神萎靡,饮食骤减;三为入骨,令患者疼入骨髓,生不如死;四可夺命。老夫看这枚蜜桔,下的蛊应该是第四阶段的夺命蛊!” “啊?”鬼谷阳惊得也是一愣:“下毒之人如此歹毒,夺人性命何必使出如此蛇蝎手段?” 蜀山天老冷哼了一声,“皇宫高墙,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我们的这位皇上,除了当初对宗主网开一面之外,他从来都是冷酷无情、杀伐果决的。也不知是哪个身负血海深仇之人行出如此不齿之事?” 鬼谷阳没有道出昭阳公主的怀疑,如此看来熹贵妃乃是最大的嫌疑人。现在的形势也能推断出这位贵妃的作案动机,既然目标已明,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如何应对。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毒妇!”昭阳公主一听鬼谷阳的汇报,气得破口大骂。“想当初我就提醒过皇上,让他不要纳这个女人为妃,毕竟她是北越国的公主,一个身负家仇国恨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熹贵妃入宫之后一直没有子嗣,后来太子亡母后拜在了她的膝下,多年以来还算安分守己。现在为了太子上位而且能够报仇雪恨,熹贵妃是做得出这种事的。”鬼谷阳想起了十多年前魏帝率军亲征,灭了大魏东南面的北越国。因为北越国王战败后不肯归降,国都被围三个月后弹尽粮绝,这位国王也算是个厉害角色,最后一把火烧掉整座都城,北越国宗室基本上与大火同归于尽,后来听说只剩下了这位北越公主。魏帝率军入城后,怒其不降,纵兵烧杀抢掠三天三夜,并且纳了这位北越国公主为妃。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昭阳公主涨红了脸庞,一双柳目杀气凛凛。 鬼谷阳忙劝道:“公主暂莫生怒,此事还得细细计较。属下认为熹贵妃毒害皇上之事,太子一定是知道的,或许就是太子的主意也未可知。现在太子反迹没明,就算以此事拿熹贵妃问罪,太子还是能置身事外。公主要图大事,岂能打草惊蛇?” “那你说怎么办?”昭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冷冷问道。 “引蛇出洞!”鬼谷阳避过昭阳公主冷峻的目光,负手望着窗外清冷灰暗的天空,语调轻柔。“属下以为我们先把这个消息消悄在后宫散布出去,太子和熹贵妃定会惶惶不安,他们一定会尽快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我猜得没错,太子下一步的打算应该就是引兵作乱。” “引兵作乱?他卫沁有几个脑袋!”昭阳公主仔细咀嚼了一番鬼谷阳的话,继而恍然道:“是啊,他现在已经把皇上架空了,朝臣们一定会拥他为正统。只要皇上发生不测,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为君。但是,京城的三万禁军,岂会让他轻易得逞?再说胥江的密谍司也是一支强大的地下力量,太子手上无兵,要攻打皇宫岂不是以卵击石?” 鬼谷阳摇头一笑,“三万禁军并非铁板一块,尉迟雄对皇上也算忠心耿耿。但不管是太子还是定王一定在禁军中有自己的亲信心腹。太子要举事,这些亲信谁不想拥立之功?所以禁军不一定完全可靠;公主所说的密谍司,在属下看来,似乎更不足恃。胥江这个老家伙立场不明,到时候他一定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密谍司忠于皇上没错,他胥江要忠于的可是下一个即将继位的皇上也未可知,你难道说他错了吗? 再者,公主说太子手下无兵。可太子府有自己的两千府兵外,他一定暗中收养了一批死士,这是不难理解的。最为重要的是,在京师之中,我们谁都没有注意的还有一支力量,在下看来,这支力量才是太子最大的依仗!” “难道宗主所说的这支力量是城守营?”昭阳公主刚才因为急怒攻心,所以思维还没赶上趟。现在恢复了正常,思绪已经清晰起来。 鬼谷阳见公主悟性极高、一点既破,便继而道:“太子手中有了城守营,自然可以孤注一掷。属下这里有一条一石二鸟之计,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石二鸟?除了太子之外,宗主还准备打下哪一只鸟呢?”昭阳公主狐疑道。 “当然是定王!定王一直与太子争储,这次何不把他一并捎上?”鬼谷阳狡黠一笑,“我们把太子要动手的情报透露给定王,定王一定会以勤王之名与太子一较高下,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公主再出面收拾残局。如此,公主不但有护国勤王之功,有安邦定国之劳,在大魏,除了皇上,谁还能出公主之右?” 昭阳公主何其聪慧,鬼谷阳的小算盘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鬼谷一门在这场大变局中能分得一杯羹自然理所当然,但是自己毕竟是一介女流,自己得到的利益恐怕大部分要落在鬼谷门的头上。合作的基础最关键的问题是利益分配,鬼谷门想要利益最大化,而自己难道不会有自己的小九九? 昭阳公主不露声色道:“定王的势力大多出自将门,将门的实力分布在各个军镇,在京中难有大的作为,如太子为乱,事发仓促,定王拿什么与太子一搏?” “定王早有夺嫡之心,自然也早有准备。公主不知,京师城郊有几处庞大的庄园,其实都是定王的地下产业。这些农庄里的农夫和下人他们的真实身份都是军人,而且是战力非凡的精锐中的精锐!靖国公是大魏名将,他把手下的精锐暗暗交给了定王,是撒豆成兵啊!” 昭阳公主一时气结:“他们在皇兄的眼皮底下如此猖獗,皇兄难道毫不知情?现在搞到如此局面,哎——” 鬼谷阳摇摇头,道:“皇上高居庙堂,哪能事事皆知?试想,如果皇上不是遭遇不测之祸,以皇上的强势,有谁敢生出非分之想?也是皇上当初太自信的缘故,这些遗留问题公主解决起来就十分棘手了。” “本宫明白,宗主的意思是在太子出手的时候,我们把消息透露给定王,定王就会出动自己的地下兵力与太子一战,然后我们就黄雀在后一战而定?” 鬼谷阳微笑颔首。 昭阳公主见鬼谷阳胸有成竹的样子,鼻子不犹一酸,自己的皇兄还在病榻之上生不如死,而世上能有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人在高处,难道只有深渊相伴、飙风相和? “皇兄的病,蜀山天老一定有办法吧?”昭阳公主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如果皇兄能够好起来,局势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这件事属下和蜀山天老也讨论过,皇上所中之毒没法逆转。我们能够做到做好的一层就是保住皇上的性命,缓解他的疼痛,其他的我们也爱莫能助。” “你是说皇上只能一辈子卧榻于床,就是一个废人了?”昭阳公主圆瞪了双目。 “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这还要看蜀山天老施药的手段和皇上的体质状况而定。这种湿地虫蛊是极难医治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位毒王能够稍解一二,如果没有他的出手,就只能等死而已。” 昭阳公主提起红色的裙裾,走到鬼谷阳面前,一双美眸直直地凝视着鬼谷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希望你没有骗我!有些事可顺势而为,但有的事不可逆心而为。如果皇兄能够好起来,我可以把一个完整的江山还给他,这是他的幸运,也是我们皇室的幸运;如果他不能好起来,我自有我应该担负的责任,这也是我的命!” 鬼谷阳心里一惊,难道公主知道此病可治?不会啊,天下只有蜀山天老有这个本事。让皇上卧病于榻,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对自己是最好的结果。一旦能够把持朝政,挟傀儡以令天下,何其快哉?自己除了皇帝这个名分以外,其他的都能得到,昭阳公主毕竟是一个女人,她得到的利益基本上都会落在自己的手上。 见公主有怀疑之色,鬼谷阳忙道:“公主不必心责,目前的确没有治疗成功的先例,但属下一定会让蜀山天老想尽一切办法找出破解之法。只要这次皇上能保住性命,就有治愈的机会。” “好吧,我们明天就进宫去见皇上。下一步就按照宗主的安排实施吧。”昭阳公主已经身心疲惫,道了声乏就回后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