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的灯火》 【1】 静谧了几千年的西昆仑,在这一天忽然热闹了起来。身穿各色留仙裙的仙女来回穿梭于瑶池各处,用织女准备好的彩纱将天庭上下布置一新。 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六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如今的蟠桃树上已结出了累累硕果。 又到了开蟠桃宴的时候。 沈瑶卿有些紧张,她偷偷地往后挪了挪,再挪了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看着一件件差事被分派下去,却在祈祷什么任务都不要落到她的头上,倒不是因为懒,而是还对成仙后的几次蟠桃宴记忆犹新。 犹记得,六千年前,她的任务是挂灯笼,谁知她挂的一只灯笼却在西王母致词的时候掉了下来,刚好砸在元始道君的脑袋上;一万二千年前,东海五公主敖昕从她精心挑选的一个水灵灵的蟠桃里吃出了虫,最可怕的是桃肉里只剩下半条在挣扎;一万八千年前,嫦娥仙子的裙角被枝条勾住了,她好心去帮忙,却失手将嫦娥推入了瑶池……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辉煌”的过往清出脑海,心中哀叹一声,怎么这么快又要开蟠桃宴了呢?那些被她无意中“祸害”过神仙看她时怨念的眼神还历历在目! “沈瑶卿。”明显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自队伍前方响起。 “小仙在。”沈瑶卿老老实实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终于还是轮到了她。 “这一次你负责给斗战胜佛送请柬,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希望你能准时送达。”仙官的这句话里威胁意味浓厚,吓得周围的小仙都自动低下了头。 “小仙定不辱命。”沈瑶卿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留在这里了,这样应该就不会闯祸了吧? 仙官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瑶卿,心中暗道:当年太上老君用炼丹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都没有炼化孙大圣,大圣他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这小仙克死吧? 【2】 烫金的大红请柬上,写着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斗战神佛亲启。 沈瑶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请柬的封面,那上面罩着一层火红色的薄纱。手摸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如摸婴儿柔嫩的皮肤般细腻润滑,手指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些还有清凉之意从上面传来。 居然是冰极琥珀纱,真奢侈!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纱还是刚飞升上天庭不久,那时她正懵懵懂懂地在瑶池养护金莲,猛然间七道靓丽的身影就那般不期然地闯入了眼帘,她们的身上穿着的正是这种薄纱。 她后来才知道那七个仙子是王母的女儿,她们身上穿的是冰极琥珀纱。 冰极琥珀纱是由冰极琥珀蚕所吐之丝织就而成的,一只蚕终其一生所吐之丝只有二千三百米左右,做一件广袖流仙裙就至少需要三千个蚕茧,可冰极琥珀蚕的数量是极为稀少的,一处海底冰川一年最多产出两千多个蚕茧,足见其珍贵程度。 “卿卿。” 欢喜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来人正是唯一与沈瑶卿交好的仙人——邵舟。 “是你呀。”沈瑶卿口中的“呀”字的音还未落,她的手已将那层附在请柬上的薄纱“摸”了下来。 她脸色一僵,只觉一股凉气直冲脑门,一时竟然麻了半边身子。等到她反应过来时,赶忙低头,一个劲儿地把薄纱一角往请柬的缝隙里塞。 “你在玩儿什么好玩儿的,也给我玩儿玩儿呗。” 嗯?刚才的触感似乎听到了轻微的撕裂声。 沈瑶卿放慢动作,将手指轻轻拿开,却见那薄纱的中央赫然有一个被指甲戳出的小洞。 阿弥陀佛,斗战胜佛保佑我,这一定不是我的指甲戳出来的。冰极琥珀纱据说火烤不烂,金石不伤,怎么可能被指甲戳出洞来嘛。 “卿卿你最近仙力见涨啊,都能用手指将冰极琥珀纱戳出洞来了。” “是……是吗?” 沈瑶卿本在自我安慰,自我麻痹着,却被邵舟的一句话拖回到现实。 事实证明,装鸵鸟也得有把脑袋从沙子里抬起的时候。 她佯作淡定地走出几步,内心终于在出南天门的那一刹那崩溃了,手足无措地团团乱转,“怎么办,怎么办,这个请柬是孙大圣的,弄坏了大圣该不会用如意金箍棒打我吧。” 邵舟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眼睛瞟向那张请柬,半晌后忽然大笑起来。 “卿卿别急,我有办法,你且跟我来。” 沈瑶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除了跟着邵舟去,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既然这样,那便去吧。 她伸手召过一片白云,一指邵舟离开的方向,道:“跟上去。” 【3】 十年前,洛水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用天青色方巾包着头发的半大少年,他欣喜地发现一株海棠树上的花开得格外早,在别的海棠树连花骨朵都还未结出的时候,独独这棵树的花已经开得将细嫩的枝条压弯了腰。 “就这儿了。”他对自己说了一句,便开始在树下练起了基本功,小翻、旋子、耍枪花一一练来。 小黄鹂藏在花后看花了眼,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好看的动作。时间一天天过去,黄鹂对这个日日在树下练习的他越发好奇起来,高兴时偶尔会附和两句,当然听在少年耳中只是叽叽喳喳这样单调的歌曲。 一日许是少年练习得太累,原本准备只是躺着休息一会儿的他却沉沉地睡了过去。夜幕降临,树上白光一闪,一名身穿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今天是少年第一次在海棠树下偷懒,今天也是小黄鹂修炼满五百年之期,从今天起小黄鹂便可在日落后化为人形。她站在草地上蹦跳了几下,适应着做人的感觉。听说人都是有名字的,我叫什么好呢?小黄鹂有些苦恼。一阵清风吹过,她脑中灵光一动,便叫洛离吧,洛水的洛,永不分离的离。 有了名字的洛离心中很是有几分雀跃,很想告诉别人她叫“洛离”。正如此想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睡得正酣的少年的脸上。少年睡得很沉,连脸上落了几片海棠花瓣都毫无所觉。洛离嘻嘻一笑,伸手捻起花瓣轻轻地挠了挠少年的鼻子,少年眉头微微一皱翻了个身却仍是没有醒。洛离毫不气馁地绕到少年的正面蹲下,又开始了“唤醒大业”。 “阿嚏。”少年带着几分薄怒醒了过来,入眼的却是一双比月下清潭还要清亮三分的眸子,他呼吸一窒,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她的心弦,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洛离呼出的热气太烫,这少年一时间觉得双颊火烧火辣的,若天还亮着,一定能看见他的脸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你好我叫洛离。”洛离轻轻浅浅的声音犹如九天之上飘下的天籁一般,竟一下便让少年倾心。 “咳咳,你好。我叫玉明春,因是生在春回大地的时节,便叫了这个名字。”玉明春显得有些呆呆的。 洛离噗嗤一笑,坐倒在草丛里,“若你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岂不是会叫玉明夏、玉明秋、玉明冬?” 玉明春挠挠头,看着洛离讷讷不能言,好半天才想到一句话,“我妹妹生在烟花三月的扬州,岂会叫这样的名字。” 【5】 戏台上,洛离的袍袖一抖,踮着脚尖轻迈几步偷偷蒙上了专心练唱的人的眼睛。 “离儿妹妹莫调皮,师父明日要考我技艺。” 洛离松开手,一脸讨好地绕到了那人身前,“我日日看你练习好生有趣,可否教我一二,好叫我闲来无事可自娱……” …… 四年前,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玉明春一如既往地站在海棠树下练习,他日日练到月上柳梢头,清雅班的人都以为他为人刻苦,却不知他只是为了等一个人而已。 “春哥哥。”洛离忽然出现调皮地拍了拍玉明春的右肩又忽地躲到了左边去,她这个小把戏早已被玉明春看穿,可玉明春仍不厌其烦地陪她玩,做出一副找了半天才找到洛离的模样。 “今儿怎么比往日晚了些?”玉明春顿了顿,才接着说,“女孩子晚上独自出门不安全。”他内心其实是很想见到洛离的,但与洛离的安危比起来,自然是她的安危更为重要。 黯然之色自洛离的眼中一闪而过,“家中有些事情耽搁了。哦,对了,刚才远远听到你今天似乎唱了一首新的曲子。”洛离出现得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越来越接近夏至,天越黑越晚,她自是无法早早地变为人形。 被洛离一打岔,玉明春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忘记再提刚才的话题,“昨天师父说我《牡丹亭》唱得还行只差磨砺,便教了我新戏。今天我练的这出叫《岳家庄》,重武功,还需要不短时间练习。” 洛离眼睛滴溜溜一转,娇嗔着道:“你练着倒有趣,我看着很无聊,不如你教我吧。” 玉明春摸出一直揣在怀中的麦芽糖,往日洛离最爱这个,他便日日准备了给洛离。“学戏是很累的,你不如去旁边吃糖吧。” 岂知洛离此次分外坚持,大有不答应她,她便一辈子不说话的趋势。玉明春便如往常一样败下了阵来,这六年来,但凡遇到与洛离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总是毫无原则地做出让步,只因看到洛离皱眉嘟嘴,他的心就会一阵阵抽疼。 玉明春叹气摇头,“你吃了苦头可不准哭鼻子。” 洛离将袖子一挽,发出豪言壮语,“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岂会哭鼻子,我定要你看看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玉明春的笑容越发灿烂,当初只不过肚子饿得受不了偷偷吃了她一块糖,也不知道是哪个惫懒鬼哭得昏天黑地,赖在地上打滚,直到新买来一包才止住哭声,抱着那包糖再也不撒手。想到那天自己大晚上一家一家敲糖果铺子的门,被骂得狗血淋头时的模样,玉明春摇了摇头,再看洛离时眼中仍是一片宠溺之色。 这一次洛离并未如玉明春预料的那样坚持不过三天就放弃,而是每日都勤练不缀。洛离的天赋好得让玉明春都大为震惊,别人需要三五载才能练熟的东西,洛离往往三五日便学会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流逝,忽然有一天玉明春带着些不舍对洛离开了口,“离儿,明日我便会随着师父去其他地方演出,我能教你的都教你了,你要自己多加练习。”玉明春极度压抑着心中的不舍才能完整说出这句话来。 洛离一惊,攥住玉明春的衣袖不放,“春哥哥我还没学会,你……别走。”此时的洛离比什么时候都痛恨自己的天赋。 其实不管洛离有没有学会,今年玉明春也必定会跟着清雅班的班主洪清四处演出,毕竟他已在陵城小有名气。 “离儿听话。”玉明春的眼中有火苗跳动,终于他的理智淹没在了如潮的爱恋中,“离儿你可愿跟我一同去,若我挣的银子足够买肉,绝不会给你吃素,若我挣的银子足够买糖,绝不会只给你喝糖水。”哪怕我自己饿着都行,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洛离猛地扑入玉明春怀中,半晌后才抬起头,“春哥哥,还不到时候。”我还不能在白天维持住人形,实在怕吓到你,洛离也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玉明春听了这话却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他的身子晃了晃,胸口处那让人无法忽视的剧痛终究让骄傲的玉明春低下了头,“离儿你且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定携名利归来上你家提亲。” 【6】 月色掩映中,玉明春缓步走上台阶,他目中毫无焦点,一步两步三步……如丢了魂似的往前走。 这个宅子共有三进,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了。宅子的地段不错,虽不在陵城最繁华的地段,但价值亦是不菲,当初买下的时候足足花了二千二百两白银,只是因为买下几年后,无心打理,显得有些萧索而已。 玉明春回到房中从墙上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一个朱漆小匣子来,他将匣子贴身放入怀中,这才步出门外唤来仅有的老仆,“徐伯,麻烦你送我去我师父那里。” 原本被愁云惨雾笼罩着的清雅班因为玉明春的到来增添了几分喜气。 “好好好,你终于肯回来了。”洪清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他一把拉住玉明春,将他带到了后堂,那里有好些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练后空翻,“看看,这些都是你的师弟师妹,你有空了也去指导一下他们。” 玉明春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他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他这个师父也有份。“我不会久留,这次回来只是因为听……烟儿说清雅班被人踢馆后境况一直不好。我受了您的养育之恩,是时候回报了。”如此我就不欠您什么了,玉明春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他这几年来都活在矛盾与痛苦中,一面是恩师一面是逝去的爱人,他不能报仇也不能随心上人而去,只能日渐消沉。 洪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想留玉明春在戏班内好好休息一晚,可在玉明春的坚持下,他终究还是同意立马准备去小棠春踢馆。清雅班的人都很专业,收拾东西的速度非常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已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 咚咚咚…… “春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可以出发?” 玉明春从怀里取出小匣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将那匣子打开来。匣子正中央躺着一粒猩红的药丸,他毫不犹豫地拿起药丸吞了下去。 “马上出发。” 【7】 “春哥你离开三月,可知道离儿日日思念你。”洛离仰望着屋顶,斜靠在海棠树上,满面相思意。 台下观众正揪着心,忽然浑厚的嗓音不知自何处响起,“小黄鹂你日日叹气,弄得我也跟着你着急。你听好,西去千里有仙山,山中种有灵芝草,吃了可长久维持人形。只是仙山有人守,你道行尚浅,恐遇危险,需思量清楚才行。我劝你且先去看看那小公子,若心中真有你,再去仙山取药也不迟。” 戏台上薄雾再起,洛离和海棠树都渐渐隐去了身形。 四年前的今天,玉明春跟着清雅班去外地演出已有三个月,洛离终日站在树枝上向南望,人也一日一日消瘦下来,直到唐海,也就是那海棠树妖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她才恢复了精神,当天便辞了唐海连夜向南飞去。 夜空下的密林黑洞洞的阴森可怖,洛离飞得极小心了,却还是差一点被附在暗处的大蛇一口吞吃入腹,幸而是晚上,她迅速变回人形,一巴掌倒把大蛇打懵了。经此一事,她便不敢再走夜路,只挑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了大半夜。 第二天,洛离是被雨水淋醒的,细密的雨丝给树林笼上了一层薄雾,她理了理自己湿哒哒的羽毛,可双翅还是重若千斤,她心中一叹,还是等羽毛干了再出发吧。 “大哥你看,那边有只黄鹂鸟,品相还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原来是两个捕鸟人来了,这二人干惯了这样的营生,专门挑着下雨的日子出来捡漏,专捉那些淋了雨飞不高的鸟儿。 洛离心中大惊,她修炼了五百年,自从懂事以来,还从未做过笼中鸟,眼下也绝不想做,她还得去找春哥。她在地上挣扎扑腾,滚得满身是泥,奈何旭日高悬,她法力全无,只得任由那网兜头罩下。 【8】 “春儿,你快着点,今天外面可是座无虚席啊。我听说还有好些贵人专程来听你的戏,你可得上点心,千万不要出错。”洪清笑得见牙不见眼。 玉明春抬头自信地一笑,“放心吧师父,出不了错。”玉明春说罢便继续写那封永远也不会寄出的信。 “离儿,哥,离儿是谁?你为什么事无巨细都要写信告诉她,她很重要吗?”玉明烟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问,“难道比我还重要?”连玉明烟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语气中满是醋意,莫名地对这个叫“离儿”的人生出了三分恼意,三分妒意以及三分敌意。 玉明春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玉明烟一口叫破,不自在之余又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恶声恶气地掩饰,“烟儿你怎可如此没有礼貌,往日师父岂是这般教你的。”到底因为玉明烟是他疼爱惯了的妹妹,终究舍不得说出更重的话。 可玉明烟从小没有受过玉明春半点气,听了这样的话眼睛中瞬间便有泪水打转,她斜睨了不再理会她的玉明春一会儿,从此便对“离儿”上了心,定要看看这个“离儿”是不是倾国倾城,竟勾走了哥哥的魂。 玉明春心中的不快很快消散而去,他登台后发挥十分稳定,博得了阵阵掌声和达官贵人们豪爽的打赏。洪清心情一好,大手一挥,给整个戏班放了假。 玉明春脸上虽挂着矜持的笑意,可眼中的兴奋之色只要稍微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出来,有个地方他早就想去了,明天终于有了空闲。 “离”谐音“鹂”,既然无法与洛离想见,买一只黄鹂回去睹物思人也好。第二天,玉明春早早地到了花鸟市场,他一家一家挨个看去却没有一只黄鹂让他一眼相中。 “公子想买哪种鸟啊,我们这儿有好几只是刚捉到不久的,活蹦乱跳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反正都看了那么多家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家。玉明春踏进了这家店,只一眼他就相中了那只关在角落处的鸟笼中的黄鹂,恍惚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的姑娘。 “就它了。”玉明春连价钱都不问,直接将自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放到了老板手中,小心翼翼地抱着鸟笼朝外走。 笼中的鸟儿蹦跳两步,小脑袋从笼中伸出,轻轻地在玉明春的手指上蹭了几下。我终于等到你了,洛离痴痴地望着玉明春。 日落月升,一天很快就要过去。每日这个时辰都是玉明春练习唱功的时辰,洛离已好久不曾听到玉明春唱戏,一念至此,她再也无法按捺住不去找他。微弱的白光过后,笼中的鸟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大敞开的窗外,路过的玉明烟亲眼目睹了先前的一幕,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让自己没有惊叫出声,原来“离儿”就是“鹂儿”。 【9】 常听人说山中无日月,可洛离觉得恋爱中的人也无日月,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匆匆而过。每天晚上玉明春演出完后,都会陪洛离散散步,还会讲故事哄她入睡。日子过得越甜蜜,洛离的心就越发不踏实起来。 这天,清雅班收拾行装准备去下一个城市演出,洛离趁机提出离开,玉明春将一串亲手穿好的相思豆手钏戴到洛离的手上。玉明春有一肚子的话要同洛离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也一样。不过第二天他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再等到洛离的身影。 洛离的身上有大秘密,她自然不敢跟清雅班的人一同出发,趁着夜色她悄悄朝着仙山而去。海棠大叔说要看清自己的心意后再去冒险,她摸了摸手上的相思豆,自己的心意现在已经很清楚明白了,那便去吧。 仙山上云雾缭绕,一入其中就分不清方向。洛离努力做标记记路,可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回到了原点。她正兀自沮丧之时,仙雾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手握拂尘的仙人乘云飞出。她赶忙钻入裂缝中,这一次她终于窥见了仙山的真实模样。 春夏秋冬四季的花朵在山上次第开放,给人如梦似幻的美感。洛离手指拂过一枝海棠,海棠树抖了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尽皆指向东方。洛离欢欢喜喜地道了声谢,循着青石板小路往山上而去,走了没多远,但见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洛离心里有些忐忑,可一想到玉明春的笑脸及玉明春对她的好,心中的畏惧便一扫而空。 进入山洞,洞中高高低低的石壁上种的都是灵芝,不过品种都不一样,想来功效也不一样。这些灵芝她都不认识,只能凭着自己的动物本能选择对自己最好的仙药。 “大胆妖孽,竟敢盗我师父的紫玉芝。哼,就凭你这只黄鹂小妖,也妄想成人。”守药童子一跃跳到洛离对面的巨石上,语气中颇为不屑,却让洛离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被骂的洛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趁着守药童子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之际,赶忙吞下紫玉芝。紫玉芝入口即化,一股热流以极快的速度流转全身,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你竟敢吞了紫玉芝,师兄,快来啊,紫玉芝被妖孽吞啦。”守药童子话音刚落,一道白光蓦然闪过,洛离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药田下面的地牢中。牢中贴着许多灵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在减弱,而她先前吸收的紫玉芝的药力也一点一点被抽取出来,朝着药田汇聚而去。 “放我出去!”我还要去找春哥…… 【10】 不完美的结局往往更能牵动人心,听完了整出《盗仙草》的看客久久不肯离去,他们痴望着舞台上洛离消失的地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各位朋友且慢走一步,我乃清雅班洪清,现特带门下弟子来向小棠春请教,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清雅班的大名,在座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了洪清这话,原本想要离去的人都顺势坐了下来。 玉明春背着双手缓步而入,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后台而去。小棠春的小厮丫鬟都未曾阻拦他,只因洛离早前说过欢迎同道中人前来赐教。 洛离听到旁边有响动,微微转过头,看到的是她命人挂上的褐色帘布。曲儿悄悄凑到她身边向她说明了情况,还冲她使眼色。洛离当即明白,那位来踢馆的仁兄就坐在帘布那边。她冲着曲儿点了点头,便继续卸妆。 她这边装还没有卸完,那边大戏已经开锣了。现场的看客听了一晚上的戏竟没觉得累,依然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只因台上演得是《霸王别姬》,只因演霸王的是玉明春。 观众的喝彩声毫无遮掩地传到了洛离耳中,她心中有几分好奇,究竟是谁可以让观众可以在听完她的戏之后还这么疯狂。如此想着,她加快了卸妆速度。 “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洛离微微点头,《霸王别姬》被此人诠释得入木三分,想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含笑朝外走去,唱词声声入耳,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却下下击在了她的心头。明明没听过这人的声音,却鬼使神差地认为这声音与那魂牵梦萦的声音有相同的神韵。 洛离走到舞台侧面,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个抱着“虞姬”半跪着背对她的“霸王”,她心头猛然一跳,“春哥。”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洛离自己都吓了一跳,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这两个字支撑着她面对灵符的镇压,同时这两个字她又不敢轻易提起,似乎一提那脆弱不堪的记忆就会如梦境一般碎去。 “霸王”身躯一阵,他缓缓放开“虞姬”。他在观众诧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剑,猛然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狂奔而去。 “离儿,我不是做梦吧。”玉明春的声音在三年前与他的头发同时有了变化,他的声音变得浑厚沧桑,而头发却成了如雪的白。 洛离粲然而笑,她这几个月来做这么多事为的就是引来不知躲在何处的玉明春,他自然不是在做梦。“我的傻哥哥,是我,我回来了。” “咳,咳咳。”玉明春剧烈地咳嗽起来,本来他离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激动,他服下的毒提前发作了。 “春哥,你别吓我啊春哥。”洛离惊叫起来。 “啊,哥,你怎么了?”玉明烟慌张之下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再继续演虞姬,“哥,你振作点,洛离她没死,之前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是,当年我是找来了道士不假,可道士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不见了。那只死在笼子里的黄鹂鸟是我在鸟市买来的。哥你别死,只要你不死,你要怎么样都可以。”玉明烟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玉明春嚎啕大哭起来。 玉明春目光变得越发温柔起来,他从玉明烟的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洛离的脸上,他已经跟她错过了太久,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再也舍不得错过她一分一秒。 洛离的手指轻轻抚过玉明春的面颊,眼睛鼻子嘴巴,她像是想要把玉明春的模样刻入心底似的,那样认真仔细。 “洛离我把你从仙山下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出来送死的。”唐海喊得有些歇斯底里,他直接从二楼包厢一跃而下,可惜太迟了。 洛离转过头冲唐海笑笑,海棠树大叔,我麻烦了你几百年了,今天就不麻烦你了。她掌心黄光一闪,紧接着便印在了玉明春的胸口上。 【8】 “春儿,你快着点,今天外面可是座无虚席啊。我听说还有好些贵人专程来听你的戏,你可得上点心,千万不要出错。”洪清笑得见牙不见眼。 玉明春抬头自信地一笑,“放心吧师父,出不了错。”玉明春说罢便继续写那封永远也不会寄出的信。 “离儿,哥,离儿是谁?你为什么事无巨细都要写信告诉她,她很重要吗?”玉明烟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问,“难道比我还重要?”连玉明烟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语气中满是醋意,莫名地对这个叫“离儿”的人生出了三分恼意,三分妒意以及三分敌意。 玉明春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玉明烟一口叫破,不自在之余又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恶声恶气地掩饰,“烟儿你怎可如此没有礼貌,往日师父岂是这般教你的。”到底因为玉明烟是他疼爱惯了的妹妹,终究舍不得说出更重的话。 可玉明烟从小没有受过玉明春半点气,听了这样的话眼睛中瞬间便有泪水打转,她斜睨了不再理会她的玉明春一会儿,从此便对“离儿”上了心,定要看看这个“离儿”是不是倾国倾城,竟勾走了哥哥的魂。 玉明春心中的不快很快消散而去,他登台后发挥十分稳定,博得了阵阵掌声和达官贵人们豪爽的打赏。洪清心情一好,大手一挥,给整个戏班放了假。 玉明春脸上虽挂着矜持的笑意,可眼中的兴奋之色只要稍微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出来,有个地方他早就想去了,明天终于有了空闲。 “离”谐音“鹂”,既然无法与洛离想见,买一只黄鹂回去睹物思人也好。第二天,玉明春早早地到了花鸟市场,他一家一家挨个看去却没有一只黄鹂让他一眼相中。 “公子想买哪种鸟啊,我们这儿有好几只是刚捉到不久的,活蹦乱跳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反正都看了那么多家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家。玉明春踏进了这家店,只一眼他就相中了那只关在角落处的鸟笼中的黄鹂,恍惚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的姑娘。 “就它了。”玉明春连价钱都不问,直接将自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放到了老板手中,小心翼翼地抱着鸟笼朝外走。 笼中的鸟儿蹦跳两步,小脑袋从笼中伸出,轻轻地在玉明春的手指上蹭了几下。我终于等到你了,洛离痴痴地望着玉明春。 日落月升,一天很快就要过去。每日这个时辰都是玉明春练习唱功的时辰,洛离已好久不曾听到玉明春唱戏,一念至此,她再也无法按捺住不去找他。微弱的白光过后,笼中的鸟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大敞开的窗外,路过的玉明烟亲眼目睹了先前的一幕,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让自己没有惊叫出声,原来“离儿”就是“鹂儿”。 【9】 常听人说山中无日月,可洛离觉得恋爱中的人也无日月,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匆匆而过。每天晚上玉明春演出完后,都会陪洛离散散步,还会讲故事哄她入睡。日子过得越甜蜜,洛离的心就越发不踏实起来。 这天,清雅班收拾行装准备去下一个城市演出,洛离趁机提出离开,玉明春将一串亲手穿好的相思豆手钏戴到洛离的手上。玉明春有一肚子的话要同洛离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也一样。不过第二天他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再等到洛离的身影。 洛离的身上有大秘密,她自然不敢跟清雅班的人一同出发,趁着夜色她悄悄朝着仙山而去。海棠大叔说要看清自己的心意后再去冒险,她摸了摸手上的相思豆,自己的心意现在已经很清楚明白了,那便去吧。 仙山上云雾缭绕,一入其中就分不清方向。洛离努力做标记记路,可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回到了原点。她正兀自沮丧之时,仙雾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手握拂尘的仙人乘云飞出。她赶忙钻入裂缝中,这一次她终于窥见了仙山的真实模样。 春夏秋冬四季的花朵在山上次第开放,给人如梦似幻的美感。洛离手指拂过一枝海棠,海棠树抖了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尽皆指向东方。洛离欢欢喜喜地道了声谢,循着青石板小路往山上而去,走了没多远,但见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洛离心里有些忐忑,可一想到玉明春的笑脸及玉明春对她的好,心中的畏惧便一扫而空。 进入山洞,洞中高高低低的石壁上种的都是灵芝,不过品种都不一样,想来功效也不一样。这些灵芝她都不认识,只能凭着自己的动物本能选择对自己最好的仙药。 “大胆妖孽,竟敢盗我师父的紫玉芝。哼,就凭你这只黄鹂小妖,也妄想成人。”守药童子一跃跳到洛离对面的巨石上,语气中颇为不屑,却让洛离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被骂的洛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趁着守药童子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之际,赶忙吞下紫玉芝。紫玉芝入口即化,一股热流以极快的速度流转全身,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你竟敢吞了紫玉芝,师兄,快来啊,紫玉芝被妖孽吞啦。”守药童子话音刚落,一道白光蓦然闪过,洛离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药田下面的地牢中。牢中贴着许多灵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在减弱,而她先前吸收的紫玉芝的药力也一点一点被抽取出来,朝着药田汇聚而去。 “放我出去!”我还要去找春哥…… 【10】 不完美的结局往往更能牵动人心,听完了整出《盗仙草》的看客久久不肯离去,他们痴望着舞台上洛离消失的地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各位朋友且慢走一步,我乃清雅班洪清,现特带门下弟子来向小棠春请教,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清雅班的大名,在座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了洪清这话,原本想要离去的人都顺势坐了下来。 玉明春背着双手缓步而入,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后台而去。小棠春的小厮丫鬟都未曾阻拦他,只因洛离早前说过欢迎同道中人前来赐教。 洛离听到旁边有响动,微微转过头,看到的是她命人挂上的褐色帘布。曲儿悄悄凑到她身边向她说明了情况,还冲她使眼色。洛离当即明白,那位来踢馆的仁兄就坐在帘布那边。她冲着曲儿点了点头,便继续卸妆。 她这边装还没有卸完,那边大戏已经开锣了。现场的看客听了一晚上的戏竟没觉得累,依然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只因台上演得是《霸王别姬》,只因演霸王的是玉明春。 观众的喝彩声毫无遮掩地传到了洛离耳中,她心中有几分好奇,究竟是谁可以让观众可以在听完她的戏之后还这么疯狂。如此想着,她加快了卸妆速度。 “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洛离微微点头,《霸王别姬》被此人诠释得入木三分,想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含笑朝外走去,唱词声声入耳,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却下下击在了她的心头。明明没听过这人的声音,却鬼使神差地认为这声音与那魂牵梦萦的声音有相同的神韵。 洛离走到舞台侧面,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个抱着“虞姬”半跪着背对她的“霸王”,她心头猛然一跳,“春哥。”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洛离自己都吓了一跳,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这两个字支撑着她面对灵符的镇压,同时这两个字她又不敢轻易提起,似乎一提那脆弱不堪的记忆就会如梦境一般碎去。 “霸王”身躯一阵,他缓缓放开“虞姬”。他在观众诧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剑,猛然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狂奔而去。 “离儿,我不是做梦吧。”玉明春的声音在三年前与他的头发同时有了变化,他的声音变得浑厚沧桑,而头发却成了如雪的白。 洛离粲然而笑,她这几个月来做这么多事为的就是引来不知躲在何处的玉明春,他自然不是在做梦。“我的傻哥哥,是我,我回来了。” “咳,咳咳。”玉明春剧烈地咳嗽起来,本来他离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激动,他服下的毒提前发作了。 “春哥,你别吓我啊春哥。”洛离惊叫起来。 “啊,哥,你怎么了?”玉明烟慌张之下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再继续演虞姬,“哥,你振作点,洛离她没死,之前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是,当年我是找来了道士不假,可道士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不见了。那只死在笼子里的黄鹂鸟是我在鸟市买来的。哥你别死,只要你不死,你要怎么样都可以。”玉明烟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玉明春嚎啕大哭起来。 玉明春目光变得越发温柔起来,他从玉明烟的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洛离的脸上,他已经跟她错过了太久,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再也舍不得错过她一分一秒。 洛离的手指轻轻抚过玉明春的面颊,眼睛鼻子嘴巴,她像是想要把玉明春的模样刻入心底似的,那样认真仔细。 “洛离我把你从仙山下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出来送死的。”唐海喊得有些歇斯底里,他直接从二楼包厢一跃而下,可惜太迟了。 洛离转过头冲唐海笑笑,海棠树大叔,我麻烦了你几百年了,今天就不麻烦你了。她掌心黄光一闪,紧接着便印在了玉明春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