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春梦几多时》 第1章 她提着一盏暗红轻纱宫灯,缓缓踱进那一条熟悉的长廊,如往常般在他门边停住。他在一秉烛台下写着什么,银制镂花台座的花纹在月色和烛光的交织下泛着悠悠的光,他的半边脸庞没在一旁窗幔垂下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她知道他如往常般感觉得到她的到来,却无动于衷。仍是缓缓写着。那一身白色绸缎散着平静悠然的气息,室内的空气也似乎沾上了他身上特有的龙诞香的淡淡味道。 她便这么站着,眼中如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不出一丝波澜。 这幅画面,将是她与他从始至终,最近的距离罢。 想到这她嘴角不由带上一丝轻笑。 回过神,他已放下笔,轻转着手腕含笑看她。“想什么呢。” 她不惊讶他未看她时她的一丝神情也在他的掌握内,只是继续浅笑着走向他身边。 他站起身来,将她手中的宫灯拿过放在一边。 两个人静静的相对而立。 仰视他,他眼中还是没有一丝情绪。那从来不是他泄漏情绪的地方呵。而她的眼睦亦如罩着轻纱一般朦胧。 一缕轻风从窗外吹来,带着远处园中几朵牡丹的香气,因为远了,转入鼻间只是淡淡的,却撩人。不似她,即使人在眼前,带着笑,却一如往常般无喜无悲。 终于他抬起手来,却只是在她鬓边轻轻一拂。那缕龙涎香气便萦绕于她面前。“怎么还不睡?” 她不答,仍是浅笑着,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继续写吧,我只是来看看。” 他却不走开,眼中似有浅浅波澜,却最终不见,让人认为那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错觉。 她的笑却起了变化,嘴角的波纹一点点僵硬,那个人还是错了,她想,他何等聪明,她在做什么他会没有察觉呢?然后,在那一天到来时,自己的下场心中已经很明白了吧?苦涩一渗进去种种情绪便如决口般流出来,她闭了闭眼,然而那个人有一点是对的----她的情绪从不会影响到行动分豪,就像现在。 于是她抬起头来,仍是那个淡淡的微笑。 又一阵轻风从窗口流入,扰乱了烛火,卷起纱帘一阵阵拂过他衣角。两个人仍是浅笑相对,衣炔轻飘,身影宛如古画卷中最和谐的一幅。然而那苦涩化成的痛渐渐撕扯起我的心肺,她平淡的笑是如此刺眼,眼中一贯的朦胧让一切情绪无从寻起,模糊中她平和的身影化成另一个影子,举起利刃,在自己心上不停的割着,仿佛在试图斩断什么不明的牵扯。那撕心的痛让我的眼泪断线般流了下来。 抽泣中我慢慢睁开眼,像每天一样,一切在我看清眼前的一些后渐渐褪去直至彻底消失。不似梦醒,却好像从一个世界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慢慢坐起身,习惯性的把手放在心口上,那里疼痛的感觉没有因为醒来而有一丝缓解。一幕幕又一次从眼前闪过,抬头看了看落地窗帘缝隙中漆黑的天色,我埋首于双膝,就这样等待疼痛慢慢退去,直到天明。 第2章 雨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下,天已经阴了几天,从楼上望下去,清一色的黑伞,里里外外地围着救护车。警笛不停地响,几辆警车上的警灯转着发出蓝色的光。外面不断有黑色的轿车穿过警戒线驶过来,车门啪的一声被打开关上,西装革履的人们撑着黑伞向这边跑来,虽然紧急却仍看得出身姿的优雅。黑色的人丛终于让出一条路,担架被几把伞遮得严严实实,接连不断的闪光灯中,只隐约自缝隙中露出白色的被单。终于救护车被关严,呼啸着驶去,前后皆有警车相护,最后又跟着一长串的黑色轿车,黑伞下的人有的匆匆向自己的车子奔去跟上,有的回到办公楼,剩下零星几把伞,踌躇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拉上落地窗已关住一半的窗帘,把百叶窗调暗,本就没有开灯的房间投进一条条的阴影中。回到办公桌放下手中温热的咖啡。 这已经是第二位集团最高领导人猝死了,先是肖伯父,现在是江总。接下来hx会有什么改变呢。 门被轻轻一声推开,我没动。熟悉的笑声低低响起,“这么阴沉,我会以为你在为江总担心呢。” “担心?”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着昏暗中那个熟悉的笑脸,“现在担心有什么用,江总已经死了。” “那么,不担心海圣的将来?” 我站起身来,略略收拾了一下桌面,披上大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软软的地毯踩上去也毫无声音。一楼的大厅里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看到我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 我在玻璃门外站住,伸出手探着雨滴,一把伞在我身后张开,我从黑伞的边缘向外望去,云只淡淡泛着白,整个天空看上去像灰色的宣纸上染着几片暗蓝。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冲动,回过头忽然一笑,“有张总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近臣眼睛一眨,和我并排走向车位,说道,“清言,你面无表情的时候如果忽然想笑,最好事先说一声。不然看到的人会以为是楼兰女尸在微笑着复活。” 要不是在公司的楼下,我真想用高跟鞋狠狠踢他一脚,我又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副样子。偏偏让他看久了,想出这么个恐怖的名字来,每每用以讽刺我生活单调,表情呆板,然后便拉我出去跟他到处疯玩,还美其名曰,只是想借此来减少我带给他的“刺激”,让我从此往人性化的道路上发展。 想着就情不自禁再瞪他一眼,“亏你这么大的人了,这种时候,还总想着开这种玩笑。”心中不无淡淡担心,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会不会牵出他对自己父亲离世的记忆? 坐进车子时便无意般抬眼看他,他却撑着伞只是一笑,把车门关上绕到另一边坐进来,发动引擎, “你不是刚说么,有张总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开出停车场又说,“亏得有人竟管自己的母亲张总张总的叫。不别扭么?” 手机忽然响起来,打开看是母亲的留言,“4点钟我派司机到家接你,来仁和医院。” 近臣凑过来,“是回家还是去医院?” “回家吧,我要换身衣服。下午不用送我了,有车来接。” 回去后我泡在浴缸里,透过雾气看一个个泡沫漂浮在眼前.袅袅雾气中我又想起昨夜的梦境。那个白衣女子持着宫灯在回廊上一步一步,裙摆似乎拖在我的心头,每一想起都是一阵心痛—我在一潭死水般的现实世界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然而每天这样的梦境并没有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只是令我在白日里有些微疲倦,也因此更加沉静.但这无损我学校和公司里的成绩,当然,我也不过是海圣中国区小小的一个部门经理而已。 闭了会眼,把手伸入浴缸中撩起一波水花.蓦然想起,我竟从未感觉这连续的主角相同的梦境有多么不同寻常,也或许是习惯了罢。 穿好衣服,画好妆,揽镜自照,镜中的脸苍白平静,果然是平淡得无一丝表情。想起近臣的话我不由一笑。我是从何时变成如此了呢? 出了门来,已变成了淋淋细雨。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我喜欢这个城市的一个原因就是天气.我爱这种阴雨蒙蒙的天色.并不是因为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受小说或电视的影响,希望在这种天气下演绎多么感人的一幕幕,情泪飞舞,荡气回肠.我喜欢它,只是因为我在这种天气下很容易平静,会感到整个人彻底的冷下来. 门前静静停着那辆黑色奔驰。我坐进车子,真皮座椅几乎和我的手一样冰凉。 车子飞速向前,车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阴晦,渐渐车窗上沾上满了小小的水滴。那轻轻的雨滴与玻璃相触的声音让人分外愉悦,我不由嘴角轻勾。向窗上望去。 斜斜的一条条小小雨滴粘在窗上,玻璃倒映着我的轮廓,被越来越密的一道道勾得像毕加索那幅表现时间飞逝的作品。 然而在我正沉醉时,车子已停了下来。我心里叹了口气,回身拿起自己的包。回过头,司机已下车正为我拉开车门。哗的一声,车门一侧的灯也随即亮了起来。我临迈下车前向车窗最后一瞥,不同于一路上只是黑黑的剪影,灯光泛在玻璃上已映出我一双眼,清晰明亮。 我不由自主一震,怔怔地盯着那扇车窗动弹不得。 司机忙轻轻碰我,回过神,方发觉自己的站在雨中。不由皱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刚才是怎么了? 一路上冥思苦想。刚刚看向车窗的一霎那,那种感觉像是发现了什么很久无法发掘的奥秘,然而在离真相一部之遥时却再也走不进去。不由轻咬嘴唇。。。 医院的休息室里我看到母亲,静静等她和其他几位董事谈完,我问,“死因是什么,查明了么?” 声音很轻,然而这个问题引得几个人回过头来,等着母亲回答。 母亲平静地说,“凌晨一个人在办公室时,心脏病发作。” 几位高层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商界的人猝死,似乎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江总又是个比较情绪化的人。 母亲看了看我静静走出厅外。我跟了出去。在走廊走了一回她开口,“清言,” “嗯?”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很久没有跟她独处了,然而我并没有像很多长大的儿女一样,每每发现母亲衰老的痕迹。母亲保养得当的脸上少有的几条淡淡的细纹,只让人想到智慧经验的累积,从十几年她离开父亲起,她就没有让任何人有机会窥到她衰老的迹象。 母亲问,“江总的位子会有我补上。” “暂时,还是永久?” 母亲笑笑不答,只说“海圣不会出现太大的动荡。你呢?” 她停住脚步看着我,“有没有想过回来跟我住?” 我对母亲时会沾染上母亲如水的气质,想来,这张脸的平淡表情应该是和对近臣的相差无几了,然而母亲却对我异域年龄的平静有着异常的接受能力。当不知多久前我开始莫名变得越来越沉默,似乎所有活泼欢笑的痕迹都从我身上渐渐淡去时,母亲似乎觉得冷静是我这个年龄很少见的一种才能,所以平静接受了我的变化,并把我沉默时的淡然目光理解为理智的思考。而且在大学起把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我,在我大学第二年时,终于开始让我在没课时去公司里正式工作。 几乎是同时我告诉母亲,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征求了她的同意,我搬进了市中心的酒店式公寓。 想到这我捏了捏母亲的手,“不,妈,我还是想一个人住。” 没等她回答我又问,“和世风的项目会因为这次的事情延期么?” “当然不会。”回答时,母亲已是一笑,“这次的事,我会亲自接手。没想到和香港的第一次正式合作,对方竟是赫赫有名的杜总裁。” “是呵,”听到这个近来越来越耳熟的名字,我忍不住微笑,“公司里的女孩子中已经掀起不小的骚动了,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到处都是,我第一次知道海圣这么正经的地方竟也有这么多的三姑六婆。” 母亲也微笑起来,“都是年轻女孩嘛,每天工作又那么累,当做消遣来说说谈谈倒也无妨。等杜总人来了,这些也就渐渐的淡了。” “会吗?”我不由诧异,“我倒是听说杜总裁在香港社交圈中人称杜二少,是个颇英俊的人,等亲自来了,现在女孩子中的暗流岂不是会变成惊涛骇浪,怎么有淡下去的道理。” 母亲微笑不语,我看着她的侧脸叹气,就算是母女间,母亲还是会时时不由自主流露出她在公司里运筹帷幄的表情。可是这次,我对她的判断颇为怀疑。 第二天的报纸上就出现了海圣ceo离世,以及张总接任的消息,公司的股票并没有很多人预料的那样有很大的浮动,只在开始几天有小小的动荡然后便归于平静,公司也在母亲的调理下平稳的过渡,几家竞争对手为此颇为失望,便有“权威经济分析师”指出,海圣现在只是在张总的指挥下勉励维持平静,创始人之一,以管理能力闻名的江总作为海圣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他的逝世,已给海圣带来不可补救的创伤,有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还有待观望。而这次和世风的项目,是让海圣员工重振精神的好机会,反之一旦出现差错,则很有可能让本已人心浮动的海圣内部彻底陷入低谷,云云,。。。更有人猜测,商界如今正在进行的大清查中已有一批企业爆出黑幕,江总在这个时候猝死,会不会与对海圣的审查有着某种关系? 但无论怎样,事隔两天后当我再踏进hx的大楼时,公司已完全恢复秩序,经过部门休息室,里面的喧闹更似一股热气般直扑过来。我停住脚步。细听一下,全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激动而欣喜。 “听说是年轻一代里身价排行前十名的呢,光看看照片就能看出那种气派来!” “哼,我看你是只看到他的照片了吧。” “他才不是那种光长得帅的,他老爸那么富,他都根本没靠着家里。第一批资金全是自己和zpek联手合作,在股市里挣的。然后三下五除二,收购金尔马,签约沅江科技,挤倒他家的头号对手宣城才用了四年。” “说的像真的似的,你哪儿懂得这么多啊。” “哼,不知道了吧。你们只知道张总亲自负责接这次的项目,张总的作风是什么?知己知彼!对手的资料就是我整理完送过去的。” “哎等一下,张总接啊,这么说来他们两人对决一定很精彩。两个人的作风都很像,雷厉风行。” “工作上是像,可人家杜二公子是有名的风流潇洒,咱们张总可严厉的多了吧。” “哎你们听说了吗,欢迎酒会这次是几年里最大的一场,顺便要庆祝公司成立二十周年。是最正式的那一种呢。这次董事长要来真的,打破简朴传统,把整个一艘豪华游轮都包下来了,据说能参加的都是各部里的精英。要我说,老总他们是要顺便把儿子女儿都配上对吧。” “对啊,如果能吊上杜二少爷这条大金龟婿,嘿嘿。” “少乱说,让张总听见开了你。”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心里不由想,母亲,你还是错了,听听这些让我为女性自尊汗颜的噪音,杜总裁人未到,已经把这几位平时在工作上一向不让须眉的女孩子,变成传播八卦新闻的世俗女生了。一个个往常文雅的声调,现在听起来像是某中学教室无知学生的课间喧哗。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屋内的人已看到了我,因而都静了下来。我不由自嘲,我是冷静剂么,为什么看到我就会静下来呢? 面上却已露出微笑,“早。” 晓慧跟进我的办公室递上今天的材料,千变一律的生活于是完全重新进入轨道。冲咖啡时我透过百叶窗,看到楼下几辆黑车正缓缓停下,世风负责头期事务的几个人走下车子,和海圣迎上去的人握手交谈,隔着窗子我微微抬手,向他们黑色的背影虚敬一杯。 杜世风,我现在倒是有点期待,看你能给这片我每日生活的地方带来怎样的变化。 第3章 他唤她至面前。 他一手抬起茶碗,轻轻吹着茶末,然后细细啜了一口。把茶放下抬起头,眼睛却没有看她,只盯着窗外的几竿幽竹。 她也向窗外看去。几片竹叶正缓缓沿窗沿落下。其中一片随风滑进了屋内,在空中划出了几道优美的绿线,然后斜斜飘进了桌上的墨研中。她盯着乌黑中被慢慢侵蚀的一点绿色,忽然忆起,有一天,也是这样淡淡的阳光,嫩绿的竹叶就在她面前打着旋飘近那一滩深色里,一点点,被那颜色浸没。 回过神,却看到他正看着她。她收回目光,嘴角已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站起身来,拿起散落在桌上的一张帖,送到她眼前。 “还认识这个图样吧。” “是。” “是什么。” 他如无意般接道。 她轻抬眼,“是英王府标记。” “英王府。。。”他无表情的轻轻重复,眼睛却对着她。 她无话。他已坐下来,手指婆娑着横放于桌上的一把佩剑,把弄了一会,忽然道,“你可知下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她稍作回想,“应是英王生辰。” “没错,”似乎心情还被刚才影响着,他的语速比平常有稍稍轻快,“英王府当日会大摆宴席,京城诸皇子皆前往祝寿。湮,你是随行女眷。” 她沉默半晌,却没有抬起头来,只答道,“是。” 她沿石路向外走着。还不到一年,她竟就要见到那个人,她不敢往下想—“英王”二字触动的不只是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时间她抑制不住的思绪翻涌,眼前一幕幕,过往的全是英王府的情形。萦绕于耳的,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你想必已猜到,此去宁王府所为何事了吧。” 她沉默。他的语气就好像明天她就会回来一般。他回身凝视窗外,任她沉默下去,但她不会以为他已忘记了她这个人。微一福身,她说道,“落湮自知难当大任,望王爷再作斟酌。” 虽知如此说法未免冒犯,但她明白,他是知道她说这样的话经过的是什么考虑,她了解自己,同时她有直觉,他也了解她。 果然他点头,却在她以为他已改变主意时开口道,“你了解自已,但本王更了解那个人。此去无需多想,只是做你该做的便好。”他说到这,转过身去对着窗外,补道, “又或许,你不是做这种事最好的人选。但在他身边,只有你还有一点希望。” “这一次,你若有一丝动摇,便会在最后功败垂成。所以如果你不愿,本王不会强迫你。” 她静静听着,在听至最后一句时缓缓闭上眼。 “落湮谢王爷优待,此中情形,落湮已明白了。落湮定会竭尽全力,替王爷找到一切需要的账册,熟悉宁王府的动向,助王爷完成大业。” “聪慧如此,想必你也明白此去前途艰险,甚至有去无回了。”他仍然对着窗外,声音如一贯沉沉的,听不出喜怒。 “你有什么希望说出来,本王一定尽力给你达成。” 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福,缓缓道,“王爷想是已忘了当年您救落湮全家时,落湮的誓言吧。”她轻垂眼帘,一字字的重复, “落湮将一生效忠王爷,若有差遣,无有不从。” 那最后的几个字宛如带着没有结束的尾音,从她口中轻而有力地发出,在他们旁边的两片墙壁间来回碰撞,然后漂浮于这个角落,许久不曾散去, 他缓缓回身,一阵风顺他背后敞开的窗户流进,卷着片片碎叶,霎时间房内落叶纷飞,那风似有灵魂般绕他一圈,掀起玉佩的带子直撩到她裙角。她直觉般抬起头,对上他的眼,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她不由一闭眼。却感到一只手在她腰际用力一拉,她脚步不稳,直跌到一个宽敞的怀抱中。她惊得要睁开眼,却感到他柔软却有些冰冷的唇落在眼睛上。轻轻的,却辗转许久不曾离开。 她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心里的感觉奇异而陌生,好像一根细细的刺在心上调着,又好像什么东西挣着要从心里跳出。 他便这样环着她许久,终于把她放开。她深呼了一口气,一时间竟抬不起头。待抬起眼,他已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虽然那背影被阳光围着,却减不了威严的沉沉气势,只压得阳光好似也阴沉起来。 她无语。 许久,他挥手道,“你下去吧。” 她默默躬身,已走到门边时听到他说,“启程之前,都不必来见我了” 她自不是连环计中的美人,国色天香,腰肢轻摆,每一步都踏着要俘获人的目光;她也不是大唐战时城墙上的巾帼将军,英姿飒爽,在战场上挥枪乱了百万敌军的步伐;如果这一切真是一场战争,她的战场就是最静的那一处,没有前线的喧哗,甚至没有她原来预想的步步心机,一切在一片淡然中进行,像浸在浓雾中的一片海,让她不时感到茫然。然而结局却是肯定的,浓雾散去后,那一片海在最后会汹涌而来,吞并二者之一,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最后提供挑开那层雾的利器。 如果她成功了,她想着,轻轻靠近一棵花树,那边的势力会汹涌奔出,瞬间把这边淹没罢。 记得出英王府前的最后一晚,英王最得力的谋士夏秉辰奉命与她会面,做最后的交代。 行过礼后她抬头,发现他正眯着眼看她,目光中含着评估,以及,一丝了然。 “嗯,落湮姑娘想是已大致明白当今局势了。” 她点头。 自太子暴毙后,当今圣上再无所出,这样本无缘皇位的几位年轻王爷便被推到台前。其中最有声望的是皇侄英王,算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自成年后常随几位将军四处征战,战绩非凡。然皇上却从未提起传位于英王一说,群臣便猜测,和另一位皇侄宁王相比,英王未免有些阴沉霸气,有失阔达淡然,而宁王乃是颇负盛名的出尘高洁。如今已是太平盛世,少有征战,君主若沉稳内敛,德行高尚,或许更能造福百姓。于是□□势力便渐渐一分为二,推举英王或宁王的各位其主,矛盾已渐渐明显。 奇怪的是两位王爷本人却不见有所行动。这让有些朝臣也颇有些茫然。 想到这她微微冷笑,若真的都没有行动,这几年的两派大臣的明争暗斗都是从何而来,两府又为何各自聚集一批贤士,真的是吟诗作对,为□□寻觅良材么? 夏秉辰看了她一眼,慢慢续道,“落湮姑娘绝非平凡女子,想是能明白那一边最有利的地方吧。” 她抬起头来,眼里也有了一丝了然。“王爷不知是否已发现端倪?” 夏秉辰点头赞道,“果然王爷的眼光不差。要知宁王一直以淡泊高洁闻名于天下,”说到此处他微眯起眼,“如果被天下人得知,堂堂宁王爷一直居心叵测,勾结手握重兵之边关大将,又是非不分,宠信英王府之。。。” 他忽然停住,醒悟般飞速看了她一眼,忙道,“不。。是窝藏。。。窝藏英王府内宝物,宁王也就再无可能成为储君了。” 她不语。 夏秉辰问道,“姑娘是在担心自己的结果么?” 她微笑低头,用人之人确实要比被用之人高明。英王从未向他隐瞒她将有的结果,甚至直接让她明白此去是“有去无回”的。现在他手下的人将要向她解释,事成后他们将如何救她出来么? 她轻声道,“不,王爷大恩无以为报,落湮决非担心自己的结果。” 到底是最高明的几位谋士之一,夏秉辰未再提起此事,只是向她解释了他们所要东西的一些具体细节。 她一直平淡地听着,结尾时夏秉辰道,“宁王绝非如传言般淡泊无心机,从前明暗几次派人去王府都是音讯皆无。王爷此次令姑娘前去,却是第一次全没掩饰姑娘的身份,”他停顿一下,似乎也在怀疑如此做法是否正确。“姑娘乃是众人皆知的英王府之人。所以此次在宁王府中众人。。。总之,望姑娘小心行事。除此之外,王爷并无其他交待。” 她抬头,看到夏秉辰眼中亦有着一样的茫然。英王的布局如此简单,到现在几乎仍没有人会相信事情重要至此,他真的会就让她以如此方法入府。 宁王在自己府中,可以在十日之内以一个随便的借口把她打入冷宫,让她没有任何权利做任何事,此等”家事”,英王府的身份不会让她有任何特权。英王精明如斯,会没想过么? 不过是历朝每代上演的皇子争宠,读史书时读到那些章回,自己都烦不胜烦地翻到下章。但真到被推到了台前,小小一步棋便划定了自己的整个命运。 原来是不能嘲笑历史的。 那天晚上她却并没有深想。她一直是平淡的怪异,自从她明白自己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那一日起。能做的不能做的,甚至每个人的结果跟自己所做的有什么关联,她一直都没有很放在心上。只因为,自己做的,又何尝出于过自己的意愿。 是啊,自己向来都是这样,从那日起,做的事情只是为了那个誓言,又何必想太多呢。 手指拂上枝叶,她轻吸一口气,闭上眼,感到面前一片幽香,沁人心脾,然而心里的纷乱却没有丝毫舒缓。心底似乎有一张面孔,若隐若现的浮上来,在她眼前轻轻一闪。 手指陷进一根刺中,血留下来,细细的一道痕迹,然后坠入土中。她睫毛颤动着,却仍紧闭着眼,仿佛关起眼就可以不面对这一切。 秋霜渐渐覆上枝叶,她终于静下来,微睁开眼,只觉得手指冰凉,回过头来却倒吸一口气。 刚刚缠绕在心中的面孔竟就在眼前。 第4章 对着试装镜轻转了一圈,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里面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点惊慌和伤痛。中午被近臣叫醒时,我的神情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问,“你怎么又是这副样子?刚醒么?” 我知道是昨晚的梦对我的影响。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让我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 “怎么样,好了么?”近臣轻轻敲门。我打开门,他看着我的礼服,嘴角渐渐弯出笑意,停在门口仔细打量我,又从四面的镜子中看垂在我身后的长长绸带。 我也回过身来。镜中女子纤长清秀,裸着双肩,松松的长发微微蜷曲着落于肩上,耳边的一缕结成发辫落于胸前,半掩着两条绸带打成的淡粉色蝴蝶结,下面层层褶皱直拖在地毯上,转过身,在腰际由绸带轻向上挽,坐下时便如法国十八世纪油画中贵妇们的长裙般微微隆起。我抬起头,镜中女子便回望于我,眼中映着莫名情绪轻轻流转。。。 “为什么你每天刚醒来时都怪怪的?” 近臣打开车门时问。 我看着他一身gi黑色休闲西装,一手搭在车门上,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色衬衫上钉着一枚黑色纽扣,几乎是按照tomford打造的花花公子形象订造的,只不过双眼盯着我,眼底淡淡挂着询问,和这身衣服不甚相称。 我别过头去,“我以为toi之后你再也不会订那里的衣服了。” 近臣坐进驾驶位,一张脸上似笑非笑,“没的选择,难道你想让我穿你上次送我的?” 我白他一眼,嘴角却不由弯起一个弧度。去年圣诞节是我为了讽刺他过于时尚,买了一套设计的男士裙子送给他,惹得他的几位狐朋狗友每每拿这个狠狠取笑他。 想到这个不由自主笑出来,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少给我转变话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每天刚起床时表情都怪怪的?” “我做恶梦。”我看也没看他,“每晚都梦到你,所以起床时脸色很难看。”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就像见了鬼一样。” “i’red。”近臣放弃追问。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才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 黄昏的淡红天色中,近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诡异一笑,“张总有没有给你什么暗示?比如,今晚要重点注意谁?” “你当我妈是那些庸俗势利的中年妇女么?” 嘴里这么说,却情不自禁垂下眼,母亲昨天是打过一个内容比较特别的电话。。 那时我正躺在床上。母亲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声调沉稳而有威严,同时含有一点点的亲切, “清言,” 我的耳朵自动分辨,唔,是从办公室里打来。这种官方声调里每种情绪的成分似乎都是计算好了的,完美不泄漏真正想法。每每让我坚定了意志,决不趟商场这潭浑水。 “明晚的酒会,你想去么。”母亲问道。 果然是人戏不分了。刚对亲女儿使用官方的声调,又为我做了决定后,来特意问一下我的意见以示民主。在收买你手下的员工么。我要是再不出声,母亲结尾时会不会对我说,陆小姐,多谢合作。 我不由笑出声来,“妈,不用每次都提醒你了吧,我是你女儿。” 母亲意外的沉默半晌,却最终没说什么,直接步入正题,“我已经让近臣陪你去,不过,不要因为有他就只在酒会上坐着。” 果然是母亲大人,我坐直身子想,知女莫如母。那么,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个相亲宴呢?想到“相亲宴”三字我轻轻吸气。。。只听那边母亲继续说, “今天我和杜总裁第一次会面。他比你大六岁—” “妈,”我忽然打断她。 她一笑,竟没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平平稳稳说下去,“他年轻,却极有远见,”母亲停顿了一下,“算是我见过的,你们这一辈人商场中最出色的一位。” 我挑眉,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能让严厉的母亲如此称赞,我倒是想见一见那位杜二公子了。 “好吧母亲大人,我会去的,”默默等了数秒后我开口,“如果有缘,希望可以和杜二公子成为像近臣那样的好朋友。” 官方语言么,我毕竟是跟您学了那么多年了。 母亲莫测一笑,继续忙她的工作去了。 “怎么神情恍惚的?”近臣伸出一只手来在我眼前挥舞,一脸看笑话的神情,“难道张总真的给你派下任务了?” 我不理会他,径自打开上面的灯,拿起挂在车后的银灰色衣罩,上方露出的木制衣挂上写着大大的“l”几个字母。我看看身上的衣服,这才注意到正是美国w杂志封面上l的那套经典礼服。 不由暗暗皱眉,“kargerfeld是不是给你每月开回扣?这么不遗余力的支持人家的生意。好像每次给我选衣服都先去看l?” “清言,”近臣看了我一眼淡淡说,“你还真是不懂得自己l的经典形象可并不是适合所有人的。你难道没发现,你那个深山古墓一般的死样子其实很能表现这个系列幽静飘逸的主题?” “深山古墓”,“幽静飘逸”?我压下翻白眼的冲动。“i’.” 看了看我的脸色,他忽然笑得一脸奸诈,“张总今天已经把你交给我了,要是想在晚上利用我呢,现在就得听我的。这套衣服是我千挑万选,早早就从巴黎订过来的,奉张总之命为今年夏天的某个‘重要场合’作准备。唉,差点就倾家荡产啊。” 倾家荡产?我轻笑,“众人皆知近臣公子的财产由欧洲一流的私人银行打理,此类私人银行要求的最低资产为2500万美元,又怎么可能为一件小小的l礼服倾家荡产呢?” “唉,就算真的会倾家荡产,张总吩咐的事也不敢不做啊。”他夸张地叹气,“你的母亲大人现在是海圣的ceo,操控着我的所有财产,她要是把我的那点股份吃掉,我岂不是马上就要流落街头?” “你这是在怀疑我妈的人品么?”我感到自己的语气阴森森的。 近臣不经意般扫过我一眼,最终一笑揭过。 到游轮入口时天已全黑。红色的地毯,衣饰华贵的男女,和旁边穿梭的车辆刚进入视线,不知不觉间肖公子已露出闻名于圈内的招牌式诱人微笑。 我挽起他的手臂向内走去,一路上颇有几位年轻女子向近臣注目,我不由微侧起头看他,谁知他正在看我,捕到我审视的目光,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怎么了,现在才发现我的魅力?” 我不屑道,“是你的魅力,还是金钱的魅力?” 近臣的外貌并不是第一眼看上去便英俊逼人的,只不过装扮起来,一身闪亮的行头英挺不俗,一举一动透着贵族气息,最重要的是,肖公子自十八岁肖伯父去世那年,留下肖家庞大的家产由他一手打理,此事人尽皆知,所以众女对肖少劣迹斑斑的历史大多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不计,目光落在近臣身上时,双眼中闪的尽是钞票反射出的光芒。 女孩子呵,我感叹。。。同时白了眼近臣,亏得你还有脸管这个叫做魅力?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耳边听他低笑道,“那么你是觉得有了金钱,就能散发出这种魅力咯?” “不是么?”我冷笑,“我看。。。”话说到一半顿住,右侧的一个男人正转过头来,意式剪裁的西装里露出一截领巾,一看就是s的手笔,然而领巾上面的肥脑袋一脸让人恶心的笑容,让我想起了马戏团里穿着戏服的猴子。发觉我正在看他,一对眼睛眯起来向我点头致意。 我需要努力自持才不至于表现出厌恶情绪,近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言,你平时确实是窝在家里太多了,不融入社会的结果就是缺乏起码的判断力,这样以后张总怎么把事情交给你啊。” “你不过是走运。” 他把脸凑到我面前,“死不悔改,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本少爷啊?” 我偏过脸去躲开他,忍不住轻笑道,“做戏也别太过分了,被你的某个红颜知己看到了,我可不帮你。” “哼,你当本少爷是谁?会找一些纠缠不清的女人么?” “哦?”我斜眼看他,嘴角带笑,“那上次拦到车前面的那位女侠,口中叫的肖某人跟你毫无关联喽?” 近臣还未说话,旁边有人唤道,“肖先生,陆小姐,” 我们转过身来,一位衣饰整齐的年轻男人,略一侧身向远处一群人指道,“张总请二位过去。” 我一愣。在公司里少有人知道我是张总的女儿,母亲也刻意保持低调,在公众场合从未和我有过太多接触,而此时她站的那一群人中大多是海圣的高层,说不定杜总裁那一边也在,这样让我过去,是要公布我的身份了?可这又是为什么? 近臣倒是很轻松地一点头,揽着我说,“走吧。” 我轻轻一挣,皱眉道,“我可不想让海圣上下全知道我是张总的女儿,会有许多麻烦的。” 他微微一笑,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酒轻啜一口,“张总自有她的道理。” 看着他悠然的样子,稍稍觉得安心,反正早晚会有人知道的,母亲也觉得是时候了吧。至于后果。。。 近臣已笑着揽紧我的腰向前走去,“it’y,i’mwithyou。” 我轻笑,“你的那一套在我面前可以放一放了。” 近臣笑笑不答,走到母亲面前,一切嬉皮笑脸悉数消失,嘴角勾起淡淡微笑,霎时间已换上一付官方笑脸,“张总。” 我也随声道,“妈。” 不出所料,一声叫出口,一群人都已转向我,母亲微笑着介绍,“这就是我的女儿,陆清言。” 几个人一听纷纷微笑,林董事便说,“怪不得我们张总一直藏着这位女儿,这么清秀标志的孩子,我看了都想让儿子娶回家来。”几个人都冲着他身边的年轻男人笑起来,想必是他儿子了,我也冲他大方一笑。他却是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我是不是在公司里见过你?” 母亲笑着说,“她现在还在念大学,但我让她在没课的时候来公司实习。” “张总的女儿果然不同寻常,在我手下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她这样的出身。”我向声音来处望去,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赵主管,他轻转着酒杯看着我笑,“不骄不躁,就凭这点,看来张总以后的接班非她莫数喽。”说完却看向近臣。 他这是什么意思?海圣又不是世袭制。我仍是微笑,心中却越来越感到烦躁。腰际的那只手轻轻一按,听到近臣问,“世风的人还没有来么?” 环视一周,似乎也都是海圣的人。母亲身边的秘书周小姐说,“刚刚打电话来说临时出了点事情,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母亲便说,“你们几个年轻人不用总陪着我们,趁这会还没正式开始先去玩会吧。” 几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男士寒暄了几句便都散去,刚才林董事的儿子却向我走来,“陆小姐你好,我姓林,林启桓。在海圣的销售部。” “林先生幸会。” “我到今天才知道陆小姐竟是张总的女儿,请问你是在。。。企划部么?” “没错,我们以前应该是见过面的。”点头之交,公司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这种关系。 “嗯,”他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可以请陆小姐跳只舞么?” 我向近臣看去,“doyoumind?”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谁知他竟说,“y,havefun.”说着把我的手递给林启桓,笑着走了开去。 肖近臣,咱们走着瞧。我再帮你一次,我就不姓陆。 这边被林启桓带入舞池,听到他有点犹豫的问,“陆小姐和肖先生看起来很亲密?是男女朋友么?” 我反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一笑,“我只觉得你们两个举手投足间都不像是普通朋友。” 我也笑起来,“这个自然,我们从中学就是朋友了。” “del?” 我一愣乱了舞步,“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那个中学毕业的。” 我不知不觉已慢下来,他继续说道,“刚才看到你们的时候还不是很确定,但看到你和肖近臣的样子,这才有点肯定。” 可是你早就已经在公司见到过我很多次了吧? 我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站太久了,想休息一下。” 回到近臣的身边坐下,拿了一杯酒,抬起头问他,“你记得他是在defervaques么?” 近臣靠在长长的窗帘上,想了一会说,“不记得,他应该不是什么活跃的人物吧。” “可是他刚说他记得我。”我低下头微微摇晃酒杯,“我就不信他以前从没想过,当时大概是懒得认我吧,毕竟是林董事的儿子。现在知道了我是张总的女儿,自然就不同了。”说话间不由微带嘲意。 近臣笑着坐下来,“清言,怎么都工作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我不语。 “没错,”他笑着看我的眼睛,“以后你再海圣里向上升了,会有人说你走得不是正途,对人家严了,别人会说你仗势欺人。”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一笑,拿起我的手在唇边一吻,“可是如果这些风吹草动,闲言碎语也能给你带来困扰的话,你怎么在这个圈子里生活?” “我做不到去喜欢这些东西。” “商界里利益大于一切,这是法则。没有必要去嘲笑别人。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些东西都得接受。” 是这样么?我又饮下一口红酒,才发现杯已经空了。 “唉,”近臣在一旁叹息,“清言,你真不像是张总这样家庭出身的小姐。。。” “嗯?”我微有醉意,扬睫看他,他忽然一把抢下我的高脚杯,“一杯倒小姐,你喝这么多,一会儿怎么去见。。。世风的人?” “这也算是一杯么?连杯底还没倒满。”我不屑。 他扶起我,人已来了不少,他拉着我绕过人群向里面走去。 “你要去哪儿?” 他不语,一直把我带到似乎是一个角落,向暗处一转,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条宽敞的楼梯直通楼下,两侧墙壁低低坠着暗色的彩灯,在矮矮的天花板上打着蓝色的光晕,显得异常别致。 我情不自禁提起裙摆,走下旋梯。不过几步远,上面的喧闹似乎已离我们而去,转角处露出一道半月形仿古拱门,半垂着厚厚的帘幕,透过缝隙可看到落地长窗上轻轻覆着半透明的轻纱。我慢慢走进一重重帘幕,渐渐看清纱幔上绣着的古画般图样。一条条白线的缝隙里透着江对岸城市夜半繁华的万缕霓光。 不过在上面一个小时我已透不过气,这个角落则像是另一个世界,全身在不觉间已沉浸于这安静的气息。 我微抬起角落的一扇小窗,清爽的海风立刻飘进来,轻轻掀起纱幔撩起我的裙带。 回过头来,近臣静静坐在落地窗旁的长沙发中看着我,窗外淡淡的光线勾勒出他西服的轮廓。我方才发觉,“怎么没有灯?” 声音融在清凉的夜色中,和海浪的声音轻轻回应,他似乎一下醒过来,自嘲似的一笑,却没答话。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宽大柔软的沙发一坐下去就仿佛陷在里面。酒意渐渐涌上来,我躺倒在沙发里面,听到近臣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把你扶到这来有多么英明了。” 我不去理他。他站起身来,似乎想把外套脱下来给我,解到一半却停下来。回头对我莫测一笑,“这个酒会不到半夜是不会结束的。你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打扰。” “嗯。” 好困。远处近臣似乎阖上了一扇门。 我在海浪声中,意识渐渐沉睡。 第5章 她忘记了行礼,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只小虫盈盈飞过,带着远处蓝色的湖面的一点粼粼,绕过他与她,旋过他脸颊时在他眼中映出一丝亮光。她这才发觉,天已经暗了。她竟站了这么久,他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呢。 两人都沉默。但她不觉得尴尬。这一片幽静的地方像是给他们两人缔造的,她感到他身上流淌的气息与她是如此和谐。一股淡然的宁静渐渐汇入夏日晚间的这个庭院里。原本纷乱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他会有相同的感觉么? 他与她在白日,都是无法从命中循环的心机暗算中解脱出来的人。一切看得都太明白,所以比旁人加倍的劳累,就好似每天走的都是预订好的足迹,却完全没办法改变。这种无奈与劳累像是已侵入骨髓的毒,每日缓缓的发作,让她变得麻木。 那么在这带着暖意的浓浓黑夜里,她是否可以纵容自己,任这和谐的气息流淌缠绕于两人之间,任自己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情呢? 湖水中一朵朵莲花徐徐漂过,划起浅浅的水纹撩着月光的倒影,那波澜在她心中引起轻轻颤栗。她不由合上眼帘,任这一幕景象,连同她此刻心中的平静和愉悦,沉入心底。静谧的片断,淡淡地流进来,像记忆中一股奇异的香气,她微微皱眉,那是什么呢? 是了,那还是她被送入宁王府,成了他的丫鬟。和其他几位侍女一起立于一旁,静静看他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侍女们都是悄无声息在旁站着。香炉中散出缥缈香气,变幻着种种形状,远远看便似扭曲的空气。 她便在甜美的香气中感到有些恍惚,低下眼想,原来换了个王府,自己又一次成了贴身侍女,上天便准备这样画出她的命运么。 隐约觉得似乎有缕异香飘至鼻间,她缓缓睁开眼。他仍是静静坐在那里,一切安静得让人想入睡,然而她却轻轻戚眉,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转眼间瞥见他的神情,更是心头一跳。 他阖着眼,身旁的窗子射进的几缕暗淡的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淡淡阴影,遮掩着他的一切情绪。然而这一片静谧中,他的嘴角轻轻勾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笑纹,就如佛堂冰冷的石像现出一丝冷嘲般让人恐惧。 他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表情。她装作神情自若,视线转动间却轻轻扫过身边的所有人。经过他身边最近的一位侍女时她顿住,那个女孩子低垂的眼底波光流动般,让她感到有一股凶恶的气势如江水般翻腾着。她本能的踏前一步,却听到他开口,“落湮,” 她一愣停住脚步,看到他缓缓做了个手势,梳头。 她定了定心,静静走上前去,看了眼那个侍女。那侍女转身拿了梳子,低垂着眼向她走来。她缓缓伸出手腕,女孩伸出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就在她的手臂要碰到她的时,那侍女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利刃扑向他背后。她大惊之下来不及多想,本能般伸出右手握住刀身,鲜血汩汩流出,那侍女一愣,她已咬牙左手抓起刀把,一刀直刺进侍女心口。 那女孩慢慢软倒,一旁的其他几位侍女尖叫着跑出去。她喘息着看着地上的女孩,血直流到她脚边,她这才慢慢想起,她这是在干什么,她刚刚救了宁王! 她有些呆滞地转过头,看到他已站起来,看着她,脸上仍是看不出喜怒,然而眉毛挑起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眼神若有所思。 她低下头闭起眼,想掩住心中的混乱。恍惚中似乎有风流进,带着一束阳光从窗中射在她面前。睁开眼时,正看到一片细细的竹叶打着旋,顺着光束下坠到她脚边。自己的右手流着血,一滴一滴汇进地上侍女的血中,鲜绿的竹叶一点点被浸没,暗红的血在阳光下的一片泛着褐色的光,她顺着光线向上看去,阳光射进他眼中,他的眼睛在光线中泛着明亮的棕黄,和英王影子般的阴沉不同,只静静望着她,眼底便如宝石般波光流转。她从来不知道,那样高洁冷静的人,竟也可以是魅惑的。一时只道是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缘故,只能呆呆得看着他,忘了手上的疼痛,忘了周围的一切。 恍恍惚惚中,他的手臂缓缓抬起,像一团模糊的白色的雾,穿过一道道阳光,几乎就要拂上她的脸。她动也不能动一下,终于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她的一捋鬓发像初春湖畔细细扬起的几条柳枝,乘着微风,试探般轻触着他的指尖。 他心底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麻痒,又像是下楼时不小心错过了一个台阶,他猛地警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收回手,脸上已变了颜色。 她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有点犹豫地张开眼,却猛地看到他眼底没来得及收回的神情一闪而过。她的心剧烈地一跳。他转过身去慢慢踱至窗边。她则缓缓跪下来。 没有错。这个神情她不会认错,原来他和英王果然有着兄弟间必然的相像,她在英王眼中就曾经看到过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那可以撕破长空的气势,弥漫着冷冷血腥的,杀气。 她不惊讶,她也不怀疑这凌厉的杀气是冲她而来的。经过了英王府几年的训练,她已懂得在什么样的时候不去追问事情的缘由。 她听到他叫等在门外的侍从进来,看到那些脚步在自己身后停下,她在等着他下令,他 会说什么呢?她忽然好兴致的猜想,会不会是水落湮大胆行刺,就地处死? 他却一时没有开口,她在这个时候反倒平静下来,默默低着头。 这就是结局了,她想,这就是她这个可笑角色的完结了。她是不是该像其他人那样,在结束前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 转念间一个个熟悉的场景已纷沓而至,像走马灯上的一幕幕在她心底快速划过,她有点惊奇的发现这些情节并不像她相像中那样都处在她的幼年,她曾以为比起后来的颠簸,平静无忧的江府有着她最好的记忆;她阖上双眼,不,也不在英王府,那个让他曾经以为找到了依靠的地方。细细的回味着。。。那一根根的玉白石柱,蓝色的湖水中永远漂流着的朵朵莲花,自己一次次的奇异心情,那一袭一直压抑自己不敢去想的白袍,那总是不用抬头也能感到的淡淡目光,每每在自己身上一转,像是预示着什么不明白的牵扯,又好像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瞥。。。 她的嘴角忽然绽出一个奇异的微笑,眼睛回应般的瞬间模糊。她感到他转过身来,她能想到,他高高的身影就立在阳光的出口,就像不长的一段时间前,她和那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那相似的身影立在窗前,那相似的,意味不明的一瞥。 一瞬间几年的时光都在这目光中湮灭,她忽地仰起头,时光在身侧瞬间倒退,那个跪着的女子,宛然就是江府中那个未经人世的莽撞小姑娘,带着笑,不知回避的直视他的双眼。泪水一滴,一滴,没有掩饰的,无声的掉下来,淌过她带着笑的嘴角,这天地间只有他看得到的奇异笑容。 泪眼模糊中,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水落湮忠心护主,救本王有功。。。” 她一下愣住,脑中只剩下茫然,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全听不到,任旁人上来扶起她,把她搀到屋外,给她请洗伤口,服侍她躺下。等她稍稍恢复神智,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单独的屋子,丫鬟,成了他“夫人”中的一位。 再然后,他几乎不与她见面,却一级一级,直到昨日,把她封为了,静妃 一个念头,从记忆中冉冉浮起,静妃,静妃。。。 浓浓夜色掩去种种纷乱,蓝色的水面上掠起清风让神智在这一刻分外清明。那两个字传达的讯息第一次穿明白地传进心底。 “王爷”,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飘出,融入眼前的甘美夜色。 “王爷,静妃的封号,妾。。。”她忽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住了口。 他却走近她,淡淡的气息只轻轻环绕她身边,已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咬牙,续道,“妾。。。当不起。” “哦?”他淡淡的声音震着她周围的空气,“为何?” 为何?王爷,落湮自无此才智可以猜到王爷的想法,但是王爷心沉如水,冷静高明,自不会稚嫩到以为自己真的只是英王好心送给他享用的礼物。 而她,经过了种种变故,会就这样为了王爷的一个封号,就此坠入一个凡俗的情字中,以如此荒唐的理由放弃么。 她缓缓吸一口气,能感觉得到夜里刚降下的些微寒意流入全身。她感觉自己像记忆中的那一点绿色,打着旋落入那一片血红中。 对上他的眼,她看到他的嘴角噙着嘲笑。 她睡下双睫。 王爷,你可知,落湮为何而来? 他伸出长长手臂,抬起她的下颚, 只要你心无杂念,本王愿意信你一次。 她不语。莫名的,那个人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 “阿湮,你知道为什么训练了那么多人,还是只挑了你么?” “因为我看到,你已学会安于宿命。” “就算你有犹豫,你也只会做你应该做的。去宁王府,这些就够了。” 所以她轻轻退了一步,终于远离了他的气息。 回过身告辞,发觉他仍是对着她,却已感受不到那股悠然的气息。他明白她的固执么?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似有丝微的恼怒夹在夜半寒气中弥散开来。 她不敢多想,微微一福,转身走上小径。 能感到身后那一丝恼怒,追随着她的身影犹如身后轻轻飘起的绸带,在黑夜中起起伏伏。 王兄,这便是你千挑万选送给我的礼物么。 他微微眯起眼。 她决定时,想的可是你么。 一股不明的火焰隐隐升起,蜿蜒着划过全身。他曾以为冷然已像烙印一样永远绕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双腿的僵硬,他猛地转身,延石路走去。 眼前的屋子被浓浓黑夜抹去了一切精致华丽,就像是充满他记忆的一个个黑夜。通向未知的路是恐惧的,他不会忘记为了那个没有退路的终点他付出的一路食不知味,坐卧难安,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无意间听到初登皇位的叔叔说,“依朕看,为君者,当以德服天下。” 当时年仅七岁的他便如没听见般,只是垂着眼,静静翻过一页书。 十几年后,宁王因品行高洁,德行高尚而名闻天下。 想到这他嘴角牵起一个微笑。脑中不再有任何杂念,背起手,他慢慢踱回屋内。 而我,却明白了这个离去的背影对她的含义,而眼睁睁看着那袭白衣,一步步远离了月亮的光辉,一股未知的恐惧笼罩了我,那个离去的背影像是预知着我一生都做不完的噩梦。我挣扎着要动,全身却像有茧缠着,想抬手,那手如有千斤重。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那个身影已经成了一团深色的雾,可我还是能感到他的气息, 不要走,那个隔了几生几世的人。 别走,那个我命中的人。 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嘴唇徒然动着,一次次尝试。 不要走。不要走。我一直在等你,我。。。 可是,为什么要等他呢,她又是为什么呢?他是谁,我竟然一时间糊涂了,只觉得那身影恍若未闻般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于,那团影子消失在视线中,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挣, “别走!” 终于喊出来,身子随之坐起,远处一扇门轻轻一声关了起来,房间随之一片安静。仲怔间,一件衣服从我肩头缓缓滑落。 第6章 窗外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我一动不动坐在月光中,脑中仍是一片恍惚,那个离去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真实地飘在我眼前,心头像溺水的人被救上岸时那样一阵阵抽动。 又是梦么? 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了不同,那个离去的影子几乎就要和另一个模糊的轮廓完全重合,而相隔的,似乎只有一层灰色的时空而已。只有我的理智在一点点试着把我拉回来,强迫着我转动头颈,用身边的一切一切—静静的月光,打在墙壁上的点点颜色,吹起纱帘的风,提醒着我,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不同,那不过是你千百个梦境中的一个,你的心太过敏感了,不要总是相信自己单纯的感觉。。。 这一次,从梦境到现实的过程分外艰难,一遍遍的提醒让我的心仿佛也麻木起来。 远处的门吱的一声轻轻打开,我木然转过脸去,近臣高高的身影走过来,看了一眼我的脸,忙问,“你怎么了?又看到鬼了?” 我沉默。暴露在礼服外的肩膀一阵冷风吹过,我全身一颤,方觉得刚才身上的温暖有些奇怪,目光不由向下扫去,看到了刚刚从我身上滑落地毯的那件衣服。近臣一弯腰已捡了起来,借着房间里的淡淡光亮,可以看清那是一件黑色的男士西服外套。我呆呆地看向近臣,他的礼服在他身上好好的。 呆愣间,能感到身上还留着淡淡的酒气和男士古龙水的味道。 隐约想起刚才的脚步声,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 那不是梦,不仅仅是个梦!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向楼梯跑去, 我要见到他,我要见到那个人!那个影子,那个轮廓! 我的脑子里重复着这句自己也不是完全理解的话,身体里涌动着这几年的平静积攒下来的全部冲动,在窄小的楼梯上高跟鞋踩到长长的裙摆,好几次就要摔倒。开门时我一个踉跄,近臣终于赶上来扶住我,我一把推开他,提着裙摆,直向大厅跑去。 这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我的眼睛不停搜寻,那个身影,只要我见到那个身影,我一定会认出他! 我分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无方向的乱走,周围低低的嗡嗡声在脑中混成一片。在强烈情绪的冲击下我开始倍感疲倦,终于不小心直撞到什么人身上,我向后倒去,那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散了一地,银盘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长长的噪音。我坐在地上,心中一痛,闭上眼睛,眼泪几乎就要流出。 我知道这样很失态,我二十年根深蒂固的教育在叫我马上站起来,再找一点搪塞的理由。可是我一动也不想动,我的头发垂下来,我希望可以躲在后面。 一双手臂从后面把我扶起,我听到近臣的声音在叫我,“清言,” 我被扶起来倚在他身上。他拿过一杯冰水,送到我面前,冰凉的杯子触着我的嘴唇,“来,喝一点。” 刚才被我撞到的侍应生走过来躬身,“对不起小姐,您没事吧?”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近臣扶我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把我轻轻放在椅子上。 我的心空空的,全身被一股浓浓的疲倦包裹着,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睁开眼睛,远处的舞池中裙摆飞舞,微暗的彩灯下一段段玉臂香肩,被黑色西服轻握着旋转,低低的舞曲和周围的谈话声,笑声一阵阵混在一起向我袭来。一股苦意油然而生。我在宽大的椅子上转过身子,软软趴在椅背上,头枕着双臂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夜景。对着浓浓的黑夜中对岸的点点彩色霓光我不再掩饰,一滴泪静静顺着脸颊流下。 远处细细的音乐断断续续飘入耳中。我便直直坐着,直到所有失望都转为了麻木的空洞。 过了不知多久,慢慢转过已经僵硬的身子来。近臣正沉默望着我。只一秒钟的对视我便转开眼,但他黑色瞳孔深处的淡淡担忧我已看清。可再好奇的时候,涉及到有可能的*,都闭紧嘴巴。这是从defervaques学到的道理。 “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眨了下眼,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却只说道,“清言,你这种噩梦再做几次,我怕你会疯得很彻底。”转过头向远处的侍者打了个手势,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近臣拿下一杯酒,淡淡啜了一口,看着远处说,“幸好人很多,张总应该没有看到。” 我这时才想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微笑道,“不过,作为首席执行官的女儿,在这种社交场合下,有责任和年龄相配的杜总裁来一场金童玉女之舞,现在恐怕是不成了。” 我仍感到四肢无力,不由点点头,“那么这制造舞会□□的任务,当然是要交给肖公子来完成了。” 他对着酒杯假惺惺叹了一口气,“人家杜二少是什么人,怎么会让我把第一男主角的风头抢了去。” 我扯了扯嘴角,却再笑不出来。近臣看了看我的脸,放下酒杯,“你的脸色实在白得吓人,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把话题扯开,“你看见杜总裁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近臣垂下眼皮,嘴角弯起一个似乎是情不自禁的微笑,低声重复道,“嗯,我看见他了。” 我有点奇怪,“怎么?他长得很丑么?” “怎么会?”他笑着看我,“他父亲年轻时是仪表堂堂,他母亲更是当年演艺圈的明星,这种人家代代繁殖出的结果,是不会有人难看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家么。” 他嗯了一声,忽然眼波一闪,“听说他的女伴是个颇有来历的大美人,可惜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正式露面。” 我忍不住嘴角轻勾,“看你忍得那么辛苦,想看就赶快去吧,说不定现在已经来了呢。” 他也笑出来,凑近我道,“亲爱的,看你这副样子,我怎么舍得离开。。。” “少来这一套,”骂起他来,我才终于恢复了点精神,“我又不是娇弱的林妹妹,你不在五分钟就会昏倒在地。” “这可说不定哦,”他眨了眨眼,“我经常想,你真是生错了年代国家,十八世纪英国的年轻小姐为了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昏倒,把自己塞到鲸鱼骨架里受罪。你要是生在那时的英国,不用任何练习就可以随时倒地不起,岂不是会吸引一大队军官来怜香惜玉?” 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没等我发怒已站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扔下杯子把我拉起,“走,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大美女,比不比得过我们的海圣之花陆小姐。” “肖公子真是折煞我了。”我边说话边勉强站直身子。想试着说笑话来舒缓我的神经,却感到他的手在我腰间轻轻一按, “嘘。”他一扬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没等我问,近臣已揽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你刚才头发都压到了,进去整理一下。” “嗯。” 等出来时,已是一刻钟以后。近臣在无人的小走廊里等我。我走向他,嘴里不由感叹,“做女人真是麻烦,从头到脚都要不时照看。” 他揽住我,“那做男人岂不尴尬?女人怎么打扮都是天经地义,男人稍一注重外表,就要被人骂得很难听。” 我忍不住点他,“那是你自找!有几个男人像你这样。。。” 话未说完我们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肖先生,你们看起来很开心么。” 我闻声转过身来。近臣却是等了数秒才回头,一只手继续挽着我的腰,看似不经意般把我向他身后轻轻一拉。我等看清了是谁,登时领会了他的用意,嘴角却压不住一丝笑意。我们面前的这位打扮入时,妆容靓丽的瘦弱女士,曾在几个星期前发了疯一般挡在近臣和我的车前,只差一步就把自己送到了医院,当然,连带着把近臣送进警察局。在近臣的猎艳史中,恐怕这是最让他头痛的一例了。 “沈小姐,好久不见。”果然,近臣只淡淡一笑。我在他手腕处轻轻一掐,看你这回怎么脱身。 对面的人顿时嘴角一沉,随即高仰起头,盯着近臣。 我打量她,想来多数女人在被男人抛弃后,总是想方设法表现自己的高傲无谓,可看看她现在,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明显瘦了一圈,这么掩耳盗铃的硬撑,何必呢。我依在近臣身旁装聋作哑不发一言,虽有点不忍心,却还不至于可怜她。 她和近臣淡淡的目光对视片刻,本来明亮的大眼睛渐渐浮起一层幽怨的雾气,眼眶微微发红,近臣的脸上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她终于决定转过头来,看到我在打量她,眼中雾气顿时被怒火冲破,声音渐渐尖锐, “这位就是今晚大家议论纷纷的陆小姐咯,张总的女儿是吧。”她已转向我,我微微皱眉,这种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却听到近臣打断她道,“千婷,” “别叫得这么亲热!”她伸手用力一挥,仿佛她正在被近臣纠缠一样,又转向我,“陆小姐,我也一直在想你怎么跟了他那么长时间,今晚听到这个消息,就不难解释了。”说着她微微冷笑,“给你一点忠告,他现在不过是因为在海圣实力不足,把你当作筹码,等到他翅膀硬了那一天,第一个要踢开的就是你!” 近臣的下巴慢慢绷紧,“沈小姐,别闹了。” 我有点吃惊,近臣怎么说出这种话? 果然她眼圈顿时发红,伸出一只手直指着近臣的鼻尖,指尖不住颤动。 “闹?我闹?肖近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整天只会拿着老爸遗产吃喝玩乐,挥霍无度的孬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能守住那点家底靠的不过是油嘴滑舌,骗一骗你老总的女儿。。。” “千婷?” 一个极柔美动听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她似乎一愣,住了嘴转过头去,和我们一起看到从转角走来一个红色身影。她一手端着酒杯微笑走进,一身红色armani的经典礼服,像一盏柔和的红光,一下子照亮了原本阴沉的房间。我忍不住暗叹,armani的sensi香水广告中如果要她来做,一定会美得多。 红衣美人直直走向沈千婷,轻柔的责怪,“你怎么在这儿?沈伯伯和很多人都在找你,你最近身体不好,忽然不见,大家会担心的。” 如此婉转地抬高身价,如此动人的柔声劝导,沈千婷几乎要不由自主点头,一转头却瞥到近臣事不关己般悠闲站在那里,一咬牙阴沉地说,“你不用管我了,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和肖先生谈一点事情。” 美人却没有动,只微微一笑,“这位是海圣的肖先生?”目光落在近臣身上,礼貌的颌首。 近臣没说话,只微笑欠了欠身。 美人目光转回到沈千婷脸上,看似不经意般,盯住她的双眼,“千婷,沈伯伯和海圣有很多业务往来,有什么话,沈伯伯会跟肖先生细谈,如果在私人时间冒失打扰,未免会惹沈伯伯生气。” 沈千婷身子微微一颤,目光下垂,却仍倔强地站在原地。 一身红衣于是漫步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白金手链绕成细细三匝,在她臂上闪着动人的光芒,“刚刚跟你同来的那位男士,对你很是担心,现在恐怕正急着到处找你,你可不能让人家久等啊。”说着轻轻一笑,声音更加柔和,“至于过去的事,如果紧紧抓住不放,未免有*份。” 沈千婷一下抬起头来,眼中微有怒意。对方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仍是缓缓地,柔和的低声说,“千婷如此冰雪聪明,又怎么能让沈伯伯担心?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 说着右臂一扬,转角处竟还有一人,而我完全被她的出现吸引,竟没有注意到。那男人似乎和近臣差不多的年纪,直直走向沈千婷,没有向我们看上一眼。他挽起千婷,低声说了句什么,千婷转过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倚着他两个人慢慢走出去。 这时美人才终于转过身来,对着我们。 “有些话,”她微笑着向我们举杯,“虽然道理简单,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带着一丝赞叹,几乎用观赏的眼光看着她。细细品味她的一举一动,处处透着淡淡的优雅,一言一语好似天生的自然得体,进退之间周转有余。嘴角的微笑,举杯的动作,亲切中含着疏离,不经意间风清绽露,却流畅得不含一丝做作。 她歉意地对近臣一笑,“方才急于劝解我的朋友,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哪里,”近臣从始至终没露出一丝惊叹或是诧异,连嘴角的微笑也没颤动分毫。这时却展开他的诱人微笑,“请问美人贵姓,来日我好上门感谢今晚给我解围的大恩。” 我暗暗翻白眼,真是直白得一点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眼前的美人却是功力不浅,脸也不红一下,只是目光似乎有些诧异地转在我身上,四目对视,两个人都是不由自主一愣,她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我则对着她在刹那间有些朦胧的双目有两秒钟的呆愣,仿佛回到了某个梦境, 只一瞬间她便神色如常,声音四平八稳,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淡然,“这位想必就是陆小姐了。我姓白,你们可以叫我maggie。” 说着微笑伸出纤纤玉手和我们一一相握,红色晚装在灯光下显得身姿优雅,落落大方。 她一离开,我便盯着近臣。近臣看了我一眼,“看什么呢?”我和他一起走到大厅。 “我在猜你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啊。”我轻轻勾唇,“我敢打赌,你这次绝对是遇到对手了。她要是像你以往的那些女人一样几天就掉入你的掌中,我就把robb从大哥手里抢过来送给你。” 近臣竟然一反常态地点头,“你敢去抢robb,我倒是不大敢去惹这位白美人呢。听香港回来的人说我们今晚最主要的客人杜总裁,不但是她的男伴,更是她传说中的男友。” 是她?我望了近臣一眼,这么说,倒是名不虚传了。我虽然明知传说可信度很低,还是忍不住想像起她和那位据说是风度翩翩的杜二少站在一起的样子,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美女衬托,我对那位杜总裁越来越好奇了。 这时近臣揽着我,竟然是向出口走去,我奇道,“怎么忽然要走了?” 他笑着低头看我,“你可以死撑得下去,我这支胳膊可要被你压死了。”说者抬起放在我腰间一直支撑着我的手臂轻轻挥舞。 我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怎么了?”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想要。。。刚才醒来时,披在我身上的那件衣服。” 他沉默数秒,呼吸打在我头顶暖暖的。我同样不语。半晌他回头叫来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者不久便回来,手里恭敬的拿着那件黑色外套。 我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那件衣服,仿佛那时我今生最美的梦境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唯一存在的证据。 近臣从侍者手里接过衣服来,拿在手里打量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忍不住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不知道,那位白小姐是不是真的像你听到的传说那样。” 近臣看了我一眼,把衣服塞在我手上,“这种小道消息到处都是,十有□□都是假的。” 我手里抱着那件衣服,似乎安心了许多,和近臣向外走去。外面的夜风迎面吹来,我全身不由一个冷颤。宛自说下去,“既然有可能是假的,就也可能是真的啊。” 近臣把我手上的西装外套展开仔细披在我身上,“一般来说,特别是香港,只要前面有传说二字,就不用看下去了。97前的总督府曾有官员因为香港的传说大为恼火,下令‘停止发报,待传说停止后再继续发报。’” 我不由微笑,“英国人干吗这么小题大做,世界上到处都是嘴巴,他们英国就没有流言传说么?” 近臣也微笑,“总不会比中国还多吧。倒不是说中国人爱搬弄是非,只是世界上五分之一的嘴都长在中国,制造的传说总比别处多些。”说着环视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在找谁?” “这样子忽然离开很不礼貌,可是你这个样子我又不想再拖着你整个游轮绕一遍,所以刚才托人去给张总带一个message。” 说着从里面走出一位纤瘦的小姐,直冲着近臣微笑着走来,“肖先生,张总说没关系,只是麻烦你把陆小姐送回家。”说着细细的眼睛在我身上一转,目光落到我身上的西服外套,忽然眼波一闪,盯着我看了足足三秒钟,仿佛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故事。 近臣笑着说,“谢谢你了。” 她忙转过头去,“不客气。”看着近臣的笑容,脸上微微一红,便转身离去。 我待她的身影消失,就斜睇近臣一眼,小声哼了一声。 近臣嘿嘿而笑,“嫉妒么?” “想的美,”我和他沿台阶向下走去,“我是在想,肖公子连送一个message都要挑身材苗条的美女乘机勾引,真是没有愧对浪子的称号。” “不瞒你说,我对这个称号还颇有些得意,并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的。”他下巴朝不远处给我们把车开来的小弟一努,“你有本事也勾引一下,看看他会不会脸红。”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口才那么好,在谈话上,厚颜无耻的人永远占上风。 车子已经驶进我公寓下面的停车场时,我忽然失声叫道,“不好!” 近臣一跳,差点把车子开到栏杆上面。 “sorry…”我有点讪讪的,近臣在黑暗中丢来一个白眼。我忙说,“我连杜总裁一面还没见到。要怎么跟张总交待?”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慢慢把车停好,钥匙一转熄了火,“你没看到他?” “你跟我一直在一起,难道不知道么?” “。。。嗯。。。张总跟你开玩笑,不会真的要你去做什么。” 这个我知道,但直接违抗张总的指示。。。母亲给人的压力真是无可逃避。 他一声低笑,“你现在要是想回去也来得及,不过本少爷恕不奉陪。” “你是怕再遇上沈千婷吧。”我忍不住冷笑。在小走廊时由于意外的人的出现,谁都没来得及对沈千婷的话作出反应。现在想起来,她最后的那一句,真是句句锥心。平时并不是没有想过别人对近臣的评价,可是亲耳听到,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感受。 他见我半晌不说话,打开上面的灯低头看我,“你该不是想太多了吧。怎么能和这种人生气?我都还没生气呢。再说,外面像她这样想的恐怕也不是少数了,她不过是说出来而已,你难道还真的在意?” “肖近臣!”我忍不住喊出来,一把推开他,“风凉话都被你说去了,好像只有我是不懂分寸的笨蛋。要不是你平时一副该死的样子,在人前也不知收敛,别人又怎么会把你想得那么不堪?连这种女人都搞,真是没水准的可以。” 我再不理会他,打开车门自己上楼。 回到一片寂静的家中,像是回到了我一个人的梦。所有的人和事都从脑中淡去,只剩下那一丝寻找后的失落。 打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我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拿回来的那间外套,就像在触摸着一个真实而又朦胧的梦境。借着台灯柔和的光芒,我看到衣领处一个小小的标签—lini. lini? 我看着这两个字有点发呆lini是意大利最具名望的手工西装作坊之一,他的西服平均价格是8000~9000美元。即使今晚的酒会大多人人非富即贵,但穿这种衣服的人却绝对凤毛麟角,我微戚着眉呆呆出神,会是谁呢? 或许,我现在手里抓住的,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我紧紧把衣服拥在怀里,上面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味道,却仿佛提醒着我它和现实的联系。。。 第7章 坐在轿中,她深呼一口气,竟然还能回到这个地方来,这是她出府时从未想过的。 听到他告诉她会带她赴宴时,不是没有疑惑的。宁王府虽没有女眷如云,但亭台楼阁高高深深,哪一个里面住的不是如花美玉般的女子,他携她来英王府,是有什么目的呢? 想起那次在他房中,提起英王时他的神情。他在怀疑她如此不顾性命的原因么。不错,自古情字令人痴,她如对英王有情,那的确能成为一个让她舍身范险的原因。可是,那一个字,是会与她有缘的么。 那个庞大的家族倒塌时,她虽尚未及笄,但园中姐妹的几个隐秘的小小藏书处,又怎能瞒得过早熟的她?于是牡丹亭与桃花扇,西厢下昏着重重花影的疑是玉人来,长生殿中的不曾来入梦如剪不断哀思,也曾让她带着焦急与期盼,那些午夜梦回中带着少女情怀的微微叹息,想起来像是盛夏里坠入花丛时做的,一场带着花香的梦。 这一切结束的并不是没有征兆的。 她的姐妹们仍每天在自己的闺房中编着自己的梦时,她感到了长辈们目光中越来越复杂,祖父的病似乎到了一个奇特的阶段,她感觉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一个时间,或者一个什么事情发生,他就会完全好起来,亦或彻底倒下去。这个老人与她这个孙女的关系是奇特的,他从没有像其他长辈那样,评论过她不同于其他姐妹的莲花般的清丽,或是那种清清静静的气质。但他看她时,她在他那双已呈灰色但并不浑浊的双眼中,感到了这位老人的睿智。不同于得到其他长辈的千遍一律的夸奖时她心里的烦躁,每当她感到老人目光中特有的嘉许时,她为能得到这位曾名动天下的智者的肯定而感到自豪。她有感觉,她虽小,却是这个庞大的家族中祖父唯一以如此眼光评定过的人。 祖父传她去书房的那天,她已从长辈的目光中猜到了什么。但也不是没有困惑与不安的。她认出了,传她的人是祖父最信任的侍卫,如此不顾嫌疑,她明白了事情要比她想得还要紧急。 她被接到了祖母生前的屋子,那里,她看到了两排丫鬟捧着各式衣物。装成后她对着铜镜疑惑,如此郑重地帮她梳洗打扮,换上的却是一身素白。她看着自己的脸,淡妆素雅,轻轻的眼波中透着朦胧。婢女从后面给她披上纱衣,她身边便如罩上一层清雾般,一时间连自己看着也不由安静下来。 书房的门前,四方,并没有像她想象般有着重重侍卫,然而人不多,却都是祖父昔年最亲近的手下。每接近里间一步,她就越来越感到了那种气势,同时几张陌生而不凡的面孔进入她眼帘,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迈进祖父书房。 低着头,她能感到那种气势的来源,是祖父身边的那个人。她只是福了福身,却不知为何,嘴唇一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片清冷中,传来祖父的咳嗽声,她抬起头想去扶他,却看到了祖父轻轻摆手让她不必过去。旁边那双眼睛吸引她转过视线,她终于对上他的眼。 那沉沉的气势,她一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如此年轻的身影中发出。那眉眼与轮廓,无一不透着沉稳与威严,身上的锦袍丝毫没让贵气抵消了王者的气概,暗色的花纹反而让她想起了那幅“没入石棱中,”画中月光衬着冷弓的意境。她未脱稚气的心里有说不清的一丝感觉,似乎期望与失望混在一起。来不及追究自己的心思,她看到他眼神微微变幻,那样深沉心计的神情发于那样英挺威严的五官,让她不知为何有一种命运落于别人之手的感觉。 忽然不能再看他的眼,她轻轻低下头去。 “老师说得没错。” 听到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是一样的低沉。 “本王明日启程,就把她接回王府去。” 她忽然有点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抬起头看向祖父,祖父却没有看她,只抬手向那人一拜,苍老的声音带着欣慰以及,无力,“王爷放心,我府里自有安排,只是不可再用江罗月这个名字。” 听到祖父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直接讲出自己的闺名,她更抬起眼,看向那人,注意到他腰带边悬着的一缕黄色,才想到他刚刚自称“本王”。寿王?英王?宁王?祖父一直给她有意无意的讲朝中大小事情,到今日却是第一次应用。回过神,发现那位王爷正在看着她,她一惊低下头去。 “落湮。”她一震,抬起头看到他嘴角轻动,吟诗一般,缓缓又念了一遍, “水落湮。” 三个字像在她心里打碎了什么东西,冷热两种感觉夹杂在一起侵过她,她打了个寒噤。天已变暗,却没人进来点灯,她听到祖父的声音说,“从此你就叫水落湮。江罗月这三个字跟你再无任何关系。” 十余日后,当江家倒了的消息传来时,他和她正在回王府的路上。 雨已经时大时小地下了几天,她坐在轿中,视线落在窗口的缝隙。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奔来,到她轿边时“唰”的一声溅起一滩泥泞。她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悸,轻轻把脸靠在壁上。马蹄声在前面停住,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雨中传来。她闭上眼睛,感到雨水一道道从窗缝中渗过来,湿了她的鬓发,凉凉的顺着额角淌下。 前面的车马渐渐停了下来。 客栈向二层的楼梯,她一阶阶走上去,踩出的声音轻轻软软的,仿佛木板的每一丝纹路都被空气中的雨雾润湿了。转过头,那一身暗青绸袍就立在窗边,竹竿支起的窗外仍是蒙蒙细雨,时时被风吹进来,一阵阵扑在他身上。她拿起一边的长衣静静走向他的背影,披在他身上时他丝毫未动,她只好让长衣就那么斜斜地披在他身后。退在一旁,她低下头想,毕竟还是无法适应下人的身份,她甚至不知道他对她有什么打算。就这么吩咐下来,让她在身边跟着,却没有交代她该做些什么。 疑惑间,他已慢慢踱至书案,坐下来,那件长衣也滑落在椅上。她轻轻跟上来捡起,立起身时发现他正看着她,嘴角竟带着一丝笑。她心里一颤,忙垂下眼。 “名义上,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可你不是下人。”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她愉悦不起来。他的话也似懂非懂。 “现在不是在府内,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他看了她一眼补充道。 不是在府内。。。她心里重复着,对那个陌生的王府心里生出莫名恐惧。眼角无意扫过桌旁他正读着的一封信,隐约看到一个“江”字。她脱口而出,“王爷。” 他没说话,只抬头看她一眼。她看着他却再说不出话来。他手里轻轻摆弄着信笺,望向窗外说,“江府中所有人已被贬为平民。” “王爷。。。”他知道她想听到什么。 “老师于几日前病故。” 她别开头,窗外的雨一阵阵飘进来,打在地板上,*一片,却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显出干干的一圈。湿湿的气息从他身边散开来,她第一次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正在一点点彻底地变化起来,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一件件涌进来,就像现在,站在这个人身边,她忽然记起,舅舅对祖父说, “江大人,我们现在这么做,不成了明白站在英王爷这边吗?” 她记得叔父对祖父说, “父亲,一旦宁王动手,咱们就成了第一个要除去的,这未免过险。” 她记得父亲说, “现在已没有退路,我们和英王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赌的不过是宁王真如我们所料般,不会狠心动手。” 她记得哥哥说, “英王虽心里明白我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为自己打算,但江家毕竟曾是他朝中的大援,他不会放手不管的。” 她记得堂兄说, “已到了这等地步,只能看圣上对英王爷心思如何。听说圣上偏爱宁王,如果是真的,这次我们可能全被他乘机剪去也未可知。” 她记得那一夜,在祖父的书房里,对着那个第一次见面的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跪下来,一字一顿地为一个自己还不是很清楚的代价盟誓, “落湮将一生效忠王爷,若有差遣,无有不从。” 那一天似乎是她做过的一个无法磨灭的梦,整整数月,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那天窗外的雨声,沙沙的打进窗棂,天色一点点转暗,两个身影一站一坐,影子在地上一点点拖长。 软轿在一阵颠簸后停下来,帘子被掀开,她闭了闭眼,抬起身。一只手伸过来,她身形一滞。那手长而有力,袖口处金线环着淡青刺绣。没时间多想,搭上那只手臂,她走出软轿。 眼前王府大门大敞着,里面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门匾上一个镶金的“英”字迎面扑来,她感到身体仿佛一瞬间穿过了什么东西,眼前的人群成了几年前的那支队伍,恍惚中自己正跟在那人身后,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抬起裙摆,跨进了那个,令她忐忑不安的英王府。 初入府时,英王府中的繁复她并不陌生,但其中的阴沉却是她未曾经历过的。 入府的那天晚上,她跟在英王身后,穿过一排排府中出来迎接王爷的丫环,她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夜色中,一个个暗黄色的灯笼上映着张张昏暗而精致的脸,一双双眼睛闪着因压抑着所以更明显的,恶毒的光。那些目光远远近近地射来,她挨着她们走过去,不由感到心惊胆战,脚下一个踉跄,她向前跌去,慌乱中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轻扶起她,只面向她时脸上竟有一抹莫测的笑。她不由一颤,回过头,看到前面的路中正站着一位盛装丽人,微笑着看着他和她。目光落至他扶在她臂上的手时,长长细细的眉毛微微挑起,凤眼一眯,然而在她来得及辨清其中的意味前,丽人已缓缓上前,脸上尽是华贵的笑容,宽大的衣袖绣着繁复的金线,在周围的灯光照耀下闪着细细的光。她看到那衣袖伸向她,黑黑的袖口里缓缓伸出长长的指甲,在搭上她手腕时,她不由自主向后一缩。 那丽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只见她微微斜侧起头,向着他说话,脸却对着她,“这位妹妹长的真是清秀,不知王爷从哪里找到的呢。”那语气里满是温和恭顺,精致的脸孔面向一排灯笼,眼中闪着的,却是精明的光。 “回王妃的话,这位姑娘是王爷南下时偶然遇到的。看她聪明温顺,就买下来做王爷的侍女。”见他没说话,一旁的贴身手下看看他脸色,忙上前一步解释。 那丽人却是一笑,轻轻一低头,表情便也浸在一片阴影中,“王爷真是好福气,随便走走就能遇上如此美人,臣妾长这么大,都未能遇到过如此清秀素净的姑娘。” 他含笑不语,径自踱向里间。那王妃也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轻轻跟在后面。她呆在原地,身后的人纷纷穿过她走进去,灯笼投出的影子一个个闪过她脸上。她回过神来,低下头,慢慢在队伍后跟了进去。 那日起,未及十五岁的她,便在这府中留下。遇到过的,没遇到过的,再没让她感到过怯弱。是入府时那一幕让她无意中懂得了什么呢,她闲暇时也曾疑惑,令她终于和以前那个稚气未脱的自己正式分开来,然后慢慢变成后来的水落湮。 感到执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一捏,她慢慢回过神来,抬起头,落进了那双润和明亮的眼睛。视线相接,心中忽然如春风化了冬雪般流淌着暖意。她看着那双眼,不由自主绽开了一个微笑,忘了英王府前的人群中有没有那个刚刚填满了她回忆中的人。 身边的人似乎一震,那双眼睛凝视于她,眼底从来就只有她能明白的各种情绪一一流过。她垂下眼帘。 向来洞察秋毫的宁王爷其实没有错。见到他这双眼睛前,她曾把落难时在眼前的英王府中,对英王的那份依赖,读作了情。 第8章 那天早晨,雨珠包裹着,像是那个梦境的延续。 坐在车的后座,车窗上一层水帘,又是一个雨天。我在一滴水珠上看到一双眼睛,若蒙上一层雾气般虽泛着明晰的光却朦朦胧胧,看不出丝毫喜怒.梦中的一幕再次显现.她抬着眼看向他,嘴角带笑,眼中却无丝毫情绪。 我轻轻眨眼,水帘中的女子亦如此. 竦然而惊.水珠映出的那双眼微微睁大.满眼震惊. 车子在交通灯前忽然停住,那滴水珠一下轻颤然后缓缓顺车窗流下.那双眼的倒影亦随水珠慢慢流走. 靠回车座,我闭上眼睛,慢慢平复呼吸.那双她的眼睛,亦或是我的眼睛? 每天重复的梦境,我竟未发现,我们是如此相像。 我终于明白长久以来,我经常看到的那个影子是什么。她就是我,我便是她。 伸出手掌,我轻轻抚上车窗,冰冷的触感震动着我的皮肤,却无法让我从梦中醒来。 车子停下时,我有一种预感。 那个如水般淡漠的女子,就站在那里,她轻轻地动了动嘴唇,我于是在心里听到她的声音。 请替我走过去,你的梦还没有完。我不相信,前世今生,我们都逃不开世事的牵绊。她一生平和的音调竟有些透着凌厉。 我有多不甘心。。。她垂下眼。 你会懂的。。。 第9章 不管自身的状况怎样,hx的大楼里是不允许个人情感的存在的。走进一楼的大厅,里面的气氛和外面雨天的阴晦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也许真的是世风人马的正式到来,楼里似乎多了些许生气,似乎有更多的人在向我微笑,我打起精神,认真应付。 但走进企划部的小厅时,不管我打起多少精神,足足有三秒钟,我都感到有些眩晕,难以举步。 整个部门的女孩子好像都聚集到这里了,从宽敞的小厅对面一直到我面前,以小厅中间那根装饰用的柱子为中心,一层围着一层,争先恐后地向中心涌去。口中似乎念着,“让我看,让我看一眼!” 看什么? 我站在原地差不多有整整一分钟,才有人发现,她忙停下往里面挤的动作,叫了声,“陆经理。” 声音不高,小厅里的喧闹却在不到五秒钟之内完全肃静下来,真的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我几乎能感觉到对面窗子吹进来的凉风了。 我试着扯了扯嘴角,估计样子有点皮笑肉不笑,“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一时间没人说话,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我,眼睛里除了一点慌张和胆怯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自认为功力还和母亲,近臣之流差的远,对这种场面表面上勉强维持镇定,心里却有点发慌。 这时人群中间渐渐散出一条路,晓慧似乎是从中心地带挤出来,有点喘不过来气地说,“清。。。清。。。不,陆经理,我们只是在看昨晚的照片。我们想,反正上班时间还没到。。。”说着给我看她手里的一叠相片。 我扫了一眼。原来是昨晚的酒会,看来还余波未平。也怪她们不得,整个部门只有我和另外几个人参加,而这里面大都是他们接触不到的人,只有晓慧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到了邀请,想必这些女孩子对这个几年中都少有的酒会相当好奇兴奋,一定要问她个究竟了。 我摆摆手,“还有几分钟就到点了,大家都回去准备工作吧。以后公司里面不要这么吵了。” 所有人立刻散去,有几个人离去时,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我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神情。 我的奇怪并没有维持很久,一进办公室,晓慧便凑过来说,“清言姐,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你原来是张总的女儿?” 原来如此,这种消息传得真是快。我暗暗苦笑,看到她手里的照片便随口问,“昨晚你也去了么?” 她连连点头,一个“嗯”字拖得老长,“我不但去了,而且看到杜总裁了!!!” “哦。”我接了杯热水,慢慢温暖自己冰冷的指尖和嘴唇。 晓慧一开始这类谈话就一发不可收拾,“你都不知道他出现的时候,一句话都不用说,周围的人都似乎不由自主安静了许多,那种气势,那个微笑!他都不用长得多帅,就把在场所有的男士都比化了!这种男人我以前以为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没想到竟然真的在现实中碰到了!简直就像阿赋哥mv里那个镜头—一身黑色西装,在花丛中落寞地淡淡微笑。。。” 我不由自主皱起眉,从水杯的蒸汽里抬起头来,“晓慧,你几岁了,怎么说这么肉麻的话。” “清言姐,你要是看到他昨晚的样子,就不会说我夸大其词了。他是我看到过的唯一可以比过阿赋哥的人。” “阿赋哥?” 她嘴巴夸张地张成o型,“你不知道阿赋哥!!清言姐,那可是现在演艺圈的超级新星,嗯,也不算是很新了。。。但绝对是外表和实力的完美结合!现在窜红最快的超强偶像!你可以不知道美国总统,以巴冲突,第二次世界大战,朝鲜有了□□。。。但绝对不可以不知道阿赋哥!” 我有点好笑,“晓慧,你是不是昨晚兴奋过度了。” “哼,”她有点倔倔地说,但声音到底还是低了下来,“清言姐要是对别人说连阿赋哥都不知道,别人会笑话你的。” “有那么厉害?”我笑着问,“那比起肖近臣呢?” 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谨慎的措辞,“肖公子和他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没法比较的。。。阿赋哥就像是冷酷的月亮,肖少就像是辐射温暖的太阳。” 冷酷的月亮?温暖的太阳? 我强压着笑意,放下了杯子,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件,“好了,开工了。”说着随手翻起最上面的一个淡黄色文件夹,指给她看,“这个case我们已经做了多久了?” “嗯,”她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晓慧平时像个小姑娘,真正工作起来经常会麻利的惊人。“已经超过预计时间很久了。可是,并不是我们耽误的,已经完成到一半时,”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面解释,“这个的系列产品在北美市场出了问题,所有相关产品都要做重大调整。” “北美市场?不会是质量问题吧?美国的市场检验是最严的,如果有潜在问题通常上市前就被拿掉了。” 她点头,“是设计结构需要改进。” “哦。”忽然想起一件事,“和世风的合作,是不是很多都在美国?” “听说是这样的,世风在香港就有过在美销售的经验,而我们内地呢,最不缺的,”她顽皮一笑,“当然是便宜的劳动力了。所以我们就需要人家用适应美国佬的销售方法,把我们低成本,高质量的东西拿到那边去,赚一点美元花一花。” “是这样么?”我思索着说,“听说杜总裁当年成立新世风后,整个公司的经营体系都进行了一番改革,据说,这个就是为了适应日本美国的同类企业。。。” 如果说我们要学习世风的经营体系,那么会不会是要。。。 摇摇头,懒得想那么多,我又不想真的继承母亲的位子。把手中的文件夹抛开,开始看下面的一个。 接近中午的时候晓慧忽然站起来,“哎呀哎呀我差点忘了,需要把几份文件送到会议室。”说着伸了伸舌头抱起一摞文件夹,“这可是董事会的重要会议,要是耽误了可不是玩的。。。” “我去好了,”我本来想去和近臣吃饭,这时便接口道。 我把文件整理好,心想,怪不得需要人家香港人来帮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人力传送这么多的文件,局域网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正好可以顺便看一看母亲。想来母亲正式接任后,我几乎没踏进她办公室一步,心里有点不安。 在上楼的电梯里看到赵总管,他笑得很慈祥,“清言,”我微微诧异,这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这么亲切地称呼我,忙应了一声。 他看了眼我手中文件的封面,“这是要去参加张总待会儿的会议么?” 会议?“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帮忙把东西送过去。” 忽然发现有一丝异样,我顺着视线看过去,看到赵总管后面站着的年轻小姐正盯着我看,看到我转头忙收回目光,有点尴尬的一笑。赵总管便向我介绍,“这是我的秘书。” 她点点头说,“我姓方。”我觉得她细细的眼睛有些熟悉,忍不住问,“方小姐。我们见过面么?” 她眼底一丝复杂情绪快速闪过,“昨晚游轮的门口,我们好像是见过一面。” 那个帮近臣带message的纤瘦小姐,我想了起来。这时电梯却也到了,我来不及多说,走了出去。 还没到会议室门口,已经可以感到到处弥漫的紧张气息,几位办公人员都神色匆匆,我还没到会议室里面,就被一个戴眼镜类似交通指挥官的人拦住,翻了翻我手里的材料,向右一指,“快送到那边右手第二个办公室。”说着又继续指挥其他的人。 环视四周,所有人都是一路小跑,我不介意临时做一回跑腿的,便也急急向右走去,一转弯,迎面几个人正好走来,我几乎一头撞在领头一人的胸口上,一个踉跄,文件散了一地,旁边有人叫,“杜总裁,小心地上。” 我正在抢救最后一个向旁飞去的文件夹,终于险险捏在手里,听到有人叫杜总裁,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杜。。。” 我的最后几个字消失在空气里,全身霎那间再不受我的控制。在似乎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一瞬,我不能思考,不能说话,不能眨眼,不能呼吸,我无法阻止我自己,只能直直看着他的脸。 在不知多少次的梦境里我看到的那个熟悉的面孔,在不知多少个让我流着泪醒来的画面,他甚至没有在看我,我却能感受到那里面令我恐惧的淡漠,隐藏于最深处的野心,那看向别处的眼睛泛着不近人情的光。还有就是只有我知道的,当他愿意时,那就算是一身单调的黑色也无法盖住的,安慰的的气息。 当我忽然发觉,我竟在我的世界中找到了他,我发现自己的勇气在瞬间全部流失。我甚至不敢把他从他正专注的交谈中唤醒。我怕。我怕这一切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我怕我拉住他时,我得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嘲笑。 时间不会因为我的茫然而停留,他等到他面前乱成一团的人替我捡起文件,塞在我怀中,便匆匆和其他人向我身后的会议室走去。 我则抱着厚厚一摞文件,无力的靠在墙壁上。 不知多久,从那边跑来一人,看了看我手里的文件,问我,“这是张总要的东西吗?”我无力的点点头。她皱眉小声道,“怎么这么慢?”说着接过我手里的文件,塞给我另一个文件夹,“把这个送到林副总那里。” 我呼了口气,站直身子,把她给我的文件放回她怀里,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方向。到了电梯旁,我看到一排沙发,想都没想便倒在里面。 楼层里静悄悄的,好像到了吃饭时间,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试着思考,却一点起码的力气也没有,连动一下手都感到劳累,而大脑则一片混沌。 过了不知多久,电梯开始响动,叮的一声,有办公人员已经从餐厅回来了。我撑了沙发扶手借力站直身子,坐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 周围只是零星有几人走动,看到我眼神似乎有些和早晨不同的深意,我没力气理会,径直走向我的办公室。走到门前我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 “平时瞒得那么紧,我们好像没一个人知道她是张总的女儿呢。” 我停住脚步,里面另一个声音接道,“这么说来,我们清言姐倒也真成了唯一和人家地位匹配的女人了。” “怪不得年纪轻轻的就成了经理,听说近期还要升职呢。” 我后退了一步,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平时的我是不会在意这种场合的,可是现在的我却特别的累,直到里面的谈话渐渐平息,我才走进去,直接进到我的私人办公室里,关上门,坐在椅子上,正午的阳光隔着眼皮还是觉得耀眼,我索性把头埋在手臂间。 不知多久晓慧走进来。 “清言姐,你怎么了?” 我趴在桌上没动,只是闷声说,“我没事,有点累就趴一会儿。” “我在饭厅里,听她们都在议论。。。说你和杜总裁。。。” 我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晓慧被我吓到,盯着我不敢再说。我有些费力的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思绪,皱着眉问她,“我和杜总裁什么时候牵扯在一起了?” 她犹犹豫豫地说,“她们是说,有人看见你从游轮里出来,披着杜总裁的外套。。。” 这句话像一件重物打中我,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说是亲眼所见,发誓那确实是杜总裁的衣服。。。而杜总裁后来,确实只穿着一件衬衫。。。清言姐。。。清言姐?” 我几乎用尽全力挥了挥手,晓慧忙退了出去。门合上的刹那,我伸出双手掩在脸上。 这原来并不是我的另一个幻想么? --原来那真的是他亲手盖在我身上的衣服? --原来他真的和我有着起对那一段段奇异故事的相同记忆? --原来他的在梦中识得我?这原来真的是我们前世注定共同拥有的命运? 我无法控制我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容。我无法控制自己像一个十六岁女孩一样可笑地幻想着昨晚的一幕,那个我已经认定只有我才流连的梦境里,原来真的有一天我可以找到他,他真的可以到我的世界里来,在都市里最豪华的游轮底层,和我命运交错,在我现实的生命中用他的温暖赶走我噩梦中恐惧的孤独? 似乎是几生几世积累下来的无可奈何,痛苦徘徊,茫然若失,在我的幻想中顺着心底蜿蜒而上,汇成一种细细的期望,像一股急不可待的火苗,一会儿就燃遍了我全身。 我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沿着落地窗慢慢地走,我要去找他,我已经找到了他,我要让他看着我,我要掘出他隐藏的最深的秘密,看那中间,是不是长久以来,一直都有我的身影? 我把窗帘全部拉在一边,阳光一下子射进来,我闭起眼,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欣喜地感受着温暖阳光的直射。半晌才睁开眼睛,玻璃上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微眯着眼睛。。。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我快速转过身来,心脏惊吓之余宛自怦怦直跳,“肖近臣,我记得我们幼稚园的第一课就是,进别人房间前先敲门?” 他微微一笑。 “我看你似乎在难得忘我的享受着办公室内日光浴,不忍心打扰你。” 我白他一眼,坐回自己的座椅,“你来干什么?” 他认真看了我一会儿,走过来坐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来找你吃饭,位子都订好了。找了你好几次都不在。” “哦。”我忽然想起来,“你怎么不去开会?” “我跟他们说,我约了张总家的千金出去吃饭,有人答应帮我把资料带回家。” “少来。”我虽不信,也懒得追问。低下头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他却接着说下去,“因为我跟那个人说,他要是不放我出去吃饭,我就不帮他把他8000美元的attolini要回来。” 我一下子楞住,半天才抬起头来,“你认识杜世风?” 他点头,“我们是美国上高中时就认识的朋友。” 我脑袋一时有点转不过来。我细细回忆起昨晚的情形。 近臣在我得出任何结论前笑着开口打断我,“我保证我没有任何企图,你也不用再想我和这之间种种的关系了。你见到他了么?” 我点点头。 他问,“他该不会来找你了吧?”声调中有压不住的笑意。 我却愣住,刚才心情一直起起伏伏,竟没有想到这件事。他既然识得我的面孔,又为什么要离开呢?离开后,也没有任何表示他有看到我的暗示呢? 近臣已经绕到另一边帮我拿起我的外套和皮包,“走了,咱们先去吃了饭再说,我打赌你早餐吃的又是面包片。” 我站起来大概收拾了一下桌面。听到他问,“你下午还回来么?” 我把抽屉慢慢关好和他走出去,我听到自己说,“我很累,今天不想再回来了。” 第10章 夜幕降临,八对婢女手持纱灯缓缓走入喧闹的庭院四角,那烛光晃得席间众人脸色越发明暗不定,那些目光已不似她刚落座时那般明显,却还是一忽忽的飘过来,脸上皆戴着笑容,怀着各式各样的心理,从不同的角度审视着她。 庭院中间的厚厚地毯上,舞女们着粉色轻薄纱衣,聚拢又离散,蝶一般轻盈地旋舞,遮挡着众人的视线,让席间各处射来的目光也断断续续。 方才入席时,几乎所有人都起身看向宁王爷身边的这位王妃— 是一个怎样的祸水红颜,让以高洁著称的宁王爷动了尘心,竟明知此女从英王府中来,还宠爱有加,竟是入府方一年,便携她赴宴。要知宁王较英王年少几年,尚不曾纳有正妃,而寿王生辰,历年众王爷所携的,无一不是府中正妃,这是否代表,眼前的这位静妃,已是宁王府中最得势的一位? 她静静坐在那里品茶,扮演着她“静妃”的角色。那凝定贵气的神情,虽与她气质不合,却也并不让她为难。出身于江府,这些规矩都大同小异,既然脸上带的都是面具,装出的样子是什么也就不会有什么分别。 低下头来细细饮一口茶,侧头间看向身旁,厚重的外袍上重重金线一层压一层的绣出簇簇吉字,侧身处隐约可见里面青色暗纹内袍,无尽的华丽与庄重,仍掩不住他周身的清冷气息,竟是一丝丝直渗入他四面喜庆喧闹的夜色中,与她的气质淡淡相容。 宁王与静妃。她忽然想起儿时在江府中,与姐妹们穿起戏服,装模作样学戏台上花旦小生的样子。心中一乐,忍不住抬起头来,眼底带的竟是久违不知多久的顽皮神色,与他视线轻轻相碰,旋即散开,各自慢慢琢磨对方眼中的神情— 王爷,看这些碌碌庸人,你也要扮出这恼人样子,携臣妾至英王府中,不知一会,到底要怎样,作弄臣妾? 呵呵,王妃何必多疑? 她低下头覆又抬起,心底如往常般升起的烦乱,已一瞬间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几月来,她已感到自己的心情,每每是在他身边感到些许宁静,或忽然间的欢喜时,那一股烦躁便腾然升起。然而随着前种感觉的增加,那烦躁意味便越发像洪水淹过的一小片田野般—抵不住他的气息,却仍在她心底,丝丝缕缕,划得她心口生疼,让她不自禁的皱眉。 而他却越发频繁地唤她至身前,以至于,她已适应了自己这种,一瞬的欢喜旋即被烦乱压下的怪异心情。 身旁的侍女看她皱着眉轻抚胸口,忙指指桌上的青梅,“王妃,” 看看满桌的荤腥,她轻点头,然而伸手还未够到漆盘,身旁已伸过一只手臂,暗青刺绣的华丽衣袖中修长的指拣起一棵小小梅子,甜甜的芬芳带着他月光般的清静气息,直送到她唇边。 周围的喧闹似乎一瞬间静下来。她直直地看着他明亮的眼底带着一丝捉狭的笑意,眉毛轻轻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就着他的手咬下去。 他笑了笑收回手。 对面已传来那个人的笑声,虽是放声一笑仍不减其低沉威严,“看来本王终是成就了一件美事,美酒良人。三弟,怎么也不谢谢我这个媒人么?” 他起身一礼,“这个自然,若不是最近事务繁忙,小弟早就该登府拜访,谢王兄赐给如此佳人。” 席间众人纷纷重拾起话头,庭院里立刻便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她含着那颗梅子一直没有抬头。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一直封在她心中的咒语,每念动一次,便让那诅咒牢固一分,直到她的心也慢慢沉下去。 脸上努力重现出那丝微笑,她垂下眼帘,一手轻抬衣袖,遮于面前,吐出青梅的核。 至于这场宴席的目的,那个人曾说过,历来皇子争位,机关算尽,她不必参透其中的每一步,只做好她的事情,那便足以。 既然如此,就不如仔细观看,不知这一对一答,是今晚这幕戏的开始,还是结束? 放下衣袖,庭院某个角落的一道目光似乎来不及收回,那凌厉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一震。虽然在座所有人都对她异常好奇,但如此大胆的直视。。。她心中微微诧异,不经意般向那个角落一扫,不由一怔,那个脊背弯曲却总是倔强挺立着的老人,明明是陌生的面孔,那身形,却让她有说不清的熟悉的感觉。然而脑中转过无数记忆,却仍是毫无头绪。 目光收回,她隐隐猜测着老者目光中怒意的来源。 似乎感到了她心中的疑惑,身边的人似乎轻轻一笑。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缓缓收回,慢慢转过头去。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一抹淡淡的嘲讽,也没有漏掉他嘴角转瞬即逝的冷笑,那冷意只一转便化于身边的浓浓夜色中,却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王妃,” 身边一个细小的女声传来,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小小侍女,躬身道,“英王妃请王妃这边更衣。” 她迅速向对面一瞥,那个华丽的女人,在灯下向她微微阖首,精致的微笑和几年前的记忆没有一丝不同。她起初的一惊之后一时有点糊涂。怎么会是她来相请?又怎么可以如此直接。 一时有点怀疑,仍是站起来,转身前向他一瞥,他恍若未闻般坐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随侍女绕过宴席,向内厅走去。 她没有见到那个英王妃,此去的路径她并不熟悉,但踏入那间没有灯的屋子前,她感觉得到她身后的侍女都已不见踪影。 她没有等多久,一个身影慢慢从另一边走进来。 王爷, 她心中默念,对着那个屋中立着的身影缓缓行礼。 那个身影对着她坐下,“你可知为什么要你来这。” “落湮不知。”,她答道。谈话间,间隔在宁王府的这些日子几乎未曾存在。 “阿湮。”他忽然打断她的话。 只两个字,就让她震住。 阿湮,阿湮。 记忆中,也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窗外的风吹着几竿竹子沙沙的响,他却不许关窗,遣散了所有的人,只让她在旁伺候着。她能感到他心中的烦乱,像窗前悬着的轻纱般上下浮动。她隐约听说那一天,宁王一党揪出一直支持英王的五王叔,英宁两党在朝堂上争辩不明,请皇上裁决。据说皇上竟以玩笑的口吻打发了英王,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罢了五王叔的官。而前不久宁王手下被人以引用奸党之罪拿下,足足审了数月方才定罪。 直到,他的情绪似乎慢慢平定,一片昏暗中感到他缓缓转头,“上茶。” 他的声音中有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孤独意味,她端茶的手刚碰到桌面,他的手忽然翻过来按住她的。热茶溅出来落在她手上,而他的手在烫茶的温度下更显得冰冷。她在黑暗中皱眉。 “阿湮。。。你可知道,那种感觉。。。” 她的手任他握着,感到他身上的冰冷慢慢侵蚀了自己,凉意从指尖漫上来。 他终于放开手。再说话时,声音已恢复了往常的深沉,漫不经心。 “你知道你祖父与本王说了什么?” “本王会暗中搭救江家之人,让他们免于流放。你则留在本王府中,助本王完成大业。” 她无话。 这内容她大概猜出过,然而听他亲口说出,却是另有一番感觉。 他静了半晌,道,“短短跟随本王数月,你似乎变了很多。” 看她仍是沉默,他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莫名的笑意,“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让你去实践江家的诺言了?” 他再没有说话,慢慢喝了茶,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第二日,第二日,她便见到了他。 现在,她命中又出现了同样场景,那场景后,她的命运会不会出现同样的转折? 他没有让她沉寂很久,品了口茶,他缓缓说道,“想必今晚,你也看出了席中的古怪了。” “圣上欲赐婚于宁王,指的就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皇后的侄女。简大人就是圣上的‘赐婚使’了。” 老旧的戏码,那么这宗指婚,是对宁王的安抚,还是监视? 可是,等等,简大人?她终于忆起,简大人,原来是他,怪不得她刚刚觉得那身影如此熟悉,尚在江府时祖父常常在议事时让她藏于屏风之后,所以诸位大人退出时她常常能瞥到他们的背影,那个简老先生并不是府上的常客,她也只看过几次,却对那个衰老而倔强的身影印象深刻。 她看向他,他对她眼中的恍然有些微诧异,于是她轻轻开口,“王爷,简大人曾是。。。江府的宾客。”说到哪个不知禁忌多久了的两个字,终究是一顿。 “哦?”他挑眉,“你是在想简大人与本王暗有关联?” 她没答话,他静了半晌忽然轻笑了起来。再说话时,已经转过身去,背着手,缓缓踱向另一边,“阿湮,” 这个名字让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这次让你来,我是临时起意。”他的声调仍是低沉的没有一丝改变,但称呼却让她心底有一丝莫名牵动。“我要提醒你。” 他甚至没有加强语气,她却分明感到心里似乎有一丝裂缝,在控制不住的一丝丝扩大。似乎是自己一直正在遮藏的东西正被一点点掀开,冷意一点点渗进来。 “刚刚你不在时,简大人只略略提及这桩婚事,他说,他不愿负你,便如此轻易把这桩麻烦给推了去。他这出戏演的,不可谓不高明。” 说话间,他已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他缓缓道,“可是我还是相信你。”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她想,也许她应该流泪,他在这样的时候告诉她,他还是相信她,听起来他就像是她唯一的亲人。可是她为什么不在他面前流泪了呢?难道离开英王府寥寥数月,她真的已经和他疏远? 她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下双睫,面前的长袍缓缓转身,终于消失在视线中。 可是他说,他不愿负她。英王要让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他用来搪塞这桩婚事的借口。可她无法阻止自己在心中反复联想,他仰起脸的样子,他立起身的姿势,他的全身散发着冷月般的光辉,他对所有人说,他不愿负她。 忽然惊觉,脸上有点凉凉的,她犹豫着伸手一拭,是泪么?原来这明知道的骗局竟能让自己流泪? 外面的侍女唤道,“王妃。” 王妃? 她忽然忍不住展出一丝凄凉的笑。抬起衣袖,抽出绢巾,在眼下轻轻一拂。 这不该属于自己的几滴水珠,便渗入这月白的丝丝缕缕中,从此了无痕迹。 第11章 我一上午都呆在robb俱乐部顶楼,像猫一样的蜷缩在软软的大沙发上。 有人推门进来,我也不想睁开眼,懒懒地问,“谁啊?” 对方半晌没答话,忽然感到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块,“在我的办公室里问我是谁?”说着来摸我的头。 我脑袋一偏,“别碰我头发,我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你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还好意思自称‘上班’?”看我不说话,问道,“又一幅病恹恹的样子,小姑说你已经逃班好几天了。告诉大哥是谁欺负了你,我去揍近臣一顿。” 我笑着睁开眼,“谁欺负我了跟近臣有什么关系?” 大哥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深意,“没关系么?” 我最腻烦这个,平时都当作没听见,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发作,头一偏,“你又来了。” “我说什么了?你和近臣就这么天天在一起出出进进,你真的觉得。。。” 我抓起一个沙发垫向他扔去,“不许再说了!!” “好好,我不说了。。。怎么忽然间又这么有活力?在我的办公室里还这么猖狂。”他无可奈何的把沙发垫拾起来,“下次我要问问那些保安和秘书都是怎么干的,每次都让你畅通无阻的一路闯到顶楼,又没有会员卡,又没有,都没人拦你么?” “谁敢啊。”我嘿嘿的笑,“我只要跟你做一次专用电梯,您老就不用再介绍两遍了。” “胡闹,”他捏了下我的鼻子,“这样人家又不知道你是我妹妹,一旦传出去,都没人敢给你大哥介绍女友了。” 我仰起头来,“那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去社交,要不是我经不住我妈的逼迫时时要去应付各种场面,人家都以为张家到这一代已经绝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嘴上这么说,却若无其事的绕到办公桌后面,开始办他的事情了。 我翻过身来趴在沙发上看他,“大哥,你掌管着这么大的娱乐公司,自己却什么娱乐活动都不参加,不觉得很奇怪么?” 他头也不抬,“那有什么奇怪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闲的。”说着目光冷冷的越过文件向我一扫。 我鼻子里一哼,“怪不得我妈当年一进海圣就把这里所有的事情全交给你,你们俩真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连眼神都。。。不过就算我妈,对你这个天天们在办公室的样子也。。。” 大哥打断我,“你少在这里没事劝我了,我怎么从来都不见你去磨阿仁。”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大哥,你怎么到现在还叫他这个名,他不是早就声明了么,他的小名怎么听怎么像黑社会的小弟。。。其实我也觉得挺像的。。。他通知全家谁都不许在重提他的小名,违者杀无赦。” 大哥轻声冷笑,“他倒是给我杀杀看,要是有那点胆色,也不会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的只知道混。” 我忍不住皱眉,“干吗对他那么凶?我们都是一样的表兄弟,这一代又只有我们三个人,你怎么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近臣不也是只知道玩么?怎么不见你说过他?” 大哥这才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数秒,那眼神仿佛我刚刚告诉他911其实是我做的。 我被他眼神盯得发慌,翻过身来规规矩矩地躺下。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他忽然说,“你最近有时间去看看阿仁吧。” “嗯?”我一时有点转不过来,想了一下才说,“他怎么了?这几年不是说要好好做人么?会有什么事?”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再说,以前就算出了事,你也没特意让我关心过他啊。” 大哥却不再说话。我知道这种时候问也白问,索性闭上嘴巴,乖乖休息。 中午吃完了饭踏出robb的大门,我已一扫一上午在大哥面前的所有慵懒表情,换上一幅严肃面孔,准备迎接金光闪闪的hx大楼中的任何可能。 这副表情没有白费,一脚踏进我的办公室就遇上了周秘书。 “张总要你一点钟去她办公室。” 不是“希望”,没有“最好”,是“要你去”,又派她的首席秘书亲自前来,我不准备做无意义抵抗。谢了周小姐,我开始准备材料。我这几天不来公司,也是因为怕见到他。现在要我去他最频繁出入的地方,我会不会碰到他? 我希望这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但发现自己做不到。索性直接出发。 母亲的办公室,乳白色的窗帘把今天阴沉沉的天色完全挡在外面,房间内一如既往的典雅,安静,一点也没有作为海圣这个庞大机器总指挥部应有的战火硝烟的气氛。母亲接电话的声音也如此,声音微微回荡在房间内,仿佛有冷冷的回音。 见我进来,她只是打了个手势让我坐下,继续讲她的电话。我静静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等待。一瞥眼看到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有一本流行杂志,似乎是上流社会年轻人常看的读物,以言语诙谐幽默出名,杂志内容尽是些商业咨询,名人轶事,时尚品牌之类,有时也报道各界名流的八卦新闻。 我扫了眼封面,忽然间呆住, —正中间的一连串小幅照片中,赫然有我的侧脸。 我有些机械地移动视线,只见数张照片下面,用酒红色中号字体排成的标题: “全球九大华裔豪门女—zpek,海圣,gle,权诚银行。。。看我们全球华人仰望的九朵名花!page23” 翻到第23页,一眼看到一个陌生女子的照片,一身黑色的套裙,头发一丝不乱的盘在脑后,眼睛上银灰色眼影,全身散发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第一名:陈子薇,香港,zpek集团,副总+继承人 集团的第三代独生女,外表靓丽,气质高雅,精通英日德三国语言,四年前一手促成了对南星集团的收购,让zpek摆脱在全面脱离英国财团支持后摇摇欲坠的局面,终于在亚洲商界重新站稳脚跟。 清醒的头脑+精准的投资眼光+zpek全部继承权+势力庞大的世交东瀛财团的全力支持,(编辑部所有男性为之汗颜)此女当之无愧为豪门女第一名。 只是香港商场上风光无限的陈大小姐,感情生活却是一片空白,说起陈大小姐的生活,大多熟悉她的人都感到我们香港瑰宝私人生活太过单调呆板。。。穿晚礼服的样子固然美丽,却英气太足,欠缺了一种妩媚。。。有人谣传她与东瀛的二位公子交情非浅,不过猜测最终只是猜测。。。我们只希望如此聪明的女子不会最终因为事业耽误了自己的幸福。。。” 我一目十行地草草扫过介绍, “外形得分:a- 学业得分:a+ 事业得分:a+ 爱情得分:c 身价:7,450musd” 紧接着,我看到自己不知多久前,身穿白色长裙在近臣身旁的彩色全身照。近臣一身银灰色西装,衣领上别一朵红玫瑰,满脸诱人的微笑。我的心一沉,已经明白自己将要看到什么,果然,下面便是, “第二名:陆清言,中国内地,海圣集团,部门经理 如果说陈子薇是事业型完美女性,陆大小姐就是做女人的完美典范。。。”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几乎看不下去,不过最终还是耐不住好奇, “这位便是声震亚洲商界的中国名女人张勤的女儿。精通中英两国语言,略懂法语,从小学习钢琴,小提琴,古筝三种经典乐器,17岁起便开始在美国大小社交场合出入,一看之下,分明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很符合亚洲男人的眼光标准。之所以拥有如此家世以及清秀绝俗的容貌却排在第二位,是因为事业上并无特别建树。曾在美国ivyleague三年内读完商业学士学位,证明自己并非凡俗女子。可上有张总的强大依靠,左有一手掌管robb的表哥呵护,右有肖家大公子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什么不在商场上闯荡一番呢?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吧。” 我愣了半晌,才继续读下去, “继承的张氏财产+未来夫家财产。。。” 夫家?夫家?我盯着这两个字反反复复读了数遍。。。 “。。。总资产难以估计。美中不足就是这位肖大公子未免花边新闻太多,。。。” 我忽然福至心灵,我的“夫家”,该不是说的近臣吧? “。。。屈指算来,他的绯闻女友包括国外模特,国内明星,大家闺秀,小家碧玉,1,2,3,4,。。。几位编辑的手指已经不够了。。。虽说陆大小姐的脾气极好,一直隐忍不发,不过赫赫有名的张总又怎会是省油的灯?看来陆大小姐的未来还有待观测。 外形得分:a 学业得分:a 事业得分:b- 爱情得分:a- 身价:2,121musd“ 我眨了眨眼睛,20亿美元?以为自己看错了—做编辑的没疯吧?20亿美元?希腊船王的女儿才继承了多少财产啊?我又不是海圣的股东?我从哪里来的20亿美元? 下面一路排下去,竟发现几位熟人。 “第三名:lisatran,美国group,模特 名下继承财产在九女中居第一位。只可惜此女在圈中绯闻太多,美国二流电影明星,popsinger,模特公司的老板,七大洲五大洋的富家少爷。。。都在感情历史中一一出现。。。名声不佳,又不肯钻研学业,毕业后便居于纽约曼哈顿的高级公寓,混迹于纽约上流交际圈。在模特公司并没有做到超模的行列,但在美国二流杂志如上倒是频频露面。。。 。。。 第四名:谭玲玲,马来西亚。。。 比起前三位,这位小姐的相貌并不非常出众。。。 。。。 五名:孙美珠,台湾,权诚银行。。。 。。。“ 这时忽然发觉,办公室里已经静下来,母亲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讲完了。我抬起头,母亲目光在我手中的杂志上一扫,淡淡开口, “今天一来到公司,就有人告诉我,我的女儿名列‘豪门女’排行榜第二名。连我也有幸被提及一二。” “这家杂志的消息很灵通。”我应付道。 母亲笑了笑,“首先要提醒你的是,现在开始情形不同了,你要注意安全。” 我沉默。 母亲续道,“这个杂志很有几下子。我让小周算了一下,你的那个身价差不多正好是我手里的股份,robb的一部分资产,”她说到这,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再加上近臣在内地的大概资产。” 我恍然大悟后面色不善,“有这么计算‘身价’的么?” “人的名声大了,就逃不掉这些。这类杂志的报道,当然不必放在心上。” “只不过同样的报道太多了,对你这样的女孩子来说,总是有若干影响。” “你和近臣,以后在公开场合,要谨慎一些。” 我不由自主挑眉,这么多年来,这是母亲第一次提及我和近臣在外面的形象。商界赫赫有名的铁娘子张总,真的会因为一篇流行杂志的报道,忽然改变自己多年的想法?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 有人这时轻轻敲门,“张总,会议室准备好了。” 母亲立起身来,阖上桌上轻巧的笔记本电脑。 我也站起来,母亲却说,“你在这里把这些按第二页的目录排好,过一小时送去会议室。”说完转身离去。 我惊愕过后,只好坐下来慢慢整理材料。只是心中时时闪过一丝莫名的烦乱,目光不由自主向旁边开着的那本杂志扫去, 继承的张氏财产+未来夫家财产。。。总资产难以估计。。。只是这位肖大公子未免花边新闻太多,屈指算来,他的绯闻女友。。。国外模特,国内明星,大家闺秀,小家碧玉,1,2,3,4,。。。几位编辑的手指已经不够了。。。虽说陆大小姐的脾气极好。。。?一直隐忍不发?不过赫赫有名的张总又怎会是省油的灯。。。看来陆大小姐的未来还有待观测。。。 只感到杂志上的内容在脑海中来回环绕,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我揉了揉太阳穴,最近想必是悲大喜大摞的情绪弄得精神衰弱,竟然被这种报道扰乱了心境。 一个小时后走在会议室门口的走廊上,另一个念头忽然浮起,他会不会在里面? 经过刚才的混乱,让我对这个想法的适应能力已强得多,但还是双手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 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我走进会议室。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我一眼就看到背对着我的座位上,那个穿黑西服的笔直背影。阳光从一旁的窗子照进来,在我面前洒下一片薄薄的光柱,我恍惚间觉得,我和他就这样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清言,”母亲唤道, 我一惊,这才发觉几乎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我。远处近臣似乎对我一笑,我忙收摄心神,目不斜视的把文件交给母亲。她却一挥手,交给我另一叠文件,“把这些发下去。” 我心脏没来由的一跳,便从另一边发起,转了一圈,越接近他手越不听使唤,却不敢慢下来,近臣忽然转过头对周秘书打了个手势。她接过我的文件,继续发下去。我看到母亲点点头,忙退出会议室。 一出门,我就脱力般斜倚在墙上,感到头重重的。那个人就在里面,我却没有勇气走进,也没有气力离开。光滑的地面映着我的倒影,软弱的几乎缩成一团,在一片阳光中带着昏黄的光圈。我怔怔地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忘了时间。。。 不知多久,会议室的门忽然打开,董事们一个个出来。我来不及躲避,忙直起身子站好。几位高层对我和蔼地笑着点点头,便走过去了。 我正要转身走开,后面的门轻轻一声,我听到母亲唤道,“清言。” 我转过身。近臣跟在母亲后面。而他就在母亲另一侧,目光似乎无意识的落在我身上,我几乎是不由自主低下头,母亲走上来轻声问,“刚才看你就不大对劲,这是怎么了?” 近臣忽然说,“张总,我和朋友有约,必须先走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近臣平时在这种时候,是一定会留下来陪我回家的。我收回目光,闷闷地说,“没什么,最近睡眠不好,经常头痛。” 母亲似乎信以为真,“那就回家早点休息吧,近臣有事,我叫公司的车。。。” 这时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低低的在走廊上响起, “我正要回宾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陆小姐回家。” 我情不自禁抬起头来,他却双眼望着母亲。 母亲微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我一声不响地跟他走出大楼。外面雨下得很大,世风的人在后面撑起伞,他却接过一把黑伞,自己撑在手中,打发了所有的跟班。我在他伞下,两个人慢慢走到车位,他打着伞让我坐进车内,自己绕过来坐到驾驶座。 车子慢慢发动,我只觉得心潮起伏。他就在我旁边—那梦见过不知多少次的人就在我身旁,那强烈的存在感侵袭着我,我忽然下定决心。 “杜先生。。。”我犹豫了一下问,“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说完了目不转瞬的看着他,心也仿佛提了起来。他却直视前方开着车,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渐渐轻松下来,不回答也好,让我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幻想中解脱出来好了。 转过头,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却没有放晴,阴阴的拢着外面模糊不清的城市。 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来。雨刷一下下从车窗前划过,前面的景象一下子模糊,一下又重新清晰,露出前面密集的车辆,一个挨着一个,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口,却只能听到雨打车窗的声音,滴滴答答响成一片,车内的空间似乎也狭小了起来。 他的声音却在这时忽然响起,“我以前见过你。” 我一下子回过头来。他直视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眼睛,那熟悉而模糊的轮廓,眼底若有若无的莫名情绪,让我一瞬间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空。。。他站在夜晚白色的石子路边,花香一点点渗进他们之间,他的气息笼罩着她,他的目光深深凝视。。。我心底一片恍惚。。。他的声音一点点渗进来, “。。。在那次酒会上,我一个人去休息室,” 我渐渐清醒,酒会?休息室?那间别致的底间?可是那时。。。 “那时,你睡着了。” 第12章 杜世风篇。 在美国求学时有一次,课堂上一片混乱中听到有人问我, “ed,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nope。”我想都没想。 对方一愣,问,“为什么?” 从伏着的桌面上直起身来,我隔着正午阳光洒下的一条条光线看清了她的面孔,浪漫的栗色卷发,高挑的鼻梁,不是这里最标准的美人,可是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让我心头一动,我懒洋洋的说, “因为我以前并没有遇见你。” 这个角落听见这话的几对男女立刻纷纷起哄,“amanda,他一定是爱上你了!” 我只是庆幸一个no并没有过去时现在时之分。 “你的名字是amanda?”我微笑着问她。 “是的,”她也微笑着回答,并没有脸红。 我的笑容更深。 “王子殿下,您又看上一位美丽的red-blood女孩了?”和损友夹着书走下深灰色古意森森的楼梯,我们远远落在人群后面,皮鞋落在石阶上一下下的响。 看我不说话,他眨了眨蓝色的眼睛,“hmm…我发现一件事。。。你看上的女孩都有着东方气质,沉静而高贵,还有。。。都有着地中海浪漫夏夜般的朦胧眼神。。。。。。” 长窗射进的一束阳光从石制墙壁边冷丁透过来,我眯了眯眼,“andy,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彻底的单纯迟钝,现在看来。。。” 话未说完,他一下子跳起来拿住我的右臂扳向身后,我把课本扔进右手,左手迅速从颈边伸过把他的手扭到肩膀另一边。他挣了一下没挣脱,不禁笑道,“王子殿下,您又赢了。” “侯爵大人,”我笑着放开他,两个人走下楼梯,“在您面前,小人不敢自称王子。” “你大可不必谦虚。”他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我和丹麦王子edward算是半个朋友,你这么巧合和他有一样的名字,要是没有黑头发和东方人的面孔,换上他的衣服和他一起去参加舞会,我叫一声‘ed,’我打赌没人会怀疑你是真正的王子。” 我不置一词。 andy的叔父在丹麦是世袭的侯爵,如今年事已高,等这位老人一命呜呼,andy便会正式成为侯爵。可惜此人玩心太重,在丹麦的大笔地产悉数交由母亲打理,自己在这所大学里挑了个比较容易的专业,整天胡天胡地,和我的另一个朋友,肖家的独生公子性格颇为相像。偏偏二人又都喜欢拿我的形象打趣,如果他们二位在一起,我想我这辈子耳边都不会安静。想起那位老友,嘴角不由挂起一丝微笑。算来他应该已经回国了,不知现在在干什么? 回香港之前的夜晚,amanda陪着我。我在半夜醒来,她就睡在我身旁。 我的手轻轻描抹着她的眉眼,试着想从这似是而非的轮廓中得到梦中的宁静。然而手指触到她的眉心,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睁开眼,“ed,whatareyoudoing?” 声音柔软甜美,我的手却垂了下来。 第二天的飞机,我一个人去机场。到了香港已经坐得全身麻木,离开这么久没有回来过,以至于在机场的通道里走时还没有回家的感觉。一走出机场,不由自主地深呼吸。香港空气中那特殊的气息让我精神一振。 阿薇来接我。坐进她的车子,我冲她微笑,“几年不见,更漂亮了。” 她似乎从公司直接来,一身整齐的黑色套装,越发显的精明能干。 “伯父让我来接你。”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她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 我逗她,“你自己不想来接我么?” 她垂下眼低声说,“怎么会。” 我不再说话,打开车窗,面对路旁炫目的夜景微笑。 我以前只知道这个城市的空气中有着特别的东西,很多人说是繁荣。我很奇怪我出国之前为什么没有明白,这美轮美奂的摩天大厦,金沙般耀眼的车水马龙,穿梭人流,富贵景象,靠的却只是“变换”二字。 爸爸,你日日在这里生活,却没感到呼吸中空气的这两个字么?大哥的性格,只能谨慎的暂时维持住你的事业,要在强者中生存下去,不吃掉别人,就会被人吃掉。他太胆小慎微了,缺乏敏锐的目光的改革的胆识。而你已经老了,把你的事业交给他即是你衰老的证明。但我很感谢你让我出国的决定,这几年的修炼磨平了我的莽撞,打开了我的视野,让我有能力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于是和阿薇的人日夜策划,第一笔股市仗打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接下来,收购金尔马,签约沅江科技,直到着手对付宣城。。。 过程有多辛苦观众都不会在意,大多数人看的,只是那一纸简历,几个熟悉的名词概括了一生:金尔马,沅江,宣城。。。 数年一晃而过,我很累。 外人看来,或许我计划的人生和现实的人生轨迹正在重合,可只有我知道,大学里的经济学课,和真正做起生意来,完全是两码事。我不停的学习经验,分析资料,总结报告。。。周旋应酬间我渐渐抛弃了许多年轻时的东西,比如骄傲,比如好强。。。可几年下来,在我身边的还是只剩下阿薇而已。长期睡眠不足让我未到三十,竟常常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在衰老。 看到手下打工的单身金领时不时一付借酒消愁的孤单样子,我嗤之以鼻,孤独?那是无聊的人闲暇时修饰心情的措辞。身在我的位子,连孤独的时间都没有。 我在镜子前会留意自己的神色。我希望自己的眼神永远不会露出沮丧,孤单,无助,怨天尤人,等一切我觉得庸俗的情感。 但是我开始发现我感到空虚,是空虚么? 我嘲笑自己,是不是太清闲了? 记不清是过了多久后的一天,我忽然从梦中醒来,心里泛起异样的冲动,一股茫然若失的感觉充斥着心底。我皱起眉,为什么会这样? 我极力的回想,脑子却空空的,隐隐飘过一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再也捕捉不到。 我想,我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正要倒下重新睡去,冷丁看到床前的镜子,里面自己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轮廓,一瞬间某些记忆冲破而出,就在自己的梦境中,那个熟悉的,冰冷的男人,自己在黑夜中的身形和他瞬间重合,不知一出现过多久的梦境一个个在我眼前重现,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和他一样,一个人一步步走上去,带着复杂的玩味心理一点点接近她。 恍惚中那双眼睛一点点靠近,我忽然清醒过来。我想我知道最后的结局。他收回手的刹那,我对自己说,我也会那么做的。 这预知不知为何让感到一丝恐惧。我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回来后,我叫人把镜子移走。我想,我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繁忙时,那双朦胧的眼睛时时一晃而过,我从一开始的烦躁,到后来的接纳,何必认真呢。不过是一个梦而已,随即又自嘲,如果想想她可以稍减烦闷,那时常想想又有何妨?又不会耽误了什么,就当是。。。 我的声望渐渐赶超大哥。终于一天,父亲把我叫去他的,透漏,或许他会把东瀛留给我。 坐电梯出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为一个目标奋斗久了,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站在办公楼门口,我扫了一眼水滩上一个个四溅的雨点,收起伞,正想向外走去,忽然听到一个略带清冷的女声轻轻地说,“,” 我毫无防备的回头,望进了一双眼中,在一瞬间,我忘记了雨天的寒冷。 直到一阵强风吹起雨点打在我脸上,冰醒了我的神智,我才忙向前迈一步,躲开了这一阵急雨。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站的和她太近了,不由有一点尴尬,向右退了一步。她笑出声来,“先生,你不是原本就不想躲雨么?” 这一笑,原本清冷的眼中现出一丝顽皮神色来,却冲散了我刚刚为之失神的那一层淡淡朦胧。我该想到,刚才那一层薄纱般的轻雾本就是雨气的缘故。在这所办公楼中,无一不是强干的女性,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魄力,少量的温柔或许可以,但所谓的,“朦胧”,“失神”,“恍惚”是不被允许的。看她一身整齐的暗灰套裙,不经意处一股聪明直透出来,又怎么可能带着我梦中她周身那空山清雾般的安静气息? 几乎想转身时,她拉住我,“既然你不需要你的伞,可不可以借给我?” 她的手指拉着我的衣袖,两个人都面向外,不料又是一阵雨迎面扑来,我被她拉着急忙后退,却也晚了,眼睛上一层水雾,我眯着眼狼狈回过头来,看到她不比我好多少,额前几缕头发全被打湿,低着水滴垂在她眼睛上。鬼使神差般,我伸出手去想帮她把头发弄齐,手伸到一半已发现不妥。。。 她恍然间又是一笑。 肖家独子近臣来香港办事,刚到宾馆便打电话过来,要我尽地主之宜,为他接风。 酒过三巡,我有几分醉意 “。。。她的眼神可以止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说出来的内容吓了自己一跳。对面的近臣已经一头扎进盘子里。 我不理会他,心里却有些羡慕他的随心所欲。我这个圈子的所有人中,也只有肖近臣能做到如此夸张胡闹而不*份。 “止咳啊。。。不知道可不可以消炎止痛,生津化痰?”他从盘子里抬起头来,用雪白的餐巾小心地抹着鼻尖上的土豆泥。 我皱眉啜了口酒。 见我不说话,他把餐巾一折放在膝上,笑着问,“这么说,这次我们杜二少来真的了。。。啧啧,好厉害的女人,姓白对吧。。。什么时候让我见识一下,我保证不会勾引她。” 言外之意是说,她主动迷上我可就概不负责了。 我不由微笑,“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到她,她就在新的世风办公楼里上班。” “huh?weird…你的公事和私事一向分得最清楚不过了,怎么这次把人家弄到自己的办公楼里了?” “什么私事?我们连熟人都不算。” “不会吧,我可不相信你是不敢行动,那么该不会是。。。” 我抬起眼看他,他挑起眉续道,“那么是你怕在她面前失去自我,所以特意逃避?” 他顿了一秒钟,然后哈哈大笑,“杜总裁,这种言情剧的情节,为什么我一想到你是男主角就觉得荒唐可笑呢?” “你言重了。”我等他笑够了说,“我很欣赏她,过一阵子的social,我会请她当女伴。” “哦,这么说她还不算是你的死穴。”他突然兴致盎然地问,“杜二少爷,我很想知道,如果真有个女人可以让你失态,你会怎么办?”他说着嘴角裂出一丝笑,“我猜,是管死自己,努力把这个女人当作空气吧。” 我皱眉道,“我干吗这么自虐?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娶她?” “呵呵,可是要是波及了你的事业的话?女人就是根草了吧?” 我嗯了一声,这个没想过。人生哪会真遇到那么多江山美人间的抉择? “自制力这么强,看来还真难抓住你的弱点啊。。。”他低低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右手拎起餐刀,在羊排上一刀刀地乱切,四十美元一盘的羊排就此糟蹋了。 只听他闲闲道,“有没有能让你丧失自制的东西呢?” “你这么认真地研究我的弱点干什么?”我淡淡地说,“你投资的地方那么多,我不可能和每一个都有冲突。再说你主要待在海圣,我只在港澳台和海外。” “哼哼,”他把餐巾轻轻仍在盘子旁边,靠在椅背上看我,“你会在这么几个地方待一辈子?等你把你的世风做大后,第一个就要向内地发展了吧。海圣和你的经营范畴这么相似,会没有冲突?” “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金钱美女,一个个试吧。” “你也不用放□□了,和你们赫赫有名的江总,张总正面交往,我倒是有点后生小子似的紧张呢。” 这番对话没多久,我已和maggie坐在飞往大陆的飞机上。海圣的人很热情,大陆的这次合作我很看重,手下人也加倍卖力。 可是不管为了多么令人振奋的生意,应酬还是应酬。关键的问题被张总几句话轻轻带过,看来今晚不是谈正事的时候。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油然而生,我面上仍带着笑,却在无人瞥见时深吸了口气。 “杜总裁,需要小的为您服务么?” 这不伦不类的飞天一句,嬉皮笑脸的口气,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不敢劳动肖公子大驾。” 他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淡淡的古龙水,尖头皮鞋,贴身的开领黑色西装不打领带,我和他已是很久未见,但最佩服他的还是着装,分寸把握得极好,时髦但不过分,一样的花花公子风格他能每天穿出不同的搭配来。放眼全场所有年轻男士,敢在这种商业酒会上穿成这副样子的恐怕只有近臣一人了。 在他面前,不由自主松弛下来,左右无人,索性转着酒杯,一幅意兴阑珊状,“是很无聊啊,你准备怎么为我服务呢。” 他嘿嘿笑了几声,微微侧身,优雅的轻展右臂,引我走向角落的一扇门,不知道的还当是海圣股东肖近臣要与杜总裁进行什么商业会议。谁知走到门口,他却停下脚步,低声笑道,“havefun.”便扬长而去。 我推开门,见到一阶楼梯婉转而下,难得身后没有一群紧盯住我的目光,便走了进去。 没下得几步,上面的嘈杂声已全然淡去。再走得几步,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迎面飘来,伴着海浪的声音,我不由自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踱去,地毯软软的踩上去毫无声息,屋子里没有灯,穿过一层层古意盎然的长长纱帘,可以感受到淡淡的月光从窗中洒进来。 微风一阵阵吹动窗帘直拂上我的脸,半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的心情完全平定下来,房间里的景象透过遮在眼前的纱帘感觉恍恍惚惚的,犹如似曾相识的梦境一般。我伸手把档到眼前的窗帘拨开,一缕奇异的香气在我鼻端淡淡滑过,我的手不由自主慢下来,最后一层纱帘缓缓垂下,露出斜斜躺在沙发中的一人,粉色的长裙夹着长长的绸带,借着月光,我看清了她熟睡的脸。 霎时间千百个梦境一晃而过,冲撞着模糊而强烈的记忆涌向我,又转瞬间擦着我的心口离我而去。我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风掀起她的绸带拂向我的衣角,我才感到血液缓缓流回身体。手一松,被我攥在掌中的纱帘重新飘入风中,挡在我和她之间。隐约看到,睡梦中她的睫毛在冷风中似乎微微一颤。我不由自主走上前去,解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直起身,我忽然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我的手僵在那里, 月光自她斜上方的小窗倾洒而下,从她长长的睫毛中透过,打下两扇淡淡阴影。一种冲动忽然灌满了我的全身,只要我再上前几步,只要我唤醒她,只要她慢慢睁开眼睛,我要看到自己的倒影投在她的瞳孔,我要看看那双在梦中见到过上千次的眼睛是不是和这一双相同。 这冲动灌注在手臂上,我向她伸出手去。奇怪的是,心底不知有多急切,手却渐渐慢下来,终于在碰到她脸庞前停住。我惊讶地看到,自己的指尖在轻轻发抖。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收回手,快速转过头,向楼梯走去。 近臣说得没错,我怕让我失掉自制的东西。她的眼睛会像吗啡一样安慰我,让我无法自拔。 可是我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失败,因为我再不会碰触它们。 但一股莫名的不安随之而来,我第一次强烈的犹豫起来,一步步慢慢退回楼梯。 “别走。。。”我竟听到她的声音唤道。 我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紧,门啪的一声关上。我停留了数秒,然后转头离去。 我还是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是我和她已不是第一次见面。 第13章 微风从窗前的几杆竹子间掠过,吹起她的几缕鬓发在风中轻轻扬起。她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只是沉思。 桌上开着一本书,她的视线落在书上,心思却盘在书下压着的一张薄纸。那上面写着一个字,“菱。” 在英王府,他离去前留给她这一张纸。她想了几天也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呢? 茶水已经微凉,下人轻轻上前要换上热茶,她只是淡淡挥手,“不用。”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管家媚笑着上前行过礼,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王妃这里人不多,这是新调来的丫鬟,看她还算伶俐,特意命她来服侍王妃。” 她微一点头,随便打量了一下后面的人,那新来的侍女低眉顺眼地跪下去,“奴婢菱儿,拜见王妃。” 说完好似不经意般目光微微一抬。她一愣,那目光冷静而有深意,透漏了太多和那规矩老实的外表不相符合的东西。 她忽然恍然大悟,菱? 重新看向那侍女,她却已恢复了老实安静的样子,目光下垂,偶人一般地跪在那里。 她嘴角一点点泛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有些无力地说,“你们都下去。” 屋子一会儿便变得安静。风顺着窗子流进来,她慢慢闭上眼睛,那风中似乎有那几杆翠竹清淡的气息,伴着秋日的凉意,一点点渗进她的身体,从皮肤到心底。 那个她无意中已当作了她动荡的身世中,唯一剩下的一个可以依赖的亲人,就站在她面前,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他缓缓地说,“可是我还是相信你。” “可是我还是信任你。” 他原来是这样信任她。就在亲口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已安排好了监视她的人。 忽然听到背后轻微的动静。那个人就像不久前一样,静静地踱进她屋中。她便也如不久前那般,低垂着眼转过身向他行礼。 他微微一笑。她并没有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 “为什么本王的到来从来都瞒不过你呢?” 她回以淡淡笑容。 从英王府归来,他便极少再唤她至面前。 她的笑容如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心底泛着清楚的凄凉。她的作用既然已经用尽,他便再没有接近她的必要。他应该猜到了她那次“更衣”去的是什么地方。 她不在意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了任何斩不断的牵扯。 他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她沉重的心思,慢慢地踱了一圈,在她桌边停住,“王妃喜欢读书?” 她几乎就要无意地回答,忽然一个念头就像没有预兆的惊雷袭击了她。她犹豫了一下,冰冷的凉意便夹着盘踞心中的那没有着落的悲伤将她淹没。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便有了决断。 她抬起头,眼中小心地浮起掩藏后的向往之情。只感到自己的神情在他眼中倒映得忽明忽暗,她眼神竭尽全力伪装得无限焦急,却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是嘴角慢慢牵出一个无意义的微笑。 “传下去,从现在起,府中所有藏书之处,王妃都可随便出入。” 所有藏书之处?她睫毛一颤,轻轻垂下眼。 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却随即释然。那其实对现在的她,已无分别。 那晚临行前她对菱儿微笑着点头,那女孩只是垂下眼睛默然立在那里,她却知道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请转达英王,落湮去了,希望能报答王爷的恩情。 她的手在一排排书卷上摸索,时常有细细的刺□□她指尖,她恍若不觉,眼神如死水般静默地望向前方,只是一心向那几个标记寻去。她提进来的那盏灯在风中一阵阵的摇摆,她的衣衫也随着那火光轻轻飞舞,投在在墙上的倒影,便好似飞向烛火即将化为死灰的蛾。她的手指已摸到那一块突起,那机关上却有她不知道的裂痕,只一下便划破了她的指,中间那一根尖尖的针直刺进去,会不会有毒?这个念头却只在她心中一划便过去了。她直直探出手去,手指却一时触不到底,手臂卡在锋利的边缘,她轻轻闭起眼手臂一沉,那细细的锯齿已切进她手臂,她的手在同时触到了那本帐册。心已如死灰一般,手指却有着自己的意识,在碰到那冰冷的封皮时已经停住。那薄薄一本册子,握在手中,便再没有回头路。 手臂上已经痛得麻木,血一道道顺着袖筒流下来,淡青色的衣衫已被染成了深色,在黑暗中如一条条嗜血的蛇,细细盘在她手臂。她漠然的一笑,手臂一点点抽出来。 身后一声响动,她手里拿着那本帐册闭上眼睛,嘴角慢慢弯出一个笑容。他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 这是她想到的,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手臂上的血不断流出,一丝丝带走她的热量,心底却渐渐升起了一把火,一点点烤着她五脏六腑,她垂着眼,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手臂上的蛇仿佛盘旋而上,啃噬着她空空的躯壳。他的影子打在她面前,明明是黑色的一片在她视线中却成了莫名的幽蓝,如那诱人沦丧的魔兽,展开双翼遮着她心底仅剩的清明,那火苗瞬间如被浇了烈油般猛地窜上,在她心里疯狂的搅动,她全身惯有的冰凉温度和那火舌缠斗,恍惚间那恶魔死死抓住她的咽喉,那火焰几乎就要吞没了她,她的灵魂已失去了一切伪装疯狂地在心底喊出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一瞬间所有的幻想离她而去,她却在清醒的神志中苍白得摇摇欲坠,冰凉的空气中仿佛流动着刚才的几个字。。。 原来她竟然不甘心?原来她竟然是这样不甘心。。。 心底几种暗流如残剩的泥浆,一下下慢慢搅在一起,一股烦恶涌上来和那丝细细的悲凉碰撞,她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失去的知觉。 终于可以睁开眼时,她感到全身使不上一丝力气,不由微微皱眉。旁边有个声音叫道,“王妃醒了!” “恭喜王妃。” 什么? 她有些茫然的睁大眼睛,视线慢慢转到大夫身后的他身上。他眼底有着寓意不明的情绪,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个单薄的微笑,眼中一丝丝矛盾的复杂神情交织在一起,让那丝微笑变得有些可怖。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有些吃力地转开视线,屋中的丫鬟尽量低着头,那一道道低垂的目光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暧昧笑意。 她有些恍然地迅速看向他,他的视线无意般落在她腹部,她脸上所有血色瞬间褪去。 她有了他的孩子? 在这个时候?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出一个奇异的苍白微笑,命运到底想到把她推向哪个地方? 他时常来看她。 她忍不住,也逃不掉,她见到他时只能尽量闭上眼睛,因为她发觉自己的眼神已经无法掩饰心思,她知道这样下去她将一败涂地,所以才在悲剧发生前要一手结束这一切,可是他却不许。他在想什么她不敢猜测,可是她的眼神已经问了他无数次,你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结束。 他在她的眼神中只是波澜不兴,她不知他在等什么。 生命中的转折,却都在她无法预料的时候。 那天他传她至他房中。 府中那天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让她疑惑的是他要她只身前往。一路上离他的屋子越近她越是暗暗心惊,侍卫已经大批的撤走,寥寥几张面孔她也识得是他最信赖的心腹。他门外的回廊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所有侍从的眼神都有掩饰后的慌张。。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门边,却在跨入门槛时缓缓立住。房中心腹的大夫,贴身侍卫,近身婢女忙碌在他塌前。帐子被拉起,她的目光透过来回走动的人逢探向里面。他看到了床位他的长袍下摆,仍是藏墨色在外的装束来不及更换。中间的人松开了些,她看到了他的腰间玉带微倾,一只手放于身侧,似乎上身正斜靠在枕上。然而大夫们集于床头,她无法看到他的脸。 转念间她已是一震—为什么都围在床头?难道。。。 她直直盯住那个缝隙。半晌,他有感应般手指一动,手臂缓缓抬起来,忽然向身旁一拨,床头的几人一下被推至一旁。所有人不明所以的从他看到她,房中一片死寂。 他慢慢转过头来,面向她。眼上蒙的深色绸带,转头间在他肩膀上轻滑出一条弧线,然后轻轻垂落在他胸前。 宁王眼盲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这个消息传出去,传到英王府,那个人阴沉的脸上一缕抑制不住的微笑。。。传到皇宫中,皇上听到。。。 她忽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含义,他一日眼盲,一日便与皇位无缘,于是,她的身份再也无所谓,他的矛盾再也不会挡在他们中间,她再也不必在那丝冲动涌上来时穷尽毕生力量一次次把它压下去。。。 她的心底随着这个认知升起一丝意义不明的情绪,一个念头因为无望她甚至从没敢想。可是现在它离她是那么的接近,幻想一旦升起便无法压制,它一点点放大,瞬间便占据了她,一时间所有的杂念都离她而去。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他轻轻一摆手,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房中所有大夫离去时后面都跟着侍卫。她只是一心一意地走过去。他伸出手,一点点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 她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说,她闭上眼睛倚在他床头,他手上的温暖第一次如此真实。就让这幻想持续下去吧,就让我在这个美梦中迷醉一生。她是他的,远离了皇位和争夺,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多阻隔。。。 回来时已是深夜,菱儿的身形远远进入她眼帘,她几乎要忘了,她要怎么跟英王交待? 她应该如实地告诉他,宁王眼盲了,他从此再也不能跟他争夺,英王只需禀告皇上,他便再不是威胁,她的那个最美的幻想从此便一点点变成现实。 可是心底的某一处却死死的抓着她,她在两个力量的纠缠下呼吸变得困难,而菱儿已经走过来,趁四下无人便问她,“王妃?” 她无声地从她身边走过,站在窗前,那风凉凉地一阵阵的扑在她脸上,她却无法醒来。 半晌,她回过头,直直对上她的眼,“宁王是偶感风寒。” 顿了顿,续道,“宁王是偶感风寒,只是这次较以往稍为严重,要多修养几日,且不可见风,所以一切宾客皆不能见。” 第14章 最近演艺界传出阿赋和台湾当红女星李璧如在大陆拍电影时假戏真做,坠入爱河的传闻,消息轰动全球华语界,几乎占尽了各大报章娱乐版头条。而hx大楼内部茶余饭后,却有和这个消息不相上下的重要话题,那就是我。 “豪门女”的报道一出来,第二天似乎海圣里面所有人都可以倒背如流,hx楼里面现在再没有一个人认不出我的面孔。一踏进一楼大厅desk的小姐不管眼前有多少人挡在她眼前,视线总能穿过人群,向我露出亲切的微笑,“陆经理早!” 近臣已经拿那篇报道嘲笑了我几天,似乎丝毫没注意到我的那段中一半篇幅都是针对他自己的。今天一下班,便满脸笑容的走进我办公室,“不知我今晚有没有荣幸邀请‘全球华人仰慕的金花’共进晚餐呢?” 晓慧死死捂住嘴巴防止笑得太大声,同时发挥人类的极致,在20秒内把办公室所有东西迅速收拾了一遍,然后含糊了一声,“清言姐再见。”便冲出门外。 我白他一眼,给他倒了杯咖啡,便坐下来看一份材料。 他一手端着碟子,另一手慢慢的搅拌,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看我,“看来你对这种变化很适应么。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 “不喜欢,不等于不可以适应。”不过说起来还是心底闪过一丝不悦,今天竟然有记者打来电话,要求对我进行专访。“我只是不明白,我既不是演员明星可以制造八卦,又不是政商要人可以为别人分析社会动态,我的生活,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近臣懒懒的似乎在嘲笑我少见多怪,“谁叫中国这种规模的私营企业太少,外面看来,大笔财富聚集在一个年轻美丽小姐手中,这位小姐又跟上流社交圈名人有种种关系牵扯,当然要对你剖析一番了。你以为为什么出名那么快。” 我感叹,“记者真当之无愧为冕之王。一篇报道便可以造成这大的波澜。” 他半晌只是笑着不说话,沉默中透着一丝诡异。我目光中带着疑问望向他。他嘿嘿一笑,“清言,你最近心情好象不错?” 我看他一眼,他笑着续道,“连你几年如一日的僵尸脸都很少出现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对我们一向无欲无求的陆大小姐产生如此奇妙的化学变化呢?” 我看着他眼中明知故问的笑意,别过了头不再理他。他却不依不饶走到我面前贴近我,“那天杜二少送你回家。。。送到家就算了?” “是的。”我竭力板着脸,虽然是实话,却不知为什么想逃开。 “真的?”他笑得越发不怀好意。 我站起来挥开他,“好了,楼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尽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再不管他,抢先一步夺门而出坐电梯下楼。 开车刚到餐厅门前,发现平时一向安静高雅的气氛今天有些异常。一群人手拿话筒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什么人,向餐厅的茶色玻璃转门靠去,闪光灯不时亮起,那群人吵闹着走走停停,前面的保安似乎在勉励阻止。 我放下车窗,“这些人在干什么?”近臣慢慢把车停在门口,下车为我打开车门换了个高高的大男孩,他挤过来有些气喘的说,“ing,sir!” 我走下车,瞟了眼挤成一团的人,微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男孩有些无奈的耸肩,“是李璧如忽然来到这儿,不知怎么被记者给缠住了。” 李璧如?我和近臣对望一眼,她原来是在这里拍戏么? 转眼间记者们已经快要挤到门口,只听他们不住口的高声问:“请问李小姐,阿赋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么?” “请谈一谈你对他评价如何?” 。。。 里面传出有些无可奈何的女声,“对不起,我今天有事。。。下次可以么?。。。我和阿赋只是好朋友。。。是的。。。对不起,今天我真的没有时间。。。我和朋友有约。。。就在这家餐厅。。。不是和阿赋。。。下次好不好。。。” 记者们却没有后退的意思,仍不断让向声音来源围去,眼看就要把门堵住,保安们忙费力清出一条路来。近臣却没有马上进去的意思,站在那里看好戏般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来叫过一个保安,低声吩咐了几句。 我不解,“你要干什么?” 他一笑,俯在我耳边说,“le说lguyatall.” 说着直起身来,声音不大不小,却平稳穿透记者们制造的噪音,“对不起,请让一下,我们和李小姐有约。”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记者诧异的看着近臣。近臣不慌不忙淡淡微笑,“我们和李小姐有约,请诸位高抬贵手,让李小姐进来。” 记者们愣住,刚才李璧如的话让人觉得和朋友有约云云,都是她想要脱身的借口。几位记者满面狐疑的打量起近臣cavalli灰黑色休闲西装和定制的白色仿古衬衫,其中一位已脱口问道,“请问你是李小姐的。。。朋友么?”说到一半,目光转到近臣身边的我身上,似乎颇有些踌躇。 近臣微笑,趁他们绞尽脑汁分析这其中的复杂关系时,轻轻一摆手,后面的保安一拥而上,把记者拦开,李璧如乘机闪身进来。我看到她微松了口气,近臣作了个请的姿势,她犹豫了一下,跟我们一起走到位子。 一坐下,她便微笑着说,“多谢你们了,不然真不知道刚才怎么脱身。” 桌上一盏橘黄色的的小灯映着她淡淡的妆容,比电视照片中多了一种清新自然。 近臣回以诱人微笑,“不客气。”说着透过茶色玻璃墙壁远远看了眼外面,记者们在保安的催促下已经陆续散去。 我拿起menu问她,“李小姐要点点什么?” “不,我该走了,”她歉意地笑笑,“我晚上还有一个节目要录。” 我微笑不语,近臣说,“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她一走出餐厅,我便向近臣举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祝贺你成功搭上了台湾第一红星。” 近臣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宛自沉思,“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是阿赋的女朋友。” 我挑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演艺圈的八卦感兴趣了?” 他目光落进面前的红酒中,眼中微露笑意,“要是阿赋哥的女人,我就不敢造次了。” “哦?”我更感诧异,“你会怕一个演艺圈的艺人?” 他这才看向我,眼神古怪,表情似笑非笑,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却忽然微笑着朝门口一摆手,起身做离去状。 我回过头,不由微微一愣,门口的那人已直向我们走过来,拉住近臣,“怎么就要走了?” 近臣装出一张苦脸,一手夸张的捂在胃的地方,“杜总裁,都是拜你所赐,陆大小姐今天心情大好之下给我冲了一杯咖啡,我喝了以后撑到现在,再不去医院恐怕肠胃都要溃烂了。” 说着再不向我们多看一眼,转身迅速离去。我面色微微发青的看着他穿过玻璃转门,消失在李璧如刚才离去的方向。 杜世风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你冲的咖啡?”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和好笑。 我压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大骂近臣,“他的话你也信。”话一出口,觉得语气未免太亲热随便,不由一阵不自然,趁着r在桌上整理,拿起大高脚杯,喝了一点冰水,声调尽量平稳, “杜先生最近好像不是很忙?” 他目光在我脸上一转,落回到menu上,口气随便地说,“这几天事情不是很多。” 我想了想,“有关美国市场的计划有进展么?” 一提起生意上的事,他的身上不经意间生出一番肃然气息,想到什么般,一手拿起酒杯慢慢的啜了一口,“还好。” 我看了他一眼,“我去年经手了几个有关美国的case,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点头。“同类产品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都被ie占着,这家在美国历史久远,根基稳固,我们面临的情况,就和日本车在一九七几年进军美国市场时一样。” 我不由自主微笑,“杜总裁这么说,证明心里早有安排,信心十足了a在今天不是把gm逼得焦头烂额?” 他也不禁微笑,“哪有那么简单,这个涉及到brandloyalty,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我们也没有a那样的生产系统。” “那么杜总裁的战略是?” “大鱼吃小鱼。我们当然要从小一点的入手了。” 我想了想,“那么是市场份额5%的s-phillips?” 他点头,我看着他眼神中不经意间露出的决断,忍不住开他的玩笑,“杜总裁准备多久把它搞定呢?一个星期?” 他盯住我,微微一笑,“两个星期。” 我愣了愣,他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不过就算是玩笑这个玩笑也未免有点太荒谬。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轻轻转动酒杯,确认似的向我点头。 我不由自主挑起眉,碍于礼貌才没有冲口而出“我不信”。 他哈哈一笑,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忽然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我扬起头。 他有条不紊的说,“这个月末,我会回香港几天。我就赌,两个星期内sp会出现直接影响到它销量的重大问题。如果我侥幸赢了,”他冲我一笑, “我希望我可以有荣幸请陆小姐陪我回香港,参加一个宴会。” 忙碌间,一个星期已一晃而过,我很想问晓慧,打赌是不是从某个星象学角度来说可以触动命中的什么东西,从而加快人生进程?母亲不知为什么忽然对我严格起来,除了上课的时候,每天派车按时来接我。同时大哥让他门口的门卫向我解释说,robb正在响应国际范围的反恐浪潮,现在俱乐部加紧了各种保安措施,总之,让我再也不能在他的地盘为所欲为。 失去了避难所,我只好每天按时上班,隔几天去学校报道一下,近臣笑我,最近越来越像是所谓的“事业型女性”了。我往往不答话,他最近和李碧如打得火热,哪还有心情真正来关心我?果然看我沉默,他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可是s-phillips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忍不住隔几天便趁和杜世风在一起时提醒他,他却只是莫测一笑,那运筹帷幄的样子,果然很像我的母亲。这会不会就是母亲对他青眼有加的主要原因? 这天一早却意外接到大哥的电话,告诉我最近阿仁和大舅闹得很厉害,可能会躲到我这里。我听了一会儿便皱起眉,这次果然不同往常,如果传言属实,倒是真的有点麻烦。可还没等我问他细节,近臣已经来接我。 我一坐进位子,他便扔给我今天的报纸,我一眼就看到今天的财经头条: “s-phillips产品报出重大问题,现在美国市场已全面撤货。” 我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快速读下去, “美国最主要的电器公司s-phillips近日某家用电器产品接到客户举报,经技术检测后爆出重大问题。据专业技术检测员说明,此产品某部分电路设计有极大的潜在隐患,连续通电1800小时后极容易烧毁电源,引起火灾,同时由于产品内壁漆料运用不当,一旦加热至四十摄氏度以上温度将放出有害气体,对人体造成严重危害,目前此事已引起美国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在公司配合下正在对已售出产品进行全面回收,同时美欧市场都已陆续进行撤货。。。。” 报纸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仍难以置信,sp蒸蒸日上在美国崛起好几年,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他说了之后出事? 我想起那天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会不会是。。。根本就是他动的手脚?想法一冒出我顿时觉得自己太天真,杜总裁就算再有势力,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sp里面几天之内无端生出这种事情。脑中忽然想起前不久晓慧跟我提起的北美市场有产品需要改进。。。是不是同类产品都很容易发生类似的隐患,而他发现后便提醒海圣暂缓发货,而趁此机会展开调查,结果发现了对手存在的问题? 所以,只剩下这种可能。要么他已经得到事发的消息才和我打的赌,要么sp的问题原本就是他发现的,跟我打赌时,已经准备就绪就要把他们揭出来。。。 一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 “陆大小姐在烦恼什么?” 一抬头近臣正面带笑容的观察着我,神情一如既往的悠闲。 我手指敲了敲身旁的座椅,想告诉近臣我们打的赌,看了眼报纸,却说不出口。 他却再也忍不住,自己笑出来,“你竟然也敢跟杜总裁打这种赌,是缺乏自知之明还是对敌人的认识不够?”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白他一眼,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口中不由自主说了出来,“恶性竞争。。。” 他听了倒不说话,半晌才意味深长的一笑,“呵呵,清言,你真不愧为。。。我们商场中的一块纯洁美玉。。。” 我抬起头,“干吗客气得这么肉麻?你就直接说我单纯无知就好了。我又没有d我是什么商场中的熟手。” 说话间他已停下车,我整理了一下外套去拿皮包,“我愿赌服输,这就去像母亲请命,看能不能请假几天,去香港陪杜总裁赴宴。” 他冲着我笑,“那小的是不是要替陆经理把杜总裁约出来?” 我白他一眼自己打开车门,心里却划过一丝甜意。为了不增加麻烦,杜世风和我在公司都没有直接接触,这几天都已经心照不宣。 可是要亲口对别人服小认输,还是颇踌躇了一番。我们下班后在robb整整玩了几个小时台球,我终于狠狠心开口。 “我输了。” 我立在台球桌旁面对着手中的球杆,表情尽量不显露出一丝不甘。 杜二少在对面一杆打下去,球骨碌碌一直滚向我这边,在原本就在袋口旁的一球上轻轻一撞,目标球乖乖落入球袋。他嘴角轻勾,笑容竟然有和近臣极其相似的一点点邪恶。 我收回目光。他已把球杆交给一旁的侍应生,擦了擦手, “那么,明天是星期六,我陪陆小姐去看礼服。” 回家时我坐在他车里,忽然自己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转过头来,我笑着说,“海圣的那些员工—我说的当然是女员工,果然不是盲目的个人崇拜。你来的时候我就听到她们议论纷纷,讲述你如何不依靠老爸一分钱,独自创立的香港的神话。我要是早一点相信他们对你的评价,也就不会不自量力的跟你打赌了。” “我哪有像她们说的那样?”他淡淡一笑,忽然正色道,“没有我老爸,我是不可能建成今天的世风的。杜家的财产声势,都不是一代人努力的结果。” 顿了顿又缓缓说,“如果我老爸真的忽然掐断东瀛和我的所有联系,我这边大多数产业恐怕会陷入瘫痪。” “你太谦虚了。母亲对你很是推崇呢,”我想起不久前的那个电话,不由微微一笑, 他也微笑,“能得到张总的称赞,我受宠若惊。” 他把车慢慢停在我公寓门口,我回头对他一笑,“那么杜总裁,明早见。” 却不见他答话,正奇怪,他忽然转过头来开口, “我希望你可以叫我世风,或者ed。” 我愣了愣,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注视着我,我的心不由自主一跳,垂下眼,“好的。” 转过身向公寓的大理石台阶走去,保安们冲着我微笑。我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发着清脆的响声,直走出很远也听不到后面汽车发动引擎离去的声音。 我的心情忽然一点点亮起来,心中仿佛飘舞着无数小小羽毛,温柔轻盈,两侧的彩灯照着喷泉颜色一下下变幻,夜色甘美如斯,原来门口这一条小路是如此迷人。 轻轻摇着皮包走近一楼小厅,等电梯时便低下头在皮包里翻找钥匙,刚摸到钥匙链,我身后一个男声忽然响起,“姐。” 我吓了一跳,钥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我认清了他身形,没等他抬头已在他头上轻轻一弹,微笑着骂他,“阿仁,想吓死你姐么?” 他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把钥匙交给我,我问他,“等了很久了吧?” 他只摇摇头。 我抿嘴笑道,“这么严肃,看来肯定是有事情。话说回来,没有事情想来你也不会想到我。” 他勉强一笑,我们走进电梯。我心情轻松,并不忙着说话,电梯里亮了许多,我便借着光亮打量他,差不多有几个月没见到他,个子似乎长高了,人也瘦了不少,头发上没了平时的油光锃亮,衣领也不甚整齐,随便敞开的薄外套领子上竟然有一条条褶皱。我视线上移,一眼看到他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茬,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阿仁,你干吗不在头发里夹根干草,枯叶什么的,这样这个颓废的形象才更完美呵。呵呵呵呵。。。” 他只是不说话。我暗暗偷笑。 到了家,我把钥匙往桌上一扔,上楼卸了妆又慢慢换了身衣服。下来时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一探头看到他竟然坐在沙发椅上吸烟。我走过去劈手夺下来, “阿仁,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崇拜近臣的潇洒?真正的潇洒不是一切顺顺当当时张牙舞爪横行霸道,一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了就缩在那里颓废得像一只一样。” 说着扫了他一眼。 他头一偏不发一言。我看吊得他也够了,回身给他倒了杯冰果汁在他面前一放,玻璃杯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我在他对面坐下,缓缓开口, “告诉我吧,你和我传说中的那个弟媳,叫什么?苏圆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5章 秋日的阳光在两人面前洒下长长一道金黄的路径。他忽然挥走了所有随从,牵起她的手。她低着头踏着路上斑驳的树影,慢慢和他走过。路边的缝隙中渐渐有波光映射,他们立于湖边,秋风迎面吹来,他蒙在眼上的绸缎垂下来一端在风中微微飞扬。 湖水一望无际的碧蓝中透着一点点淋漓的白光。岸边青黄的长草在微风中摇曳,她只觉得那一根根摇摇晃晃的草根脆弱得惹人怜爱,万千花树环绕于湖畔,风一动,叶子细细簌簌的飞舞。 她恍然已置身于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的某个梦境,他不经意间收敛了所有凌厉气息,脱下了身上纷纷扰扰的诸般做作,这一片碧水连天顷刻洗净了深入骨髓的所有劳累与麻木,清新的感觉宛如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她慢慢回头冲他一笑,他有感应般轻轻捏了捏她指尖。她扶着他慢慢走上小船。 水流载着两人的小船缓缓漂向未知的方向。她细细地描述着湖中景致,他含笑静静倾听。不经意间已置身一片阴影,原来已到了一棵枝叶繁茂的花树下。 风从他们身边轻轻划过,她住了口。片片纷黄的树叶夹着残花缓缓落下,漫天花雨中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感受着嫩弱的花朵从她指尖滑过。片刻间柔软的花瓣已落了他们满身。他缓缓向后靠在她身上,她身上宁静的气息夹着花朵的淡淡香气笼罩着他,他看不到一切却能感受到这宜人的景致,呼吸间丝丝缕缕都浸着恬静。 她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抚摸在他发间,他眼上蒙的绸布像是一根刺直扎进她心底,她默默看着那条平平的青色突兀地遮盖了他原本那双眼睛,记忆中的那两点宝石般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彩,不经意的流转间她此生已不能自拔。细细的心痛一丝丝涌进来,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他抬起手为她擦干眼睛,手指触上她柔软的睫毛,她垂下眼,他嘴角慢慢弯起一丝笑容。此生,她终于可以在他面前不需要掩饰。 不自觉间夜幕降临,她拿出蜡烛。湖面一阵阵有夜风刮过,她一手围成一圈挡在前面,一手点起蜡烛,烛火亮起了又在风中熄灭,她伸长了手尽力把风挡在外面,纱衣在风中轻轻地抖动。风悄无声息地卷起几点碎花绕她一周从他鼻端划过,他轻轻抓起她的手。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只是沉默,忽然冲着风中那团摇曳的光雾一吹,烛火最后晃动了数下终于熄灭。她面前只有黑暗中他浅浅的轮廓,夜风中寒意慢慢浸着她,他的手是她在这世间剩下的最后一点温度。 天边模模糊糊的似有星光闪动。在湖水中的点点倒影真实而缥缈,水波流动处仿佛伸手可捞。她忍不住慢慢伸手探入水中,指尖触到水面的一刻那点点波光如水晶玻璃般悉数碎去,湖水凉凉地包裹着她的手,她怔怔看着摇晃碎尽的星光,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个冰冷的预感,仿佛这无尽的黑色夜空便要降下来把她全身包裹。 她不由自主望着眼前黑漆漆的连天湖水疑惑,那水底冰冷的一片碧色,会不会是一个平和安静的归宿? 他仿佛感知了她的情绪一般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拉回他怀中。她在他的气息中渐渐安心,他的温暖在这黑暗中是一个保障,她不要去考虑将来,此刻任何黑暗和恐惧都无法把她浸没。 这天她醒来身边却不见了他。她微微发怔,这段日子他好像洗去了所有的劳心算计,每天慵懒地让她陪伴在身侧很晚才起身。 房中没有侍女,她自己披了衣,一转身便看到他立在窗前的身影,她只觉得一震,不由自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自眼盲后便不喜在阳光下直射,每每在午后的夕阳中坐一会儿,那全身也是懒懒的一身温柔的气息。这时他的白色背影,却在阳光中无处不透着那熟悉的强烈气息,她只觉得一阵心悸,仿佛噩梦初醒,一阵阵地透不过气。 他察觉到她的到来,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她站着凝视他半晌,终于慢慢垂下眼睛。 不,那只是幻想。他不会回去。 他走过来,拉住她说,“我们去个地方。”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他眼盲后便极少外出。这时,却忽然要去什么地方? 马车轻车熟路地穿过街市,走向一个方向。外面越来越安静,他也是不发一言。终于车子渐渐停下来,他不等她伸手来扶,已自己掀开帘子出去。 她在车中听到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一个声音平平地说,“施主还是请回吧。他的意思没有改变。如果要见他一面,需男女结伴前往。” 她不由好奇地想,“他”是谁?这算是什么规矩? 一个年头还没转完,帘子已被掀开。她转过脸去,看到他身旁一个老尼正好目光转过来,那老尼看到她一怔,随即低下头道, “施主请随我来。” 他冲她的方向一笑。 她走下车去,两人由那老尼带着,走向一间简陋的土房。她举目四顾,原来他们正在一个幽静的小院中。 一进门,却是不同的光景。房中的布置虽简单,却处处透着一股特别的气息,一桌一椅的摆放干净中透着一丝散乱,墙上软软垂着一幅字。 她看了半晌,不知为什么竟感到,这些东西处处带着主人的灰心无力,最后竟渐渐转为麻木的淡泊,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逃避。她只觉得莫名的揪心,看了他一眼,他只坐在那里,身上带着她看不透的淡淡情绪。 那老尼终于出来,“施主请进。” 他们走进门去,原来那竟是一条回廊,旁边连着一间小小院落。园中站着一个女子。听到他们进来,缓缓的转过身来。 她一见到那陌生女子的脸,只觉得一凛,不会错,这便是这所屋子的主人。粗衣布裙,却洗得干净,只是一身冷然的气息强烈的袭来,平平凡凡的一举一动却露出让人透不过气的麻木苍凉。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冲着他们,目光只在他们身上一转,便缓缓坐下来, “上回你独自前来,我虽未与你见面,但隔帘诊脉,已对你的病情略知一二。不知开的方子可还对症?” 她看向他。他点头,冲那女子的方向上前一步说,“在下曾遍访名医,都对此症束手无策。在下对姑娘的医术深感佩服,还请姑娘将我的眼病根治。” 她忽然觉得重心不稳,几乎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衣角,嘴唇一动,却无法说话。 那女子盯住她看了半晌,忽然缓缓说, “小女子曾立誓,不为负心人医治。” 他嘴角仿佛是一丝嘲笑,不依不饶的反问,“你又怎知,谁是负心之人?” 她脸上浮起一个苍凉的微笑,“我不知道。若是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院中一时间谁也没有打破沉静。她忽然微微一笑,睁开眼睛,“何况,我对你的病也只有几分把握。不如你明日让她单独前来,”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我向她详细询问,或许还能有办法根治。” 她不再说话。他似乎知道多说无用,便要携她离去。 却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忽然唤道,“这位妹妹且留步。” 她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他笑了笑走开去。 那女子却半晌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仿佛在努力想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终于转过眼来,目光在她身上一转,便又直直看向远方,“妹妹,这个人野心太重,眼盲对你,未尝不是一点好事 “你不妨多考虑一日。明天此时,我还在此处。” 她静静站在那里,那女子也便静静看着远方。她渐渐有一点恍惚,她是不是见过她?可那轮廓身形明明是陌生的。 她注视着她灰色的布衣朴素却不沾一丝尘埃,她的眼神空明却有着深深的悲凉,她在微风中纤弱的身姿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一瞬间她明白了她为什么觉得她熟悉,她也懂得了为什么她要提醒她,她仿佛看到了这女子的背后空气中一个飘忽的幻影袅袅升起,一个男人正绝然转过身离她而去。 她慢慢垂下眼,“多谢。。。” 后面的字却再说不出。 回到车中,他已在等她,知道她回来却什么都没说。马车缓缓向前。他就在她身边,她忍不住地向他眼上的绸带看去。 他微微一笑,“你在想什么?” 她只是沉默。他忽然伸手揽她到他怀中,她靠在他胸前。 “如果你好了。。。。”她说不下去。指尖擦着他衣角,那凉凉的感觉一点点渗入。 他拉起她的手,他沉沉的声音仿佛夹着一丝温柔从她上方传来, “我们去丽山,男耕女织,远离世事。” 她感觉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勾勒着一幅图画,然而那场景却并无法拼凑出平和幽静。 一路上车中只是静默。 车行至一处,外面的秋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响声飘入耳中,莫名的触动了她。她撩开车帘,看到路旁一所孤零零的大庙,似乎已经多年无人打扫。 她叫道,“停车。” 路上人烟稀少,她让他在车中等候,一个人慢慢走下来。路上的枯叶一阵阵被风卷至她裙边,她穿过布满尘砂的小路,缓缓拾阶而上。 两扇门虚掩着,她伸手去推,吱呀一声,厚重的红门慢慢打开,外面的阳光从她身后投进来。她看到光线中飞舞着满是灰尘。 她站了一会儿适应了佛堂中的昏暗。渐渐能看到面前就是一座巨大佛像。她看到供桌旁一个老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拿着念珠,仿佛他与这所庙宇一样古老。 她慢慢跨进佛堂,沿着阳光在地上洒下的白光,穿过一根根掉了漆的朱红色柱子。 佛祖阖着眼睛,脸上是永远不变的平和。尘世间的俗事永远被送到他身前,却也只能停留在他身前。 人们不断地来到这里祈福,只是因为他那下垂的眼底,总是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瞥。于是他们便误以为,那是成全他们梦想的希望。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趋身向前。佛堂中的寂静带着肃然。她在垫子上缓缓跪了下来。那金色的佛像便在她上方,于是那幻想中的眷顾变得真实。 她恍惚中已能看到他为她编织的那幅画,碧水青山,琴瑟相协,宁静安乐。 她慢慢闭上眼睛。门外冷丁有枯叶打着门槛。寺中的气息深远悠长。 回到车中她对他说,“明天我来取药。” 第16章 已经连续几天都是闹钟没有响我便醒来。 这段日子和杜世风每天的频繁来往像是触动了什么,总感到有一股莫名情绪在心底盘绕不去。只要一阖上眼睛一幕幕的梦境便走马灯般涌至眼前,各种心情从四面八方流进来。我顾不得办公室里的形象,双手按住太阳穴轻轻按摩。 近臣一回头看到了,便问我,“头痛么?” “嗯,最近可能有点累。” 他轻轻一笑。 我去香港之前还要在海圣把事情预先处理一下。母亲虽给了我假期,却不许我完全扔下工作,看着一大堆文件夹我只觉得头脑发涨,幸好有近臣帮忙分担。 我看着他坐在我的办公桌上边喝咖啡边悠闲地整理资料,叹了口气问他,“你可不可以把你的idvisors还有bank那些人调几个过来帮我,这样您老也不用亲自费心了。” “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张家的名声就毁尽了。”他笑着从咖啡杯里抬起头,“小小的经理整理个资料也要idvisors,人家财团的首脑是不是要雇国家财经总长来帮他管账啊?” 话虽如此,我坐上去香港的飞机时,还是难掩一点点的疲倦,世风坐在我旁边问我,“坐得还习惯么?” 我诧异,“坐得习惯?” 他微微一笑,“我记得近臣最喜欢玩飞机?” “哦,”我明白过来,“他是很喜欢飞行,我在美国也的确会坐他的私人飞机,可是杜总裁,我可不是那种深闺里长大的娇贵大小姐,非坐带有靠垫沙发,smatv的专机不可。” 他一笑转过话题,“我经常想,近臣这样的人在内地呆了这么久,这是难为他了。” “可不是,”我抿嘴笑道,“简直好像脱水的鱼。不过他不必忍很久了,再有一个月左右你们不是要正式把重心转到美国区么?我的课到时候也修完了,张总的意思是近臣,我和其他几位熟悉美国环境的一起迁到美国。到时候就要在那里常住了。” “哦?”他挑眉,眼底一抹揶揄的笑意,“那陆大小姐将在美国区担当什么重要职务呢?” 哼,我忍不住别过头去,最近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发现果然是物以类聚,本来以为他和近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谁知他竟常常说出和近臣口气声调极其相似的话来,会不会是所有男人在某些地方都是一个死样子? “你不用和近臣一起总拿工作能力来打趣我,我这辈子是肯定不会趟商场这摊浑水了,能做也好,不能做也好,我都不会去做。至于美国,我就当长期休假,”转念一想,不由笑起来,“好不容易离开了张总的x-ray式看管,小女子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他微笑着看我,忽然伸过手将我的碎发在耳后一掖,我只感到心猛地一跳,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脸去,他却也不再说话。过一会儿回过头来,他已在闭目养神。 到了香港的前几天我大多数时候跟着世风派来的几个人到四处闲逛,偶尔他也来陪我走一走。但两个人都觉得香港认识他的人太多,不宜形迹太露。 转眼到了宴会当天,我中午便进入了进行流水线车间式的从头到脚护理。出来时已经把全香港一个星期内出版的所有杂志看了一遍。世风早已等在外面,见到我出来便站起来,微笑着看了我数秒说,“you’us.” “thanks.”我一笑挽起他。 到了那里他不急着下车,拿出一个黑色包装的精美小纸盒,示意我打开来看。 我掀开盒盖,里面是小一号的黑色皮质礼盒,揭开皮盒的扣子才是墨紫色绒布的内盒,拨开小巧的铜勾,我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条1920年代egyptianrevival风格的宽边镶钻手镯静静躺在紫色绒布上。他打开上面的灯,手镯两根链条中间以钻石细细打成古埃及文字,点缀的图样同样是以小块的青玉,红宝石,翡翠镶进去,显得华丽却不张扬,就算在灯光直射下也并不十分的耀眼夺目,但中间连接巧妙地一条条细细碎钻,只觉得古典高贵中透着说不尽的雅致。 我不由笑着问他,“这是哪位大师的手笔?看起来有点像yossidina的名品手链,却比那件轻巧简洁得多。” “是dina的作品没错,可是在southbeverlywilshire展出了一天就被我托人拍下来了,所以并不十分有名。” 我越看越是喜欢,指着那些古埃及文字便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笑笑不答,伸手扶我下车。我挽着他走进去,那手镯上却有两颗小小银扣,一时间没能扣紧。我停下脚步一手试了几次都没能扣好。他伸手过来帮忙,那样子却也笨笨的,一点没有平时办起公事来那雷厉风行的样子。我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杜总裁该不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吧?” “嗯,”他笑着承认,“这倒真是第一次。” 我只感到一股小小的幸福感抑制不住的漫上来,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去,他凝视着我,眼底流淌着温存的笑意。 “唔。。。世风,” 我和世风回过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口正看着我们,我脸上微微一红,听到世风道,“大哥。”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打量眼前的男人。这便是世风的异母大哥,东瀛的大公子杜世谦?那轮廓的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线条更为柔和,少了世风五官中的凌厉决断,眼睛也是细细的,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绵里藏针这个词。 他向我伸出手,“这位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位陆小姐吧?海圣张总的千金?”我微笑与他握手。忽然感到立在杜世谦身旁那个女子目光似乎颇为奇特。 我转过头,和她目光相接,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一凛。她描绘精致的大眼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倒塌,那一股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痛从眼底一点点溢出。我不明所以的愣住。 杜世风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陈子薇。阿薇,这是陆清言。”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我脸上转到世风脸上,我则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脸的苍白,这就是大名鼎鼎的zpek第三代独生女,传说中精明强干的香港瑰宝陈子薇? 我向她伸出手,“久仰大名。” 她重新转向我,嘴角勉力牵出一丝微笑,“陆小姐。。。幸会。”我们伸手相握。我只感到她的手指冰凉,她的眼神却渐渐集中,她眼底的所有情绪已迅速淡去,笑容也瞬间真实起来。我几乎就要以为我刚才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她微微一笑,浑身淡淡散出一股精明,让人觉得英气逼人,“陆小姐喜欢香港么?” “嗯,这里不愧是世界级的商业中心,繁华的程度,只有纽约东京这样的国际型大都市可以比拟。” 世风忽然笑着插嘴,“我竟然有幸站在两大豪门女之首身旁,真是不枉此生了。” 陈子薇微笑着说,“今天美珠也来了。” 世风笑道,“真的么?这么巧和,那本杂志上的几大豪门女差点就聚齐了。” 我一愣,“是权诚银行的孙美珠?” 他有些诧异地转向我,“你也认识她?” 我微笑,记忆中那双总是暗藏敌意的丹凤眼倒是不容易忘记,垂下眼说“有过一面之缘,但并不熟悉。” “嗯,她和阿薇倒是很熟。” 陈子薇微一颌首,“不好意思,那边有一些朋友在叫我,我们失陪一下。”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流动着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杜世风忽然看着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 我一笑,“怎么会?” 他微笑着看了我许久,忽然揽住我低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挑眉,“杜总裁是宴会的贵宾,岂能说走就走?” 他笑了笑,“没关系。我本来不知道大哥也会来,既然有大哥和阿薇打理,就不会有事的。” 他叫来后面的一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人便回来,后面竟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小姐?”我微微诧异,并不知道她也来了。她对我微笑着一点头,便对世风说,“已经准备好了。” 世风转向我,“你先随maggie到外面等我,我去跟阿薇说一声。” 我随maggie向外面走去,看着她优雅的身姿,动人的笑容,我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第一次酒会碰到她时就听说她是世风传说中的女友,只不过那是我并未在意。现在想起来,淡淡疑惑在心头一转,但终究没有表露出来。 世风没过多久就出来,带着几个人分坐几辆车子驶出宾馆。车子不一会儿便停下,有数人已在车前等候。我走下车子,原来竟是到了海岸。 他揽着我,向岸边停泊的一艘中型游艇走去。我渐渐看清了游艇的样子,不由叫出来,“pershing115?” “没错,就是去年alboatshow上露面的pershing115。”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原来传说中一向严肃正经的杜总裁也这么会玩。” 他微笑不语,扶我直接走到船尾。那里三条白色沙发环着一只银色小桌,桌上三个小小玻璃罩中矮矮的白色蜡烛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晕,旁边两只高脚杯,一瓶红酒斜立在一边,面向上的标签写着achaval-2002,瓶身的水珠在烛火辉映下发着暗红色的光。我坐下来,立于旁边的男子为我们倒了酒便静静退到一旁。 世风向我举杯, “给我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小姐。” 我微笑抬起酒杯,浓郁的酒香沁透了我的呼吸,透过杯沿他的脸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醉人笑容。我闭上眼睛品着红酒,味道醇厚而富有特色,渐渐延伸出欧洲的繁富韵味。我赞叹,“真是好酒。” 他一笑。游艇已离开海岸在海中穿梭,船尾掀出的白色浪花在水面上翻腾。两侧远远能看到香港绚丽的夜色,隐隐有车辆的灯光不断的穿梭其中。高楼大厦的点点亮光夹着五颜六色霓虹灯,宛如他刚刚送我的手镯上装点的碎钻和宝石。 我轻轻抚上手腕,“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轻轻垂下眼,手镯的一端两块翡翠磨成细细的圆滑长条,一块头尾宽度相同,另一块则呈长勺状,并排镶在钻石中。 他说,“这第一个字的意思是。” 我抬起眼,问,“那另一个字呢?” 他慢慢啜了口酒,“这第二个字说起来,很是复杂。”我看着手镯另一端的红宝石,青玉弯弯的转成整整四个不同的图案,不由点头,“是呵。” “so?an?” 他微笑着凝视着我,眼底宛若泛着点点星光。我在他的注视下心跳渐渐加快,几乎就要看到他即将要说的话。 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对不起,” 我转过身来,一个看似船上员工的人向我们微一躬身,“杜先生,有一个紧急电话请您过来一下。”我这才发现,游艇已经静静停在海面上。 世风站起身来,对我歉意的一笑,“等我。” 好,我等着你。我冲他微笑。 我一个人品着红酒,刚刚的心情还燃烧在空气中。他经过我身边时微风传来他的气息拂过我脸庞,他的眼神温存富有深意,他的目光仿佛还注视着我。。。我忽然坐不住,站起来走到游艇边缘。凉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我的手抚上脸颊。 这一切,真的好像一场梦境。 我闭上眼睛。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我一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没转过头来,忽然一股大力从背后猛地袭来,我不由自主向前倾去,伸出手乱抓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听到耳边一声巨响,冰凉的触感随即笼罩了我全身,我已经坠入海中。 周围瞬间变成一片漆黑。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时间空间都没有了凭借,只有头顶那点点幽兰波动着好像在离我一点点远去。氧气已与我彻底隔绝,胸口闷涨得仿佛要炸开。我看到眼前冒出一串白白的气泡, 我要死了么? 我的脑中已经没有清明的思路,一片黑暗中,只有一张脸一点点浮上来。。。他的眼睛仿佛黑夜中最亮的星,淡黄的烛光中他的微笑比美酒醉人,我透过玻璃杯的边缘望过去,世界被酒汁折成了梦一般的暗红色。。。他从我身边走过,夜风夹着他的气息从我鼻端划过。。。 我经过了长长几百年的等待。。。。我怎么能就这样和你分开? 一只手忽然抓住我,拖着我的身子向上拉去,那片幽幽的蓝色忽然亮起来,只一瞬变成了白色的光,哗啦啦的水声在我身边垂落,冷冷的空气一下子吹来,我动了动眼睛,原来我已经能重新呼吸。 “镇定一点,别抓得太紧。”一个熟悉的女声在我耳边说。头上方似乎一片喧闹,有人向我伸出手,我只觉得全身像是抽过筋般一动也动不了。几只手一齐向我伸来,我被推上了船,可是立不住,腿一软便要倒下去,一双手臂一把把我揽住,那个女声隐约从后面传过来, “我看到他将这位小姐推入水中,来不及叫人,就先一枪把他打倒了。。。不,他没死。。。已经叫了警察了么?。。。” “这位小姐是谁?” 。。。。 我浑身*的,只觉得冷风刺骨,那一阵寒冷直入骨髓,冻得牙关直响。头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好了好了,都没事了。。。” 世风?我不由自主拥紧他,脑中仿佛被冰封了所有意识,他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我睁不开眼,只是不停的喃喃道,“世风,世风。。。” 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昏昏沉沉中,似乎偶尔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不,你们先自己处理,我这几天很忙。。。那就先压着。。。” 。。。 “阿薇,你怎么能这样?” 。。。 “。。。阿薇,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当时船上全是你的人,我又事先通知过你,凭你的细心,如果真的用心防范,她还会一个人在船尾么?。。。” “如果我没有叫maggie回去守着,你想没想过会发生什么事?” 。。。 “。。。我知道了,maggie,你做得很好。就先压下来吧。。。” 我只觉得浑身滚烫,无法作太多思考,只是那个名字偶尔在脑中闪过,我微微皱起眉,陈子薇?maggie? “你醒了?” 我尝试着睁开眼,眼皮好重,嗓子也好干。慢慢能看到东西,只觉得白色的一片,所有东西都在晃动,我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别急,你只是发烧,过几天就会好的。” 我微微安心,便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果然再醒来已经好多了。我在医院安静的高级病房中,护士每天往来给我做各项检查。世风每天都来看我两次,可是他好像很忙,每次只说几句话便得匆匆离去。我渐渐好起来,到了第四天,已经完全康复。 这天傍晚,maggie单独来看我,看了看我的脸色微微一笑,把花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护士说你已经好多了。” 我微笑纠正她,“应该是完全好了。”这几天的检查一项也没有少,我已经开始腻烦。 我看着她坐下来。 这几天躺在床上什么事情也没有,那天的情形已经猜了个大概。有人趁世风不在的时候把我推下水,被maggie一枪打昏,然后她下水把我救起。 她这次来,是要解释那天的事情么? 果然她缓缓开口。 “经过化验,那个人血液中酒精含量很高,警署审查后认为他只是酒后发疯,他自己清醒后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们目前觉得,案子没有太深追究的必要。” 她顿了顿,聊天一样的平常口气说,“陆小姐的面孔在香港虽然很少有人识得,可是名声却也不小。这件事已有只言片语传入媒体耳中,如果真的轰轰烈烈查下去,对海圣和世风的合作没有好处。” “好在杜总裁来时并没有公开你的身份,在宴会上也只有几个人被介绍给你。我拉你上来时场面混乱,没有人注意。” “所以陆小姐,我们暂时就把这件事这样处理。如果你想要继续追查,我们马上进行下去。” 我淡淡一笑,“不用了,我都明白。” 她微微点头,眼中似乎带着赞许,“不愧是陆小姐。”我微笑,她以为我会怎么做?指着世风的鼻子喊“你给我报仇!!”? 她仿佛看出我的想法,只含笑不语。 我看着她,却是有一点点好奇。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随身带着□□,在事发的瞬间就迅速分析清了局势,一声枪响,即招来了帮手,又准确打昏凶手,而没有致死好留下活口,且当机立断跳下水把我拉起,上岸时又马上改口称呼我“这位小姐”防止别人认出我的身份。 她仿佛看出了我对她的好奇,微微一笑把话题扯开,“这次香港之行我们没有保护周全,让陆小姐受惊了。” 我一笑,“哪里,我还未感谢白小姐的救命之恩呢。” 我们相视而笑。我看着她从容宁静的样子,真是想象不到她使抢的情形。即使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太多令人想探究的谜,我却不知为什么无法不喜欢她水一般的润和气质,一举一动高贵,自然,得体。 心里有着微微的释然,如此的一个女子,不会随便让自己属于任何人,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世风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我隐隐感到她不会轻易和别人结交,却仍不由自主开口,“我的朋友都叫我ica。” 她静静凝视我数秒,看不出在想什么,忽然轻轻一笑,“好的,很高兴我们能成为朋友。”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客套。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我和maggie回过头,世风正走进来,看到maggie微微一笑,“你也来看清言?” 她笑着看我,“ica今天已经好多了,看来明天就可以出院。” 我嘴角牵出一丝微笑,“我本来就不觉得自己需要住院,是你们未免有点大惊小怪了。” 她对我轻轻一眨眼,“不彻底检查一下,什么时候陆大小姐的身体万一因此出现什么问题,岂不是会引起港台和内地商界的一场动乱?” 我抿嘴笑道,“我可万万不敢当。”心想她这话倒像是近臣经常说的。 那边maggie却已经站起来,“我晚上还有事情,得先走了。住你早日‘康复’。” 我笑着点头。 她一出去,世风便问我,“你们两个好象相处得很开心?” 我抬眼问他,“很奇怪么?” 他忽然一笑,“不,我其实一点也不惊奇。你们两个确实有几分相像。” 我一愣,我们有几分相像? 他想了想却又说,“嗯,其实还是不像的地方多。” 我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他却不再多说,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身侧。想起从醒来到现在,我们才刚有机会完完全全闲下来,不由微微一笑。他眼底也浮起温柔的笑意,静静看了我一会儿说,“今天感到好些了吧。” 我不由自主轻笑出声,“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重大海难的幸存者,又要住院检查,又有你们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连翻探视。我在水里呆了还不到几秒钟啊,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他也不由展开一个笑容。我微笑着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有着失而复得的欣慰,我只觉得一股温柔平和的喜悦在心底慢慢流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闲话,不知不觉都沉默下来。他终于笑了笑立起身来,“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你也该休息了。” “好的。” 他慢慢走到门前,帮我关好上面的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转过头又看了我半晌,终于轻轻说了声“晚安。”走出门去。 我看到那门一点点的阖上,门外走廊的灯光打在地上的光束也渐渐缩小,我望着一片重归于一片深色的地板,笑容不由慢慢淡下去,地上的光束却在只剩下最后细细一线时停住。 我抬起眼,他竟然重新走了进来。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慢慢走到我身侧重新坐下,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忽然低低地说, “你知道那天你落水时,我想的是什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沿着我的双眼轻柔地一圈圈描摹,目光随着他描出的轮廓渐渐变得恍惚不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似梦呓般,没了往日的凌厉决断, “那时我在远处,只来得及看到你们两个投进水中,有那么几秒钟。。。有那么几秒钟,水面一片死寂,你好象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那时我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如果你真的就这样不见了,这将是我这辈子最无法磨灭的一个噩梦。” 他重新看向我的眼睛,我看到自己的脸庞倒映在他眼底,我的眼眸在他的凝视下渐渐朦胧,他的气息慢慢笼罩了我,他的唇探索般一点点印上来,他的吻温柔缠绵。。。 我恍惚间已置身于那一片古老的时空,他在满天星斗下慢慢走过,石子路上月光倾洒了他一身白色,那女子周身的恬静气息再也盖不住一丝冲动。。。他的吻一点点深入,我唇齿间的温度证实着那个长久以来给他安慰的梦。。。 沉积了几百年的怅然全汇成了再度相逢的欣慰,那急切丝丝缕缕的涌上来,她慢慢向他伸出手,令人沉沦的气息中眼前的身影和前世的那人轮廓重合,他回头一笑,他和她指尖交握,空气中花香鸟语,一时间这世间再没有遗憾可以淹没我。 第17章 她回到那女子身边拿药时,那女子长久地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其它的什么景象,许久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我早应该料到。。。” 回来时,她直接去他的书房。 他坐在桌旁,手中玩弄着一张纸片,听到她的声音,便唤她至身前, “湮,你看,我接到了什么?” 她向他手中望去,一个熟悉的标记先跃入眼帘,仿佛预示着不祥的未来。 “是英王的请柬。” “英王的请柬。。。”他缓缓的重复。 她抬起头习惯性的看向他的眼,目光触至他眼上的绸带时睫毛一颤。低下头来,她咬着下唇轻声道,“不如。。。” 他嘴角却慢慢的弯起一个熟悉的弧度,那笑容在他脸上一点点升起,她直直望着他,全身像被施了咒般无法动弹。 他伸手至脑后,自己缓缓揭开那绸带。显出双眼前,她紧紧闭上眼。 半晌房中只是一片寂静。她终于慢慢睁开眼,看清他面孔时却情不自禁倒吸一口气,只见他双目明亮,目中两点黑瞳,如玉石般照得房间都明亮起来。她一惊之下几乎扑到他身上,他被她撞得站立不稳,向后一退。她不明所以地怔住。 他于是微笑着缓缓眨了下眼,一手摸索着抓住她手腕,目光渐渐转到她的方向,微笑着说道,“我们有十日时间准备,十日之后,你随我赴宴。” 感到那双眼睛对着自己,眼底深处如古井一般深沉,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是从她的距离看去,以她的眼睛,方能看出那双眼中,没有了平时随心思,那淡淡流转的情绪。 许久,她低下头来,再没有说话。 上轿时,她走上前去扶他,他却轻轻推开她的手。她身形一滞。 早晨他曾在她耳边说,“我已能隐约看到你的影子。” 可那终究只是影子。她心底划过一丝不明的混乱。以他现在模糊不清的视力,他们真的能骗过英王?宁王眼盲的消息并没有外传,英王在这个时候请他赴宴,如果不是巧合,那是不是在验证他眼盲的真假?他们真的能简单的骗过他?英王是不是真的已得到消息?还有。。。 还有,他会不会怀疑,是她走漏了风声? 她忽然忍不住上前一步,在他进入轿前说,“王爷。” 他停住脚步,她低声说,“我会在你身旁。” 他无语背对着她,半晌缓缓步入轿内。那帘子在他们中间垂下来遮住他的脸。她转过身,默默上了后面的轿子。 英府中的人在府前相迎。看到他们下轿,英王妃款款向前,行过了礼,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 “妹妹近来可好?” 她回以微笑,劳王妃挂念。 那精致的女子携着她的手,华丽的红色衣袖伸向另一边幽静的小路,“妹妹,你离开王府已久,可曾想念过府中美景?我记得你在府中,时常对着漱香园的清泉独自静坐,如今园中几棵桂树长得正好,左右离开席还早,不如我们姐妹去园中一述?” 她抬起头,那女子满是殷切的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她看向身侧,他恍若未闻般,目光淡淡落在某个地方,双眼几乎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 如果这是试探,她不能让英王妃起疑。于是她轻轻点头。 跟着那身红衣前往园中,没走得几步,她果然屏退了下人,妹妹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她看着英王妃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安心下来。独自走上回廊。她在水池边停住。她逃不掉。他如果想见她,她无法躲他一世。 池中的水并不清澈,白色的阳光打在水面上,便成了泛着淡淡黄色的绿。池边一根树上结了淡粉色的花,树枝直伸到水面,顺着灰白的石块打出宽宽的阴影。她想起她曾经就站在这个同样的位置,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致。那时这王府的主人就在她身后,对她一个人说,他喜爱这一派残花落叶在池畔堆积,真正的秋意,是带着残酷的。 记忆中他一贯沉沉的声音中沁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她仿佛仍能感到那熟悉的寒意在心底慢慢散开。他传话下去,于是这小小的一个池子便再也无人打扫。 花朵一团团密密裹着树枝,下方的水面漂着惨黄的枯叶。有不易察觉的微风吹过,树枝在她头顶轻轻摇摆,她忽然发现,那洒下的片片粉色花瓣落入水中,竟是一心一意向着另一支水流漂去,只是不再和那干碎的叶子相触。树下大片的绿叶一丛丛自阴影中探出来,承着点点阳光在一侧微微颤动。 原来这园中的景致已非往昔。 只有檐下才有些凉意。那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廊上轻轻响起,连带着他阴沉沉的气势,压得秋日的阳光更加苍白。她默默转身。他停在她面前看着她。 他长长的手臂忽然向她探来,两指轻轻捏住她下颚。她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盯着她许久,目光始终看不出丝毫喜怒。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淡淡一划便落下,花影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静静流连。 “阿湮,你到底还是离开了我。” 她的眉心泛开淡淡波澜,不为他,只为了如这园中记忆般的光阴一去不复返,她的家族,父兄,姐妹,她曾对他的那份依赖。。。都抵不住那双眼中淡淡的情绪牵动她所有心思,那个人的气息伴她安睡,一夜甜梦。 碎花在水面慢慢漂流,她已经无法回头。 他放开手。她静默了半晌,转头离去。如今她只知道,只要留得她一日,她便要回到那人身旁。 一坐回他身侧他便轻轻转过头来,她看着他黑宝石般的眼睛微微泛着空洞,仿佛听到他问,你去哪儿了? 她知道他看不到,可仍直直看着他的双眼。王爷,相信我。 他并不说话,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那个人不久便回来,在他们对面坐下,脸色仿佛有着淡淡的阴沉。一摆手挥开了所有下人,亭中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他才缓缓开口, “三弟,做哥哥的很好奇,你报病虽久,但也不至于对朝中事务一无所知。你难道不知道常大人已收集了诸多你手下的罪证,在近日就要呈给圣上么。一旦下旨彻查,这对三弟你很不利呵。” 说罢无意般盯住她身侧人的眼睛。她的心一点点提起来。身边的人却云淡风轻道,“清者自清。皇上明察秋毫,自然会还我一个清白。” “哦?我竟不知三弟原是如此豁达。”他眉毛一挑,眼中忽然现出怒气,“那么常大人昨日上朝途中忽然被歹徒刺成重伤,到现在仍口不能言,竟是与三弟毫无关联了?” 她转过脸去看他,他只淡淡挑起眉,“王兄的话我不懂。” 那人竟仰天一笑,“三弟,”他看着他看向别处的眼,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兴致,语气中竟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常大人会不会禀明圣上还未可知,三弟如此心急,竟就这样去派人刺杀常大人,这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么?” 身边的人没有动,她却能感到他胸中的怒气像骤然腾起的云雾,在他身边一圈圈散开。他的声音却显得平淡无波,“王兄怎能如此诬蔑小弟?” 对面的人一笑,“常大人的随从说,几日前常大人曾与你在路中巧遇,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可这又与谋杀有何关联?” 那人的笑容越发阴沉,声调中竟有一丝揶揄,“常大人的随从说,常大人当时正在车中阅览‘机要信件’,听到宁王爷的声音心中一凛,失手把信件掉落,散开在你脚边,是你亲手把信件拾起交还与他。凭三弟的视力,”他嘴角仿佛无意般牵起一个令她心悸的微笑,“当时又怎会没看到那信中的内容呢?” 她垂下眼。事情再清楚不过。他是为了显得视力无碍才特意去捡那封信,不想,正好中了英王的圈套。 对面的人见他无语,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皇上自然‘明察秋毫’。是不是诬蔑,会在几日内见分晓。”说罢,他径自拂袖离去。 她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微微戚起眉。他为什么要如此明显的激怒他? 回到府中,她下轿去扶他,碰到他手腕时竟感到他全身僵硬,她有些惊异不定的看着他,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越发压抑不住的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她不敢说话,扶他走到他的书房。 轻轻一个手势遣开所有下人。最后一人刚离开,她听到背后“唰”的一声,回过头,他已抽出桌上的剑,当空就要向面前的桌子劈去。“王爷!” 他的手停在空中,她忍不住几步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王爷,”闭上眼,却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还要发怒? 为什么还要计较这些? 我们不是就要离开这一切了么? 他的手缓缓落下,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仿佛从身体中间传来,“他竟然血口喷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欺我。。。我不过是一时。。。。” 他忽然沉默。半晌向前一步轻轻脱出她的环抱,“我累了。” 她默默转身。臣妾。。。告辞。 接下来的几天,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那天的怒火便如细细的针直直坠入水面,只一下深深的刺痛便消失了踪迹,连波澜都没有留下。他的答案在她设法试探前来临。为他换药时,他忽然轻轻抓住她刚刚揭下他眼上纱布的手,对她一笑, “湮,我已能看清。” 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睛,那记忆中独一无二的明亮双目直直回望着自己,一汪秋水般把她的神志尽数收尽,他的全身重新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光华,他的眼底重新有了那缓缓流转的情绪,她看得懂的,她看不懂的。。。 她低下头,“可是还要继续用药。” 她拿起干净的布条轻轻重新遮住他的眼,那一瞬间她竟有一丝暂时的安心。她不敢继续想下去,转身去取包在外面的青色绸缎。 “那日我想,那常大人被除了也好。。。”她听到他的声音说, “否则。。。如今我眼睛已好,这案子揭出来。。。对以后的大事。。。” 什么? 她身子一震,双手还托着那绸布,便僵在半空。宛如一块尖冰刺进心中,全身的血液几乎全冻在那里,脑中渐渐只剩下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已被一层灰雾抹去。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来。音调里隐隐有一丝慌乱。 她身子晃了晃几乎软倒,连忙收敛心神,用力眨了下眼,什么东西滑出眼眶,终于可以看清东西,想给他继续换药,双手却几乎举不起来。暗暗吸了口气,那空气滑进口中却如呜咽一般,把自己吓了一条,想借口掩饰,他已抓住她手腕,“你怎么了?” 她刚张开口,一股苦意已直冲上眼,忙闭了嘴,感到眼泪如止不住了般一大滴一大滴地掉下来,全身如风中的枯叶般簌簌发抖。 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皱着眉侧头倾听。 她看着他,紧紧咬住嘴唇,一下下无声地吸气,然而那未来的一幕是那么得清楚,清楚地像长长的一柄利剑,狠狠一剑把她心底穿透,眼泪只是一直不停的涌上来,一次次模糊了他的脸,又滑下去,让他的轮廓在视线中重新变清晰,再模糊,再清晰。。。。 原来她一直都明白。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到他还没有提起他真正要说的,她已经看到了二人的结局,可是她仍然愿意自欺欺人,她仍然要在他给她制造的那个幻想中不断期望下去。 而如今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却发现竟已无法从梦中脱出。他的影子是她此生最无望越过的沼泽,她命中注定陷落,她挣扎过,试过,却原来从开始就已无法挣脱,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她的灭顶之灾,这令人诅咒的噩梦此生看不到尽头。。。她所有的幻想,才智,尊严,是非,判断。。都被他一点点抽走,她甚至已不知什么叫做反悔,什么叫做责怪。。。又怎样做才能够回头。 他扯下眼上的布,看着她只是沉默。她泪水无声地不断滑落。 为什么会这么冷。 黑夜中她倚在他屋外的树边紧紧攥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凹凸不平的树干隔着衣料硌着她皮肤。她的手忽然松开,树枝向一旁抽去,打着压得低低的枝叶沙沙的响,她睁开眼,他的影子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簇簇树叶上,淡淡的月光中那黑黑的轮廓仿佛支离破碎,再也拼不成她完整的梦。她转过身来对着他, 很冷,很冷。琛,怎么能这么冷。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也感觉不到他一贯的淡然宁静气息,沉默的空气中什么东西一触即发,冷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一颤,想迈步,双腿却已僵硬,伸手一撑,竟触到他胸前的绸缎。他猛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直向自己房中走去。她抓着他的衣襟不敢放手,那恐怖得令人窒息的预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仿佛已经知道,今夜将是她此生最后体会的温暖。 早晨还没有完全醒来,她听到侍女的声音唤她道,“王妃,皇上宣宁王入宫。” 她睁开眼缓缓坐起,侍女跪在床头。他的身影透过纱帘在清晨的阳光中影影绰绰。 她伸出手掀开纱帘。他都已穿戴整齐,一身华丽繁复的锦袍,金线一圈压着一圈,绣出延绵不尽的贵气。她静静看着他的眼,他披着一身晨光与她对视,他的眼睛在朦胧昏暗的屋子中无比明亮。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王兄要你随我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