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数学先生》 问题一 试证明数学有助于生活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数学太太 录入:数学少女 天野遥讨厌数学。 堆叠排列的英数字串、看不懂的神秘记号、拐弯抹角不像日文的说明文填满整个视野。明明只是看课本却会头晕。即使请教老师,老师也只说「总之给我记住解法」,完全没帮忙解决问题。 遥也不擅长冗长的计算。如果只有数字还好,要是加入、y之类的字母,她不曾算出正确答案,每次上课被点到就会出糗。段考照例都得补考。升上国中之后也从来没在五级评量表得到「2」以上的成绩。 遥讨厌数学。 直到遇见那名少年。 这个家伙出现在黄金周结束后的周一。这个不合时宜的转学生究竟是怎样的人?在同学面前,这个家伙面不改色地宣称: 「我是神之内宙。特长是数学。将来的梦想是以数学拯救世界。」 所有人瞬间愣住,数秒后才哄堂大笑。东大矶中学二年b班的四十名学生,个个捧腹大笑,连担任班导的英俊英文教师——木下老师,也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这是刻意搞笑,肯定前所未有的成功。第一印象很完美,风趣的转学生。一般来说,人们肯定立刻聚集在他身边,他就这么顺利融入班级。 不过,这个家伙看都不看哈哈大笑的同学们,快步走到角落的靠窗空位,朝邻座的遥低头致意之后,若无其事地就座。即使同学咧嘴转头看他,也保持冷漠毫无反应。 这家伙是怎么了…… 遥感觉坐在旁边的男学生散发着异常的气息,目不转睛从头到脚打量他。 依照刚才走过来的印象,他的身高在男生之中似乎相当矮。遥比女生的平均身高矮一点,但这个家伙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明明是短袖季节,制服外套的扣子却全部扣着,领钩扣也规矩地扣好,面无表情地注视正前方。剪齐的短发、当成小学生似乎也说得通的娃娃脸,还有大到实在不搭的眼镜。 而且…… 他似乎对于刚才逗人哈哈大笑的事情不以为意。应该说,到头来他完全不像是会搞笑的个性。看来他完全没有打算为了早早融入班级而取悦同学。 所以是怎么回事? 代表他刚才的自我介绍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遥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再怎么说也不会这样。不可能。因为这家伙刚才确实说了「数学」。说到「数学」应该只有那种数学吧?只会是让遥升上国中至今吃尽苦头,以数字、英文字母与莫名其妙符号排列而成的那个东西。光是回想都毛骨悚然的那个数学。 啊啊,月底的段考怎么办…… 遥正要用指尖抓梳自己过肩的头发时回神:没错,现在的重点不是下次的段考。总之,这个家伙偏偏放话说,数学——在遥眼中只是厌恶目标的那个数学,是他的「特长」。光是这样就觉得他精神有问题。 而且,这个家伙后来说了什么? 将来的梦想是以数学拯救世界。 以数学拯救世界。 以数学? 拯救世界? 过于异想天开。不是「成为警察保护日本」或「成为医生救人」,居然放话要「拯救世界」,而且使用的是「数学」? 手段和目的完全不一致。 说真的,这家伙怎么回事…… 不晓得这个家伙是否知道遥正盯着他看。他从书包翻找出一本文库本,但加装书店的书套,所以看不到封面。 片段内文映入眼帘。 「……关于n次函数的图形如上所述。此外,最常见的非连续函数,是使用高斯符号的函数,不过最具代表性的y=[]图形,和y=大不相同……」遥的双眼瞬间产生抗拒反应。 来了一个奇怪的转学生。 这个传闻眨眼之间在各班传开,三天后,这个家伙在二年级之间无人不晓。行经走廊,众人的话题尽是神秘转学生,甚至有人好奇从别班跑来偷看。 接下来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波?无聊的学生非常关切这个家伙接下来有何惊人之举。 一反众人的期待,第一周风平浪静地结束。这个家伙除了总是在看数学书籍之外,没做出特别奇怪的行动。就算这么说,他也绝对没有融入班级。由于第一天给人的印象过于强烈,大家倾向先「观望」。 体育课时,他也没加入大家,只是呆站在角落。午休时间默默吃便当,吃完立刻看起数学书。 朋友人数当然还是零。不止如此,甚至没看过他和别人交谈。至今听他说过的话,只有上课时被老师提醒「喂,神之内,现在是英文课」的时候回应,「是,对不起」。除此之外,从进入教室到放学都不发一语。 转学至今数天,这个家伙愈来愈孤立,持续保持沉默。 「总觉得有点可怜呢。」 午休时间,真希嚼着饭团低语。正对着她吃便当的遥停下筷子抬起头。 真希是遥在班上最好的朋友,每天也一起吃便当。两人从小学就认识,一起加入垒球社也是一大主因。她喜欢帮助别人又很可靠,在社团也受到大家的依赖,美中不足的是有点爱管闲事。 「可怜?」 「嗯,那个转学生。」 真希朝靠窗角落一瞥,遥也跟着看过去。神秘转学生似乎早早用餐完毕,已经埋首于书的世界。肯定又在看艰深的数学书吧。制服外套也一如往常连领钩扣都扣好。 「果然是因为突然转学而不安吧?」 真希吞下嘴里的饭团,压低音调说:「毕竟如果没有特殊隐情,就不会在这种时期转学。」 特殊隐情……遥将章鱼热狗送入口中,思索好友这番话。 转学时期大致都是四月。遥的父母一直在大矶町(神柰川县西部的偏僻乡镇)工作,所以遥很难想像,但家长比较方便调职的时间肯定是四月。学校也一样,新老师是在四月前上任。在五月这种不上不下的时期搬家,肯定是有相当的理由。而且,重新编班至今一个月,也是他难以融入大家的原因吧?班上同学已经逐渐分成几个感情较好的小团体。如果现在是四月,气氛上肯定也容易交到朋友。不过,可能跟当事人的拗脾气也很有关系…… 「遥?喂~遥?」 「啊?」 遥回神扬起视线,真希一边打开第二个饭团的包装,一边看着她。大大的双眼诧异凝视。 「怎么在发呆?」 「啊,抱歉,刚才在想点事情。」 「什么什么?难道你对那个转学生有意思?既然这样,我也会帮忙喔。」 「不是。为什么会这样说?」 遥无奈地摇头,断然否定。她确实在想那个转学生的事,但再怎么样都不是真希想像的那样。而且,明明是真希先聊起那个家伙啊。 「什么嘛,原来不是啊。」真希扫兴低语,咬了一口饭团。 「不过,如果你有恋爱方面的烦恼,就找我商量吧。」 「这是怎样?那真希你自己呢?」 「我?我的男朋友是这,家,伙。」真希说着,从挂在桌边的书包取出褐色投手手套,作势一吻。 露出苦笑。真希才二年级就是垒球社王牌,三年级引退之后将会成为队长。这个回答很像她的作风,不过宣称手套是男友的女生,究竟要怎么担任恋爱谘询师?何况这女生过于不在乎自己的魅力。遥大致打量真希全身,暗自轻轻叹息。真希身高稍微高于平均水准,体态修长,五官工整到连女生都着迷,乌溜溜的双眼很可爱。不过头发以「太长会妨碍打球」为理由剪得和男生一样短,身上的制服也是,从上衣 到裙子完全没加入巧思。难得拥有一副好身材又可爱,根本是暴殄天物。 真希没察觉这份嫉妒,将剩下的饭团扔进嘴里,嚼几口之后连同瓶装茶一起吞下肚。她朝黑板上方的挂钟一瞥,拿着手套起身。 「不提这个,得赶快吃完才行,不然男生又会占据操场哦!」 「对喔!今天一定要抢到大的场地!」遥连忙将剩余的便当扒下肚。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日常。即使这个家伙出现在邻座,遥的生活似乎也没明显变化。 不过,转学至今刚好满一周。这个家伙终于开始行动。 遥拖着周一特有的佣懒心情进入教室,发现整间教室被异常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窃窃私语。虽然没有明显的吵闹,细语声却重叠产生阴沉的响声,反而更诡异。 怎么回事?遥感到不太对劲,停下脚步。 「啊,遥……」 先到教室的真希,察觉遥站在入口附近。真希脸上显露着为难又无奈的神奇表情。 「真希早安。究竟怎么了?」 「那个……」真希轻声说着,以指尖示意某个方向。是靠窗后方,遥座位所在的方向。 遥看向那里。怎么回事?总觉得大家好像特别回避那个角落……遥想到这里时,思绪冻结。 邻座,也就是那个家伙的座位旁边,某种像是布料的东西迎风招展。仔细一看,长方形的白布沿着长棍固定为细长的旗子,垂直绑在桌脚。看起来简直是战国时代的军旗,但旗面不是家纹或「风林火山」的文字。 白色的旗面,以又黑又粗的字体写下这几个字: 数学屋 遥就这么凝视这三个字无法动弹。 无论从上到下审视多少次,上头都写着「数学屋」。不是「蔬果屋」或「鲜鱼屋」,是「数学屋」。在教室开蔬果店或鲜鱼店当然伤脑筋,但如果是这两种店还算好,他开了一家「数学的店」。还以为在贩卖课本或是参考书,那个家伙却照例只是坐在座位看书,完全无法理解他想做什么。 还是说,这是某人的恶作剧?某人犯下「欺负转学生」这类最不能做的愚蠢行径? 「我刚才到教室,发现他自己把旗子绑在桌脚……究竟是怎么回事……」真希向遥打耳语。遥听到这段话只想抱头。 不是被某人恶整,是自己这么做的?搞不懂。不对,到头来,或许想搞懂就是一种错误。那可能只是搞笑,正在等人消遗。 不过,遥回忆他转学第一天的状况,就立刻放弃这份期待。当时的那个家伙不在乎是否引人发笑,非常正经。由此推测,那个家伙这次肯定也很认真。 此时,遥身后的门喀拉喀拉的开启。 身穿蓝色衬衫、窄管长裤,没打领带的男性潇洒进入教室。他的打扮与其说是教师,更像西服广告的时装模特儿。是担任班导的英文教师兼垒球社顾问——木下老师。 「早安!大家都来了吗?咦,总觉得各位今天心神不定喔。天野也是,你杵在那种地方做什么?究竟怎么回事……」老师似乎也在进入教室的瞬间察觉异常气氛。不久,他注意到靠窗最后方的旗帜。 短暂的沉默。教室里的人们屏气凝神,等待木下老师的反应。 「……好、好了,快回座,要点名了。」 看来,即使是多了十几年人生历练的木下老师,也没办法应付这个状况。 到最后,各科老师们都察觉教室后方架起的旗帜,却没人提及。不止如此,这个家伙今天即使在上课时看数学书籍也没被训诫。老师们都苦恼于如何处理,最后决定视而不见,所以当事人度过完全和平的一天。 受害的反倒是遥。 即使在上课时,前面座位的学生们也不时转头看,甚至听得到某处传来清脆的偷笑声。他们偷看或嘲笑的对象当然不是遥,但因为座位相邻,所以遥以为自己被嘲笑,感觉很差。 一整天都是这个样子,所以遥终于失去耐性,在放学的班会时间结束后,找邻座的那个家伙问话。幸好社团周一休假,不愁没时间。 「那个,神之内……」 「『神之内』太长了,叫我『宙』就好。」遥差点岔气。他第一次对话就要求对方「用名字称呼」。到了这个地步,遥已经超过无言以对的程度,甚至觉得他具备搞笑天分。 遥不得已忍笑再度搭话。 「那么,宙……」 「什么事?」 名为宙的少年,阖起正在阅读的书,转身面向邻座的遥。他转学至今一周,而且两人座位相邻,但这是第一次交谈,也是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 想到这里,遥就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宙是怎样的人。虽然鼓起勇气搭话,却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什么。到头来,对话能成立吗?应该不会失言惹他突然生气吧? 遥说不出下一句话而迟疑时,宙出乎意料先开口了。 「难道是客人?这么一来,你就是这间『数学屋』值得纪念的第一位客人。」 「啊?」 「来,任何问题尽管找我商量。我一定会以数学之力解决。」 「等、等一下……!咦,什么?客人的意思是……?」 这个家伙挺胸如此宣布,但遥完全无法理解状况。到头来,「数学屋」是什么?「客人」是什么?不对,既然是商店就理所当然有「客人」,但这究竟是什么店?究竟能为「客人」做什么?何况为什么要在教室开店? 冒出来的问题堆积如山,在脑海中盘旋。但遥不知道究竟该从何问起。而且无法保证问了可以得到正经的回答。不对,他应该不会回答。 「咦?不是客人?」 遥露出惊慌的样子,宙见状似乎终究察觉不对劲,蹙眉如此询问。太好了,看来他好歹明白这一点。遥稍微安心,勉强恢复冷静。 「当然不是。何况,『数学屋』是什么?」遥指着从桌脚伸长的旗帜询问。 宙愣了一下,眼镜后方的双眼瞪大。但他立刻轻轻「啊!」了一声。 「对喔,光是这样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商店。我失败了……难怪没任何客人上门。」他说完看向下方,双手抱胸频频点头,径自接受自己的推测。遥无奈叹气。 看来他不是坏人,却没想到这么欠缺常识…… 不知何时,教室里只剩下遥与宙。窗外是晴朗舒适的五月天。操场传来棒球社进行暖身操的吆喝声。 「所以,『数学屋』到底是什么店?」感觉扔着宙不管,他会一直点头下去,所以遥再度询问。到头来,遥就是想问这件事因而特地留在教室。其实现在本应和真希快乐聊天踏上回家的路才对。 「问得好。」宙说完得意洋洋地挺胸。午后阳光斜射在眼镜,闪闪发亮。 问完这个问题就回家吧。在家里懒散消磨时间,宣泄郁闷的心情吧。遥微微离开椅子,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数学屋』是以数学之力解决大家的烦恼,类似烦恼谘商处的地方。」……不行,更搞不懂了。遥微微离开座位的身体再度坐回去。 「烦恼谘商?这是辅导老师在做的事吧?」 「确实没错。不过,学校很多问题无法由辅导老师解决。因为他们基本上依赖心理学。要解决他们无法处理的问题,就需要数学。」宙充满自信地回答,伸手碰触旗帜。卷起来的布「啪沙」一声展开。 「数学屋」,又黑又粗的文字映入眼帘。 遥知道少年的话语也有道理。在遥的学校,辅导老师是在每周三放学后前来。 但光是这样绝对无法解决所有学生的烦恼。毕竟辅导谘商并不是能轻松进行的 事情,其中也有一些问题即使谘商也无从解决。遥也知道光靠谘商辅导还不够。 但是别的不用,偏偏用数学……在学校课程之中,这似乎是距离谘商最遥远的学科。无论如何,遥都无法想像数学能协助解决烦恼。 「可是,数学只能解决计算问题吧?」遥不加思索地追问。 宙的眉毛隐约晃动,毫无表情像是戴着面具的脸没有变化。但他如同要以视线射穿遥的双眼般凝视,眼睛深处隐藏强烈的光芒。 「没那回事。」宙就这么面无表情,平静却果断地回答。 「好,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数学多么实用。」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遥如此心想时已经太迟了,宙在桌上摊开笔记本,从书包取出文具。 「知道『质数』吧?」 唐突的询问使得遥瞬间语塞。不过,即使是讨厌数学的遥,至少也知道这个词。 「……啊,嗯。记得国一的时候学过。是无法整除的数吧?」 「对。」宙点头回应,铅笔在笔记本游走。 2、3、5、7、11、13 明明看起来只是随手书写,每个数字却精准位于行内,排得整整齐齐。 「这种数字就是质数。正确来说是『除了一与该整数自身,没有其他因数的正整数』。七只能被一与七整除、十一也只能被一与十一整除。顺带一提,一不包含在质数之内。」宙以艰深的话语再度说明,但遥不太清楚「无法整除的数」和「除了一与该整数自身云云」有什么差别。 「学校的课程上到『质数』时,也一起教到『质因数分解』吧?像是 『10=2x5』或『24=2x2x2x3』。」宙一边说,一边以铅笔在笔记本书写。 「再大的整数也可以分解。报案电话『一一〇』是『110=2x5x11』;东京晴空塔的高度是六三四公尺,分解就是『634=2x317』;此外,九九九九当然也可以分解。『9999=3x3x11x101』。一〇一或三一七是相当大的整数,但其实只能以一与自己整除,是了不起的质数。」 数字接连写在笔记本上,如同具备意志的小人群,整齐并排在行内。 全都是心算,令人惊讶。 遥记得好几次因为「质因数分解」的问题落泪。反复笔算,以为好不容易算出答案却是错的……如此麻烦的计算,宙却若无其事地迎刃而解。到头来,光是心算就算得出三一七是质数吗?还是他一开始就背下这种程度的质数?遥觉得这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就像这样,所有正整数都能以质数相乘显示。成为所有整数构造『本质』的『数』。所以叫做『质数』。」 「这样啊……」遥轻声附和。她不知道除了附和还能说些什么。 宙的计算能力确实令遥佩服,但说穿了也是如此而已。和去年吃尽苦头的计算问题一样。老实说,她完全不晓得这东西哪里「实用」。 啊,明明是难得的社团休假日……遥在内心咒骂。不知道真希她们在做什么,说不定正在常去的速食店聊天。如果是这样,现在过去不晓得来不来得及。遥心不在焉思考这种事,低头看向宙的笔记本。但是继续注视罗列的算式似乎会眼花,所以遥立刻抬头。 「啊……」她不由得轻声惊呼。 在笑。宙转学至今第一次露出笑容。眼睛闪亮,露出洁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像是由衷感到高兴般笑了。如同将首度完成的图画拿给母亲欣赏的孩童。 遥再度看向笔记本。视线从头到尾缓缓扫过。平常不经意看见的各个数字,都被分解为质数。 质数。本质之数。真正的样子。 「知道这个用在什么地方吗?」 「啊?」 看着质数数列的遥,刚开始没发现宙在问她,反应因而慢了数秒。即使如此,宙完全没展露不耐烦的模样。少年以铅笔笔尾抵住眼镜一角,将眼镜扶正。 「用在……什么地方?就是段考,或是校内模拟考……」 「不,不是那样。」宙立刻插嘴。不是强迫,是极为自然地介入。「我的意思是要用为生活的助力。质数如果没用来做点事,会很可怜吧?」 遥不禁露出抽搐的僵笑。 将质数用为生活的助力?还说质数很可怜?这家伙究竟在讲什么?日常生活确实需要加减乘除,遥明白这一点。如果不会这种计算,连买东西都无法好好买。但宙说的是质数。质数这种东西,只是因为考试要考才会学。不止是未曾用在日常生活,也无法想像用在何种场面。质数怎么可能成为生活的助力,这种事…… 「就是密码。」只是如此简单的话语。 如同领导者以一句话让议论纷纷没有共识的群众安静下来。如同轻触响亮太鼓的鼓面平抚振动。这句话投入混乱的遥脑中。 并不是理解了宙的意思,但这句话充满了自信的力道。光是这样,就足以平复搅成一团的思绪。 「质数可以用为密码。」宙在「9999=3x3x11x101」的下一行振笔疾书。真的随手写下,看起来没想太多。 391 「这其实是两个质数相乘的数字。」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算过。」 遥无言以对。既然这个少年宣称是算出来的,应该如他所说吧。遥不认为他有时间计算,但他的大脑构造肯定和遥不同。 宙无视于沉默的遥,开始摸索挂在书桌旁边的书包,从常见的蓝色书包取出明信片大的黑色计算机。 「来,借你。」宙以双手郑重递出计算机,「用这个挑战质因数分解吧。」 为难的遥不得已接过计算机。这个计算机似乎是塑胶制,看起来相当老旧,各处沾上深色脏污。不过大概是很珍惜地使用,看不到任何损伤,摸起来一反外表莫名光滑。 「我可以用计算机吗?」遥心想,「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提出率直的疑问。 「我记得之前学过,数学问题一定要亲手计算才行。」 宙听完张嘴愣住,整整僵住五秒后回应:「因为使用计算机,可以计算得更快更正确,用不着刻意花时间笔算吧?」宙的疑问毫无挖苦之意,连这份纯真也确实传达给对方。他的语气就是如此神奇。 「店里的收银机也类似计算机,电脑也是计算机的衍生。计算很麻烦的时候,依赖计算机也没关系的。」 遥感觉莫名扫兴,轻轻叹出一口气。不过听他这么说就觉得确实如此。考试时不准学生用计算机,而且宙直到刚才也全部使用心算,使得遥误以为用自己的实力计算才了不起,不过并非如此。如同宙所说,大人们都在使用机器。有必要的时候利用必要的工具也无妨。 想到这里就觉得稍微轻松,可以挑战看看。遥将笔记本拉到自己面前。这是为了面对。不是面对「最讨厌的数学题」,而是面对眼前宙所设计的问题。 三九一不是偶数,所以遥立刻知道无法被二整除。那么,三可以整除吗?她操作计算机输入算式。 「391÷3……」 「唔……!」 130.3333333 没中。遥不认为一次就猜得中,但是猜错果然不舒服。她如同要重新振作,敲打计算机的按键。幸好笔记本上方排列着宙刚才写的「2、3、5、7、11、13」 等质数,照这个顺序计算就好。 391÷5,391÷7,391÷11,391÷13…… 全部没中。 遥忍不住瞪向宙。 「这真的可以整除?」 「可以,再试一下。」宙一如往常以沉稳的态度,不慌不忙如同劝诫般回应。 遥不得已再度操作计算机。唔,十三之后的质数是……十四、十六可以用二整除,十五可以用三整除,这么一来…… 「啊……十七就整除了!」遥不禁放声大喊,随即脸红。她连忙环视四周,幸好教室只有他们两人。遥松口气,再度看向计算机。 计算机的细长画面显示「23」。 「也就是说,答案是『391=17x23』?」 「嗯,正确答案。」宙大幅点头到没必要的程度,在刚才写的「391」后方补足算式。 391=17x23 宙写好之后不知为何注视算式,满足般频频点头。 突然间,宙刚才说的「密码」两个字掠过遥的脑海。或许「391」暗藏某种特别意义,经由质因数分解就看得见。很像是推理小说的剧情。宙该不会是发现「暗藏的意义」而径自满足吧?遥想到这里,就学着宙注视算式。 不顾一切,凝视整整一分钟,看到眼睛发痛。 位于那里的,果然只是普通的算式。 「意外地麻烦吧?」 欣赏结束之后,宙先开口了。遥眨了眨眼睛率直点头。实际上,她想到没计算机必须计算多久就不禁发毛。或许会算错而得不出正确答案。 「不过,这为什么是密码?十七或二十三是具备某种意义的数字吗?」 「数字本身当然没意义。重点在于难度。」 「难度?」 「嗯。」宙停顿片刻,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这或许是他的习惯动作。 「只是二位数的乘法,就非得计算好几次才算得出答案吧?如果是一百位数或一千位数质数的乘法,用计算机也解不出来。」 遥听到一千位数,刚开始是想到一千或两千这种数字,但仔细想想,这以位数来说是四位数。一千位数是一千个数字并排。 一千个…… 遥试着逐一数笔记本上的数字。「634=2x317」共七个数字,加上「=」与「x」是九个。看起来数字很多的「9999=3x3x11x101」也才十一个数字,加上符号共十五个。 接着她看向还拿在手上的计算机,试着连续输入「1」。 1111111111 刚好十个。继续输入就无法完全显示在画面。若要打一千位数,居然还差九百九十个数字。 「咦,记得地球总人口数是七十亿人吧?」遥战战兢兢地低语。 「嗯,地理课本提过。」 遥惊讶于宙原来会看数学以外的课本,但现在无暇在意这种事。七十亿。这是在辽阔地球的人类数量。遥第一次听到时觉得是天文数字,然而…… 「那个,七十亿是几位数?」 「唔~十位数。」 遥感觉脑袋遭到重殴。集结地球上的所有人类也才十位数!一千位数真的是遥不可及。而且差了九百九十位数。九九〇。 不止如此,这种一千位数的数字还相乘。这样的话……究竟会成为多大的数字?到了这个程度,已经超越遥实际能感受的领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绝对不想计算这种天文数字。 「如何,非常难吧?」宙放松嘴角向遥迤说。「这种高难度计算是运用在电脑的保全。」 「保全……」遥像是在嘴里品味般,轻声说出这两个字。 「以刚才的例子,『391』是锁,『17』与『23』是钥匙。没凑齐两把『钥匙』,就无法开『锁』检视里面的资料。」宙说着在「391=17x23」下方书写补足。还以为是什么陌生符号,但他似乎要画锁与钥匙。「391」下方是想像锁头画成的鱼板状图画,「17」与「23」下方各自画上歪七扭八的线,不晓得是钥匙还是骨头。看来他写得出工整到吓人的算式,却不擅长画画。 遥轻声一笑,宙完全没察觉,继续说明。 「如果『锁』是三九一,当然可以像刚才那样计算出『钥匙』。但如果『钥匙』是一千位数,就没办法算出来吧?」 确实没错。连计算机都无力应付的计算,完全不晓得该如何着手处理。遥尽可能不看图画,频频点头附和。 「而且,我一下子就制作出了这道『锁』。我只是随便找两个质数相乘而已。 制作很简单,解开却很困难。这么方便的密码很少见吧?」 遥听到这番话,就想起宙刚才没思索太久,就在笔记本写下「391」这个数字。当时她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就能认同。其实用任何数字都好,宙只是适当挑两个质数当「钥匙」相乘,即兴制作一道「锁」。除了心算快到异常,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么一来……只要有心,更大的「锁」也可以轻易制作。问题在于要如何将一千位数的数字相乘,不过使用电脑肯定做得到。遥不知道详情,但她听说电脑的计算能力很强。再来只要适度挑两个一千位数的质数相乘…… 「咦?」 遥想到这里,遭遇一个大问题。 「一千位数的质数真的存在吗?」这个问题很可能破坏大前提,但遥不得不问。因为质数应该是形成其他数字的「原料」。这么大的数字居然是「原料」,简直无法想像。 一千位数的领域。一千个数字并排的世界。宙即使知道一〇一或一三七,终究也无法应付这种问题吧。遥坏心眼地眯细双眼注视宙,预料他将会结结巴巴无法回答。 但是宙面不改色,以铅笔抵着眼镜一角扶正,果断回应。 「有。一千位数的质数确实存在。」 一看就知道他不是虚张声势。充满自信的双眼,如同曾经亲自确认过。宙的双眼蕴含神奇的力量,似乎只要不说话就会被吸入。 「难道……你计算到一千位数?」 「不,错了。不是那样。」 「那你究竟为什么……」遥尖声逼问,相对的,宙静静地双手抱胸低头片刻。 与其说是语塞答不出来,更像是慎重地择言回应。 接着他下定决心般开口,说出更震撼的话语。 「我并不是实际计算过。不过,一千位数的质数肯定存在。不止是一千位数,即使是一万位数、一百万位数也有质数。」 「怎么这样……质数到底有几个?」 「无限个。」宙间不容发地回答。「质数有无限个。」 无限。由于出现过度唐突又宏伟的词,遥的思绪被抛在脑后。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无限」这两个字冰冷响遍每个角落。思绪的齿轮经过数秒延迟再度运转。不过重新殷动时伴随些许的混乱。遥以粗鲁的语气,一鼓作气像是连珠炮般质询。 「等一下!无限?无限的意思是无穷无尽吧?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谁查过吗?是谁?怎么查的?因为数不尽才叫做『无限』吧?这种东西不可能查得出来啊!」遥将涌上心头的疑问悉数提出。她至今逼自己面对讨厌的数学,但这次终究跟不上。她也知道自己语无伦次,知道这样责备只会让宙为难,但她按捺不住。 我在做什么啊…… 遥将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宣泄出来之后,气喘吁吁地心想。 这么一来,我只是一个性急又麻烦的家伙吧?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被她语无伦次大喊的当事人,却笑咪咪地说: 「嗯,很好。这样的质疑很重要。」 遥以为自己听错。也以为宙在强颜欢笑。 不过,她错了。热爱数学的少年比刚 才更加充满活力说下去,「确实有无限个,再怎么数都没完没了,所以无法实际查明。」 少年眼神闪亮,姿势前倾到差点离开椅子。大大的眼镜进逼过来,相对使遥往后仰。 「但是使用数学就做得到。可以证明人类不可能穷究的『无限』。」他说着以铅笔扶正眼镜。这个动作也似乎得意洋洋。 再度试着聆听吧。他隐含某种令遥想这么做的要素。 「让你见识『无限』的世界吧。」 「假设某人『发现最大的质数』吧。」宙说着拿起铅笔,在笔记本新的一页迅速写字,「这个数字为,只能以与一整除。」 写在新页面最上方的不是算式,是下述的话语。 假设:最大质数存在 字体莫名地圆滚滚,不像男生写的字。遥拼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到这里听得懂吗?」 「嗯,没问题。」 虽然说明得很简短,化为言语只有一行,却是遥的一大挑战。这正是理解未知领域、理解无限世界的第一步。 宙看见遥语真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停顿片刻之后继续说明,一但如同刚才所说,质数有无限个,不可能找得到『最大的质数』。所以有说谎,我们非得拆穿它。」 拆穿谎言就可以引导我们前往无限的世界。遥理解到这里时,察觉自己的情绪莫名亢奋。 「总觉得好像侦探呢,我开始兴奋了。」 「没错,数学家也可以当侦探,可以做任何人。」 原本以为宙会适度敷衍,他却天真地大幅点头,一派正经地回应,并且在笔记本下一行加写一条奇怪的算式。 !+1 「『!』是什么?」遥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她当然看过这个记号。是经常在漫画台词看见的惊叹号,加强语气的符号。 不过,她不太懂「加强」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阶乘』的记号。」 宙以缓慢的语气回答,特别强调「阶乘」两个字。接着他在同一页正中央区域,流利写入数条算式。 2!=1x2 3!=1x2x3 4!=lx2x3x4 5!=1x2x3x4x5 「懂吗?」 「唔~也就是说,只要加上惊叹号,就要从—一直乘到这个数字?」 「嗯,就是这样。」宙更加夸张地点头。「这叫做『阶乘』,惊叹号就是代表符号。看,像这样排列就很像阶梯吧?『阶乘』的『阶』是『阶梯』的『阶』。」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说就发现,愈下方的算式愈长,如同排成一道阶梯。宙在「2!」到「5!」打造的阶梯正中央加上某个东西。看似铁丝束的这个物体大概是小人。明显歪七扭八的脚,试着从「4!」爬上「3!」那一阶。 「那么,这个『!』的意思是『从1到全部相乘』?」 「嗯。然后再加一就是『!+1』。」 !+1=(1x2x3x4x……x)+1 往页面上方一看,「!+1」后方不知何时补上整齐的算式。遥再度看向算式阶梯。这里只写到「5!」,但阶梯实际上继续往下延伸。大概会到「100!」或「1000!」吧。虽然不知道位于何处,但「!」的确是位于阶梯某处。 无限延伸的算式阶梯。 想到这里,就觉得宙刚才画的小人看起来不是上楼,而是下楼。为了从「2!」这个最小值前去寻找更大的数字,提心吊胆地不断下楼,前往无限的深渊。 看起来也像是进逼无限之谜的宙自己。 「所以,『!』的意思是……」宙以铅笔笔尖指着「!」,遥回神从算式阶梯移开目光。宙当然没察觉。 「『从—到的所有整数都能整除』。这部分懂吗?」 「呃……」 「别想得太艰深。二的倍数可以用二整除、三的倍数可以用三整除,这是相同的道理。例如『3!』是一的倍数、二的倍数,也是三的倍数。所以一到三都可以整除。」 遥让差点沸腾的大脑全速运转思考。 「3!」是「1x2x3=6」。一与二与三确实都能整除。那么「!」呢?就写在笔记本上方。「1x2x3x4x……x」。 「『!』是从一到所有整数的倍数。所以一到的任何整数都能整除。到现在为止懂吗?」 遥停顿数秒,好不容易点头回应。没问题。即使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符号,只要按照步骤就可以理解。 宙等遥反应之后继续说明。不经意之间,他的脸竟然泛红了起来。 「『!+1』呢?明明好不容易可以漂亮整除却加了一,所以用以下的所有数字来除都会余一吧?啊、如果是一当然可以整除,但是一不算质数,所以不用思考这一点。」说明稍微加快,遥差点再度跟不上。等待宙停顿之后,她整理思绪。 遥不太懂「!+1」。 「3!+1」呢?「1x2x3+1」。明明至今可以用二或三整除,加一之后确实会出现余数。就像是明明可以和乐融融分享的披萨故意多加一片。 「4!+1」或「5!+1」也一样。明明可以整除,却因为加一而有剩。既然这样,「!+1」也同样无法以以下的数字整除……? 「咦?」此时遥感到不对劲。奇怪。某个地方不太对。明明肯定已经理解宙的说法,却产生了突兀感。就像整张图已经完成,却还剩下拼图的神奇感觉。 「发现了吗?」 接着,宙点出了突兀感的真面目。 「二以上的自然数,可以只用质数相乘来表示。如果『是最大质数』是真的,『!+1』也肯定能以以下的质数相乘来表示吧?但『!+1』无法以以下的任何质数整除,换句话说,没办法进一步进行质因数分解。不觉得这样很矛盾吗?」正是如此。宙刚才说过,所有数字都能只以质数相乘来表示,所以才叫做「本质」之数。「!+1」也不例外。某处出错了。某人在说谎。换言之,某处与某人是…… 「也就是说,不是最大的质数。到头来,『找到最大质数了』这句话是谎言。」 假设:最大质数存在——矛盾 「所以,质数有无限多个。」 宙说着在最上面那行加上「——矛盾」时,一道电流穿过遥的体内。眼前的黑暗顿时敞开,感觉在瞬间眺望到无尽阶梯的最深处,本应不可能穷究的无限,人类无法抵达的未知领域。这样的存在,确实在此一瞬间得到证明。 「这叫做『反证法』。推理出矛盾的结果,证明和假设相反的事情。但是国中学不到这个。到头来,论证方式有很多种,除了普遍的『演绎法』,还有『数学的归纳法』或是『对偶命题』……」 宙开始解说某些道理,但已经传不进遥的耳里。 不可能做得到。直到刚才以这种说法怒骂的「无限的证明」,如今在眼前完成了,由这个娃娃脸少年完成。 遥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很丢脸。 「对不起……」遥轻声一说,眼神闪亮持续述说的宙,停顿不再说话。 「我刚才擅自断定『做不到』而激动,害你觉得不舒服吧?」 「你刚才大喊的时候稍微吓到我,但这种事不重要。」宙立刻回应。对于陷入严重自我厌恶的遥来说,这份态度令她有点扫兴。宙似乎真的由衷地认为这种事不重要。 「不提这个,很厉害吧?使用数学,就可以证明实际不可能看见的『无限』。」 宙的双眼再度点亮光辉。 「而且 ,已经因为证明质数有无限多个,世间一直在研究寻找更大的质数。记得几年前发现的质数大约一千三百万位数。能想像一千三百万个数字并排的样子吗?一千三百万大约是东京都的人口。如果准备很长的纸,东京居民每个人写一个数字,就可以完成这么大的数字。」 遥在内心想像东京市居民排成一列,在地上细长纸张写数字的样子。那天肯守会封锁马路,停班停课吧。虽然是无比异常的光景,但她更诧异发现这种怪物质数的会是何方神圣。 「刚才提到将质数用为密码吧?每次找到更大的质数,就可以制作更难解的密码。这么一来保全就逐渐稳固,保护重要资料不被骇客入侵。」不是一千位数的话题,而是一千三百万位数。以这种质数当「钥匙」的「锁」当然不可能破解,里而的资料肯定安全吧。 「不止是保全,使用数学可以做更多不同的事。数学不是用来解出考题的工具,是用在更现实的地方,用来解决世界各地问题的工具。我就是为此而研读数学!」 啪啪啪…… 遥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都拍手了。不知何时起身用力握拳的宙,左顾右盼再度坐好。这是遥第一次看到他乱了分寸。 「宙好厉害!你平常不讲话所以我不知道,原来你在想这种事啊。」 「唔,嗯。这是所谓的『信念』。」宙再度面无表情,似乎要掩饰依然稍微慌乱的内心。 而且,他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之后这么说: 「那么,接下来解决你的问题吧。你有什么烦恼?」 「啊?」这次轮到遥乱了分寸。宙的言行从刚才就过于唐突。 「慢着,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因为你是『数学屋』的第一个客人。」宙以铅笔笔尖指着旗帜。虽然再度卷起来看不清文字,但上头肯定标着「数学屋」三个字。 「数学屋」。运用数学的烦恼谘商处。 老实说,数学是否真的能在谘商烦恼时帮上忙,遥依然半信半疑。她已经明白数学比想像中深奥许多。但即使有助于电脑保全,也不保证能协助解决平凡国中生的平凡烦恼。应该说,遥极难想像数学可以有别的用途。 「迷惘吗?那么,要不要换个方式想?」遥沉默之后,宙眼神闪亮地开口。 「假设你不把烦恼告诉我,烦恼就无法解决。期望值是零。」 期望值?出现一个有点麻烦的数学用语,遥歪过脑袋。但宙完全不在意遥的反应。 「接下来试想你会找我商量烦恼。以这种状况来说,我可能会向你提出解决方法,这么一来,期望值必然大于零。因此以数学的角度,你『应该』找我商量。」 宙高声宣布之后,微微起身往前倾。遥慑于气势眨了眨双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但不知不觉似乎得出「应该找他商量」的结论了。 「好啦,别客气,我一定会解决。」宙笔直注视遥的双眼,自信地这么说。遥不由得笑了。棒球社所在的操场,传来「铿」的打击练习声。 到最后,遥完全不晓得为什么以数学的角度「应该找他商量」。不过……走到这一步,就稍微听听他的说法吧,挂着苦笑的遥心想。 「……我加入的社团是垒球社。」 「嗯嗯。」 遥谨慎地开始述说。宙把身体靠向遥,她随手让自己的椅子远离宙,「我觉得该买新手套了。不过社团活动提早结束的日子,回家途中会和朋友去速食店,太多零用钱花在那里,一直存不了钱。」 不免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任性,但这是遥当前最大的烦恼。现在的手套也很顺手,却是刚加入时买的便宜货。现在球技进步很多,所以也想用高级一点的手套。 不过,最重要的钱一直存不起来。或许别人会说缺钱就不要乱买东西吃,实际上却做不到。女生之间的友谊非常细腻,光是「不配合大家」就可能成为中伤的要素。 真希当然不是这种人,但其他垒球社员就不得而知。 遥在这方面颇为烦恼,但这个烦恼并非不能让宙知道,何况要是他能解决就算赚到。毕竟是钱的问题,向数学好的少年征询意见也不错。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问题了。」前倾的宙朝遥投以正经的眼神,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 「你一个月的零用钱多少?」 「三千圆。」 「社团活动提早结束的日子是星期几?」 「呃,星期二跟星期六……」 「平常到速食店都点什么?」 「等一下,为什么连这个都要问?」宙连续问太多问题,遥不禁打断他。但宙的表情没变,不知何时还写起笔记。 「这是必要的问题。我为了解决你的问题,在收集必要的『数值』。」 想要的东西手套 零用钱=3000圆/月 速食店=2次/周 遥朝笔记本一瞥,发现她刚才提供的讯息被简洁条列整理。使用「=」或「圆/月」这种符号,很像这位少年的作风。如同印刷字体的漂亮数字,混入莫名圆滚滚的汉字与日文字,感觉好奇妙。 「所以,平常都点些什么?」 「……普通的汉堡。」 「价格呢?此外,没点饮料吗?」 这家伙真的想只以数学解决?遥被他的询问攻势问到烦,但是除非老实回答,否则他不会让步吧。遥不得已率直回答平常点的餐点。 「每次都点一样的东西,一百八十圆的汉堡和一百圆的可乐……」遥姑且在省钱,所以点的餐点相当寒酸,再怎么样都没办法向他人炫耀。不止是没像朋友搭配薯条,也没买过苹果派。其实她有一点点羡慕别人。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汉堡=180圆 可乐=100国 宙一边点头一边写笔记,接着将左手伸进桌边的书包。 遥深感兴趣看他这次会拿出什么法宝,拿出来的是黑色封面,小到可以单手拿的手册。宙打开手册本月行事历的页面,轻声数着「一、二、三……」,闲着的右手在「可乐=100圆」的下一行流利写下算式。 3000-{(180+1oo)x9} 是什么算式?遥如此心想时,宙已经在旁边以计算机开始计算。「哒哒哒」的悦耳敲键声响起,接着在笔记本写下计算结果。 3000-{(180+1oo)x9}=480(圆) 「这是什么算式?」 「我从你一个月的零用钱三千圆,扣掉一个月的开销。『9』是这个月周二与周六的总天数。」 遥的头脑忙碌运转。「180+100」是汉堡加可乐的价钱,等于是每次的开销加总。九次就是一个月的开销吧。原来如此,遥确实明白算式的意义。 咦?等一下……零用钱扣掉开销是四百八十圆,也就是说…… 「要是维持现状,你一个月只能存四百八十圆。」 「唔……」遥语塞。她早就觉得迟迟存不了钱,却没想到这么难存……重新面对数字,就觉得自己的浪费好丢脸。明明自认很省了…… 遥的收入当然不止是每月的零用钱。过年领得到压岁钱,而且每次拜访爷爷奶奶肯定会有额外收入。不过这种比较大笔的钱,大多用来买衣服或小东西,不会留作日常餐费,最后只能在每个月零用钱的范围设法筹措。 结果就是每个月凄惨地只剩下四百八十圆。这样要买新手套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 「所以,还缺多少钱才买得到手套?」宙像是落井下石般询问垂头丧气的遥。 「……六千圆……」 「最晚想在什么时候买?」 「其实我想在半年后的新人赛用新手套……为了练到顺手,我想在九月左右买到……」遥愈说愈小声,连自己听到都难为情。但这也在所难免。 遥自己都无奈认为这种计划很鲁莽。明明自认省吃俭用,目标金额是六千圆,每个月却只能存四百八十圆,明白到这种程度,连遥也能计算。以这个速度,别说九月,一年都存不够。宙再怎么计算应该也无法撼动这个结论。 就算这么说,她也不想减少聚餐次数,被当成「不配合大家」的人。这么一来,剩下的手段就是死皮赖脸向家里要钱,或是预支压岁钱。无论如何,想节省零用钱存六千圆的计划,看来只能放弃了…… 宙好心陪我商量,总觉得过意不去…… 不过,他让我知道这个计划很鲁莽,就某方面来说获益良多吧……失望的遥沉思。 「既然是九月中,距离现在是四个月……」 遥怀疑自己听错。 「『6000÷4=1500』啊。换句话说,每个月存一千五百圆就行。」宙这个数学少年,左手翻着手册若无其事说着。听他的语气完全没有放弃,只为了解决眼前的 问题一步步前进。 遥不知所措的时候,宙右手的铅笔忙碌游走,在页面追加「数值」。 想要的东西=手套=6000圆(1500圆/月) 「确认一下,去速食店的次数不能减少吧?」 「咦,嗯……所以一个月存一千五百圆根本不可能啦,毕竟我至今也自认很省了。」 「既然这样,那就更省吧。」一如往常,宙以平淡语气随口这么说。遥想回嘴,但是这番话很中肯,她只能沉默。 「我帮你规画真正的省钱方案吧。」 宙的双眼释放光辉,不知为何,遥却觉得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首先试着减少每次的开销。你说的速食店,是消防局前面的那间吗?」 「嗯,没错……」 「一百八十圆的汉堡不是最便宜的汉堡吧?记得有一百二十圆的。」 「咦?你怎么知道?」遥不禁大喊。宙搬到这座城镇明明才一周左右…… 「因为那间店是连锁店。我之前住的城镇也有分店。」 「你会去速食店?挺意外的……」遥睁大双眼。她不认为如同书呆子范本的宙会吃速食解馋。不过既然他记得价目表,代表他其实相当爱吃?果然人不可貌相。 「嗯。虽然只去过几次,不过像是价格、热量或盐分都写在菜单上。我曾经一边看菜单,一边计算餐点搭配起来的各项『数值』合计是多少。」 果然不意外。宙在之前住的地方也一直是这个调调吧。遥想像宙在速食店餐桌打计算机,在笔记本写入数值的样子,不由得露出笑容。 「总之,今后要点一百二十圆的汉堡。」宙的这番话使遥回神看向笔记本。上头不知何时写下新的算式。 3000-{(120+100)x9} 一瞬间还以为和刚才的算式一样,但是不一样。汉堡价格从「180」变成「120」。这个算式的前提是点一百二十圆的汉堡,而不是点一百八十圆的。 「等一下,别擅自决定啦!我喜欢加荷包蛋的汉堡!」遥连忙插嘴。 「想吃荷包蛋的话,回家自己煎就好。」 宙完全不予理会。遥嘀咕抱怨着,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以机械动作按计算机,在笔记本写下解答。 3000-{(120+1oo)x9}=1020(圆) 「这样也才一千零二十圆。距离目标还差四百八十圆。」 「哎呀?」遥不禁发出脱线的声音。数字比想像的大得多。直到刚才都是「480」的解答,光是稍微修改算式就变成「1020」。也就是说,光是更换汉堡种类,每个月就可以存一千零二十圆。 虽然至今没算过,但光是忍着不加蛋就差这么多啊……遥感到佩服的同时,因没察觉这种事的自己很丢脸而脸红起来。 「嗯,还差四百八十圆啊……」 若是一个月能存一千零二十圆,即使花费的时间比预定多一点,最后还是买得到新手套吧?宙开口像是要赶走遥脑中这个想法:「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应该会口渴,而且汉堡挺咸的……这么一来就一定要点饮料……」 看来少年完全不想在这种地方妥协。得完全解决眼前的问题,解除遥的「烦恼」,否则绝对不停止思考。明明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明明解决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宙依然试着寻找最佳解答。 信念…… 遥回想起宙刚才说的词,咽下一口口水。 「好,那就订下只喝可乐的日子吧。」 「啊?」遥忽然走音,连忙咳了几声。宙如预料之中完全不在意,惆怅地助长痛心的感觉。 「立刻写算式吧。只点可乐的次数设为……」 「等一下,你又擅自决定……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会饿,没办法只喝可乐啦!」 「为了手套忍着点,又不是每次都不吃。何况空着肚子回家,会觉得家里的饭比较好吃喔。」宙每个论点都很中肯,没有反驳的余地。到头来,遥即使反驳,他应该也不会听。遥不得已含泪看着笔记本上快速进行的计算。 「一个月去速食店吃东西九次,每次都会点可乐,点汉堡的次数是『9-』次……」 3000-{120x(9-)+100x9}≥1500 120≥480 ≥4(次/月) 「计算出来的解答是四。只要九次有四次忍着只喝可乐,每个月就可以存一千五百圆,四个月存到六千圆。」宙说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背靠椅子伸个大懒腰。这个动作给人「完成任务」的成就感,脸上洋溢的笑容如同幼童般耀眼。 真的解决了……遥由衷佩服。 她至今一直抱持「想要新手套」的念头,却没有付诸行动。应该说她没想过具体该怎么执行。就只是隐约自认「正在省钱」,以为总有一天存得到而拖下去。悠哉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不过,像这样面对了具体数值,即使抗拒也非得付诸实行。忍着汉堡不加蛋很难受,想买新手套的梦想却能逐渐成真。接下来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散漫的遥是否能遵守「每个月有四次只点可乐」的规则…… 「事不宜迟,下个月就实行计划吧。六月共四个周二、五个周六。这样的话,每周二只点可乐,周六加点最便宜的汉堡。」宙翻着手册,先发制人地这么说。他还细心到指定日期,这么一来,即使是遥也没问题。 遥的「烦恼」至此解决。 解决问题而放心的遥,不禁在意起时间而抬头。看来聊了很久。黑板上方的时钟显示五点半。完全没发现夕阳开始将没有人的教室染成橙色。窗外依然传来棒球社的声音,不时响起「铿」的清脆声响。 「已经黄昏了。」宙看向窗外低语。大眼镜覆盖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染上和教室相同的色彩,比最初看见时成熟了些。好神奇。 某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遥以此为契机起身,挂着笑容朝仰望的宙开口:「谢谢你陪我到这么晚。虽然刚开始半信半疑,但是幸好有找你商量。别说从下个月开始,我会从下次就试着实行。」 「嗯,祝你买到好手套。」 宙依然坐着,面无表情地回应,将手伸向书桌角落的书。这么说来,刚才搭话的时候,他也在看书。或许是习惯放学之后在这里独自看书。既然如此,打扰他不太好 。 「那么,明天见。」 遥说完,就走向教室后门。她原本打算直接离开教室,但是走到门边时,像是突然想到某件事般停下脚步。 遥转身说: 「今后要确实让大家知道你在开什么店才行,知道了吗?」 宙不发一语,在橙色阳光中微微点头。 问题二 试将操场二等分 「我昨天确实说过,要让大家知道你在开什么店……」 午休时间随着第四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之后,遥微微颤抖地缓缓看向宙。从上课时一直专心看书的宙,发出「嗯?」的疑问声抬起头。 「但是能用的方法应该很多吧?」 遥语气不禁变得粗鲁,但她不得不这样大喊。正在搬桌子要和朋友一起吃便当的学生,以及正要去福利社买面包的学生,都咧嘴偷看两人。 「啊,你说这个?」宙诧异片刻之后低语,朝旗帜伸手。不是昨天挂的,是今天早上新设置的。以黑色粗体字写上「解决您的烦恼」的白色旗帜。敞开的窗户吹入微风,两面旗帜迎风招展。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大家就知道『数学屋』是烦恼谘商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遥悲痛大喊,伸直双手趴在桌上,以右手指尖碰触微风吹动的旗帜。 「为什么是装在我的桌子……」 第二面旗帜不是立在宙的桌脚,是遥的桌脚。而且不是邻接宙桌子的那一侧,是靠走道的另一侧。 遥与宙夹在两面旗帜之间,桌子和乐融融地并排。简直像是两人一起开店。 「这也没办法吧?我一开始也试过固定在空着的桌脚。」宙指着自己的桌子和遥的桌子的接面回应。 「可是这样的话,风每次从窗户吹进来,布就会挡住你的视野。我不看黑板所以没关系,但你会很困扰吧?」 遥趴在桌上聆听宙这番话。 看不见黑板确实很困扰。但是实际上,今天的受害程度更严重。感觉旁人的视线比昨天多一倍。无论在上课时或下课时,学生们都咧嘴看过来。第一堂与第二堂课的下课时间,听得到别人说风凉话;第三堂国文课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一块指甲大的橡皮擦扔了过来。连老师们也在进入教室的瞬间露出苦笑,上课时还不时窥 视这里。 而且和昨天不同,目光不止是集中在宙。班上同学明显也对遥投以同情或嘲笑的视线。 「糟透了……」遥下巴抵在桌面,斜眼瞪向宙。 「要是惹你不高兴,我道歉。」 宙像是要逃离遥的凶狠视线,眼神游移地回应。 「但你想想,如果现在是『糟透了』,也就是幸福指数处于最小值,今后的幸福指数永远会比现在高。」 遥再度趴在桌上。这家伙没救了……看来说什么都无法沟通。 「……遥?还好吗?」 遥听到呼叫抬头一看,真希站在桌子前面。她拨开随风飘扬的旗帜以免被打到脸,低头看着遥,眉角向下露出为难的表情,以温柔语气询问。 「或许你正在忙,但是得赶快吃便当才行,不然会没时间啊?」 「对喔!」 遥迅速起身,从挂在桌子侧边的书包里拉出便当袋。 遥所就读国中的操场,位于校舍门口前方平台走下宽敞水泥阶梯的位置。换句话说,从地基比较高的校舍俯视操场可以一览无遗。在社团比赛或是运动会的时候,这条大阶梯就作为观众席,如果空间不够,也可以从校舍观战。如果没办运动会的话,这座操场没什么机会用来举办社团比赛。 第一个原因是太小,无法当成足球社或棒球社的正规比赛球场,因此比赛时得借用附近的综合运动场。所需球场面积较小的垒球社,只在举办练习赛的时候使用,但其实右侧长度不符合正式规格。 此外,操场形状有点奇怪。不是长方形,而是梯形。 邻接校舍这边没有奇怪之处。操场边缘和校舍平行,在校区尽头转直角。问题在于校舍的反方向,这一边并非和校舍平行,是斜的。因此遥这所学校的操场从上空俯瞰是奇妙的梯形。 为什么是这种形状?听说原因在于校舍另一边的松树林。学校成立当初,似乎因为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和地主起争执,但遥他们不知道详情。形状奇怪的这座小操场,由各社团轮流使用。班表设计得很公平,各社团也都没什么意见。 问题在于午休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遥这个学年的二年级学生,午休时间喜欢到操场玩。或许是该年级特有的习性。虽然不知道一年级与三年级的状况,但总之二年级都想到户外玩。 而且男生女生的交情很差。午休时间,男生想自己打棒球、女生想自己打垒球,绝对不会一起玩。双方当然得平分操场打球,但这时候就产生问题了。由于操场形状奇特,要是在正中央画线,就会分成「较大」与「较小」两个区域。 男生与女生都想尽量在大一点的地方打球,丝毫不想和乐融融轮流使用。经过激烈口角得出的结论非常简单。 先抢先赢。 就这样,争夺「较大」操场的两性竞争开始了。 昨天是男生比较快,今天是女生;还以为女生获胜,但男生下次就还以颜色。 开战至今一个月,战况平分秋色,愈演愈烈。 遥与真希一如往常,只花七分钟吃便当。剩下的半个便当,在放学后社团活动前再吃就好。遥迅速收起便当,从书包取出没过膝的五分裤,直接穿在裙子底下。 接着两人迅速脱掉制服上衣,露出白色t恤,接着套上另一件t恤。遥的t恤是深蓝色,左胸与右衣摆印上南国风格的白花;真希的t恤是淡灰色,黑与白的英文字在背部舞动。原本穿在制服底下的t恤也不是学校指定的运动服,完全是私人运动服。 两人将双手缩进重叠的两件t恤里面,从衣摆钻入两件t恤中间,只套进穿在外面的t恤袖子。这么一来,原本穿的白色t恤就向上卷到新穿上的t恤领口,最后从头部抽出来就好。 内衣完全不会走光,约一分钟就换装完毕。不用前往校舍角落的女更衣室,就换上适合运动的穿着。原本是真希不喜欢体育课和大家挤更衣室而开始这么做,如今成为想在午休打垒球的女生必备的技能。只有这种方式能对抗男生目光,公然在教室换装。多亏这种换装方式普及,女生这几天连胜。 遥与真希抓起手套冲出教室,任凭五分裤外面的裙子飞扬,一鼓作气跑下楼抵达鞋柜,迅速换穿运动鞋冲出校舍门口。两人穿越平台时转身一看,校舍门檐的圆形时钟指着十二点二十分。 午休开始至今刚好十分钟。今天也很准时。两人意气风发地跑下通往操场的宽广大阶梯。 然而两人走下阶梯,踏上操场特有的淡色沙地时,忽然停下脚步。一般来说在这个时间,凑巧比较早下课的班级会有五、六人分成男女两边,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朋友抵达,理应还要五分钟才能大致到齐。 然而,今天的状况不一样。约二十个男学生已经聚集在操场。他们带着手套或球棒,身穿t恤加黑色学生裤,咧嘴朝遥与真希投以挖苦的笑容。 「为什么……?居然已经全部到齐……」 遥过于困惑而伫立不动,旁边的真希呻吟般这么说。 先到的三个女学生,察觉声音转过身来。她们和遥与真希一样身穿t恤,裙子底下是五分裤。 「啊,真希!」 先到的女生之中,绑马尾的葵小跑步过来。虽然不同班,但她同样加入垒球社,所以和遥与真希交情很好。娇小给人活泼印象的她被当成小动物,很受男生欢迎。不仅如此,还稳稳掳获高年级男友的心,是人生胜利组。 「葵,为什么男生都到了?」真希不等葵停下脚步就询问。 「不知道……我也刚到。」葵歪着脑袋,露出为难表情。这个动作令人心情瞬间平静,但这不是现在该关心的事。 遥从阶梯下方仰望校舍门上的时钟。午休开始至今才十分钟。 不对劲。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你们真慢啊。」扛着球棒的三分头少年向前一步,以冰冷语气说道。他是棒球社的翔,算是男生组的领导者,嚣张的态度莫名引人反感。遥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较大的场地今天归我们用。」 「慢着,翔,你们再怎么样也太快了吧!」真希逼问露出取胜微笑的三分头。 「为什么……?难道你们第四堂都提早下课?」 「不,猜错了。」 翔暗藏玄机般哼笑。周围看起来笨笨的男生们也跟着笑。 「总之,今天我们赢了。如果有意见,明天比我们早到吧。」翔放话这么说。 几个男生如同以这句话为暗号,走向较大的场地。看来男生们确实全部到齐,完全是女生败北。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今天只能忍着使用较小的场地了。 不过,他们这么快就全部集合完毕,果然不对劲。 究竟是怎么做的……? 「明天好好努力吧。不过,要是你们到午休时间才慢吞吞打开便当,结果应该一样吧。」翔转身踏出脚步这么说。 微微低头的真希听到他的话猛然抬头,拉开嗓门批判翔。 「奸诈,你们所有人都提前吃便当对吧!」 遥总算理出头绪。进入午休时间之后,所有人开始吃便当,全吃完再来集合。 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仔细想想是理所当然,没必要这么守规矩。要是在第三堂下课时间先吃便当,就可以在第四堂课结束的同时来到操场。 讲得死板一点,这完全违反校规。遥她们也是在社团活动开始之前吃掉剩下的便当,但始终是放学后才吃。校规确实禁止在午休以外的时间吃便当。 不过,大部分的校规都是「只要没抓到」就网开一面。学校就是这种作风。提早吃便当也不例外。 「既然你们这么想用这边的场地,学我们提早吃便当就好吧?」 「怎么这样……」 真希显露不满,翔转头以平静语气回嘴,快步离开。这种说法过于独断,但真希与遥无法反驳离开的翔。 女生们原本就不是每天都吃光便当再来到操场。例如遥与真希就决定「就算便当没吃完,也一定要在七分钟内搞定」。其他女生肯定也大同小异。是的,原本就没有「午休时间一定要吃完便当才能来操场」的规定。说穿了,女生至今使用「只吃一半」的秘计,男生只不过以「提早吃」来反击。要说这样「奸诈」也不合情理。 即使这么说,女生也无法像他们一样。 「先抢先赢」的规则,适用于男生或女生其中一边「所有人」到齐的状况。换句话说,如果要提早吃便当,必须「所有人」一起做才有意义。先不提那些不管校规的男生,某些女生行事谨慎,应该不敢瞒着老师提早吃便当。 以翔的个性,或许是理解到女生的想法,才使用这种手段。 遥她们只能默默注视男生小跑步离去的背影。 「今天宙害我被嘲笑,比较大的场地又被男生抢走,好惨。」 「但后者不是我的错……」看书的宙抬头耸肩,微微突出下唇,摆出不太服气的表情。 没错。操场那件事只是迁怒。 遥尴尬撇过头去,在沾上汗水的深蓝色t恤外面加穿白色t恤,将双手缩进衣服.以相同步骤脱掉里面的t恤。 「总之,这面旗子害我也被消遗!拿掉啦!」 遥刻意以旁人也听得见的音量大喊。借以强调自己和宙不同国。学生几乎都在教室里,幸好午休即将结束。他们大多被遥的声音吓到,转身看向靠窗后侧座位。 不过,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站着将手臂缩进t恤乱动,大喊「拿掉啦!」的遥,以及以铅笔扶正眼镜,面有难色的宙。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或许会解释成某种危险的光景。先换好衣服的真希则是在教室中央处露出苦笑。 「唔~但我觉得这样很不错,远远看也一目了然……」宙碰触固定在遥桌脚的旗帜,遗憾地低语。两面旗帜正随着窗外吹入的风飘扬着。 「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虽然比较看不清楚,我还是将两面旗子都绑在窗边吧。」 咦?他意外地听话。感觉有点扫兴的遥,从头部抽出运动服,脱掉裙子底下的五分裤。上课钟声刚好在此时响起,所以她穿上制服上衣就座。 飘扬的旗帜拂过脸颊。遥一边扣好上衣一边叹气。 「快拆掉啦。」 「嗯,我放学就拆。」 宙将视线移回打开的书,如同呢喃般回应。他真的明白吗……遥觉得不太能信任。此时,戴眼镜的少年像是想到什么般抬头,稍微歪过脑袋询问。 「对了,学校的图书馆在哪里?这本快看完了,我想找新的书。」 「图书馆?在一楼最边边……」这个问题很唐突,遥略感惊讶地回应。「出教室往左边阶梯下楼,一年级教室的方向。」 「原来如此,想说至今没看过,原来在另一边。」宙说到一半,木下老师开门进来,这堂是英文课。, 「不过,不一定有你会看的书喔。你总是看数学书吧?」 遥压低音量叮咛,但宙似乎不太在意。 「每一所学校,大致都会收藏一些稍微艰深的书。」 宙将视线移回书上说道。遥也跟着将视线落在书上,发现所剩页数确实不多。 「而且,应该会收藏一些这里才有的书。」 这里才有的书?遥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木下老师活泼的「good afternoon, everone!」打断而错失机会。 下午上课时,遥也和上午一样,因为旗帜而持续招致周围好奇的目光。今天在各方面都好惨。 铿! 清脆的金属声响遍清新的空气。遥仰望上方奔跑,穿过蓝天正中央的小白点逐渐变大。遥正对飞来的球,将手套迅速举在头上。 啪! 球响起悦耳的声音,如同吸入般收进手套。遥间不容发以右手重新握好球,看向靠校舍一角的本垒板,捕手学姐起身朝这边挥手。 防守内野的葵,迅速移动到遥与学姐正中央的位置。球将透过葵传回本垒。遥确认三人相对位置之后扭身蓄力,然后一鼓作气挥动右手。 离开指尖的白球,如同出弦之箭飞走,然后…… 「……咦?」遥以目光追踪球的去向,发出脱线的声音。 球朝着葵的斜上方,从手套绝对构不到的位置穿越,笔直飞向无人的界外,撞到操场旁边的大阶梯之后猛然弹跳。 葵与捕手学姐无奈地注视球的去向。 「啊啊!对不起!」 遥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喊。顾问老师木下也拿着球棒不发一语,只是苦笑…… 「只是练习,别这么在意啦。」真希以毫无心机的爽朗笑容安慰。 「任何人都可能失败喔。」 「或许吧……但是那个暴传太惨了……」无精打采前进的遥叹息回应。她心情过度消沉,真希终究也没多说什么,真希旁边的葵则是露出为难笑容,微微歪过脑袋。 从学校通往车站的田间道路两侧是以凹凸界线分隔的辽阔农田。穿过无数叶子重叠的马钤薯田,就来到刚发芽的玉米田。一如往常,这是结束社团活动后的回家路线。 垒球社的二年级学生总是五、六人一组回家。大家都想跟着真希回家,自然就走在一起,大家闻着随风而来的土壤气息缓缓前进。 「呼~今天也好累。」 真希一边走,一边将双臂往正上方伸直低语。 明明说「累了」,表情却很开朗。短发之间隐约冒出汗珠,在西斜阳光照射之下闪闪发亮。她明明没有女孩魅力,但是所有动作都很上相,令人羡慕至极。而且,每个人都会找她说话。对话的中心总是真希。 「木下老师的训练计划相当残忍,对吧?」 「没错没错,明明平常的表情那么温柔……」 「对了。真希当队长之后,拜托老师减少训练分量吧。」 「唔—要这么做吗—或许反而更累喔。」 大家的笑声回荡于天际。梅雨季节前的天空,淡淡的卷云遍布各处,微灰的白色不久就会化为晚霞的橙色吧。不过距离太阳完全下山还有一段时间。 「那么,今天也去吃点东西吧。」 「赞成!」 葵装模作样举手附和真希的提议。笑声再度响遍四周。朝着车站方向走到尽头,就是常去的那间速食店。今天是周二,每周惯例绕路聚餐的日子。垒球社员们眼睛闪闪发亮,以轻快的脚步前进。遥也一起莫名地感到兴奋。 但是在这个时候,遥脑中浮现独自坐在桌前看书、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同时回想起宙昨天说的省钱计划。 每个月必须只有四次能点可乐。 啊啊,对喔。周二是不吃汉堡的日子。遥瞒着众人轻轻叹气。一阵稍微强的风吹过田野,沙沙作响。 隔天,男生组和前一天一样提早吃便当,但男生与女生几乎在同一时间全员到齐。双方的最后一人并肩冲下阶梯,因此无法判断哪边比较快。男生与女生在大阶梯前面并排对峙。 「不错嘛。」翔走到互瞪的男女双方中间这么说。 「你们也提早吃便当?」 「我们不可能做那种事。」 真希立刻否定,翔微微扬起眉角露出意外表情。现在时间是十二点十三分,午休时间开始至今才三分钟。如果正常吃便当,不可能这么早就来到操场。也就是说…… 「我看你们一口都没吃吧?」 没人回应,却也没人否认。实际上,翔的推测是对的。女生们事先说好,不吃便当就来到操场。遥平常午休时间就只吃半个便当,假如完全没吃也不会觉得很饿。不过没想到所有人都赞成这个计划。遥再度确认真希的声望有多高。 「这下子怎么办啊……」翔搔了搔三分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 「就刚才看来,两边几乎同时到齐。这样无法决定哪一边胜利。」 「是啊……」真希也轻声这么说。与其说是回应,更像是在自行确认。男生与女生排成两个长方形互瞪。表面上只间隔短短数公尺,遥却觉得中间是一道无尽延伸的巨大裂痕。 沉重的时间缓慢流逝。没人说话,只有某种东西像是沙漏里的沙,每分每秒持续累积。紧绷的空气逐渐凝重,遥不知道重量达到极限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只觉得事态不会朝正面方向进展。 啊啊,为什么?遥呼吸沉重的空气:心不在焉心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别的方法吗……遥就这样逐渐沉入明知没有意义的思绪,愈沉愈深。 就在这个时候…… 「各位在烦恼吗?」 阶梯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毫无脉络可循。紧绷的空气冷不防地瞬间瓦解。 互瞪的学生们同时转身看向阶梯。究竟是谁?居然在这种时候不识相地搭话…… 此时,一片空白覆盖遥的思绪。明明笼罩着五月的暑气,这名闯入者却规矩扣上制服外套的领钩扣,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个头矮小,头发整齐剪短,左肩不知为何背着蓝色书包。 少年面不改色地说:「或许我帮得上忙喔。」 站在那里的是热爱数学的少年——宙。 「宙,你来做什么……?」 「完全没客人上门,所以我出来跑业务。」 跑业务?遥总算发得出声音,却还没掌握现状。因为在午休时间,宙总是待在教室看书。不对,不止是午休,就遥所知,这个少年肯定整天都坐在桌子前面勤于看书。为什么偏偏只在今天来到操场? 「阻止纷争也是数学家的职责。」宙补充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环视四周。 男生与女生都困惑地注视他。 「这家伙是谁?」 「我们班上的男生……」 「是喔……」翔不太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完全不予理会。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样刚好。只要在闹出麻烦事之前巧妙打发……遥走向宙,轻声细语劝说。 「不好意思,请离开吧。要是你插手,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这倒不会。」 宙完全没揣测遥的想法,若无其事地低语,然后面不改色前进,就这么走到对峙的男女双方正中间。遥觉得头好痛。 「换句话说,你们每天都抢着使用比较大的场地吧?」 宙环视周围,视线最后和遥相对。看来只是做个确认,但遥语塞没回应。原本以为宙每天只待在教室看书,但他其实将状况掌握得很清楚……光是这样就超乎遥的预料。她沉默了片刻。 「啊啊,对喔。」宙大概是察觉遥的困惑,轻声说出这句话,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解释。 「你想想,你昨天不是说过吗?比较大的场地被男生抢走。而且我的座位靠窗,从那里观察操场就大致猜得出端倪。」 宙说着以右手笔直伸向斜上方指着校舍。顺着一看,他指着校舍二楼正中央的位置。门口正上方刚好是二年b班。原来如此,从那里就能正面观察操场。虽然声音终究传不到,但应该可以得知大致的情形。 他出乎意料会在意周围的事情耶。遥不知为何莫名佩服起来。感觉隐约看见白色旗帜在打开的窗户另一侧飘扬。 「换个想法吧。」 遥回过神来,将视线从校舍移回宙。宙刚才指着二楼教室的手指,不知何时变成直指天际般高举。记得好像在照片看过某座铜像摆这个姿势,遥心不在焉地思考这种事。 「只要精确将操场面积二等分,你们就不用争执了。」 「咦?」 宙面无表情的宣言,使得所有人惊叫出声,面面相觎。男生与女生,合计约四十人议论纷纷。 「可能吗?」 「嗯。」 真希代表众人询问,宙毫无停顿就直接回应。 和上次一样。如同拜托「借一下铅笔」这种等级,宙宣称并非难事般断言。 「没问题。而且只要从这间校舍画一条垂直的直线,就可以正确地二等分。」 宙流利回答之后并拢左手指,如同盖住操场般伸直。直指天际的右手也好、盖住操场的左手也罢,这姿势似曾相识,但不确定他是否是故意的。 突然的宣书以及装模作样的姿势,众人目瞪口呆。不过某人突然噗哧笑出声,大家就一起笑了出来。 「喂喂喂,这家伙就是那个转学生喔。」 「真的耶,是那个宣称『用数学拯救世界』的怪胎吧?」 「这里没你的事啦。」 笑声之中传出无心之书,主要来自男生。宙放下手,没逃走也没回嘴,只是默默站在原地。 「等……等一下!」遥看不下去,走到众人面前。 「这个家伙虽然古怪,却很聪明。或许他想到某个好点子……」 遥拉开嗓门拼命呼吁,却无法平息骚动。如同水往低处流、空气往稀处散,累积至今的负面情绪,持续流向场中最弱、最好责备的对象。不行,我阻止不了…… 明明宙难得可能带来好点子……遥懊悔地咬着 嘴唇。 「慢着,你们听一下啦。」 此时,真希走到自顾自地哇哇大喊的男生前方。 「继续吵也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吧?既然这样,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真希第一次说完,话语消失在吵闹声中,不晓得男生们是否听见。她不太在意,再度平静地诉说一次,这次前排的数人察觉她说话而闭口。接着第三次,闭口的人数稍微增加。第四次、第五次…… 在反复游说的过程中,笑声与叫骂声愈来愈小。某些人噘嘴嘀咕「没办法了」或是「既然真希这么说……」,喧闹逐渐平息,如同气球被针戳出小洞静静地漏 气。 真希就具备这种特质。不受周围影响,具备明确的自我。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而是能主导整体气氛。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不论男女都对她另眼相看,社团也选她担任下届队长。这个好友令遥稍微挺胸引以为傲。 「究竟要怎么做?」 接着发言的是翔。他似乎不是针对谁提问,但众人视线自然集中在宙身上。连真希也在观察宙的反应。宙毫不在意受到注目,不改平淡的表情,从制服外套胸前口袋取出铅笔扶正眼镜。 「该怎么做?接下来就要用计算来解决。」 宙看着铅笔思考一阵子,就将铅笔收回胸前口袋。他转头环视,背着书包突然跑向大阶梯。 他究竟要做什么?众人既期待又不安地注视宙的去向,发现他蹲在阶梯旁边捡起某个东西,立刻掉头走回来。 「我不用笔记本,改成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说明吧,这样大家比较好懂。」宙拿着树枝,再度来到男生与女生中间这么说。看来他只是想找个东西代替铅笔。树枝约拇指粗,约全新铅笔的两倍长,刚好是画笔大小,适合拿来书写。 宙当场蹲下,以刚捡来的树枝在操场地面画起某个东西。淡色的土地被画开,露出底下的褐色土壤。褐色的线条转几个弯之后,终于成为四方形。大约是学校书桌桌面大小,却不是长方形,感觉更细长,只有一边是斜的。真要说的话是梯形。 「这是……」 某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其他人似乎也察觉了。如同涟漪的骚动声笼罩四周。遥当然也察觉了。 这是遥中学的操场形状,大家现在所在的地方。 「嗯,画得挺不错的。」宙起身俯视自己画的梯形说完,放松嘴角满意地点头。周围的学生们不知何时围成圆圈,半径约三公尺,重叠数层的环状人墙。宙站在中央,遥在他的正前方。没有风,干燥的操场不像平常尘土飞扬。宙不受任何干扰,拿着树枝看向地面。 「然后,像这样画一条线,将梯形二等分。」 宙在梯形底部与上缘的线中间加画一条直线。笔直的线将梯形切成两个梯形。 「这是操场的缩图。先以缩图尺寸思考,再将真正的操场二等分吧。」宙说着以树枝在梯形内部画圆。「看,我们就在这个区域。」正中央直线与外框垂直相交的位置,浮现一个小小的圆。对照操场肯定是大阶梯前方的区域。遥想像大约四十个小人聚集在这里。位于迷你缩图操场上的迷你学生。 「喂喂喂,光是在地面画图没办法解决啊?」 「嗯,首先得收集必要的『数值』。」 翔刻意以球棒轻敲自己肩膀,但宙似乎不以为意。他再度蹲在缩图操场前面,以树枝流畅画上某些东西。 在梯形边角写下「a」、「b」两个字,接着在中央位置,刚才所画的圆形外侧写下「m」。 「我帮每个点命名了。缩图的ab边对应实际的操场,是靠近校舍与阶梯的这一边。中间的m点是二等分线的起点。m点在ab边上。」如宙所说,三个点以a、m、b的顺序一直线并排。明明是「a」、「b」的顺序,下一个点为什么不是「c」而是「m」?遥不晓得。不过其中肯定隐藏宙自己的理由吧。遥决定不多想,专心聆听宙的说明。要是没仔细听,或许听到一半就会混乱。 宙开始说明:「二等分线将会和ab边垂直,以m点为起点。也就是说,知道m点的位置就画得出二等分线吧?」知道m点的位置,就画得出二等分线。遥在内心复诵宙这番话,以自己的方式消化吸收之后缓缓点头。宙如同等待这个反应已久,继续说下去。 「找出位置的必要『数值』,我想想……需要这个、这个与这个,还有这个吧。」 上底 下底 __ ab __ __ am·ab 地面写下四行字。必要的「数值」。遥从上方缓缓依序检视。 「哪边是上底或下底并不重要……不过总觉得短边像是上底、长边像是下底吧?所以缩图上里,把a点这边设为上底、b点这边设为下底吧。」 上底与下底。遥也知道这个简单的原理。若是依照名称将梯形当成「梯状物体」,踏脚处就是上底,接地处是下底。既然要支撑上方的重量,下底宽一点确实比较稳。 不过,上底与下底的长度,究竟要怎么测量? 「虽然说得简单,不过能测量几十公尺的卷尺,体育仓库才有。那边的器材规定只能用在上课或社团活动……」 真希代为提出遥正要说的事情。一点都没错。这里即使再小,终究是操场,无法像是量身高一样轻松测量长度。用在体育课或社团活动的大型卷尺禁止擅自拿来私用。 「不需要那么长的卷尺。」但是宙很干脆地这么说。他无视于困惑的真希,将树枝扔到脚边,在左肩所背的书包翻找。 「这个……跟这个。」 随着这句话从书包取出的,是卷成圆形如同年轮蛋糕的卷尺,以及一本大开本的书。书的封面以航空照片为背景,大大印上书名《我们的城镇》。 我也有那个卷尺。遥看着宙手中的物品心想。记得是家政课要用,规定所有人都要买的东西。那本书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用这两个东西就能算出『数值』。」 「咦?」 宙这句话过于出乎预料,遥不禁尖叫一声。她脸红迅速环视四周。不过,看来她没必要特别担心。因为众人不是张着嘴就是转头相视,完全不在意遥的声音。 「等一下。那个卷尺是家政课的吧?」真希代替所有人提问。 「嗯,没错。」 「既然这样,记得肯定只能量两公尺吧?居然要用这种东西量操场……」 「没问题。因为我要量的是这个。」 宙说着翻开和卷尺一起取出的《我们的城镇》,翻到中间某页时高举打开,方便所有人观看。大家围成的圈圈变小,位于宙正前方看得最清楚的遥,被推得差点往前扑倒。 大家都从人墙缝隙看向书页。遥也踩稳脚步对抗后方的压力,定睛注视打开的书本。打开的页面是地图。虽然这么说,却不是导览手册那种色彩缤纷方便检视的地图,是画满地图符号与等高线、难以解读的黑白地图,俗称的「地形图」。国一上课时教过好几次,但遥不太清楚上面画些什么。记得自己考试好几次都记错「桑树园」的地图符号。 这张地形图怎么了?乍看之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咦?这是我们国中?」 发问的是绑马尾的葵。她从人墙探出头,从宙侧边检视地图。各处传来「真的耶」的话语。 「嗯。ㄇ字形是校舍,这边的梯形是我们所在的操场。」 确实。听他这么说就发现,右侧页面下方的地图,无疑是遥的学校。ㄇ字形校舍内侧,以代表中小学的「文」符号标示,下方印上「东大 矶中学」几个小字。左侧页面标记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符号,是耕地与果园的符号。位于常去速食店附近的消防局,在左页上缘被切得剩下一半。 「可是,为什么我们中学的版面这么大?」遥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 「因为这本《我们的城镇》是大矶镇发行的册子。」 「你为什么有这本书?」 「这是图书馆的书,我想用得到,所以昨天去借了。」宙有些得意地回应。 原来如此,图书馆啊……遥总算想起对这本书有印象的原因。国中图书馆或是市立图书馆都在门口正面显眼处摆放好几本。记得是镇公所希望「让孩子们更熟悉大矶镇」而制作的,记得书里就是现在翻开的这张地形图,以及农家或商店的照片。不过遥没看过别人真的拿起来阅读…… 「那么,神之内昨天就在解决这个问题?」真希在遥身后佩服般低语。确实得这样解释。不可能有其他状况需要用到操场地图。其实宙只依照窗边看到的状况,以及昨天和遥的些许交谈就开始行动。这个少年究竟…… 「叫我『宙』就好。『神之内』太长了,应该不好叫。」 相对的,宙回以完全离题的话语。真希苦笑看向遥,看似以眼神示意「早知道不该佩服」。遥也有同感。 「那么,事不宜迟立刻测量吧。看,既然是拿这张地形图测量,用家政课的卷尺就够吧?」 宙说着拉开卷尺,俐落抵在单手扶住的书上。 「上底四点五公分、下底六公分……然后ab是七公分啊……」 「不过,地图长度和实际长度不一样吧?」 「嗯,问得好。」宙抬头看遥,嘴角稍微放松。这张笑容显示他等这个问题等很久了。 「这张地图是一种缩图。只要知道实际的缩小比例,就可以换算实际长度。」 宙将卷尺放回肩背的书包,指着开放页面的一角。 1:1000 「这是『相似比』。啊,不过地理术语叫做『比例尺』。解数学问题时,像这样和其他学问合作也很重要。」 「比例尺」……啊啊,记得大概在去年上过…… 「这张地图与实际面积的『比例尺』,如同这里写的是『比例尺1:1000』。换句话说,地图上的一公分是实际的一千公分;一千公分是十公尺。」 宙流利地解说之后,阖起《我们的城镇》迅速收进书包,捡起树枝在地面写起算式。缩得拥挤的环状人墙像是要空出空间般扩大,遥也总算摆脱背后的压力。她松一口气,看向完成的算式。 上底=4.5cmx1000=4500cm=45m 下底=6cmx1000=6000 __ ab=7cmx1000=7000 __ __ am:mb=n:1-n 英数文字工整到恐怖,汉字却莫名圆滚滚。和宙上次写在笔记本的字一样。 「上底四十五公尺、下底六十公尺,到这里我都懂。但这个『am:mb=n:1-n』 是什么?」 真希在宙停止书写时询问,大概是拼命要跟上步调吧。她皱眉凝视地上的算式。 「如果要决定m的位置,分成和a的距离以及和b的距离就好,也就是am与mb的长度。」宙以树枝扶正眼镜回答。看来不一定要以铅笔推眼镜。 「而且,接下来要使用的『公式』,需要的不是长度本身,是比例。所以才将am与mb的比例设为呵n:1-n』。虽然也可以设为『:y』,但一个代数比两个好计算。」 「公式?」 「嗯。」 宙点头看向遥,喘口气之后在地面写算式。 r=(1-n)p+nq 「这是梯形的『加权平均公式』。」 加权平均?这货真价实是遥第一次听到的词。 「梯形肯定有两边平行对吧?也就是上底与下底。这是用来在上底与下底之间多画一条平行线的公式。刚好就是这次的状况。」 宙低头看着脚边的操场缩图,以树枝依序指向平行的三条线。上底与下底,以及中央将操场二等分的线。 「我刚才提到『n』与『1-n』吧?这是am与mb的长度比。然后p是上底长度、q是下底长度。最后,r显示的数值是……」 「中央那条线的长度?」 「嗯,没错。」 宙扬起眉角,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因为插话的是翔。 原本以为他是最不肯听说明的人……遥斜眼偷看翔。他在宙斜后方扛着球棒,朝地面投以犀利视线。他意外具备正经的一面?还是觉得听不懂很逊?光看表情无法辨别。 「可是到头来,『n:1-n』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旁边传来银钤般的声音。遥转身一看,是葵。她像是无法接受般噘嘴质询宙。 「我知道只用一个代数比较好计算,但为什么要刻意设成『n:1-n』?不能更简单设成『1:n』吗?」 葵小小的耳尖染成淡桃红色。她情绪激动或用脑过度时,可爱的耳朵就会发红。她原本功课就不太好,或许因为大脑全速运转而即将达到极限。不过,遥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宙从眼镜后方注视葵乌溜溜的双眼。他那看不出情感的视线,使得葵稍微畏缩。沉重的沉默降临。该不会问了什么不妙的问题吧?葵维持微微后仰的姿势僵住,其他学生们的视线,自然集中在如同戴面具面无表情的宙。 然而,宙打破尴尬沉默说出的话语,完全超乎预料。 「试着想像长一公尺的蛋糕卷吧。」 「啊?」 「蛋糕卷。那种细长又软绵绵的蛋糕。很好吃吧?」 慢着,在场所有人当然知道蛋糕卷是什么东西。大家呆呆张嘴的意思是这样的:为什么这时候提到蛋糕卷? 宙丝毫不在意众人的困惑说下去。 「假设太郎与次郎要分食这条蛋糕卷。弟弟次郎负责切。太郎是哥哥,即使两块蛋糕大小不同也不在意。这么一来,问题就是要从哪里切。」 「等一下,这究竟是什么话题?」 「啊?『n:1-n』的话题啊?」 遥忍不住打断话题,宙瞪大眼睛回答,一副「你问这什么理所当然的事?」的表情。这家伙讲话总是唐突过头……遥放弃追究宙的思考逻辑,默默想像蛋糕卷的题目。 「太郎蛋糕的大小,会决定次郎蛋糕的大小,各位懂吧?如果太郎的份是零点一公尺,次郎的份就是零点九公尺;如果太郎的份是零点二公尺,次郎的份就是零点八公尺……」 在遥的脑中,就读小学的男生勤快地切蛋糕卷。鲜奶油不时从黄色的海绵蛋糕掉落。话说回来,居然用一公尺的蛋糕卷形容。虽然不是绝对,但遥不会只由两人分食。如果是我,就会拿到垒球社分给大家…… 遥想到这里,将脱轨的思绪修正回来。危险危险,要是不专心会跟不上。 「……如果太郎是零点五公尺,次郎也是零点五公尺。同样的,如果太郎的蛋糕长度是『n公尺』,次郎的蛋糕长度就是『1-n公尺』吧?而且这时候的蛋糕长度比例当然是『n:1-n』。」 出现了。遥在心中低语。悄悄朝葵一瞥,她似乎因为话题总算接上而放心,放松肩膀叹气。 「这样想就知道,无论次郎怎么切蛋糕卷,长度比例都能以『n:1-n』表示。 例如『0.4:0.6』或是『0.3:0.7』。」宙稍微愈说愈快。遥注视戴眼镜少年 的嘴角。她不经意觉得这样比较能专心听。 「不过,如果用『1:n』来表示会很辛苦吧?『0.4:0.6』可以用『1:1.5』表示,但『0.3:0.1』怎么办?因为除不尽,就会用『1:7/3』表示吧。那么『0.21:0.79』呢? 『1:79/21』。这样就搞不懂比例大致是多少了。」 0.4:0.6=1:1.5 0.3:0.7=1:7/3 0.21:0.79=1:79/21 宙的手以旋风般的速度写下算式。宙说得没错,看不太懂右侧算式在写什么。 「像这样将蛋糕卷这种长长的东西切成两段时,以『n:1-n』表示比较方便。毕竟任何比例都能这样表示,最重要的是浅显易懂。」 「原来如此啊。」 葵一副宣泄胸口郁闷的愉快表情,夸张地反复点头,马尾像是尾巴般摇晃。遥也如同清掉齿缝的异物,感觉莫名舒畅。所以她以为大家都一样,认为这里的四十个学生都专心听宙说话并深感佩服。 「好啦,既然疑问已经解决,终于要着手计算了。首先将刚才测量的『上底』与『下底』长度带入『加权平均公式』。」 宙在写下这条公式的位置以树枝轻敲,然后在下方加写三条算式。他的书写动作一如往常地流畅,直到计算完毕都没有停顿,持续如同节拍器精准写下文字。 r=(1-n)p+nq 二等分线=(1-n)x上底+nx下底 =(1-n)x45+nx60 =15n+45(公尺) 「你们知道梯形面积公式是『(上底+下底)x高÷2』吧?」宙停止书写动作询问四周,确认困惑的大家点头之后,继续说下去。 「操场以中央的二等分线,分成上下两个梯形。上面的梯形以二等分线为『下底』、下面的梯形以同一条线为『上底』。」宙让树枝沿着地面的操场缩图边框移动。上方梯形与下方梯形各一次。褐色的线稍微变粗。 「已经知道中央的二等分线长度是『15n+45』。使用『(上底+下底)x高÷2』的公式,『上面』梯形与『下面』梯形的面积就变成这样。」 上={45+(15n+45)}xam÷2 下={(15n+45)+60}xmb÷2 「好,要结束了。再来只需要利用『上面』与『下面』面积相等的条件建立方程式。」 上=下 {45+(15n+45)}xam÷2={(15n+45)+60}xmb÷2 「在这时候加入刚才的『am:mb=n:1-n』再计算就是……」 随着宙的话语,算式以惊人速度在地面编织,他的手与嘴简直像是不同世界的生物。随着算式变长,宙一边写一边退后,围成圆圈的人墙也配合加大,逐渐变成扭曲的蛋形。最后,算式终于完成。 2n^2+12n-7=0 好厉害……遥在口中低语,以免其他人听到。 「{45+(15n+45)}xam÷2={(15n+45)+60}xmb÷2」这个超长的算式,缩减为「2n^2+12n-7=0」这段算式。使用的英文字母只有「n」。遥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个方程式,却隐约感觉终点将近:心跳稍微加快,脸颊泛红。 宙以指尖擦拭额头微微浮现的汗水休息片刻。遥默默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但是…… 「真的对吗?」 某个男生轻声这么说。或许没有特别的含意,只是单纯将疑问说出口。不过却足以成为导火线。好不容易维持至今的沉默被打破,压抑至今的疑问一鼓作气爆发。 真的啦。这样对吗?只是随便说说吧?何况讲了这么久。 花太多时间了。午休都要结束了,真是莫名其妙。所以我才说不想依赖这种家伙。批判的声音从成为蛋形的人墙外侧,接连如同射箭般投向中央。靶子当然是宙。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的,是至今不发一语的人们。真希与葵为难地环视四周。遥察觉自己误会了。大家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听宙说明听到入迷。他们没试着理解,只是等待话题结束。这是持续累积不耐烦情绪的不稳定沉默。有个契机就会瓦解,一种脆弱又虚幻的均衡。 不满的声音已经成为暴风雨。宙伫立在中央,面无表情,毫不回嘴。真希大喊想要阻止骚动,声音却被数十人的声浪吞噬。批判之风各自朝喜欢的方向肆虐。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差一点点…… 遥紧咬牙关,拼命克制涌上心头的情绪。明明想大声阻止大家却做不到。明明不是自己遭受攻击,但是一松懈似乎就会落泪。各位,拜托你们听到最后…… 「你们几个先别吵,自己稍微想想看吧。」 音量不是很大。但这个声音如同暴风雨夜晚中闪耀的雷光,与众不同地从周遭浮现。在喧嚣声中,这个低沉的声音也清楚传入遥耳中。 其他人似乎也一样。大家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四处张望,恢复完全寂静之后,数十道视线集中在闭着眼睛站立的某个男生。 翔缓缓张开双眼,稍微晃动肩上的球棒说: 「继续吧。」 「嗯。」 「这样就可以使用『公式解』。」 「公式解?那是什么?」 又是没听过的词。宙没回答遥,而是在地面写下神奇的算式。 n={-b±√(b^2-4ac)}/2a 「就是这个?」 「嗯。学校还没教,但所有的一圆二次方程式,都能用这个公式解开。」 「这个像是扭曲屋顶的符号是什么?」 「这是『根号』。代表平方之后会成为里面的数字。」 「『√2x√2=2』、『√3x√3=3』。这是国三课程的范围。」 翔如同介入遥与宙的对话般低语。宙将视线投向斜后方,这次他没有明显露出意外表情。三分头少年注视地面的算式,似乎没察觉宙转身。 「翔的哥哥是三年级。难道他教过你了?」 某个男生这么说,但翔看着地面没回应。 喔,兄弟只差一岁啊。遥心不在焉思考这种事,随即将视线移回地面。 「也就是说,『√b^2-4ac』的平方是『b^2-4ac』。不过这个『±』呢?」 真希像是要回归正题般询问。不愧是真希,我也在意这件事。遥心想。 「代表有两种解答。『{-b+√(b^2-4ac)}/2a』与『{-b-√(b^2-4ac)}/2a』都有可能。因为二次方程式 有两种解。」宙停顿片刻加上后面那句话。 「此外,『a』是『n^2』的系数、『b』是『n』的系数、『c』是常数项。所以套用在这次的方程式『2n^2+12n-7=0』就是……」 a=2 b=12 c=-7 遥突然听他提到「系数」或「常数项」也听不懂,但是像这样实际写出来就大致看得懂。「a」是「2n^2」的「2」、[b」是「12n」的「12」,「c」则是最后的「-7」。 明白这一点就很单纯。但她实在没办法背下公式就是了…… 「将这些数值代入『公式解』就是……」 宙再度进入长长的计算。要是继续后退,人墙会拉得过于细长,所以宙正前方的遥等人移到旁边,腾出空间让他计算。即使是「根号」里的计算,宙也以树枝俐落书写。数字如同印刷字 体般工整。 n={-12±√[12^2-4x2x(-7)]}/4 =(-12±√200)/4 =(-6±5√2)/2 「好!」 宙毫无表情的面具就像同冰块融化般瓦解,浮现满面的笑容。清新的笑容如同克服一大难关,看得见成就感。 「『(-6-5√2)/2』明显小于零。长度不可能是负数,这是错的。因此答案是『(-6+5√2)/2』。」 果然算出答案了。遥松一口气扬起视线,她以双手往后梳着沾在脸上的头发终于得出结论了。这么一来,每天再也不用为了抢操场而起纷争。或许在他人眼中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至少对于遥来说,这个变化比发现一千三百万位数的质数重要得多。 (阻止纷争也是数学家的职责。) 宙刚才不经意说的这句话,再度在遥的脑海响起。宙的眼镜反射出正上方闪耀的阳光。这个少年今后也会像这样持续解开难题吗?从小小的争执逐渐到严重的烦恼,并且在最后处理世界规模的问题吗? (将来的梦想是以数学拯救世界。) 遥不晓得「拯救世界」的具体意思。也无法想像为此要如何运用数学。然而…… 「那么最后的数字大概是多少?」 听到真希这番话的遥,从思绪深渊回到现实。真希站在她身旁露出疑惑表情。 「记得√2只能用小数表示?」周围再度开始议论纷纷。为什么学校还没教,真希就知道这种事?遥立刻想到原因。记得真希说她在上空中教学课程。这当然是为了考高中做准备。记得有一次聚餐时,真希提到她已经在上国三的课,吓了大家一跳。她肯定也是从那里得知根号吧。 不过,「只能用小数表示」是什么意思? 「√2……」 宙说到这里打住,停顿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像是说话时慎选字句。 「确实只能以小数或分数表示。这叫做『无理数』,如果写成小数,数字会无限延伸,没道理能以正确数字表示,所以是『无理数』。」 「这个没办法写成数字?」 遥不禁询问。这样的话,即使好不容易算出答案也毫无意义。因为原先的目的是要将操场二等分,不是列出莫名其妙的算式就满足。 宙大致环视周围,看向地面的算式,最后目不转睛注视遥。接着他微微扬起嘴角眯细双眼。这是一张柔和的笑容。 「一夜一夜看人时。」 「……啊?」 遥的思绪出现空白。咦,这是什么?诗词? 「这是√2。」 遥呆呆张开嘴,宙没特别在意就说下去,这次他似乎是讲正常的日语。 「虽然确实无法以小数表示,却可以取『近似值』。√3的『近似值』是一·四一四二一三五六,可以用日文的谐音『一夜一夜看人时』记忆。」 一夜一夜看人时,一·四一四二一三五六。宙像是在确认般再度缓慢复诵。他说这是「谐音」,听在遥的耳中却像是某种咒语。 「顺带一提,√3大约是一·七三二〇五〇八,所以是『按照标准请客吧』;√4刚好等于二,因为『2x2=4』;√5则是二·二三六〇六七九,『富土山麓鹦鹉叫』。」宙列举数种咒语。虽然这么说,还是比「一夜一夜」像白话文。 只是遥不晓得「按照标准请客」是要花多少钱请客。 「我个人最喜欢√5。鹦鹉在富士山麓呜叫……真是风雅的谐音。」 「风雅啊……」 遥轻声说完,试着想像富士山与鹦鹉。日本第一高峰和那辽阔的山麓树海,一只鹦鹉藏身般停在茂盛树群的枝枒上。各处倒着自杀者遗体的阴暗森林里,只有「早安~早安~」的叫声毛骨悚然地响着……遥想到这里不禁发抖。她很难认为这样风雅,应该说这已经是恐怖电影的场景。 「假设『√2=1.41421356』,计算(-6+5√2)/2的值吧。」 宙摸索左肩所背的书包,取出黑色计算机。他「哇哇哇」地连续敲键,将计算结果迅速写在地面。 n=(-6+5√2)/2=0.5355339 「大约是『0.536』。『n:1-n=0.536:0.464』。依照最初的计算,ab长度是七十公尺,『am:mb=n:1-n』,由此计算就是……」 宙同时动口说明与动手按计算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窒碍,如同工厂里的机器般洗练。接着他在地面流畅地写下最后的答案,如同以此当成总结。 __ am=37m52cm __ mb=32m48cm 「计算结束。」宙吐出又细又长的一口气,如同从机器变回人类。「这样就可以确定m的位置,也就是画二等分线的『起点』了。」 某处传来「好厉害……」的细语声。 真的解开了耶,虽然某些过程莫名其妙,没想到居然做得到这种事。这样就能平分了。人群充满各种的意见。他们谈论的对象是宙,却不是刚才那种锐利如箭的批判,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再来只要实际画线就好。」 宙在温暖话语之雨的中央,微笑着说。 「至今使用的界线是在ab正中央,距离两侧三十五公尺的位置开始画,再往b的方向移动两公尺五十二公分就好。咦,这样的话,两公尺的卷尺就不够用了,伤脑筋……」 直到刚才都像是精密机器的少年,突然改成脱线难为情的语气。遥听完忍不住笑了,随即周围也如同溃堤般笼罩笑声。数十人的笑声响递操场与天际,扬起阵阵涟漪。宙愧疚般低下头,将树枝扔到脚边。 啊啊,感觉好棒……遥一边笑,一边拭去眼角泪水。 直到前一刻都在争吵仇视的大家,如今这样一同欢笑。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好舒服,她心想,要是能一直像这样保持快乐该有多好。 (如果现在是『糟透了』,也就是幸福指数处于最小值,今后的幸福指数永远会比现在高。) 难道宙早就知道会这样?应验了他昨天随口说出的话。终究是我想太多吧?瞬间掠过脑海的想法,也立刻流向其他地方。遥任凭笑声笼罩,享受这份舒适的幸福。 「来,借你。」 笑声暂时停止时,宙走向遥伸出手。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看,是那个黑色计算机。前天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不祥的预感缓缓扩散。 「由你验算吧。」 「啊?」 遥差点失手将刚接过的计算机掉到地上。 验算?什么意思?为什么找我? 「不会很难。用刚才算出的答案,比较两个梯形的面积就好。」 宙照例不在意遥的困惑。他捡起树枝,从地面写成一大串的算式之中挑出两条,在前端画上圆圈。 〇上={45+(15n+45)}xam÷2 〇下={(15n+45)+60}xmb÷2 「用这两条算式,以及『n=0.536』、『am=37.52』,『mb=32.48』,就可以轻易……」 「等一下……!」 遥出声打断宙的话语。 「为什么是我?你验算不就好了?」 「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说,或许有人无法认同。我是转学生,和大多数人是初次见面。」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找我吧?真希或翔不是比较合适吗……」 没错。遥说着像 是自行确认般心想。我不适合担任验算工作。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由大家的领导者——翔或真希负责比较好。这样大家也比较信赖。 遥如同求救,也像想逃离某种东西般,移动目光看向真希。 宙转头依序看向真希与翔,低头思考片刻。经过短暂的沉默,他的视线依然回到遥。他摇头对遥说: 「不行。就像我一样,他们似乎知道国二之后的课程,所以我希望由你计算,证明不知道这些知识也算得出正确答案。」 「可是……」 「没问题的。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眼镜后方的温和目光和平常冰冷的视线不同,蕴含着暖意。 「无论是由我计算或是由你计算,任何人都能算出相同的答案。数学绝对不会背叛我们。」 数学不会背叛……少年的话传入遥的耳里,缓缓渗入全身。遥朝着拿计算机的手使力。既然宙这么说,试试看吧,既然热爱数学的宙这么说,应该是真的。 数学不会背叛我们,。 遥看向地面,确认必要的「数值」。「n=0.536」、「am=37.52」、「mb=32.48」。 以及宙画上圆圈的两条算式。 她举起颤抖的手指放在计算机,冷静下来,一步一步做就没问题。 遥在脑中不断重复计算顺序,按起计算机。 上面的梯形,首先以十五乘以〇·五三六,加四十五,再加四十五,然后乘以三七·五二,最后除以二…… 下面的梯形是十五乘以〇·五三六,加四十五,再加六十,这次是乘以三二·四八,同样在最后除以二…… 「算好了……!」 〇上={45+(15n+45)}xam÷2=1839.2304(m^2) 〇下={(15n+45)+60}xmb÷2=1835.7696(m^2) 「咦?差一点点耶?」 「计算√2的时候是用『近似值』,所以会有点误差。」 遥担心地询问,宙则极为冷静地回应。不知道该说「果然」还是「正如预料」,这个误差似乎也在计算之中。 「误差约三点五平方公尺,比两公尺见方的塑胶布面积还小。如果以公厘为单位调节m点位置,就可以让误差变得更小,需要吗?」 宙轻盈转一圈,缓缓看着众人。遥只转头跟随宙的视线。 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和宙四目相对搔抓脑袋;有人就这么注视地面,没察觉宙的视线;有人还沉浸在刚才欢乐的气氛。 没人露出不满表情。 「这样就够了。」最后和宙四目相对的翔,前进一步这么说。 「抢一块塑胶布大小的面积也没用,又不是小朋友郊游。」 安静片刻之后,某人低调地拍起手。另一人跟着做。两人变四人、四人变八人,声音逐渐变大,掌声如同水面涟漪般扩散,最后就像是夏日黄昏的雷阵雨一起洒下。 位于中央的戴眼镜少年脸颊羞红。 「太好了,算出大家接受的答案了。」 宙承受着掌声之雨,微微低头细语。遥也抱持感谢与尊敬的心情用力拍手。 「不过,有个问题」。 宙愧疚般这么说。掌声随着「咦?」的呼声突然中断。学生们面面相䝼。连翔也以疑惑目光注视宙。 「什么问题……?」 遥战战兢兢询问。宙不发一语,稍微仰头看向天空,然后露出苦笑说: 「得从明天才能二等分了。」钉~咚~铛~咚~……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笼罩梯形操场。 操场争夺战解决了。 后来成为东大矶中学佳话事件结束的隔天,午休时间即将进入尾声时,遥匆忙跑回教室一看,宙果然坐在桌子前面看书,姿势和以往完全相同。无论上课或下课,他肯定直到遥叫他都动也不动吧,甚至令人担心他会就这样变成铜像。重新固定的两面旗帜,在窗边随着微风飘扬。 遥缓缓靠近桌子,弯腰窥视书的封面。封面大大画着一位宽额头白发老先生的脸。 「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 宙突然开口,遥吓得肩膀一颤向后跳,屁股因而撞到另一张桌子。 「这是数学家的传记,我到图书馆借阅的,很好看。」 宙总算从书本抬头看遥,但他似乎不想对遥咬牙忍痛以及隔着五分裤摸屁股的样子表示意见。他阖上书看向窗外。 「我从窗户看见了。你们似乎没平分场地。」 「啊……」 遥放开屁股,默默低头看向脚边。 是的。明明宙昨天好心传授平分操场的方法,他们却没这么做。不对,正确来说,他们已经试过二等分,却没有运用。 二等分之后,遥他们重新体认到自己国中的操场果然很小。至今分成「较大」与「较小」,所以「较大」的面积勉强可以打棒球或垒球,但是二等分之后,两座场地的面积都变得不上不下。 使用「下面的梯形」,左侧比右侧短太多;使用「上面的梯形」,只能画出小到异常的钻石状球场。最后,遥他们不得不放弃平分操场使用。 「对不起,你明明好心帮我们计算……」 「不用在意。」 遥的声音稍微颤抖,宙一如往常以平淡语气回应。听起来像是暗示这种事不重要。 「今天的你们看起来很快乐。」 遥听完惊觉抬头。放弃平分操场的大家,甚至不再分成男女两边打球。没人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或是由谁提议,只是自然而然的演变——人数多到四十人,男女混合组队一起打垒球。明天大概会打棒球吧。自从小学毕业,男生与女生就未曾在午休时间玩在一起。 遥尽情奔跑,飞扑接球。途中突然受命当投手时终究很紧张,但笑容神奇地没消失过。明明总是投不出好球,明明还被男生打出全垒打,但真的很久没在午休时间玩得这么开心。 「能够阻止纷争,我就满足了。」 宙眯细眼镜后方的双眼这么说。表情像是在细细咀嚼、品尝某种东西。 应该是真心话吧……遥在内心低语。 阻止纷争。宙昨天午休出现在遥他们面前,真的只为了这个目的。二等分只是完成更大目标的手段。遥总觉得他很像神。 「宙打算像这样协助大家,最后拯救世界?」 「嗯。」 「既然这样……」遥说到这里稍微停顿,略为犹豫之后下定决心开口。「你的数学屋,也让我帮忙吧。」 声音变得莫名沙哑,不过似乎确实传达了。原本要再度打开书的宙停止动作,像是受惊般抬头。 「因为你的感性和大家不太一样。明明很聪明,目标也很伟大,但是没客人来就没意义。我确实不擅长数学,但是常识比你多,应该帮得上很多忙。」 宙目瞪口呆愣住好一阵子,接着以僵硬动作依序看向遥、旗子与手上的书。不知为何反复这样好几次之后,抵着下巴闭上眼睛。看起来不是在思索,而是整理现状。遥很难得看见少年这副模样。 宙大概是终于整理好思绪,缓缓张开双眼。 「看来,光靠我一个人确实很难顺利经营。既然你这么说,我当然很欢迎。遥松了口气。说实话,她以为宙会嫌她碍手碍脚而拒绝。但是另一方面,她内心某处不知为何确定宙不会拒绝。 或许从那一天,窥视无限质数的那天傍晚,自己就已经踏入这个神奇的世界。 或许自己从那个时候,就和宙走上相同的道路。这么想的遥,就不知为何 认同并接受一切。这样的话……遥顿时豁然开朗:或许我无法完全理解,或许我完全无法成为助力。但是,我要看得更深入。不过,数学真的能拯救世界吗? 我想确认。 不,我会确认。 「请多指教。」 「嗯,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两人说完同时笑了。感觉这是第一次看见宙出声发笑。他的笑声清澈得像是孩童。数学屋正式成立。 「对了。」 遥回想起某件事这么说。她绕到窗边,仔细取下绑在桌脚的一面旗帜,再度绑在自己的桌脚。如同宙前天做的那样。 「我是店长,你就是店员罗。」宙看着随风飘扬的两面旗帜低语。 问题三 试提升社员们的干劲 「咦?不能只插旗子?」 宙瞪大双眼惊呼,看来相当出乎他的意料。他微微起身前倾,眼镜后方的双眼眨啊眨的。 「那当然。」 遥停止签字笔的书写动作,夹杂着叹息回应。这家伙真是的,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 「只是插旗子,客人不可能上门吧?」 「鱼店或肉店不是挂招牌就能吸引客人上门吗?」 「那种一目了然的店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开的是『数学屋』吧?只摆出这种旗子,别人会觉得可疑不敢接近。」 「是吗……」 宙双手抱胸沉思,频频低语,看起来不太能认同。遥没继续理会这个没常识的少年,回到刚才的工作。她以红色的细签字笔,帮黑色的文字加框。 大部分的内容已经在家里画好,再来只需要加强细节。帮中央舞动的「数学屋,开店!」几个字加上红框之后,为文字周围的星星、花朵等插图着色。这样或许不像是数学屋,不过到头来,遥不清楚怎样才「像是」数学屋,总之显眼就好。她将签字笔改为彩色铅笔,涂上缤纷的色彩。笔尖发出唰唰的声音,颇为痛快。要画得很显眼,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最后帮男生与女生着色就大功告成。遥高举完工的图画纸海报,拉开距离欣赏。嗯,我画得还不错。遥满意地点头。 「画得真好。」 宙在邻座发出由衷佩服的声音。看来他已不再沉思。 「我明明画得出各种图形,但真的画不出这种图画。」 少年歪过脑袋这么说。遥回想起宙以前画在笔记本的图。摹拟钥匙与锁头的图,变得像是鱼骨与鱼板。明明如果是梯形图,他就能在地面画得很工整…… 这个家伙真的很怪。 遥叹口气,将海报放在桌上,环视四周。 窗外射入异常刺眼的阳光,整间教室闪闪发亮。边说着「早安~」进教室的大家看起来莫名愉快,肯定不是自己多心。周五早晨隐约洋溢着周末将近的亢奋气息。或许因为比平常早起,遥的意志也舒畅清澈。 数学屋,开店!以数学之力解决您的烦恼! 地点:二年b班 费用:免费 开店时间:每周一放学后 宙看向海报,逐一念出上面的文字。行云流水、毫无窒碍。他将文字全念一遍之后,转头看向遥。 「为什么设定只在周一开店?」 「因为我的社团周一休息。」 「但我每天都在教室啊……」 「总不能每天等待不晓得是否会上门的客人吧?刚开始每周一天,等生意变好再增加吧。」 「唔~」宙再度看向海报,抿着嘴巴,凝视图画纸上的文字。大概是因为对话中断,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听起来近在耳边。 遥感到不安,却还是耐心等待宙的下一句话。 「『以数学之力解决您的烦恼!』……嗯,听起来很棒。」 宙说完点点头,遥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知何时同意只在周一开店了。由于是擅自决定,遥原本担心他会有意见。 「话说回来,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负责人:神之内宙 副负责人:天野遥』,负责人是做什么的?」 「不晓得,但我问木下老师,他说贴海报需要负责人。宙,你是店长吧?那就当负责人吧。我当副负责人。」 「原来如此,那就这样吧。」宙说完,再度从头到尾缓缓检视海报。 宣告上课的钟声凑巧在此时响起。散布在教室各处的学生们匆忙回座。时间是八点四十分,海报好不容易在班会前完成。 「这么说来,宙每天早上大约几点到校?」 遥询问专心观察海报的宙。遥今天八点左右来学校完成海报,不过宙当时已经坐在靠窗最后面的座位看书。也就是说他实际到校的时间更早。 宙抬起头,停顿片刻稍微思索,然后冷淡回应。 「大概七点。」 「七点?」 遥稍微觉得眼花,以手心按着脸。 早上七点开始看书——遥至今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这种作息令人难以置信。如果遥这么做,大脑肯定在上课前就累坏。 即使如此…… 这个少年肯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吧…… 「到校时间怎么了吗?」 「……没事。」 果然如此。遥再度感到眼花,趴在桌上。 「今天不去操场玩?」 拿着影印的一叠海报走出教职员室,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询问。 「嗯,我说要忙一些事情就推掉了。」 「你也没吃饭吧?」 「贴完这些就吃。」 遥说着将借来的图钉盒交给宙。宙将其当成雏鸟般,以双手手心小心翼翼包覆。 「终于要贴海报了。不过究竟要贴在哪里?」 「像是校舍门口前面、阶梯转角处,总之贴在大家每天都会使用、引人注目的地方。」 「引人注目的地方……」宙轻声复诵遥这句话。今天是遥传授常识给宙,立场和以往相反,莫名有种神奇的感觉。 「既然这样,厕所要不要贴?大家每天都会使用啊。」 「学校禁止在厕所贴海报。」 「是吗?为什么?」 遥无视于皱眉的宙,快步穿越走廊。胶底室内鞋摩擦地板发出尖锐声响,宙慢半拍慌张地跟过来。两人首先来到和教职员室同样位于一楼的校舍门口。午休时间,许多学生在校舍门口出入。从福利社回来的男学生,单手拿着面包换鞋。从他 旁边迅速经过的女学生,是平常在操场一起打球的女生。 「嗯,仔细看才发现这里贴了各种海报。」 宙不知何时离开遥,像是黏在墙边般观看海报。其中一面墙壁是可以插图钉的公布栏,宣传社团活动的海报或是学生会制作的公告,相互交叠贴在上面。进入校舍首先位于正前方的这面墙壁,所有学生每天都会看见。 是的,所有学生每天都会看见……本来就是这样。 「……你至今都没发现?」遥无奈地询问,宙转身离开墙壁,双手依然小心翼翼捧着图钉盒。 「嗯。因为我自己走路的时候,都在想数学的事。」 「这样不危险吗?」 「是啊。偶尔会撞到树干,或是踩阶梯的时候绊到脚。」 遥感受到一股疼痛而按住额头。如果撞到的不是树干而是车子,他该怎么办? 少年在担心世界之前,应该先担心自己吧?遥已经无言以对。宙再度像是黏在墙边般观看海报。遥也不得已站在宙身旁看海报。 只以自来水笔写下极粗文字的棒球社海报;印上爽朗男社员照片的网球社海报:画上可爱少女图的漫画研究社海报。遥想起四月的社团招生时期。垒球社的海报肯定也在无数告示的某处。那张海报是真希画的。遥当时将那张海报贴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如同今天这样。 遥看向身旁。宙以闪亮的眼神专注欣赏海报,充满纯粹的好奇心,如同孩童的眼神。遥心想,宙身处的「数学世界」或许和遥身处的世界不同,所以这种平凡的事物在他眼中也很稀奇。 「记得你是棒球社吧?」宙转头向遥低语。 「……啊?」 遥的思绪瞬间停止。她没能立刻确认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就这么张着嘴僵住,脑袋一团乱。 「……咦?可是记得你说过……你想买新手套……」 宙看着僵住的遥,不晓得察觉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如此补充,嘴角像是痉挛般 抽动。 遥缩起嘴巴,从肺里吐出细长的空气。脑袋和肺一样放空,然后仔细思考。等到整理好话语,再耸肩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猛然宣泄。 「我是垒球社!虽然会用手套,但是和棒球不一样!你从窗边看过女生在午休时间打球吧?就是那个啦,那个!」 路过的男学生肩膀一颤。在鞋柜换鞋的两个女生转头瞪大双眼。遥咄咄逼人的样子,使得宙脸颊抽搐,退后两、三步。 「对不起。因为太像了……我一直以为一样。」 宙像是受惊的猫一样软脚,拿着图钉盒的双手举到脸部前方合十。遥则是被来自走廊墙壁与天花板的回音吓到,过于难为情而低下头。 道歉的男生以及脸红低头的女生。行经走廊的学生们假装没看到就经过。 「那个,对了……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棒球与垒球的差异吧?不然我可能又会搞错。」 宙不知所措地看着遥与棒球社海报,以细如蚊鸣的音量这么说,声音稍微颤抖。 不行,又激动过头了。这是我的坏习惯……「差别在于球的大小。此外,球场面积也不一样。」遥刻意压抑音调回答。 「嗯。」 「还有,棒球的投手是上肩投法,垒球是低肩投法。」 「球跟球场,以及投手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宙看着下方嘀咕。遥颇为担心他是否真的听懂,却决定不再理会。要将所有常识灌输给这位少年,肯定要花费一年左右吧。 「总之,贴吧!拿图钉出来!」遥说完,宙惊觉地抬起头,以手指勾住图钉盒的盒盖。 「嗯?奇怪,紧到打不开……」 那是普通的塑胶盒,应该可以轻易打开才对……遥抱持无奈心情旁观,没想到宙将盒子横拿,开始用力拉盒盖。 「这样就比较好施力。」 「等……等一下!要是这样打开……」 遥正要伸手阻止,但为时已晚。声音响起,「啵」的一声像是抽出瓶塞的下一瞬间金色图钉洒得走廊满地都是。 「啊啊!」 宙悲痛的叫声响遍走廊。今后别再拜托这个家伙做数学以外的事情吧。遥注视地面的无数尖刺,暗自下定决心。 捡图钉花了许多时间,因此没空吃便当,但两人好不容易在午休时间贴完海报。校舍门口与阶梯转角处,以及二楼与三楼走廊各一张。贴得这么密集,全校学生肯定都看得见,再来就只要等待客人上门。 然而…… 「宙那副德性……数学屋可以顺利经营吗……」遥独自叹息低语。宙基本上缺乏常识到无可救药的程度。遥的职责当然就是辅助他,却不晓得究竟能帮到何种程度。 「昨天光是贴海报就那么辛苦……这样真的能解决大家的烦恼吗……」 遥垂下肩头,夸张叹出又深又长的一口气,连自己都感觉得到肺部缩小。 铿! 「天野~球过去了~」 「啊?」 听到别人呼叫的遥抬起头。朝本垒方向看去,木下老师不晓得在喊什么。而且某个东西正朝这里…… 「啊……糟了……」 遥回神时,球已经在身后弹跳。她连忙转身全速追球。木下老师的叫声持续从后方传来,但距离愈来愈远,最后再也听不到。 追球无功而返,球滚进树林里。遍布枝枒的绿叶投下黑影,及膝杂草茂盛填满树群根部。遥走到树林前方停下脚步扫视。森林里不止阴暗,杂草还部长得同一副模样,找不到球滚进去的痕迹。 「啊~糟透了……」 不止是在击球的时候发呆,还弄丢球。即使是木下老师也会生气吧。遥迟疑片刻之后进入树林。杂草在遥的脚底发出被踩扁的声响。 树林内外仿佛是不同的世界。以操场边缘为界,干燥砂地到此为止,化为潮湿的草原。明明直到刚才都那么热,此时却有一阵凉爽的风抚摸脸颊。 遥以手心拭去额头的汗水,弯腰扫视草丛缝隙,就这么戴着手套,以双手拨开细长的草。但是到处都找不到球。沾上泥巴与露水的手心,只留下冰冷的触感。 铿! 转头一看,木下老师已经再度击球。接球的大概是葵。帽子后方露出马尾,随着动作左右摇晃。遥叹口气再度看向树林,没找到球回去只会挨骂。就算这么说,继续慢吞吞找球也不保证找得到。遥默默注视湿泥巴弄脏的右手。 「你在做什么?」 突然有人搭话,遥吓得颤抖着肩膀往后跳。低沉的声音莫名具备压力。转身一看,身穿深蓝色上衣与白底黑条纹长裤的少年擦腰站在那里。他个头颇高,头戴黑色棒球帽,晒成褐色的脸浮现疑惑的表情。 是翔。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遥好想抱头。遥不擅长应付这个气焰嚣张的少年。要是说明自己进入树林找球,真的不晓得他会如何消遗。 「我才想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遥藏起泥水弄湿的右手,踏出树林这么说。她转身背对翔假装要离开。 「我?我在跑步。」翔爱理不理地回应,不晓得是否知道遥的心情。 「跑步……棒球社今天的练习时间是后半节吧?周六前半节是垒球社的练习时间啊?」 「所以我才绕操场跑步以免妨碍。这样你们就没意见了吧?」 翔说着以右手沿着操场外围示意。听他这么说,就觉得至今垒球社练球时,都会看见一个跑步的棒球社员。原来那个人是翔。 不过,棒球社在周二与周六,原本是接在垒球社后面练球。遥等人在速食店聊天的时间,正是棒球社的正规练球时间。他在这个时间跑步,就代表练习分量是别人的两倍。 遥不太清楚翔这个人。他率领男生时摆出嚣张态度,却也像这样具备极端正经的一面,难以捉摸。这也是遥不擅长应付翔的理由之一。既然不擅长应付,别扯上关系才是上策。而且遥现在状况不太好。她就这么背对着翔转头开口。 「真投入啊。既然这样,你早点回去练跑比较好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铿! 击球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翔朝本垒方向一瞥,再看向遥手套上的泥土。和操场的淡色沙土不同,是黑色潮湿的泥土。翔哼笑一声,不是滋味地询问: 「什么嘛,捡球?掉进树林里?」 遥脸红了。觉得自己真的很丢脸。她转身面向翔,挤出声音诉说: 「对啦,我在击球的时候发呆,球就飞到后面了啦!既然知道就走开啦!我忙着找球!」 翔面不改色聆听遥的话语。不是宙维持中立态度的面无表情,是暗藏冷漠影子的面无表情。讲到这种程度,他终究会去其他地方吧。遥如此心想,但翔出乎意料没离开。 不止如此,他忽然将视线移开遥,踏入树林。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帮你找。我正想休息一下。」 翔弯腰以双手撑着膝盖回应。帽檐向下,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用了啦,我自己找得到。」 「知道掉到哪个区域吗?」 翔完全无视于遥的话语,以双手接连拨开杂草,逐渐进入树林深处。 「就说不用了啦!因为球是我弄丢的。」 「吵死了,你去找那边吧。要是待在相同地方,两个人一起找就没意义了。」 翔说完将脸探进草丛。 究竟是吹起哪门子的风?遥不明就里,却也 不能就这样只让翔找球。她逼不得已,只能拨开距离翔比较远的草丛探头找球。很快就找到球了。翔发现球卡在露出地表的树根之间。他轻轻拍掉球的泥土与叶子扔给遥,遥随手以手套接球。 「……谢谢。」遥稍微噘嘴道谢。 话说回来,他究竟在想什么?遥更加摸不透他了。 翔走出树林,拍掉双手的泥土说: 「我看到海报了。你们似乎在做有趣的事情。」 「啊?」 「数学屋啊。『副负责人』是你吧?」 遥刚开始听不懂他说什么,愣住了一阵子,数秒后才终于回神。原来如此,翔早早就看见昨天贴的海报。 「什么?难道你是想讲这件事?」 翔没回答,只朝校舍方向看去,眯细双眼低声说: 「记得那个家伙叫做神之内?他很有趣。我已经吩咐男生们,不准说那个家伙的坏话或是乱传谣言,总之算是上次的谢礼吧。」 翔只说完这些就跑走了。头也不回,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沿着操场外围跑步,逐渐远离。遥心不在焉注视翔的背影,但她后来想到球还在手套里,连忙跑向本垒。木下老师察觉回来了,不晓得在喊什么。 老师在生气吗?遥隐约这么想,却不太在意。身体像是气球轻飘飘地摇晃,周围的声音听起来莫名遥远。 「数学屋……副负责人……」 遥一边奔跑,一边以细微却轻快的声音低语。声音随风向后流逝,融入宽敞的操场。 隔周一。这天和上周不同,上课时鲜少感受到视线,午休时间也没人来说风凉话。就这么以前所未有的和平度过这一天,班会时间顺利结束。学生们闹哄哄离开教室之后,室内只剩下遥与宙两人。 首度开店的时间终于来临。遥坐着深呼吸两三次,压抑胸口的悸动。 海报已经在上周五贴在校内显眼处。快的话,或许今天就有委托人上门。遥以充满期待的视线交互注视教室前后门,在宙旁边引领期待客人入内。然而…… 「……没人来耶。」 「嗯。」 班会结束至今三十分钟,别说客人,甚至没学生回来拿忘记的东西。教室一如往常只留下遥与宙两人。教室拉门随意开着,静止无声。窗外天空覆盖灰色云层,潮湿的空气缠着肌肤,感觉不太舒服。五月进入后半,或许开始显现梅雨征兆。窗户虽然开着却完全无风,潮湿的空气沉淀在整间教室。 在这样的气候中,宙一如往常规矩地扣上制服外套的领钩扣。换季至今明明一个月了……厚重云层遮住太阳,气温不算高,但是在这种湿度一直穿长袖肯定不舒服。 遥眺望灰暗的云层,不时斜眼观察宙。少年和上课时一样专注读书。是他上周在图书馆借阅的数学家高斯传记。宁静的教室,只隐约听得见来自窗外的麻雀嬉戏声,以及少年翻页的声音。 「大家没看海报吗……」 遥托腮打着呵欠低语。宙稍微从书本扬起视线,朝遥注视的教室门口一瞥。 「没客人上门不是坏事,代表这间学校多么和平。」 少年说完再度将视线移回手边。这个论点极为中肯,但遥还是颇难接受。因为人活着不可能完全没烦恼。 「因为周四开始段考吗……」 「段考?学校在考试的时候就会变得平静?」宙瞪大双眼反问。遥叹了口气。 我才想瞪大双眼,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 「因为大家会忙着用功准备考试啊!」 「是吗?」 「居然这样问……宙,难道你考前都不用功准备?」 「嗯,因为我上课都认真听讲。」 遥怀疑自己听错了,以为他在开小玩笑。瞠目结舌正是形容这种状况吧。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宙有资格说自己「认真听讲」。 「……咦?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啦,因为……你一直都只看书吧?」 遥交互看着书与宙询问。片刻的沉默。宙也交互看着书与遥,似乎在揣测这番话的意思。 「啊啊,对喔。」 宙像是想起某件事般暗自低语,然后稍微扬起嘴角、垂下眼角,看向黑板说下去。 「我应该没说过,我看书时也能听人说话。老师上什么课,我都记得住。」宙若无其事这么说,就像是说明自己具备「我跑得很快」之类的专长。 遥很难相信这种说法。一边看书,一边还能将老师上的课听进去?真的做得到这种事? 「想要有效使用数学,也必须具备数学以外的知识。你想想,我上次也是运用地理解开问题吧?就像那样。我不认为只要钻研数学就好。像是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也钻研医学与哲学。欧拉与高斯也……」 「慢着,问题不在这里……」宙开始热中于自己的话题愈说愈快,遥连忙打断。「真的吗?你也完全没抄黑板吧?」 「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内容,基本上都说过一次吧?既然听讲并且记在脑子里,就没必要刻意抬头抄写。」 「不会忘记?」 「只是死背当然会忘记。必须将新旧知识结合以免忘记。如同在地理学到的地形图知识,可以和数学的『相似』结合。只要提供归宿,知识就没必要到处逃,会一直留在脑中。」 宙以食指轻敲太阳穴上方。遥想像他脑袋里的样子。许多知识井然有序塞在脑中。它们各自得到住所,和其他同伴手牵手,等待机会上场。其中肯定包括「加权平均公式」或「公式解」之类的知识吧。不过关于「垒球」或「温书」的知识应该是空的。 遥目不转睛注视宙再度低头看书的侧脸。 不止是没人入内,甚至没人经过教室外面,就这样又过了三十分钟。遥伸直双手趴在桌上,宙一如往常专心看书。空气也一如往常感觉潮湿又沉重。 「那个……」 「……嗯?」 遥脸颊贴着桌面搭话。宙慢半拍出现反应,又停顿数秒才从书本抬头。 「我好无聊。」 「我在看书,所以不会无聊……」 一点都没错。遥无聊是因为她无所事事发呆。但她没带书来看,也没兴致用功。遥不得已只好继续对宙说话,以免错失这个话题。 「那是在图书馆借的书吧?」 「嗯。」 「你在前一所学校也像这样到图书馆借书看?」 「不,以往不是这样。」宙以手指夹着书阖上,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以往我只看家里的书,不过,我把看得懂的书全部看完了。其他的书太艰深,我只看得懂前几页。」 「咦?你也有看不懂的书?有这种书?」 「我也不是神。」 宙说着看向窗外天空。放眼望去,天空尽是低垂的灰色云层。由于户外阴暗,窗户朦胧映出教室风景。教室里的宙眺望户外,窗户上的宙眺望教室。 「你家为什么有这么艰深的书?」 遥询问教室里的宙。教室里的宙转身之后,窗户上的宙背对过去。 「是我爸收藏的书。」宙背对着混合阴暗天空与教室的窗户回应。「家里收藏了好几百本。书柜放不下,甚至堆在地上。」 「你爸爸喜欢数学啊。」 「我爸爸就是数学家。在大学教数学。」 「数学家!」 遥听完隐约觉得合情合理。在一般家庭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如此热爱数学。如同农家的孩子会继承农家、医生的孩子会立志成为医生,同样的,数学家的孩子应该会喜欢数学吧。听他这么说就 觉得这是很自然的道理。 「你喜欢数学,原来是受到爸爸的影响啊。」 「嗯。」宙轻声回应之后点头。 「搬家是因为爸爸调职?」 「不是。爸爸一直在同样的地方工作。在东京的大学。」 「既然这样……」 遥说到一半打住。询问搬家的理由,对方应该不会高兴。遥就这样不再说下去,宙再度看向窗外。一个似乎是乌鸦的鸟影穿越操场上空。 「空气……」 「啊?」 宙面向半开的窗户低语,感觉是自言自语。宙映在窗户的嘴,看起来甚至丝毫没动过。 「爸爸说,空气清新的地方比较适合研究数学。」 遥就这么注视着窗户上的宙僵住。 只因为这样?只因为这个理由,就刻意搬到远离职场的地方? 「很奇怪吧?明明直到上个月都住在东京,十分钟就可以走到大学,现在却是搭两小时的电车通勤。」 这座城镇确实保留许多大自然,空气也清新……可是,就算这样……遥已经不晓得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含糊点头。 宙自己也相当跳脱常识范围,连他都说父亲「很奇怪」。那应该是非常奇怪的人吧。不对,要是比宙更奇怪,他父亲真的是人类吗? 遥认真觉得宙的父亲或许真的是「数学世界」的居民。那里的法则和这个世界不同、常识和这个世界不同。人们以「数学语」交谈,满脑子都是数学。他们夏天也穿制服外套,不晓得垒球与棒球的差异。或许这种世界真实存在,宙是两边世界居民的后代。 虽然异想天开,但这样解释比较舒坦。真神奇。 「呀呼~生意好吗?」 此时前门传来声音,遥与宙同时投以视线。遥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不由得撑着桌面起身。 「真希!葵!你们来了!」 「其实我们想更早来,不过社团有些事要找木下老师商量。」 真希说着钻过桌子之间走近,葵笑咪咪跟在后方一步的距离。两人将书包放在前方桌面,拉椅子坐下,和遥与宙两人面对面。 「客人呢?没上门?」葵大大的眼睛环视教室如此询问。遥垂头丧气回答。 「是啊……你们是第一组客人。」 「总之,毕竟是第一天,别急。」 真希随口说出的话语使遥好想哭。虽然听起来冷淡,但处处隐藏着温暖。明明同年级,真希却在这时候看起来年长许多。而且,葵在露出温暖笑容的真希身旁,频频触摸「数学屋」的旗帜。如同猫咪在玩逗猫棒的模样,搭配她可爱的外形,使人光是旁观就感到祥和。遥由衷觉得葵的男朋友很幸福。 「怎么了?看你脸好像有点肿。」 「没事……」 真希露出疑惑表情,因此遥以双手夹住脸颊,让放松至极的表情复圆。没客人上门而消沉的心情,转眼之间消失无踪。自己真的结交了一群好朋友。 「所以,今天的委托是什么?」 至今默默看着三人互动的宙缓缓开口。他双眼一亮。 「以数学之力解决你的烦恼吧。」 「咦,烦恼?没什么烦恼啊,我今天只是来看看。」真希以诧异表情回应,宙听完也感到诧异。两人睁大双眼相互凝视数秒。 「……也就是说,是这位同学有烦恼?」 「咦,不,我也和真希一样,只是来看看。」葵轻声回答宙的询问,眉角有些为难般下垂。 潮湿的空气仿佛变得更沉重。遥无力趴倒在桌上。宙似乎也撑不住而垂下肩膀。 「呃,这样回答不太妙吗……?」 真希看见两人消沉的模样,露出抽搐的笑容。「不,没那回事……」遥以含糊的话语尴尬回应。葵不安地看向真希。真希单手拨起刘海,闭上眼睛抬头面向天花板,皱眉思索片刻,接着张开大大的双眼打响手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对了!请他教功课吧!距离考试只剩三天了。」 真希说完朝葵使眼神,转身打开自己的书包,取出数学课本翻到正中央左右的页面放在桌上。这一页到处以萤光笔画重点,其中一条算式上方,以红笔打上「?」的符号。 「葵,你看,上次你问我这条算式的意义对吧?」 「啊……嗯。因为我数学不好……」 「不过,我当时也只能回答得很含糊,要不要趁现在请宙好好教一次?」真希说完朝遥抛个媚眼。右眼长长的睫毛上下相合,在瞬间轻盈分开。左半边脸几乎没动,是一次同版本的媚眼。 「嗯,如果是这种事,我乐于协助。项目是……『机率』吧?」宙看着真希的课本说完,在旁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从外套胸前口袋取出铅笔。 「说明这条算式的意义之前……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先画『树状图』比较好懂。唔~如果第一枚硬币是正面……」 宙依照硬币的正反面,在笔记本画上分岔的「树状图」。真希与葵探出身子专注凝视。遥旁观三人的模样,轻轻吐出一口气。 遥心想,明明好不容易贴完海报经营数学屋,总觉得和想像的不一样。如果只是帮忙温书,不需要开数学屋。只要请教数学老师,老师肯定会详细教导。这不是遥想做的工作。遥想做的是不同种类——像是上次阻止男生女生吵架的帅气工作,解决某些严重的问题。 遥回忆宙在地面写字的样子。集结数十人的注目于一身,大刀阔斧解决问题的宙。解决瞬间的掌声如雨,享有感谢的话语。和当时比起来,现在做的工作很不起眼。 「……就是这样。懂了吗?」 「嗯,很清楚了!谢谢!」 当遥心不在焉的时候,问题解决了。葵满意地微笑,交互看着课本与宙的笔记本。 「原来如此—这样想就可以啊。不愧是宙。」 「这是小事一桩。」 宙面无表情,以铅笔扶正眼镜。实际上,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毕竟转眼之间就解说完毕。 宙果然也不满足于只解决这种问题吧?和遥一样想解决更严重的问题吧?遥如此心想,注视宙的侧脸。 不过,宙面不改色、光明正大接着说: 「我觉得解决这种小烦恼,就会通往拯救世界之路。今后也不用客气,找我商量吧。」这家伙……遥不禁从少年身上移开目光。真希与葵也尴尬了起来。居然说「拯救世界之路」……真是全身发痒。宙在自我介绍时也一样,讲话经常让听的人难为情。究竟怎样才说得出这种话?他在这方面的感性也和一般人脱节。不过……. 遥缓缓移回视线。宙没察觉她们三人之间洋溢的微妙气氛,绷紧嘴角挺直背脊。或许这就是他的优点…… 遥轻声微笑开口。 「既然这样,也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要教哪一题?」 遥从书包取出自己的课本。 「哪个?嗯,线性函数啊。熟练之后就简单了。首先……」聆听说明后,总之,这样也不错吧,遥如此心想。 宙的线性函数讲座非常浅显易懂。不过是否反应在段考成绩就很难说。这一两周接触数学的机会很多,或许数学功力自然而然提升了?遥抱持期待,但事实似乎没这么单纯。即使是听宙说明就听得懂的问题,还是很难独力解开。 考试时,遥不晓得想向邻座的宙求救多少次。 第二周的周一,数学考卷早早就发还给学生。遥为自己差强人意的分数板起脸,朝旁边座位一瞥。 一百分。 啊啊,果然 ……遥看着三位数的数字,脸颊微微抽搐。但少年情绪并未明显改变,将答案卷对折随手塞进书包之后,拿出书本阅读。老师开始讲解考题。宙也是一边看书一边聆听讲解吗?还是没必要听,所以忽略?遥很在意却无从确认。两面旗帜飘扬作响,稍微盖住老师的声音。 「嗯?怎么低着头?」 宙稍微弯腰,诧异地窥视遥的脸。遥连忙抬头。 「……没事。」 实际上并非没事。不过宙不久前才为她开课,她不敢说自己考试成绩不好。包含数学以外的科目,遥都不告诉宙自己的成绩。 顺带一提,宙所有科目都超过九十分。看来他真的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听讲。 「这样啊,没事就好。」宙没有特别追究,朝拉门伸出手,客气地轻轻打开。 踏进室内一步,寂静如同海底的气氛迎接两人。 放学后的图书馆,空荡到令人吓一跳。书柜前面或阅览桌周围完全看不见人影。只有一位图书馆员阿姨在柜台后面悠哉看书。 「哎呀?这不是神之内吗?」 阿姨一认出宙就取下眼镜投以微笑。笑容使她脸上的皱纹增加约五倍,却因为过于清新而看不出老态。头发染成美丽的黑色,工整地绾在后方。 「这位女生是?」 「她是天野遥同学。」 「难道是你的女朋友?」 「是女性朋友没错,工作上的搭档。」 「……什么意思?」 「……请不用太在意这家伙讲的话。」 遥随着叹息低语,馆员阿姨不知为何投以同情的目光。宙则是对两人的互动完全不感兴趣,翻找书包里的东西。 「我要归还这本传记。」 「好的好的。啊,来得正好,你拜托的书送到了。」 宙取出传记,馆员阿姨就像是回想起来般轻轻拍掌。「这位叫做高斯的爷爷挺英俊的吧?」她接过书本,笑咪咪对宙这么说。话说回来,宙像样的朋友明明只有遥一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和馆员阿姨打好交情?这位少年愈来愈神秘了。馆员阿姨从宙手中接过传记放在一旁,再从后方书柜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柜台。封面是如同漆器的漆黑纸张,以金色文字印上书名。 《高斯与质数》 「总觉得是很艰深的书……」 遥交互看着黑色封面与面无表情的宙。 「嗯,这是专业书籍。我请阿姨从邻市的图书馆调书。」 「真是的,这不是国中生看的书吧?我在这里当馆员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别人借阅这么厚又艰深的书。好,那就拿出借书证吧。」 宙默默点头,从制服外套胸前口袋取出白色纸卡。馆员阿姨在「高斯传记五月十五日」这行字旁边盖上「已归还」的印章,接着在下面写上一高斯与质数五月二十八日」。仔细一看,最上面那行写的是「我们的城镇五月十五日」,这本早就归还。 「拿去了,这不是我们图书馆的书,小心别弄丢喔。」 馆员阿姨将《高斯与质数》递给宙,即使是这里的书,弄丢也不太妙吧?遥原本想这么说,但还是打消念头。馆员阿姨加深脸颊皱纹露出甜美笑容,宙向她鞠躬致意—— 「好,去图书馆吧。」 和上周一样在教室角落等待客人时,宙突然这么说。放学班会结束至今大约一小时。趴在桌上打盹的遥听他这么说,冷不防像是跳起来般起身。 「怎么突然要去?」 「这本书看得滚瓜烂熟了,想去借别的书。你也一起来吧。」宙拿着最近一直专注阅读的《高斯与质数》起身。 「不过,我们不能同时离开这里吧?其中一人得看店。」 「不要紧。留言以防客人上门吧。」宙说着走到教室前面,拿起一根粉笔,存黑板写下大大的文字。 数学屋出差中,有事请到图书馆。 莫名圆滚滚、不太可靠的字体。无论是写在笔记本或是地面,宙在哪里写字的笔迹都不会改变,很神奇。即使在这张大黑板,他肯定也能写出那种漂亮的算式吧。遥坐在座位,默默眺望在深绿色壁面上跃动的白色文字。 宙后退一步概观整面黑板,双手抱胸满足地频频点头,然后转身说: 「好,走吧。」 就这样,两人来到图书馆。 宙借到了新书,却不知为何不想回教室。两人在图书馆深处的木制圆桌相对而坐。大窗户射入黄昏将近的和煦阳光。隔离学校与校外的矮栅栏另一侧,看得见务农的老夫妇。 「总觉得你都在看高斯的书?」 遥稍微降低音量询问。图书馆里只有馆员阿姨,但她还是不太敢大声说话。在书本围绕之下就会抱持这种心情。「嗯。」宙也像是配合遥,以低于往常的音量轻声回应。 「他是伟大的数学家?」遥以相同音量继续询问。宙看着隔桌相对的遥,视线落在桌上的漆黑书籍。 「是的。这位人物在数学史上相当重要。甚至有『高斯符号』或『高斯整数』 这种以他为名的数学术语。」 「哇……」 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遥回想起印在传记封面的白发爷爷,听宙这么说就觉得那张脸很伟大。人脸真神奇。 「『高斯整数』非常难,不过『高斯符号』比较简单。」宙从书包取出笔记本摊在桌上。明明没特别要求,但他似乎要开始讲解。遥虽然苦笑,依然重新转身正对宙。 [] 他从胸前口袋取出铅笔,写下如同印刷字体的工整文字。英文字母的以及括号。感觉在哪里见过,也像是第一次看见。 「这个括号就是『高斯符号』,意思是『小于括号数字的最大整数』。」低头看着笔记本的遥僵住了。小于括号数字的最大整数,她试着在脑中复诵宙这句话,却完全不晓得意思。宙朝遥紧绷的脸一瞥,铅笔开始在笔记本上游走。 「比方说如果是[2.5],答案就是二。因为二是小于二·五的最大整数。此外像是[1/3]=0』、『[√2]=1』。圆周率π大约三·一四,所以『[π]=3』。」 [2.5]=2 [1/3]=[0.3333……]=0 [√2]=[1.4142……]=1 [π]=[3.14……]=3 随着话语脱口而出,笔记本同时写下算式。遥目不转睛看着,明明原本不是整数,加个括号就变成整数。而且会稍微变小。二点五变成二、一点四一四二变成一。 「然后『[1]=1』。因为一不大于一本身。」 [1]=1 啊啊,原来「小于括号数字的最大整数」是这个意思。遥暗自低语,微微点头。 「懂了吗?」 「没问题。」 遥再度点头,这次是确定懂了。 「这个『高斯符号』,画成图形非常有趣。」 「图形?」 宙以铅笔疾书代替回应。他在刚才写下的[]前面加上「y=」。 y=[] 「记得线性函数『y=a+b』吗?」 「嗯。多亏宙,我上次段考也考得很好。」 其实考得一点都不好,但遥情急之下如此回应,手心微微冒汗。她有点担心被发现,但宙没特别在意就继续说下去。 「基本上,画图的方法和那个一样。首先调查的数值会让y输出什么数值。 以这个例子来说,y是『小于的最大整数』,所以……」 =0  y=0 =0.1 y=0 =1  y=1 =1.5 y=1 =2  y=2 握铅笔的右手和说话的嘴分别运作,算式整齐排列。 「稍微简化吧。以不等式表现值就是……」 o≤<1 y=0 1≤<2 y=1 2≤<3 y=2 3≤<4 y=3 宙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完成一丝不苟的算式。他的速度以及整齐的字串都非常美丽,令人看再多次都忍不住赞叹。 「y对应的整数部分。像是『=0.1』或『=0.99』,总之只要除去小数的值是0,y就永远是0。不过到达—的瞬间,y也会成为—。之后不断反复。的整数部分加一,y也加一。依照这个原则,画出横轴以及纵轴y的图形就好。」 宙说到这里,在并排算式旁边的空白处,分别画一条直线与横线,刚好交叉为十字。这应该就是「横轴」与「纵轴」吧。宙在十字线画分的右上区域,不使用尺规就精准画上四条线。 —— —— —— —— 「这就是『y=[]』的图形。其实往上往下部是无限延伸,但因为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只画出一部分。」 这是个神奇的图形。遥至今看过直线延伸的线性函数图形,以及描绘抛物线的二次函数图形,两种都明显和眼前图形不同。形状当然不一样,但遥觉得不止是这种表面上的差异,还有某种基本上的差异。 「总觉得这个图形好怪。」 「嗯。是持续增加,y却是突然增加,所以线条不连续。没看过这种图吧?」 遥没回应,只有稍微歪过脑袋。她确实没看过这种图,但是不止如此。这个断断续续的图形,还隐藏某种不同的「东西」。遥如同观察混浊的水面,目不转睛注视图形,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深处玄机。 「这叫做『非连续函数』。国中学的都是连续函数,但数学也有这种奇怪的函数。」 「好像阶梯耶……」 遥低语之后,宙看向笔记本。就这么不发一语一直注视图形。云似乎刚好经过太阳前方,整间图书馆变得像是拉上窗帘般阴暗,立刻再度变亮。 「说得也是。」 宙如同以指尖小心翼翼撕掉寂静的薄膜,以缓慢语气回应。 「虽然叫做『非连续函数』,却也是一种图形。即使不连续,依然继续。因为这条阶梯是无限延伸。」 高斯符号的图形。往上往下都无限延伸为断断续续的阶梯……遥在窗外射入的和煦光粒中,一直注视着这张图。 接下来的周一,同样没客人上门。教室传入淅沥的雨声,沉淀着潮湿的空气。 挂在黑板旁边的月历已经翻到六月。 「在制作什么东西?」 宙深感兴趣地注视遥的手。眼镜后方的双眼骨碌骨碌地转,如同食物当前的松鼠。 「意见箱。」遥以美工刀割着方格纸板回应。「图书馆会摆放征求书单的箱子吧?我看到之后就想到这个点子。」 「嗯。要征求什么意见?我们不是图书馆,也不是书店。」 「并不是要征求意见。我想收集的是委托。」 「委托?」 宙瞪大眼睛看着遥的侧脸。遥没抬头就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周一开店,但是只有周一有空的人能来吧?像是真希与葵,也是因为周一社团休息才会来。她们和我一样是垒球社。」 遥割好纸板之后收起美工刀刃,沿着刚画下的刻痕折方格纸板,将平坦纸板制成方盒。 「所以我要为这样的人制作谘询箱。有烦恼但是周一没空的人,就写下烦恼投进箱子,我们等到周一再打开,思考解决方法。」 「不过,如果问题很复杂怎么办?光靠书信往来也有极限,说不定必须当面交谈,才能收集到必要的『数值』。」 「在这个时候,回信说『想要当面讲』就行吧?所以看来需要制作两个箱子。 收集大家信件的箱子,以及我们回信用的箱子……呃,咦?折不出箱子……」遥转动手中折弯的方格纸板歪过脑袋。明明切割成可以折成立体方盒,却不知为何出现缝隙。这样的话.难得收到的信件会从箱子里露出来。 「我看看……?嗯,看来展开图画错了。这样没办法折成漂亮的立方体。」 「怎么这样~」 遥将没完成的箱子扔到桌上,发出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不对,实际上她很想哭。感觉像是快抵达终点时退回起点,顿时全身无力。 「还有方格纸板吗?我好好画一张展开图,再折一次吧。我也会帮忙。」 宙说完,从遥的桌上拿起这个疑似箱子的物体。他以双手转动,从各个角度检视,嘀咕说着「这一边太短……」或是「也需要胶水……」等话语。遥一边感谢,一边觉得没办法独力完成这种事的自己很丢脸。 遥叹口气,从百圆商店塑胶袋取出第二张方格纸板。此时教室前门刚好打开,某人进入教室。遥与宙同时看向前方。 「数学屋是这里没错吧?」 「嗯,这里是数学屋。是客人吗?」 询问的人没回应,只是静静走过来。步伐相当缓慢,甚至让人以为他在计算步数。 他走到遥与宙的桌子前方,不发一语坐在前面的座位。椅子面向黑板,因此他是将双手放在椅背,双脚随意打开。三分头的发线微微冒出汗珠,短袖上衣的袖口露出晒成褐色的粗壮臂膀。 「我要商量一件事。」 翔毫无开场白就这么说。 「……唔~换句话说,你现在得负责设计棒球社的训练表?」 「对。」 遥在脑中整理之后,像是确认般询问,翔立刻回应。 「三年级下个月就退休。我这个下届队长开始带球员练习,为将来做准备。」 「可是二年级不配合?」 翔朝遥一瞥,低头咬着嘴唇。 「嗯,没错。下令的我是同年级,所以他们老是摸鱼。练跑的时候尤其夸张。 就算我下令跑操场十圈,也有人只跑三、四圈就躲到校舍后面休息,等别人快跑完再慢吞吞出现,若无其事跟大家会合。简直胡闹。」翔一鼓作气说完,看向窗外。 雨势绝对不算大,却以稳定的节奏下个不停,未曾减缓。 「今天下雨,没办法跑步,所以我才能早早结束练习过来这里。原本应该每天都要练体能打好基础才行。」 「练跑很单调,却是强化下半身的不二法门。」 说出这番话的人,出乎意料是宙。翔微微扬起眉角。 「宙,你知道这种事?」 遥明知这个问题很没礼貌,却不得不问。宙居然具备运动相关的知识。 「我好歹也知道这种基本常识。」 「即使连棒球和垒球的差异都不晓得?」 遥说完,宙就吞吞吐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他似乎在辩解,不过很遗憾,遥听不到。难得看到宙这个样子。遥看着像是枯萎花朵的宙,轻声一笑。 「能想办法让那些家伙认真练习吗?」翔回到正题,稍微提高音量地问。 「用那种……『数学之力』。」 「不可能吧……因为和数学无关啊?」遥歪过脑袋回应。 相较于考前温习,这确实比较像是遥想解决的「大问题」。不过老实说,遥不认为数学能解决这种问题。出现的数字只有练跑的圈数,实在无法用来解 决问题。 唉~明明难得有客人上门……遥垂头丧气。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翔无视于早早就放弃的遥,低声这么说。 「但我没别的方法了。」 「咦?什么意思?」 遥不禁尖声询问。翔只转动眼珠看遥一眼,接着看向宙。戴眼镜的少年动也不动等待他说下去,简直像是铜像。翔先是欲言又止,接着下定决心说: 「知道我有个哥哥吧?」 「唔~我好像听过。」 「知道我哥是棒球社的现任队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遥耸肩朝宙使个眼神。但宙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两人转头相视,再一起看向翔。三分头少年微微扬起单边嘴角。遥无法判断这是笑容还是有其他含义。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大家动不动就拿我哥来比较。那个家伙功课好,也是社员信赖的队长。我再怎么努力,也会听到别人说『你哥做得更好』。三年级尤其明显。他们好像暗中也会说我坏话。」 翔整个人靠在手臂下方的椅背,缩起上半身愁眉苦脸,露出不像他会有的软弱模样。 「说来丢脸,二年级不肯听话,是因为瞧不起我。他们觉得我和我哥不一样,没有领导能力。」 自卑感……遥在心中低语。 弟弟一直被拿来和成材的哥哥比较。遥没有兄弟姐妹,不晓得实际的状况,但是自己的评价总是以别人当基准,她大致能想像这样多么难受。再怎么努力,有个人也一定跑在前面。从懂事开始,非得背负一年分的差距永远输下去。 午休时间管理男生们的翔,以及独自跑操场的翔。遥脑中同时浮现这两个身影。表面看起来完全相反,但都是基于「想赢哥哥」的念头吧。或许这就成为硬币的两面,将翔塑造为难以捉摸的人。 「哥哥像是大树。」翔维持悲痛的表情说下去。 「我跑得再远,也没办法脱离大树的树荫。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跳过这棵树。我好丢脸,居然因为自己一个人做不到就依赖你们,我这样会被暗中说坏话也是活该。」 「没那回事。」 至今保持沉默的宙突然插嘴。仔细一看,宙隔着眼镜正面注视翔。他的声音不算大声却坚定无比,如同驱逐雨声般在教室响起。 「依赖别人绝对不是丢脸的事。你做你能做的事就好。因为我也会专心做我能做的事。」 他说完,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我能做的事情有限。我不适合画海报或拿图钉,我只擅长数学。不过,只要和数学有关,我就做得到。我会以数学帮助你。」 他高声宣誓。不是「拯救世界」或「阻止纷争」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宙决定为了帮助一名少年而挑战大树。 「可是……这个问题和数学无关啊?就算是宙……」 「世界上,没有任何问题和数学无关。」宙如同消除遥的担忧般断言。这句话充满自信,找不到质疑的余地。 「只是因为相连的方式太复杂或是太琐碎,我们才没有发现。只要找出连结,任何问题都能解决。」 宙从书包取出笔记本,从胸前口袋抽出铅笔。这是宙做生意用的工具。他光靠这两个道具,就能对付各种难题。 「如何让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记得肯定有方法……」 宙将笔记本放在桌上,以铅笔笔尾抵着太阳穴,闭上眼睛低语。遥与翔默默看着他。两人压低呼吸,动也不动.以免些许杂音妨碍少年思索,静心等待。只有雨声扰乱教室的空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宙就这么动也不动超过十分钟。 该不会变成石头吧?遥终于担心起来。悄悄往翔一看,翔也不安地看着遥。 就在遥按捺不住想开口时,宙的嘴唇终于动了。如同坚硬的冰块融化,缓缓开口。 「……想做的事……」 「啊?」 遥与翔几乎反射性地反问。两人身体前倾,竖起耳朵,以免听漏后续的话语。 「偷懒不练跑的人也想做的事。有没有这种练习?」 宙这次是睁开眼睛询问。大概是因为刚才一直闭着眼睛,他像是觉得刺眼般眨了眨。 翔手抵下巴思索片刻,推敲宙这个问题的用意。接着他看向下雨的天空,再度将视线移回宙,像是对自己确认般低语。 「打击练习吧。」 「打击练习……」 宙眯细双眼注视翔,复诵他的话语。翔停顿片刻之后说下去。 「偷懒不练跑的家伙,也只在打击练习的时候想多打几球。不过每个人分配的球数早就固定了。」 遥非常能理解翔的说法。遥也喜欢打击练习,比起单纯的跑步有趣多了。可是,这究竟又能怎么样?遥歪过脑袋。 「嗯,就是这个。」宙听翔说完,露出甜美的微笑,打开笔记本的空白页面愉快宣布:「利用打击练习就能解决。」 「知道什么是『囚徒困境』吗?」 「那是什么?」翔蹙眉反问。宙朝遥一瞥,但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宙看见遥摇头回应之后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就这样沉默下来。 遥不晓得宙在脑中整理什么思绪,看起来像是潜入深沉的意识底部。两人屏息等待他下一句话。大概经过整整一分钟吧。遥再度担心他,想开口搭话的时候,少年闭着眼睛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两个男性因为强盗杀人的嫌疑被警察逮捕。」 宙的语气感慨万千,如同述说多年前的记忆。遥与翔不禁转头相视。 「把这两人称为嫌犯a与嫌犯b吧。」 如同小学生在老师面前背九九乘法,或是神父在听众面前祈祷。宙从记忆深处慎重挑选话语游说。不是以往平淡的说话方式。 「证据显示a与b都犯下强盗罪,却没有证据确定他们杀人。警察逼他们招供,但两人当然都没招供,坚持自己只有抢劫没杀人。此时,负责侦讯的警官对嫌犯们说:『如果招供,我就破例减少刑期』。」 宙说到警官的台词时,声音不自然地含糊,听不太清楚。他似乎想演戏,不过很遗憾,听起来只像是斗牛犬感冒的吼声。这样的差距使得遥不禁差点岔气。看来宙虽然擅长说故事,却不擅长念台词。遥忍笑打断宙的话语。 「擅自减刑没关系吗?」 她说着悄悄往旁边一看,翔也忍笑到嘴唇扭曲,肩膀颤抖。大概是因为闭气忍笑,晒成褐色的整张脸微微泛红。 宙终于张开眼睛,交互看着两人。但他当然完全没察觉两人在忍笑。 「现在当然不能做这种事,刑期是由法官裁决。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的语气恢复为一如往常的平淡。遥下意识松了口气。 「警官提出这样的条件。数字是a与b的刑期。」 铅笔在笔记本上迅速游走。圆滚滚的汉字与平假名、如同印刷字体的精密英数文字,排列成美丽的字串。 a与b都招供:(a、b)=(8、8) a招供、b否认:(a、b)=(3、10) a否认、b招供:(a、b)=(10、3) a与b都否认:(a、b)=(5、5) 「呃—换句话说,要是两人都招供,刑期就是每个人都八年?」 「嗯,就是这样。」 「喂,等一下,完全没少吧?如果a与b都否认,两人的刑期都是五年啊?要是刑期延长三年,没人会招供吧?」 翔说得对,强盗杀人罪的刑期当然比强盗罪长,这么一来,两人应该都不会 招供。哪里搞错了吗?不像宙的作风。 遥偷看宙的侧脸。他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他是从容还是慌张。少年维持戴面具般无色透明的表情静静低语。 「不过,两人都非得招供才行。」 宙断然回应,语气听起来毫无迷惘或不安,只是平淡陈迤事实。 「为什么?」 翔询问宙。他的语气坚定,如同表示自己无法接受。但遥的想法和他一样。因为要是两人都招供,就一定比没招供多关三年。何况应该也不会只有一人招供。没人愿意在牢里关十年吧。要是一人招供,另一人肯定也会毫不犹豫招供。 「要是两人说好一起否认犯行,刑期确实只有五年。」 即使两人明显投以质疑目光,宙依然面不改色,以指尖抚摸笔记本上「a与b都否认:(a、b)=(5、5)」这一行。 「不过,如果两人被关在不同房间,状况就大不相同。两人绝对不可能否认犯行。」宙说完,翔恍然大悟般睁大双眼,迅速看向笔记本。但遥还是听不太懂。关在不同房间?这么做究竟能怎样? 宙交互看着两人,确定两人反应的差距。翔双手抱胸注视笔记本、遥微微张嘴愣住。宙点了点头,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 「a和搭档隔离接受侦讯。他心想,如果b招供怎么办?到时候如果a也招供,刑期就是八年,但没招供的话就是十年,所以招供当然比较好。」 原来如此。遥比较笔记本上的数字之后微微点头。考量到搭档可能背叛,乖乖招供比较好。可是…… 「如果a打从心底相信搭档呢?如果他相信那个家伙绝对不会背叛……」 即使是抢匪,也不一定会怀疑彼此。这个搭档或许是莫逆之交,说不定是兄弟。这样的话,即使信赖对方也不奇怪。遥笔直注视宙眼镜后方的双眼。 「在这种状况也一样。」 受到遥注视的宙,没停顿就立刻回答,如同这个问题完全如他预料。他笔直沿着解决之道往前冲,就像是走在已经铺好的铁轨。 「美丽的信赖关系当然可能存在。不过你想想,在b持续否认的状况下,如果a也一起否认,刑期就是五年,但要是招供就变成三年。」 「咦?」 遥急忙看向笔记本。如果是b否认的状况,也就是b可以信赖的状况。「a与b都否认:(a、b)=(5、5)」,「a招供、b否认:(a、b)=(3、10)」。 否认的话五年、招供的话三年…… 「你们懂了吧?」 宙依序看着遥与翔这么说。翔闭着眼睛默默点头,遥盯着笔记本没反应。即使如此,宙依然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静静看着遥。 终于…… 「……我懂了。」 遥缓缓抬头,表情清新,像是去除内心的某种芥蒂。宙满意地点头,以铅笔扶正眼镜。 「就是这样。和b有没有招供无关,无论如何,a招供都比较有利。b当然也是一样的状况。无论a招供或否认,b招供的刑期都比较短。」宙说到这里停顿,咧嘴一笑,指尖转了铅笔一圈。 「所以到最后,a与b明知一起否认可以缩短刑期,却肯定都会招供。这就是『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 遥像是细细品味般复诵。 「这个理论的构想本身完全是数学性质,却也运用在政治学或经济学,也称为『赛局理论』。有一门学问运用这个理论,研究国际战争爆发的机制,在这种状况……」 宙张开双手高谈阔论。不妙。遥感觉这是一种危险讯号。不知为何,话题朝着经济或战争这种莫名艰深的方向进展。要是没在适当时机插嘴,不晓得他会讲到哪里去。遥注视宙的嘴角,等待插嘴的时机,但她找不到像样的话题停顿点。宙的脸颊与耳尖微微泛红,似乎激动到忘我。遥就这么半张着嘴,持续将宙永无止尽的话语当成耳边风。 「差不多该回到正题了。」 低沉简短的声音投入话语的洪流。宙滔滔不绝的嘴,以这个声音为契机突然停止。整间教室沉默下来,一点余音都不剩,连敲打窗户的雨声也像是来自远方。翔暂时闭着双眼,仿佛在确认周围声音消失。遥不禁咽了一口口水。感觉连这个声音都响遍教室。空气紧绷到仿佛刺痛鼓膜。 「经济或政治这种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翔终于开口了。声音细微却有力,如同从无声的世界底部缓缓涌现。 「至少对现在的我不重要。『囚徒困境』该如何运用在棒球?你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吧?」 宙看不出情感的透明视线,翔如同刀刃般犀利的视线,两只眼正面相视,两人双眼正面相视。遥屏息看着他们。接着,宙紧闭为一条线的嘴突然往侧边拉长。眼镜后方的双眼稍微变大,射出光辉。 「开场白太长了。」 宙在自己面前伸直食指。位于食指两侧的双眼更加闪亮。 「运用这个理论,就能解决你的问题。」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地宣言。「就命名为『棒球社员困境』吧。」 遥感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她之前就看过这家伙露出这种笑容。我第一次找宙说话的那天,宙说明质数与无限的那一天……记得那天的宙也是露出这种笑容。 「『招供』跟『练跑』,都是『逼别人做不想做的事』。『囚徒困境』可以直接套用在棒球社的状况。」 「做得到这种事?」 「做得到。」 宙挂着笑容,立刻回答翔的疑问,并且像是吩咐自己般,以细微却清楚的音量低语。 「我不再拐弯抹角了。」 遥心跳加速。指尖的颤抖随着加速的血流扩张。这股颤抖循序抚遍遥的全身,如同吹过一阵风的草原,或是投入小石头的水面。 「这次不是嫌犯,是棒球社员。总之就用社社员a与社员b来思考吧。」 宙目不转睛注视翔的双眼,确认翔没移开目光,停顿一阵子才继续说下去。 「a与b都不想练跑,所以你对两人这么说:『要是不练跑,就减少打击练习的量』」 「设定罚则是吧。」 「这样就能顺利解决吗?」 遥与翔各自这么说。宙如同享受两人的反应般频频点头,以铅笔扶正眼镜说: 「这时候就轮到『困境』出马。只要将打击练习的量,设定成练跑绝对值得就好。我想想……假设以往每人的打击练习都是三十球……」 宙还没说完,铅笔就开始在笔记本上游走。漆黑的笔芯如同滑冰选手描绘复杂的轨道,从左方穿梭至右方。 a与b都练跑:(a、b)=(30、30) a练跑、b偷懒:(a、b)=(40、20) a偷懒、b练跑:(a、b)=(20、40) a与b都偷懒:(a、b)=(30、30) 「数字是打击练习的球数。在b偷懒不练跑的状况,a如果练跑,可以比偷懒多练习打十颗球。如果b认真练跑也一样。无论如何,有练跑的人可以多练习打十颗球。」 宙快速说完之后,遥让大脑全力运作。她盯着笔记本,花时间仔细推敲宙的话语,以及笔记本上的每个条件。 唔~从b偷懒的状况开始思考吧。要是a也偷懒,打击练习是三十颗球,相较之下,练跑的话是四十颗球。练跑确实比较划算。那如果b认真练跑呢?这时候,a偷懒的话是二十颗球、练跑的话是三十颗球,确实也是练跑比较划算……!遥不得不努力调整呼吸。心脏跳得好快,全身不断发抖。 明明不冷,却知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 转头一看,翔张着嘴目不转睛盯着笔记本。这副样子看起来很白痴,但他似乎无暇在意,只专注在眼前这一幕。 「『棒球社员困境』,用这个方法就解决了。」 宙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将铅笔收回胸前口袋这么说。 「接下来当然是你的工作。球数是我刚才随便定的,但我觉得必须再慎重调整一下。也得想办法确定谁在偷懒。」 「啊……啊啊。说得也是……」 翔惊觉般抬头,但他似乎被震慑住了,眼睛瞪得像弹珠那么圆,茫然注视宙。 遥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再度看向笔记本写的「棒球社员困境」。棒球与数学,乍看是无关的两个世界,但连结两个世界的解法就在眼前。她鼻头发痒,文字变得模糊,泪水转眼盈眶,从两侧眼角各流下一颗泪珠,滑落脸颊。 「好厉害……」 这句话自然脱口而出。光是协助温书还不够?想解决更大的问题?遥如今觉得执著于这种事情很蠢。她的内心就是受到此等震撼。 听到这句话,宙脸红了,视线游移不定。 「嗯,那个……但我完全没使用艰深的定理。『囚徒困境』是小时候,我爸在我睡前说的小故事。除此之外还有『说谎的克里特岛人』、『狼与羊怎么渡河』等等……」 不知道是遮羞还是怎样,宙说起完全无关的事。遥轻声笑着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 「谢谢你们!」 来店的女生说完深深鞠躬道谢,笑着离开教室。遥挥手目送她。 「棒球社员困境」的问题解决之后,现在是两周后的周一。 「太棒了!太棒了!」 女生身影消失之后,遥蹦蹦跳跳回到靠窗后方的座位。刚才的女生是今天第三位客人,生意好到难以置信。 肯定是「操场二等分」或「棒球社员困境」的事件,由某人大为赞赏传出去,数学屋开店至今一个月,生意总算步上轨道。但因为是免费谘商,所以没赚钱。 「宙,太棒了!数学屋开始受欢迎了!」 「嗯。」 遥兴奋地尖声大喊,相对的,宙的语气非常平静。遥不服气地鼓起右边脸颊。 「宙,你稍微高兴一点啦。」 「我的能力还不够,没办法一直高兴下去。」 宙简短回答之后阖上笔记本,一如往常取出书本阅读。他态度冷淡并不稀奇,但总觉得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 「是在意棒球社的事情吗?」 「并不是这样。」即使遥询问,宙依然看着手上的书,有气无力地回应。遥不得已只好默默坐在宙身旁。 他不甘心吗……?遥如此心想。 今天午休时间遇见翔的时候得知,棒球社接纳翔的提议,采用「两人一组相互监视」的方式。要是其中一人练跑时偷懒,另一人打击练习的球数会增加。这是依照「棒球社员困境」设计的理想练习方法。为了练习打击,所有人练跑时都不会偷懒。 ……本应如此。 看来还是没能根绝偷懒的恶习。有时候其中一人忘记监视,有时候两人一起偷懒……无法像是在笔记本上解题一样轻松搞定。不断降下的雨敲打窗户,不允许教室沉默。六月即将进入后半,正值梅雨季节。今天终究得中止练跑吧。 「不过啊,翔说社团正在一点一滴改变喔。虽然还是有人偷懒,但练习态度逐渐变好。」遥如同安慰般这么说。宙稍微从书本抬头,看向窗外。或许是在找棒球社。不过湿透的操场杳无人烟。 宙表情微微一沉,再度低头看书。遥见状微微叹气。 他某方面也相当孩子气呢…… 「还有,翔要我转达一句话给你。」 「转达给我?」 遥的话使得宙略感意外地回应。他眉毛上扬,下方的双眼目不转睛看着遥。遥笔直看着他清澈的双眼。 「他说:『上次忘记道谢,谢谢你。』」 宙听完瞪大眼睛愣住,最后只轻轻发出「嗯……」的声音,就低头继续看书。 感觉他的嘴角稍微放松了。 「啊,你在害羞?」 即使遥咧嘴询问,宙也只是默默看书。不过看起来似乎脸颊泛红。 「讲几句话啦~」遥快乐地说着,轻拍宙的肩膀。拿着书的宙难为情般,整个人转向窗边。 啊啊,他果然是国中男生。 遥因为宙总是面无表情,如同机械正确完成计算,所以她搞半天才了解宙的感觉。遥莫名觉得开心,频频拍打背对她的宙肩膀。就在这个时候…… 半开的门突然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开启。两人吓一跳看向前方。 「神之内在吗?」 仔细一看,木下老师从前门进入。 「神之内,你母亲来找你。她好像要交代事情,到教职员室一趟吧。」老师在门口以活力充沛的声音告知。 「我妈……?」 几乎在宙疑惑低语的同时,一位娇小女性无声无息从木下老师身后出现。是身穿淡粉红色毛衣加深蓝色长裙的女性。裙摆被雨水打湿,缩起来紧贴脚踝,凸显出访客穿的绿色拖鞋。虽然从衣着来看很年轻,但颈子与眉心刻着深深的皱纹,给人憔悴的印象。她双脚并拢,双手交握在腹部。 这位就是宙的妈妈…… 她皱眉挂着为难表情,目不转睛看着这里不发一语,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精美的娃娃伫立在原地。 宙挂着疑惑的表情缓缓起身。 「会是什么事?」 遥察觉到诡异的气息,微微起身询问。宙背起书包回应。 「不知道。在前一所学校,我妈也来过好几次。虽然不是需要特地跑一趟的急事,但我没手机。」宙语气平淡,听起来却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种不太在乎的感觉。遥看向窗外。雨势比刚才强,朝着窗户扑打,似乎也起风了,如同巨人鼾声的奇妙声音甚至传进教室里,窗框发出喀嚏喀嚏的声音摇晃。 宙略显迟疑地走向站在门口的老师与母亲。但他走没几步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遥说: 「我离开一下。不好意思,可以在我回来之前单独看店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客人来呢?」 遥担忧地询问,宙微微看向前方,然后同样只转头回应: 「如果客人有空,就请他等一下。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遥突然受命负责看店,却想不到要做什么事。这里和一般店家不同,不用检查货架,也不需要整理收银机的钱,只要坐着等客人上门。遥不经意地注视自己不断握紧又放松的双手。 除了雨声持续响着,听不到任何类似声响的声音。 「请客人等宙回来……吗……」遥凝视自己的手,轻声呢喃。 「确实,我能做的只有打杂吧……」 数学屋的副负责人。完全名不副实。遥想到这里就苦笑。齿间透露出无力的叹息。这种头衔当然不具意义。只是为了获准贴海报而挂名。遥知道这一点。自以为知道。 何况,她是觉得这样也无妨而开始协助宙。自己能做的或许不到九牛一毛,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见证宙所走的路,想亲眼确认数学是否真的能拯救世界,如此而已。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然而…… 宙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平凡人。会平凡地笑、平凡地懊悔,也会平凡地害羞……和我一样是国二学生…, 「我也想帮上宙的忙……」 夹杂叹息的低语,被敲打窗户的雨声搅乱,没传入任 问题四 试解开恋爱不等式 「看来,有烦恼的人……」宙目不转睛注视桌面说,「比我们至今想像的还多。」 遥看着宙严肃的表情,接着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折起来的纸张堆成一座小山。 桌子一角摆着像是募捐箱的灰色长方体。 「比起直接来商量的人多好多。可能是不好意思当面讲,也可能只是时间没办法配合。」 宙拿起一张纸,凑到眼镜前面凝视。遥当然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谘询箱就是为了这些无法直接来的人设置的。收到信就代表这个作法成功了。」遥说着拿起其中一张纸,发出沙沙的声音打开。宙也跟着打开信。 两人逐一检视每封信的内容。 六月即将步入尾声,谘商的客人持续增加。 从数学作业的疑问,到日常生活的烦恼。包括能以数学解决的问题,以及实在不像是能以数学解决的问题,宙每次都算出确实的解决方法。名声愈来愈响亮,上门的人愈来愈多。像是今天,一开店就有好几位客人前来,只能请他们排队。 如今,客人已经全部接待完毕。 总算闲下来的遥与宙,试着打开「数学屋」提供的新服务——「谘询箱」。 这是从图书馆的征书箱得到灵感,从上周开始设置的东西。虽然是以方格纸折成的阳春箱子,却没想到光是把箱子放在走廊,就收到这么多要谘商的问题…… 「第一封是……嗯,是关于学校作业的问题。图形问题啊……幸好信里画了图,很好解答。」 「唔哇!这个人居然问:『要怎么样才能让数学变好?』」 「这个问题真笼统……那么,接下来是社团的烦恼。或许可以应用『棒球社员困境』。」 两人逐一打开大量的信件阅读内容。虽然混入一些讲风凉话的信,但大部分都是正经的谘商。如宙所说,有烦恼的学生比比皆是。两人将信件全部看一遍之后,遥将一叠活页纸递给宙当信纸用。 「首先从『要怎么样才能让数学变好?』开始吧。」宙从胸前口袋取出铅笔这么说。 「你可能已经发现,信里完全没写具体的『数值』,得回信重问一遍才行。」 宙取出一张活页纸,以一如往常圆滚滚的文字写起问题。遥默默看着他写字。 「每天花多少时间学数学……上次段考考几分……还有现在是怎么学数学……」 宙一边嘀咕,一边条列数个问题之后抬起头。 「嗯……还需要什么『数值』呢……」 宙轻声自言自语之后,像是想到什么般摸索书包。紧接着,他拿出那本熟悉的笔记本,缓缓在桌面摊开。遥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啊……那本笔记本……」 「嗯?」 宙转过头来,微微扬起眉角。遥往他手边一看,开启的页面是全新的,一片空白。乍看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笔记本。但是往前翻一页就展开另一个世界,遥无法不去注意这一点。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感觉自己的脉搏就在耳际跳动。 「笔记本怎么了?」 宙以清澈的双眼看着遥询问。 后来宙回来时,遥已经将笔记本与书放回原位,所以这名少年不晓得遥偷看过笔记本。遥想询问那天看见的神秘算式。不过在同一时间,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本能,大声主张别知道比较好。两种情感对抗到最后一刻,结果其中一方战胜,另一方战败。 「……没事。」 遥看着下方低语。宙默默将目光移回桌面,若无其事写着笔记,并且提笔回信。 到最后,还是没有我出场的余地…… 遥以目光追着迅速移动的铅笔笔尖,轻声发出自嘲的笑声。因为宙位于我这种人想像不到的地方……他真的想要拯救世界…… 「好,第一封写完了。」 宙说着呼出一口气,使得遥回过神来。回信用的活页纸已经写满圆滚滚的字。 宙仔细将这张纸对折再对折。 「那么,回下一封信吧。」宙将折好的回信放在旁边,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说完,从小山拿起另一封信,在遥也看得到的位置开放。上面是以粉红色原子笔写成,圆得不像样的文字。 「嗯,看来是想问减肥方法。从字体来看……应该是女性。这封信也没写任何『数值』,得由我们询问才行。」宙目不转睛看着内文平淡说着,抽出第二张活页纸,以指尖转铅笔一圈。 这次肯定也是迅速解答吧……遥在心中低语,落寞地眯细双眼。她看向宙的侧脸,再低头看桌面,压低气息等待桌上的笔记本与活页纸列出亮眼的算式……本应如此。 「我想想,今年想瘦几公斤……每天大概吃多少……还有你现在的体重是多少……」 啪! 宙还没说完,遥就反射性地拍向宙的后脑杓。「呜咕!」宙发出像是蟾蜍扁掉的呻吟按住头。 这家伙果然和平常没有两样。 遥感到极度疲劳,垂头丧气。 写完所有回信,放进走廊的「回函箱」时,校舍已经没有人影。除了操场传来棒球社的吆喝声,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整理好书包离开学校。泛蓝的灰色云层覆盖天空,但雨早上就停了。太阳还在云层后面,看来夜幕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笼罩四周。白昼变得比黑夜长得多。 冰凉的风轻拂脸颊,遥与宙避开水塘行走在田间道路。两旁是辽阔的玉米田,超大竹叶的叶子上,宝石般的水滴闪闪发亮。玉米长得快,明明上个月才播种,现在已经长到遥的肩膀高。 「快被超过了……」 遥一边行走,一边拨开玉米叶这么说。旁边的叶子也跟着缓缓摇曳,叶面水珠弹到空中。宙似乎又在沉思某些事,自从走出学校就一直注视脚边,但他听到遥说话就抬起头。 「真的耶。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 遥看着纳闷的宙,露出笑容。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看地上。小心又会撞树哦?」 遥说着拨开下一片叶子。宙似乎在看水珠的去向。遥打趣接连拨开玉米叶。 「看来叶子愈大,上面的水滴也会愈大。」 「两者相关吗?」宙低语停下脚步,伸手摸玉米叶。遥也一起停在原地。水珠没喷溅,而是沿着叶面滑动,抵达尖端就直接落下。宙看着水滴化为水塘的一部分,然后转身看遥。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植物?」 遥以为宙在开玩笑,但他一如往常面无表情。遥忍不住笑了出来。健康的笑声传遍玉米田。吹起一阵风,叶子发出潮汐般的声音摇曳,无数水珠在空中跃动。 「你想拯救世界,却不知道这是玉米?」 遥调匀呼吸之后这么说。由于笑过头,眼角微微湿润。 「玉米……」 宙不太在意被嘲笑,只是歪着头低语。眼镜后方的双眼闪闪发亮,如同一无所知的纯真幼儿。 「我以为玉米的颜色应该更黄。」 遥收起笑容,打从心底感到无奈,无书地注视着宙。这个少年该不会以为玉米一从土里长出来,就是摆在餐桌上的那个样子吧?如果真是如此,他不经世事也该有个限度。不对,遥知道他不经世事的程度超乎常人,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原来你不知道。因为住东京?」 遥在注视玉米叶的宙身后这么问。不过,那里或许不是遥知道的东京,是「数学世界」的东京。她脑中一隅这么想。 「嗯,我只在店里与厨房看过。何况我未曾想知道玉米原来的样子。但我算过一根玉米有几颗。」宙转身看向遥这么说。我反倒未曾想知道 一根玉米有几颗…… 遥在心中低语。 「原来我一无所知呢……」 此时,宙似乎在叹气。遥听到他发出不同于呼吸的另一种气息。遥没看过宙这么软弱。这名少年面对任何问题总是平淡地克服,却因为不知道玉米而叹息。 真拿他没办法…… 「既然不知道,那就学习吧?」遥走向他,以开朗的声音回应。 「暑假来帮忙收割吧。到时候就知道那个黄色一颗颗的东西是从哪里采收的。我认识种这块田的婆婆,我每年都来帮忙。」 宙像是中冷箭般睁大双眼,目不转睛注视遥,似乎想看透映在双眼里的她。遥轻声一笑说下去。 「宙,你多学习一些常识比较好喔。别担心,我觉得你很快就记得住。像是垒球和棒球的差异,你实际看一次就立刻懂了。」遥说完,宙摸着下巴闭上双眼,像是陷入沉思。再度起风,随后响起如同潮汐的声音。 「说得也是。我或许要多多从书以外的地方学习知识。」 宙大概是整理好思绪,缓缓睁开眼睛这么说。 「收割玉米的工作,我也做得来吗?」 「很简单,谁都做得来。」 遥毫不犹豫地说,宙稍微绽放笑容。遥开心起来,继续说下去。 「还有,来看垒球赛吧。下个月要比赛。」 「比赛?难道你会上场?」 「当然。」遥挂着满脸笑容立刻回答,宙眯细眼镜后方的双眼,微微抬头。风吹拂农田,几只乌鸦横越上空。不知何时,整幅风景像是盖上薄膜般泛蓝。玉米根部传来噗咚的水声,大概是青蛙在跳。 「……好想去看啊……」 宙看向玉米田另一头的山群呢喃。大概是因为云层密布,他的双眼蕴含莫名孤寂的淡淡光芒。 太阳每天露脸的时间愈来愈长,到了周末,天空几乎没有云。六月和梅雨一起离去,七月取而代之。夏季终于来临。蝉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梅雨结束,早早开始呜叫。光是听到蝉鸣就觉得天气热上数倍。遥以塑胶垫板当扇子,频频往脸上漏风。 「我说啊,宙……」 「什么事?」 「脱掉那件长袖外套啦……光看就觉得热……」 宙听到遥不耐烦这么说,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他的发线微微冒汗。看来身体也觉得热。 「我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来学校都要穿制服外套。原来可以脱下来啊。」 「居然说没注意……」 宙是五月转学过来。当时制服已经换季,制服外套从校内绝迹,他却说没注意这件事…… 「不过,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好,今天也打开谘询箱吧。」 看来对于宙来说,夏天穿冬季制服不是「严重的问题」。看来,他今天也不想脱掉制服外套的样子。遥不得已停止用垫板漏风,撕下谘询箱封口的胶带。 谘询箱的信比上周还多。遥仔细打开每封信。 「啊,这个人是上次问『要怎么样才能让数学变好?』的人。」 「嗯,应该是提供『数值』了。信里怎么说?」 「……他说『只在考前复习数学,临时抱佛脚』。」 「那他数学不好的理由就很明显了。嗯?这封好像是为上周的事情道谢,上面写『问题解决了』,太好了。」 两人和上周一样看信,逐一回信。这次用来回信的纸,也是遥拿来的活页纸。 接着,宙打开另一封信说: 「嗯,这是新的谘商:『我想买一个东西,可是没钱。』」 咦? 遥正在把宙写的回信折好,但她听到这句话就停止动作,从邻座探头看向宙手上的信。边角印着花瓣的可爱便条纸。一看就知道是女生写的信。想买新衣服,却不小心就会浪费钱……信里写着这样的烦恼。 和我一样。 遥在旁边看着信心想。 第一次和宙交谈的那一天,他帮遥拟定「省钱计划」。虽然放学后的聚餐受限,但多亏这个计划,遥开始顺利存钱。 原来有人抱持和我相同的烦恼…: 「对了,这封信由你回吧。」 「啊?」 心不在焉看着信的遥,听到宙唐突的提议吓了一跳,发出高八度的声音。相对的,宙态度沉着,将信放在遥桌上。 「上次拟定过买手套的『省钱计划』吧?只要利用方程式与不等式如法炮制,肯定能解开。」 「可是……为什么是我写?」 「正在省钱的人来写,比较有说服力吧?」宙说完微微一笑,拿起一张空白活页纸递给遥。 「就算你这么说……」 遥没接过活页纸,视线游移不定,手心握紧又放松好几次。然后她战战兢兢询问宙: 「真的可以由我写吗?这个人或许是想找宙商量才写这封信……」 宙眼镜后方的双眼瞪得好大。 这是他至今所露出最惊讶的表情。仿佛在说:「为什么事到如今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宙开口了。他毫不犹豫说出的这句话,恐怕是遥最想听到的。 「因为你也是『数学屋』的店员啊?」 这一瞬间。内心的芥蒂以及肩上的重担都去除了。遥甚至觉得,一直以来这么烦恼好像笨蛋。 遥内心的迷惘消失了。 「……宙,谢谢。」 遥说完露出最灿烂的笑容,从宙手中接过活页纸。 遥回信花了好多时间,同时宙几乎将其他的信都回复完毕。不过,遥确实独力回答这个客人的零用钱问题。 「『您的烦恼可以用下列算式顺利解决』……『(4000-200)x5=15000』…… 『=5』……」宙缓缓检视遥写的回信。「嗯,很好。计算没错误,而且用这个方法肯定能存钱。」 他扶正眼镜微笑。遥怀抱喜悦的心情,仔细、慢慢折好这封信,如同避免自己写的算式逃离信纸。回想起来,除了打杂,这是遥第一次被交付「数学屋」的工作。心想「反正我帮不上任何忙」的自己,成功踏出小小的这一步。 遥不禁觉得,自己手中诞生了某种非常微小但确实的事物。 「那么,本周也剩下这封信了。」宙注视孤单留在桌上的信这么说。额头浮现的汗珠,在窗户斜射的阳光之下绚丽闪耀。远方传来唧唧的蝉鸣。 「那就赶快解决吧!」 遥说着意气风发地拿起信,发出沙沙声打开。 她认为这封信和至今的信一样,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深信「数学之力」肯定能解决。这封信写在笔记本撕下的内页。似乎是撕坏了,信的右侧歪歪扭扭。文字也很潦草,极难解读。 「就算是用笔记本内页,用刀片仔细割不是很好吗?字迹也要工整一点。」 遥嘀咕抱怨,阅读信件内文。遥猜测信里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烦恼。 但她错了.写在这张笔记本内页的信,比至今任何一封信都诚心求助。 致数学屋: 您好,我是「某一年级男生」。基于某些原因,不能透露本名。 我现在有个非常大的烦恼,不晓得该找谁商量,每天过得很痛苦。 听说,如果有什么烦恼,只要告诉数学屋,就能获得解决。 我最近非常在意某个女生。我出生至今第一次这样。每次想到她,我脑袋就一团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当然也知道「恋爱」这个词。 不过,如果这是「恋爱」,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表白 」吗?但我觉得「表白」 代表「传达自己的想法」。到头来,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的想法,无从传达。 我究竟该怎么做? 期待您的回信。 某一年级男生上 遥看完之后,宙接过信,仔细阅读信里的字句,如同解读古文般慎重。他花费许久阅读之后,轻轻将侰放在桌上。 「你觉得呢?」这是宙看完信的第一句话。 「咦……觉得什么?」 「你看完这封信,有什么感觉?」 宙笔直注视遥的双眼,改口这么问。他额头滑下一滴汗,从双眼中间流经鼻子旁边,停在下巴。 遥困惑了。宙第一次征询她的意见。数学屋至今接到的问题,都由宙不容分说地负责解决。刚才那封信确实是由遥回信,却是因为那个问题和上次解决的「省钱计划」同类。如果是新的问题,遥基本上没余地插嘴。 然而,这次不一样。 和以往不一样。 遥默默看着信。恋爱谘商的话题本身没有很稀奇。遥还没有这种烦恼,但她即使不想听也会听到别人的经历,而且平常就听得到。恋爱是国中生非常熟悉的话题。同时,应该也是宙最不熟悉的话题吧?遥心想。 「和至今处理的问题比起来,这个问题的难度明显比较高。」 遥沉默时,宙缓缓这么说。语气如同细细咀嚼每字每句。 「这个问题,没有类似『数值』的资料。」宙说着以指尖抚摸信纸。累积在下巴的汗水滴在膝盖上,留下小小的水痕。 「我们至今总是利用某些『数值』建构算式,以数学方法算出解答吧?即使是乍看和数学无关的『棒球社员困境』,也找出『打击练习球数』的『数值』来利用。不过,这封信完全没写到这方面的情报。」 遥低头看桌上的信。没错,出现的数字只有「一年级」的「一」。这么一来,先别说两人是否熟悉恋爱问题,这个问题根本无从以数学解答。 「那么,回信问他就好吧?」 「嗯,这也是一个方法。」 宙点头一次,接着立刻皱眉。 「不过,问题不止是『数值』。应该说以现在的状况,即使收集必要的『数值』,也无望解决问题。」 遥听不太懂宙这番话。即使收集「数值」也无法解决问题? 「为什么?」 遥歪着脑袋问宙。至今这名少年只要取得齐全的「数值」,就能解开任何问题。难道除了「数值」还需要某些要素?还是说,他果然不熟悉恋爱,所以没自信? 宙微微摇手,拿起信说: 「因为这个人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不理解自己的想法。遥在脑中反复这句话,解读话中含意。宙将信举到头上透过日光灯看信,继续说: 「不晓得自己想怎么做。换句话说,不晓得终点在哪里。这么一来,我们就不晓得该朝哪个目标思考。」 遥突然领悟,反射性地看向宙的笔记本。她脑海浮现「数学屋」至今解决的问题。想买手套;想平分操场:想提升社员的干劲。这些问题的目标都很明确。即使迷宫复杂,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好终点的位置。 不过,这次不止是迷宫本身复杂,甚至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对,或许到头来,连起点都还没决定。摆在眼前的只是「看似问题的东西」。别说全貌,甚至掌握不到头绪。 宙闭上单眼,透着光看信好一阵子,最后像是放弃般,将信扔到桌上,微微起身转动椅子角度,整个人面向遥说: 「所以我想问你的想法。尽管说吧,你看完这封信有什么感想吗?」 宙眼中的光芒和以往不同。不是充满自信与意志的闪亮光辉,是人们抱持不安与恐惧时散发的黯淡光芒。宙在求助。遥终于领悟到这一点。两人现在面对的是天大的难题,困难到宙实在无法独力应付。 他好不容易认同我、拜托我。 我非得帮上他的忙。 可是,怎么做? 我这种人,真的做得到吗? 「看完这封信的感想……」 遥轻声说完,再度阅读桌上信件的内容。 在意起某个女生。想到她,脑袋就一团乱。不晓得自己的想法。究竟该怎么做?字迹非常潦草,很像是男生写的信,但遥仔细阅读,避免看漏任何字句。她默默阅读两次之后开口: 「我看完……只觉得写信的人喜欢上这个女生……所以应该鼓起勇气表白吧……」 毫无巧思的老套意见。但也在所难免,因为遥只想到这种感想。只是这么一来,就无法进行下一步的规画,只能回信「这是恋爱,所以你应该表白」结案,没办法多做什么。因为遥他们是局外人,无从干涉表白之后的发展。不过,问题不可能这么轻易解决。因为这是连宙都无法独力解开的问题。 「真的这样就好吗……?」 正如预料,宙摸着下巴歪过脑袋低语。另一滴汗滑落脸颊。 「这个人说他『不晓得自己的想法』。这种情感真的可以叫做『恋爱』吗?」 「可是,如果这不是恋爱,那是什么?你看,这里也写说『出生至今第一次这样』吧?所以这个人恋爱了,只是自己不晓得。换句话说是初恋。」 遥说完,宙就闭上眼睛,深深沉入自己的思绪。某处飞来一只油蝉停在窗框,先是发出「滋、滋、滋」像是发音练习的短促声音,接着「唧~唧~唧~」高声呜叫。大概是还没叫习惯,叫声不时中断,音量也不固定。 遥突然觉得争论恋爱问题的他们很丢脸,脸颊自然而然变得火热。现在还是大白天,我究竟在做什么?但这也绝对不是晚上就能讨论的话题。遥脸红的时候,宙也静静地维持相同姿势。他按着下巴,微低着头闭上双眼。记得某座古老的雕像就是这种姿势。遥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在呼吸。 遥看他一直动也不动,内心掠过一丝不安时,宙终于抬头。眼镜后方的双眼,像是觉得光线刺眼般微微睁开。接着他说: 「那就问你吧。到头来,『恋爱』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咦?」 遥像是喉咙深处哽到,发出简短又沙哑的声音。宙频频眨眼,眼睛恢复为平常大小之后说下去。 「如果可以定义『恋爱』,或许就能以某种方式计算,判定这个人的情感是不是『恋爱』。」 宙一如往常,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 「恋爱」是什么?遥没深入思考过这种事…… 「这……『恋爱』的意思,当然是喜欢上别人吧?」 「那么,喜欢上别人是怎样的情感?和喜欢爸妈不一样吗?」 遥听他这么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单纯的「喜欢别人」和「爱上别人」不一样。遥好歹知道这一点,但也仅止于此,不知道更深入的部分。因为她自己未曾体验这种事。宙等待遥回答等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微微摇头,皱眉低语。 「好难的问题……」 夹杂叹息的无力声音。遥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最后,他们在这天没得出结论。两人一起离开学校,在回程路上也继续讨论,却没有成果。玉米已经长到和遥差不多的高度。走在通往车站的道路途中,宙会先左转。遥没看过宙的家,但似乎是盖在上坡不远处的大房子。遥向宙挥手道别,就这么走向车站,在消防局旁边右转。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遥一回家,妈妈就关心地询问。现在似乎正在准备晚餐,平底锅发出响亮的油 爆声。遥想起白天听到的蝉鸣。 「没事。」 「这样啊。晚餐快好了,再等一下喔。」 拿着长筷的妈妈说完露出笑容。遥默默点头,带着书包回到卧室。她锁好房门脱掉制服,换上t恤加运动裤的居家服,仰躺在床上。 遥看着天花板思考宙的事。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以铅笔扶正眼镜的动作;解开问题瞬间的笑容;以及今天所看见,洋溢不安情绪的双眼。宙转学至今两个月,没有他解不开的问题。至少到今天是如此。遥第一次看见宙眼神那么软弱。宙只是短暂露出这种表情。但是这一瞬间清楚烙印在遥的脑中。 遥在床上摇头,试图将讨厌的记忆赶出脑海。 但是宙的面容消失之后,轮到那本笔记本浮现在眼前。以遥绝对看不懂的「数学语」写成的奇怪字串。即使闭上眼睛思考别的事,这幅影像也像是亡魂:水远位于遥的眼前。 遥不禁翻身,放在枕边的手机映入眼帘。她半反射性地伸手去拿,任凭手指按按键,拨打通讯录的其中一个电话号码。抵在耳际的手机响三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 「啊,真希?是我……」 遥就这么倒卧在床上松一口气。她再度改为仰躺,朝手中的小机器说话。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 「没关系。发生什么事?」 「不,其实没什么事……」 遥说到这里语塞。她真的完全没想,只是寻找逃避的管道,凑巧看到手机才打电话。她当然不能对真希说实话。沉默几秒之后,电话另一头的真希轻声一笑。隔着电话只听到朝麦克风呼气时的沙沙声,但遥不知为何知道她在笑。 「是关于数学屋吗?」 以右耳聆听真希话语的遥,感觉身体逐渐无力。什么嘛,到最后全被你看在眼里。 「……嗯。」遥以呢喃般的细微声音回应。「收到一个有点难的委托……我与宙都很伤脑筋。」 「是喔,原来宙也会陷入苦战啊。也是啦,因为他不是神。」 真希若无其事般回应。听不到她那里传来任何杂音,肯定和遥一样是在自己卧室讲电话。 「我隐约觉得,这个问题终究没办法解决。」遥说完叹了口气。真希在电话另一头压低气息。遥确认她没反应之后说下去。 「仔细想想,是到目前为止都太顺利了。因为世上的问题不可能都以数学解决,偶尔会遇到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问题。」 没错。遥在心中低语没说出口。要是数学能解决所有问题,世界肯定能以更简单的方式运作。不需要因为经济不景气而大呼小叫,政治家也没必要在国会打架。 再也不会有人发生意外死掉,也不可能爆发战争。 这里不是「数学的世界」,是日本神奈川县某处。即使某些问题无法以数学解决也不奇怪。遥重新握紧抵在耳际的手机。 「……我啊,站在投手丘的时候,发现一件事。」沉默至今的真希突然开口。 「投手丘?」 「嗯。」 为什么这时候聊垒球?遥还没问,真希就先说下去。 「愈是觉得可能会被打,愈是投不出平常水准的球。肩膀会过度用力,导致投球失误,再度害自己不安,球再度被打。不断重复这种恶性循环。」 「我大致能理解。」 遥出言附和,并且将注意力集中在右耳。她绝对不能听漏真希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不止如此。要是我的心情像这样不稳定,别的球员也会受到影响。像是漏接很普通的滚地球,或是传一垒的时候暴传。」 遥默默点头。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好几次因为真希投的球连续被打,导致守备也一起乱掉。 「不安会传染。」 真希像是告诫般这么说。遥觉得她好像是在开导孩子的母亲。 「我觉得不安,守备球员也会不安。相对的,守备球员感到不安,我也会不安。或许这是相同的状况吧?我不晓得你的问题,所以没办法对内容表示意见……但要是遥觉得『应该没办法解开』的心情会传达给宙,他也会没办法发挥平常的实力。」 真希说到这里停顿。遥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更用力握住手机克制颤抖。 「要是你不先好好振作,宙也没办法专心解题吧?」 遥完全无法回话。真希说的每句话都刺进她的心。她感觉自己好渺小。 「说得也是,对不起……」 「对我道歉有什么用?从现在开始要打起精神喔。」 「嗯,知道了……」 「知道就好。」 两人隔着电话一起笑了。直到刚才都还在的内心阴霾仿佛没出现过。遥再度感谢自己有这个好朋友。 「有其他想商量的事情就尽管说吧。」手中的机器传来可靠的声音。「谢谢。」 遥一边道谢,一边以指尖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啊,尽管问吧。」 「恋爱是什么?」 电话另一边传来激烈的咳嗽声。 接下来的周一也和以往一样,两人在教室一角经营「数学屋」,客人共三人。 宙毫无窒碍地解决所有烦恼,一如往常转眼就解决,完全感觉不到堪称异状的异状。接待客人完毕之后,打开谘询箱。两人先检视所有信件一遍,没发现难以解决的问题。宙从信件山抽出一封递给遥。 「今天由你负责回这封信吧。」 信里以圆圆的字体,写着「我想让爸爸戒烟」的谘询。不过仔细一看,完全没提到具体数字。 「就算要我负责,但我完全找不到解法……」遥露出为难的苦笑回应。「总之先收集『数值』?」 「嗯,尽量多问一些问题。」 「比方说一天抽几根?」 「对,这个问题一定要问。」 两人简单交谈之后,默默回信好一阵子。 铅笔与自动铅笔的书写声,混入窗外传来的蝉鸣。手臂微微冒汗,遥从书包取出毛巾擦拭双手与额头,再度拿起自动铅笔。 回复所有来信之后,遥把谘询箱拿到走廊上。走廊空无一人,比教室凉快许多。 「数学屋也愈来愈受欢迎了。」 宙在遥回来的时候这么说。他目不转睛看着右手所握的铅笔。脸颊流过一道汗水。身上一如往常穿着制服外套。 「多亏你的协助。谢谢。」少年微微扬起嘴角这么说。声音平静又清澈。 遥站在桌旁犹豫片刻。不过当宙投以疑惑的目光,她就下定决心拉开椅子,坐在自己的座位,笔直注视宙的双眼说: 「……得继续处理上周那件事。」 宙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双眼微微蒙上阴影,也感觉得到他呼吸稍微紊乱。宙瞬间错开视线,但最后还是面向遥。 「……嗯,说得也是。」 些许突兀感急速涌现。以往的自信逐渐从他眼中消失。宙内心的某个东西在晃动,如同烛火在风中摇曳。 「记得上次讨论到『恋爱』是什么吧?」 「是啊。」 「……那么,今天也从这里开始吧。」 宙说着翻开笔记本,打开全新的一页。不知道是没兴致还是怎样,他的声音没有力道。空白页面默默显示上周的议论不了了之。 不过,今天一定要……遥自然而然紧握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前门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开启。两人立刻抬头。还以为是客人,但进入教室的是真希。 「呀呼~状况怎么样?」真希举起单手问完,展露阳光般的笑容。遥松了口气,放松表情。以真希的个性,一定是担心上周电话提到的那件事,所以来探望吧。遥腼腆地向真希道谢。 「真希,你来啦……谢谢。」 「嗯。不过,不止是我喔。」 真希说完竖起大拇指,指向身后的门。遥与宙疑惑地往那里一看,一名娇小的女生与一名高大的男生,从开着的前门进入教室。 是葵与翔。 「哟,听说你们遇到棘手的问题?」 「我们也帮忙吧。」 两人跟在真希身后走过来这么说。遥与宙诧异瞪大双眼,不由得转头相视。 「咦?咦?什么?怎么回事?」 遥没能掌握状况,以走音的声音询问真希。真希打趣地看着遥这种反应,以高亢爽朗的声音回应。 「我觉得你或许需要帮手。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对吧?既然有五个人,诸葛亮就算不了什么喔!」 虽然不晓得诸葛亮多厉害,但遥僵硬地点了点头。真是出乎意料的援军,没想到其他人会来帮数学屋的忙。真希的关怀渗入遥的骨子里,眼角稍微变得湿热。 「嗯,感激不尽。」 即使是宙,也稍微卸下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具。他依序看着三人,最后歪着脑袋注视翔。 「咦?今天没下雨,你不用参加社团活动吗?」 「社团今天刚好休息。因为昨天比赛,所以补休。」 「原来如此。」宙点头露出笑容,转头看向身旁的遥温柔地说: 「那么,数学屋今天就雇用短期工读生吧。」 「唔哇—这问题连我听到都觉得不好意思。」真希以双手按着脸颊。「『恋爱』是什么?简直是哲学问题。」 「不过好棒。我也希望有人像这样喜欢我~」 葵闭着双眼,像是唱歌般这么说。遥与真希无奈看着葵,不禁苦笑。真是的,居然讲这种话,你已经有男友了吧?翔则是默默盯着桌上那封信,目光一如往常地犀利。他的眼神非常有力,甚至令人以为会贯穿笔记本的内页。 「各位大致明白了吧?所以呢,我正在定义『恋爱』究竟是什么。定义之后,或许可以用计算的方式,判定这个人的情感是不是『恋爱』。」 宙确认大家的反应之后这么说,看起来像是配合听众喧闹程度调整说话方式的干练主持人。但应该是遥多心吧。 「『恋爱』是什么?你们觉得呢?」 「想得单纯一点,应该就是喜欢上某人……」 真希开口,以平缓的语气回应。听起来像是慎重思索之后的发言。 「不过听宙说完,就觉得没这么单纯。因为『喜欢』也是模糊的形容方式。」 「而且这个人似乎很难受。喜欢上别人,脑袋就会变得一团乱吗?」遥接在真希后面说完,不经意看向葵,以眼神询问:「你应该是最熟悉恋爱的人吧?」葵含糊一笑,歪过脑袋。 「不一定吧?我觉得有人脑袋会一团乱,有人则是兴高采烈,也有人内心会觉得难受。这应该因人而异吧?」 「嗯。因人而异……」 宙按着下巴低语。遥屏息等待他说下去,却迟迟等不到。宙就这么闭上双眼,封闭在思绪之茧中。沉重的沉默在教室沉淀。应该等宙整理好思绪?还是讲几句话?遥无从判断,只能任凭时间流逝。暑气像是现在才想到般来袭,额头冒出汗珠。 「因人而异的东西无从定义。」 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这个声音异常具备存在感,连蝉鸣都无法消除。不止是三个女生,连宙也抬头一起看向翔。翔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以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下去。 「从别的方向思考比较妥当吧。例如『该不该表白』。」 「嗯,换个想法是吧。」 宙再度看向桌面,遥也跟着看向信,目光停留在杂乱文章的最后一段:「如果这是『恋爱』,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表白』吗?」 遥像是认同般点头。没错,这个人看起来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遥在意这个人的情感是不是「恋爱」,不过暂缓追究似乎比较好。 「可是,信里完全没提到对方,这样不晓得该不该告白啊?」葵噘嘴这么说。 翔朝葵一瞥,再度以射穿信纸般的目光看信,皱眉像是有所避讳般低语。 「说得也是,只有这些情报确实太少了。」 遥垂头丧气。老实说,她相当期待翔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但还是不行……这样下去真的会束手无策。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油蝉的声音异常刺耳。 遥斜眼偷看宙。少年闭着双眼,手肘撑在桌面,十指在面前交握,看起来像旱在思考某些事,也像是在等待什么,说不定两者皆是。或许他在静心等待灵感隆临。不过到最后,遥还是不晓得宙是以何种方式思考。 我不能感到不安。遥在心中吩咐自己。 我也要成为助力。 遥转向正前方,用力注视信。 肯定能从某个方向突破。 宙说过。在世界上,没有任何问题和数学无关。遥的大脑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运转。贫乏的数学知识全力出击,翻箱倒柜找出以前的所有记忆。质因数分解、加权平均、公式解、囚徒困境……宙曾经使用的各种算式,在遥脑中忽隐忽现,自由自在地奔驰。 这是创造数字洪流的巨大迷宫。遥站在迷宫入口定睛注视。 我也可以成为助力。绝对要成为助力。 上次我也以自己的力量写了回信。 对,以自己的力量。 以自己的……力量……? 这一瞬间。 遥的视网膜窜过一道闪电。 这是至今未曾体验的奇妙感觉。眼前辽阔的算式之海,开出一条极细的光道。 这条道路不断往深处延伸,如同一条线。 只有一瞬间。 但遥确实亲眼看到通往终点的路。 「那个……我忽然想到……」 遥以颤抖的声音,打破浓稠凝结的沉默开口。另外四人同时看向她。遥继续说下去。要将自己刚才确实看见的光之道路告诉大家。 「……要不要让写这封信的人,以自己的力量解决……?」 「你的意思是说,要让这个家伙自己解决?」翔扬起单边眉角,疑惑反问。 「他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写信谘询吧?」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遥连忙将手举到面前,摇手否定。她停顿片刻之后说下去。 「我们至今都想帮他解决问题吧?别再这么做了。」 「别这么做?」 葵诧异看着遥,双眼如同小动物充满好奇心。遥看着这样的葵,感觉身体的颤抖稍微减缓。 「嗯。相对的,由我们提问,让当事人自己思考。换句话说,就是问他:『在这种时候应该要表白。相对的,在这种时候不能表白。那么,你现在是哪种状况?』类似这样。」 「原来如此,之后就由他自己思考是吧。」真希佩服低语。 让委托人自己解题——思考方向改变这么大,实在很夸张。不过这么一来,就不需要知道寄件人与对方女生的相关情报。 「做得到这种事吗?」 葵面有难色询问遥。开殷的窗户吹入一阵风,轻盈摇晃马尾。 「做不做得到?这种小事当然做得到吧?」 遥说着轻拍宙的肩膀。少年眼神犹豫地飘忽不定好一阵子,才终于和遥四目相 对。遥没多说什么,只注视他眼镜后方的双眼点头示意。少年眼中的不安神色似乎稍微消退。他绷紧脸颊,视线投向前方,扶正眼镜,以有力的声音说: 「嗯,我试试看吧。」 宙就是要这样才对……遥看着少年的侧脸心想。 「这么说来,葵是怎样和现在的男友交往啊?」 真希像是回想起来般询问。但她实际上应该是抓准机会询问吧。她的语气稍微做作,还微微咧嘴一笑。 真是的……遥轻轻叹气。搞不懂她是正经还是胡闹。 「这确实令人感兴趣。聆听过来人的经验很重要。」 宙以非常正经的表情附和,前倾上半身看向葵。 「咦?要现在当场说?」 葵慌张环视四周。教室里只有围坐在靠窗角落座位的五人。清澈双眼笔直凝视的宙、咧嘴露出笑容的真希、不感兴趣般看向窗外的翔、无奈苦笑的遥,以及葵。 「就当作帮个忙,认命吧。我开门见山直接问了,是谁表白的?」 真希毫不在意葵的为难。无论是垒球还是日常生活,真希都以正中直球决胜负。 葵低着头沉默片刻。轮廓美丽的耳朵尖端染上一抹红晕。遥屏息等她开口。不知为何,连遥的心脏都跳得好用力。 「……是我主动表白。」 遥咽了一口口水。真希也不再咧嘴笑,静静专心聆听葵的话语。宙以严肃表情注视葵,翔依然靠在窗边看户外。 「我们在去年夏天认识。他是排球社社员。」 葵以呢喃着说起他们两人的恋情。和平常了亮如同鸟啭的声音不一样,像是压抑某种情感的语气。暑假期间,葵和排球社的女生一起买东西,巧遇学长。她请这个女生引介认识,交换电子邮件信箱。明明没问得这么深入,葵却断断续续说下去。肯定是话匣子打开了吧,一旦第一句话说出口,就没有任何要素阻止葵说下去。 「后来,我主动邀他逛秋天的文化祭。在那个时候……」 遥也听说过葵和男友是从文化祭当天开始交往。也就是说,至今已经持续八、九个月。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遥依然几乎对葵的男友一无所知。真希大概也一样。 葵明明看起来不像是口风很紧的人,真要说的话是健谈的类型。 「当时为什么想表白?那个……我当然知道是因为喜欢他……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希愁眉苦脸,似乎在寻找适当的说法。但葵像是早已明白般嫣然一笑。声音稍微恢复活力。 「我当时确实很害怕,担心被拒绝该怎么办。不过,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更强烈。」 「……想和他在一起。」 遥与真希同时低语,转头相视。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用不等式来表示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宙突然开口。三个女生冷不防吓得肩膀一颤。接着宙以一如往常的步调,让铅笔在笔记本上迅速游走。 「害怕的心情」<「想在一起的心情」 「啊,变得像是数学了!」 「不过,光是这样完全看不懂啊?」 遥说得很开心,相对的,翔冷漠询问。遥不禁回嘴。 「为什么?我觉得可行啊?」 「我问你,『害怕的心情』跟『想在一起的心情』要怎么比?到头来,这种东西可以换算成数值吗?」翔无奈说完看向宙,观察他的反应。宙思索片刻之后,以铅笔扶正眼镜。 「嗯,你说得对。不过,这或许可以当成切入点。」 「切入点?」 遥歪着脑袋。戴眼镜的少年没回答,以铅笔抵着太阳穴闭上双眼。这个姿势似曾相识。遥与翔转头相视。这个姿势,是那个时候的…… 宙就这样像是石像动也不动。肯定没错。翔来谘商的时候,宙就是以这个姿势僵住,从记忆深处取出「囚徒困境」。 遥倒抽一口气。这次他究竟要取出什么东西?遥与翔的紧张情绪似乎也传达给另外两人,真希与葵的视线也集中在宙嘴角。宙以外的四人不动声色,静心等待少年开口。 「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宙开口了。停顿时间比那次短得多。不久,他微微睁开双眼。 「那个人叫做边沁?记得社会课上过。这个理论怎么了?」翔停顿片刻之后询问。边沁?遥与葵一起歪头。这是哪国话? 「边沁的理论本身和这次的问题无关。重点在于『幸福可以转换为数值』。『情感』这个词很含糊,不过能不能替换成幸福的程度,也就是『幸福度』?」 宙流畅说完,依序环视四人。四人之中,两人皱眉思索,两人只是呆呆张着嘴。 「那么,改成这样呢?」 真希拿起自己的自动铅笔,伸手在笔记本上书写。另外四人将头凑在一起,检视写在上面的文字。是非常工整成熟的字体。 「现在的幸福度」<「交往的幸福度」 「……怎么样?要是这条算式成立,人就会想表白吧?」 「原来如此。如果现在比较幸福,就不会想刻意表白。」 宙的眼镜凑近笔记本,凝视这条算式。那样不是反而看不见吗? 「不过,『害怕的心情』跑去哪里了?」翔朝着宙的后脑勺询问。宙抬头看翔,接着看向葵。 「为什么会出现『害怕的心情』?思考这一点,自然会得到答案。」 「为什么会出现害怕的心情……?」 葵复诵宙这句话,噘嘴思索。右脸颊出现酒窝,好可爱。 「大概是因为可能被拒绝吧?」 她稍作沉默之后,回以极为中肯的答案。宙点头回应,立刻让铅笔在笔记本游走。简单却具备分量的算式出现了。 <y-z 「什么意思?」 「z是现在的幸福度,y是交往的幸福度,z被拒绝的风险。」 宙简洁回答遥的问题,接着在真希写的「现在的幸福度」下方加上「」、「交往的幸福度」下方加上「y-z」。换句话说,就是在真希写的算式追加「z」这个新代数,用来计算被拒绝的风险。 这么想就觉得「<y-z」是相当冷酷的算式。 「这样的话,z是机率吗?这样不合逻辑啊?」 「为什么?」 遥没受到教训继续询问,接着翔默默拿起桌上的自动铅笔。是真希的自动铅笔。真希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忍住了。 「想像成钱比较好懂。」 翔说完,在宙的笔记本写下算式。字体和他的形象不同,给人一板一眼的印象。虽然写得不算太好,但每一笔画都不马虎,易于阅读。 ¥<¥y-$z 「可以想像吗?」 遥看一眼就板起脸。现在一美圆是几日圆?大约一百日圆?总之光是这样无从计算。 「这样很难懂啦,得用一样的单位才行。」 「没错。四则运算只在相同单位的『数值』之间成立。而且我不认为『幸福度』与『机率』能以相同单位测量。」 翔将真希的自动铅笔放回桌上,看向正前方的宙。「嗯……」宙轻呼一声,双手抱胸说: 「用来当成基准的要素,当然是幸福度吧。」 「可以把『机率』换算成『幸福度』吗?」 宙看着翔,点头回应。遥感觉手指在颤抖。宙咧嘴一笑,眼睛闪亮。 「使用『期望值』就可以。」 声音听起来有种得意洋洋的感觉。要开始了。遥以直觉如此确信。肯定没错,解得开。 宙 稍作停顿之后说下去。 「正如字面所迤,『期望值』是期望的数值。比方说某张彩券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可以中一百圆,『1/2x100=50』,期望值是五十圆。想像成『可获得利益的平均值』应该比较好懂。」 宙还没说完,手就以惊人的速度书写。今天还没动笔过,正想大展身手,他的手以这样的气势高速写字,手肘以下像是不同的生物,不对,如同某种精密的工厂机器,毫不休息持续跃动。 「表白之后,会得到『接受表白』或『被拒绝』的结果。假设前者的机率是p,后者的机率就是『1-p』。各自的幸福度,我想想……设为『y1』与『y2』吧。由此计算期望值就是……」 表白成功:机率=p、幸福度=y1 被拒绝:机率=(1-p)、幸福度=y2 告白的幸福度(期望值)=py1+(1-p)y2 「这就是告白时的『幸福度期望值』。」 宙说着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力气靠在椅子上。椅背发出轧铄声。克服一道障碍了。他的动作给人这种印象,但遥看不出解答的轮廓。求得「期望值」之后究竟会怎么样? 「所以,要怎么做才知道该不该表白?」 真希在宙以袖口擦拭额头汗水时询问。葵与翔也以质疑的表情注视宙。宙依序看向三人,最后看着遥,露出笑容离开椅背。 「比较『不告白』和『告白』的状况就好。」 宙说完,稍做休息的手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动作,在笔记本追加两行新的算式。 不告白的幸福度(期望值)= <py1+(1-p)y2 「我知道你用代表『不告白的幸福度』……」 真希皱起眉头,交互看着这两行算式与宙的脸。 「不过下面这行是什么?」真希问完,轮到宙皱眉。他思索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什么般扶正眼镜,就这么皱着眉头说: 「嗯……我没想名称。不然叫做『恋爱不等式』怎么样?」 「恋爱不等式?」 四人惊讶到几乎从椅子起身。不对,实际上遥真的起身了。 宙眺望四人的反应好一阵子,看着遥重新坐好之后,以手指抚摸自己写的「<py1+(1-p)y2」算式,缓缓说明。 「这个不等式成立,代表『表白』的幸福度大于『不表白』。不过当然是从『期望值』来看。」遥重新审视宙写的算式一遍。算式共五行,她逐一仔细检视。 表白成功:机率=p、幸福度=y1 被拒绝:机率=(1-p)、幸福度=y2 告白的幸福度(期望值)=py1+(1-p)y2 不告白的幸福度(期望值)= <py1+(1-p)y2 看来,他确实在比较「表白」与「不表白」的状况。 「懂了吗?要是这条『恋爱不等式』,也就是『<py1+(1-p)y2』成立,这个人就应该表白。因为表白比较幸福。」 表白比较幸福,遥暗自复诵这句话。这句话蕴含无法书喻的甜美音调。要是知道这件事,任何人肯定都会表白,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 遥非常在意一件事。 就是「期望值」这个词。 「这个『期望值』很可靠吗?」 看似美好的事物肯定有内幕,这是现代社会的常识。不对,不止是现代,或许堪称是自古以来的常识。亚当与夏娃也是因为吃了美味的苹果而被赶出乐园。「期望值」始终只是「期望」,不保证一定成真。也就是说,即使依照「恋爱不等式」表白,也不一定比较幸福。 遥试着想像这个不知名的寄件人,相信「恋爱不等式」而表白的状况。明明觉得「肯定比较幸福」,结果却被拒绝。由于期望很高,被拒绝之后的打击也很大。 「期望值」始终只是「期望」。这种不确定的东西真的可以信任? 「『期望值』非常值得信任。」 宙随手拨除遥的疑惑,面不改色语出惊人。 「应该说,我们一直只活在『期望值』之中。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百分百绝对的事。」宙的语气充满自信。而且遥知道,既然宙抱持自信这么说,那就是真的。 「比方说,假设你们在公司上班。」 宙环视四人,以坚定的语气述说。大家都没说话,全神贯注聆听。 「月薪是三十万圆,薪水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汇款。你们应该会为了薪水努力工作吧,不过,其实没人保证你们百分百领得到薪水。说不定公司突然破产;说不定你们在发薪日前一天出车祸死掉。无论如何,要是发生意外,当然没办法顾及薪水问题。三十万圆始终只是你们期望的金额。」 宙暂时停顿,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开始西下,却依然高挂空中灿烂照亮地表,几十亿年如一日。不过,宙朝着太阳眯细眼睛说: 「我们对明天一无所知。谁来决定太阳明天也和今天一样东升?说不定太阳会在今晚爆炸啊?不过我们不会思考这种可能性,没有这样『期望』。我们『期望』不会变成这样。我们要是没抱持任何『期望』,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即使阳光刺眼,宙依然注视太阳好一阵子。遥看着他的侧脸,然后试着看向太阳。近乎疼痛的刺激袭击眼睛深处,她立刻别过头去。 「懂了吗?我们平常生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期望值』。就算是对恋爱抱持一点『期望』也无妨吧?」 宙总算从太阳移开视线,眨着眼睛这么说。没人对此表示意见,因此真希代表大家回应。 「的确如此。这么想就觉得要不要表白得看『期望值』而定。」 「就是这么回事。」 真希目不转睛注视「<py1+(1-p)y2」这条算式,皱眉拼命思考某些事。四人静心等待片刻之后,真希终于开口。 「原来如此。比方说毕业典礼时之所以很多人表白,是因为比较小。要是就这样不采取任何行动,两人将再也见不到面,幸福度趋近于零。」 确实。既然再也见不到面,就抱持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表白。「恋爱不等式」也包含这样的心态。既然「=o」,怎么想都是「py1+(1-p)y2」比较大。表白的期望值比较大。 「既然这样,如果喜欢对方喜欢得不得了呢?」 葵接着左顾右盼这么问。翔思索片刻之后回答: 「在这种状况,会轮到y变大。既然这么喜欢,交往之后的幸福度应该也很高。不过说到底,要不要表白还是得看跟p多大。」 「是喔,挺复杂呢。」葵噘嘴这么说。窗外吹入一阵强风,马尾朝侧边飘扬,两面旗帜也迎风招展。 「那么反过来说,什么时候不应该表白?」 遥问完,宙迅速拿起铅笔,毫不犹豫在笔记本写下算式,并且对她说: 「将不等式反过来就好。就像这样。」 >py1+(1-p)y2 「要是比较大,就代表自己满足于现状是吧?」 「p或y1比较小的时候也一样。也就是表白应该不会成功。」翔补充说明之后,宙浅浅一笑。 「嗯,你说得对。」 「恋爱不等式……」遥交互看着「<pyi+(l-p)y2」与「>py1+(1-p)y2」两条算式。告知是否应该表白,如同魔法的不等式。或p当然要自己想,否则这条不等式没有意义。始终必须由提出委托的那个男生来解这条算式。而且即使「<py1+(1-p)y2」成 立,对方也不一定会答应交往。因为这始终是「期望值」。 即使如此…… 既然这是宙提出的答案…… 遥抬起头,默默点头。 宙转头依序看向四人。眼镜反射窗外射入的阳光,一瞬间遮住宙的双眼。 「谢谢。如果没有你们,我就没办法解答这个问题。」 宙说着张大嘴巴笑了。遥甚至惊讶他的嘴可以张这么大。某处飞来一只油蝉,停在窗框鸣叫。叫声的节奏规律,维持一定的音量。 「『恋爱不等式』完成了。」宙高声宣布。他的眼镜再度反射阳光。 致某一年级男生: 您好,我们是数学屋。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已经解决您的烦恼。您是否真正「恋爱」,连我们也不晓得。怎样的情感叫做「恋爱」?这个问题非常难,而且应该因人而异,我们决定不思考您的情感是不是「恋爱」。 所以,我们一起这么想吧:「表白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为此要导入名为「幸福度」的数值。正如字面所述:「幸福度」显示您感受到的幸福程度,代数则是以下列方式设定: 维持现状的幸福度= 对方接受表白的幸福度=y1 对方拒绝表白的幸福度=y2 对方接受表白的机率=p 很遗憾,我们不是您,所以上述数值请您自行测量。 首先,的值很明显,请审视现状就好。接着是y1与y2,只要尽量据实想像自己未来的样子,肯定自然就明白。至于p,请您以自己的直觉推测。 测量结束之后,请思考下列算式是否成立: <pyl+(1-p)y2 这是我们导出的「恋爱不等式」。如果您的状况满足这条不等式,您就应该向那位女生表白。相对的,如果「>pyl+cl-p)y2」就不应该表白。 状况当然是随时改变。即使现在不应该表白,数值也会随着时间变化,该告白的时机或许会来临。请随时记住这条不等式。 将「表白」解释成「传达自己的想法」,您大概会不知道该怎么说吧,所以我觉得单纯对她说「想和你交往」就好。前提是这样可以提升您的「幸福度」。 您看完这封信或许会困惑,因为我们回复的不是「解答」,是「问题」。不过,当您解开这个「问题」,您肯定会自然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放心,抱持自信吧。 愿我们的建议能解决您的烦恼。 数学屋 全体店员上 回信的内容是五人相互提出意见,最后由宙代表书写。信纸一如往常使用遥拿来的活页纸。时钟显示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六点。西方天空染成红色,往东看就逐渐化为紫色以及蓝色。天然的渐层。云朵火红得如同燃烧的棉花,静止在低空。其他三人回去之后,宙与遥依然留在教室,坐在相邻的座位注视窗外,天空正呈现如一流画作般的景色。成为背景音乐的蝉鸣,不知何时只从远处传来。 「那个,宙……」 「嗯?」 「『黎曼猜想』是什么?」 宙瞬间停止呼吸,然后又立刻恢复原本的节奏。少年没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还有『质数定理』呢?」 我想知道。不对,我非知道不可。遥怀抱着强烈的念头。 那本笔记本的内容,正是通往「数学世界」的桥梁。而且宙将其当成自己专属的秘密藏起来。 当我发现那个东西的时候……遥在心中低语。 我以为我没资格知道。完全帮不上忙的我,不应该介入这个世界。我原本当真这么认为。 但我错了。 宙不是神。会烦恼,也会求助。和我一样是国中生。所以我非知道不可。必须知道宙究竟胸怀多么远大的想像。 因为,即使没办法一起背负……说不定,我好歹可以陪他一起烦恼。 「那个……宙……」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词的?」声音有点嘶哑。不久,宙转头看向这里。橙色阳光从侧边照射,右半张脸成为黑影。眼镜后方的双眼眯细,嘴唇紧闭成一条线。 「你的笔记本跟图书馆的书,一直放在抽屉里吧?你妈妈来学校的那个下雨天,我稍微偷看了一下。」 「啊啊,那时候啊……」 宙看着下方低语。脸每次改变角度,镜片就反射黄色的光。某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我擅自看你的东西……对不起。」 「不,没关系。不用在意。」宙朝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一瞥,轻轻叹口气。 「那是我正在研读的理论。是可能拯救世界的终极理论。」 世界……这个词令遥肩膀一颤。 「是指我们现在居住的世界?还是『数学的世界』?」 「数学的世界?那是什么?」宙瞪大眼睛询问。左眼映入夕阳,散发玻璃工艺品般的光泽。遥看着他眼中的色彩看到入迷好一阵子,然后轻声一笑。 「没事。」 宙诧异地观察遥的脸,最后从胸前口袋取出铅笔,打开笔记本。完全空白的全新页面。 「听好罗?『质数定理』是……」 铅笔随着宙的声音,在笔记本上滑动。如同熟练的舞者未曾静止或停顿,行云流水编织出文字。 一如往常的教室、笔记本、铅笔、太阳。遥聆听宙手边响起的书写声,微微一笑。不要紧。这肯定是我所知道的世界。宙在这里,而且太阳也没有爆炸的征兆。 一如往常的一天,一如往常地即将结束。到了明天,一如往常的一天将再度开始。 至少遥如此「期望」,深信不疑。 不过,第二天的开端,和遥的「期望」不太一样。 热爱数学的少年没出现。 问题五 试描绘两人关系图 发明「恋爱不等式」的第二天,遥在平常上学的时间到校,班会开始前十分钟抵达校舍入口。这是鞋柜周边学生人数达到巅峰的时间。虽然是早上,但气温早就升高。遥一踏入校舍,拥挤的气息包裹着肌肤,令她皱眉。蝉停在校舍周围的树上测试嗓子,为漫长的一天开始做准备。 遥钻过嘈杂的人群来到走廊,叹了一口气,感觉得到额头冒汗。看来今天会比昨天还热。遥有些忧郁地走向阶梯。 「啊,你是……」 由于声音来自后方,又夹杂在学生们的交谈声中,遥刚开始没发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她就这么继续前进,随即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快步绕过来,挡在蹙眉的遥前方,露出微笑增加许多皱纹。 「你果然是遥吧?神之内的女性朋友。」 遥愣住好几秒,才想起这个人是谁。是图书馆的阿姨。她一如往常将染成乌黑的头发绾在后方,露出活泼的表情。看她单手抱着三本书,大概正在忙工作。话说回来,明明只交谈过一次,不晓得她为何一副装熟的态度。 「……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没来图书馆?神之内倒是很常来。玩手机或玩游戏也不错,但还是趁年轻多读点书吧。」 她不知为何突然抱怨起来。无数学生朝两人一瞥就快步经过。遥挂着抽搐的笑容,随手从口袋取出手机假装看时间。但馆员阿姨似乎不太在意,继续聊她现在推荐的书,或是国中生该看的书。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了对了,我差点忘记。」 馆员阿姨说完露出笑容,脸上的皱纹增加约五倍。她没拿书的手伸进口袋,取出折成手心大的纸张。 「神之内今天一大早来图书馆,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我本来想等你下次来图书馆再给,不过既然现在遇见就顺便给吧。」馆员阿姨将纸张递给遥。纸张表面印着行线,看来原本是活页纸之类。从厚度来看,应该是好几张纸一起折成这么小。 遥从各种角度观察之后歪过脑袋。 「那孩子怪怪的对吧?居然说『我用不到借书证了,所以还给您』,还把借的书全部归还了。究竟怎么回事?但他原本就是一个怪孩子……」 馆员阿姨说到这里拿出借书证,同样递给遥。遥像是掬水般合起双手,目不转睛注视手心上的两张纸。居然用转交的……为什么?等我到教室再亲手给我不就好了?而且他用不到借书证了?明明那么频繁利用图书馆,还和馆员阿姨这么熟…… 这样简直是…… 遥惊觉不对,突然拔腿就跑。后方的馆员阿姨不晓得还在说什么,但她无暇在意这种事,将两张纸塞进裙子口袋,三步并两步冲上楼。 不对。不可能这样。 好的期望与坏的期望,两者像是卫星在脑袋周围运转。遥跑上二楼,风也似地穿过走廊,几乎以滑垒动作冲进二年b班教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没就座、各自在不同角落聊天的同学。但是和平常不一样。 某些地方不一样。完全听不到一如往常的清脆笑声,大家的表情没有活力。教室笼罩着沉重的气氛,所有人都困惑地低声交谈。 然后,遥看见了。不对,她没看见。 遥与宙座位所在的靠窗后方,数学屋直到昨天的据点。 本应位于那里的两面旗帜,消失得无影无踪。热爱数学的少年也不在了。 「遥!」 真希从教室中央跑到门口。 「旗子为什么不见了?而且宙也……他明明总是在那里看书……」 遥无法回应,只能伫立在原地:心不在焉环视教室。仔细一看,连不同班的翔与葵也来到她身边,皱眉看着她。 「不止是旗子,海报也不见了。校舍门口、走廊、阶梯转角,全部海报都不见了。那个家伙的置物柜也是空的。究竟怎么回事?」 翔像是逼问般质询遥,但语气没有往常的魄力。不祥的预感撼动他体内核心,剥夺声音的力道。 遥看向翔,接着再度将视线移回自己桌子。两张桌子被弃置般的孤单模样,不是遥熟悉的早晨光景。教室响起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此时,开始上课的钟声冷漠响起,不久,班导木下老师进入教室。老师经过伫立在门边的遥身旁,环视教室。 接着他似乎察觉某些地方不对劲,露出疑惑表情询问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木下老师刚说出口:心里似乎就有底了。他眉头一颤,目光迅速从遥身上移开。但遥没看漏。 「木下老师!宙他……」 遥用求助的语气询问。真希、翔与葵也将视线投向老师,倒抽一口气。老师左顾右盼,反复开阖双唇欲言又止,最后低头看着遥说: 「……这是当事人的意愿。神之内的母亲来学校的那一天,他就亲口要求我帮忙保密。」 持续至今的喧嚣声像是退潮般消失。连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被寂静吞噬。老师停顿片刻之后说下去。 「神之内昨天转学离开这间学校了。基于父亲工作的需求,全家要搬到美国波士顿。」 「美国?」遥大喊之后差点昏倒。忘记呼吸的方法、心脏不规则地鼓动。她腿软站不住时,真希连忙扶住她的肩膀。 宙搬到美国。被真希从后方抱住的遥,拼命试着想像这幅光景,但大脑无法顺利运作。波士顿在哪里?搬家是什么意思?而且数学屋怎么办?思绪完全无法整合。咽下的口水进入气管,使得遥剧烈咳嗽。 「我就觉得不对劲……」真希按摩遥的背,轻声低语。 「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在焦急。」 遥深呼吸调整气息之后,转身看向真希。真希也稍微抬头,眯细双眼眺望远方。翔在真希身后微微叹气,有气无力地说., 「是啊。他大概想尽早得出结论吧。既然要搬家,就没时间迷惘。」真希与翔转头相视,各自扭曲嘴唇,如同吃到什么很苦的东西。 「等一下。又是焦急又是迷惘,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遥插嘴之后,真希瞪大双眼注视遥。她放开扶住遥肩膀的手,退后一步,目不转睛凝视遥的双眼。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希的双眼默默传达这个讯息。 「什么嘛,原来你没发现?」翔同样惊讶地睁大双眼这么说。 「写那封恋爱谘商信的人,就是宙自己啊?」 这一瞬间,遥的心脏如同要爆炸般用力跳动。过量的血液在全身奔驰。手脚麻痹、眼冒金星,误以为地面从脚边崩塌。真希再度扶住遥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你们怎么知道的?」葵担心地看着遥,然后询问翔。翔沉默片刻,以压抑情感的声音回答。 「……那个家伙的笔记本。我偶然看到撕页的痕迹。」 努力调整呼吸的遥,想起「某一年级男生」写的信。右侧留下扭曲撕页痕迹的笔记本内页。 「寄件人的署名随便造假就好。只要谎称是『一年级』,就不会被发现是他自己写的。字写得异常潦草,应该也是为了隐瞒平常的字迹。」 「那么真希也是?你也看过宙的笔记本?」 葵说着转身面向真希。遥也转头看向身后的真希。 「我只是基于直觉。我看到宙昨天的样子,就大致知道了……」 真希说完低下头,似乎微微咬着嘴唇。遥轻轻离开真希的手,以颤抖的指尖摸索裙子口袋,从两张纸之中缓缓取出折起来的那张。 「……那是?」 葵看着遥的右手心询问。遥虽然张开嘴巴,却像是喉咙哽住般发不出 声音。 「那封信,应该是表白。」 翔如同代替遥般这么说。黝黑的少年注视嘴唇颤抖的遥,继续说下去。 「遥,你已经知道了吧?宙信里提到的『某个女生』就是你。那个家伙想知道是否该向你表白,才写了那封信。这么做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找你商量。」 嘴巴好干,没办法好好吸气。即使如此,遥依然将冒汗的手掌握紧又放松两、三次,试着平复指尖的颤抖。她闭上双眼做个深呼吸,下定决心打开信。信纸似乎来自笔记本,但切口笔直得像是以美工刀切割而成。 遥看着信里舞动的圆滚滚文字。这封信总共有三张。 致 遥同学: 抱歉我突然离开。 我请老师保密,打算自己告诉你,但我实在说不出口。 所以,我决定写信告诉你。 今年七月,我将搬到美国的波士顿。 爸爸发现数学的新定理,被美国的大学延揽。 所以,我和妈妈也会一起去。 我们也可以选择留在日本,但是爸爸到最后不允许。 爸爸说:「在美国接受优秀老师的教导,会更快实现梦想。」 还说我可以破例到爸爸的大学上课。 我觉得要是能去美国,我的学业会突飞猛进。 可是,我不想去美国。 其实我想继续和你一起开数学屋。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两个月感受到的心情。 真要说的话,如果以我唯一的专长来形容…… y-=0 你是,我是y。 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止是数学屋没办法顺利经营,应该也交不到朋友。 都是托你的福。 谢谢你。 要是今后也能继续和你经营数学屋,不晓得是多么美妙的事。 y-=0 变化一下就是「y=」。 昼成图形,是一条不断往上,无尽延伸的直线。 好想像这样和你走下去。 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 我非得前往美国。 数学屋的店长,由你接棒吧。 放心。 你肯定可以经营得很好。 还有…… 我对你抱持某种至今未曾体验的奇妙情感。 和感谢不一样,是更加模糊朦胧的情感。 看来到最后,我们没能解析「恋爱是什么」。 所以,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恋爱。 我不知道这份情感怎么称呼,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过,我只知道一件事。 对我来说,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特别到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能够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真的谢谢你。 信本身只用了两张信纸,最后的第三张信纸,只在正中央写上「y-=0」这条算式。在辽阔的空白之中,孤单浮现的短短算式。这条算式简洁、正确地表现出宙的想法。 看完信的遥,这次真的站不住了。她全身无力,双脚跪在地上。教室地板冰凉的让人感觉寒冷。她双手无力下垂,恍神仰望天花板。日光灯的光直接射入眼中,但她完全不觉得刺眼。眼睛的感光功能似乎急速退化。 真希难过地看着这样的遥,不久,她忽然倒抽一口气。 「可是,这样很奇怪吧?记得『恋爱不等式』必须考量『表白被接受』以及『表白被拒绝』的状况吧?但他居然只留一封信,不等回应就跑掉……」 「『恋爱不等式』有个致命的缺陷。」 翔打断真希的话语这么说。葵与真希疑惑地转头相视。遥依然心不在焉仰望天花板。 「很简单。『』和『py1+(1-p)y2』中间,并不是只有『<』或『>』。有时候也会是『=』。」翔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太自然,似乎在拼命克制颤抖。「我不知道宙究竟用什么方法测量『数值』。不过,要是算式两边基于某个原因以『=』相连,就可以解释他为何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动。」 「恋爱不等式」的致命缺陷……翔的话花费好一段时间才缓缓渗入茫然仰望天花板的遥脑中。 「恋爱不等式」依照不等号的方向决定该采取的行动,如同魔法的不等式。 「<pyl+cl-p)y2」就应该表白。但是「>py1+(1-p)y2』的时候不可以表白。 那么,「=py1+(1-p)y2」的时候呢? 遥被「不等式」这三个字迷惑,所以至今没察觉。 但是翔说得对,也可能出现「=」的状况。 不可以表白,也不可以不表白;不可以行动,也不可以不行动。走在狭窄道路的途中,进路与退路同时封锁,甚至不允许停留在原地。宙正是陷入这种状态,受困于没有终点的数字迷宫正中央…… 即使如此,我却完全没察觉…… 「我一定要去……」遥摇晃起身低语。周围的学生们同时倒抽一口气。遥朝门口走了两三步,木下老师连忙挡住去路。 「等一下,天野,你说要去,究竟是要去哪里……?」 「……请让路。我要去追宙。」遥无神地说完,摇摇晃晃要经过老师身旁。老师迅速往旁边伸手,在门前构筑防线。 「天野,冷静一点。神之内应该已经不在家了。他好像是在成田搭中午的班机。」 「既然这样,我更没空冷静下来!现在就得去……如果现在不去就来不及了……!」遥近乎呐喊般诉说,和至今失魂落魄的语气截然不同。老师只在一瞬间像是被震慑般沉默,接着为难地说: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放任学生跷课……」 「你去了之后,打算怎么做?」 翔在木下老师说到一半时询问遥。老师看着翔似乎想说什么,但三分头少年看都不看他一眼,走到两人旁边之后注视遥。 「就算你追到他,也没办法做任何事吧?无论如何,那个家伙非得去那个叫波士顿的地方。」 「这……」 遥低着头无法回应。一点都没错。我就算追到他,也没办法做任何事,甚至不晓得该怎么回信。何况到头来,宙根本不希望我回信。现在见面可能会害得宙更加痛苦。既然这样,去追他根本没意义…… 「好了啦,别再一直烦恼了。」 遥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拍而踉呛。她惊讶转身一看,真希单手擦腰投以温暖的视线。遥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母亲。 「只要你心中某处有一点点挂念,那就去吧。」 「没错没错,与其烦恼不如先行动喔!」葵接着这么说,旁边的翔轻声一笑。 「成田很远喔,要去就快去吧。」 「各位……」 遥没能说下去,只有默默感受三人的好意。接着她迅速转身,像是要以视线射穿般,笔直注视站在门口的木下老师。 「就说了,我不能准许这种事,要我说几次……」 老师这番话再度被打断。遥身后窜出的人影撞上老师的腰,狠狠将他推到门外。老师被撞到走廊并排的木制置物柜才总算停住。至此,遥才终于察觉是翔冲撞老师。 「……去吧。」 翔将老师按在置物柜,轻声这么说。老师的力气终究比较大,翔随时会被推开。遥不知所措时,真希轻推她的背。下一瞬间,遥回神的时候已经冲出走廊。芳师拨开翔伸出双手,遥像是回避触杀的跑者,扭身钻过老师的两条手臂,全力跑向阶梯。老师 没有继续追过来。 遥三步并两步冲下阶梯,跌跌撞撞来到鞋柜前面,甚至等不及换鞋,双脚套进社团活动使用的运动鞋之后,将室内鞋扔在地上,书包也一起扔下,变得轻盈的身体一鼓作气冲向校门,划破蝉鸣以及地表冒出的热气全速冲刺。裙子随着她的脚步飘扬,但她没有余力在意这种事。 穿过校门来到田间道路,遥依然没减速不断奔跑。要快,还要更快。田间道路是柏油路,但是从农田溅出来的泥土遍布路面形成斑点。遥好几次打滑,每次都大幅失去平衡,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没跌倒。两旁是辽阔的玉米田。在逐渐攀升的太阳与不时吹拂的微风中,翠绿之海扬起波涛闪闪发亮。几乎所有玉米都已经超过遥的身高,还结出数个细长的果实。收割的季节即将来临。 遥气喘吁吁,穿过农田之间如同峡谷山路的小径。矗立在两旁如同高墙的玉米,阻绝了风的吹拂。遥突然觉得热气包覆身体,额头与背上骤然冒汗。 明明说好要一起帮忙收割…… 遥用力咬紧牙关,朝双腿使力,视线朝向遥远的前方。玉米田转眼之间消失在身后。遥迟疑片刻之后,没有转弯前往宙的家,而是沿着通往车站的道路直走。如果相信老师的说法,那么宙已经不在那个家了。遥在消防局旁边转弯,冲回自己家。她粗鲁打开玄关大门,在门还没完全关上的时候就脱掉鞋子,没打招呼就冲进卧室跑向书桌,从第一个抽屉取出褐色信封,像是要撕破信封般打开。 三张千圆钞票。 宙帮忙规画省钱计划至今刚好两个月,再两个月就能存到买手套的钱。但遥毫不犹豫将辛苦存下的三千圆放进钱包,将钱包塞进和信件不同侧的口袋,一个转身就回到玄关。 「遥?怎么没上学?」 遥无视于后方妈妈的声音,迅速冲出玄关。大概是在房间站了一段时间,呼吸一下子变得紊乱:心脏收缩到极限,肺部到喉咙干燥刺痛,手脚麻痹,身体沉重得像是铅块,但是不能停下脚步。她将嘴唇咬到几乎渗血,涨红脸蛋跑向车站。一踏入车站内部,上行电车刚好进站,响起钢铁摩擦的刺耳声响。遥在售票机购买最便宜的车票,鞭策发抖的脚在站内奔跑。她听着停车时的背景音乐,屏息冲上仿佛无尽的阶梯。接着是「车门即将关闭,请小心」的广播。遥就这么闭着气,朝通往月台的阶梯往下走。 来得及…… 麻痹的大脑想到这里时,眼前出现满满的闪烁光点,如同七色萤火虫,还来不及看到着迷,就填满脚边到天花板的所有空间,一瞬间剥夺遥的视野。 惨了,缺氧……! 往下的阶梯才走到一半,但视野完全被光点涂满。广播结束,寂静降临。这个寂静是以会被打破为前提。再过两到三秒,电车门将同时关闭。这么一来,将会多花时间等待下一班电车。 而且,宙会在这段时间更加远离…… 「唔!」 遥下定决心闭上双眼,任凭重力牵引身体。双腿配合落下的身体轮流微微往前踏,一阶一阶迅速往下跑。不对,是往下坠。要是踩空可不会只以疼痛了事,而且全身细胞都确实需要氧气。腿部抽筋,遥还以为肌肉和骨头分离了。即使如此,遥依然继续驱动双腿。 然后,遥跑下阶梯了。在视力被剥夺的状态战胜恐怖与疲劳,完全没有减速。 她在阶梯尽头突然变平坦的地面往前扑,差点跌倒。但她如同过弯的竞速滑冰选手倾斜身体,以单手支撑体重。斜前方传来「噗咻~」像是轮胎泄气的声音。是电车自动门即将关闭的奇妙声音。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右手,伸直到肌肉几近撕裂的程度。 响起「咚」一声沉重的声音,指尖随即传来槌子敲打般的剧痛。遥咬紧牙关,拼命忍着别喊出声。剧痛如同电击走遍全身的同时,再度发出「噗咻~」的泄气声。夹住手指的门往两侧开启。遥竭尽双腿最后的力气,如同委身于覆盖视野的七色光辉,倒在前方的空间。身体噗咚一声倒在车内地面。冰凉的触感在脸颊扩散。 后方的门随着「啪咚」的声音关闭。 「听好罗?『质数定理』是……」 完成「恋爱不等式」的那一天,遥询问笔记本的内容时,宙以这句话为开场白。窗外射入的夕阳,使他的眼镜反射橙色的光辉。笔记本写下遥上次偷看到的那条算式。 π(n)~n/logn(n→∞) 「写成算式就是这样。这个定理可以计算1到n之间究竟有多少质数。」 「可是,π是圆周率吧?和质数有什么关系?」 遥说出最初看到这条神秘算式时的疑问。「π≒3.14」。记得去年就学过这个。 「啊啊,这个π不是圆周率。」不过,宙微微放松嘴角简单回应。「『π(n)』是连在一起的,这个符号代表『1到n的质数个数』。就像这样。」 π(2)=1 π(3)=2 π(10)=4 呃,十以下的质数是二、三、五、七吧……遥在脑中迅速排列数字,注视笔记本写的三条算式。二以下的质数不用说,只有一个。三以下的质数是二、三共两个。十以下则是四个。 「如果n是十,只要慢慢数就好吧?」宙像是给遥时间思考般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游说。 「但如果n是一万、十万或是更大的数字,就实在无法逐一计算。所以才会出现『质数定理』,用来大略计算『不大于n的质数个数』。」 「大略?」遥不禁反问,「明明是数学,却不知道正确答案?」 「数学也有例外。」宙笑着说完,以铅笔笔尖轻轻抚摸笔记本上的奇怪算式。 「你看,上面有『~』或『→』这种怪符号吧?这两个符号是一组的,意思是n愈接近无限,『~』就愈接近『=』。所以n愈大,这条算式就愈正确。反过来说,n愈小,这条算式就愈笼统。」 宙说到这里抬头观察遥的表情。遥皱着眉头,额头流下几道汗水,目不转睛看着笔记本。少年沉默片刻之后说下去。 「换句话说,依照『质数定理』,1到n之间的质数大概是n/logn个。n愈大,误差就愈小。质数乍看是不规则分布,所以找出个中规律的『质数定理』是画时代的发现。」 宙以相当简单的字词说明,让遥比较好懂。遥注视算式竖耳聆听,以免听漏任何一个字,让大脑全速运转,拼命跟上话题步调,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 数学居然出现「误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n愈小,误差就愈大:相对的,n愈大,误差就愈小。这一点她也搞不懂。何况到头来,「logn」是什么? 愈是思考,不懂的地方就愈多。「π(n)~n/logn(n→∞)」。明明是这么短的算式,仔细检视却发现内部复杂得如同精密机器,甚至不给遥任何思考的着力点。 遥在桌面底下紧握拳头。接着,宙的下一句话令她怀疑自己听错。 「『质数定理』是在一七九一年,高斯十四岁的时候发现的。」 遥以为这是开玩笑或是讲错,猛然抬头面向宙。但眼前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他。平铺直叙,省略情感的平淡表情。 「那不就和现在的我们差不多大?」 遥战战兢兢询问,宙若无其事点头。遥不禁叹息。到了这种程度,已经超越惊讶达到无奈的境界。遥苦笑说: 「高斯好厉害。像我连这条算式的意义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果然有天才。」 「天分确实是重要因素之一吧,但是可贵的不止这一点。」 遥讲得有点不负责任,宙则是沉稳回应 。声音温柔得如同家长在教导孩子。 「高斯并不是光靠天才的灵感就发现『质数定理』,反倒是脚踏实地,土法炼钢到惊人的程度。他刚开始是专注计算质数。当时已经有一万以下的质数一览表,所以他自己计算接下来的质数。」 一万以上的质数。遥试着想像,立刻知道自己做不到。到头来,遥甚至无从判断第一个候选数字「一〇〇〇一」是不是质数。 「10001=73x137……」 宙如同看透遥的内心般低语。他的计算速度快得惊人,但遥也相当习惯了,默默等待他说下去。 「要确认一〇〇〇一是不是质数,只能用『10001÷3,10001÷7,10001÷11……』这种方式持续除下去。一〇〇〇一算完轮到一〇〇〇三,而且不晓得要计算多久才看得出规律,说不定永远看不出来,如同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马拉松,辛苦程度肯定非比寻常。」 宙的视线移向窗外,遥也跟着看向窗外。夕阳已经半边躲在山头后方,绽放最后的光辉。鲜红光芒点缀棱线,狭长的云染成米黄色,静静浮在空中。些许蝉鸣在远方回荡。 「收集『数值』,然后思考。他使用的步骤绝对不特别,和我们平常做的一样。最重要的不是天分,是毫不放弃,静下心来不断思考。这才是事成的关键。」 宙看着逐渐沉入余晖的操场这么说。某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可是,花这么多时间调查,居然也只能『大略』知道,质数果然好难呢。」 「不过,据说某种方法可以更正确分析质数的分布,而不是大略知道。」宙说着移回视线,以铅笔笔尾扶正眼镜。遥像是被吸引般注视他的双眼。 「就是十九世纪的数学家黎曼提出的『黎曼猜想』,我想解开的终极定理。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戴眼镜的少年微微放松嘴角,开心地解说起这个「终极定理」。 经过第三站的时候,遥的呼吸总算平顺,她以手机搜寻转乘资讯。能够最快抵达成田机场的路线,是从日暮里站转搭特快车,十一点二十四分可以抵达,单程票价三千六百八十圆。遥提心吊胆看向自己钱包的零钱格。五百圆硬币一枚、一百圆硬币两枚,还有几枚十圆硬币。加上从家里拿出来的三张千圆钞,刚好能支付单程车钱。但是不用说,她几乎没钱回家。 遥思考自己能不能买半价儿童票,因为她一年半之前也是小学生。但她立刻想到自己身穿国中制服,轻轻叹气。这样没办法伪装成小学生。在这种时候,穿制服非常不便。何况她还在意另一件事。木下老师提到「中午的班机」。遥没搭过飞机,但至少知道飞机不像电车轻易就能搭乘。应该得大幅提早办理登机手续。十一点二十四分抵达机场的车次追得上吗?遥试着在脑中计算。宙一大清早先到图书馆,将信托付给馆员阿姨。图书馆是早上七点半开门,所以宙是在这之后出发前往车站。另一方面,遥在八点半遇见馆员阿姨。虽然刚才几乎是全速跑到车站,但是在教室拖了一段时间,不见得能拉近差距。最好认定和宙刚好相差一小时。 一小时……遥在刚才的转乘资讯,查询更早之前的特快车班次。日暮里的特快车刚好每二十分钟一班,这么一来,推测宙搭乘的是十点=十四分往成田机场的特快车……遥瞪着手机画面时,列车发出喀咚喀咚的声音减速。她连忙抓住吊环,列车随即缓缓驶进藤泽站。感觉好像搭了很久,不过从大矶算起才第四站。要到日暮里得先在东京换车,但东京是第十一站,搭车时间约一小时。想到必须从东京改搭山手线再转搭特快车就眼前一昏。 遥在逐渐拥挤的车内移动到角落,将手伸进右边口袋。里面是宙写的侰,以及另一张纸。遥随手拿出借书证。掌心大的纸卡上,细长行线之间写满各种书名。遥不经意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宙主要借阅的是《高斯传记》与《高斯与质数》等数学书籍,不过中间混入几本明显不同类型的书。 《简单易懂——垒球规则介绍》 《垒球入门书》 《农作物的栽培法——玉米篇》 看书名就不像是宙会看的书。遥像是要解码般,蹙眉注视纸卡好一阵子,不久,她的身体猛然颤抖。从短袖上衣裸露的手臂,整个冒出鸡皮疙瘩。车内冷气强到有点冷,但原因不止如此。 (我是垒球社!虽然会用手套,但是和棒球不一样!) (你想拯救世界,却不晓得玉米?) 全都是我说过的话……遥想轻声说出这句话,喉咙却干到发不出声音。不经世事、没常识、和社会脱节……宙在意遥的每一句指摘,而且以他自己的作法试图改变。夹在数学书籍之间的这些书,清楚显示这一点。 遥将借书证收回口袋,改为拿出宙的信。她缓缓打开折起来的侰,一张张阅读。 不期望回信,单方面传达讯息的信。 即使是维持现状,或是表白之后被接受或拒绝……无论如何,宙都非得前往国外。不管遥的心意如何,命运不会改变。在任何状况,迎接宙的「幸福度」都一样。换句话说: =y1-y2 py1+(1-p)y2 =p+(1-p) = 因此,「=py1+(1-p)y2」…… 遥任凭电车晃动,在脑中计算这条残酷的算式。「恋爱不等式」的盲点。两条算式无情地以「=」相连。无法前进或后退,甚至不容许留在原地。遥目睹宙面临的最凄惨解答,感觉胸口一紧。 两条算式以「=」连结的可能性。这或许是容易忽略的细节,但那名数学少年不可能没察觉。宙应该是在「<」或「>」出现的时候,就立刻想到这个可能性。对,宙早就知道了。大概是在发明「恋爱不等式」的时间点就已经知道,并且刻意隐瞒,假装没发现这个最凄惨的解答……而且,恐怕是为了遥才隐瞒。 遥看完前两张纸,看向最后一张纸。「y-=0」。只写这条算式的笔记本内页。 「笨蛋……」 遥看着列车行驶的方向低语。但她的声音被车轮与车身如同惨叫的声音盖住,没传人周围人们的耳中。窗外风景增加许多高楼大厦。 在拉着大行李的许多旅客之中,身穿制服而且双手空空的遥明显格格不入。周围的人们不时偷看她,但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遥在列车即将进站时,迅速移动到门前。特快车缓缓驶进月台。成田机场。肯定没错,是宙离开日本的机场。遥看向手机荧幕。十一点二十三分三十二秒。刚才在车上,她一下子担心电车误点的话怎么办,一下子期待可能会早点到,不过这一切都是多余的。日本电车的时刻表精准到残酷的地步。 列车发出「叽、叽」的刺耳声音,减慢到快步走路的速度,再变成徒步的速度,最后达到无法辨别是否在移动的程度。遥靠近车门到几乎将鼻头贴在门上,压低重心朝双脚蓄力。列车随着「喀咚」的声音完全停止。接下来只要短短几秒就开门,遥却觉得这几秒漫长无比。一滴汗水流经耳边,停在下巴。响起「噗咻~」像是泄气的声音。遥在门还没完全打开之前就冲出去,身体倾斜到手几乎撑地,转弯跑向剪票口。停在下巴前端的汗珠因为离心力而飞溅。汗珠落地留下水痕时,遥已经跑到好远的前方。 遥接连超越从其他车门下车的乘客,飞也似地奔驰。她一边跑,一边拿出在日暮里买的特快车车票,没减速就通过剪票口。就这么一鼓作气追上宙吧!遥如此心想并咬紧牙关时,看见前方出现数个服务柜台。遥毫不犹豫冲向其中一个。 「要送机是吧,请出示身分证件。」 柜台女性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慢速播放。遥从口袋抽出钱包,取出国中学生证。女性接过证件,以手指抚摸数个项目确认,在手边的备忘录写字。这些动作也感觉非常缓慢。遥着急得不禁原地踏步。 「可以了,请通过。」 遥一听到这句话,就从柜台女性手中一把抢回学生证,再度全速奔跑。她毫不减速,冲到车站里通往机场的电扶梯,三步并两步往上跑,在脑中整理情报。搭机之前,一定要在机场里办登机手续。遥在搭特快车的时候,以手机查过大致的登机程序。托运行李之后检查护照,最后接受安检。安检就是以光检查金属物品的那道门,不搭机的人终究不可能突破。检查护照的关卡也一样,不可能让双手空空的国中生通行。既然这样,必然得在托运行李的时间决胜负。 我一定要追上。遥下定决心,紧握双拳。 但是遥冲上电扶梯之后,不禁停下脚步,为眼前展开的光景愕然。 这里似乎是托运行李的楼层。长长的柜台坐着许多服务员,俐落进行托运行李的程序。而且这种长长的柜台不止一座。比操场还宽敞的空间里,接连设立许多柜台,而且柜台前面大排长龙。此外,托运行李完毕的人,以及正要托运行李的人在各处往来,断断续续遮挡遥的视线。 要在这里找出唯一要找的人……? 遥呆呆伫立在距离电扶梯好几步的位置。许多人拖着行李箱经过她身边。小轮子转动的声音、嘈杂的说话声,以及莫名高亢的广播声混合成一团,如同波涛涌向遥。 怎么办……差点哭出来的遥暗自低语。 光是这层楼就有好几百人,说不定还更多,她不可能逐一确认,何况宙说不定已经通过这层楼。此外,遥甚至连时限都不晓得。但是遥无暇慌张。与其烦恼不如先行动。遥鼓舞自己,全速跑向墙壁。那里是楼层侧面高挂的电子公告栏。遥穿梭在密度增加的人群中,一鼓作气抵达公告栏前方。 接下来起飞的班机,飞往波士顿的有…… 遥从上方依序检视公告栏显示的地名。她压抑慌张的心情,慎重逐一检视,看到最下面一行之后再看一遍。 不过,她没找到飞往波士顿的班机。 感觉像是计算结果和模范解答不一样。遥拼命寻找自己的错误。潜藏在某处的小失误。她专注回溯自己的思考过程,找出这小小的痕迹。 「难道说,不是直飞波士顿,会在其他地方转机?」遥轻声说完,连忙从上到下再看电子公告栏一次。 遥不知道波士顿在美国哪个位置,但如果要转机,应该是美国或加拿大的机场。遥运用所有地理知识,逐一审视地名。 找到了……, 公告栏的正中央,有「华盛顿特区」与「芝加哥」的文字。记得都是美国地名。除此之外尽是「首尔」、「曼谷」等亚洲地名,或是「伦敦」等欧洲地名。虽然不晓得「赫尔辛基」在哪里,但她觉得这个地名不像在美国。候选的班机只有「十二点飞往华盛顿特区」与「十二点三十分飞往芝加哥」这两班。前者显示「登机中」,后者显示「现正办理出境」。不过两者都符合木下老师所说的「中午的班机」。搭乘飞往华盛顿特区的班机要到「南翼」,芝加哥的班机是「北翼」。遥现在没空调查两个班机。 往北?还是往南?机率是二分之一,但遥不能碰运气瞎猜。至少宙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方法。那名少年肯定是抱持绝对的确信才会行动。不能光凭直觉或冲动,更不能靠运气。要收集「数值」思考。宙说过,这是数学的基本。遥指尖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低头,如同宙调阅自己记忆的动作,将所有能量集中在大脑。遥找遍大脑每个角落,拼命挖掘今天早上到现在收集的「数值」。 然后,她搜寻到一个记忆。 电车里,以手机调查的登机手续。 记得上头记载了注意事项。不太显眼,一个不小心就会跳过没看。不过,上头确实是这么写的: 「登机手续费时,请在出发前两小时抵达机场。」数值与数值在脑中串连,成为通往终点的一条绳索。推测宙搭乘的电车,是十点二十四分抵达机场的特快车。两小时后是十二点二十四分。若要搭乘十二点的班机,这个时间抵达机场太晚了。既然这样,宙搭乘的就是十二点三十分往芝加哥的班机,地点在北翼……! 遥迅速取出手机看数位时钟。十一点三十八分。距离起飞剩下五十二分钟。不过依照手机调查的情报,出发前三十分钟就开始登机。也就是说,往芝加哥的班机也是大约在十二点开始登机,安检当然在这之前早就结束。这么一来就没办法追上宙。 已经不容许片刻犹豫。 遥不晓得撞到前来看公告栏的旅客多少次,好不容易钻出人群。她迟疑片刻之后,循着「出境手续」的箭头高速奔跑。距离开始登机约二十分钟。行李肯定早就托运完毕。遥钻过穿西装的白领族以及愉快谈笑的中年女性之间,冲上电扶梯,三步并两步沿着空着的右侧往上跑。 来到楼上,是人潮往两侧分开的路口。遥只在瞬间停下脚步,检视路标。 往右是北翼、往左是南翼。 遥静止零点几秒之后,左脚使尽力气一踩,身体飞也似地往右跑。她钻过人群奔跑。大腿发热:心脏与肺脏收缩到几乎破裂,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几条人龙。人龙的前端被吸入狭窄如缝隙的通道,似乎是在接受某种检查。数不尽的旅客在后方排队等待。 跑向人龙的遥,看见人们手上拿着像是红色手册的物体。是护照。他们在排队接受护照检查。遥朝着麻痹的双脚使力。既然在检查护照,就代表她不可能继续往前。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追到宙。 遥来到最角落队伍的最后面,扫视排队的所有人。从后方依序看到最前排,迅速但不漏掉任何一人。确认宙不在队里之后,毫不喘息移动到下一列。 她至今超越的人群之中,没有那名戴眼镜的少年。遥相信如果他在里面,自己绝对会发现。宙肯定在前方某处。遥抱持祈祷的心情,逐一检视队列。 「……没有……」 遥在最后一排队列前面低语。 她已经仔细找遍所有队列。但是无论看向哪里,映入眼帘的尽是成人。别说宙,甚至看不到任何像是国中生的人影。 果然是飞往华盛顿特区的班机吗……还是已经接受检查通关了……或许是突然灰心而松懈,呼吸一下子变得紊乱。遥剧烈咳嗽,大脑深处麻痹,视野扭曲。背上猛然喷出汗水,制服底下的上衣已经湿透,再也无法发挥吸汗功能。小腿肚用力抖了一下,差点抽筋。 这次真的来不及了。遥拼命克制自己别当场昏倒,心中一角思索着这个事实。 她不顾一切来到这里。连回家的车钱都不剩。她只抱着「想追上宙」的愿望不断奔跑,可是没赶上。她和宙的连结永远断绝。 遥摸索口袋,取出折好的纸张。宙所留信件的最后一页。在辽阔的空白包围之下,只在正中央写下一条算式的那一页。遥就这么握着这张纸:心不在焉看着来往的人群。 宙果然去了「数学的世界」吗…… 为了解开「黎曼猜想」,抛弃这边的世界吗…… 不过,这样或许也好…… 因为,这是宙该走的路…… 「……不要。」遥以颤抖的声音,以自己也好不容易才听得到的细微音量这么说。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不要这样……宙……」 遥体内的某种东西随着这句话决堤。视线逐渐模糊,泪水从眼角溢出。呜咽进一步妨碍紊乱的呼吸,遥不 禁激烈咳嗽。喉头深处出现烧灼般的痛楚,反胃的恶心感和剧烈的作呕感袭击遥。她无视于周围所有疑惑的视线,感受着刀割般的痛苦哭泣。 就在这个时候…… 模糊的视线前方,如同缝隙的护照检查站后方,似乎有个漆黑的人影在晃动。 遥停止呼吸,克制呜咽与咳嗽,以双手擦掉溢出的泪水,拼命凝视前方。 剪齐的短发下方,大到实在和脸孔大小不搭的眼镜反射着光辉。从上到下一片漆黑的衣服,无疑是熟悉的制服外套。和机场职员交谈,面无表情扶正眼镜的那名少年是… 「宙!」 遥吐出肺里所有空气大喊。排队的人们一起转身看她,但这种事不成问题。遥眼中只有宙肩膀一颤投向她的惊讶表情。 宙像是不知所措,视线游移不定。一名女性走到他身旁,和少年的视线交会。 是上次在教室见到,感觉有些憔悴的宙的母亲。她牵着宙要往里面拉,但宙张开双脚踩稳,像是在原地生根般动也不动。 遥交互看着宙定住的下半身,以及那张浮现困惑神色的表情,用尽力气猛蹬坚硬的地面往前跑。膝盖在发抖,肺部冒出一股像是血的味道。遥绞尽最后一滴体力,让身体持续向前。宙的信在她右手手心发出声音被捏成一团。 遥无视于旅客制止的声音,随即一名魁梧的警卫挡在眼前。但遥依然没减速。 警卫似乎吓了一跳,却立刻恢复为石像般的严厉表情,伸手要抓遥的肩膀。 不能被抓! 下一瞬间,遥的身体当场消失,警卫扑了个空。瞬间愣住的警卫,听到尖锐的摩擦声而转身。遥在后方约一公尺处,背对着警卫起身。 滑垒……! 警卫整个人转过来,将粗壮的手臂伸向遥之前,遥用力高举右手。 她对长传没自信。 无论是练习还是比赛,她都不晓得暴传多少次。 但是不知为何,这时候的她觉得绝对不会失败。 捏成一团减少空气阻力的纸张,飞过护照检查站,描绘正确的抛物线飞向宙。 「喂!你到底扔了什么!」警卫从后方抓住遥的手,但她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在她的视线前方,宙甩掉母亲的手,以双手稳稳接住飞过来的纸团。 「那是!我的回信!」 少年打开皱巴巴的纸张检视之后,遥竭尽所能大喊。警卫在她耳边怒吼,但她不予理会。宙确实存在于现在的这个世界。而且宙确实收到了遥回传的心意。遥光是这样就心满意足。 「等你回来!再一起对答案!」 遥的声音在宽敞的机场内回荡数次,甚至留下回音般的余韵。几乎在空气停止震动的同时,面无表情注视着正前方伫立的宙,眼角突然扭曲。整张脸逐渐挤在一起,原本就稚嫩的脸孔,皱得像是回到婴儿时期。少年像是难以承受情绪般取下眼镜,以另一只手掩面,抬头看向天花板。 明明即将道别,表情却这么夸张。手臂被稳稳抓住的遥如此心想。 不过,算了。虽然现在得道别,但我们位于相同的世界。不是数学的世界,是我们活到现在的唯一一个世界。 所以,肯定会在某处重逢…… 遥轻声一笑,没被抓住的手举到脸蛋旁边轻轻挥动,以细语般的音量送出话语。 「……宙,再见。」 问题六 试以数学拯救世界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我们也和宙一样,走在无限延伸的阶梯上。 不是什么「数学的世界」。 我们和宙位于相同的世界。遥不经意看向窗外。距离地面以及蝉鸣极为遥远的高处,清澈的蓝天一望无际,和遥远的美国相连。 飞机云描绘笔直线条穿过天空,无尽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 「……为偶数,是为四之倍数的『必要条件』……y为奇数,y^2是为奇数的『充要条件』……」 遥在咖啡厅的位子上,吹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微风喃喃低语。打开的笔记本已经画满两个圆相交的图形。旁边的冰咖啡玻璃杯披着水滴闪闪发亮。 窗外的油蝉在炎炎夏日之中,毫不厌倦地持续合唱。 「唔~脑袋快打结了……」 遥身旁盯着课本的葵,发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的耳朵前端已经染上粉红色,大概是用脑过度。冰块在她的咖啡玻璃杯里发出清脆声响,融入店内的清凉空气。 「好了啦,葵,要是没学会『逻辑与集合』,就没办法进入高中数学的课程喔。」 正对面的真希抬起头,以母亲般的语气劝诫。 「可是~」葵说着噘起嘴,手中的自动铅笔不断转动。 遥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苦笑。 高中第一年的夏天。遥等人占据咖啡厅一角,努力写暑假作业。科目当然是数学。虽然大家现在就读不同的学校,但是一起讨论数学的习惯,从国二一直持续至今。 每周造访的速食店满是国中生,所以升上高中之后,聚集场所自然变成咖啡厅。遥混在年长客人之间,觉得自己成熟了些,试着点冰咖啡。她在咖啡加入满满的糖浆,以吸管吸了一口。还是好苦,她眉头深锁。看来遥的舌头依然留在孩童时代。 遥正前方的翔,从刚才就一直托腮看着旁边。一如往常的三分头高中棒球少年。他皱眉保持沉默,挂着正经的表情。沿着翔的视线看去,是设置在架上的电视。电视播放午间访谈节目。满脸皱纹的白发老人严肃地对年轻的男主持人说话。 「我们原本期待这次的发现,可以为数学历史写下新的一页。虽然很遗憾变成这种结果,但也没办法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顿,感慨地叹气。主持人频频点头附和。 「在讲什么?」 葵察觉电视节目的声音,看着翔的侧脸询问。翔只移动视线朝她一瞥,立刻继续看电视,兴趣缺缺地回应。 「英国数学家的论文。有人找到证明里的矛盾之处。」 「啊,这我知道。」真希接续翔的话语。「是宣称『世纪大发现』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文吧?」 「是喔……是怎样的论文?」 葵将自动铅笔放在桌上,稍微探出身子询问真希。真希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拨起短发回应。 「唔~我也不太清楚……记得是解开某个很难的问题……叫什么啊……?」 「『黎曼猜想』吧?」 遥的声音,使得三人的视线从电视集中到她身上。 「『ζ(s)的非平凡零点s,实数部分是1/2。』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成功证明的未解决问题。」 遥闭上眼睛,说出珍藏在记忆抽屉里的话语。翔眯细双眼,佩服地咧嘴一笑。 「你真清楚。」 「但我完全不晓得内容就是了。」 遥耸肩回应。这只是从那个家伙那里现学现卖,遥本身对「黎曼猜想」一无所知。 不过…… 对于遥来说,这是宝贵无比的事物。 「『黎曼猜想』隐含了查明质数之谜的重要事实。虽然是关于zeta函数实数部分的预测,却也和欧拉乘积关系密切……」电视里的老人有些激动地游说,似乎是身上某个开关被打开。主持人好像也懒得附和了。 「……若能解开这个问题,人类将大幅接近质数的真相。电脑保全技术将突飞猛进,也可望成为杀手锏,对付近年增加的网路攻击……」 「看来,数学拯救世界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翔将双手放在头后,夹带叹息这么说。葵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大幅歪过脑袋,轻盈晃动马尾,以银钤般的声音询问: 「可是,一百五十年以来,已有很多人挑战吧?这种问题真的解得开吗?」 「解得开。」 遥立刻回应。葵瞪大双眼,翔疑惑蹙眉,真希只以熟知隐情的表情微微点头。 解得开。至少我知道某人解得开。遥看着电视轻声一笑。 两年前——她回忆着道别的那一天。 那天,遥在机场将宙的信扔回去给他。只在正中央写一条算式的那一页。但遥并非原封不动扔回去。遥在「y-=0」这条算式加上一个符号。代表遥心意的小小讯息。 y-[]=0 这就是遥那天回传的算式。 宙从她那里接收到的心意。高斯符号的函数:「y-[]=0」。变化一下就是「y=[]」。这条算式的图形,是断断续续的阶梯。宙曾经画在笔记本给她看,通往遥远高处的无限阶梯…… —— —— —— —— 即使暂时分离。 即使图形中断。 不久的将来,我们继续并肩前进吧。 我等你。 到时候,再开数学屋吧。 「那么,问葵一个问题。」 真希愉快的声音,使得遥回神从电视移开视线。真希打开帽子形状的糖球,将糖浆倒进自己的玻璃杯。美丽清澈的糖浆在咖啡的黑色之中轻盈扩散。 「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多加一颗糖球。糖浆的浓度是百分之几?」 「等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要复习数学啊。记得『浓度』也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吧?」 真希将玻璃杯「咚」一声放在葵面前。咖啡减少到三分之二。真希手边有两颗糖球。仔细看透明的糖球,会发现一颗是空的,另一颗大约剩下一半。 「呃……」 即使是冷不防地提问,葵也没什么抗拒就开始思索。但终究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似乎没办法顺利算出答案。 「刚开始放一颗糖球,喝三分之一之后再放半颗……」 「这种问题,想一下就知道了。」 葵注视玻璃杯歪过脑袋时,翔以无奈的语气插嘴。 「真要算的话,干脆来计算最好喝的浓度吧。」 翔也拿起一颗糖球打开,如此提议。葵受惊般猛然抬头。 「暑假作业可以晚点再写吧?」翔爱理不理地说完,葵也莫名开心地阖上参考书。她悄悄对遥使个眼神,遥也自然露出笑容。 「要是没成为生活的助力,数学会很可怜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遥并非刻意模仿宙,却不禁觉得很像那个家伙会讲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来收集『数值』吧。」 「咖啡不够,加点吧。」 真希抓起一把糖球。翔举手叫店员过来,加点四杯冰咖啡。葵甜美一笑,喀叽喀叽按着自动铅笔。 遥看着这幅光景,像是眺望远方般眯细双眼。 宙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宙留下的东西,确实将他们连结在一起。大家像这样聚集起来解数学问题,相视而笑。这是一幅绝不褪色的风景。记忆连结现实、过去连结现在,编织成一条带子。那天所处的世界,和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相同。遥如此确信。 相较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或许等级差很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