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某飞行员的誓约》 前言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连话都说不上了,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note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译者注:普雷阿迪斯是空之一族乌拉诺斯的首都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另外,即使不考虑有没有另外的选择,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将那约定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前言暂且写到这里吧。 可能我所说的偶尔会和事实有所不同,但我确实是在尽可能诚实地进行叙述。 本篇并不是绚烂华丽的英雄礼赞。 这只是讲对天空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之间的约定的故事。 这是由七个少年少女交织在一起的恋爱和空战的故事。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连话都说不上了,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note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译者注:普雷阿迪斯是空之一族乌拉诺斯的首都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另外,即使不考虑有没有另外的选择,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将那约定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前言暂且写到这里吧。 可能我所说的偶尔会和事实有所不同,但我确实是在尽可能诚实地进行叙述。 本篇并不是绚烂华丽的英雄礼赞。 这只是讲对天空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之间的约定的故事。 这是由七个少年少女交织在一起的恋爱和空战的故事。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连话都说不上了,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note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译者注:普雷阿迪斯是空之一族乌拉诺斯的首都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另外,即使不考虑有没有另外的选择,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将那约定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前言暂且写到这里吧。 可能我所说的偶尔会和事实有所不同,但我确实是在尽可能诚实地进行叙述。 本篇并不是绚烂华丽的英雄礼赞。 这只是讲对天空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之间的约定的故事。 这是由七个少年少女交织在一起的恋爱和空战的故事。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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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连话都说不上了,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note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译者注:普雷阿迪斯是空之一族乌拉诺斯的首都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另外,即使不考虑有没有另外的选择,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将那约定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前言暂且写到这里吧。 可能我所说的偶尔会和事实有所不同,但我确实是在尽可能诚实地进行叙述。 本篇并不是绚烂华丽的英雄礼赞。 这只是讲对天空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之间的约定的故事。 这是由七个少年少女交织在一起的恋爱和空战的故事。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连话都说不上了,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note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译者注:普雷阿迪斯是空之一族乌拉诺斯的首都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另外,即使不考虑有没有另外的选择,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将那约定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前言暂且写到这里吧。 可能我所说的偶尔会和事实有所不同,但我确实是在尽可能诚实地进行叙述。 本篇并不是绚烂华丽的英雄礼赞。 这只是讲对天空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之间的约定的故事。 这是由七个少年少女交织在一起的恋爱和空战的故事。 序 一 帝纪一三四二年,五月,man岛chardora机场—— 几道光束将星空切碎。 夜空混杂着道道光簇,宛若装饰着金银线的鸡尾酒()。一个妇人在跑道的一端不安地仰视着这样的夜空,任由微风拂过。 刚才取得无限通信的飞机正朝着这布满探照灯的长廊飞来。在这架飞机的后座上,承载着多岛海的希望。 飞机尚未映入眼帘,妇人祈祷着它能平安无事。它现在乌拉诺斯入侵带来的混乱中飞翔在sheragreed的上空,欲从敌阵中突出重围,单枪匹马抵达此地,是需要一定的奇迹出现的。 译者注:空之一族的本名 远方传来阵阵惊雷,在场每个人的耳畔都感到了空气在微微的震动。在妇人旁边等候的大使馆员,突然指向夜空的一角。 「来了。」 妇人凝视着他所指的方向。 飞机穿过星光,隐隐传来如虫鸣一般的飞机螺旋桨声。 探照队在黑夜中摸索着飞机的踪影。那照向天空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光条,仿佛在祈愿上天发发慈悲的弃民的手臂。 终于,光的小臂好像抓到了什么。 「哦!!」正好在场的高官们发出了欢呼声。 五个探照灯一起照射,将在夜空中的焦点显现了出来。在光所形成的三角锥的顶点附近,出现了那让人怀念的复叶机的影子。 「阿克梅德……」 妇人念着骑士的名字,松了一口气。 在跑道的两端放置着四个角灯,用来代替诱导灯。染上了群青色迷彩的机体不断接近。有着特殊功勋的复叶机一边沐浴在大使馆员和地上的人员的口哨和欢呼声中,一边画着舒适的仰角,两轮摩擦着地面。 早已等急的人们像飞机冲过去,而妇人则在人群之后走了过去。人群在复叶机周围围成一圈,迎接着从驾驶舱走出来的青年,这种场景简直就像是很多剪影画中描绘的那样。 「真是大功一件啊,阿克梅德!」「王族血脉尚存,皇室再兴有望啊!」 面对着欢呼连手也没招一下,阿克梅德径直走向后座,揭开了风挡。 那大概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吧,阿克梅德抱起他从机翼上走下来。 译者注:此处王位继承者的性别并未告知,未避免剧透,此处用「他」,但王位继承者依然有是女性的可能 人们的欢呼声更大了。也有人呼喊着王的名字,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双膝触地祈祷着感谢主的恩赐。 ——希尔瓦尼亚王室还没有灭亡。 妇人一边走向众人所形成的圆圈,一边在心中静静地确认着这个事实。 阿克梅德注意到妇人来了,单膝跪地,呈上了细长的信匣。受到信匣的大使们得到妇人的同意后,把信匣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用青紫色的绢织物包裹着的是一根古老而缺少装饰的手杖。在杖头有镶嵌着各式各样宝玉的圣希尔瓦尼亚的徽章。 ——圣杖。 这是王的证物。这就意味着手持这把手杖的人正是王位继承者。 「辛苦你了,阿克梅德」 千丝万叙化作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犒劳。 阿克梅德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右手握拳触地,低下了头。 「臣万死,未能成功救出国王和王妃。」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中吐露出惭愧之意。妇人摇了摇头。 「皇兄到了最后一刻还在战斗,这是身为国王的责任。大嫂依偎在皇兄身边,这也如伊所愿。你遵从国王的命令,将圣杖和王位继承者都救了出来。作为一名骑士,难道还有在此之上的大功吗?你可是千里单骑突破了乌拉诺斯的重重包围啊!」 靠近了看就会发现,无论是机体还是阿克梅德的身上都负了伤。只要看看被称作王国第一的击坠王的中弹情况,就会明白包围着希尔瓦尼亚的乌拉诺斯航空队的追踪是多么的严苛了。 妇人屈身握住了阿克梅德的手。 然后,用另一只手抱住了王位继承者那小小的身子。 「姑姑大人」 细微的声音传入妇人耳畔。妇人眼中流露出仅剩不多的一点希望。 「你一定吓坏了吧,不过还是活下来了呢。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妇人紧紧抱住那弱小的身体,温柔地止住了他的颤抖。仿佛想让他彻底放心,她在他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目光转回到阿克梅德身上。 「在王权被人夺走的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足以养活航空队的资金了。可是,我们需要你。在这孩子成人之前,你可以做他的教育主管吗?」 阿克梅德保持低着头不动的姿势,回答道: 「卑职无上光荣……但是卑职今后有自己的打算。为了王家的复兴,卑职必当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我洗耳恭听。」 「我们剩下的同伴将被重新组织起来成为空中的佣兵队,在世界各处的战场巡回的同时,磨炼自己,并且聚集技能高超的飞行员,互相切磋飞行的技能,复兴之日指日可待。」 妇人心中一阵痛苦:本是为希尔瓦尼亚王族鞠躬尽瘁的伟大骑士,现在竟然不得不落入雇佣兵的田地。 「阿克梅德,你……」 妇人向阿克梅德传达了自己的悲伤。而阿克梅德做出宣誓状: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 「不管雇主几度变换,吾之灵魂永远与王家同在。复兴王族的狼烟再次升起之日,吾将携同伴一同赶赴新的国王面前。」 话语中充满了决心。这是半点虚假都没有的话语。希尔瓦尼亚王对阿克梅德知根知底,褒奖他的功绩并且封他为圣骑士。此等大恩,今生怎敢忘记。 妇人静静地听阿克梅德说,心中接受了他的话。 「我代表国王感谢你。希尔瓦尼亚王家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忠心。可是……」 妇人一度语滞,然后再一次用手抱住王位继承者的背部。 「我并不希望这个孩子背负起如此沉重的宿命。」 「……」 「我希望他能忘记王家的种种,在市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希望能带给这个孩子这样的可能。自从嫁到这里,从我自己的生活来说,这样的生活绝对没有什么不好……不,甚至觉得也许这样生活才比较幸福。」 阿克梅德依旧俯着身子一动不动。也许是妇人到此地与一个外交官结婚而且已经在此生活了很久的缘故吧,在她脑中造就产生了与王家的种种所不同的价值观。妇人说出了听起来也许很残酷的话。 「我希望等这个孩子以长成大人以后,由他自己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究竟是复兴王族,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不管这个选择是什么,我们都接受它吧。」 「……」 「选择王族复兴,就意味着战火必定重燃,就意味着即使将很多无罪之人卷入其中,也要取回王权……我希望把这个孩子培养成能做出这样决断的人。你有什么异议吗?」 「谨遵您的意思。」 「请带阿克梅德去医务室,给他准备一些暖和的东西。阿克梅德,请你抬起头来。」 看着骑士那精悍的表情,妇人献上了自己的感谢。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跟你加功晋爵了,但希尔瓦尼亚王家绝对不会忘记你,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会再见。」 「是!」 妇人牵着王位继承者的手,转过身来。外套的下摆随风飘摇。 继承者抬头看着姑姑的侧脸,手悄悄地松开,然后紧紧抱住阿克梅德。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阿克梅德。」 阿克梅德一动不动,他感受到了自己所救出的生命的温暖。他抬起头,王位继承者那稚嫩的表情映在视网膜上。 「……你长大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即使在地之角,我也会立马赶过来。祝好。吾之机翼将永远载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继承者紧紧环抱住阿克梅德的背,用手腕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然后跑回到姑姑的身边。 阿克梅德目送着那离去的小小身影。 最后由国王嘱托的这件大事,终于完成了。那一点点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就消失了,接下来那种风云莫测的预感让阿克梅德的胸中一阵震颤。 他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那被探照灯劈开的夜空。 卷起来的一阵阵风重叠在一起,由光之回廊向星星刮去。 从此以后战败生还者面前的阻碍怕是难以想象的吧。乌拉诺斯将会开始将前途未卜的希尔瓦尼亚王国逼至灭亡的绝境,将haiderabado收入囊中的讨伐战。王家的残余之辈将被赶出南多岛海,只能越过大瀑布向北多岛海前进。财产、钱财、领土内的人民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将被剥夺,只能紧握自己的性命,承担起在见都没有见过的土地上长年颠沛流离的命运。 ——但是啊,但是。 他瞪视着被光和强风划破的星空。 「walkure佣兵团绝不会毁灭。」 血从他的脑袋侧面流出,顺着脸颊落到了地上。他用手腕把血擦干,阿克梅德转过身子。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再次飞向haiderabado的天空。」 这个誓约,已经深深地沁入血中,雕刻进他的灵魂里。 二 帝纪一三四二年,六月,乌拉诺斯首都普雷阿迪斯—— 这是由乌拉诺斯秘密情报部给予的代号为「蜂鸟」的人。 本日18点将由空中都市普雷阿迪斯右岸的filtera港出发,搭乘客船降落到地上,经由haiderabado,三日后进入圣·沃尔特帝国。在圣·沃尔特帝国已有乌拉诺斯的谍报官做内应,他已为蜂鸟在圣·沃尔特生活提供了假的家庭和户籍信息。从那以后将被送去过三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生生活,于十五岁的春天,在当地的士官学校入学,以圣·沃尔特人的身份打入军队的上层,将那里所有的秘密情报告之乌拉诺斯……这就是蜂鸟这一声的任务。为此,他已经过了必要的训练。蜂鸟与平常的十二岁孩子所走的道路相去甚远。他咬紧牙关忍住了那死人是稀松平常的训练。他七岁进入谍报官养成所,虽然那时有将近一百个人作同伴,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死去,五年以后竟减少到只有八人。那时已完全掌握三国语言,攻克了潜入逃脱技术、设计格斗术、爆破训练、窃听技术、耐寒耐暑训练、耐拷问训练、暗号技术、密林生存术、跳舞、赌博、饭桌上的言行举止、雪中行军、飞行机械的操作等等等等的课题,已被承认为谍报部员的现在的蜂鸟,仅仅只有十二岁,就在肉体、智力和教养等诸多方面令一般士兵难以望其项背。 译者注:同样,这里用「他」并不代表蜂鸟是男性 从今以后将在异国开始长时间的潜入生活。 在今后他不能让周围的任何人见到自己真正的一面,这恐怕是相当孤独的旅程吧。可蜂鸟早就已经做好了在苦难的道路上前行的觉悟。 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蜂鸟取得了情报部的许可,回到自己家里做最后的告别。 这秘密情报局被设置在在商业地区的一角某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杂居建筑的二层,伪装成工艺法人团体的样子。蜂鸟离开了秘密情报局,坐公车向自家前进。 窗外,空中都市普雷阿迪斯一条条繁华的街道连成一片。 通常飞行高度为两千米,在长五十五公里、宽二十四公里、周长二百二十公里的广大的地表面所及范围,且不论飞机场、军港、对空炮台等军事设施,王宫、行政区、商业区、欢乐街以及住宅地、将这些地区联结起来的干线道路、从海水中提取蒸馏水的海水蒸馏工厂、上下水道、电器通信设备等等这些都市公共设施应有尽有,简而言之就是一个「飞空要塞城市」。这里保有着总共十二个飞空要塞,确实有着与「空中都市之王」相称的威容。 在这个都市生活的近五百万的市民,大多都是以与地上进行贸易经营来赚取钱财。普雷阿迪斯围绕着mittnd大陆与westnd大陆、haiderabad群岛转动,仅仅是普通地生活就能赚取同在洋上航海所取得的同等程度的贸易利益。它以好几个产出稀有资源的殖民岛作为踏脚石,将它们连接起来作为一条回旋道路;由于移动的同时保存有很强的空军实力,航线也很安全;通常来说随着距离增加而增加的远距离输送成本也由于该都市本身在移动而大幅度降低;总而言之,每转一周多能有巨大的财富流入普雷阿迪斯。来往的人们的穿着显得多么富裕,街道又是多么有活力,的确是与天空的乐园这个称呼相称的华丽景象。 蜂鸟冷冷地看着热闹的窗外景象。川流不息的人们脸上的笑容离蜂鸟是多么的遥远,又是多么的耀眼啊。在这些市民看起来很平常的一天,对于蜂鸟来说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仿佛就是梦中世界的光景。 从此以后大概至少有十几年不能回到这条街市了吧。也该稍微想一想从明天开始在地上城市的生活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乌拉诺斯人。为此虽然需要留心的事情有好几点,但其中最基本的就是关于「称呼」这一点。 地上的人们总是怀有畏惧地称呼乌拉诺斯人为「空之一族」。尽管这个名字好像是出现在阿尔蒂斯坦正教会版的《创世纪》中,但在普雷阿迪斯乌拉诺斯人自己绝对不会使用这个称呼。把圣阿尔蒂斯坦当成主神信仰的,也就是所谓的「阿尔蒂斯坦教」,现在有大概几千多个分派,分派之间互相争执。而从乌拉诺斯所信奉的「阿尔蒂斯坦统一教」的叙述中来看,里面的称呼是「乌拉诺斯·瓦希利摄斯」。「空之一族」这种称呼,是由于信奉邪教的地上居民的无知而使用的,如果乌拉诺斯人自己使用,一定会被同伴嗤之以鼻。 公车跑了很久,蜂鸟在住宅街尽头的公共汽车站下了车,走进了一个破败的小巷。离开了繁华喧闹的大街,往来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穿过了一些又潮湿又狭窄的窄巷,在一间灰泥脱落,墙上露出个大洞的寒碜住屋跟前止了步。 尽管极尽繁荣如普雷阿迪斯,光越是耀眼,影也越浓厚。随着都市的不断繁荣,人口的不断增长,普雷阿迪斯那有限的地表都被富人强行买下,而被践踏的人们被迫到城市的外围形成贫民窟,也就形成了这般凋敝的光景。简陋的家中被挤得满满的,半裸的脏孩子呀浑身湿透的野狗在四处游荡,沟渠里面积攒着从民家扔出来的垃圾:这块是连政府都不闻不问的犯罪多发地区——蜂鸟的家就在这个角落。 入口的钥匙很久以前就坏掉,现在连用都不用了。反正家里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也就没有什么锁门的必要。他打开那关也关不严的房门,走进昏暗的家中转了一转。 一个人也没有。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也只有租了一年的安乐椅和已经有些倾斜的桌子。屋里煤烟味扑鼻,仅仅走上两步就在床边滞留的灰尘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脚印。 蜂鸟从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窗帘拉得严严的,屋里浑浑噩噩。由于连包括照明用具在内的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出去了,现在有的东西只有被烟熏过的床和木制椅子。 蜂鸟的母亲传着早已褪色的蓝色睡衣,坐在椅子上,静静注视着旧照片。 「要把勺子放回原处哦」 译者注:原文是「スプーンは手前から奥へ动かすの」 从母亲的嘴里轻轻地冒出她的自说自话。 「吃过饭了以后,刀一定要冲这边。」 「母亲大人」 蜂鸟对母亲打了个招呼。 「把背直起来。餐巾的叠法错了,两端一定要这样折起来。」 母亲只是对着照片一个劲地说着。 蜂鸟把窗帘拉开了,二月那明亮的阳光,洒向屋子深处。 译者注:原文此处说的确实是二月,尽管在本章开头说是六月…… 「唉……」 译者注:原文是「ひっ」 完全没有注视到蜂鸟存在的母亲,仿佛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把那照片紧紧地抱在怀中贴在胸前。 「快还给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快还给我!!」 母亲操着那完全是低沉嘶哑的老大妈的声音不断喊叫,对蜂鸟连看都不看一眼。 经过五年的训练,蜂鸟已经学会了扼杀自己内心的感情。为了保护自尊心,内心所剩的感情已经少之又少。如果把认为自己很重要这种想法的心都丢弃了的话,那么不管遭到什么样的言语攻击也不会感到悲伤了。 明明应该是这样。 看来自己身为一个谍报员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 蜂鸟将已有些扭曲的面庞朝向床边,做了一个离别之礼。 「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母亲大人」 「给我消失……!!还给我……!!这个孩子绝不会交给你们,本大人绝不会交给你们!!」 母亲还是紧紧地把照片抱在 胸前。照片上是五岁时候的蜂鸟。在精神有问题的母亲的心里,蜂鸟永远停在了五岁。 「下次能见面大概会在十几年以后吧。可是,我一定会回来的。在那之前,请您一定保持身体康健。」 母亲发出如野狗般的叫声,朝着蜂鸟那垂下的头丢了一块积木。 「我的家给你们!!丈夫你们杀死也就罢了!!只有这个孩子绝对不会交给你们!!这个孩子是我的,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这帮鼠辈得逞!!」 血从头上流了下来,蜂鸟抬起头来。母亲脸色苍白,面黄肌瘦,无论面颊还是嘴唇都已干枯,浑浊而又红红的两眼透露出憎恨之色。 七年前…… 记忆中的母亲非常美丽。 那时住在普雷阿迪斯的高级住宅区,有着什么奢华的庭园和奇珍异禽,每月会赴一次与其它穿着华贵的绅士淑女们的高级宴会。幼小的蜂鸟和母亲手牵着手,轮换着与到场的来宾攀谈、并接受他们的溺爱和奉承,蜂鸟很喜欢这样。 父亲那时是乌拉诺斯的宫廷中书省长官,是负责将皇帝的意思法案化的立法机关之长,在实权上可谓有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力和威望,是一手主掌乌拉诺斯各种实务的存在。 而且,父亲尽管有这那么高的地位,可以算是清廉了。他怀着洗涤乌拉诺斯财政界的溪流使之澄清的热情,注入了自己的心血为之努力。这样一来,原本就是清者的鱼儿们自然高兴,但不习惯这种至清之水的鱼儿们则不然。在这世界上有着只有在污水中才能生存的鱼儿,他们这群还活着的乌合之众组成了群体,为流回原来的臭水沟而努力。 有一天,父亲以反叛罪锒铛入狱。策划暗杀皇帝的宫廷厨师吐露出他的幕后黑手正是父亲。此后又有很多诬告父亲在谋划暗杀的人向皇帝进言,猖獗宫廷的贵族们也频频向皇帝说着对父亲不利的流言。 在父亲被处刑的一周后,母亲带着蜂鸟颠沛流离,最终来到了这里。拿出来的不多的财产和用具都放到了这个家里,两人过起了相依为命、吃一顿没一顿的生活。无论是穿的东西还是家具都一件一件地拿去贱卖。蜂鸟有时会紧紧抱住因为自己而饿肚子的母亲哭泣()。 母亲究竟是怎么得到粮食的,当时的蜂鸟还不得而知。当她把食物拿回来的时候,母亲的精神总是像被腐蚀过一样。注意到母亲精神的异常是在到这条街以来大概一年左右的事吧。从此以后,母亲就一直拿着旧照片,对着过去的蜂鸟一直不停地说话。 「希望有朝一日,在您眼里能出现已经长大成人的我的样子。」 一边被母亲扔着各种东西,十二岁的蜂鸟吐出告别的话语。 「给我消失!!快滚!!再来的话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一边背朝着母亲默默承受她的骂声,蜂鸟一边走下了楼梯,走出房间向巷子里走去。回望二楼,毫无光照的小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大声喊叫。 蜂鸟轻轻地哭了。 哭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至少十几年,他都绝对不能露出自己的真实感情,那么只有现在稍稍诚实地表达一下内心的痛苦吧。这是被自己允许的,最后的随意妄为了。 由于乌拉诺斯情报部承诺会帮忙照看母亲,蜂鸟成为了谍报员。只要自己能完成公务,母亲就能生存下去。而且,如果任务完成得好的话,还能在乌拉诺斯情报部发迹。变卖的家产都能买回来,给母亲买裙子,带母亲看医生,受伤的心如果能治好的话,也许能又一次认出自己,把自己当成亲生的孩子了呢。 真是希望母亲能重新认出自己。 为了这一点,他开始了旅程。 流下的眼泪用手臂擦干,他望向了无暇的蓝天。 从此之后,与任务无关的东西要全部舍弃。无论是作为人类的骄傲还是感情以及考虑他人的心,全部都只留在这个街道的尽头。 「走吧」 相遇,然后再背叛,踏上这接下来的旅途吧。 译者注:原文为「これから出会う、あらゆる人间を里切るための旅路へ。」 「我一定会回来,母亲大人」 希望有朝一日您能再一次面带慈祥,充满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 三 帝纪一三四二年,八月,mesusu岛odesa—— 青翠的玉米作物枝繁叶茂,形成了伫立在二人面前的墙壁,挡住两人的去路。茎的高度两米左右,将近有这二人身高的二倍。 十二岁的美绪·塞拉仿佛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夏天才刚刚成为朋友的同龄少年的脸。 译者注:名为「ミオ·セイラ」,ミオ也可译为澪、美生、未央等等 「要到这里面去吗?不会迷路吧?」 那少年皮肤晒得黝黑,身着无袖衬衫、短裤。活脱脱一副顽皮小子的样子,坂上清显对着美绪挑衅道: 「你莫非害怕了?」 「呣……」美绪鼓起脸颊。对比清显,美绪俨然一副良家子女的感觉:她穿着带褶边的衬衫、小孩穿的皮靴,头戴一顶草帽;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柔软的金色头发显得异常耀眼。美绪双手叉腰,虚张声势道: 「害怕之类的我从来没说过了啦!因为你太不可靠了,我在想『哎呀你没问题吧』,就这样。」 译者注:原文「怖いなんて言ってないもん!あなたが頼りないから、大丈夫かなと思って」,不知如此翻译是否符合作者心中mio的性格 「我在自家地里不可能会迷路好吗。跟我来吧,绝对,有很不得了的东西呢。」 清显笑眯眯地踏进了青翠欲滴的玉米地。 一只白色的鸟突然降落在了犹豫不决的美绪的肩上。 「菲欧,怎么了?」 体长大约三十厘米左右的鸟,与美绪见面以后,「啾」地叫了一声。 「真没办法啊,还是去吧。」 美绪抬头,对比地看着夏天天空的湛蓝和积雨云的洁白,稍稍松弛了脸颊,跟随在朝气蓬勃的少年后面。 「很有趣吧。因为枝叶的遮挡,连天空都看不见了呢。」 正如清显所说,在头上青翠的枝叶重叠在一起,遮住了天空。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射进来形成了一闪一闪的光斑。沐浴着一阵一阵的太阳雨,踏着松软的有些潮湿的土地前进,不管走多久,这绿色的通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如果看丢了清显的后背,就再也没有办法从这样的迷宫中出去了吧。 「等一下啊,不要那么快嘛!走得稍微慢一点也……」 「没关系,完全不要紧啦!」 美绪用手扶了扶草帽,努力地在后面追着清显。正当美绪心想这样布满金斑的迷宫到处都是,不安的感觉已经充满她喉咙的时候,视线突然一亮。 「到啦!瞧,怎么样?!」 尽管这块地植满了玉米,唯独这里裂开了一个圆形的大口子。这块空地直径有五米之多,在那正中间有一个由石板瓦、铁材和镀锌铁皮折线屋顶所组合而成的类似小屋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清显很自豪地做了个后空翻。美绪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与菲欧面面相觑,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破烂小屋有什么呀,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啊,真的假的?明明大家都很吃惊的说!其实你也觉得很了不起吧?」 「才没有呢。在harmondia有比这小屋厉害得多的东西。」 美绪说出的这是一个在遥远彼方的mittnd大陆上、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国家的名字。清显听到这个,立刻腿脚发软,垂着头遗憾地说道: 「果然在大城市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啊……明明是那么气派的基地……」 美绪交叉双臂,侧着脸摆起架子。 「你啊,井底之蛙,简直就是个骄傲自大的乡巴佬嘛。与其老是钻到这小破屋里面,不如到外面的世界去多见见世面。」 「呣……好不甘心……」 「别垂头丧气的啦,赶快让我看看小屋里面的东西吧。虽然说无外乎就是玻璃弹球啦、瓶盖啦这一类的东西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是啊……真是不象话,你们这类的男孩子啊就是喜欢收集一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吧。真是傻气……」 「也不用说到这种地步吧!是吧菲欧,这个基地很帅气吧?」 站在美绪肩上的菲欧,「啾」地回答了一声,立马飞向了天空。 「它显然是不想进去吧。」 「没有那种事!鸟嘛,都是喜欢在空中飞行。喏,进来吧。我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放着了。」 被这样催促以后,美绪跟随着清显进入了秘密基地。里面与外观一样的平淡无奇,是搜集了一些废弃的材料建造而成,也就只能遮遮风雨的一间小屋。有一张床也是稻草做的。还有玻璃弹球啦瓶盖啦已经坏掉的机械零件啦,在一个角落里被小心地摆放成一排,即使是说客套话也决不能说有型。 「就是这么狭小这么暗的一间小屋?」 「也没有那么狭小啦。喏,这床还能躺下呢。」 在黑暗中,清显伸直了腿躺在了床上。 「啊!真是舒服啊!」 「简直就跟个老头子一样—的。」 「你为什么总是抱怨来抱怨去的呀?唉对了,你也试着躺在这里吧,很舒服哦!」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咚」的一下,美绪也试着躺在了清显的身边。对于在城市长大的美绪而言,草床也是新鲜事物。由于白天玩得有点累了,躺在这里感到挺舒畅的。从铁皮屋顶到处都是的空隙中,被切得很碎的阳光露进了屋子。肥沃的土壤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来的清香进入鼻孔,感觉很好。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完全没有。真傻气……」 「美绪你总是不停地抱怨呐……」 「才没有呢。我这人非常坦率,如果心里想很厉害那么嘴上也一定会这么说了啦!」 美绪保持着横卧的姿势,脸朝向旁边的清显鼓起了脸颊。 清显也把脸朝向就在身旁的美绪。 「真的?」 「嗯,真的。」 「……好的。那么,我领你去看真正牛逼的东西!」 清显露出做好了一个什么决心的样子,靠近美绪这样说道。 「干、干嘛呀你。脸不要靠得那么近啦。」 「接下来的这个真的很厉害哦,我可以用生命担保。这样总可以了吧?」 清显用认真的表情这样说道,把脸靠得更近了,两人的额头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美绪作出坚强的样子,张开翡翠色的大眼睛,瞪着清显。 「你以为能吓到我吗?你傻呀?反正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可是你说的哦,你可说过了哦。我终于要来认真的了哦。」 「什么『终于』呀,一般来说不会自己说自己『终于』吧。」 「秘密武器闪亮登场!」 清显慢慢地站起来,粗暴地把并成一排的玩具用手推开,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靴。他把木靴套在自己穿的布靴上。这原本是mesusu岛odesa特有的大木靴,在靴子的底部被接上了一个三十厘米长的圆筒。穿上这个的话虽然感觉个子会变高三十厘米,但完全不能走路吧。 「真是奇怪的靴子呢——」 「是师父教会了我做这种靴子的方法。师父说,他小时候也是穿着这个练习的呢。好啦,去飞机场吧,跟好了哦!」 那奇怪的木靴由清显各用一只手分别拎着,像风一样从小屋飞奔了出去。 「等…等一下嘛,你为什么总是突然就飞奔出去嘛……」 为了不至于迷路,美绪再 一次拼命地跟在清显的后面。 拨着玉米地快速奔跑,五分钟就到了坂上家的飞机场。 有着大片农场的农家,由于他们通常要用飞机来洒水或者撒农药,几乎每家都有一个飞机场。塔台就是一个挖起立在那的小屋,跑道也只是简单地把土铲平弄出来的非常简陋的跑道。 「好的,老爸现在不在!如果被发现的话会被拳脚伺候的,他可比师父还恐怖呢,会要命的啊……」 清显很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家人的踪影,便跑向跑道旁孤零零放在那的,全身通红的破旧不堪的复叶机旁边。 「美绪,快点!」 「等一下、等一下啊……」 美绪气喘吁吁地总算是跟上了清显。以这样的气势,美绪抓着清显的手单脚上跳,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复叶机的后座上坐下了。而在前排座,戴着飞行眼镜的清显满脸的笑意。 「安全带系好了吗?会系吗?」 「诶?啊,这个?会系倒是会系啦……我说你啊,该不会……」 「快点快点!被发现了会被宰了的!!」 清显回过头来,笑着说出了让人不安的话。虽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美绪还是按清显说的那样用安全带把身体固定在了座椅上。飞机的前后座被机身隔开,大概有一米的距离,由于都是面朝前而坐,看起来就像是美绪在对着清显的后脑勺说话。没有专门的密封性风防,前后座只是各有一个遮风板,身体是完全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的。 清显穿上了连接有圆筒的木靴。这是专为小孩子的脚设计的为了让他们能操作脚踏板用的。他把圆筒的底踩在了脚踏板下,回头看看后方,确认了尾翼的方向舵确实在吧嗒吧嗒地动。接下来就是把操作杆推下去、升降舵也推到左右两侧,然后确认辅助翼的工作状态。 美绪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 不会吧,这不可能。 十二岁的少年,竟然会操纵复叶机。 虽说如此,但清显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含糊,已经做好了起飞的准备。 「我、我说你啊,不会是说要飞什么的吧?」 回答问题的是那已经开始转动的螺旋桨的高亢的响声。 清显回过头来。 「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啊,你不会是要在天上飞什么的吧?!」 虽然美绪竭力地扯着嗓子喊道,但与同座的清显被机腹隔开,而且还有巨大的螺旋桨声,根本完全听不见。清显不耐烦地说: 「用传声管啊,传声管!!但我现在很忙诶,也没时间陪你说话!!」 他操作着机内这样那样复杂的手柄和按钮,机体开始了起飞滑行。 的的确确是看上去破烂不堪的复叶机,在剧烈的震动中在土跑道上跑了起来。当得知那不好的预感是千真万确的,美绪叫了起来。 「不要——!放我下来——!」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完全听不见啊——!稍等一下啊,飞起来以后再听你说——」 螺旋桨声格外高亢,转动的势头也越来越足。 排气管发出了往复冲程引擎特有的嘎吱嘎吱声,紧接着机体在跑道上以与它的外观不相称的高速疾驰着。 速度越来越快。飞机沿着视线一端流过的玉米地滑行,看起来就像绿色的帘子一般。 「起飞咯!」 「不——要——啊——!!」 哭喊声冲到了地上,通红的机体浮在空中。美绪脏腑中的空气倏地被拔出来,从跑道上反射回来的螺旋桨声逐渐远去,本像帘子一样的玉米地现在已如模型一般在眼下渐行渐远。 冷风吹进了后座。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已经完全消失,能感受到的只是空中的风。尽管用手压住了草帽,被强风奋力地吹着,最后飞到了一片苍茫的机外。美绪的金发,被风吹得乱乱的。 「不——要——!!」 似乎连这悲鸣都从机体后方飞了出来,但却没有传到清显耳中。飞机很顺利地飞上了蓝天,飞到一百二十米左右时,机体恢复了水平,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巡游起来。 「怎么样?很棒吧?」 传声管响了起来。眼睛重新看回前面,只见清显一脸得意地回头看过来。看来飞行很顺利,机体的振动也平静了下来。复叶机似乎也心情非常不错,和着引擎声像老鹰一样舒适地飞行着。 美绪狠狠地咬着嘴唇,用手臂擦去眼角的眼泪,将随风而舞的头发用橡皮带系好,拿起挂在钩子上的传声管,猛吼道: 「好——差劲啊!笨蛋————!!」 「诶、诶、诶,为、为什么呀?!」 「为什么突然就要飞啊?!你傻呀?!你不还是个小孩子吗!!不是还没有驾驶许可吗!!明明脚还踩不到踏板呢,上什么飞机啊你!!」 「所以啊,我不是说了用生命作担保吗!!如果被老爸发现了那比飞起来可怕的多啊,飞行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啦,放心吧!!」 「就算你无所谓也非常成问题好吗!!我再也不要了,求你放我下来!」 「哇——美绪,你该不会哭了吧。」 「烦死了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莫非你是第一次在空中飞吗?」 「当然飞过啦!!那是比你要可靠得多的飞行员带我飞的!我才不想坐你这种连驾驶许可都没有的人的飞机呢!!」 「完全没有问题啦,我的师父也是很厉害的人哦。被很厉害的人教出的我大概也很厉害吧。」 「你怎么就那么无脑啊笨蛋!!」 「你不哭不行啊。呐,平静下来看看景色吧。很厉害的哟,这样的景色在harmagedon都看不到吧?」 译者注:应为harmondia,此处清显耍呆,误念作harmagedon,立马遭到mio吐槽)都看不到吧? 「是harmondia啦,笨蛋!!咳、咳……我不行了,我再也回不到地上了……」 译者注:原文「ぐすん、ぐすん」,为mio哽咽的样子 「回得去的说!到现在为止,师父已经交过我好几次着陆技巧啦……啊,瞧啊,要塞!!看见odesa要塞啦!!」 清显指向右边斜下方的港湾。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海洋中洒落着的货船在航行,向海港望去,群山之中安置着炮台群。近二十门的巨大的炮塔全部都指向海中。这就是mesusu岛的所属国家秋津联邦正在建设中的odesa要塞。 「只要秋津军还在,这个岛就是安全的哟。乌拉诺斯什么的靠都靠不近。就算他们灭掉了希尔瓦尼亚王家,秋津军他们是战胜不了的哟。」 「……」 「嗯?你怎么了美绪?」 「……你这个人啊,真的是,很无脑啊。」 译者注:原文「無神経」 「诶?为、为什么生气了啊?」 「……什么也没有」 「真是搞不明白啊……看啊,大海呀!大海!很漂亮吧,很厉害吧,一片湛蓝吧!」 他抛下美绪的心情,一个人在那欢闹。美绪也渐渐恢复了心情,板着脸看着天空和大海。 「……」 确实如清显所说,整个世界一片湛蓝。 海洋如地毯一般一直拓展到视线的彼方。多岛海的海面波动很小,平静得像湖一样;那样平静的海面映照出天空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那复叶机的影子就仿佛海 豚一样在这湛蓝的海面上疾驰而过。从苍穹直射下来的夏日阳光远远地打碎在两人脚下,光之粒子闪闪发亮播撒在夏日的空中。 清显冲着地平线飞去。在远方,有一片超过一万米高的积雨云。那巨大的云看着看着就膨胀了起来,仿佛与一片湛蓝的世界唱反调似的朝向天空抬起它那巨大的洁白无瑕的脑袋。 在脚下呈现的城市、山峦和大海与在地上走时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从空中看下去,就感觉至今为止自己所居住的地上世界宛若玩具的箱子一样。 注入机舱的阳光在坐席周围环绕着。在左边坐定的美绪的影子已流向右边映射在了仪表上。在山腰上坐落的odesa要塞的炮台群,将炮塔面向此处放置。 「很有趣吧?超级漂亮吧?」 传声管传来了天真无邪的声音。美绪面无表情地握着传声管说道: 「一般一般啦」 「不可能啦——其实你绝对感觉很棒吧。」 「才没有这么感觉呢,笨蛋。少说废话,继续向前飞吧。我就勉为其难地为你再多坐一会儿吧。」 「呣……果然城市里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啊。这种程度都不行我真是要认输了呢。」 对着回过头来一脸委屈的清显,美绪露出露出满意的笑容回应。 「哼哼——你现在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吧。可是吧,这对你来说也不算是坏事啦。总算是及格了呢。现在还不能着陆哦,在我说可以之前你得一直飞行哦。」 「什么嘛,其实是非常满意不是吗」 「才没有满意了啦,这种程度太平常了啦!」 「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发怒的你可真是忙啊。要说接下来的好地方啊……除了那叫odesa的要塞也没有什么能看的了。啊对了,咱们去姐姐那里吧。我姐姐她呀,很温柔哦,而且还是个美人,学习也非常好呢。」 「……」 「什么呀你那张脸。为什么瞪着我呀?」 「没什么——想去的话就去呗?」 「嗯,好的就这么决定了!我姐姐呀,在那一片的葡萄田里面呢……」 清显推下了操作杆。愉快的螺旋桨的响声被甩在了后面,复叶机向左边盘旋起来。 越过了海岸线,又一口气穿过麦子呀甘蔗之类的农田作物一带,沿着河直飞内陆的途中,在坡度很缓的山丘一带有数千根不久后即将收获的葡萄藤,有条不紊地种成一列。 清显从葡萄农田的正上方六十米左右的地方驶过,慢慢地将机体倾斜对着地面挥着手。 「姐姐——!!姐姐——!!」 在葡萄田工作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从枝丫中间的狭缝探出头来看向天空。在时速一百多公里的飞机上看下来,清显一张脸一张脸地寻找着他努力要找的人。 「啊,在那。姐姐——!!姐姐——!!」 在地面上,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朝着清显的复叶机挥着手,露出笑脸。清显也格外高兴地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在少女的上方盘旋。 美绪依然是面无表情,连手也没有挥,朝着清显姐姐的方向看了下去。没有察觉到美绪的不高兴,清显好几次执拗地继续冲着地面上的姐姐喊着。 「姐姐——!!怎么样啊,我很帅气吧?!姐姐——!!」 不管过多久感觉都不会结束,美绪终于从传声管怒吼出来。 「你到底要喊到什么时候啊!!够了啦,没完没了了啦!」 「诶?很无聊吗这样?」 「好——差劲啊笨蛋!太迟钝了你,只顾考虑自己的事情!」 「诶、诶、诶?美绪你为什么生气啊?喏,我的姐姐,是个美人吧?很温柔的哦,而且饭也做得很好。美绪你为什么生气啊?」 「算了啦,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快点着陆吧,我已经受够了。我才不管你了啦,笨蛋!」 「莫、莫名其妙啊……城市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侧着脑袋看着美绪气势汹汹的样子,清显把操作杆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平安无事地着陆以后,牵着清鲜的手落在跑道上,确认菲欧已经停在了自己的肩上,美绪想都没想就甩了清显一个巴掌。 清显眼前冒着金星,在飞落的星屑中出现了美绪那气鼓鼓的脸。 「没有许可!没有机枪!没有脑袋!」 「疼……疼……你干什么呀突然……」 「我帽子弄丢了啊!!都是因为你!」 「诶,帽子?啊真的,没了呢。掉下来了啊……你还真是笨啊,哪有说是戴着草帽上飞机的。」 清显抱着肚子笑了起来。美绪又对着清显的左脸不由分说地打了过去,清鲜的视线再次呈现出了星星。 「都说了很痛诶!」 「你倒是在我上飞机之前说啊!」 「可是、可是,我想让美绪你高兴一下嘛……」 清显突然低下头露出悲伤的表情。美绪意识到有些气过头了,稍稍舒缓了一下不高兴的表情。 「啊,这个啊……但是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嘛,不赖哦。那个,我没有怎么心情不好哦。」 这样一说,清显的表情立刻就灿烂了起来。 「我说的吧?!在空中飞很舒服吧?!美绪你果然也这么认为吧,嗯嗯,飞机很棒吧!」 「……这个,有一点点不错啦。要是你可以驾驶的话,我大概也可以吧。」 「绝对可以!美绪你肯定可以,绝对比能比我更熟练地在空中飞行!」 清显打心底里高兴地这样说道。美绪原本不高兴的表情渐渐舒展了。 「是、是这样吗?我,能够成为飞行员吗?」 「可以,绝对可以!跟我一起成为飞行员吧!两个人一起在天空飞行!绝对超级舒服的!」 「我和你,两个人一起?」 「嗯、嗯!美绪你和我两个人,飞到海的对岸去!嗯,和我一起为成为飞行员而努力!」 啊哇!美绪张开了嘴,红着脸低下了头。她勉强克制住她那少女的表情,恢复了平时傲气的样子,抬起头来。 译者注:原文为「にやけそうな表情」 「嘛,如果你这么期望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好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小姐也勉为其难地当回飞行员吧。」 「哇,太好啦!太开心了,一起努力吧!」 「可是我有个条件哦。」 「什么条件什么条件?」 「成了飞行员以后,你要让我当你的新娘。」 「诶?新娘?」 「什么啊,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啦,没有啦。可是啊,美绪你要做我的新娘吗……好突然啊」 「不是没办法的事吗。你硬是让我当飞行员,要给我负起责任啊。」 「莫名其妙啊,将来的事现在怎么也说不好啊。如果碰到了比美绪更出色的人,我……很可能会去找人家嘛。」 「啪」的一声,清显的脸横向飞了出去,脑袋都要折断了。清显揉着被扇的脸颊,道: 「疼……都说了好疼!」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笨蛋!差劲!!」 嘴上怒骂着,美绪突然间转过身去,擦着眼角跑了出去。视线里还点缀着星星,清显慌忙追着美绪。 他一边追着一边细细捉摸着:还真是个难懂的女孩子啊…… 美绪跟随养父母一起搬家来到这mesusu岛是在两周以前。美绪的养父作为圣·沃尔特的外交官,在此之前都一直在harmondia工作,据说从今年夏天开始被 派遣来到这mesusu岛的odesa要塞来做与他国进行调停和交涉的工作。美绪来到这小岛上的那一天,菲欧就莫名其妙地停在了清显的头上,也因此她和清显互相认识了。从见面的那天开始,美绪就一直以女王一般的态度对待清显,清显也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她随从一般的存在,他们到今天为止都在一起玩。认识的时间明明没有多长,为什么突然突然说出要做新娘这样的话啊,清显完全猜不出个端倪。 「美绪——为什么突然逃跑了啊——」 「算了啦,才不管像你这样的乡巴佬呢,我要去找从城市来的更帅气一些的人!」 美绪带着哭腔说道。明白了美绪在哭以后感到非常抱歉,清显便提高声音喊道: 「对不起嘛,对——不——起。我明白了啦,我会让美绪你做我的新娘的啦!」 突然间美绪从花田的正前方停了下来。全力追过来的清显,还来不及想什么就撞上了美绪的背部。 「啊!」 两人顺势倒在了松软的泥土上,形成了美绪被清显压在地上的姿势。清显连忙道歉。 「对、对不起,因为你突然停了下来……」 还是被推倒的姿势,金黄的头发落在了土地上,美绪笑了起来。 「真的?你真的会让我做你的新娘?」 翠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上方的清显。 这个约定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清显显然不可能明白。 清显尽可能地显出认真的样子来,看着下方的少女发誓。 「嗯。我会成为飞行员,娶美绪你做新娘。」 「咯咯——」美绪的喉咙吐出奇怪的气息,微笑起来。 清显心中「咯噔」一跳。眼下的微笑好像蕴含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情。心怦怦跳着,清显拉着美绪站了起来。 「这个约定,绝对不能忘记哦」 美绪拍了拍连衣裙上粘着的土,这样确认道。清显脸颊通红,低着头回答道: 「嗯,不会忘记的。」 「总感觉你会马上就忘记呢。」 「怎么会呢……不会的。大概……」 「真是不可靠啊。啊对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美绪兴冲冲地开始采油菜花。黄色的花瓣很精巧地绕在茎的上面,做成了一个油菜花的皇冠,递给清显。 「好,现在把这个给我戴上。」 美绪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一样的在清显的面前跪了下来。 清显不明所以,盯着那黄色的皇冠看。尽管很简陋,但对于美绪来说这已经算做得很熟练,而且也是个很可爱的花冠。但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这种宫廷礼节呢,还是不能理解。 「快点呀,这是订婚仪式啊。」 美绪仍然跪着,鼓起脸颊瞪着清显。 「呣……嗯,那么……」清显相当不稳当地接下来,把油菜花做成的皇冠给美绪戴上了。在金色的柔软的头发上面,黄色的花瓣很鲜艳地绽放着。 美绪的笑脸也像夏花一般啪地绽放了出来。她站了起来,握住清显的双手,用高涨地声音说: 「绝对不能花心哦,我们已经约好要结婚了哦!」 「呣、嗯……」 「对着这个花冠发誓!」 「嗯。我对这个花冠起誓……会和美绪结婚。」 美绪的喉咙深处发出满意的声音,两手放在腰间做了一个后空翻。 译者注:原文中有「ぬふーー」,是mio发出的满意的声音,不知怎么翻译才好 「我,是清显的新娘!」 「呣、嗯……」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由于现在没有带来,下次再给你吧!」 「还有各种手续要办呢……」 「所以才要约定好嘛。来拉勾吧,拉勾」 美绪强气地笑着,伸出了可爱的小拇指。清显也有些战战兢兢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与美绪的小指勾了起来。 这小小的约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两个人都不可能知道。 这是不久以后将mittnd大陆列强和多岛海全域卷入、造成了世界范围大革命的誓约。这个誓约就在这边境的油菜花田里静悄悄地结了下来。 四 帝纪一三四四年,八月,mesusu岛odesa—— 清爽的夏日天空被地面上的火焰烘烤着,数百艘飞行器冲破了乳白色的楔形云。 空中被盖满了飞机和飞艇的机群。 odesa要塞上着了火。在森林里燃烧着的火焰跳着狂野的舞蹈,不断地在蔓延。在街市上,螺旋桨战斗机半是戏弄地围追着四处乱窜的居民。港湾设施、飞机场、办事处、兵营等等主要设施基本都被急速下降的炸弹破坏了,内部的钢筋裸露在外,向外喷出火焰。 防空设施早在战斗开始时就被破坏,完全裸露在外的odesa如今早已成为侵略者们单方面的狩猎场了。把军事设施破坏掉以后,战斗部队没什么可做的,为了能将更多的旅行见闻带回家,他们开始玩耍。 十四岁的清显又一次在玉米地中飞奔起来。上空中的两架复叶机,仿佛为了猎取新的猎物而不断盘旋着。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不管到什么地方他们一定都会死乞白赖地追过来。清显弯着腰,用玉米叶子作遮挡朝着秘密基地迅速地跑去。时而,透过缝隙向天上看去,他认清了在敌机的两翼上画着的不吉利的饰章。 「空族……!!」 空之一族。圣·沃尔特对它的称呼是「乌拉诺斯·瓦希利摄斯」。 统治着天空的所谓的「空中都市国家联合体」,拥有者强大的空军作战能力,被派遣到mesusu岛odesa的应该只是这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爸爸!妈妈!姐姐!……」 家人现在怎么样了清显完全不知道。从空袭开始以后就从学校冲了回来,但自己的家已经完全被烧毁了。逃到山上去吧,虽然附近的居民都这样催促他,但空中已经布满了敌方的战斗机。如果从这里逃到那么远的山上,一定在途中就被干掉了。如是判断以后,他便拼命地向玉米地逃去,仿佛有什么预感一样冲着秘密基地飞奔过去。总感觉有什么人在那里似的。 译者注:原文「確実に途中で狩られる」 不久出了玉米叶的华盖,那片突然裂开的圆形空地出现了。在那正中央,就是早已司空见惯的铁皮屋顶的秘密基地。清显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入口。 在里面的是,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学生。 「姐姐!!」 突然放心了下来,清显径直就在地上双膝着地跪了下来。比他大五岁的姐姐——坂上由美子,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清显的胸。 「清显,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带着呜咽的声音这么说着,她用脸颊反复擦了擦清显的头顶。清显也双手环抱住姐姐那纤细的脊背,道: 「家里被烧了。爸爸和妈妈呢?」 「不知道呢。两个人应该都在葡萄田里面,大概向山那边逃走了吧……只要爸爸不做什么出格的事。」 「没关系的啦,老爸他早就习惯战争了,没问题的。」 都从对方的体温中得知对方平安无事,同时互相激励着。从那薄薄的石板砖的另一次,还是一直能传来敌方复叶机的螺旋桨声。在开始轰炸大概经过了两个小时,可能是地上蠢蠢欲动的目标越来越少的缘故,只要发现了一个猎物如果不射死便觉得憋气吧。 译者注:原文「気がすまない」 清显战战兢兢地再次向着铁皮屋顶的上空确认了一下。敌方的两机仍然像老鹰一样盘旋着,注视着玉米地。 「不能从这里出去哦,出去了会被发现的……」 他这样告诉由美子,确认着藏在这里的点心碎屑的时候,意识到螺旋桨声渐渐变大了。 「啊……」 他屁股着地,向上看着由美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由美子收起了表情,紧紧地抱住了清显,道: 「没关系的。绝对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哦……」 他看看向铁皮屋顶的对面。螺旋桨声越来越近。玉米地低沉沉地喧嚣着,大气的震动弄得墙上的砖瓦嗤嗤作响。 「我们,被发现了……?」 「没关系的,不要动,别吭声……」 译者注:原文「動いちゃダメ。じっとしてて…」 由美子这样说着,把清显的脸埋在自己胸前,像保护自己的小孩一样两手紧紧抱住,背对着螺旋桨声传来的方向。 空气的震动突然转了调。高度好像降了下来,盘旋速度也越来越快。螺旋桨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立起了绒毛。很明显地,敌机发现了这个秘密基地。枪击开始了。就在预感到这一点的下一个瞬间,清显也明白了由美子作出了怎样的觉悟。 「姐姐——!!」 发出惨叫的同时,宛若雷鸣直击般的轰鸣振动了小屋。烧得稀烂的火线,有几条甚至都窜到了小屋里面。 译者注:原文「焼け爛れた火線が、幾条も小屋のかなを貫いていく」 火的碎片到处飞溅,硝烟四处绽裂。玻璃弹球、瓶盖、杂志、贮藏的食品都被卷了起来。两侧的砖瓦把两个人盖在了下面。 墙壁倒塌了,屋顶落了下来,光线完全打到了小屋的里面。 由美子将清显压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包住了弟弟。 在另一侧,换了另一架飞机过来。螺旋桨的声音再次接近,由美子成了砖瓦下面的垫子还仍然紧紧抱着清显,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原本就是打算用自己的身体作盾来保护清显。 「姐、姐姐——!!」 已经被哭声浸透的惨叫,被再次的枪击强行撕裂。 夏天的阳光在清显面前狂舞。那已经碎了的砖瓦片、被击穿的屋顶,以及在这其中涌出的鲜血,都被螺旋桨后的漩涡所吸引朝向夏日天空飘浮上去()。 在尘埃和破碎的石灰狂舞中间,清显透过了血和阳光的狭缝,在发出枪击的复叶机机腹看到了在那里画着黑豹的图案。 「清显」 清显感觉到了从姐姐的身体传来的温暖的东西。那粘液状的东西,在清显的胸前慢慢扩散开来。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得,放心吧。」 被姐姐两臂抱着的背部,感觉到那股力量消失了。 「姐姐——!!」 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 此刻她只能叫着重要的人的名字。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敌机「黑豹」认为已经将无人的小屋破坏了之后,便从这狩猎场离开了。 螺旋桨声消失以后,清显终于发觉自己全身已经被姐姐的血浸透了。他用左手摸了摸姐姐的脊背,那粘性很高、黑黑的东西黏着在手心上。 映入眼帘的世界已经被割断斩裂,完全破碎,血液迅速向外喷溅着。她的脑部,已经被破坏了。 「姐、姐……」 姐姐的脸颊被眼泪浸透,对清显微笑着,拼命挤出了最后的话语。 「我将会和清显一起活下去……」 临终前所有的力量,全都注入了抱紧清显背部的双手上。 从那以后,由美子就不动了。 清显一边接住姐姐的身体,一边横躺在那里。 他知道盖在他身上的由美子的身体渐渐变冷了。 这被切开的阳光从这破碎的世界照射进来,姐姐的血开始凝固了。 清显叫了好几次姐姐的名字。没有回应。他抱紧姐姐那逐渐变冷变硬的身体,哭了起来。即使太阳落下山去,清显也一直在哭泣。 那天,乌拉诺斯并没有登岸。 据说这次的目的就是把odesa要塞的防空设施在不到一小时之内破坏干净,以显示乌拉诺斯空军的能力。经过 这次的事件,秋津军可是不得不面对乌拉诺斯那苛刻的休战交涉条件了吧。 清显确认了飞艇已经离开了,他背起已经不动的姐姐,来到早已被烧毁的家门口。父母究竟怎么样了他还完全不知道。他把姐姐的尸体横放在地面上,然后再跟前双膝着地,一直低着头哭泣。 已经到了后半夜,临近的农家将清显父母的尸体用担架抬着运了出来。两个人的尸体全身都用毯子盖着。 还是不要看他们的身体了,清显被这样说道。于是清显只看到了他们的脸。明明只要进到山里就没事了。由于无法对周围的小孩子被袭击视而不见,于是他们以自己做诱饵,让别人家的孩子先逃走了。明明是那么出色的人啊,那么伟大的人啊,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呢。 把他的父母运到这里的人们一边哭着一边这样说道。 清显把父母和姐姐三人的尸体放在自家门口,向人们致谢着。 过了子时了,等到谁都离开了以后,清显用手推开自己的瓦砾露出地面,用铁锹挖出一个洞。 这是一个让三人都能安然入睡的挺大的洞,他把父母和姐姐并排横放在里面。 皎洁的月光洒在这三人安静的面庞。 在这一天早上,还在这个家里一起一边吃早饭一边欢笑着的一家人,现在身体已经曝露于此,脸色惨白,横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了。 清显在洞穴的边缘伫立着,哭了起来。 在平静之前一直哭吧,清显这样想道。显然他不可能平静下来,于是在苦累了睡着了之前便一直在哭泣。等到第二天清晨起来依旧在哭,可是自己的家人却什么回答都没有。 等到了早上,清显将遗体埋了起来。尽管并不想埋,但如果不埋的话苍蝇和虫子都会聚集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办法。等埋完以后,土堆得高高的,然后找了三个自家的建筑材料立在那里用作墓碑。 那天夜里,清显也在墓碑的面前低着头睡着了。完全没有生存的气力。他现在只是想饿死在这里。如果这样的话,也就可以在云彩之上和家人相见了。 「清显」 第三天的清晨,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清显睁开眼睛,发现美绪在旁边站着。 「美绪……」 清显将沾着泥土和煤烟的脸朝向了美绪。美绪的打扮依然那么漂亮,完全没有遇到战争灾害的样子。美绪所居住的那个山腰的一块地方,奇迹一般地免受了轰炸之灾。 「……我、已经听说了。真的……怎么说呢……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这样说这的美绪在清显旁边跪下,一边用手摸着墓碑一边哭泣。 完全不需要什么话语。能像现在这样在旁边呆着,能一起哭泣,清显已经非常开心了。 「不论是叔叔还是婶婶还是由美子姐姐,我都最喜欢他们了。清显能有这样的家人,我非常羡慕……」 「美绪……」 清显向美绪伸出双臂,美绪也默默地伸开了双手。两个人依然跪在地上拥抱着对方,仿佛在互相支撑一样的。 「你很痛吧,也很痛苦吧。我知道哟,你的这种心情。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在战争中死去的呢……」 美绪的家人其实也是在战争中死去,由原本只是亲戚关系的样父母抚养的。她确实应该能理解现在清显的痛苦和悲伤吧。因为或多或少她和清显同病相怜吧,她那两只修长的手臂在抱住清显的同时也传达出了自己的悲痛。 「哼呣……哼呣……」 尽管也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很丢脸,但眼泪就是止不住。清显的体内已经完全被挖空,满是伤痕的痛楚。美绪温柔地将这样的清显包裹起来。 于是,在心底里传来了已经听得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啊,别哭了,如果是男人的话就站起来向前看。曾几何时母亲的话语,在胸中响起。 「妈妈……」 我会和清显一起活着。在心中,被烧死的姐姐临终时的话语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姐姐……」 清显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流下。这件事实在太悲伤了,于是眼泪便不听使唤地从眼角流下来。 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哭了起来。哭了很久仍然在哭着。清显将自己这样交给温柔的美绪,美绪也想着在清显内心的痛苦完全溶解之前,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吧。 乌拉诺斯的空袭两周后—— 清显穿着崭新的外衣和西装裤,在曾经葡萄田的山坡上向odesa眺望过去。在他的旁边,穿着私立初中制服的美绪也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作为战争孤儿,清显最终得以在odesa城市办事处提供的专用设施里面居住。在初中毕业之前一直由国家出资养活,但在此之后就需要自食其力。 ——我从今以后,应该做什么呢。 清显这样问着自己,看着出生于此的故乡。 曾经充满居民笑颜的小岛,此时已完全被破坏,到处都是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残垣断壁。 民家绝大多数都被燃烧弹和炸弹攻击,最后引起火灾,燃烧殆尽。在远方odesa要塞,炮台群也喷着煤烟,而炮身则化作空虚一片躺倒在脚跟前。 父母从森林里砍下的木材建成的家、在开垦过荒地以后做成的农田,亲手养的家畜,有着秘密基地的玉米地,在很长时间经营、筑起的这些东西,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变成了灰烬。 如果只是土地和财产那也罢了。只要人还活着,无论一切都可以恢复。可是父母和姐姐的生命,已经永远都取不回来了。丧失亲人的这种痛楚,永远也无法治愈。即使是过了几十年也依然会痛彻心肺吧。余下能做的事情,只是带着这种痛楚努力生存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走投无路的清显,对着美绪这样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也不可能知道吧。可是……」 美绪低着头,整理好了思绪,看着清显的侧脸道: 「这样子,是错误的。是不正确的」 由于不能很好地将自己的心情化成语言说出来,美绪吞下了自己说了一半的话。 风在两人之间强劲地吹着。风中残留的轰炸的余韵,猛烈地戳着鼻子。柴油、煤烟和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腹中堵塞,很久都不能消散。 「……嗯。我明白的。这实在是奇怪啊,乌拉诺斯简直是疯了……」 「拥有大量武器的一方践踏没有武器的一方,进行掠夺,大开杀戒,包括夺走重要的家、土地以及所有的东西。这种做法简直没有任何意义,不正常啊。但更反常的是,大家好像都不这么认为啊……」 语气渐渐地弱了下来。 清显狠踩了踩脚下的地面,脚下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狠踩了两下以后,他凝视着已经被烧光殆尽的故乡。 清晨那澄清的天空,却似乎不满了乌拉诺斯飞行队的幻影。这是一支无论是人还是家还是田地,所到之处无不烧光抢尽的空中铁块飞行群。尽管他们自称是统治天空的一族,但所做的事情不都是杀人机器在做的吗?这种使用天空的方法怎可能会被允许啊! ——这就是我所生存的世界吗。 ——如果说在这么混帐这样残酷的世界有我的前途所在的话。 那抑制不住的愤怒,从紧握的拳头中深深浸入了血液里。 为了不再次尝到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愤怒,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美绪,虽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一定会笑话我,我要……」 借着这样的气势,清显好像要做出什么重要宣告似的 ,但马上又把话吞了回去。这真的是正确的决心吗,清显自己也不能判明。 「……不会笑话你的。真的不会笑话的。什么事,告诉我吧。」 美绪很认真地这样回答道。 清显难以抑制地把从灵魂深处向上喷出的东西化成了语言。 「我要,击溃空之一族。」 美绪表情依旧,静静地听着清显的这句话。 「为了彻底消灭战争。世界会成为这样都是因为乌拉诺斯。那些家伙在暗地里操纵一些大国,引起战争。所以必须要消灭乌拉诺斯,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由我,来亲手实现。」 「……」 「……虽然可能确实很可笑,虽然可能只是十四岁的小孩子做的白日梦而已。……但是。……但是,我……绝对不能原谅现在的世界,这个被乌拉诺斯操纵的世界,我绝对不能接受。」 将自己的真心想法一口气倒空以后,清显没什么自信地,撇了撇美绪的侧脸。 要忍住不笑……虽然美绪这样想,但听过后并没有什么可笑的。 「哪有啊……」美绪微笑道。 「很好啊,很不错的梦想啊。努力去做怎么样?」 译者注:原文「やれば?」,可以翻译为「要做就做呗?」「那就搞起呗?」等等,但括号中的翻译都感觉不太符合当时对话的环境 「……你把我当笨蛋了吧。」 「没有啊,完全没有。感觉这确实是清显你能想出来的,嗯。」 「……骗人。明明就把我当笨蛋了吧。」 「我说了没有。如果清显的爸爸妈妈和由美子姐姐知道了清显创造了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绝对会高兴的。」 「……虽然这不可能实现的。」 「你这样还没开始就先放弃了是个什么事啊!你得相信如果努力去做就一定做得到啊!奋勇前行的话,也许就能稍稍离理想更近了呢,这不是很好吗。这比起清显你什么都不做应该会好一些啊,这个世界。」 美绪这样说道,并拍了拍清显的后背。 趁势就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清显觉得有点害羞,后来又有一点点开心。虽然这是一点都不现实的梦想,但仅仅因为受到了美绪的鼓励,就感觉这也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勇气便涌了出来。 「我也和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干掉乌拉诺斯,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听上去就让人兴奋。即使做不到也没有关系,我想挑战试试看。因为如果大家都有这个梦想的话,战争不就自动消失了吗?这样,我的爸爸妈妈,清显的家人,他们都会为我们高兴的,都会觉得自己的牺牲并不是无谓的。」 译者注:原文为「わたしも清顕と同じ夢、見させて」 「嗯,是啊。确实是这样……」 「嗯。让我们一起实现这个梦想吧!」 美绪微笑着,用左手握住清显的手。 清显也红着脸回握着美绪的手。 曙光切开云层,在天空疾驰,在清显和美绪的头上飞了过去。从湛蓝的天空的最深处向下不断注入的光之粒子,洗涤了那被毫无道理的悲伤所压迫的心灵。在历经苦难之后,然后起誓决不会屈服以后,强大而崭新的力量从身体里滚滚地涌了出来。 清显抬起头来露出凛然的神情,瞪视着立在眼前的世界。 「啊,菲欧……」 白色的鸟仿佛在给予两人前途最美好的祝福一样,高声鸣叫着划过有着不可思议颜色的上空。 「菲欧也会一起哟!」 美绪微笑着伸出右手,菲欧笔直地降落下来在那手背上停下了。这两人与这一只鸟互相交换了毫无杂质的视线,在那一刻,他们决定了要以自己的意志来对抗这残酷的世界。 第一部 air hunt士官学校 一 帝纪一三四七年,八月,秋津联邦首都,箕乡—— 在箕乡军港,各种财政界要人、秋津联邦军的高级将校以及几百个士官蜂拥而至,目送着从大瀑布对岸远道而来访问的宾客。 被以深绿色为基调的秋津军舰艇守护着的、在南多岛海(南海)并不常见的青灰色舰影排成两列纵阵停泊在箕乡港湾,在那正上方还有秋津军的螺旋桨战斗机发出轰轰的响声,来来往往。戒备森严而又华丽的送别之宴,不久将会以圣·沃尔特军用飞空战队的出发而告终。 被派遣来的圣·沃尔特舰队的阵容有重巡空舰两只、驱逐舰四只、护卫空母一只以及运输船三只。 由于两国间被大瀑布隔断,这些飞空舰艇全都安装着升力装置。 这对于亲善旅行来说规模实在有点大,目的是向南海炫耀一下圣·沃尔特海军的存在,换言之其实是一次示威行动。虽然去时道路畅通无阻,旅行结束后返回的道路将怎么样呢,依然前途叵测。 「对不起啊菲欧,我不能带你去圣·沃尔特。我们要转到的学校的学生公寓,好像禁止携带宠物呢。」 一边撤走了手指尖一边向菲欧道歉,十七岁的美绪·塞拉朝气蓬勃地向它挥了挥手。 失去站立场所的菲欧飞了起来,在美绪头上恋恋不舍地盘旋着。 「多多保重哦。到了寒假一定会回去看你的。代我向爸爸妈妈问好。」 美绪告过别后,那只聪明的鸟「啾」的叫了一声飞向蓝天的彼方消失了。 仰视着警戒战斗机来往的天空,将长长的两只手臂伸向空中,身子包裹着发下来军服的美绪突然嘟哝道: 「我一直就非常在意了,这次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几个当作诱饵吧?」 忧郁不安的面孔,对着菲欧消失的天空。 「虽然说是亲善行动呀文化交流什么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故意让我们从危险的航路前进作诱饵,乌拉诺斯一旦出手,就能给圣·沃尔特参战提供口实。到那个时候他们会说,牺牲者里面竟然有涉世尚浅的的学生,如此之类的话,我们可能会成为这样的诱饵。」 在她的旁边,穿着同样军服的十七岁的坂上清显那毫无污秽的双眼与蓝天呼应着,道: 「作为士官候补生的我们不管怎么揣测总司令部的意思也无济于事啊。我们得这么想:如果能平安到达圣·沃尔特就能编入那边的air hunt士官学校留学,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他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他们身上穿着的军服,看不出两人是去交流的河南士官学校的人,那军服是在大瀑布的另一侧,air hunt士官学校的制服。如果他们能通过这三天两夜的横跨了南北多岛海的航行,安全抵达圣·沃尔特首都serufaust的话,就能够被编入名将军、名参谋辈出的名门士官学校,成为那里的三年级学生,就能身穿这制服在那边历史悠久的校园里昂首阔步。 「姑且如此吧。还算是有些同伴跟我们同行,应该没问题吧。可是有些不安啊。如果一起同行的人们,不尽是些怪人就好了。」 美绪阴霾着脸扫了扫周围。在距离典礼进行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在码头设置的帐篷顶下面有几十名圣·沃尔特海空军的士官、下士官们在谈笑风生,等待着出发的时刻。 全员都是乘飞艇出发。在有着四千多个岛屿的多岛海地区,作为万能机,不需要机场的飞艇(水上飞机)是方便的应急机,不要说运输和侦查,那是连轰炸和放鱼雷都能胜任的主力兵种。清显和美绪也是要自己操作飞艇飞翔突破多岛海的作为河南士官学校代表的众多士官候补生代表的其中两个()。 然后同乘一艘飞艇的应该还有:箕乡士官学校中成绩最优秀的一名四年级学生,以及从air hunt士官学校派遣过来的四名士官候补生。这些人都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面的学生,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仅这样想一想,美绪就显得非常不安。七个人如果不能好好配合互相帮助,那么就根本不要指望一次圆满的飞行。 可是呢,hmm,有美绪在的话多少能安心一些吧。清显这样想到。 在那次mesusu岛空袭事件丧失了全部家人以后,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在那之后他和美绪两人,一同成功考取了河南士官学校,并作为士官候补生开始进修。 现在两个人都是十七岁,是飞行科三年级的学生。在实际操纵飞机的见习与理论学习加在一起获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于是这回,学校没有考虑同学校的四年级学生,而是决定把他们两个推荐作为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代表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留学。正是因为两个人为这同一目标一起努力,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荣誉。如果没有美绪的话,也就绝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译者注:原文为「今日の晴れ舞台に結びついている」 「那个秋津的四年级学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不是可怕的人就好了呢。听说不仅仅是成绩好,还是剑术五段,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呢……」 美绪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类似于那样的人。关于同乘飞艇的人员,事先听说了一些传闻说这个箕乡士官学校有一位剑术部的主将,实技和理论的成绩在四年间还从来没有把学年第一让给其他人过,是一个作为未来提督候补、军方高层都非常期待的人才。 「嗯,那个……可能是那、那个人……」 正在他们站着闲谈的当间儿,一个身穿air hunt士官学校制服的秋津人靠近了他们。肩章上面的四根线,表明她四年级学生的身份。 是个女性。 这倒并不是那么值得吃惊的事。两国的士官学校中都有大量的女学生,所以成绩在男学生之上这种事也并不是很少见。 可是等她走近时,清显似乎感觉到毛发倒立了起来。 「哇啊」地一下,鸡皮疙瘩跑遍了全身。 译者注:原文「ぞわっ」 「哟!你们应该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代表生吧。」 那个女性走到清显和美绪面前,女性很爽快地打招呼道。 她身材高挑,一头黑发,前发中分,后面扎成单马尾。腰间悬挂着给候补生配的军刀一类的东西。她有着古时女剑士的那种飒爽:严肃的表情深处却透露出一种友好。 译者注:原文「段のついた前髪」 「我是箕乡士官学校的四年级生,名叫紫神乐。担任本次同乘机的副机长。虽经历尚浅,本领不足,但我会尽力而为。以后请多关照啦!」 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正宗的青年士官,但身为女性的温柔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那凛然严肃的话语以及爽快干净的氛围,让人对她不产生好感那都是不可能的。美绪迅速回应道: 「我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三年级生,美绪·塞拉。本次担任侦查工作。我会为了不成为绊脚石而努力的。」 自我介绍以后,神乐伸了伸背部的肌肉,很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已经听说你很优秀了,美绪同学。你的国籍是圣·沃尔特?」 「是的。虽然是在秋津联邦的领土mesusu岛长大的,但养父母都是圣·沃尔特人。」 「所以可以说是有两个祖国吗,这为两国结下友情创造了合适的条件呢。然后这位是……我可以称呼你为坂上清显君吗?」 神乐向清显转过头来,可清显还一直睁大眼睛凝视着神乐一动不动。汗珠从鬓角渗出,苍白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怎么了?感觉像是看到幽灵一样的表情呢。」 「……啊……诶……?」 到最后,连清显得脚都开始颤抖了。虽然心想着回答些什么,可是组织不成一句话,于是仍然只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神乐看,一边在发抖。 「……我的外观,有什么问题吗?」 神乐诧异地问美绪道。美绪慌忙摇了摇头,抓了一下清显的侧腹。 「你干什么呢。这是副机长哦,快打招呼啊!」 「啊……唔,嗯……那、那个……」 仍然没有从忘我的深渊中爬上来,清显好歹还是设法恢复了自我,形成了直立不动的姿势。 「我、我刚刚失礼了……!本次,我担任驾驶员,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三年级生,叫、坂上、清显……」 经过拼命地自我介绍,到后面已经感觉有点窒息了。呼吸非常急促。虽然试图用理性尽力抑制住不断往上涌的感情,但却无法很容易地做到。神乐愈发奇怪地打量着清显的样子。 「……他,平常也是这种感觉吗?」 被问到以后,美绪用推测的口吻回答道: 「那个……以前在他的身边有一位跟紫前辈很像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我猜他现在才一动不动。」 「和我,很像……?」 到最后,美绪照着清显的屁股用膝盖猛顶了一下。 「好疼!」 看着清显疼得皱着眉头跳了起来,美绪抬起下巴摆着架子说: 「你自己跟人家说啊。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女同志的脸,实在是太失礼了。」 「啊、啊……嗯。……嗯,我明白了……」 清显用手臂擦了一下眼角。在那以后他终于面对着神乐,深深地低下头,红着脸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刚刚我太失礼了,紫前辈!那个……因为个人原因惭愧之至,那个……前辈您和我一个已故的家人就像是同一只瓜做出来的瓢一样……我想,她莫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了下来这样的错觉!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这样啊。你说的那个家人是?」 「……是我的姐姐。三年前,在乌拉诺斯侵略odesa的时候遭到了枪击而逝世了……」 「原来如此。……可是,怎么说好呢,也不要就这么失语了啊。」 译者注:原文「返す言葉を失ってしまうな」 清显抬起头来,和神乐的视线重合了。只是这样,那熟悉的感情就挣脱了理性溢了出来,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泪水却仍然涌了出来。 「……就那么像吗?」 再次看了看把脸皱成一团的清显,神乐露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样问道。 「……是的。即使在我看来也非常像。清显,你啊,不是带着由美子姐姐的照片吗,给前辈看看嘛!」 「啊、唔,嗯……」 清显从怀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一张他与父母和姐姐一同照的照片递给了神乐。 看着贴紧清显的由美子,神乐吃了一惊。 「这……的确是像啊。嗯……这样子你的反应就可以理解了。」 交错地看着清显和照片,神乐确认了陈旧泛黄的照片上由美子的笑容确实跟自己是太像了。 译者注:原文依然是「瓜二つ」 「谢谢你。把它收好吧……我让你想起伤心的事了吧……」 神乐一边把照片还回去,一边露出女性特有的担心表情。清显赶忙拼命地摇摇头,把眼泪擦掉,抬起头来。 「不,没有这回事……!我,那个……非常,高兴!本想着再也不能见面了呢……那个……」 尽管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变成语言,但就是做不到,完全抓不住重点。可是神乐她呢,已经对着他亲切地笑了。 「说实话,我感到很光荣。我总是很想有个能干的弟弟呢。在旅途中就把我当成姐姐吧。这样子还能顺便拉拢拉拢优秀的后辈,我也会感到安心的。」 神乐那毫无掩饰的话语深深地印刻在清显的心中。于是他又忍不住要哭了。 「……是!感谢您为我说这些!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为了紫前辈而努力!」 就像神乐说的那样,尽管他自己也感觉见面仅仅数分钟就被拉拢了,但好像这样子也不错。正在这时,美绪被晾在了一边插着胳膊面无表情,显出很无聊的样子。 「你害羞啦!像平常那样就好。还有,叫我神乐就好。在旅途中一直这么拘泥的话,我也会感到很累的。」 神乐脸上泛出绯红,听了清显的话以后有点害羞,好像是为了重振精神吧,便把视线抬高,口气变得强硬了一些。 译者注:原文「気を取り直すように」 「圣·沃尔特那边的士官候补生好像也来了。从现在开始圣·沃尔特语是公用语言,不能使用秋津语。用不着我多说,我们是作为代表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来到这里的。要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地与他们打交道。」 译者注:原文「敬意を忘れず、舐められることなく」 「是!」 被这样说道,清显看向了走近来的四个士官候补生。 男子两名,女子两名。 这些都是被选拔到这名镇海外的名门air hunt士官学校来的候补生,其实力和自尊都应该到相当的程度吧。 再最前面,一个长色金发的男学生,注意到清显他们的制服止住了脚步。 「你们是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吗?」 不带任何感情、冷冷的话语。神乐回答道。 「是的。各位是air hunt士官学校来的吧。我是本次担任副机长职务的箕乡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紫神乐。请多关照。」 首先是神乐报上名来,紧接着是清显和美绪用圣·沃尔特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学年。 「我是air hunt士官学校四年级生,名叫巴尔塔扎尔·格林,这次担任机长。请多关照。」 他的身子是万里挑一的高瘦型,一头金发色彩鲜明,仿佛从冰山一角挖掘出来的冰蓝色的眼睛。那全然一副我是精英般的冷峻从话语和瞳孔深处都传达了出来。他担任机长这就意味着他是本次旅途的指挥官,承担着飞机的命运。 ——这个人,有点危险。 清显的直觉在他的头盖骨里微微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巴尔塔扎尔身上透着一种把他的柔与刚能最大限度共存的微乎其微的理性缝合起来的危险氛围。 译者注:原文「繊細さと強靭さが共存しうるぎりぎりの一点を理性で縫いとめて歩んでいるような危うさがバルタザールの佇まいから伝ってくる」 「三年生,莱纳·贝克。本次担当侦查工作。机会难得,应该尽量好好享受哦——请多关照啦!」 在旁边,一个银发的嘿嘿傻笑着的看上去有些轻薄的年轻人用指尖顶着太阳穴打招呼道。虽然可能也确实是形式上的敬礼,总感觉有一种忘乎所以的轻浮感混入其中。而在放下手臂的时候,还对着美绪眨了眨眼。虽然这有可能是圣·沃尔特人调戏女性就像喝水一般的常见,但莱纳在其中应该算是典型。即使美绪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明业火,他仿佛还是跟没事人似的,用他那娘炮的表情交互看着美绪和清显,很明显地是想跟这边套近乎。 「二年级生,塞西尔·豪尔!!担任电力和通信工作!虽然年龄最小,但我想我不会撒娇,会努力的!请大家叫我塞西尔!!」 接下来的小巧的女生,好像伸直的脊背一样挺胸抬头精力充沛地打了招呼。看上去很活泼的短发、桔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毫无污秽,虽然外表仍然稚气未脱,但作为二年级学生就能被选 上来到这里,一定具有很出色的能力吧。虽然外表有一种让人无法言明的警觉,但她和清显四目相对时,塞西尔露出了小孩子般无邪的笑容。于是清显也不假思索地笑了出来。 接下来,最后的女学生给清显的印象是这几人中最清冷的一个。别的学生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虽然她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但清显意识的一角总是有一种自己好像被这个女生钉上了的感觉。 这与巴尔塔扎尔与任何人都无法亲近、冷若冰霜的氛围不同,她是那种无条件可以吸引别人眼球,但她自己却用视线坚决拒绝,给人一种有点矛盾的感觉。 她仿佛在冰川中封印着的机械人偶。 第一次见到她的印象,就是这样。即使想接触也无法接触,仿佛在厚厚冰块的内侧表情永远不变的无机物。 「三年级生,伊莉雅·克莱施密特。担任驾驶员。请多关照。」 那任务以外的任何无用的交谈统统拒绝的态度,在刚刚简短的自我介绍中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她视线的焦点在清显他们对面的海洋,然后仿佛想要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一般,不发出任何声响,一动不动。似乎为了完成任务只要打开开关便能立马冲出去一般。 话说这克莱施密特……莫非…… 这个姓好像在哪听过,清显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怀疑,但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么偶然的事情,不太可能吧…… 「机内的部署已经通知过了吧。通过这次两国的士官候补生驾驶同一架飞艇飞往多岛海这件事,要让乌拉诺斯知道,两国已经结下了稳固的同盟关系,一直持续到未来。为了能安全抵达旅行的终点,途中请务必遵从我的指示。机内秩序优先,没有异议吧!」 其他六人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表示明白。 在此之后,飞行队长将其他的飞艇成员整成一队,关于这次的远征作了训示之后,各个成员就从栈桥乘小型艇中转。 发动机发出呜呜声,扬起了白浪,七名士官候补生所搭乘的小飞船向着飞艇前进。夏天的海上云雾朦胧,出现的海市蜃楼摇摇欲坠。 终于,旅行的伴侣撕开海上的雾气显现出来。 ——埃利亚多尔飞艇! 面前呈现出让圣·沃尔特帝国引以为豪的最杰出的飞艇,清显的脚下传来了一种身为武者的战栗。 这是一个全长达二十五米的细长机体被全幅达四十米之多的两翼悬挂的上翼构造。在长长的机翼上安装着四个大型螺旋桨将阳光反射回去。最大运载量为2吨,航行距离为六千五百公里,前部、尾部和前部上方都装载有十五毫米的自动机枪座,左右的侧面也装载有十五毫米机枪座。绝对可以很自豪地说在现在的飞艇中具有最高性能。 机身全体都被涂有标志着圣·沃尔特军的青灰色。这是可以溶于夏日天空的清爽迷彩。向上看着那耀眼的伙伴,发现舟艇前部横挂着升降口。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下半机腹有一半都沉在海面以下,是靠着两翼放下来的左右两侧的浮舟来保持平衡的。 从小飞船转移到机内以后,马上就有新的向每个成员发出的部署。 在机首的自动枪座由美绪负责,而前部上方的自动枪座则是莱纳。两个人作为侦查员,要计算本机的航向、速度、风向以及风速,担任可以推算出现在位置的「航法」一职。如果不能正确推算出时时刻刻在变化的风的流向(偏流)对于机体能产生多大的影响,那么飞艇将不可能到达在遥远的彼岸漂浮着的目的地。还有天文、地理以及通信之类的辅助航法知识也是不要的,因此这是有着相当难度的重要工作任务。 在驾驶席的斜后方,有着准备好了通信机器的电器通信座。负责这一项的是塞西尔。与编队与基地的通信自然不必说,也要使用机上的雷达发现敌机与海洋上的小岛。 驾驶席的背后并排放着巴尔塔扎尔所座的机长座,以及神乐的副机长座。两个人必须兼有操纵、航法与电信相关的所有知识,不仅要应付紧急状况下达相应的决定,还要制作航法图表和电报文,有时甚至还要亲自握住操纵杆驾驶。 然后,座舱的前列并排放着主驾驶席和副驾驶席。 根据在士官学校的成绩,以及教官们商定的结果,出发时主驾驶为清显、副驾驶位伊莉雅。两个人都是在各自的士官学校取得最优秀成绩的驾驶员,都是作为将来的王牌候补而大受瞩目的人才。出发时虽然是清显来握驾驶杆,但那之后随时会交换,操纵着这个巨人般的机器向圣·沃尔特帝国的首都seirufaust前进。 飞艇的驾驶席,与单座战斗机的样子迥异。 主副驾驶席都同时配有计器盘、用来移动辅助翼(用来使机体倾斜)的舵轮、用来操作方向舵(可以使机体左右转动)的踏板。操作四个引擎的节流阀在左右两席的正中间,就像电车的吊革一样从天井上面吊下来,从左右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驾驶杆(在飞艇上,只有让机体上升、下降时才会使用)设置成贯穿左右驾驶席的横杠一样,也是在左右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 座位前安置的舵轮,和普通汽车的几乎是同一种样式,如果一方朝右转,另一方的舵轮也会自动朝右转。踏板也一样,如果一方踩下了左边,另一方也可以随便踩下。总之就是,这些装置都是为主副操作席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而相互联动设置的。这样子在空战时驾驶繁忙的情形,就使得主驾驶席负责速力、而副驾驶席担任控制飞机上下左右的移动这样子的分工成为了可能。即使是万一其中一个驾驶员受了重伤的情形,剩下的那一个也可以继续驾驶。 决定两个驾驶员如何分工,这是巴尔塔扎尔的任务。 「离水操作由坂上一个人进行。伊莉雅主要负责确认前方以及检查机器是否存在异常。」 「是!」 清显坐在主驾驶席,确认并检查了计器盘以及三舵(方向舵、升降舵、辅助翼)的工作情况。比起秋津联邦的辅助装置,本机上装置的是质量很高的油压式操舵辅助装置,舵非常得轻。据说圣·沃尔特海空军的飞行员中有百分之二十都是女性,大概正是有这些辅助装置的原因吧。尽管男性比起女性有臂力优势,操纵重型驾驶杆也更有优势,但如果是这种装置的话,对于女性来说就没有任何不利条件了。由于在荷重的耐力方面女性反而比男性要强,因此也有「女性更适合当驾驶员」这样的意见存在。在旁边坐着的伊莉雅,恐怕对此也有着相当的手腕吧。 ——不能小视啊…… 他这样想到。尽管从伊莉雅那边接受不到任何的感情传递,但如果主驾驶席被他国的士官候补生抢去的话,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吧。 「舰队开始动了。飞艇队将在此之后离水起飞,在舰队的正上方飞行。编队离水起飞是飞艇队的精华,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败!」 「是!」 一边回应着巴尔塔扎尔的号召,一边将目光送到非常适合观景的挡风眼镜对岸的对面。 在箕乡湾停泊着的圣·沃尔特舰队开始很壮观地溅起水花。尽管从这里听不到,乐队一定在演奏着高亢的奏鸣曲在欢送着使者们吧。 终于随着空气「咚」的一声轰鸣,两支重巡、四支驱逐舰、一只护卫航母一边响起了升力装置的驱动音,一边开始朝着半空中上升起来。从船体流出的水的末端闪闪发光,仿佛在播撒着送别的水晶一般。 直到上升到五百米高,巨大的飞空舰队便开始水平朝着远方的祖国飞行。从港湾打出的礼炮怦怦地让午后的天空绽放出灰白色的花。清显舒适地目送着消失在夏空的舰队。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飞空舰队离水升空的场景。 「我们也出发 吧!」 巴尔塔扎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才在一瞬间回过神来。 在周边,有包括清显他们的飞机在内的一共九架埃利亚多尔飞艇做好了离水飞行准备。有这种数量的像是大型飞艇的编队离水升空,对于乘飞艇的人来说是华彩乐章。在港湾目送着舰队离开的观众们,也有着不输给飞空舰队的期待和欢呼声。 译者注:原文仍是「晴れ舞台」 已准备就位的同伴们相继向驾驶席发出示意准备好了的声音。清显点点头,发出号令。 「发动!」 如公牛顿地一般,动力装置驱动了。听到声音的同时立即开始计时。 译者注:原文「エナーシャー」,无法查到究竟怎么翻译,发音有些像英文的iia——惯性,但惯性的日文是イナーシャ,而且「驱动了惯性」这个说法似乎也不合适 「连接!!)」 译者注:原文「コンダク」,混浊之意,但这里显然不是这个词,因接下来立马就说螺旋桨轴和引擎相连,感觉应该是コンタクト 在上翼安置的四个螺旋桨轴与引擎直结,很有气势地旋转起来。由于转速计的刻度只会显示大概的数值,所以调整旋转数将一切都协调起来运行简直就是奇迹,所以怎么都会出现些偏差。能把这种误差控制到多小,可以看出驾驶员的本事有多高。不是靠眼睛,而是靠耳朵听螺旋桨的声音来控制在天井上悬挂的四个节流阀来调整操作杠杆,将四个螺旋桨的转数调整到几乎相同。 ——还算进行得比较顺利吧…… 在心中自己鼓励了自己一下,用一只眼瞟了一下在旁边的伊莉雅。可是伊莉雅依旧表情不带任何变化地注视着前方。 要开始向上风水平滑行了。 九架飞机的编队调整了下步伐,相互保持着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进行远程编队离水起飞。 振动着的驾驶杆被从上推了下去。激起来的水花滑向了挡风板上。前方的埃利亚多尔飞艇都狠狠地激起了水花,勇往直前地向风中驶去。 风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了。尖锐如割的声音从风防的缝隙中传入了座舱。用驾驶杆压住随时都好像要扬起的机首,屏息凝神,留心着前方飞艇离水的时机。 这时,在最前面的队长机的机下腹离开了海面。旁边的两机也几乎同时抬起了机首。 后方溅起了宛如瀑布一样的飞沫,那阵势就像是巨人同伴携起手来向上起舞的感觉。举起那巨大躯体的四个引擎发出的咆哮振动了整个海洋。 就在见到这巨人机的机体上表面反射着夏日阳光的瞬间。 「离水!!」 清显发出号令,握紧了驾驶杆。 在那一刹那,海消失了。 水被切割着的声音在脚下逐渐远去。 四个发动机强有力地扯断了重力的锁链。 眼前的一切都掩埋在夏日天空中了,只剩下那无尽的苍穹镇座在前方。 ——啊! 明明已经有过数十回的经验了,这次清显尝到了离地升空之时无法言明的解放感。他甚至感觉什么都不需要了,只要经历了这一瞬间,其他什么事情都是无足轻重、没有意义的琐事了。 在毫无污秽的湛蓝色天空展开自由的翅膀飞到天涯海角,我的人生只要如此就十足的幸福了。只要这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可是在现实中,不能总是沉浸在这种过于甜蜜的美梦中。 在高度两千米转为水平飞行之后。 「从队长机来电了!『你们作为学生表现非常出色!可是不要出风头,放慢机速!』这样说道!」 收到通信的塞西尔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声音。这是飞艇舰队长的话。把眼睛转向计器盘,确实发现速度超过了标准三十公里/小时左右。只有被清显机占据的编队九号位、也就是第三排最右边稍稍向前方倾斜了一些。清显赶忙将速度降了下来,恢复了一共三排、每排三机的队形。 ——犯错误了。 清显有些发窘地,再次用左眼瞟了瞟伊莉雅。没有反应。可是总感觉她心里好像在说着「笨死了」,于是非常懊恼。 重整精神以后重新握了握驾驶杆。埃利亚多尔的机体建有上下两层,而驾驶席在二层。透过前置玻璃,前方一百八十度的事物和景观都清晰可见,视线良好。在机首枪托旁的美绪,由于她在座舱梯子的下方,所以从这里看不到她的身影。同样在上部枪托的莱纳,由于在座舱后方的间隔墙的另一侧,联络的时候只能通过传声管传达指令。 透过挡风的有机玻璃,可以俯瞰飞空舰队的英姿。舰队现在一千五百米的高空形成两列纵队飞翔。阳光闪闪发亮,崭新的舰体将其反射,让别人知道它们的存在。飞艇队的速度和舰队相吻合,以时速二百四十公里在巡航。 「清显君,你不切换成自动驾驶吗?」 背后传来了神乐的声音。清显把身子探出椅背,只转过半张脸对着神乐道: 「我会自己来。因为想尽快掌握要点。」 「前面的路还很长,能休息的时候休息就好。」 「是!」 虽然切换成自动驾驶也可以,但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便还是自己驾驶着。从驾驶杆传来的振动来估计上空的风,一边操作着三舵一边微微调整节流阀,想要尽量摸清埃利亚多尔飞艇的特征。神乐从身上解下安全带,道: 「机长,我去检查一下机器的运行状况。」 「允许。」 巴尔塔扎尔比对着事先发下来的天气图和飞行图,点了点头。神乐走出了座舱,走向机体后部。与负责尾部枪托和侧面枪托、负责信号探测器以及通信机器等等这些的各成员说话,辅助机长让这次的旅途圆满是神乐的工作。 塞西尔在机长席的后方,一边操作电波通信器,一边尽力监听信号。要收取同伴发来的信号这点自然不必说,监听敌机在空中交流的对话来探知敌袭、将虚假的情报无效化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译者注:原文「偽伝を流す」,直译为让虚假情报流走,放过虚假情报 「同伴一直在怦怦怦怦、源源不断地敲着电报机。这样子真的行吗……」 她一只耳朵戴着耳脉,如此向巴尔塔扎尔说道。巴尔塔扎尔离开机长座来到塞西尔的旁边坐下,监听着嘈杂的通信。 「都是些没用的交谈。他们大概想让敌人发现吧。」 「诶?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我们帝国只要能制造和乌拉诺斯干架的口实怎么做都行。华丽丽地公然用发出信号,硬是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存在,让他们追来,如果能得手的话就能直接大炮伺候。这就是这次旅行真正的目的。」 译者注:原文「砲門をひらかせる」 巴尔塔扎尔像朗读论文一样说完就走开了,从布朗管中确认从电波探测器中照出的同伴舰队的身影。 译者注:就是阴极射线管 一般来说,在舰队移动的过程中要收到信号管制。如果发出不必要的信号,敌人就可能确定出发信的位置,结成群来袭击。只要发出电波就一定会被发现,这就是现在的战场。 「那、那样的话不久会引发战争吗!!我不要!!这样好恐怖!!」 尽管塞西尔的声音在颤抖,但相比之下巴尔塔扎尔吐出让人冷静下来的声音。 「会不会形成空战要看乌拉诺斯他们自己了。而且即使这个舰队遭到了攻击,也不会马上引发全面战争。我们只要应对已经发生的状况就好。如果还有空害怕,那就认真完成任务吧。」 「……是、是……」 塞西尔低下了头。巴尔塔扎尔来到清显旁边站着,把手肘放在椅背顶部,一边瞪着行进方向的天空一边问道。 「你的总共飞行时间?」 「如果从士官学校算有一百七十小时,如果从自家的农场算大概三百小时。我十二岁起就驾着复叶机撒农药来着。」 充满自信地回答道。年方十七就有如此之长飞行时间的学生几乎就没有。在河南士官学校,也是在航空飞机操作这一项取得了压倒性的优秀成绩。 「实战经验呢?」 「没有。」 还是学生,怎么可能会有。可是巴尔塔扎尔立刻毫不犹豫地对伊莉雅说道。 「万一发生了空战,伊莉雅你来负责三舵。坂上你只需要专心控制速度就行。」 「是!」 在副驾驶座的伊莉雅,看都不看清显一眼,如是回答道。清显吃惊了,仰视着巴尔塔扎尔的侧脸。从飞艇驾驶席的构造来看,副驾驶也可以操作辅助翼、方向舵和升降舵;在空战发生时,这样的任务分担就意味着清显只能开关节流阀。如果无视命令强行操作主驾驶侧的三舵的话,就会滑稽地变成自己和伊莉雅在较量腕力:无论是手柄、踏板还是驾驶杆抖会由力量更强的一方主导。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战胜敌机了。 「非常抱歉,机长,能请让我听一下理由吗?」 「在机内要服从我的命令,这点应该是事先说过的。」 「这点我理解。可是,请至少告诉我交换的理由。」 「你小子是在问我下命令的根据啊!」 巴尔塔扎尔斩钉截铁地放出冷冷的话。清显吞下了已说出口的话,眼睛回到了前方。 「……真是对不起。我会在空战时让出三舵的操作权。」 「看合适的时候就吃午饭。到达剑岛的预定时间是傍晚,到那时集中精神就行了。」 巴尔塔扎尔说完转身就走,从座舱的台阶下来了。大概在确认美绪的偏流测定吧。 座舱里又只剩下了清显、伊莉雅和塞西尔三个人。 「诶嘿嘿,现在是自由时间,太好了!」 塞西尔笑了起来,在驾驶席上的两人面前露出了无邪的面孔。 「坂上同学,你驾驶真棒诶。旋转仪的指针一直在正中。这么大的飞艇,离水什么的一定很难吧?」 看来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虽然在眼前露脸这样就看不见前方的天空了,但因为今天一直紧绷着神经,清显也陪着微笑。 「因为联系过很多次了嘛。真是很好的飞船呢,埃利亚多尔。比想像的要容易操作很多。」 「是这样吧!好开心啊。伊莉雅也很喜欢这艘飞船呢。是吧,伊莉雅?」 塞西尔毫不拘泥地向伊莉雅搭话道。伊莉雅依旧一动不动。 「塞西尔,不要在驾驶员面前探头探脑。」 一如既往地像播放录音带的话一样,语调僵硬。但是塞西尔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一边保持对着清显露出笑脸,一边道: 「伊莉雅是air hunt的王牌呢!不仅模拟空战未尝一败,还战胜了四年级的王牌呢!毕业以后绝对,伊莉雅会成为圣·沃尔特的击坠王!」 「这样啊……好厉害啊!所以机长也那么信赖她呢。」 「塞西尔,不要满嘴跑火车。不是未尝败绩,对莱纳输过一次。」 译者注:原文「いい加減なことを言わない」 「那是由于风力流弹恰好打中而已哟!莱纳他呀,模拟空战才没有那么强了啦!」 听着两人的对话,清显心里发痒了。虽然在河南士官学校也举办过模拟空战,那大多都是与教官对战,学生之间还从来没有对战过。由于生手很勉强地驾驶飞机,因为出事故而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能是因为伊莉雅有模拟空战的经验,巴尔塔扎尔才下达了刚刚的指示。 「在air hunt学生之间也能进行模拟空战啊。使用的是涂料弹?」 「那当然!染上了通红燃料的那一方就输了。」 「听起来真有趣,好羡慕啊!」 「坂上同学也会被编入的哟。很期待哦,有自信吗?」 「算是吧。可是,感觉不太想输呢……」 「即使对伊莉雅也是?」 塞西尔扔出直率的疑问。清显用左眼向副驾驶席瞟去。 「如果想要输的话就不会握上驾驶杆吧。」 「说的也是呢。伊莉雅,听到了吧,他说不想输呢。」 塞西尔宛若传信使一样,将清显的话一一向伊莉雅传道。尽管不这么做这么短的距离声音也可以传到,现在好像主要是心理距离的问题。 伊莉雅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自从坐上驾驶席以后就一次都没有想看向清显那边。 时时偷偷看向这边的侧脸,宛若人偶一样,在那洁白的皮肤深处无法藏匿十七岁少女应有的活力。时时溢出的那种生命力,完全被一张扑克脸给应压下去的结果,就形成了只属于伊莉雅的人偶之美。 ——好漂亮的人。 正当这出于自然的感想填满胸膛的时候,人偶的嘴,缓缓地张开了。 「我,曾听过坂上这个姓。」 座位上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了。 「你,就没有听过克莱施密特这个姓吗?」 伊莉雅依然向前方定睛而视,突然间投出了冷彻刺骨的问题。 刚才听到伊莉雅的姓时,清显就已经非常在意了。确实如伊莉雅所说,曾经听说过。 「……你是说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上尉?」 「那是家父的名字。」 果然,是这样吗…… 清显知道了由于父亲之间的瓜葛,他和伊莉雅之间结下了非常麻烦的孽缘。 ——这,会变得非常麻烦。 虽然是直觉,但他感到没有必要敷衍。顺其自然吧,他以自暴自弃地情绪,告知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我的父亲是与你父亲进行一对一单挑的坂上正治。……如果说这是偶然的话也实在是太巧了。」 「这样啊……」 简短地回答以后,伊莉雅沉默了。塞西尔摸不着头脑,交互地看着伊莉雅和清显,终于理解了他们之间交谈的意思。 「诶、诶、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坂上同学你是正治·坂上的孩子?!那不是很厉害吗?!因为他跟克莱施密特上尉进行单挑,暗……啊、啊、啊、啊……」 译者注:原文就是简简单单的「なにそれ」 译者注:原文「騙し…」。塞西尔没说完的词是「騙し討ち」,是暗算、陷害、突袭的意思 原本气势满满的塞西尔的语调急转直下,好像很难为情地突然就消失了。她好像已经注意到了现在驾驶席上并排坐的这两个人之间孽缘的沉重。 一阵沉默过后,从伊莉雅嘴里流出充满叹息的话语。 「……故意让你和我两人比邻而坐这种事……air hunt的校长都在想些什么呀。」 这是今天第一次,伊莉雅的话中夹杂着感情。那焦躁和愤怒的情绪,从她那紧张的语调中充分地传达出来。 ——大约二十年前。 圣·沃尔特帝国和秋津联邦隔着多岛海进行战争——也就是「多岛海战争」的时候,可靠击坠数都超过一百机的超级王牌在两军中诞生了。 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上尉和坂上正治空军上士。 在多岛海生活的人们无人不知,他们是前所未有的两个「空中之王」。 可 是,王有一人足以。 于是两个人都希望什么时候能一对一单挑决一雌雄。 两人的愿望,在双方加起来有二百五十架飞机、飞艇错综复杂的多岛海战争中最大的空战「剑海航空战」时得以实现。 据说,两位王的单挑简直气壮山河。 本来应该战斗的敌我双方,不知何时突然停止了枪击,而对超级王牌之间战技切磋入了神。据当时目击到这一场景的其中一个飞行员充满抒情意味地回想说「比起空战来说,这简直就是两个人的舞台」。当时的战斗机,复叶机比单叶机速度要慢得多,但在盘旋性能上却有优势。他们都用飞机描绘出复杂的航迹,互相取到对方的身后,看起来简直就像两机在翩翩起舞。 然而,这舞蹈的最后一幕却并不壮丽。 「坂上空军上士,关于单挑的细节是跟你怎么说的?我想知道这点。」 伊莉雅的话语突然变成了锥子,像清显刺去。伊莉雅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与清显目光相对,但清显对伊莉雅的侧脸送出了真挚的话语。 「……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家父一直很尊敬克莱施密特上尉。」 这是真的。即时父亲不说,曾到父亲身边拜访的飞行员同事都作了证。对于正治来说,卡斯滕既是一定要击坠的敌人,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虽然终身没有跟他说过话,但作为同样都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天空这一点,他就能感觉到那异国的飞行员跟他有着很深的共鸣和友情。 可是伊莉雅却以冷笑回应。 「给自己尊敬的飞行员的礼物,会是暗算吗?」 果然,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会成这样早就已经想到了,便反驳道: 「不是暗算。家父他直到最后都是打算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对决。」 「可是,他的同伴却乱入了。这早就不是一对一了,就是暗算。」 「那是因为……可是……」 「家父失去了一只手臂。他的身体被弄得再也不能登上飞机了。家父赌上自尊和名誉的一场决战,坂上竟然用奸计作了回应。尊敬什么的,哪个人敢这么说?」 清显咕地一下把话吞了回去,偷偷看着伊莉雅的侧脸。伊莉雅直到现在也绝不看清显的脸。 「那、那个,你们两位,都是伙伴嘛,不能吵架哦……?」 塞西尔慌忙劝道。清显不知道还该不该把话继续说下去。 伊莉雅已经怒不可遏了。可是,这和自己听到的传言大相径庭。 而且,就清显所知,父亲正治绝对不是会使用暗算别人这种手腕的「中用的」人。坂上正治正是一个由「不中用」构成全身的人,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都是由「不中用」这种元素构成的。毕竟他是一个可以置自己的家人于不顾,为了别人的小孩让自己身处险境的人。像暗算这种卑劣的行径,像那样的父亲绝对做不出来。这不只是身为儿子的自己,更是任何人都明白的事情。 「不是暗算。家父他是堂堂正正地战胜了克莱施密特上尉。」 还没来得及用理性去抑制自己,他就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化成语言送给了伊莉雅。 「无论老子还是儿子都不知羞耻啊……」 「不是这样的。有同伴乱入确实是真的。但那场对决早在那以前就决出了结果。虽然接下来我想要说从身为当时的乱入者扇谷晴彦飞行员那里听到的话,但恐怕并不会是让你中意的内容,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无妨。」 「在决出胜负之前,卡斯滕上尉追上了家父……坂上。慢慢地降下飞机的高度,几乎已经取得了必中的距离,坂上机突然间沿着垂直于原先的行进方向把机体立了起来。通常来说那应该已经是失速即将坠落的空中动作。就在那个瞬间,感到了坂上身处险境的扇谷机乱入了空域现场。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吧?」 「啊是啊,坂上失速逃离了那片空域,然后家父遭到了扇谷机的枪击,坠落了。」 「不是这样的。扇谷机并没有射击。将你父亲的飞机击落的是坂上机。正是这将机体直立起来故意引起失速状态,将追来的敌人推向前方,然后从背后枪击的战技『蛇击』,将卡斯滕上尉击中了。」 「……」 「扇谷机的乱入并没有影响这一对一的单挑。卡斯滕上尉没能看破『蛇击』,败给了坂上机。……我从扇谷先生那里听到的话就是以上这些。」 伊莉雅一直保持着沉默,瞪视着前方的空域。 浅浅的云不断被挡风板切割、弄碎。正在飞翔着的同伴舰队的威容,在眼前云的缝隙间从容穿过。飞艇编队也有条不紊,是呈现出顺利前进的光景。但坐席内气氛紧张的成度在不断加深。 经过长长的、长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伊莉雅终于开了口。 「……也就是说使用了名为snake shot吗……我并不认为那是在实际的战场上可能完成的战技。」 「对于家父来说是有可能的。尽管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作为家父同事的飞行员却证实过。即使在失速状态下也能驾驭机体的技术,家父应该是身体力行过。」 「……在圣·沃尔特军中也有挑战过snake shot的例子。但是要么就在机体立起的瞬间空中分解了,要么就是飞行员在减速时难以忍受那种加速度失去了意识,要么就是如钻头般向下坠落了……还没有成功的例子。结果这个战技被当成是虚构的,遭到了处理。你现在竟说这个在实战中被成功运用了?」 「啊是啊……」 「……说出那种孩子气的话也不害臊。snake shot是不现实的。大概是为了掩盖卑鄙的手段而在自己的军中这么吹嘘的吧,在圣·沃尔特也留有将家父击落的是横插一杠子的扇谷机这种记录。」 「……在我看来,只能说你们那边的记录才是不现实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秋津联邦的军人是崇尚名誉和尊严的武士,真是遗憾啊。将如此浅薄的暗算加以妄想和捏造,就变成了自军的胜利,呵呵」 译者注:原文中没有表示「呵呵」的语项,这是译者应景加上的 「你是说家父是骗子?」 「是你愚弄家父在先。」 「到此为止!」 突然间从背后响起了严肃而凛冽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紫神乐来到了驾驶席的背后站着。两人只顾着忘我的争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事情原委我都听到了。尽管知道你们两个有这样的瓜葛,但现在既然已经被分配在比邻一同驾驶,不管怎么说air hunt的校长都一定自有深意吧。与其这样,平安无事地抵达目的地,将心中的疑虑问一问不是更好吗?」 「……」 「把争论封印至此吧。虽然互相都有难以相让的事情,至少在这旅途中,过去的瓜葛不能带到机内来。这次飞艇的航行不仅关乎你们两人,也关乎其他五个同伴的命运。不是吗?」 「……是。」 「……我明白了。」 神乐莞尔一笑。 「嗯。我也知道挺难的,但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清显君、伊莉雅同学。」 「是!」 清显和伊莉雅齐声答道。虽然萦绕于心的东西仍然堆积着,正如神乐说的那样,为了能让这巨人机无恙地飞翔,必须将个人的感情放在一边,为了全体而献身。 他再一次用左眼瞟了瞟在身边的伊莉雅。仿佛人偶又一次把自己关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中,刚刚还稍稍露出的一点激情立刻消失殆尽了。然而,实实在在地被讨厌了。他带着对如同在玩弄别人孽缘 的这种人员配置的恨意,又一次地握紧了舵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天空。 透过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有机玻璃眺望着面前满是一片的蓝天,希尔瓦尼亚王家的王位继承者非常地期待。 不顾养父母的反对,隐藏自己的身份进入士官学校,取得了超群的成绩被选拔为这次旅行的成员之一。他非常想褒奖一下不是靠着出生以来就有的权威的力量,而是凭借着自己真正的实力来到这里的自己。 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养母一定会生气吧,可他现在的确是想要忘掉一切烦心事,就这样一直飞下去的心情。 然而,即使非常期待从现在开始的在士官学校的生活,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人,即使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同伴们,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话,一方面就不可能期望平常的生活了,另一方面理所当然地,企图搞王家复兴的人们也会接近过来。这种事绝对不是他所期望的。现在他只是希望能和重要的人一起在士官学校好好享受生活。 是的。 重要的那个人也进入了士官学校,自己便决心进入同一所学校。能跟那个人组队成为同伴,能一起乘着飞艇旅行,他现在真是幸福之至。 如果三天两夜的旅途永远不结束该有多好。 王位继承者这样祈祷着,在飞艇内淡漠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累死了。真麻烦。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啊。 望着有机玻璃对面流过的景色,乌拉诺斯特殊工作人员「蜂鸟」在心中倒出这样的抱怨。 交给自己的工作是靠一只手就能完成的轻而易举的事。与蜂鸟一直接受训练的内容相比,士官学校的课业全都等同儿戏。就算蒙着眼睛也能做好,他有这样的自信。 可是,绝对不能让人察觉自己是工作员这件事。 因此,必须勉强地去偷工减料。 可是如果偷工减料过头的话成为了普通的劣等生,毕业后潜入军方的中枢机构便成为不可能的事。 为此,只是看上去一般优秀还不行。要掌握这种火候非常之难。做得特别突出不行,埋没在人群中也不行。对于蜂鸟来说这简直是麻烦得麻烦得他都无奈了。 和他一起组队的其他六人也是,作为学生的话确实算是优秀了,但从蜂鸟看来都是半斤八两,作业时慢慢吞吞,方法也不正确,仅仅从旁边看着就想要不假思索地照着他们的屁股就踢上去了。抑制住这种冲动,配合着周围人员的水平,他扮演着努力在做自己在飞艇内作业的角色。 他告诫自己,必须忍耐。 母亲现在也一定还在那间废屋里面,一个人坐在那椅子上。 他多么想尽早达成目的,筑起自己的地位和财产,为母亲治病啊! 为了那个,无论怎么样的辛苦他都必须忍耐。与至今为止所受过的不知是能活还是将要死去的那种训练相比,现在这种状况要好得多了。现在他脑中只有尽快完成乌拉诺斯情报部赋予的任务这种念头,在不向旅途的同伴表明真心的情况下,只在表面做着同伴的样子,他踏上了这样的旅途。 即使是在看起来相当快乐的学生们的注视下感觉到自己有一定的空虚,蜂鸟也如此这般地严格要求自己。 二 跟伊莉雅吵架过去了两小时以后。 「哈……真累,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清显坐进了机首附近的那块空地,吃了点飞机上的食物——三明治和奶酪。在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机首安装了十五毫米机枪的动力枪座。美绪在枪座的椅子上坐着,向展开呈半球形的有机玻璃眺望过去,一边看着记录下风向、风速和偏流测定值的笔记本,一边道: 「总感觉突然间就累了呢,明明后面还很长。」 「嗯……发生了很多事呢。」 「啊,这样……和紫前辈?」 虽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美绪的声音有些发硬。 「为什么突然提到紫前辈了啊。不是啊,是和伊莉雅,有那么点……」 「哼呣……有关驾驶的事情?」 译者注:原文「へえ」,读升调,是知道了一件事情以后表示颇有那么点意思、有时微带对说话人的嘲讽之意 清显含糊其辞蒙混了过去。详细的说明稍后不也可以吗。现在委托了伊莉雅驾驶,正是自己休息的时间。离开了让人有些憋气的座舱,一边和比较对脾气的美绪闲谈,一边把鸡蛋三明治塞进嘴里。 「美绪你还真是好呀。一个人占了那么大的空间。」 清显说的这块是从座舱的台阶一下来,飞艇突出的鼻子那一带的一块空间。这块空间被间隔墙隔开,有大概能睡下两个人的位置那么大。座舱最多的时候会挤进来五个人,而且经常机长巴尔塔扎尔在旁边盯着,肩膀都酸了。 「我又没有在玩。作为侦察员,却一直在测数计算,可够我受的了。」 「可是由于是编队飞行,不可能迷路的吧。航法的话队长机已经在做了,我们只需要跟着不就行了么。」 「话虽这么说没错……可是今天的路线完了以后,我给出的测定值是要交上去检查的呀。做得不好的话那就是失职,而且我自己也过意不去啊。」 一边这么说道,美绪一边就鼓起了脸颊。 挡风板的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云,湛蓝的夏日天空中前途清晰可见。 在当下,海洋看起来如凝固了一般,像塑料那样子。不管在这儿还是在那儿,随处都可以看见苍蓝的平面上有一些绿色的隆起。这些就是散落在多岛海上面大大小小的岛屿。 多岛海的岛屿数据说超过了四千,就小国的数量就在三百以上。据说其中还有信奉邪教的异端国家啦,或者是有吃人这种风气的岛。因此如果万一说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意外着陆,必须尽量避免接触岛上尚未开化的岛民,迅速放出救援信号告诉士官学校。 埃利亚多尔飞艇编队在两千米的高空奉行,在正下方高度一千米的地方,飞空舰队正呈两列纵队飞行。只是坐上这架飞机便会明白,伊莉雅的驾驶技术相当精湛。不但完全没有打乱九机编队的时候,即使在刮横风的情况下也能一直将机体保持水平状态。就仿佛在风平浪静的海中行驶的大型客船那样,这架飞艇完全不会摇晃。 简直就像是伊莉雅在清显面前显示自己的技术一样。 ——真想跟她战斗试试看。 清显的本能这样对他说。有朝一日想跟伊莉雅在模拟空战中干上一架。然后以胜利向她证明,父亲绝对不是个骗子。 「清显,你绝对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吧。」 突然间被美绪这么说道,他怔了一下。 「没什么。才没有考虑奇怪的事情呢。」 「我说中了吧,一定是在想紫前辈吧。」 清显的嘴半开着。完全没有猜中啊。今天的美绪看来是和神乐的事情杠上了。 「我说啊。你究竟在误会些什么啊!神乐姐确实跟姐姐长得很像,我也不是笨蛋啦,才不会将个人的感情带到机内呢。」 「你刚叫『神乐姐』了吧,已经开始称呼名字了呀!」 「因为,是神乐姐这么让我叫她的呀。话说回来,我为什么总要被你抱怨啊!」 「我才没有抱怨!是你老想着些色色的事情,我只是在提醒你而已。」 「我才没有想!稍等一下,你,缺氧了?说的话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我现在一定是在考虑色色的事情不行啊!」 「呣……我才不管,笨蛋。算了啦,快点回到座舱去吧。一定是一边想着色色的事情一边为了神乐姐而努力吧?」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依然不明白美绪生气原因的他,仿佛走投无路的人突然看到了救世主那样,间隔墙的门被打开,航法员莱纳·贝克把脸露了出来。 「哦,在吵架?打扰你们了吧,我错啦我错啦……」 美绪抬起了头。 「啊,莱纳。天体定位好了吗?」 「哦!是这种感觉吧?」 美绪接过莱纳写的天体定位结果,和自己的计算测量对照了一下。根据莱纳用六分仪测出的太阳高度,推算出飞艇前进的方向划一条纵线,然后根据美绪计算测量出的偏流角(飞艇和风的流向之间的夹角)划一条横线。本机的速度与这两个测量结果推算出来的如果相吻合,就能把握现在的飞机的位置。这就是在没有任何记号的海洋上空飞行的时候用到的称为「推测航法」的一种航法。 「……嗯,感觉还不错。那边的岛叫karanuctar,左边那个在远处朦朦胧胧的是lesnibun吧?没问题,完全一致。」 美绪透过玻璃眺望着远处的岛影,确认了用推测航法算出的本机位置没有错误。由于拥有四千多岛屿的多岛海有众多的标志,洋上地理航法(眺望实际的地形来确认本机位置的航法)也同样有效,这可以说是对于练习推测航法非常好的一条航线。 美绪将计算的结果通过传声管报告给了巴尔塔扎尔。受到认可了以后,莱纳把双手向上举起深了个懒腰,把右手提着的午餐盒推了出去,满脸堆笑地说: 「坂上,在休息吗?我也在这里吃饭可以吗?一个人吃有点无聊啊。」 「嗯,叫我清显就行。上面的枪座有些受不了吧,很窄吧。」 「窄到好说,太阳晒得太厉害,都晒黑了啊!」 译者注:原文「日焼けしまくり」 在床上盘着腿坐下,莱纳从午餐盒中取出三明治。一边阿咕阿咕地把水筒里面的水浇在机餐上饕餮着,一边把目光转向美绪。 「说来,你们是在交往吗?」 他非常粗线条地问道。 美绪依然坐在枪座的椅子上晃着身子,清显满脸通红地看着莱纳。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哼呣?我问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译者注:仍然是「へ」 「没、没有这种可能吧?!为、为、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事啊?!」 吃惊地注视着清显如此夸张的反应,莱纳又将目光转回美绪。 美绪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显出一副岂有此理的样子,两手紧紧抓住台座,露出淡淡的表情对着莱纳。 「……什、什么?!怎、怎么回事?!我、我和清显,你刚刚说了什么?」 莱纳一时间张开嘴露出吃惊的表情,看了看乱了方寸的两人,很微妙地耸了耸肩,道: 「……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啊,秋津人对于这种话题比较棘手吧?我好像听说过秋津人不怎么认可十几岁的男女交往之类的。」 「结婚前如果和女孩子有那种关系……这是非常不检点的!」 注视着如奇珍异兽一般的眼前的大声斥责着自己的清显,莱纳只好道歉。 「抱歉了啊。在圣·沃 尔特的话,这是很随便的啊。……这样啊。果然是,国家不同,这些东西也完全不同呢。这样啊……原来如此。可是这也很幸运呀!」 稍稍思考了一下莱纳便露出一脸轻薄的笑,面对着美绪举起水筒。 「让我们干杯吧,美绪。本来想着你铁定在跟清显交往来着。从此以后请多关照啦!」 「什、什么呀那种说话的方法!总感觉,『屌爆了』这种用词很讨厌啊!」 译者注:原文「すっごい」是日语中非常简慢的说法,常常是流氓才会使用的。另外,我仔细看了看前面莱纳说过的话,并没有这两个词,所以美绪指责的是像这样一类的、有这样感觉的用词 「我意思是说『同为侦察员一起加油吧』,这样一类的意思。如果我们不好好同心协力,那么只有咱们的飞船会迷路吧?我们密切协力,从此以后一直这样。」 美绪有些傲气地翘起了下巴,看向了一边。 「我才不管!我,最讨厌下流的玩笑。本以为圣·沃尔特人都是绅士呢,莱纳你就不是这样吧。」 「啊——嗯,绅士的基准不一样吧。在圣·沃尔特的话,如果不调戏眼前优秀的女性的话是很失礼的呀。所——以啊,清显,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对手啦,我不会输的哟!」 一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莱纳伸出了右手的手心。不明所以的清显回握了他的手。 「莱纳你啊,真是奇怪呢。」 这么说完,莱纳就爽快地笑着道, 「是这样吗?在我看来你们才是怪人呢。」 「……圣·沃尔特的人,不会每个人都这么下流吧?只是莱纳是这样吧?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对去air hunt感到不安了起来。」 正当美绪看上去很担心地这么发问时,塞西尔从连接座舱的台阶上下来了。 「那个,我也可以在这里休息吗?!因为,总觉得大家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嘛!」 很小心地用两手抱着午餐盒,坦率地笑了笑。莱纳用敷衍的口气迎合道: 「哦!okok。在那边坐下吃吧!」 「打扰了。大家一起吃饭,非常高兴吧。」 塞西尔在清显的旁边坐下后,唉嘿嘿地单纯地笑了笑,便迅速大口吃起了三明治。清显、美绪、莱纳都是三年级生,塞西尔一个人是在下面的两年级生。虽然年龄最小,但却并不拘谨,混进了其他人的圈子里。 塞西尔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像是恶作剧地说: 「莱纳呀,又对美绪姐说了奇怪了话吗?」 「没,没说啦!」 美绪和清显大跌眼镜,一起伸出了脖子。 「说了哟!」「说了呢!」 「看来是说了呢。看了美绪姐看莱纳的眼神就明白了。莱纳呀,对谁都会调戏的。他就是这样的病。他对初次见面的伊利亚调戏的时候,遭到了高段回旋踢呢。」 「啊——那还真是有效啊。从来没有见过啊,那种踢法。调戏过后的瞬间,视线突然就暗了下来,等清醒过来已经在医疗所躺着了。」 「你们没有见过吧——真是的,对任何人他都不加区别,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塞西尔,你当时没问题吗?」 「初次见面的时候也突然间就被搞了。于是我用双手把发型揉乱了,之后他才安静下来。」 清显呆滞地盯着莱纳的侧脸。 「好厉害啊,简直是,条件反射啊!」 「不对大家同等的调戏岂不是很失礼吗?」 「别这样了。我求你了。」 「我也是,请不要这样做了。」 「……莫非,你也对紫前辈说了那样的话?」 「还没。以后会的。虽然一直等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可是还没等到嘛。虽然可能会被杀,但不调戏的话也比较失礼。」 「别这样了!」「请停手吧!」「求你了,住手吧!」 「……什么呀都是。其实我也这么想啊:那人超级危险啊,剑别于腰际,属于那种生气了直接拔剑斩杀的类型。」 「既然明白了,不要做不就行了吗……」 「也是啊。可是人生,如果不尽情享受的话这是重大损失撒!偶尔啊,突然心血来潮地吃吃荤腥非常爽啊,简直棒极了。」 译者注:原文「ときどき、なんかの拍子で間違っておいしいとこ食えたりすっと最高だし。」是男人的话应该明白吧,这样的微妙之处这样的情绪之类的。呐? 虽然莱纳露出笑脸想要博得同意,清显却依然板着脸,连头都没点一下。美绪则显出露骨的厌恶感,用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问到塞西尔。 「那个,air hunt不会竞是这样的人吧?我,感觉有点害怕了呢。」 「才,才不是呢。只是说这个人有点极端好呢,还是说,那个……虽然也有这样的人,但只是极少数的好呢。大部分学生都很认真呢!」 「果然这样啊。嗯,塞西尔妹妹就是比较不同的人嘛!我们两个,趁现在想多了解了解有关air hunt的事,你要是能多说一些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是!请叫我塞西尔。air hunt士官学校现在已经是校风比较严格、但还是有很多能喘息的时候,男男女女大家在一起努力……」 于是塞西尔便开始用形体语言很生动详细地讲述圣·沃尔特帝国第一名门士官学校。 由于这是清显和美绪接下来会进入的学校,他们不时提提问题,目不转睛地听着塞西尔说的内容。 特别让人在意的是在飞行科的见习内容。与河南士官学校比起来,给驾驶训练分配的时间更多,而且是偶尔会有因为事故而不幸遇难这种程度的正儿八经的训练。清显抑制不住地发出了武者的战栗。 「真是期待呀。模拟空战的击坠王是伊莉雅吧?」 「是的,伊莉雅已经是压倒性的存在了。我自从gymnasium(七至十四岁的学生上的学校)以来一直与伊莉雅在同一所学校了,伊莉雅她呀,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没在空战中输给谁过。」 「这样啊。果然,非常强呢。真想向她挑战啊,越早越好。」 从被间隔墙隔着的坐席那看来,清显的表情异常僵硬。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过节的莱纳和美绪问道: 「清显,你要跟伊莉雅进行模拟空战么?」 「你也同样很讨厌输吧。我还以为你是个稍微稳重一点的人呢。」 清显大致地将他们父辈的瓜葛说明了一下,又接着说: 「伊莉雅的技术很棒呢。那是做出这样的成绩也并不奇怪的程度。你们注意到了吗?明明这里有四个人,从刚刚开始机体却依然非常稳定。」 「啊……照你这么一说确实。」 美绪眺望着窗外,确认了机体对着地平线的确是水平的。 飞机这种东西,那是如果不保持中心就绝对没办法飞上天空的。对于像座位是固定的这种飞机,只要维持在离陆后保有的中心即可;但像埃利亚多尔飞艇这样人可以在艇内移动的大型机来说,就必须配合着移动的人来操作驾驶杆来调整重心。在机首聚集了四人之多的话,飞艇向前倾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伊莉雅仿佛一直看着人的移动一样,让乘客浑然不觉她已经做了重心调整。 译者注:根据原文直译就是这样。但我们可以发现前半句应该这样理解:如果在飞行中,人一直固定在座位上不动,就不用太费心去调整重心 「好厉害的本事,嗯。可是,我还是不想输,即使在air hunt也要努力加油……」 清 显这么告诉自己。在旁边,莱纳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道: 「嘛—,热血虽然很不错,但放松也是需要的呀。每天都被这么调理很难受撒。air hunt的学生要有会边玩耍边学习的本领哟。像伊莉雅那样生活下去,虽然会变强啦,但真的开心吗」 听他说了伊莉雅的坏话,塞西尔把脸颊鼓起,道: 「伊莉雅她是为了让她父亲高兴才一直这么努力的呢。为了再也不能乘飞机的父亲,连玩都不去玩,一直在学习着跟飞机有关的东西,实在很了不起呢。所以……啊……」 塞西尔注意到清显的表情僵硬了,便止住了话头。虽然传出来的说法不同,但伊莉雅的父亲无法再飞到天上的确是拜与清显的父亲单挑所赐,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译者注:这里的「说法」是指关于清显父亲坂上正治与伊莉雅父亲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决斗细节的说法 「没关系,我没有事。……我明白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输。在空中的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在这里就输掉就意味着,灭掉乌拉诺斯什么的就成了梦中之梦。就像伊莉雅那样谨承父志一样,这也是他跨越了家人的死这道坎所怀有的目标。如果这两个志向有朝一日冲突的话,那就从正面战个痛快吧。 译者注:原文「真っ向から立ち向かうまでだ」,就是从正面迎头而上之类的意思 「好热啊——有你在这机内温度好像都高了三度的感觉。美绪,咱们来说点儿开心事吧——」 「不要。请容我拒绝。啊,可是塞西尔,我想知道些日常生活的事。授课内容大概都有所了解了,那么住宿生活呢?」 「啊,是!在air hunt有大概四个运动场那么大的宿舍,一千多个士官候补生在里面生活……」 塞西尔很爽快地讲述了有关air hunt士官学校那出名的宿舍「big mother」的种种。在那很容易迷路的坐落在其中的建筑群中挤着的学生们,过着虽然很严格但依然玩心不泯的日常生活。 「有个叫学生馆的五层建筑,有很多社团的活动室都在里面,也有给每个分队分配的称为士官室的休息室。在做完作业以后,大家在士官室里面聚集起来玩游戏是很快乐的哟。还有厨房,在里面可以做些简单的夜宵呢。」 美绪显出很羡慕的样子,叹息道: 「跟河南完全不同啊。在河南,那是完全的严苛呀。社团呀士官室呀什么都没有不说,熄灯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也太早了吧……」 「有这回事!虽然air hunt是晚上十一点熄灯,在那之后士官室也可以使用。然后呀,还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呢。一大早来到学生馆,有时会看到不知道是谁做的、非常可爱的甜甜圈并排放着呢。我也曾经吃过一回,不仅很可爱,也很好吃哦。上面还用巧克力片画着小熊或者小兔子的图案呢。虽然那被称为『迷之童话甜甜圈』,但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呢。由于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做的样子,于是有人说会不会是精灵的手笔啊。可真是很好吃啊!坂上同学你要是也能碰上就好了,童话甜甜圈!」 「嗯,我很期待呢。可是好厉害啊,在河南简直不能想象在学生宿舍学生们做夜宵啊。如果被发现的话会被连扇耳光……啊不不,应该是用板子打屁股。」 「竟然会被做这样的事吗?!难以置信!在air hunt没有体罚,请放心吧。可是成绩不好的话会留级,做得很差的话小心被留校察看哟……」 这种话清显事先曾听过。在河南士官学校,违反内部规定的行为将会被扇耳光或者铁拳制裁,在air hunt士官学校只会有口头警告,但是会实实在在地影响个人成绩。如果成绩在一定的分数以下,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会被留校察看。所以从某种意义可以说,那里有着在河南之上毫不留情的校风。 莱纳一边打哈欠,一边道: 「嘛,不用管那些,做得差不多不久行了。在那样眼皮子底下盯着的训练之后,也不可能出什么大错的撒。毕业了以后进个差不多的军队入伍驾驶飞机,五年满退役之后回到民间航空公司就职,成为民航飞行员。这就是我的人生计划。啊——吃过饭以后就想睡觉了呀……」 「那个,虽然像莱纳这样的人也有啦,但请不要误会哦,坂上同学,美绪姐,大部分的学生还都是认真地想成为军人的……」 就在塞西尔温顺可爱地作着辩解的时候,突然,艇内的警报器响了。这把在场的气氛打破,那个不解风情的警报使得在场的全员都猛伸了一下腰背。 从传声管传来神乐紧迫的声音。 「索敌机发现了乌拉诺斯的舰队。可能会发生舰队之间的遭遇战,每个人都各就各位!」 「是!」 清显顿时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尽管在此次旅行出发之前就被威胁到可能会出这样的事情,但真的会发生他却想都没有想过。 「我得走了,美绪,要小心啊!」 「嗯。大家也是,加油!」 收到背后美绪的话,塞西尔、莱纳相继从梯子上去,回到了座舱。 巴尔塔扎尔来到发信机旁,在那旁边,神乐注视着前方。伊莉雅依旧神情不变地在主驾驶席上握着驾驶杆。莱纳登上了去上部动力枪座的梯子,清显钻进副驾驶座,塞西尔接通了电波探测机的电源。雷达只显出了友方舰队的身影。巴尔塔扎尔握住传声管,向全员传达了现在的情况。 「从旗舰diokrous来电:乌拉诺斯机动舰队从东南方向来袭,目标大概是剑岛。阵容有正规航母三艘、重巡六架、轻巡十二架、驱逐舰十四艘、运输船很多。舰艇无不在水上展开,以空母和运输船为中心组成环形阵。」 听到敌方舰队的规模,艇内成员都被吓窒了。 明显是以攻占下剑岛基地为目的的大机动舰队。 如果没有事先制订并演练周全的作战计划,根本不要想伤到这种规模的舰队一个指头。不幸的是,清显他们今天投宿的地方已经成为了敌人的目标了吗…… 「亲善舰队会遭遇攻略舰队这也实在太巧合了吧。我军司令部不会是在已经知道敌方今天攻略作战会实施的前提下,派遣亲善舰队出发的吧。在这时候总司令一定在手舞足蹈,希望我们都尽可能多得死去,一定是这样没错。」 仿佛在跟乌拉诺斯舰队总司令对话似的,巴尔塔扎尔忿忿吐道。 「南海既不是公海也不是领海。这里是好几个国家都认为自己有这里的领海权的颇有争议的海。亲善舰队当然是主张从秋津联邦的领海航行。从一开始这本来就是想要互殴的两个人之间的逢场作戏,究竟会归结到哪里可想而知。」 这么嘟哝过后,仿佛想让美绪和莱纳也听见似的,他紧握着接通机首和上部枪座的传声管,发出警告。 「发生战斗的概率很大。不要放松监守,往机枪里装满子弹!」 这样说的时候,突然塞西尔叫道: 「乌拉诺斯舰队防御行动宣言!来自旗舰diokrous对全舰的通知,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那个瞬间,飞艇内「哔哩」地一下被电流打了一下。 清显已经认识到他已经碰上了自己至今为止的历史上最大的转折点。 乌拉诺斯和圣·沃尔特之间,此后不久战斗就要开始了。 在这大约五年前,一三四二年一月爆发了秋津联邦和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的战争「haiderabad战役」。 彼此都一直无法攻略下对方的岛屿和要塞,由陷入泥潭的持久战演化为了花费大量 金钱的战争—— 在此之后,圣·沃尔特一直在找着加入这场战争的口实。如果今天在这里,遭遇了乌拉诺斯舰队的亲善舰队被全灭的话,圣·沃尔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参与haiderabad战役了。 虽说有一点麻烦,圣·沃若特-秋津联邦联军的对手虽然表面上是haiderabad联军,但圣·沃尔特-秋津联邦联军的作战对手真身是乌拉诺斯——这haiderabad联军雇佣的「空中佣兵」乌拉诺斯。 开战以来,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为了补足匮乏的军备,一直在「从外注入」乌拉诺斯。乌拉诺斯将自己空军力的一部分借与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取得了政治上的便利、贸易互惠以及高数额的报酬。在多岛海这块地方,有一种说法是只要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乌拉诺斯的身影。他们的空军实力,那是圣·沃尔特和秋津联邦联合起来将将能够对抗那种程度的强大。 正因为如此,今天在这块场地,战火必将燃起。 不管怎么说,乌拉诺斯都是靠战争起家的。如果有相当多的国家进行战争,那他们真是谢天谢地了。他们会把在进攻方向上出现的亲善舰队以「为了掩藏作战计划而不得不这样」的借口进行攻击,这对于乌拉诺斯来说根本易如反掌。乌拉诺斯这样做了以后,就会陷他们的客户(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于战争的泥潭,就可以筹集更多的战费。 「从编队长机的来电!飞艇编队把高度降到三百,缩小编队间距,绝对不能追敌,只能近距离的敌人击落!……这样说道。」 接到战斗准备的号令,九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缓缓将高度降了下来,转变为在三百米高空水平飞行。可着水的飞艇是没有底部枪座的,因此为了封杀来自下空受到的威胁,便降低到了这样的高度。 伊莉雅操作着三舵。空战时清显的任务是,控制速度,是从天井上吊下来的四个节流阀。他用右手抓住其中的一个。 「增速至三百一十公里/小时」 传来了伊莉雅发出的声音。 飞空舰队也同样,降下了高度,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着水了。 超过两万吨的铁块着水的冲击,让风平浪静的海洋迎来了风暴之日。虽然行军中在空中飞行速度更快,但如果发生了对空战的话,在空中飞行的优势就完全消失了。亲善舰队所有的舰艇都在安全的海洋上降落,护卫空母和四支运输船在中间夹杂着,重巡和驱逐舰在上面组成两列纵队。 从旗舰护卫空母diokrous飞出贝奥武夫r4r战斗机三十架。这是用来直接掩护(直掩)的专门战斗机队。 螺旋桨声越来越高,宛若牛虻的贝奥沃夫的机影在亲善舰队的上空盘旋。因为敌舰队有正规空母三艘,恐怕会有六十架以上的制空战斗机、近一百二十架轰炸机·鱼雷机袭来。只有三十架贝奥沃夫的话,要防御起来很难。 在座舱前方,可以看见埃利亚多尔飞艇舰队一丝不乱的编队飞行。由于比起舰队来说,飞艇的更加有速度优势,为了不飞出直掩机的保护网,便在两列纵队的周围盘旋,等待着敌袭。 「舰上的雷达探测到敌机群了!从karanuctar方向大约有二百架,向这边飞来!!距接敌还有七分钟!!」 塞西尔的悲鸣在座舱中响起。现在姑且只能应付敌人的第一波攻击了。 巴尔塔扎尔握住了传声管。 「我负责尾部枪座,副机长负责左侧面的枪座,然后塞西尔负责右侧面枪座。伊莉雅管三舵,坂上负责速度。必要的话,伊莉雅也让坂上负责三舵中的任何一个。莱纳和美绪在现在的位置不要动。虽然你们应该明白了,这并不是训练。由于一个人的失误就会导致全员阵亡,绝对不能疏忽大意。结束。」 译者注:原文中,机长巴尔塔扎尔确实称呼的是美绪的名字,而不是「塞拉」这个姓。从后面看来,这应该并没有什么深意。但同样几乎没有过什么交谈,称呼清显为坂上,而直接称呼了美绪的名字,且机长又不是莱纳那样轻浮的人,译者认为有少许不妥,虽然无伤大雅 甩出这些话,巴尔塔扎尔向集体后部走去。塞西尔把电报通信机架在腋下来到右枪座,神乐则向左枪座移动。埃利亚多尔飞艇一共装备的五个枪座全部都分配了人员。如果发生了战斗的话,编队全机就会像刺猬一样展开弹幕,将会把这片空域用成千上万的曳光弹划出个大口子的感觉。 「……」 在这样的非常事态下,伊莉雅却越发地一言不发,连脸色都没有改变。在她旁边坐着,确认过计器盘数值后,清显试着向她搭话。 「……在实战中飞行,有过吗?」 伊莉雅依旧注视着正前方,简短地回答道: 「没有。」 「也是啊,毕竟是学生嘛。……可是非常冷静呢,真了不起。」 伊莉雅没有回应,而只是将目光送到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从座舱只能看见前面的一片。后方的情况,只能使用传声管听巴尔塔扎尔报告。 清显无法像伊莉雅那样得冷静下来。只要想一想从现在开始无法预知的状况,虽然感到很不成样子,但确实是抑制不住的害怕。埃利亚多尔飞艇,在像狼一样的地方战斗机看来只是一个笨重行动迟缓的海狗。如果被围追的话,靠着学生的本事应该难以逃出生天吧。现在的时刻是十六点半。夏日的午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洋上的云就变多了。倾斜的阳光被云的薄膜过滤以后,那布满云的天空仿佛拉上了银灰色的幔幕。 「来了。」 伊莉雅简短地告知。 清显把目光送到挡风板的对面。范围很广、很薄的云层重叠在一起,那是完全氤氲的能见度极差的一片天空。但是清显还是很敏锐地发现了敌影。 「那是战斗舰队……三式id……吧……」 在远方,四千五百米左右的高空,太阳的斜后方背负着一群闪光点。那稍稍弯曲的长长的两个机翼,显示了乌拉诺斯主力单座战斗机「id」系列的特征。在士官学校的授课中受过对敌方机种判定的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三式id全然无所畏惧地接近过来。三机的编队一共十个,这比之前预想的制空队的数量要少很多。 「不可能只有那么少一点。说不定从其他方向还有一群会过来。」 仿佛是在回答担心的清显的话一样,亲善舰队正上方的掩护机三十架贝奥沃夫分成了两波——十五架在舰队的正上方留下警戒,另外十五架则奋勇当先朝着三式id编队飞去。 ——空战就要开始了。 清显凝视着已经开始前倾的空域。 突然间「噌」的一声重重的轰隆把脚底震了一下。 爆裂火焰的闪光,将挡风板的那一片让成了红色。 「刚刚是炮轰!」 亲善舰队中两只重巡对着三式id群用二十厘米的主炮弹齐射起来。过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两秒后,id舰队的正前方的限时引线有所行动了。近一百公斤的炮弹内装了好几百发子弹向着空域飞散出去。 一瞬间,成片的火山烟云在战斗空域绽放开来。能燃尽世间万物的火线仿佛死之使者,布成了赤红的网的样子把那夏日天空盖住。 被死之网络抓住的、带着长长火焰的尾巴的id坠落了下来。在空中扩散出去的那个青紫色的长长的尾巴,表明圣·沃尔特帝国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到这边来了。」 伊莉雅用冷彻到让人害怕的声音告知。似乎局面愈发紧迫,这个人就越 冷越僵硬。总感觉旁边像坐着个机械似的,清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用来掩盖空域的煤烟。 id舰队并没有害怕。好像战斗开始了,他们反而更高兴一样。被击落的同伴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接近并试图钻过那不断爆炸的炮弹编织成的网络。 己方的贝奥沃夫队勇往直前地向着id不断飞去。这两者,向着对方的正对面相对飞去,战斗迅速进入了白热化。 就像古时圣·沃尔特骑士团的重骑兵一样,十五架贝奥沃夫变成了一支长枪,将id群扎破。 转瞬间如花之火焰就闪耀起来。 被击碎的机体在苍穹中下起了银色的雪。 刚刚穿过那绽放开来的爆炎,贝奥沃夫和id就猛地盘旋,准备取到对方的背后。 空间仿佛重叠了好几层纵横交错的华尔兹舞。 机翼端拖着的水蒸气的丝,在这夏日天空刻上了舞蹈的轨迹。 这两个兽群纠缠在一起,相互撕咬,一边流着血一边在苍穹中挑起了战舞。 到那天为止经过少则五百小时以上,其中还有飞行时间一千小时磨砺锻炼的战士们正面相撞,仅仅在「啊」的一声那么短的时间内生命就消散殆尽。积蓄下来的非常多的劳力都变成了战斗机这种形态在战斗空域集结,很简单地被破坏,化成了一股海洋上的水柱,被海底深处饮吞了。 「……!!」 在空战场距离清显他们的水平距离不到两千米左右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对方的战斗机只有蚕豆般大小,但那种情景仍然把清显震撼了。 ——这就是,真正的空战……! 这根本与士官学校的训练有着次元上的差别。 跟对方机翼擦肩而过,就像野兽拧着身子一样把机体拧过来,一边盘旋一边在三次元的空间内告诉移动,一边得以瞄准敌机。在那样的状态,仅仅让敌机进入瞄准镜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固定住已入镜的敌人并且击落,这就简直只能认为是神之手笔了。 敌我双方现在简直就是形成了势均力敌的状况。可是果然敌人在别的方向上还有。从尾部枪座的巴尔塔扎尔那,通过传声管飞来了报告。 「左上方一百六十度,敌方战斗机队正在接近。」 机首方向是0度,而尾部方向是一百八十度,因此刚刚的报告是说敌机从左后上方过来了的意思。 从座舱简直一点也看不到后方,关于后方的情况就只能靠各个枪座员的监守。将目光送向亲善舰队,看到了在那里留着的十五架贝奥沃夫机正向着巴尔塔扎尔所说的方向猛进,舰队的正上方完全空了出来。 「这,敌人太多了……」 清显用那样不安的口吻说道。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实际战斗开始后,乌拉诺斯的优势便似乎沁入了他的身体。 这么说着,突然伊莉雅指着眼前上方偏右的空域,说了一句: 「那片空域,非常混沌。」 「……诶?」 「那片天空黑起来了?难道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清显的眼睛向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好像比起刚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先前密布的薄薄的银灰色的层云重叠起来了而已。 「确实很混沌吧?那天空?」 「……啊是啊。看起来确实如此。」 这是今天伊莉雅她第一次用无法确定的口气嘟哝着。在此之前明明一直只是像机械一样完全没有生命气息地回答问题的,在那冰冷的表皮底下现在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犹豫不决。 「……」 清显再一次地把视线放到了伊莉雅说的方向。 说起来,曾听身为击坠王的父亲——正治说过这样的事:真正的王牌并不是通过视觉察觉敌机的存在,而是通过某种超越了五种感觉的什么东西来捕捉的。 伊莉雅刚刚所说的「混沌」,该不会是只有她能感觉到的敌机来袭的前兆吧。 ——那流淌着的卡斯滕上尉的血。 那曾经被称为「空之王」的男人的血,伊莉雅也遗传了。如果确实那血脉向伊莉雅传达了敌方编队的攻击方向的话…… 「……!」 他的沉思在中途就被打断了。 「果然……」 伊莉雅她再一次,那话语中无不透出一点微微的兴奋之意。 将那「混沌」穿破,一把银灰色的长枪从天空中笔直地降了下来。 并不只有一根,两根、三根,跟随着最前面一根不间断地以六十度角下降扎了下来。 那是乌拉诺斯的急速下降轰炸机「阿克泰翁」。 与大气相互摩擦的相当有危险气息的声音相伴,在机腹携带的五百公斤炸弹的银光,在清显的视网膜上映照出来。阿克泰翁机首前方,就是己方呈二列纵阵的舰队。 「贝奥沃夫不在!!」 禁不住一声惨叫。这是瞅准了直掩战斗机倾力出击的一瞬间,仿佛狐狸一样狡猾的奇袭攻击。 高度五百米,无情的炸弹从阿克泰翁机体内被割断释放出来。 那机体被极为巧妙地由急速下降拉起转为急速上升。果然很有以空战场来吃饭的乌拉诺斯的风范,恐怕训练熟练程度是相当得高。投放下来的五百公斤炸弹,仿佛在瞄着预先铺设的线路一样,与己方重巡的第一舰桥结成了一体。 全长一百七十米的舰体一个冷颤之后,耀眼的火焰灼烧着剑桥的根部。稍过片刻,「咚」的一声轰鸣压迫海洋,涌起了更大的爆炸火焰。 两机、三机,接连不断地沿着同样的轰炸线路向重巡袭来。终于从二列纵阵的对空火炮吐出了火线,但为时已晚。 完全不容分说地,第二、第三把带火长枪贯穿了重巡。 像是被野狗群盯上的羊那样,重巡吐出仿佛血一样的火焰,虽然摇摇晃晃地想要逃走,但相当于眼、耳和口的舰桥已伤痕累累的现在,哀号的猎物的劫数已定。 舰体已经受到无法修复的损伤,不正常地倾斜着,从事灭火的乘务员们掉进了海里。看见事到如今重巡已经完全丧失战斗能力了,阿克泰翁编队便将矛头指向另外一列的在队头行驶的重巡。 从转入战斗态势的亲善舰队中,送出了对空炮的猛烈射击。 然而阿克泰翁毫无惧色,反而像是对这场战斗特别兴奋一样,在这数千条燃烧着的火线中出溜着,瞄准着庞然大物掷下火焰之枪。 夏日天空被穿破了好几重,这是通向「必中」之门的急速下降。 有一些下降的线在中途间断,腹内仍然携带炸弹,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舞着落下,形成了海洋的水柱。在这旁边下降的线路突然变成了火球,撒出细小闪亮的金属片,开出一大朵火焰之花。已经达到高度五百米的下降线路则在空间中划出完美的v字然后急速上升。这样一来在那下方,水上的舰艇都突然摇晃了一下,此后巨大的火柱向上升起。 战斗的海域就在「啊」的叫声的瞬间,就被火焰和煤烟完全覆盖了。数百人的死亡,在这海上的炎热地狱中诞生了。 译者吐槽:咦,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不行啊这样,完全形成不了支援……」 「在空战场上,飞艇能做什么呀。只是保护自身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比起支援来说难道不是应该逃走吗……」 伊莉雅看向了先头的编队长机。长距离运输和长距离侦察是飞艇的本领所在,但如果被卷入空战了即使退避也不会遭到任何谴责。可是编队长机选择了战斗。这应该只是无法舍弃战力薄弱的同伴吧…… 「只能以这样的战斗力应战了吗……」 伊 莉雅露出焦急的神情。清显确认了下周围的情况。敌机现在只顾着对付亲善舰队和战斗机,而对埃利亚多尔飞艇编队根本不屑一顾。 「现在胜负还很难说,同伴还在战斗着,绝对不能只有我们逃走。」 「现在胜负正在那片场地决出,而我们都是为了让圣·沃尔特参战的弃子。如果我们全灭了,那么军方司令部将会手舞足蹈地拿我们去祭军神。我们就是为了完成这种任务,才努力训练到至今,然后来不顾一切地牺牲吗!」 将忍耐至今的愤怒显露出来,伊莉雅的声音异常粗暴。清显不知怎么回答。 「你在这里死去就满足了吗?你难道不是要继承坂上空军上士未竟的志向吗?你被军方司令部所利用在这里死去,这就是你所谓的任务吗!」 译者注:原文是「遺志」,查了网上很多解释,「遺志」都只有死者抱憾未能完成的志向这个意思。但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前文,清显一次都没有说过父亲已经故去,而联系后文得知,伊莉雅此时并不知道清显父亲已经故去,这是后来清显告诉她的,因此这里把「遺志」翻译得稍稍暧昧了一点 「就算你这么说……那么你让我怎么办呀?!在这种状况,我们能干什么?!」 「继续活下去。活下去,然后再战斗,这是我们的使命!」 这么说时,左侧面枪座从传声管里传来了神乐的声音。 「贝奥沃夫队只剩下三架了。剩下的id还在寻找着猎物,他们一定会来这边的。现在只能尽可能地靠近编队,集中火力了。希望你们不要焦躁。」 非常镇静的声音。这也稍稍缓解了一下座舱内的紧张氛围。可是状况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严重。 「呼——」,伊莉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她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重新握起舵。 「……刚刚乱了方寸了。将头脑冷静冷静吧。就像副机长说的那样,现在只能依靠编队火力了。」 「嗯。是啊,必须尽可能维持编队……哇,速度降下来了。」 清显一边调整着节流阀,一边偷偷地看着伊莉雅的样子。虽然仍然保有平时的人偶之美,但脸颊和耳朵仍然微微显红。显然,这对伊莉雅来说是第一次的实战,不管怎样装出平静,没有可能不害怕呀。 ——再怎么有才能,她也是十七岁的女孩子。 清显振作了一下精神。正是因为还年轻,还不成熟,绝对不能在这里死掉。必须活下去,然后将这经验变成精神食粮。 「有十几架id朝这边来了。各个持枪手,原地等候着己方飞机开始射击,绝对不要出风头。不要让人看穿你们还不成熟,敌方会从弱者开始袭击。」 巴尔塔扎尔那冷静的声音在艇内响起。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他还是能保持平时的冷静不变。不愧是代表air hunt士官学校而且被任命为机长的人啊。 看看空域,已经可以确认原本追逐着贝奥沃夫机的敌方id编队现在朝着这个方向猛进过来。 啾地一下,清显握紧了节流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由于出汗,全身就湿淋淋的了。他向计器盘看去。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提速降速,以及尽可能早地察觉到空域和计器盘的异常,然后告知伊莉雅,仅此而已。 译者注:原文「ぎゅうっ」 「来自编队长机的电报!保持速度和高度,绝对不要离开,随时准备开始射击!」 非常容易理解的塞西尔的声音震动了传声管。 ——来将我们击落的战斗机来了。 他凝视着挡风板的外面。 敌机在前方偏左,渐渐从上方过来了。 这是何等强大的灵压。虽然在空中飞行着感知不到它的速度,但有了相对物的存在,就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种速度了。原本只有豆粒大小的东西转瞬之间就变得像棒球那样,而且仍然渐渐地变得肥大起来。 译者注:原文「すさまじい勢いだ」,直译为「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气势啊」 「来了!来了!来了!!」 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叫声。当看清楚过来杀自己的对手时,我不想死,再一次更深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编队没有射击。自己只要扣动机枪的扳机,老早以前就射击了。但是埃利亚多尔编队仍然只是等着狼的来袭,连一发枪火都没发。 骇人的螺旋桨声的奔流,向机体重重锤了几槌过来。 仿佛陨石那样,敌方机群从旁边袭来。 要撞上了—— 正当这样想着的一瞬间,埃利亚多尔的九架飞艇的十五毫米机枪,放出了宛若熔岩流那般的对空弹幕。 这是机枪弹的枪林弹雨。 灼烧着的火焰枪一齐向id刺过去。 「砰」地一下,三架id被压扁了,火球从机体内吐出,在「啊」的一声的瞬间变成了硬铝的残片。 译者注:原文「ぐしゃあ」 尽管在这枪林弹雨中钻着空子的id机机体摇晃着,但自机也在两翼释放出火之箭的时候,飞行过了头。 嘎嘎嘎嘎,清显听见了机体被贯穿的钝音。 中弹了。恐怕被谁打中了。 「美绪!!」 他毫不犹豫地喊道。 「怎么了?!」 美绪的声音立即从传声管响起,他放心了下来,然后再次喊道。 「没什么,刚刚在想你不会被干掉了吧!」 机体内一共五个枪座的情形,由于有间隔墙隔挡开来,从座舱完全看不见。即使中弹了,也不知道究竟谁被干掉了。 「才不会被干掉呢,比起这个你好好地跟上编队!」 「嗯,抱歉,加油哦!伊莉雅,你如果感觉驾驶不过来了,让给我来吧,哪怕只有方向舵!」 「不用。」 伊莉雅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然后重新跟上了编队。清显虽然有些急不可耐,但他也知道把三舵让给他人,作为一个飞行员来说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即使现在自己是主驾驶员,伊莉雅也不会把舵让出的吧。 在前方飞行的己方机有好几架都吐着烟。那是因为刚刚的交叉而中弹了。 清显他认出了接下来的敌机群。 「又来了。右下方四十度,向上冲来了。」 他向那边指着,催促着提醒着伊莉雅。id群在一百米左右的高空一边上升一边逼近了过来。飞艇的弱点就是底部没有枪座。如果从下面上来的话要张开对空弹幕的话非常困难。 「向右盘旋一齐射击!绝对不能破坏编队!」 塞西尔大声说着队长机的命令。如他所说的那样,在先头行驶的编队长机开始了向右盘旋。他把机体倾斜,打算把从右侧面靠近的敌机群就这么击落。 伊莉雅也效仿者前方飞行的己方机,旋转舵轮使得机体与之有同程度的倾斜。她任意地将清显面前的舵轮向右打。目前,地平线已经倾斜了。反射起来阳光的海洋,在斜下方无比眩目。前方玻璃有百分之八十,都被倾斜的海洋所占据了。 在这漫反射的中央,有与刚刚不同的其他id编队一共八架向上冲来。埃利亚多尔一边盘旋着,等候着兽群的到来。 敌机进入射程的瞬间,数千条鲜红的红线迸发出来。美绪、莱纳、塞西尔、巴尔塔扎尔,都扣紧了动力枪的扳机。十五毫米机枪弹连续扫射造成的震动,传达给了飞艇全体成员。与此同时,id也再一次地放出了两翼统共四门十三毫米的机枪弹。 火线与火线相互交错,机体与机体相互交叉。盘旋着的埃 利亚多尔飞艇编队阵形乱了。这一次,id编队毫发无伤,而从两架埃利亚多尔那边向上窜出了火苗。 「啊——?!」 清显发出了悲鸣。一直在前方偏左位置飞行的己方机,在机翼上安置的四个引擎中的一个已经喷出了火焰,速度降下来了。事到如今,编队已经难以维持了。 「要碰上了,伊莉雅,快离开。」 「我知道,可是……」 斜着滑落过来的己方机机体,伊莉雅熟练地掌着舵避开了。挡风板差点碰上,引擎上一边向上喷着火,那架己方机擦着机身滑过坠落了。仿佛都能看见搭乘席内惨叫的飞行员们一样,那真是异常惨烈的光景啊。想想几秒钟以后,自己很可能就也会成为那样也并不奇怪。 最初擦肩而过的敌机群来了个急旋转,于是再次迎面过来。来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从队长机来的信息也停止了,大概连列机都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发出详细的指令吧。 「咯呀啊啊」地一声空间撕裂声响起,从斜上方偏右一共十三架id降了下来。已经无法忍耐了,己方机在敌人完全没有靠近的情况下就开始了枪击。在恐慌之下,基本是无法击中的。这明显是初学者的反应。 译者注:原文「ぎあああ」 仿佛在嘲笑这边的混乱一样,id编队送来了火焰的箭束。 杠杠杠接连不断地,刺耳的钢铁被穿过的声音在飞艇内不断响起。 本机中弹了。在舰内各枪座旁奋斗的各位同伴们没问题吧…… 美绪怎么样?神乐呢?塞西尔呢? 虽然很想从传声管中听见大家平安无事的声音,但没有回答。 从斜上方偏左降下来了八架id机。完全不带停止地反复攻击。埃利亚多尔现在已经难以形成成组织的编队射击了。 「敌人的目标是,编队长机……!!」 伊莉雅沉吟道。 确实,从刚刚开始敌机的攻击就基本都对准了在队头的队长机实行。让命令无法发出,放弃编队射击,这就是敌人的目的。被穿甲弹打得满身是孔的队长机虽然现在还没有冒火,但从这里那里冒出了白烟,气息也越来越弱。 清显确认了眼下状况。 被一直急速下降实行轰炸的亲善舰队的两列纵阵,乱得连影子也见不到了,两只重巡也摇摇欲坠最终要沉下去了。旗舰空母diokrous虽然仍然奇迹般的平安无事,凭着努力的驾驶撑到现在,如果在这以后敌方的第二波、第三波攻击到来的话,大概一定会和重巡走向相同的命运终焉吧。 「要被全灭了……!!」 绝望的话语从嘴里溢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死去。 「只要编队长机还存活着,队形就不能乱!」 不能比现在更加镇静的巴尔塔扎尔的声音,从传声管中传了出来。 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胆量和魄力啊。清显这样感叹道。空战从开始到现在完全没有动容的人,在艇内就只有巴尔塔扎尔一个人了。 「在此之后的事,我来决定。」 短短的告知后,通向尾部枪座的传声管再次回到了寂静。在此之后,大概就是编队长机被击落以后的事情吧。 这样想时,清显他看见了前方空域来了又一批敌机群。 「又一波,来了……」 「真是没完没了。这样子是要全灭的……」 伊莉雅沉吟道。随着时间不断经过,战况将会越来越向乌拉诺斯那边倾斜。 ——这场战斗,输了。 现在这样就使连学生都明白的战况。 ——只能逃走了,为了生存下去。 仿佛祈祷一般地看着编队长机。 正在此时,塞西尔从传声管中传出编队长机发来的电报。 「编队解散。从现在开始全机,靠着各位的判断寻找意外着陆的机会。祝君武运昌隆!」 艇内充满了悲壮的气氛。 这也就意味着要解散各自逃命。这就等于是作为一个战斗组织最后的命令了。紧接着,来自巴尔塔扎尔的命令震动了传声管。 「在东北方向有厚厚的云层。伊莉雅,进入那片云层之下跟敌机周旋。现在只能利用大型机的长处了。」 「……是!」 伊莉雅立即回答道。正如巴尔塔扎尔所说,机体的左前方有一片黑黑的感觉像是雷云的积云。大型飞艇相对于单座战斗机来说在恶劣的天气下更强一些。在能把小型机破坏的风暴中,飞艇说不定可以飞行。 现在,埃利亚多尔飞艇唯一的活路就是利用恶劣的天气。 然后,以那片云为目标前进,也同时意味着偏离了经过剑岛的航线。如果过分老实地朝着剑岛直进的话,那么必定吃到敌机的反复攻击。 清显他们的埃利亚多尔缓缓地把机体倾斜,打了左满舵。另外四机也选择了同样航线跟在了其他的埃利亚多尔后面行驶。编队长机好像并没有离开亲善舰队的正上方。他应该是想把敌方战斗机往自己跟前吸引,然后给部下们创造逃跑的机会吧。 「编队长……」 让部下在死地战斗,然后带他们平安回去,这是士官的任务……尽管士官学校常常这样教导学生,但这次编队长实实在在地做了个活生生的榜样。 id群不容分说地对编队长机进行了袭击。这简直就是受伤的公牛被一群狼在戏耍的空中动作。尽管编队长机机身各处都喷着火焰,但各个机动墙座仍然在不停地扫射。尽管摇摇欲坠,尽管机体已经变成了蜂窝,但想着哪怕多拉一架id当垫背也好,队长机依然在做着最后的最后的抵抗。 埃利亚多尔飞艇的装甲比较厚,防御性能也是同种程度的战斗机所不能比得好,不容易着火。对于id的十三毫米机枪来说,只要不直击引擎,要击坠很难。即使是编队长机,现在还有活路。 本是这样想的。在下一个瞬间—— 从正上方来了一道闪光。 这一道闪光,将编队长机的座舱戳穿了。 破碎的挡风板在苍穹中闪闪地飞舞飘散,那其中还混杂着搭乘员们的血色。 这是针对飞艇的弱点,来自上方对座舱的一击。 一下子,编队长机的姿势崩坏,摇摇欲坠,嘎吱嘎吱地旋转着,像树叶那样向下坠去。 光之剑。 瞄准猛牛的脑髓集中全部力量贯穿下去的斗牛士的一击。 编队长机化成了海洋的水柱,清显方才回过神来。 「啊啊啊!!」 光之剑的正身在那一声悲鸣的旁边划出了v字向上驶去。 仅仅是个id。但是,机首附近描绘的,却一下子将清显的脑髓贯穿了。 ——黑豹。 那个瞬间,他倏地毛发倒立了。 从不曾忘记。 侵略mesusu岛那天,将姐姐的背击穿的复叶机的。 黑豹带领着列机,一边华丽丽地打着卷儿一边像夸耀胜利一样地向天空疾驰而去。 拥有将编队长机一击击中这样厉害本事的人的名字,伊莉雅是知道的。 「卡纳席翁!!」 在那吐出的声音中罕见地充满了憎恶的色彩。 清显也曾听过这个名字。 那轰动全多岛海的名字,乌拉诺斯的卡纳席翁。 那与空中佣兵团「walkure」的阿克梅德比肩而立的,「空中之王」。 将最爱的姐姐杀死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眼前的天空大摇大摆地飞舞着 。 他正支配着这片天空。 「哦哦哦哦!!」 那沸腾的愤怒将清显的脑髓贯穿了。 ——我要杀了你。 他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握紧了面前的舵轮,把驾驶杆交给了右手。虽然伊莉雅的力量通过相连的驾驶杆传了过来,但他仿佛想要压制住那力量似的强行拧着舵。 「坂上?!」 「必须要把……那家伙……击落!!我必须战斗!!」 「干、干什么,等一下啊!」 主副驾驶席的三舵是相连的。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两个驾驶员都在竭力争夺舵的掌控权。 在伊莉雅已经在制止的时候,神乐的声音传了过来。 「镇定下来。按机长的命令做,向那片积云前进。」 这片混乱之中,那是仿佛一道清流一样澄清的神乐的声音。 清显脑髓中的麻木,消失了。 「清显君,你负责节流阀的调整以及计器盘的检查,好吗?」 通着座舱的传声管的争论似乎传到了神乐那边。神乐注意到了两个驾驶员都失去了冷静。 「卡纳席翁有一击就射中座舱的本领。尽管很不甘心,现在只能撤退。不要让编队长的努力白费,明白了吗?」 「……是!」 清显全力回答道。终于冷静了头脑,向空域眺望过去。 「……和那家伙有很多瓜葛。」 「……所以,就打算抢舵?」 「……对不起。……我还太不成熟了。」 伊莉雅推下驾驶杆,将这巨人机的身子倾斜过来以后,准备潜入巴尔塔扎尔说的那片积云下面。目光敏锐的四架id追了过来。敌人已经确信会胜利,完全沉浸在狩猎的快感之中。恐怕在同伙内互相竞争着击坠数量吧,都争着要率先击坠似的拼命追逐着。 再怎么惨痛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可是以单座战斗机为敌的话,大型飞艇能做的只是逃走。飞在挡风玻璃对面那四机前面的埃利亚多尔飞艇正拼命赶到那片积云之下。 然而—— 再一次地,无情的闪光在行驶在前方的埃利亚多尔头顶上闪耀着。 这是将战斗空域纵向劈成两段的,光之剑。 这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空中之王的穿刺。 卡纳席翁在靠近海洋的地方抬起机身的后方,从已经被破坏的座舱中鲜血和玻璃碎片喷洒出来,埃利亚多尔无力地坠落了。 这卡纳席翁的战技也太过骇人了。 被那种战技盯上以后,根本无法逃遁。不管埃利亚多尔有多么高的防御性能,装甲有多么厚,如果座舱被从正上方刺穿的话,那也根本于事无补。 从正上方瞄准座舱,用语言来说容易,但对着以三百公里/小时的高速在三次元空间移动的目标,以几乎就是背部过肩摔的姿势一边急速下降一边把固定枪的枪口准确地瞄准,诸如此类的动作根本不是一般飞行员可以做到的。这是从几百万人中间选拔出来,经过很长时间倾注大量资金经过磨练而成的王牌中的王牌——被称为「超级王牌」的人种才能完成的,奇迹般的空战技术。 译者注:原文「ほぼ背面逆落しで」 「可恶!畜生!畜生!!」 清显不甘心地仿佛哭了出来。明明自己憎恨的宿敌就在眼前,单方面地将同伴机一架又一架地击落,自己却只能考虑如何从这个敌人的手下逃走。 ——我想变得更强。在这片天空,更加地,更进一步地,变得更强……! 仿佛要将这希冀碾碎一般,黑豹又一次恢复了机体高度,再一次显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一边用舌头舔着嘴一边寻找着下一个能成为猎物的目标。如果一旦被盯上了,那就什么都完了。企图逃遁的埃利亚多尔飞艇们,争先恐后地滑进了积云正下方的那片天空。 译者注:原文非常简单「黒豹は高々と高度を取り直す」,直译为「高高地取回了高度」,但这个翻译效果实在是……不怎么样 追过来的不仅仅只有卡纳席翁。 「快点逃走,其他的id也来了!」 从座舱看不见后方,枪座的各位成员的报告可以告知现在的状况。刚刚是莱纳的声音。现在好像还平安无事,稍稍放心了一点。 可是就在下一个瞬间,毛骨悚然的螺旋桨呜呜声从后上方逼近了,骇人的机枪声向机体砍上去。 今天不知听了多少遍的「嘎嘎嘎嘎」的金属碎裂的不祥的声响在艇内乱舞。 从后上方急速下降接近过来进行齐射的敌机,飞行过度,来到了很远的前下方。看上去这像是没有瞄准似的,但这好像是故意瞄偏了目标似的。可是,刚刚中弹的地方是…… 「莱纳,你没事吧?!」 「哦、哦!将将擦过,以为要死了呢……」 听到有些动摇的莱纳的声音返回来,清显放心些了。受到枪击以后会不会有人牺牲了,他担心得没办法了。 「来了。左下方一百五十度,共三架!!」 神乐的报告又召回艇内的紧张感,从各枪座的十五毫米机枪又一齐喷出火来。 敌机从清显他们眼皮子底下驶过,留下了螺旋桨高亢的响声。战斗速度超过时速五百公里的物体发出沉吟从眼前飞过的那种情景,简直是恐怖得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在空战场上,在相互屠戮的天空……! 眼前的光景非常没有实感,时常会忘我地进入旁观状态。随着那名为现实的东西不断教着自己做人,清显也在完成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译者注:这一段的原文是「目の前の光景が現実離れしていて、ともすれば熱に浮かされたように傍観していまう。現実であることを自分に言い聞かせながら、清顕は自分の仕事をこなす」。说实话这段的逻辑关系译者没有太把握清楚。前半句好理解,就是咱们有时候正在经历重大事情的时候,say高考,往往突然就陷入混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正在做着这件事。但后面这半句和前面究竟有什么逻辑关系……不太清楚 敌机没有放弃追击。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他们从后面追上纠缠了过来,一边飞过一边射击。在战斗速度上,id有将近二百公里/小时的速度优势,如此一来笨重的埃利亚多尔只能拼命地张开弹幕一边躲避。 美绪、莱纳、巴尔塔扎尔、神乐、赛西尔,五名机枪手毫不停息地对进入视线的敌机进行连续猛击。艇内响起的机枪发射声已经足以将螺旋桨声完全覆盖了。 「到积云的下面去!把身体固定在座席上!」 伊莉雅发出了声音。紧跟着在前面行驶的三架埃利亚多尔,从那厚厚的积云下端潜入了。 正在这时,宛若瀑布一般的暴雨立即打在了遮风板上。 前方的己方机,由于暴雨形成的水帘,完全失去了踪影。风刮得更强了,不断地打在机体上。有着四个引擎的巨人机,都完全抵挡不住这强风的力量,完全在随风逐流。 清显看向了计器盘。在视线不清时,只有依靠这上面的读数来飞行了。他将速度计、罗盘以及高度计上的数值都读了出来,希望能对伊莉雅有帮助。然后再加上绝对不能漏看的方向指示计、发动机回转计、水平仪以及回旋倾斜计的数值变化,伊莉雅就能驾驶得容易一些。 「现在高度,四百五十米!我想实际高度应该比这个数值要低……」 「明白。估计会低上二十米……」 对于气压高度计来说,随着飞行时间的不断增长,从上面会读出比实际高度要高一些的数值。明明显示的是高度五 十米,但如果实际高度只有五米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伊莉雅不得不把这种程度的误差考虑在内,在黑暗与暴风之中飞行。 ——伊莉雅,非常冷静。……太厉害了。 清显在旁边一边调整着节流阀,一边在心中暗暗称赞伊莉雅。 还只是个学生,在这风暴之中却丝毫方寸不乱,集中精力驾驶着。即使平日再怎么努力地训练,这也不是一个学生能做到的事。伊莉雅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再加上至今积累的一点一滴的努力,都从现在的驾驶中表现了出来。 清显用右手握住天井下来的节流阀,道: 「你来指定速度,我来配合。」 「维持在三百公里/小时。」 他盯着风暴,渐渐减速至伊莉雅所期望的速度。 雨和风的沉吟,给人带来了这莫非是世界末日的错觉。在这可见度为零的黑暗之中,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怪物玩弄一样。 呜呜的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的恫吓之沉吟不断发出,时而机体又冷不防地被大气形成的铁拳猛砸一下。正在这时,机体剧烈地左右晃动了几下。如果没有系上安全带的话,恐怕身体早就飞了出去撞在天井上了吧。 译者注:原文「ぴょうぴょう」 突然间,宛若神兽咆哮一般的闪电在极近的距离炸裂开来。 译者注:原文如此,大家就不必太计较闪电和雷鸣的区别了 视网膜上立即被烙印上了钩状的弯折。 这禁不住发出的悲鸣真是惨绝人寰。这原本封闭在黑暗中的世界,一瞬间被涂上了光的湍流。将这来自天空的巨大能量压缩形成的声响和光芒会剥夺正常的视觉和听觉。 头昏眼花,声音恍惚。可即使如此,他们必须飞行。 伊莉雅瞪视着前方,将全员的性命承载在驾驶杆上,冲破闪电的回廊。 为了不让闪电的光芒刺瞎眼睛,清显只是盯着计器盘。为了保持在一定的速度和高度,他不时地将速度计和高度计的读数报告给伊莉雅。 没有追过来的敌机。进入了这样的云也不可能继续追了。然而从这边也看不见同伴。虽然不愿意与在前面飞行的三机失散,但在这视线完全不清,又被如此大的风和雨玩弄在鼓掌之间,几乎无法进行编队飞行。各机各自飞行已经要竭尽全力了,这就是现状。 真想尽快从这片云下出去。 这样祈祷着,但不管怎么前进着前进着,就是无法冲出云层。好不容易那如瀑布一般的雨势有所减缓,心想这回该冲出去了吧,但暴雨马上又伴随着闪电降了下来。风和雨滴从挡风板的间隙漏进了座舱,温度变低了。明明是夏天,现在却冷到浑身发颤。他看见了在旁边的伊莉雅紧紧咬着牙关。 「伊莉雅,如果累了的话就换我吧。」 「不用。」 伊莉雅绝对不说泄气话。不愧是被称为air hunt士官学校王牌的人,明明在被这毫无间隙的风雨玩弄至此,却依然凝神继续飞行着。 ——我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吗? 在这样担忧的一瞬间,挡风玻璃对面突然变为了一片湛蓝的光景。照射进来的阳光,立即充满了座舱。 「……!!」 「冲出去了……!」 这是今天第一次,伊莉雅的声音中包含着淡淡的喜悦。 在遮风板的对面映满了被染红一片的傍晚时的海洋,以及不知名的散布在各处的岛影。在早老就应该已经看厌了的海洋,现在却让人感到弥足珍贵,让人高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仍然没有追来的敌机的身影。然后,也看不到己方机的身影。清显他们现在是单机在不知何许的海域上飞翔。 「真是让人吃不消的敌机啊。解除战斗装备,全员来到座舱集合!」 传来了巴尔塔扎尔的指令。在艇内各枪座就位的学生们,现在全体回到了埃利亚多尔飞艇的座舱。 七个人全体仿佛挤在一起一样,清显和伊莉雅依旧在驾驶席上坐着,其他的人员则站着听巴尔塔扎尔说话。 「关于今后的前进方向,现在不得不周全地考虑一下了。根据收到的电报,剑岛现在正在受到敌方机动舰队的攻击。在空袭下着水会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因此我们应该避开朝那里前进。不在剑岛降落,以下一个目的地——越过大瀑布的dora基地——为目标,我们也有这么一手棋。剩下的燃料还有富余,就这样彻夜飞行的话,直到明天早晨就能到达。可是现在引擎和机翼以及机体装甲的损伤情况无法把握,如果放置不管的话,越飞伤口就会越大,如果到那时飞行变得困难了,就只能夜间着水了。如果那样的话,百分之九十都不可能生还。」 座舱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乘飞艇的人谁都知道夜间着水的危险性。 驾驶飞艇最难的事就是着水。在训练时事故发生最多,而且如果事故一旦发生就一定会出现人员死亡的惨事。即使是白天着水、非常有经验的飞行员来驾驶,这都是视场有事故发生的艰难作业,如果在视线不清的夜间进行的话,难度会翻上好几番。 在被完全涂成黑色的世界里,辨别看不清的海洋让大型机着水,这即使是让飞行时间超过三千小时的究极老手去做,如果避开了事故这也是神之手笔。 在二十年前的多岛海战争中,别无选择只能夜间着水的数十架飞艇,全部都因无法辨别海洋与海面发生碰撞,搭乘人员全体无一幸免,全部进入鱼的胃袋。在实战中夜间着水成功的案例少到只有两例。可即使这样,这也是究极老把式的驾驶,加上那是晴朗的夜间有明亮的月光照射到海洋上的结果。 问都不用问,无论是伊莉雅还是清显都没有夜间着水的经验和本领。话说回来,原本就连训练都没训练过。 「要我说的话,在日落前降落到最近的岛上,检察一下机体。确认过损伤的程度后,如果可以立即飞行的话就这样起飞。如果是在可以修理范围的损伤,就在岛上修理;如果是更加严重的损伤,就用无线电呼叫同伴等待救援。有异议吗?」 巴尔塔扎尔看了看大家。神乐回答道: 「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有一点顾虑:在附近海域的诸岛屿上各种各样的当地居民保持着自治。突然间我们的飞艇降落在他们的领域,能不能和语言不通的他们友好相处呢,这是让我不安的地方。」 「不管怎样都有风险。究竟是冒着不得不夜间着水的风险继续飞行呢,还是降落在不知有什么人种居住的岛屿上呢,这两者都是一样。」 全员都沉默了。 有人很谦虚地举起了手,是清显。 「那个……二号和四号引擎的回转变得有一点不规则了。恐怕是中弹的影响吧。」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看了看引擎的回转计。顺着清显手指指向看过去,确实看到了平常不会出现的指针上下摆动的状况。 「螺旋桨的声音也是,偶尔会有间隙出现。如果彻夜飞行的话,十分危险。」 对清显的意见,伊莉雅点了点头。 「虽然那是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清楚的程度,但确实是故障的预兆。我也感觉需要进行维修。」 机长和副机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 「降落在岛上。航法士,现在位置推出来了吗?」 美绪回答道: 「虽然天体测量可以推出纵向的航向,但由于从风暴中突破出来,横向有多大的偏移却无法掌握。虽然可以通过观看岛屿的形状来推算当前的方位,准确的位置只有等艾堤卡出现之后才能得知。」 所谓艾堤卡,那是坐 三 美绪小心翼翼地把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下来,只依靠着月光,她穿过布满小石子的河岸,将脚尖浸入溪流之中。 这溪水暖暖的,心情很舒畅。用单手遮住胸部,胆战心惊地将直至腰部浸到里面。溪流十分舒服地流过,仿佛摇篮将美绪温柔地裹在里面。 她下了决心,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了出去,漂浮在水流上面。 温暖的河水哗啦哗啦地掠过耳畔,痒痒的。仰头望去,南海的星座在夜空中,穿过各自的时间,十年,百年,千年,银色,金色,翡翠色,一齐释放出几百种光彩,映照在这座孤岛上。 这是即使将地上所有的财宝搜集起来试图去买,也绝对不会落到任何人手里的夏夜的宝石箱。 「啊……」 毫无觉察地叹了口气。沿河的树丛中传来夏虫的喧闹。白天空战的惨剧宛如古老的电影那样颜色褪去,裸身浸在溪流里,娇嫩水灵,这清流洗尽了硝烟和柴油的味道,心中敞亮。 「现在我真的非常感谢能这样地活着。」 将手肘肘在河中间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也同样仰望着天空的神乐发出了声音。 「是的。真是这样,总感觉白天的事情简直像假的一样。」 朦胧的月光,给神乐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青绿色。月光的薄衣些许缠绕着露出的已淋湿的上半身,明明是同性,也感到她妖娆到让人吃惊的程度。 穿了军装的话就仿佛是女扮男装的佳人那样的神乐,在天体发出的微光下上浮着的肢体,构成了一条让人羡慕的迷人的曲线。 「嗯?塞西尔呢?」 「刚刚还在那边游泳来着……诶,不见了呢。」 「不会溺水了吧」 「塞西尔?你在吗?快回答!」 美绪站起了身子,眺望了一下周围黑暗的地方。溪流两侧被各种树木的黑影笼罩着,星空下的山麓似乎比平常的夜间更容易被黑暗侵占。塞西尔还是没有找到。 「不会吧,真的不见了!」 正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的时候。 「哇!」 伴随着恶作剧的一声吆喝,塞西尔突然间就从背后把美绪抱住了。 「咿呀!」 塞西尔用两只胳膊搂住禁不住一声悲鸣的美绪的身体。水深刚刚及腰的美绪,上半身完全没有防备。 「美绪姐,body check!」 「别……等下……塞西尔,你这个……!」 「check check!」 「不、不要,塞西尔……啊!」 心里苦闷着的美绪向水中倒下去,撕扯住了塞西尔。纯真的塞西尔也同样撕扯着美绪,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美绪姐,确实是预想的尺寸呢。」 「这是什么话呀!」 「现在安心啦!我啊,从来都被大家说是幼儿体型,我们是同伴呀!」 「你这是找着吵架吗?!」 「好了,停止。塞西尔,你也不是小孩了。美绪你也冷静一点。」 被神乐拉开以后,美绪总算使呼吸平静了下来。塞西尔笑嘻嘻,毫不发怵地靠近了美绪。 「美绪姐,你皮肤真好啊!滑滑溜溜精光精光的。简直像婴儿一样。」 「……最后那一句是多余的。」 「那是在夸你呀!今天因为各种事很累了嘛,这样子才舒服嘛。有这么漂亮的小河真是不错呢!」 「嗯,真是痛快、舒服啊!话说,伊莉雅呢?不进来真的可以吗?」 「啊——伊莉雅的话从过去以来就不擅于集体行动。一起游泳之类的她绝对不会做。」 「这样啊……虽然很想和伊莉雅一起说话,我,会不会被她讨厌了呀。刚刚在检查集体的时候试着向她搭了搭话,好像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伊莉雅一直就是这样子的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那是常态。伊莉雅,她一直都是被父亲非常严格地教育,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没有跟大家一起玩过呢。」 「不会吧……」 「伊莉雅,她没有兄弟,是独生女。卡斯滕上尉他呀,虽然原来只想将自己的技术传给男孩,但由于只有伊莉雅一个女儿,所以完全是当男孩在养。伊莉雅说话的用语非常男性化,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这样啊……伊莉雅的父亲他呀,由于跟清显的父亲战斗,那身体再也不能上飞机了。由于这样的瓜葛……那两个人,关系好不了了吧……」 「也是啊,修理的时候也是,互相之间一句话都不说呢。这两个驾驶员在过去有着瓜葛,这也是很不可思议的机缘巧合呀。大概air hunt的校长知道这件事,故意这么安排的吧。」 这么说着,塞西尔把下半张脸浸到了河水中,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可是居然和亲善舰队走散,意外地在这座岛上降落什么的根本想都没有想啊。圣·沃尔特和秋津联邦现在一定吵得沸沸扬扬了吧。」 一直静静不动听着两人谈话的神乐,这时开了口。 「圣·沃尔特可是欢欣雀跃地编成了南进舰队的呢。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后面就等乌拉诺斯出手了。话说回来这回真是在对于双方来说的最佳时机拉开了引线呢。」 「亲善部队正要停泊在剑岛的那一天,非常偶然地乌拉诺斯就来发动攻击了呢。怕是事前情报就泄露出去了吧。」 「究竟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了,还是有人蓄意泄露出去了呢,从我们现在所处的立场根本无法辨明。但是,还不能排除有乌拉诺斯的工作员潜入圣·沃尔特军方内部泄露了情报的可能性。乌拉诺斯是个多民族国家,白种、黑种、黄种人应有尽有,他们有各种方法向mittnd大陆诸多列强国送去与他们那里肤色相同的工作员。」 译者注:原文「洩れていたか、あえて洩らしたか」,这两个动词查了查区别似乎就是前者主语是情报本身,此动词为自动词;后者主语是泄密者,此动词为他动词。其实本身前半句没有「不小心」这个语项,但既然用「是……还是……」相连了,两者总有区别,因此译者推定,前者是说有人大嘴巴,不小心泄密了,因此很笼统地说成秘密泄露了出去;但后者肯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让工作员能有效融入敌国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有的放矢地送去「同色人种」。把白人工作员送到白色人种的国家、将黄人工作员送到黄色人种的国家,这样乌拉诺斯就得以让工作员潜入各国。 「工作员他们可以潜入军方内部的啊……真是恐怖呢。」 「啊是的。让十多岁的间谍潜入士官学校,以优秀的成绩毕业,进入军方中枢……乌拉诺斯也会使用这种手段。因此同一所学校里面的同学也不能疏忽大意啊。」 「是……这样的啊……」 美绪陷入了思索。真是让人害怕啊。原本以为是朋友的人其实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他假装朋友,然后把同伴都出卖给乌拉诺斯的话…… 「只是想想就让人害怕了。做出那样的事情,真不是人。」 美绪的正义感编织成了语言说了出来。这么一说,塞西尔在旁边道: 「啊,可是,身为间谍的人也一定有各种难言之隐吧。像是家人或者很重要的人被当成人质,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之类的……」 没有自信地说道。 「可是,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比方说吧,我们七人当中有一个间谍,他假装跟我们是同伴,其实却在心里吐着舌头不是吗?总感觉难以原谅啊,那样的人,作为一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译者注:「心の中で舌を出す」 就是搪塞、欺瞒、蒙骗的意思,这里用了直译,感觉效果似乎更好 美绪义愤填膺地道。她心里切真地想着,如果这种用虚假的话语玩弄同伴友情的学生真的混入了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话,一定要亲手追查出他的身份并且揭露他。 「是啊。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正经的人构成的啊。从一尘不染的圣人到被人唾弃的卑贱之徒,这世界啊可是由各种各样的人混杂在一起的大坩埚。我们呢,只能在仰头看着天空,唱着希望的歌的同时,在这些污泥当中生存。」 「神乐姐,好厉害!简直就像塞尔凡歌剧团的出演的男性角色一样!」 塞西尔举出了圣·沃尔特中有名的只有女性的剧团的名字来极力称赞她。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是,那个……」 虽然美绪虽然还难以苟同,可是这个话题无法再深入下去了。可是如果万一,在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工作员潜伏着的话…… ——我,绝对无法原谅那个人。 仰望着星空,美绪如此思索着。 这个时候—— 在常青树茂密盛开的森林与稍稍倾斜着的广袤的草地旁的一带,撑开帐篷,确认过机体的损伤,吃过口粮以后,之后召开了有关于今后的会议。 二号、四号引擎中弹了,需要明天一天的时间来修整。最坏的情况下,也可以在那两个引擎关闭着的同时,仅靠剩下的两个引擎飞行,即「减轴飞行」。另外,根据管道系统和驾驶系统中弹后的损伤情况看,这边也需要施行一些应急措施。 此后,美绪和莱纳进行天体观测,对照海洋图观看的结果,得知这座岛被称为「喀麦隆岛」,曾是圣·沃尔特人的殖民地。可是由于和当地土著的不断争端,殖民者要么逃了回去,要么就死绝了。恐怕即使是现在,这里仍然有土著,但谁也没有实际接触过。在不得不接触的情况下,只能尽可能避免刺激他们,不带偏见,以息事宁人的态度与之交涉来取得片刻的安宁。 现在七人暂时能做的只是,尽快就寝以保存体力。 由于从白天就开始接连不断的异常事态全员都累坏了,于是他们就当场裹着作为野战装备品的毛毯睡下了,片刻就听到了每个人发出的鼾声。 美绪她在神乐旁边盖着毯子,一直睁着眼睛望着星空。 刚刚在河边的谈话,她尽可能地不去想。虽然这样的人很可能真的会有,但在自己周围的人不可能有工作员。这样自说自话着,又想了想别的事情。 ——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呢…… 仰望着配有千千万万装饰的黑夜之华盖,她沉浸在那样的感慨之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她不是很清楚。 养父母曾经对她说,不用上什么士官学校,只要进入普通的大学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生活的话,也能照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她不顾养自己的双亲的反对进入河南士官学校上学,接着越过大瀑布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留学,现在在南海的某孤岛迫降了。究竟哪里搞错了,才到了这种地方啊。 ——为什么呢…… 她在寻找着理由的时候便不知不觉地,窥视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于是浮现出来的是,十二岁的夏天,在mesusu岛的odesa第一次与清显邂逅的这个遭遇。 想来五年前的那个夏日,就决定了美绪现在的命运。 那天—— 因为养父工作调遣的原因,决定搬家到mesusu岛上,从飞艇上下到odesa军港,与很多兄弟姐妹一起降落在这里的美绪,老实说心情很不好。 离开在harmondia皇国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不得不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海偏僻的小岛上生活好几年什么的,对于一个正值叛逆期的十二岁少女是根本无法接受的环境变化。 来到了新家,眼看着用人们将行李运到了屋里。好说话的养父母受到上流阶级一个熟人的拜托,把包括美绪在内的一共八个养子养女托付给他们,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庭总是特别热闹。 躲开了吵闹的兄弟姐妹,美绪把放在笼子里的菲欧放了出来,菲欧飞到了mesusu岛的上空。 菲欧好像很高兴地张开了白色的翅膀,在住宅的周围盘旋了好几圈,然后停在了美绪的肩上。可能是相对于城市来说,岛上的空气异常新鲜,让它异常开心。 「菲欧你无忧无虑的真好呢。我呀,现在十分忧郁。」 把手指伸到菲欧的喙旁,美绪像菲欧这么说着。这只聪明的鸟露出诧异的表情盯着美绪的脸。 「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到朋友。男孩子的话肯定全都是野蛮的乡巴佬,像我这样考究的都市的女孩子过来的话,绝对会像猴子一般吵吵嚷嚷吧。如果是跟一些笨孩子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会想要欺负他们。真烦啊。我呀,绝对,在这岛上会孤单一人的。」 菲欧一直听着面前这个对象随心所欲地吐出她的抱怨。虽然在harmondia是在贵族子弟聚集的名门gymnasium上的学,但在mesusu岛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学校,于是就不得不去聚集了出身背景繁杂的孩子们的公立学校。她对今后自己能在这里顺利地呆下去非常没有自信。 「呐,菲欧,有个请求你能听听吗?」 听着这样的喃喃细语,菲欧好像能听得懂人说话一样,歪着脑袋「啾?!」地叫了一声。 「帮我选个靠谱的人吧。能保护我,像仆人那样能听我的话,为了我能做任何事情的人。那样的人,帮我带来一个吧!」 译者注:原文「大丈夫な人、選んでよ」 对鸟说了些完全就是孩子气、任性的请求。 菲欧又歪着脑袋「啾?」了一声。她想想这些话可能对于菲欧来说太难懂了,于是美绪就换了一种简单的说法。 「告诉我,我命中的那个人吧!」 那个时候,菲欧明明白白地点了个头。 菲欧那个点头是让拜托它的美绪都惊讶不已的带着确定的样子和毅然决然的点头。 「菲欧?」 「啾——」 拍了拍白色的翅膀,菲欧朝着蓝天起飞了。飞出了住宅地,向着远方的天空飞去。 「等……等等呀!」 慌忙地带上草帽,美绪追着菲欧。 走下高岗的坡道,被牛马拖着的排子车呀拖拉机之类的在田间小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她拼命地追着不知要到哪里去的菲欧的白翼。 菲欧进入了旱田作物地带,在某个地方开始盘旋。 气喘吁吁的美绪追上时,菲欧「嘶」地一下从高空落下来,安然地停在了一个正在耕作的少年的草帽上面。 「哇啊?!」 突然间头上停了一只鸟的少年惊了一下,腰一软跌倒在地上。菲欧在跌倒的少年上方盘旋了好几圈,对着美绪叫着。 美绪缓缓地向少年走去。 ——我命中的人。 那样的话语在脑中闪过。 少年依旧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在头顶上飞舞着的鸟,以及走近的少女。 跨在摔了一跤手拄着地的少年,美绪双手叉着腰摆起架子。 「你,我准许你成为我的朋友。」 那是最初的话。现在回过来想想,真是相当妄自尊大的说法呢。可是由于从幼时开始就受的是这样的教育,当时根本不知道其他遣词造句的方法。 「嗨?」 少年依旧只是呆呆地向上看着美绪。快点给我理解呀,这样说的话怕是不行,那时候的美绪认真到了极点地说道 :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朋友了。虽然成为我的仆人的话那样更好,但一下子就成为仆人的话也怪可怜的。」 少年半张着嘴默默地看着上面的美绪,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那个……你,是谁?这个岛上的孩子?」 「在询问别人名字之前,请先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坂上清显。十二岁。你呢?」 「美绪·塞拉。十二岁。今天刚刚搬到这个岛上。所以你,就是我的朋友一号,这样好吧?不要说不好啊。」 「呃,嗯……朋友,倒是越多越有趣,没有问题啦……」 「哼哼。是呀。你,倒是很明事理呀。合格了哟!」 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弯起来做成了ok的手势,菲欧也再一次停在了清显的头上。清显瞪大双眼看着鸟与少女的组合,道: 「怎么了,这鸟,很喜欢我吗?」 「看起来是诶。它叫菲欧,很聪明哦。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带我去游岛哦。虽然我感觉挺麻烦的,但还是准你为我当导游了。」 「诶?说什么呢呀你。我带你去吗?游岛?我呀,还有父亲交给我让我帮忙的事情呢。」 「这样在途中放放风没问题啦。我已经准啦!」 「你许可了又能怎么样啊。诶那个,稍等一下啊,我去问问父亲看……」 「要快啊!在两分钟之内做完。话说回来,我也勉为其难地跟着一起去吧。」 「总、总觉得很莫名其妙呢……」 和嘟嘟哝哝的清显一起,美绪飞奔出去。那种有很快乐的事情会发生的预感,顿时充满了胸中。 ——从此以后,要和这个人开始度过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 在心中,她听到了这样像精灵一样的声音。没有理由,也没有根据,什么也没有,只是这样确信着,美绪便喜不自禁。结果那一天,清显带着她转了许多地方,并且做了第二天再一起玩的约定。现在回想起来,那还真是用强迫的方式成为朋友的呢。 望着喀麦隆岛的星空,等待着入睡的同时,美绪在过去的记忆中消遣了一下。和清显邂逅的那个夏天,虽然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但果然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的是,在那个油菜花田「约定」的那件事。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戴着清显送的油菜花冠,两手插着腰白起架子,这样宣言的那个十二岁的夏天。 又幼稚,又轻率,又自信过剩,才能做出那样的事。她这样想到。 从那以后又过去了很久。以清显未婚妻的心情日复一日地过着,渐渐成长着,进入中学,又交了许多朋友,也感觉稍稍有点长大了。 然后十四岁那年夏天,乌拉诺斯侵略mesusu岛。 清显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发誓要向乌拉诺斯复仇。 美绪也在他旁边,告诉他会与他同进退。 译者注:原文「同じことを目標にする」 清显从此以后,就不再是那个无邪而淘气的少年了。 他将早已煮沸的愤怒埋藏于内心深处,为成大志进入士官学校,努力磨砺着自己,取得了最好的成绩。 对这样的清显,美绪只是在旁边跟着他而已。不再是最初见面时那种主仆似的关系,而不知不觉地发现只要能帮到清显自己就会非常喜悦。 到了十七岁的现在,那个菜花田里的事情没有再说过了。 那件事情对方怎么考虑,也没有问过清显。 问了的话,害怕听到答案。两个人都已经不再是刚刚邂逅那时无邪的孩子了。 ——已经成,大人了。 美绪这么想道,仍旧仰望着星空。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怎么样呢。 总觉得,好像会有一件与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有决定性差别的事等在前面,与清显的关系会再次发生变化一样——那样的预感。她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思考。 ——这样,就是大人了吗…… 仍然不知所以地,美绪闭上了眼睛。 这是,梦吗? 伊莉雅·克莱施密特握着战斗机的驾驶杆,这样感觉到。 在梦中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好几次了。这个时候,就像魔法解开了一样醒了过来。在意识的一角残留的理性,察觉到了确实在睡眠中,感到了危机,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梦便醒了。 ——所以啊,恐怕,现在也是在做梦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醒不了呢。 ——而且……也太有实感了。 在这不可思议的梦中,伊莉雅向挡风板的外面看去。 那外面是,跟白昼一样耀眼的夜。 眼下,遭受空袭的大街,燃烧得通红。 在平时本应该完全覆盖空域的黑暗,现在却被地上的业火与空中的爆炸光一扫而净。 从遥远的天空落下来的月光和星光,仿佛被引着了导火线的高射炮弹追着,到了地上四千米就爆炸散开了一样。炸弹爆炸的火焰和数千条光弹流、附着着降落伞的照明弹的红光、向己方编队暴露目标的双色吊光照明弹以及从地上发射的近千条探照灯光,由这所有的光形成的光谱无秩序地扩张成为色彩的幔布,这天空成了比白天更加耀眼的梦幻之舞场。 螺旋桨的轰隆声,咬破了这色彩的湍流。 一闪,两闪,如闪电一样的闪光爆裂开来。从在空中乱舞的探照灯那边,两架机翼已经被刮跑得战斗机飞了出来,被机枪子弹削去的机体碎片撒了出来,瞬间就被火焰包围,爆炸了。 击坠那两机的人是伊莉雅自己。 尽管是在驾驶座上,但不知为什么,她似乎看穿了自己机体的样子。 在机首的是「白狼」的。前部是同轴反转螺旋桨。两翼有四门二十毫米机枪。 ——什么呀,这种机体。 明明是自己在驾驶,却总对这机体抱有一种违和感。从引擎的声音和输出功率都明显地看出不是内燃机。 ——这是涡轮螺旋桨发动机。 在梦中,她思考并喃喃地说出了未来发动机的名字。有点可怕的是,现在伊莉雅所在的机体,已经获得了接近七百五十公里/小时的巡航速度。 这样的机体在现在还没有实现。自己乘在明显是已经达成了戏剧性的技术进步的未来的机体里面,而且还理所当然地驾驶着。 ——因为,这是梦啊…… 这么自言自语时,回头看了看后方。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隐形知识吧,她仿佛很理所当然地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正在被追赶着。 刚才就遭遇了地方的超级王牌。由于姿势很不舒服,她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敌人想必一定在追吧。 伊莉雅硬撑着睁开的眼睛,尽可能地盯着这战斗空域。 爆炸的火焰和煤烟,以及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挤进来的月光和探照灯光束,以及在那更下面已经着火的城市。这是足以识别敌我飞机的非常明亮的夜晚。 「刚刚去哪里了?」 并没有看到本来应该已经接近的敌方超级王牌,连气息都感觉不到。这对于伊莉雅来说非常少见。以往明明一定可以察觉到从战斗空域传过来的敌方飞行员的杀气。 ——根本没有杀气。 ——要说为什么的话。 ——那个人,根本没有想要杀死我的意思。 伊莉雅咬着嘴唇。即使无法交流语言,那种意识还是通过空域传过来了 。 (我不会和你战斗) 仿佛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求你了,快带着同伴回去吧) 这是幻听吧,伊莉雅这样想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响起的声音。由于那天真的感伤还在胸中残存,根本不可能有的那个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正想着甩掉那声音的时候,突然感觉右侧机翼下方有什么物体在向上顶着,引起了她的注意。 「咕…」 译者注:原文「くっ」 一瞬间,她左右旋转机体去躲避。敌机连一发子弹都没有打出去,而是从伊莉雅的机身旁边擦着向上升起。 夜半,伊莉雅将目光瞥向了敌机的机首。 漆黑的兔子,正在笑着。 伊莉雅的心,似乎响了一声裂了开来。 黑兔他乘着夜空向上飞去。好像就只是想让伊莉雅看到自己的才接近过来的行动。 「是我,不会和你战斗的。」 译者注:原文「僕だ、きみと戦えない」。这话的人称暗示说话者是男性 还能陆续地听到他的声音。这是幻听,伊莉雅摆出拒绝了他的话语,拉下了节流阀。那涡轮式螺旋桨咆哮着,向黑兔的机尾追了过去。 眼睛瞄进了瞄准器。黑兔的机影越来越大了。也许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战斗的意思吧,那边并没有传过来想要避开子弹的意思。 「你怎么了。战斗啊!」 伊莉雅改用了焦急的语调。可是黑兔,只是不断上升,仿佛想要牵引伊莉雅一样。仿佛想要从这片战斗空域中逃脱出去一般。 ——从哪里看都像是你啊。 ——可是,你也应该明白吧。 手指放在了机枪发射的扳机上。 ——你与我之间,战斗的理由是有的。 手指,颤抖了。 伊莉雅用尽力气扯着嗓子喊道,拼命地抑制着内心深处即将溢出的东西。 ——我们是,敌人。 忍住,她自言自语道。个人的感情什么的,在战场上连空弹夹的价值都没有。总是在回味着这种东西的那是不成熟的军人。这种事是没有背负着国家战斗的资格、充满孩子气的软弱的人所做的事。 ——我们老早就注定是宿敌了。 又向瞄准器中窥去。 ——只有你,我必须要击落。 重要的人的机影不断变大着。 渐渐地映满了视线。 胸中在不断撕裂者。 在内心深处,充斥着野兽般的惨叫。 ——你怎么了。和我战斗啊! 眼泪流了下来。 ——求你了,跟我战斗! 不能哭。 ——不是约定好了吗? 这是瞄准的阻碍,赶紧把眼泪弄掉。 把人性带入战场这种事,实在是太出格了。现在的我,只需要成为将敌机击落的机器就可以了。 瞄准器的十字环中心,映照出来了变形的黑兔。 颤抖的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发射的扳机上。 只要稍稍用点力气,机枪子弹就会发射出去。黑兔的机体就会在眼前爆炸消散变成火焰之花吧。 伊莉雅甩去所有的思念。 要问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为我们在一起切磋的每一天感到骄傲。 译者注:从后面第三卷就可以知道,这里说的是切磋飞空战技 因为我希望我能作为你的对手被你承认。 因为我把与你的约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让我们完成,我们交换的约定吧。 颤抖着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她向着自己的初恋,掷出了足以焚尽他的二十毫米机枪子弹的花束。 在这被曳光弹切碎的夜半,他的面影在面前开放。 深爱的人的名字是。 「坂上……清显。」 因为自己发出的声音,伊莉雅从梦中醒来了。 刚刚睁开的眼睛,仰望着正上方的星空。 仿佛被那噩梦魇住了一样,她感觉全身都在微微出着冷汗。 她姑且这样子看了看满天的繁星。 那大大睁开的眼仁,依旧凝固着,一眨不眨。 「什么啊,刚才那个……」 她小声地询问着自己。这梦做得莫名其妙。 不,比起这个…… ——真的,是个梦吗? 译者注:原文「夢、なのか?」,直译就是「梦……吗?」,但结合下文看,此处还是稍稍转了一下义 那直到醒来以后还历历在目的一连串的影像,如果称之为梦的话,那这压身的现实感——伴随着生动的情感,火焰的灼热,硝烟的气味,以及高速飞行时伴随着的惯性加速度——也实在太强了。这和至今为止睡眠中做过的梦,质感也相差太大了。 ——简直就像是体验自己的未来一样。 这样思考着,她闭上了眼睛,立刻甩掉了愚蠢的想象。 ——我将来会对坂上抱有恋爱感情,会跟他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吗? ——愚蠢。 怕是在自己内心深处还有普通的少女气十足、天真的感情残留着吧。看来钻研和努力还完全不够啊。 探查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看样子伙伴们已经全都睡熟了。 由于那奇怪的梦醒了以后,似乎不怎么想睡了。汗也出了不少。 伊莉雅拿着手电筒,为了不吵醒别人,悄悄地站起了身。然后向着白天大家洗澡的那条河走去。虽然她不想和别人一起裸着身子洗澡,但现在应该没关系吧。 她一个人穿过了树丛,到了河边。那是离他们的宿营地连一分钟都不到的距离。 虽然有云彩,但幸好,现在满月亮堂堂的,哗啦啦的水面在黑暗中泛出苍蓝色,布满碎石的河岸以及被流水冲刷的岩石也映入眼帘。河宽大约四米左右,是马上就能横渡过去的小河。 稍稍踌躇了一下,再次确认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伊莉雅脱下了穿在身上的所有衣物,将赤脚浸入溪流中。 「嗯……」 水冰冰的,感觉很舒服。稍稍往身子上淋了点用手舀出的水,她慢慢地进入了小河中间一带。 水浸到了腰际。她背靠着被流水冲刷着的岩石,眺望着满天的星空。 「真是……漂亮啊……」 她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因为白天的空战而感到很疲惫的身体渐渐感觉舒适了。 她就这样子独自一人,仰望着星空,游着泳,之后趟着流水来到了对岸,发现了一块很好的石枕。这是聚集了很多碎石形成枕头的形状,上面铺上了一层相当于靠垫的草。这大概是同伴中谁做成的吧。于是她便仍然让身子浸在溪流中,躺在河里,只把头部放在石枕上,继续仰望着夜空——真是舒服啊。 伊莉雅就这样子,把头靠在石枕上,躺在河边,仰头看着星星。 她就这样裸着身子,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在那一刻仿佛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一样。从出发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译者注:原文「生まれたままのすがた」,直译为出生时的形态,是「裸」的比较委婉的说法 可能伊莉雅自己也没感觉到,她已经身心俱疲了。只要稍稍把眼睛闭上,微微的鼾声就马上从那令人怜爱的嘴唇中漏了出来。 在小河中无防备地躺着,伊莉雅就那样子睡着了。 感觉到自己做了奇怪的梦,清显睁开了眼睛。 这是深夜中的宿营地。其他的同伴们好像全体都在熟睡着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只能够听见他们的鼾声。 只有依稀的梦的记忆。好像是他坐着搭载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引擎的战斗机,被谁追着的感觉,详细情形却不记得了,只有非常不好的感触萦绕在记忆的边缘,简直就像是在体验自己的未来一样,感觉无法释然。 一边听着虫鸣,一边仰望着星星。 睡意全无了。潮湿的空气附着在皮肤上,出了很多汗,全身湿淋淋的。 ——去洗个澡吧。 虽然白天和莱纳一起在河里洗了洗身,但全裸的莱纳用着全身的解数架起喷子一直开着没有品味且无聊的玩笑,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现在一个人的话,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清流的洗涤。 译者注:原文「下品でくだらないジョークを連発する」 站起身来拿着手电,向树丛对面的小河走去。 周围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之中,没有手电筒的话根本就寸步难行。他从郁郁葱葱的树木缝隙间穿过,靠着隐约可闻的潺潺水声向目的地前进。 马上就要到河边的时候。 「啊……?」 不幸的是,手电的光先是暗淡了下来,然后完全消失了。大概电池剩下的电量不足了吧。 于是清显一个人被留在了漆黑的一片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可如果没有这片树林的话,就可以通过星光来辨别去小河的方向了吧。 他伸出双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前进。 译者注:原文「腕の先も見えない」 「哗啦啦」,他离那让人心情舒适的流水声越来越近了。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虽然模模糊糊的,但他可以隐约看到挡在眼前的树干。 马上就到了小河边。 月亮藏在云中,小河的水面只映出星光。由于白天曾经来过这里,还能记得大致的地形,想着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没关系吧,便当场脱下了所有的衣物。 周围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仅靠白天的记忆与微微的星光,双手向前伸着,摇摇晃晃一丝不挂的清显走进河中,悠闲地将脚趾浸在里面。 果然很舒服。 月亮一时还出不来吧,他这样想着,任由缓缓的溪流在身上流着。 到了河中间,水浸到了腰际,眼前一片漆黑,总感觉安心不下来。稍稍仰望了下星空,趟到了对岸,去寻找白天做好的石枕。可是在黑暗中,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做的了。 「诶?」 被在河边躺着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清显身子前倾倒了下去。 「哇!」 他慌慌张张地向前伸出双手,撞在溪流之中。 「诶?」 诧异的声音,从距离清显脸旁极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他的手好像按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 「诶、诶?」 莫名其妙。自己好像摔倒在了什么东西的上面,但看不见。 那使坏的月亮,仿佛在估计着最坏的时机一样,此时从云间露出了脸。 那清晰的满月的光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照映着横躺在地面上的伊莉雅,以及按在她身上的清显。 两人那原初的姿态,在清清楚楚的月光下,连细部都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清显的思考回路,在那个瞬间,「啪起」一声就被烧焦了。 「………………………………」 他无法解析出被自己压在下面的全裸的美少女的映像的意义。 同样,伊莉雅的思考回路,也由于在自己面前压在自己身上的全裸的少年,完全被烧断了。 两人现在只是任由对方毫无遮挡的姿态映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清显在从来都没有过的至近距离,用肉眼确认着一直在伊莉雅的衣服另一侧隐藏起来的一切。 特别是,那宛若人偶得表情之下,明明白白地显露出的锁骨之下,对着天屹立起来的两个异常卓越的高峰,仿佛将他的眼睛钉死在了上面。 下一个瞬间。 「不要啊——————————————————————!!」 他受到了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都从没有听到过的从至近距离传来的哀号的直击,清显终于回过神来。 「诶、啊、诶?!」 「不要啊————————————————————————!!」 一边继续提高着那哀号声,伊莉雅一边用两手围住自己的身体,将身子包裹起来。 那是突入天际的哀号。树林对岸的宿营地亮了起来。不久手电的亮光就接近了这里。 「等、等一下,伊莉雅,不是的,冷静下来啊。」 「不要——————————————————————————」 伊莉雅像一个幼女那样地叫着。她屁股依然靠在河底不断向后退去,不再是像平时那样毫无表情,而是带着要哭出来的样子用手臂围着胸和腰。 「怎么了,伊莉雅!」「伊莉雅,你在哪,马上就过去!!」 同伴们的声音不断靠近。清显在混乱之中,想着必须先穿上衣服,便游过小河,慌慌张张地要穿上内裤的瞬间,美绪的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他的全身。 「………………………………………………………………………………」 清显抬起头来,并挡住晃眼的光。 美绪她用僵住的表情,交替地看着正要穿内裤的全裸的清显,以及河的对岸,正努力地用双手挡住露出的肉体的哭泣的伊莉雅。 「伊莉雅你没事吧?!……话说,怎么回事啊这是。」 从那后面莱纳赶来了,看到了同样的状况。 从第三者看来,这个状况就意味着…… 「啊————已经做过了吧……」 莱纳搔了搔后脑部,「嘿嘿」地笑着,道: 译者注:原文「へらっ」 「清显,小瞧你小子了呀!厉害呀!没想到竟然做了,对象还是伊莉雅……该说你是不怕死呢还是怎么的呢。」 正在话当间,「啪」的很有威力的一声,美绪一巴掌飞过莱纳的脸颊。 「干什么呀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呀?!得快点救伊莉雅呀!!」 「明,明白鸟,明、明白了嘛……疼死了……」 美绪拿上在河岸上叠起来的伊莉雅的衣服,穿着衣服就直接跑进了溪流中,温柔地把手搭在了伊莉雅身上。 伊莉雅紧紧抱住衣服,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美绪,嘴唇颤抖着,呼吸紊乱。 「我、我被什、什么奇怪的东西碰到了……」 似乎那混乱还在持续着的样子。美绪瞪了一下清显,怜悯地用手围住伊莉雅那仍然暴露在外的背部,把她的身体挡住让男的都看不见,为了让她穿上衣服,带她走到了树丛中。 「你小子还真有勇气啊,真是小瞧你了呀!牛逼呀!」 莱纳在胸前插着胳膊点了点头道: 「你还能见到明天照亮这世界的朝阳吗…快写遗书吧。虽然咱们交情还不深,但也算是缘分吧。我会给你家人带到的。」 啪的一下敲在了清显的背上,莱纳诡异地笑着。在那以后,巴尔塔扎尔和神乐也拿着手电过来了。 「这……发生了什么?」 听到神乐疑惑的发问,清显仍然像地藏菩萨一般脸僵着,终于在公众的面前遮住了下面。 四 「判决如下。从现在开始,罚坂上清显成为伊莉雅·克莱施密特的部下。」 听取过了所有的事情缘由之后,简易裁判官,紫神乐的判决文当堂宣读了出来。 清显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点了点头,在他旁边的伊莉雅露出冷冷的铁面,盯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有效期限到从这个岛逃出平安无事地到达dora要塞为止。在这期间,坂上不能拒绝伊莉雅的命令。以上为判决内容。清显君,有异议吗?」 「……没有。」 「伊莉雅也是。不要对对方心存怨恨,这件事就此为止。好吗?」 「……是。」 此时,就要升到半空的朝阳,将宿营地的七个人笼罩着。美绪露出一脸正气,塞西尔看上去很担心的样子,莱纳一脸笑意,巴尔塔扎尔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见证了「不知廉耻法庭」的审判过程和结果。姑且算是判明了清显并不是故意袭击全裸的伊莉雅这一点,这是偶然的连锁反应导致的不幸的事故,事态就这样得以解决。 「伊莉雅,扇部下的耳光吧,扇耳光!」 莱纳煽风点火道。伊莉雅点了一下头,如仁王像一般站在清显面前,右手毫不犹豫地向后方上扬,正面瞪视着清显的脸—— 「啪!」 伴随着这样的音效,伊莉雅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如同火焰一般,如同熟透了的柿子一般,如同岛上的夕阳一般,那完美无瑕的红脸完全覆盖了伊莉雅平素无表情的脸。 手仍然高举着,动作停止了。 不能打下去。伊莉雅的嘴唇痉挛了起来。 「……手……手心会,弄脏的……」 她没有用地放出颤抖的话语,放下了高举的手臂,从指尖到脚尖都变得通红,像机械一样向前伸出手脚,「哒哒哒哒」地快步逃离了现场。 「啊啦……病得不轻啊。」 目送着消失在树丛中的伊莉雅的背影,莱纳好像有些吃惊地这样说道,并跨在清显的肩上。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伊莉雅呢,完全混乱了嘛。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是在无菌室被培养成的纯粹的空战用生物兵器,受到此等的冲击口一开就没有办法回到原来了呢。」 听到这样的话,塞西尔生气了。 「请不要这么说话!伊莉雅会很可怜的吧!在深夜中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无论是谁都会震惊的呀!」 两手插着腰,鼓着脸颊瞪着莱纳。「呜嗨」发出了这样令人生厌的声音的莱纳向天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译者注:原文「うへえ」 「现在先这么秘密处理吧。引擎的修理由清显君一个人负责。看那个样子,伊莉雅怕是还不行。」 译者注:原文「しばらくそっとしておこう」 「……是。」 被神乐这么催促着,清显显出很受挫的样子返回工作场所。今天一整天必须得对埃利亚多尔飞艇的各个损伤的地方采取应急处理。 「变态。」 从美绪的面前走过的时候,被不能比这更冷的声音说道。他有些恼火,回瞪着美绪,道: 「……不是已经知道不是故意的了么。」 「谁知道呢。难道不是明明已经感觉到伊莉雅去了河边,于是就追上去的呢?」 「不是已经说了不是这样嘛,在那样的黑暗之下谁去了哪里怎么可能搞清楚嘛。」 「哼。你是变态嘛,靠着气味就能搞清楚的。好——差劲,好——糟糕啊!」 译者注:原文「最っ低。最っ悪」 「适可而止吧,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可不能说。」 「我才不管。笨蛋。色魔。变态。其实能成为伊莉雅的部下很高兴吧,可以一直近距离接触了呢。」 美绪究竟在说什么,清显是完全不懂。正要回嘴的时候,神乐出来仲裁了。 「两位,停!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傍晚就要出发了,做好自己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是。」 温顺地点了点头,美绪又瞪了清显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机首的动力枪座,进行检查。 深深地叹了口气,清显去检查引擎。 途中的修理检查本来是搭乘整备员(搭整员)的任务,可这回,这艘飞艇却并没有同乘的搭整员。多少有点不巧的是这应该本是在剑岛的地上整备员所进行的程序。 在委任同行的七名人选时,air hunt士官学校的相关人员考虑到怎么可能发生意外着陆这种事,于是把多余的只是增加重量的搭整员就给去掉了。由于具有机体整备知识的除了整备员,接下来就是驾驶员了,现在只能由伊莉雅和清显来做搭整员的工作。 来回鼓捣了一个小时,明白了二号引擎的故障原因是化油器不良,四号引擎则是传动轴擦伤。将二号引擎的化油器与备用的交换了一下,确认可以与燃料系统连接;而四号则将传动轴和轴承金属打磨了一下,确认它们能相互摩擦。由于不是本职的整备员,很可能还疏忽了其他的原因,由于知识不足,连深究原因的方法都不知道,即使在战场上经常有「这是不够的,那是不够的」这样的说法,也没有办法。 ——伊莉雅,没关系吧。 一个人一边摩擦着传动轴,一边考虑着伊莉雅的事情。就像莱纳所说,真的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只是在为了成为空中的王牌而钻研着的话,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确很有冲击性吧…… 只是这样想着,清显的脑内就条件反射地描绘出皎洁的月光映照出来的伊莉雅的裸身。 在什么东西都无法接近的那种冷峻、无不严厉的日常行动、不和气的没有生气的男性话语的深处,竟然藏有如此女性化的起伏和曲线。 虽然已经自己察觉到了自己的肤浅和下贱,可是还是无法抗拒来自根源的欲求。 总算是考虑着其他无所谓的事情,清洗了一下记忆,完成了引擎的修复工作。 用梯子盖上了引擎的盖子,跳到地面上站起身来,「咻」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正在考虑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被巴尔塔扎尔叫了过去。 译者注:原文「ふいーっ」 「要选定今天的路线了。你也给出点建议。」 在飞艇搁浅着的沙滩上,放好了折叠式的铝桌和躺椅,巴尔塔扎尔把海洋图摊开。那上面画着秋津联邦、圣·沃尔特帝国以及两国之间广阔的多岛海和大瀑布。 现在位置喀麦隆岛与目的地man岛的dora要塞,大约有十小时的飞行距离。汽油的剩余量还充足,要从这条航线飞在通常情况不成问题。 但那个敌方的航空基地是…… 「mesusu岛,odesa要塞……」 这是被乌拉诺斯掠夺的清显的故乡。 在五年前haiderabad战役爆发以来,曾展开过好几次激烈战斗的odesa要塞,在距离现在的四个月前,终于允许了haiderabad陆军登陆,完全落到了敌方的手里。这样一来,秋津联邦和圣·沃尔特帝国相互联络的航线就被切断,南海的有利局势已经向乌拉诺斯/haiderabad联军大幅度倾斜了。这次,圣·沃尔特无论是牺牲亲善舰队,还是急着参战,都是因为mesusu岛陷落的原因吧。 「你是odesa出身吧,对着周边的海域熟悉吗?」 被这样问道,清显诚实地回答道: 「在进入士官学校之前,曾驾驶者复叶机,在mesusu岛周围的海域飞行过。如果看到岛影的话大概能明白 自己现在身在哪里。即使考虑到风和气候的变化,只要看到天空和海的样子就能预测出来。」 「这些,都是从你父亲那里学的吗?」 「不,是碰巧从家父的弟子那里听到的。家父对我乘飞机不怎么感到痛快。」 「哼呣。那么……如果是你的话怎么飞?」 清显观察了一下海洋图,寻找着最合适的飞行路线。 连接出发地喀麦隆岛和目的地dora要塞的线路中,不管怎么迂回,都无法绕过mesusu岛odesa要塞以及原希尔瓦尼亚王国所在的桑托斯岛sheragreed航空基地——这两个敌方基地的势力范围而飞行。从敌方基地的雷达中钻空子是极难的,从那里飞过将无法防止敌机的攻击吧。 那么,逃回去打道回府呢? 清显确认了一下逃回秋津联邦首都箕乡的路线。 可是那样的话,就必须要飞过现在正在被敌方猛攻的剑岛的周边。与那里邻接的karanuctar要塞飞机场也会频繁地有大量航空兵力交手,可以说正值战火之际。如果笨重的飞艇想单机从那种地方飞过去的话,将只会成为乌拉诺斯航空队同伴之间比赛击坠数非常好的靶子。 无论是去,还是回,都是地狱。 这样的话…… ——必须在最难以被发现,敌人最少的时候飞行。 如果在这里硬逞匹夫之勇那是很危险的。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搭乘的战斗机的话还可以冒险试试,这次乘坐的是飞艇,绝对不能忘记这样做会将七人的组合全员的性命搭上去。 清显提出了建议。 「我提议,在半夜以dora要塞为目标直线飞行。虽然有被odesa和sheragreed的地上雷达捕捉的危险,可我们也只能混进黑夜之中躲避追击。我们在日落之际——大概晚上八点钟从这个岛出发,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日出之后到达dora要塞。虽然起飞的时候需要进行夜间离水,但却远没有夜间着水那么困难。」 嗯,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 「我赞同。尽管要在不知道天候的敌方势力圈里面靠仪表盘来飞行,但现在是非常事态,所以也没有办法。……主驾驶席就交给你了。遇到空战或者恶劣的天气的话,和伊莉雅商量着分配一下三舵。在晚上八点半出发,在此之前吃些晚饭。」 「是!」 他站直了身子回答道,然后折返回来。可清显的背后又传来了巴尔塔扎尔的声音。 「有一个不安要素。」 「……?」 「伊莉雅和你的不和。驾驶员之间如果彼此不和的话,根本无法突破这样的极限状况。好好利用出发前的这段时间跟伊莉雅沟通一下。虽然不说让你们气息相合吧,但至少要去除像现在这样的感情僵化。」 「……是。」 这个不安要素可了不得。如果保持着现在这样和伊莉雅的关系,是绝对没有办法迎敌的。仅仅考虑这笨重的飞艇,如果遇到敌袭的话就只能靠绝伦的驾驶技术杀出重围。他可不想因为你自己和伊莉雅难以同呼吸共命运,就让这七人的组合全部都掉入大海成为海中的碎屑。 「……我去找找伊莉雅。」 「啊。拿上这个吧。」 巴尔塔扎尔递给他的是一把左轮手枪,里面装有六发子弹。 「白天,我看到在岛内有烟升起了,果然还是有土著的样子。在危险的时候不要犹豫,直接开枪。」 「是!」 清显抬起头,进入了刚刚伊莉雅消失的那片树丛。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了,没问题吧…… 伊莉雅她一个人,蹲在伸到溪流里的大岩石上,甩着交叉在一起的长长的腿,显得无精打采。 水的表面映出了森林的颜色,呈现出满满的翡翠色。有时,在那寂静的薄膜的另一侧有不知其名的鸟在鸣叫。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透过眼睑,感到盛夏强烈阳光的照射。 译者注:这里的薄膜就是在指代水面的那层薄膜。也就是说伊莉雅看的是倒影中的景象 就这样让这溪流的风将昨夜那禁忌的记忆洗掉吧——洗不掉呢。 ——被宿敌,看见了裸体。 那件事,深深地刺入内心深处而无法拔掉。她的心情有多么不甘心,多么难为情,多么凄惨啊。 ——我一定被坂上正治的儿子,当成是笨蛋了。 ——就因为我是女的。 伊莉雅将目光落到自己的胸部。就像一直以来那样,用布紧紧地裹了起来,甚至感觉到有点疼的程度,这样就不会很醒目地鼓起。 ——这种东西,明明没有就好。 怨恨的心情涌上来了。从小时候不知多少次,被喝醉酒的父亲念叨的话语在耳朵深处响起。 「你如果是男的就好了。」 伊莉雅出生的时候卡斯滕就已经失去了右腕,她眼中的父亲比起击坠王来说,只是一个陷在过去的记忆中的嗜酒症患者。他热切期望着伊莉雅能获得「击坠王」的称号,从早到晚都在强迫着他的独生女进行着跟飞机驾驶有关的所有训练和所有功课。 伊莉雅六岁的时候,母亲离家出走了。父亲越来越嗜酒,同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对伊莉雅的教育上。幼时的伊莉雅完全被当成男孩养大,完全没有过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玩耍,也没有交过任何朋友,而只是坐在放置在庭院的废弃战斗机的座舱里,记忆着所有的仪表、手杆、踏板以及驾驶杆的意义,然后在假想的天空中飞行。 尽管一直受着醉酒父亲的过分言语的枪林弹雨,时而还会遭到体罚,但伊莉雅只是一动不动地忍受着。喝得不省人事的父亲,常常一边骂着坂上正治的名字,一边打着伊莉雅。他把对夺走自己的右腕、夺走自己的地位、夺走自己在空中飞行的可能的敌人的憎恨,全部发泄在了伊莉雅那弱小的身子上。伊莉雅一边遭受着棒打拳击,一边在身子蜷在地面上用两手护住脑袋的同时,记住了从父亲口中喊出的「坂上」的名字。 伊莉雅一直在努力。直到现在为止,她都一直将自己身心和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飞空机械的驾驶上。 不管遭受到怎样悲惨的对待,伊莉雅都无法对父亲弃而不顾,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父亲。吃晚饭的时候,一边用一只手拿着便宜的白酒,一边讲述着过去的空战和战友的回忆时的父亲非常幸福。尽管同样的内容重复听了好几十遍,但她仿佛亲眼目睹了父亲自由地飞翔在天际击落敌人的身影,也就十分陶醉地听着父亲的话。她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样的飞翔。 她希望将来成为圣·沃尔特的击坠王,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 这是伊莉雅一直以来没有改变的目标。 然后这次,无巧不巧地与坂上正治的儿子邂逅,还相邻而坐共同操作三舵。绝对不想输,想要教给他在空中绝对不要想赢我这件事,直至深入他的骨髓。有朝一日一定会进行模拟空战吧,在此之前就要让他感到「绝对无法战胜」而放弃。 然而…… ——被看到裸体了。 她又一次想到了这件事,然后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译者注:原文「そしてどん底まで落ち込んでしまう」 ——偏偏是被那家伙看到了。 被从父辈开始结下的宿敌,看到了最不能被看到的东西。而且还那么近,还露出到那种程度。那家伙现在一定在嘲笑着我的胸部吧。 ——我,也想生为男性啊。 她怨恨着过大的胸部,还不如砍掉为好呢。握着驾驶杆的时候也很成了个麻烦,对于飞行员来说完全是个缺陷。 「为什么你是个女的啊。」 父亲的话语一直在耳朵深处回响。即使将耳朵塞住,将眼睛闭住,执著于仇恨的父亲的面容以及他的话语始终萦绕在脑内,永远不会消散。 「啪唰」 译者注:原文「ぱしゃん」,是有人踏在水里的声音,实在不知道怎么翻译了 在这个时候,附近响起了水的声音。 「……?」 被打破幻想的伊莉雅抬起头来。 在溪流中,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站在那里。 「?!」 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穿着满是褶子的短裤和半长靴,那深邃的瞳孔一直盯着伊莉雅看。 ——土著,果然有吗…… 伊莉雅假装没有受到刺激的样子,缓缓地向那个男的点了点头。男人一动不动,观察着伊莉雅——他那瞳孔泛出异常的白色。 在多岛海不知是哪的小岛上意外着陆的情形,首先最应该小心的就是与当地土著的接触。在四千多个岛屿上,散落着各种闭锁的社会,在岛上的人种、文化和人们的脾性是让人吃惊得不同。有些岛住着归园田居与世无争的农民,有些岛则被宗教礼拜支配,有些岛畜牧业繁盛以至于羊比人还要多,有些岛则凡是生人一概清除,有些岛则居住着有吃人习惯的人种,等等等等,总之如果不降落在这里看看的话,绝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岛。 伊莉雅渐渐地从岩石上起身,用尽量不刺激对方的方式去观察这个土著。 ——是温和的人种呢,还是说,攻击性的呢。 首先需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一点。不带偏见,尊重对方的人格,用恭敬的言谈举止来试着进行最初的接触,这都是常规。然后归根结底,笑容是最重要的。 伊莉雅试图露出她的笑容。 可是——即使大脑传达出「笑」这个指令,表情却依然如故地僵硬着。 虽然她内心焦急,想要再次尝试着露出笑脸,可形成她那冷冻表情的肌肉却不知如何是好。由于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没有表情的样子,脸部肌肉已经僵硬了吗。 ——我……不懂什么是笑脸…… 察觉到这个事实,她自己便感到绝望了。 感情的表达极端不发达。 从小时候开始受到父亲的教育,身和心都被染成了和飞机一样的颜色,无论是高兴啦开心啦,总之就是任何积极的正面的心情都不习惯,因此也就完全无法露出表情。 如果是在飞机里的话,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空间描绘出自己所想画出的空战动作的。但只要走出了座舱,就完全不知道露出笑容的方法了。 尽管从心底感觉到自己没有用,伊莉雅还是姑且用稳重的声音试图向当地人搭话。 「初次见面。因为不可抗拒的事态,在这个岛上意外着陆了。不会扰乱这岛上的秩序的,放心吧。」 译者注:伊莉雅这话的原文是「はじめまして。やむをえぬ事態により、この島に不時着してしまった。島の秩序を乱しにきたのではない、安心してくれ」。注意她用的全部都是简体,而不是敬体,可见当时她多么紧张,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当然啦,话说回来,考虑到伊莉雅其实是圣·沃尔特人,而圣·沃尔特的原型是二战时期的美国,所以她其实说的是英语,而美国式英语的恭敬与简慢的表达其实并不发达,anyways 尽管她确实在试图尽可能和气地去搭话,但说出来的话语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有人味,简直就像是打铁的响声一样。土著的表情依旧不变,向伊莉雅面前迈了一步。 「我希望咱们能友好地接触。汝等一定是保持着自治和独立的很有自尊的民族吧。吾等对汝等表示敬意。即使吾等做错了什么也绝对没有加害的意思。」 一边搭着话,伊莉雅一边退后了一步。 不断靠近的男人的瞳孔,闪出危险的光芒。 「沙沙」地,后方的树丛中有响动。 回头一看,在树丛中,又有衣衫褴褛的五个人出现了。 那扭结在一起的细长布裤和短裤,长时间没有洗过的很脏的上衣,黄黄的牙齿,异样的大大的白色瞳孔。其中的一个人还很不妙地用手拿着着铁质农具。从感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大概六十多岁浑身散发着异臭的男性,都用他们各自年龄段的灼烧般的视线紧盯着伊莉雅。 被六个男人完全包围了。 伊莉雅感觉浑身发冷,仿佛把脊椎都冻住了。 译者注:原文「冷たい予感」,直译为「那种发冷的预感」,感觉实在是有点别扭 尽管她对自己没有带着武器的轻率行为感到后悔,还是保持着威严和他们继续说话。 「吾等并不希望发生争执。对擅自闯入汝等自治的土地,吾赔不是,马上就会从这里出去,所以请不要粗暴地……」 说着话的当间儿,最初出现的男子发出奇特的叫声,并飞奔过来。 很显然地,她已经成为了这些男人们的目标。伊莉雅紧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向那个男人的两腿之间踢了上去。发出悲鸣的男子昏死过去。周围的土著发出下流的笑声,其中的一个人上前来抓伊莉雅。 伊莉雅的手刀猛地打向那男人的脖颈,那男人一声都没吭就倒在地上。由于在士官学校对这方面的训练便习得了这种格斗术,因此如果一般的人作对手的话,是不会输的。 「我说过不想引起无谓的争执。快退下!」 看都没有看倒地的两个男人,伊莉雅命令着剩下的四个人。可那四个人依然诡谲地笑着,依旧向伊莉雅的肢体投出视线。 由于从背后感到了杀气,回头一看。 向上挥起的农具,已经在向下落了。 一瞬间她身体一晃躲过了一击,那如同叉子一样的铁质三齿却掠过伊莉雅的头发,深深地挖在了地上。 她的鬓角伸出了汗滴。由于想把这个男的解决掉,便又准备做出前踢的架势,但脚却无法动弹。 「?!」 刚刚倒下的男子抓住了伊莉雅的脚腕。与此同时,周围的男人们也一齐上前搂住了伊莉雅。 「放、放开我!!」 已然无法防御。让人忍无可忍的体臭渗入鼻子尖,视线乱成一片,男人们那粗野的手抓着伊莉雅,要强迫她收到污辱了。 「快停下!!停下!!」 尽管她喊得声嘶力竭,但回应她的是那些男人们发嗲的声音。那些野蛮的胳膊将伊莉雅的双手压住,在极近距离闻到了恶臭,好几只手臂将伊莉雅的四肢束缚住了。 ——要倒大霉了。 ——就因为我是女的。 就在眼角渗出了眼泪的时候。 一发枪声贯穿了天际。 枪声从远方的山里回响,硝烟弥漫,男人们停止了动作。 「放下那个人!!」 威严的声音这么命令着。 从男人们手臂的缝隙中,伊莉雅窥视着。 枪口朝着天空的坂上清显,用严厉的神情瞪视着男子们。 「哗」地一下眼泪又下来了,但伊莉雅感到这次的眼泪与刚才的有本质上的不同。 清显将枪口冲着地面,又打了一发。 这高亢的枪声让男子们害怕了,抓住伊莉雅的胳膊松开了。 「伊莉雅,朝这边来……」 逃出了男子们的桎梏,伊莉雅快步向清显跑去,在背后藏着的散乱的衣服又重新整到胸前。剧烈的心跳到现在涌上来,两腿直打哆嗦。 「不要动。好吗?不要动啊……」 清显把枪口对着男子们,逐步后退着。 男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一下围上来,而是小心谨慎地向前靠近。 「我说过不要动!再动就要开枪了,我可是认真的!」 清显用强硬的口吻告知,同时将枪口对准了男子的额头。 可是那些男人们,眼睛依然闪着异样的光芒,仍旧不断靠近着。 「伊莉雅,快跑着逃开吧。这里由我来……」 清显小声告知。纽扣被撤掉了,用两手按在敞开的军服前面,伊莉雅挤出刚毅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耍酷。我也要战斗!」 「够啦!快通知大家……」 正在清显大声喊叫的时候,正侧面的草丛被割开了。 「?!」 又一个巨汉,突然过来要抓清显。 虽然想要射击,但在腰上受了一击,倒在了地面上,拿枪的手被按住了。 「坂上!!」 伊莉雅爆发出了悲鸣。再一次,四个男的向伊莉雅袭来。 「唔……」 译者注:原文「くっ」 被其中一个人踢了一脚,下一个人一拳打在下巴上,被再后面一个人抓住,伊莉雅被按倒在了地上。 「住手!!不准对她出手,住手啊!!」 清显的惨叫响彻森林。男子们准备压在伊莉雅不断挣扎着的身体上了。 伊莉雅的悲鸣声越来越高。那些男人们粗野的声音却盖住了她的悲鸣。 「杀了我,收手吧,放开伊莉雅!!」 悲痛的恳求也丝毫不被理会。抓住清显的那个巨汉,好几次将拳头挥了下来。 不断被殴打着,意识渐渐远去。又不甘心,又觉得自己很可耻,留着鼻血的清显非常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射击。 当时应该毫不犹豫地射击的,明明巴尔塔扎尔专门提醒过的。就是因为他脑中流过那不值钱的感伤,没有开枪打危险的敌人,才招来了这样的事态。不击敌,就会被敌击。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在这片战场上却没能好好执行。后悔已经太晚了。我会被杀死,伊莉雅也会被这群人残忍地伤害。 如果能稍稍将时间回卷的话,就一定会射击。现在,无论怎么向伊莉雅道歉也无法补偿了。 正在此时。 一道白色银光闪过。 巨汉的脑袋向着奇怪的角度一歪,无力地斜向一边倒了下去。 「?!」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吃惊地抬起头来。 那英俊而敏捷的细细的身影,一闪就到了压住伊莉雅的男子们的身旁。 剑锋将那些野蛮的声音一刀两断。 其中两个男的,连悲鸣都来不及出脑袋就弯在一边,倒在了地上。 一个并不适合这个场合的而严厉的声音发了出来。 「被杀死了也毫无怨言吗?」 一度挥下剑以后,紫神乐「噌」地一下瞪视着剩下的两个男的,剑尖向着右斜下方落了下来。 「不要期待我会手下留情,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她拔出一直别于腰际的长刀,那刀身闪着白银色的强光。 神乐的轮廓看上去好像喷出什么青白色的东西。那刀身也一样,好像有一种不可见的雾气生了出来。 神乐现在出离得愤怒,这一点可以明白。 压住伊莉雅的那两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虽说对方手里拿着刀,但发现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的时候,脸上再次绽放出淫荡的笑容。 其中一个男的拿着农具举过头顶,发出粗野的声音,向神乐袭来。 神乐的瞳孔深处,散发出异常凄惨的光芒。 「真是肮脏之流!」 从右斜下方向着左斜上方,无声的一击。 空间都被这逆袈裟斩斩成两段。 译者注:袈裟斩,是顺着架裟领口的方向,从肩膀斜下到另一边的腰部的斩击,"逆"则为反过来由下方砍到肩膀的部分 农具的柄成了两截,留在男人的手里。 「死吧!」 向上斩去的刀身沿着同样的轨迹再向下斩,男子的头扭歪到了一边。 在倒下的男子的对面,剩下的三个人发出威吓的声音。 译者注:原文如此。这群岛上的人好像一点也不懂得审时度势,在这种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脑袋要没了,反而还认为自己处于优势的样子 神乐就像温柔的豹子一样又是一闪缩短了距离。 剑锋一闪。 男子倒下了。神乐再次像陀螺一样旋转着身体,宛若跳舞一样的步法,来了两记横砍。 神乐的刀反射出阳光之时,男子们就轰然崩塌,倒在了地面上。 神乐对着最后一个仅剩的男人,用刀柄猛然一击。「咕」的一声呻吟,男人便身体便一个趔趄。 「伊莉雅,还能站起来吗?」 仍然用刀柄深深地抵着,放出了话。伊莉雅紧紧咬着牙齿,总算是站了起来。 「任你处置。」 「……是。」 用手按着被弄乱了衣服,连脸上沾着的泥巴也没有擦,伊莉雅毫不犹豫地高高抬起一只脚向那最后的男子的两腿之间全力踢了上去。 传来了那男人临终前的响声。那是连让清显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的残酷的一踢。神乐满意地点点头,道: 「这次是用刀背砍的哦。大家都还活着。还真是吃了大苦头呢。等你的消气了之前可以尽管制裁哟。」 译者注:原文「峰打ちだよ。」强调的是,假装要用刀看过去却用刀背砍过去,可见神乐对剑道的一种执著 伊莉雅擦了擦眼角,抬起了头,又看了看在地上来回打滚发出呻吟的男人们,然后她一个人一个人地走近他们各自的身旁,对着他们的两腿之间一直踢一直踩直到气消位置。那像是被生烤的野猪一般的叫声,从暴汉们口中接连不断地发出。 那真是恐怖的光景。那里大概一辈子都不能用了吧。伊莉雅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对想要侵犯自己的所有男人们就那样子一直回敬着厚礼。 正因为是女性才不懂得手下留情吗……并不知道那究竟有多疼的伊莉雅,不知道是有意识地、还是没有意识出于本能地,总之就是用最痛苦的方法对他们进行了各个击破。 真是让所有男性都想转过脸去的光景。清显暗自起誓,只有伊莉雅,绝对不能惹她生气。 「……副机长。谢谢您,是您救了我。」 再踩踏来袭的所有人员的根部直到气消,确认他们的功能已经完全丧失以后,伊莉雅整理了一下气息向神乐道谢。 神乐露出笑容,将刀身收回了鞘中。伊莉雅看着鞘上的装饰品,道: 「这把剑,是秋津国武士的东西吗?」 「啊对的,我是武士家族出身呢。我生在了将军的剑术老师的一个剑术世家,拜此所赐在小时候可是接受了严格的秘传训练呢。」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无论是时机还是呼吸,都跟空战很有共通点呢。」 「秋津国的王牌,为了自我修行,学习剑术的人很多哟。编入air hunt以后,想建立一个剑术部。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加入怎么样?」 译者注:这里的王牌指的是空战王牌,不是剑术王牌 「乐意之至。我真是痛感到了剑技的重要性。请一定传授与我。」 「嗯。清显君你也会加入吧?」 「是。如果我可以的话。」 「好,现在确定部员有两名了,太棒了!现在回到大家的身旁吧,现在看来不能安稳地等到夜晚了。」 神乐用一直以来干练的语气催促道。清显和伊莉雅点点头,三个人一齐走去。 伊莉雅沉默着,朝着森林的出口走去。清显也一言不发,与伊莉雅并排走着。 「坂上。」 突然间伊莉雅开口了。 「嗯」 「……鼻血,流出来了。」 仍然是毫无表情的棒子一般的语调,告知了这件事。清显将手碰了碰鼻子下面,确实鼻血流了出来。 「没关系的,马上就止住了。」 他这样开朗地说着,伊莉雅依然板着脸孔,从胸前的兜里取出一条白色的手绢。 「……用吧。」 并没有看向清显这边,只是粗暴地将面前的手绢塞了出去。清显愣了一下,接受了伊莉雅的厚意。 「……谢谢。洗过后会还给你的。」 「……不要。不用还了……因为已经脏了。」 清显苦笑着擦了擦鼻子下面。手绢散发着好闻的气味。通红的血染在了白色的布料上。伊莉雅的脸也被染成红色,那红绝对不亚于手绢,仍然看着前面,道: 「刚刚说脏,并不是说你很脏……只是说我的手绢被弄脏了……」 「嗯,没关系,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手绢。」 「……嗯。不用……还哦……」 继续咕哝着难以启齿的话,伊莉雅不知不觉地将手脚伸直,慢慢地向前方走去。 五 「不赶紧出发不行了。从刚刚开始岛内各个地方就升起了狼烟一样的东西,这是危险的征兆啊。」 收到报告的巴尔塔扎尔迅速地下了决断。 「撤退吧,开着埃利亚多尔向前进发。不要磨蹭,再在这个岛上待的话会变成烤肉的。」 由全部的七个人牵引着,在沙滩上搁浅着的埃利亚多尔渐渐浮在了浅水中。 莱纳和清显运送着笨重的无线通信机器,塞西尔确认着暗号表和电波周波数,美绪和莱纳在海图上标明了今天晚上的预定路线。伊莉雅坐上副驾驶席进行三舵的动作确认和仪表类的检查,神乐围绕着引擎,确认没有不连续音、嘎吱嘎吱声和敲击声。 清显设置完了电波探测器,在确认驾驶动作的时候,美绪从后面靠近了。 「真是够受的啊。」 这声音,总感觉哪里有点冷冷的。 「嗯,真是非常危险。如果不是神乐姐听见了射击声察觉到了的话,真是会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你和伊莉雅在干什么呢?」 声音越发地冷了。 「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去找她以后,发现她被土著人袭击了。虽然想着去救她,但我,没有开枪射击。然后就被神乐姐救了。就这些。」 「嗨?」 译者注:原文「へえ」 美绪的回答非常冷淡。从背后传来浓厚的怒气,他回过头来。 由于相处时间很长了,只要一看就知道了。美绪现在非常生气。 「那个,你生个什么气啊?莫名其妙的。我还算是平安无事你就稍微高兴点儿不行么?」 「……我才不管。笨蛋,色狼,变态。」 她「be-」地一下,迅速离开到了前部枪座。 译者注:那个拟声拟态词的原文是「ベー」,其实就是吐舌头,表示一种轻蔑的意思 「等、美绪!」 从她的背后叫她,可是她没有回头。 「这是共枕吵架么?」 译者注:原文「痴話喧嘩?」 又被莱纳捉弄了。面无表情地回来,清显坐在了主驾驶席。在左边,伊莉雅沉默地坐着。 总觉得,从各种角度来说,都超级不妙。 一边检查着仪表,一边用左眼瞟了一眼伊莉雅的样子。衬衣的纽扣被扯掉以后,胸口就略微有点敞开了。 昨天夜晚,在那条河里看到的情景在眼睑中苏醒了。 那衣服里面耸立着的,平时都被布紧紧地包裹而隐藏着的,两个仙峰。 ——呜咕。 他将呻吟努力地吞了下去。 「……」 总感觉,好像从伊莉雅那里传来了非常险恶的气氛。不管什么都行,赶紧跟她说句话比较好,于是他便恢复了冷静的声音。 「我来掌舵,伊莉雅,节流阀就拜托你了。」 「……啊、好的。节流阀,交给我吧。」 「呃、嗯,拜托你了。」 正当两个人都满脸通红,仿佛都是机械一样交换着拘谨的寒暄时,塞西尔和巴尔塔扎尔进入了座舱。 「快出发,土著人围过来了。」 被催促着,清显启动了引擎。整备的效果很好,起飞非常顺利。看看挡风板的外面,确实在平地和山丘那一带,有一个大概三十到四十个土著人的集团。每个人手中拿着诸如农具呀棍棒等原始的武器,即使远远一看也能明白充满了杀气。 「出发了。」 埃利亚多尔舒适地刮着水面,从海湾出去了。两侧耸立着的峭壁的间隙,可以看见即将入夜的狭窄的天空的颜色。 清显操作着踏板穿过了海湾。 不太好的是,海洋风平浪静的。有一点风的话离水会更容易一些,不过他也不能奢望太多。 「伊莉雅,马力全开吧。」 「明白。」 伊莉雅把在天井上吊下来的四个节流阀一口气拉住了。引擎的回转数猛地上升起来。螺旋桨的颤动传遍艇内,埃利亚多尔滑行的气势不断上涨。 清显迅速地上下移动着驾驶杆。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这样纵向的摇晃才能使离水容易起来。 「离水!」 在达到离水速度的一瞬间,埃利亚多尔向着空中起飞了。 高速驶过后的白白浪远远地在眼下被推了下去。已经倾斜的阳光,从座舱玻璃的天井上面照射进来。已完全感觉不到爱机收到中弹的影响,稳健地在天空中上升着,在高度两千五百米的时候切换到了水平飞行。 巴尔塔扎尔告知,现在的时刻是,下午五点五十分。 「比预定时间早了三小时离水。从现在开始全员,做好战斗准备,不要忘记这里已经是战场了。严密监守,发现异常立刻汇报。」 当初的计划是晚上八点半夜间离水,趁着夜晚的黑暗突破敌方的警戒圈,预定在日出之时可以再dora要塞前着水。但现在拜这些土著所赐,出发提前了,接下来近两个小时陷入不得不在阳光下飞行的境地。只要太阳光还在,用肉眼发现敌机就很容易,对于速度缓慢的飞艇来说需要极其严密的警戒。 巴尔塔扎尔在清显旁边瞅了瞅仪表盘。 「燃料还足够,如果顺利的话大概凌晨三点半应该能到dora要塞沿岸。在日出之前在上空盘旋,等待确保视线清楚的时候到来,能分辨水平线的同时就着水。能做吗?」 「是!」 「塞西尔,到右侧面的枪座去。通信只顺带着在一旁监听就行,不慎重地发无线电的话,会被探测到的。绝对不能发出电波。」 「是、是的!」 「坂上、伊莉雅,驾驶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了。我和紫会去枪座,有什么情况的话从传声管呼叫。」 「是!」 巴尔塔扎尔来到了尾部的枪座,神乐在左侧面的枪座,塞西尔拿着通信机来到了右侧面枪座。上部枪座是莱纳,机首枪座坐着美绪,这七个人从各自的角度进行全方位的监视。 然后座舱再次,就只剩下了清显和伊莉雅两个人。 「……」 「……」 现在在危险的空域飞行着,必须尽力忘掉在地面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只考虑如何到达远方的目的地的事情。 他将目光集中在前方和上方的空域。从侧部的枪座来监视机体的正下方,偶尔也不能忘记观察一下机体的倾斜程度。这里早已在乌拉诺斯的势力圈之下,无论从哪里飞来敌方的战斗机都不奇怪。 机体的后方,倾斜的太阳正在缓缓地向水平线下落。 赶快消失吧,他如此向太阳祈祷着。现在的话,姑且离夜晚的黑暗还有很长时间。 小心翼翼地飞着。现在时刻,下午六点五十分。太阳完全落下是在七点十分;即使太阳完全落下了,夕阳的余晖还得有十五分钟:所以还得忍耐接下来的四十分钟。 正在这个时候—— 「斜前上方偏右,有一架大型轰炸机在同行。」 从连接机首枪座的传声管,美绪的声音响了起来。 向挡风板的外面指示的方向望去。确实有一个大亮点,与埃利亚多尔飞艇沿着同样的航线在飞行。 「不可能是……同伴吧……」 监听着敌方无线电通信的塞西尔,从传声管里面叫道。 「乌拉诺斯的无线通信变得嘈杂起来了。大概,他们那边也发现我们了吧。」 伊莉雅直直地观察着敌影。 「……是格鲁格纳。」 全长二十米,全幅三十米。虽然比埃利亚多尔稍稍小一些,由 于用树脂橡胶覆盖了易于引火的管道系统,耐火性能、防弹性能都很好,共有十五挺十五毫米机枪,把整个机体围成了一只刺猬一样。由于拥有很强的防御性能和飞翔能力,这是能和一只战斗机编队交锋都势均力敌的「空之要塞」。 美绪的报告从传声管中响起。 「并没有直掩战斗机,只有格鲁格纳这一架。恐怕这是从odesa要塞到剑岛侦查的回程之路吧。」 虽然由战斗机护卫比较麻烦,但看起来并没有那种担心的必要吧。虽然可能会将这边飞艇的存在报告给odesa基地,但并不会发生空战。无论是轰炸机还是飞艇,都不是用来进行空战的机体。格鲁格纳是用来长距离轰炸的,埃利亚多尔则是长距离运输·侦查的,即使双方碰面了也应该不会发生格斗战。 译者注:原文「ドッグファイト」 「航线相同呀。这也没有办法……可是很添堵啊。」 从喀麦隆岛飞往dora要塞的航线上由于有mesusu岛的odesa要塞坐落着,所以简直就像跟敌方格鲁格纳以同一步调一起踏上归路的感觉。 巴尔塔扎尔从传声管命令道。 「挪一挪位置,稍稍改变一点航线。没有必要故意暴露这边的身影。美绪,有问题吗?」 「考虑到风速和风向,没有问题。驾驶席,向左二十度方向改变航向。」 「明白,左二十度。」 如美绪所说,把舵向左打了。比起预定的路线稍稍偏离了一些这也没有办法。和敌方的轰炸机手牵着手一起访问敌方的要塞,这可并不是什么乐观的事情。 稍稍改变了航向以后,渐渐地,格鲁格纳的机影逐渐变小——理应如此。 「……啊?」 并没有变小。岂止如此,反而变大了。 格鲁格纳从旁边靠近了。与埃利亚多尔落到了同样的高度,从后方偏右的位置毫无阻碍地缩小了距离。 明明这边在与它告别,它却好像在朋友的背后追着一样。 「……向这边来了吗?」「这……不会吧。」 传声管中传来了各位的动摇。 「全体成员,做战斗的准备!那边要射击了!!」 巴尔塔扎尔扯着嗓子大叫。从尾部大概可以看到敌方的回旋枪座正指向这边呢吧。 ——大型轰炸机即将袭击大型飞艇。 察觉到的瞬间,从格鲁格纳左侧面十五毫米的机枪弹的浊流就迸发出来。 清显他们右手的空域,被数千曳光弹撕裂开来。 「躲开!!」 慌慌张张地打着舵。埃利亚多尔却以急人的缓慢速度滑动着。 机腹已经传来了好几次中弹的声音。同时,位于右侧面枪座的塞西尔和上部枪座的莱纳开始了射击。这边十五毫米的机枪一共五挺,连格鲁格纳的一半都不到。火力、速度、回旋性能和防御性能,所有的一切格鲁格纳都远在埃利亚多尔上。 「逃不开啊,对方迎过来了。」 格鲁格纳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因为这边还击了而非常高兴一样,缩短了距离。 这两架巨人机之间狭窄的空间,被双方机枪的弹幕烧成了一片通红。这全然就是一副舰队战的样子。沿着同样的航向并排行驶,舷侧的炮门将在有哪一方被消灭之前反复地进行炮击吧。 「脑子简直有病!」 「乘着轰炸机还想要进行空战呀。这样下去的话塞西尔很危险……」 伊莉雅的话语让清显一惊。现在在右侧只是在单方面地遭受敌方的炮火,而负责右侧面枪座的塞西尔将会成为敌方的靶子。 「降低高度!大家一起寻找能躲避的云层!」 清显压下了驾驶杆。回旋性能差的埃利亚多尔,哪怕是利用下降时的速度也要把机速提上去。如果要是双方都认真打的话,变成蜂窝的一定是这边。不管怎么样都得找块云钻进去,在太阳落山之前不断逃跑与之周旋。 幅长可达四十米的埃利亚多尔的机翼,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大气的沉吟掠过挡风板。从高度两千五百米,一口气朝着海洋一口气降了下去。 好像终于挣扎着甩开了追击,但格鲁格纳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任敌机逃跑,便好像更加亢奋地与之并排一同降了下来。在十三个机枪座的射手们,咆哮着喷出几千条火线出来。右侧面的中弹根本停不下来。 「塞西尔,塞西尔,没事吧?!」 伊莉雅从传声管呼叫道,没有回应。 「塞西尔!!」 很罕见地,伊莉雅的叫声中夹杂着感情。从gymnasium时代一直在一起的塞西尔和伊莉雅,感情宛如亲姐妹一般。如果事关塞西尔,就算平常冷静如伊莉雅,现在也无法保持这种冷静了吧。 「她还活着呢,正从右枪座射击呢!只是没有空闲回应而已。话说回来伊莉雅,专心驾驶啊!」 上部枪座的莱纳告知塞西尔仍然平安无事。由于相互之间的视线受限,也就不得不将各自所在的位置所能看到的东西通过传声管来相互告知。 在五百米高时把机体重新向上拉,看到前方一览无余的天空,绝望了。 「没有云层!!」 现在云量轻微,只有很小的一块薄云浮在上面,并不是刻意藏身的大块云。现在太阳还将将在水平线的上面,将空域中存在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藏身也不行,靠速度甩开也不行,如果迎击的话,对方拥有着二倍以上的压倒性火力。 ——要被击坠了。 这种预感,彻底让脾胃冻僵了。 完全看不到反击的手段。 「左一百一十度,敌方绕到另一边去了!!」 这次从传声管中传出的是神乐的喊叫。敌方将右侧面打得满是洞的时候,趁机将机体甩了过去,这次瞄准了埃利亚多尔的左侧面。 「他们之字形飞着追过来了。这帮人已经习惯了狩猎飞艇!」 伊莉雅发出了警告。的确,他们追逐的方法实在太高超了。如果以秋津军的飞艇为对手的话他们也一定能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吧。 敌机很好地取得了要逃跑的本机的斜后方。 然后突然提速使得机体平行,一口气从侧面的枪座开始齐射。 这次是埃利亚多尔的左侧面,贯穿着数千条火线。 在那里的是——神乐。 「神乐姐!神乐姐!!」 清显的悲鸣响了起来。此时神乐的身影与在玉米地里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的姐姐重合了。那血的温暖,与不断冷下来的体温的记忆,刺痛了肌肤的内侧。 「坂上,快打舵!!」 伊莉雅怒吼道。被这么说着,他慌慌张张地打了舵,和敌机拉开一定的距离。机枪们的咆哮压满了整片空域,从传声管中传出的很多声音已经无法分清了。 「大家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清显痛快传声管呼叫道。像样的回复只能听到莱纳和巴尔塔扎尔的。塞西尔、神乐和美绪是不是平安无事还不知道。 「可恶,快走开!!」 清显咬着牙齿左右摇晃着机体,格鲁格纳像是舔着嘴唇的狼一样紧跟着。究竟要怎么处理那可怜的飞艇呢,他们在享受着这愚弄的过程。 「这个混蛋——!!」 对乌拉诺斯的憎恨,从头盖溢了出来。 杀死了家人,夺走了故乡,还有现在要埋葬这爱机和同伴们,这一切的一切…… 「坂上,想办法让本机的尾部对准敌机。如果靠舷侧的火力交手的话,我们没有胜算。将首尾线 与地方重合,这样子的话火力势均力敌。」 巴尔塔扎尔那冷静的声音,让他恢复了思考。 确实从侧面枪座根本就没办法交手,但如果将本机的尾部直对准敌机机首的话,那就会变成只有尾部枪座和敌方机首枪座互相射击。可是这样一来,巴尔塔扎尔的危险性就会增大。通常来说,大型飞艇的射手中,死伤率最高的本来就是尾部枪座的射手。 「机长……!」 「不要误会,我这样是为了能活下去。快点做,这样下去的话撑不了很久。」 「……是!」 从座舱看不到取得后方的格鲁格纳的身影。听取从各个枪座从传声管发来的报告,不管怎样都要想办法将尾部对准对手。 如果双方都是战斗机在进行空战的话,是取得敌方后背那一方的胜利。 但如果双方是机体从各个角度都全面地配置了机枪座的大型机的话,被敌人取得背后绝对没有任何不利之处。不管怎么说,对准敌方火力小的敌方,将这边的火力集中注入,现在正是这样的决胜时刻。 「左一百六十度!他们保持着与这边平行在加速!」 神乐的声音传来。她可能已经受伤,硬是挤出了有些嘶哑的声音。 「咕……」 清显紧咬着牙齿,瞪视着遮风板的对面。听了刚刚神乐的报告,只能将机体向右甩将机尾对准敌方了。他对着传声管叫道: 「神乐姐,从这里看不见格鲁格纳,请告知时机。」 「还没好,还没……」 从左后方,格鲁格纳的爆破音迫近了。靠着速度的优势这次并到了左侧,好像想继续在左侧进行舰队战一样。 「那帮家伙,在玩耍……!」 伊莉雅瞪视着左侧的空域诅咒道。从这边根本看不到敌机的身影,可以依靠的只有从传声管里传来的同伴的报告。 七人必须同心。 如果不能做到这点的话,就会被击落。 清显对着传声管擦亮了耳朵,等待着神乐的信号。令人害怕的四个螺旋桨音不断接近过来。 焦急,恐惧,如果可以的话想马上打舵。 「还不行,继续吸引他们……!」 看穿了清显现在的心情,神乐制止了他。在旁边伊莉雅已经将脚踏上了踏板,握着驾驶舵。伊莉雅的力量,通过连接主副驾驶席的舵传给了清显的手臂。 伊莉雅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通过相互握着的同一只舵,伊莉雅现在的心情渗透了过来。 ——你不是一个人,是大家一起在驾船。 这个事实,变成了勇气。然后一定要让所有人生还的强烈的决心萌生了出来。 「来了……!」 神乐的声音传达过来的瞬间。 像是落雷一样的枪声,贯穿了埃利亚多尔的左侧面。 「神乐姐!!」 「右舵!!」 从枪声之中听到神乐的声音的瞬间,清显才下了右踏板。 全长达二十五米的机体,嘎吱嘎吱地将尾部对准了格鲁格纳的侧面。 尾部枪座的巴尔塔扎尔,瞄准了格鲁格纳的座舱。 在格鲁格纳右侧面的所有机枪,均朝向了巴尔塔扎尔。 「机长!!」 在喊叫的同时,两边放出的机枪弹在空域相互交错。 燃着了的火线不断飞过座舱。贯穿了机体装甲的穿甲弹飞进了艇内迸发出火花。 格鲁格纳再次向右方甩了机首。不嫌麻烦地追过来,又想让机体并排而行。 「右舵!!」 正当那边要追过来的时候,神乐再次大声叫了起来。第二次向右转头,巴尔塔扎尔再次让敌机侧面洗浴着十五毫米的机枪弹。格鲁格纳遭到射击后,立即非常麻烦地朝着这边转过头来。 「快走开,你们这帮混蛋——!!」 艇内被打得千疮百孔,清显不断周旋着。在横向不断团团转着,操舵总是将这边的尾部对准敌机的侧面。这种不断的连续回转运动让人都想吐了,可是谁先忍不住的话,谁就输了。 「右舵!!」 第六次听到神乐的指令,踩下右踏板,巴尔塔扎尔放出机枪弹。 下一个瞬间。 「全速逃脱!!」 巴尔塔扎尔的命令震动着传声管。仍然看不清后方的状况,伊莉雅猛拉四个引擎的节流阀。 「快跑!快跑!!快跑!!!」 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巴尔塔扎尔这么催促着,清显姑且向着机首对着的方向全速飞行着。 「没有追上来,离开了!!」「中弹了,打中座舱了!!」 传来了神乐和莱纳的报告。从座舱向右边渗透眺望,确实可以看见,格鲁格纳那巨大的机体倾斜着,逃出了这篇空域。虽然不至于击坠,但总算是好像有几处致命的地方中弹了。到刚刚为止的气焰不知道哪里去了,决定逃跑以后便在一瞬间就逃走了。 「得救了……!」 因为将尾部不断对准敌方的侧面,对于敌方来说,这边的靶子变小了,而从这边看敌方来说,靶子却变大了。这种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弥补了机枪座数量上的不利,虽然概率很小,但这边的攻击终于贯穿了敌人的座舱。这是对巴尔塔扎尔的只会与勇于自我牺牲的回报吧。 译者注:严格来说,后面半句貌似值得商榷,但作者的意思还是可以明白,不用太深究 可是单方面被攻击的巴尔塔扎尔平安无事吗…… 「全员,平安无事吗?」 巴尔塔扎尔的提问扫清了所有不安,全员也都以自己平安无事应答。虽然应该受到了各种各样的轻伤,但没有什么报告的必要。清显他在确认了大家都平安无事以后,也呼地松了一口气。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暂时的危险过去了还没有完。在太阳尚未落山之前,全员都在枪座上不要离开。」 「是!」 正在全员的应答通过传声管的时候,伊莉雅非常罕见地,从旁边发问了。 「刚刚,打中子弹的是谁?」 译者注:这里伊莉雅的话在原文加了着重记号。 不明白这问题的意图,清显诧异地问道: 「打中是指……打中敌机的座舱?」 伊莉雅暂时将凝固的表情对准了前方,订正了提问的内容。 「……实在是太过漂亮了。在那之前的弹着都分散得让人着急……可突然间,这就简直看起来像……是在狙击敌方座舱一样。」 「……不是流弹吗?」 「……不是的。那和在此之前的射击有明显的不同……简直就像是狙击般的一击。」 正如伊莉雅所说,如果枪座中的什么人瞄准敌方的座舱射击的话,那实在是惊人的手笔。 「你是想说……拥有此等厉害手段的士官候补生,就在这艘艇内与大家在一起……吗?」 「……我过虑了,忘掉刚刚的话吧。恐怕我的思维受了连续在高空飞行影响,才想出这些的。」 伊莉雅刚刚把话头打住,传声管中巴尔塔扎尔告知: 「在日落之前,只好一边监视着周围一边继续飞了。各人确认各自附近的损伤情况,能进行应急处理措施要尽快。」 被这样说着,清显来回眺望了一下座舱。万幸的是,这里基本上没什么损伤。 可是,机腹的布线却…… 「管道系统被破坏了,必须确认一下底部的损伤。而且,四号引擎果然状况比较奇怪。」 检查过仪表盘的伊莉雅这么说道 。但暂且飞行没什么问题,她这么向巴尔塔扎尔报告道。 此时再一看,太阳终于落到了水平线以下。 虽然残阳还在西空的下端燃烧着,但飞着飞着就慢慢消失了。柔和的黑夜从天顶降下来。原来还从来没有对黑夜的降临如此地感激过。 正当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呃——那个……很抱歉,有个不好的消息。」 传声管中传来的美绪的声音。 「失去本机所在的位置了。……我们现在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飞艇内再度充满了黯淡的沉默。 这是预想到的事态。展开了空战,重复地进行大幅度转舵,要计量风向和风速根本不可能。只能看着周围岛屿的样子,依靠「地理航法」来从地形来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了,但在太阳已经落山的现在,这个根本不行。 美绪继续说明。 「准确地来说,可以看星象来判断前进的方向。但是相对于行进的方向,横向有多大的便宜却不知道。虽然知道是在向dora要塞的方向飞行,但如果弄个不好会从敌方基地上空飞过。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艇内再次一片寂静。一难接着一难。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在这样的黑夜中,只好凭着直觉飞了吗?」 「……是的。就是这样。」 「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什么办法。塞西尔,密切注意监听着周围的通信。如果靠近了敌方基地的话,总能收到一些电波的。不管怎样都要尽力回避遭遇到『夜战』。」 译者注:在下面两句话就会有「夜战」在这里的解释 「是!我会努力的……」 所谓「夜战」,是指夜间战斗机。这是一种双座式、搭载着雷达、在黑夜中也能像蝙蝠一样快速跟随敌机的战斗机。在夜间,这对于飞艇来说是最应该感到害怕的对手。 「根据预定,大概在五小时之后会驶过距离odesa要塞一百三十公里处的洋面。虽说这只是预定……」 美绪的声音很不可靠地消失了。哪怕是月光也好啊,可非常不凑巧的是,层云笼罩在高空中,把月亮遮了起来。如果在比较充足的月光下的话,就可以通过观察岛影来知悉自己的位置,现在连这一条也不行。 埃利亚多尔好像对于身陷危机已经喜闻乐见了一样,随着夜的不断加深,上空的云也在不断增加。 挡风整个都被黑暗关在了里面。这是连星星都没有的黑暗的世界。在这无论天空、海洋还是云彩,什么都看不见的完全的黑暗之中,清显依靠着罗盘、高度计以及速度计飞行着。 ——这是怎样寂静的世界啊。 失去了日光的窗外的世界,仿佛给整个挡风拉上了黑色的窗帘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有的只有仪表盘的镭放出的绿光。现在在两千五百米高空以时速二百四十公里巡航,由于风景只是漆黑的一片,什么变化也没有,因此也就并没有正在驾驶的感觉,而像是坐在博物馆展示用的座舱一样。 用一只眼睛向旁边瞟去,邻座的伊莉雅陷入了黑暗之中。那淡淡的镭光,在黑暗中渗入伊莉雅的轮廓。 只有四个引擎驱动的声音在离座舱很远的地方响着,剩下的就只是寂静和黑暗了。 「真是安静啊。」 一直这么沉默着也感觉有点尴尬,便搭话道。 「啊……」 非常生硬的回答。此后又再次布满了只有引擎声的黑暗。 「咱们是每三小时交换驾驶吧,马上就到了吧。」 由于着沉默异常沉重,便硬是询问着已经知道的东西。 「是二十三分钟以后。」 「嗯。对不起,你在睡吗?」 「没有。」 「啊,这样……」 找不到之后的话题了,便重新握好舵。经过岛上的事以及空战,和伊莉雅的距离究竟是拉近了还是更远了,他也不是很清楚。 正在此时,这一片沉寂被莱纳的声音打破了。 「能不到从云里出来啊。虽然很想天测,可是看不到星星啊。」 在机体上部的动力枪座通过天体观测来确认航向,这是莱纳的工作。在入夜以后,不知道本机位置的现在,莱纳工作就愈发重要。 「明白。我会飞到云的上方。」 清显将驾驶杆拉到胸前。随着螺旋桨声的转调,埃利亚多尔向着上空的云层突入。 遮风板上雨滴滑落了下来,可以听到微小的机翼切过云层的声音。 这云还真是意外得厚。尽管已经上升了五百米,还是没有切开。 座舱内的温度下降了。真冷。他祈祷着主翼和辅助翼上面的洞孔不要被冰冻住的同时,一心向上升起。 云层,突然被切开了。 「哇!」 在遮风板对面浮现的是,是泛着紫色的星之海洋。 那起着毛边的云层表面吸收了从天空降下来的成千上万条星光,显出了以紫色为基调的幽玄世界。仅仅是从云的上面出来,映入眼帘的世界竟起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好漂亮……!」 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的声音。一直笼罩在黑暗之中,突然间出现了星光便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突然,伊莉雅只着天空的一角,道: 「流星……」 并不像平时那样是冷淡的男声,而是从意识的缝隙中流露出来的坦率的话语。朝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像伊莉雅说的那样,以东边偏南夜空的一角为基点,流星朝着这边降了下来。 译者注:原文「東南東」 真是不可思议的流星啊。 从埃利亚多尔的行进方向——东偏南飞来的星屑,在天空闪过,滑向埃利亚多尔的后方——西偏北的方向。不是一颗,是几十颗,几百颗接连不断地,以夜空的一脚为基点形成红绿蓝三色的亮线在夜空中笔直的划过。 「什么呀这是……」 原以为星空是不动的。可是面前的这些,简直像是星星来来往往的街道。埃利亚多尔宛若沿着星星的流水逆流而上,在云之海中飞翔。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这个世界的光景……」 伊莉雅情不自禁地嘟哝道。正在这时,莱纳的解说从传声管里响了起来。 「这是艾堤卡流星群,据说几年才会出现一次,目前仍是天文学家无法预测的现象。在这里碰到真是幸运啊,这真是最佳观赏点。看啊,以艾堤卡为中心,星星都落下来了!」 他这么一说,确实不动星艾堤卡像是镇座宇宙一方的基点,而其他星星像是都在以这个基点迅速飞过夜空一样。 正当他眼睛追着星星走时,看到了伊莉雅的侧脸。 虽然鼻子和眼睛的表面仅仅是被绿色的镭光包裹了,但以数千道流动的亮线作为背景,简直就宛若翡翠一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以这片星空为背景,伊莉雅看起来越来越有魅力了。 「真是想象不到这跟白天是同一片天空啊……」 「……啊。简直无法相信……这里是战场。」 简直就像跟伊莉雅两个人一起飞翔着切过群星的光谱一样,清显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子一起飞啊……他突然就想到了类似于此的感伤的事情。 星之雨没有停,总是持续不断地吓着。早已魂飞魄散的清显,就在这梦幻的海上飞行着。 「……是交换的时间了。」 伊莉雅缓缓地轻声告知。确认了一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离出发刚好三个小时。 「嗯,交换吧。 」 由于从副驾驶席也可以像主驾驶同样地驾驶,因此没有交换座位的必要。两人口头交换以后,他将三舵交给了伊莉雅。 「如果可以的话,节流阀交给我了。」 「……啊,拜托了。」 是因为流星群的关系吗,伊莉雅的口气好像……稍稍柔和了一些。清显他决定说说因为过去的瓜葛两人吵架以来,一直都没能说出的话。 「那个,伊莉雅,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让你解除误会的事。我想这一定是卡斯滕上尉也不知道的事……可以说出来么?」 伊莉雅沉默着掌舵,隔了许久,用一直以来没有抑扬顿挫的如机械人偶一般的口气说道: 「如果是我们父辈的事情,那已经结束了。我想要听的都听到了。」 「……嗯。我想说的也说了……但是,有句话希望你能相信。」 回应他的知识沉默,引擎驱动音,向着那如水的流星远远地响起。 「……如果你一定要自说自话的话,我不会打断。」 在久久的寂静之后,伊莉雅来了一句。 清显点着头,如自说自话般说道: 「我父亲啊,他不喜欢跟我说与战争有关的话题……不论我拜托他多少次,乘着飞机击落敌人之类的话,他坚决不说。但只有一次,他醉酒之后像母亲诉说过去的话时,我那次偷偷听到了……」 伊莉雅连脸也不向这边转,只是凝视着星星的街道。 「那天,父亲参加老朋友的葬礼。父亲他呀,并不是怎么能喝酒的人,那天非常罕见地喝了很多,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在这其中,有跟卡斯滕上尉单挑这件事。」 由镭光照射出的伊莉雅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没有变化。只是星星飞过时,那翡翠色混着星星的颜色,宛若极光一样在脸上密布。 「那是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瞬间,父亲这样说道。像当时那样充实的时光,真是在那之后在那之前都没有经历过。无论是为了成为飞行员而发奋学习,还是当上飞行员以后的发奋训练,抑或上战场的体验,甚至连自己出生的意义,都是为了跟上尉进行这次一对一的决斗……他当时如是说。」 伊莉雅她渐渐地将脸转向了清显。 这是两人并排坐在驾驶席上以来,伊莉雅第一次把头朝向这边。 「他不重复地做出各种空战时的动作,简直就像跟卡斯滕上尉在跳舞一样。不用说,纵横回旋了不知多少次,呼吸变得痛苦起来,血液也滞留在身体末梢,急下落时眼球几乎都要飞了出来,可是明明是那么痛苦,连肉体都发出了悲鸣,却感到无上的幸福。作为飞行员的本能,就是竭尽自己的技术、精神和灵魂与最强的敌人战斗,这种感觉最幸福了。从那以后时过境迁,下了飞机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那次一对一的单挑,就是赞成人生的全部。正是为了和卡斯滕上尉的单挑,自己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这样说道。」 清显也凝视着伊莉雅。 翡翠的光淡淡地染在伊莉雅洁白的皮肤上。眼睛的颜色是跟镭光类似的翡翠色,但那眼神比机器释放出来的要强上很多。 「……以上。自言自语说完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如果跟卡斯滕上尉传达这些,父亲他一定会高兴的。」 伊莉雅仍然用严厉的视线对着清显,陷入了沉默。然后突然发问。 「坂上空军上士,还健在吗?」 「……他已撒手人寰。三年前,在乌拉诺斯侵略mesusu岛的时候……」 「是战死的吗?」 「不。那时他已经退伍,来到mesusu岛从事农业。那时是被乌拉诺斯的战斗机开枪打死的。」 「……真是难以置信。原飞行员被战斗机在地上击中?不管藏在障碍物后面还是躲开对方的轴线,对于空军上士来说应该是有可能的。」 清显涌出了眼泪。只要说到这些话,复杂的感情卷过胸口,不能自已了。 「……当时父亲在离田地很近的一所小学。小学生的话很容易受到枪击。父亲和母亲便从藏身的饲料小屋出来,对着乌拉诺斯的战斗机摇着手,他们自己成了诱饵。战斗机在来回追着父亲和母亲的时候孩子们都逃到后山去了……父亲和母亲,他们不知多少次离开轴线、挑衅着,临终时被很多敌机包围……」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竭力挡住淌下的眼泪。仅仅一次用手腕擦了擦眼角,为了不被发觉。 当战斗机向地面扫射要逃离时,只要把敌机吸引到自己将将对准轴线的位置,开始枪击的同时突然向横向移动即可。在两翼的固定枪只能沿轴线(尾翼到机首的延长线)射击,对于横向的移动无计可施。正治和他的妻子一起,正是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吸引着敌机。如果对好战的乌拉诺斯做出这样的事情,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临终时有多达八架敌机靠近,被包围并射成了蜂窝,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孩子们全员的逃生。 伊莉雅一时间用僵硬的表情瞪着清显。 「……你是说,让我相信这些话?」 清显没有回答。无法整理好现在的感情,也就没法回答。 「……别说笑了。像这样……像这样用编造的话来造就英雄这种事……真是肤浅。」 译者注:伊莉雅原话「浅はかな話だ」,跟angel beats!中椎名说的「浅はかなり」稍有区别 这是千真万确的呀。虽然这么想着,但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相信。家父……与坂上正治正面对决被击落这种事……绝对,不会相信。」 她好歹算是努力地挤出了这些话语。 「……嗯。这样判断的话随便你。可是,父亲和母亲的死因是真实的。他们确实是这样的人,又没有用,又实在得过头像笨蛋一样,又诚实,是为了他人的孩子可以自己身陷险境而最终死去的……那样的人。所以……你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我父亲的样子,和我所知道的大相径庭。」 伊莉雅再次陷入了沉默。脸转向了行进的方向,凝视着前方偏右的艾堤卡。 不动星,艾堤卡。 据说它的名字当「伦理」来讲。 从艾堤卡流出的众多星星,向这边涌过来的同时,她自己像是一直在低声私语着什么,那种不知究竟是什么的心情在伊莉雅的内部爆发了。 ——伦理,究竟是什么呢。 伊莉雅深深地思考着它的意义。 那是她至今为止一直只是全身心地投入飞空机械的驾驶上所不曾考虑过的命题。 ——伦理,是身为人类探索正确的道路…… 有一种艾堤卡将正确答案告知了她的感觉。 清显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可至少作为人类,他是正确的。 译者注:此处应该指代的是坂上正治 做了这样的决定,伊莉雅对清显道: 「……关于一对一单挑的内容,我不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向坂上空军上士表示追悼。……至于空军上士所述关于单挑的话以及临终时的情景,我会向家父卡斯滕传达。」 清显抬起了头。他明白伊莉雅稍稍敞开了一点心扉。 「嗯……谢谢你,伊莉雅。父亲他真的非常尊敬卡斯滕上尉,也非常感谢能和他作战。只需要传达这些就好。」 「……我明白了。……这些话,到此打住吧。」 「……嗯,就这样。」 「……快休息一会儿吧。前面还很长呢。」 「嗯,我去看看美绪吧。」 把驾驶交给伊莉雅,清显解开座位上的安全带,从通往机首的梯子 下去了。出发前还跟美绪吵了架,也非常担心在刚刚的空战中她有没有受伤。 美绪在机首枪座坐着,读着风速计的数值。 半球形的挡风玻璃对面,艾堤卡流星群不断飞过来,美绪的金发与流过的星星的颜色相互呼应。 「哟美绪。没受伤吧?还好?」 看着仪表的美绪瞟了清显一眼,将传声管的盖子合上以后,鼻子哼地响了一下。 「非常遗憾,我平安无事。真是对不起啊,我还活着。」 还是一如以往地不明缘由地继续不痛快着。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呀?莫名其妙的,从不知下一秒是能活着还是回死去的敌方过来了,也好歹再高兴一点不行吗?」 「我才不管。笨蛋,色狼。快点回驾驶位吧,请快和伊莉雅一边打情骂俏一边说着『哎呀星星好漂亮呀』。」 清显用手心拄着脸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察觉到了美绪为什么生气了。 「那个啊……虽然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误会了,我们,都是驾驶员啊,是两个人在驾驶这艘飞艇啊。才没有打情骂俏,如果不能好好沟通的话,一定会成为在海上航行的障碍吧?都是士官候补生,这种程度应该能明白吧。」 美绪用冷冷的目光瞪了清显一阵,迅速转过了椅子对着清显正面,突然用非常男性的口气开口说话。 「那个,伊莉雅,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让你解除误会的事……」 清显的脸,一瞬间变绿了。 「希望你能相信,伊莉雅!」 美绪张开双手,用着夸张的语调,试着将刚刚清显对伊莉雅说的话重新播放了出来。 啊呀——清显顿时低下了头。 忘得一干二净了,艇内有传声器相同,说话的声音会外泄的。虽然想着座舱是两人独处,但好像刚刚说的话已经被全员都听到了。 「没什么关系嘛!你对终于能说上话了十分热衷嘛。你啊竟然那么能说话,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虽然还说着话,但美绪又把椅子转了回去将目光对着半球形挡风玻璃,至于清显,连瞥都不瞥一眼。 并没有什么听上去让人难为情的内容,那些都能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只是完全没有想到谈话内容全部都泄露给了艇内,这一点非常难为情。 他抬起了脸。美绪她毫无纰漏地已经将传声管的盖子盖上了。至少现在这里的对话不能被其他人听到。 「啊——嗯。美绪。是的。伊莉雅的误解已经解开了。嗯。非常热情地跟她说话了。这些都没有错。可是,这些都是让你生气的事情?为什么生气呢?」 「才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 「烦死了。我不是说没有生气了么?」 「……总感觉,莫名其妙啊。从这次旅途一开始,你就一直很奇怪不是吗?一点也不像一直以来的美绪啊。」 「完全没有,我就是一直以来的我。好了啦。我才不管呢。快点回去吧,我这边还忙着航法呢。」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能多空出些时间也好,他这么想着,耸了耸肩,从梯子上去了。 译者注:原文「とりつくしまもない」 坐回了座舱,检查着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值。承伊莉雅厚意,稍稍休息一会儿吧。从现在开始马上就要路过敌方雷达的势力圈了…… 六 清显醒来已经是在三小时二十分钟以后了。确认了手表上的时间,得知已经过了交接的时间了。 在那旁边,伊莉雅沉默地掌着舵。 「对不起,睡过头了。交换吧。」 「如果是预定的航线的话,大概马上就要越过大瀑布了。虽然会经过敌方势力圈这点肯定没有错,但还不能把握现在飞机所在位置。还没有切开正下方的云,这里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上都不得而知。」 「明白。伊莉雅,休息一会儿吧。」 「啊,拜托了。」 正如伊莉雅所说,在东偏北的方向有一片被月光照射的积雨云。现在高度是两千七百米,而大瀑布的高度是一千三百米,在这样的高度飞行的话不会有撞上的危险。 流星群已经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月亮发出灿烂的光辉。虽然视线得到了保障,但是如果遭到敌人袭击的话就非常麻烦了。大型飞艇反而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下飞行会安全得多。 现在的时刻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马上就要变更日期了。 如果照这样顺利地飞行,应该在凌晨三点左右可以到达dora要塞的沿岸。在那以后按照预定,在日出之前一直回旋飞行,早上五点左右等视线得到保障时再着水。燃料余量还十分充足,能避免夜间着水。 一边在微微呈现紫色的云之海上飞行,一边沉醉在星空的美丽中。如果这里不是战场的话,是多么快乐的飞行啊。 正在此时,突然从传声管传来塞西尔的叫声。 「监听到了地方的通信电波!!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异常嘈杂!敌方基地一片混乱!」 巴尔塔扎尔赶忙从尾部跑进座舱,将通信位旁的听筒贴紧耳朵。 「声音太清楚了,现在正在离odesa基地很近的地方飞行……!」 只靠第六感在黑夜里飞行的结果,偏偏是从距离地方odesa要塞极近的地方飞过。理所当然地,敌方雷达捕捉到了埃利亚多尔,地方基地慌作一团也是因为夜间战斗机正在做着出发的准备。 「夜战来了……!!」 对于大型飞艇来说这是最可怕的天敌。如果被夜间战斗机群围追堵截的话,埃利亚多尔简直就成了供奉给狼群的羊。 「机长……」 此时只好仰仗机长的决断了。巴尔塔扎尔仍旧将听筒对着耳朵,只用眼睛盯着清显。 「在云层上方作战的话会被月光照射到。如果在视线充足的地方战斗,咱们根本没有胜算。只能潜入云的下方了,可是马上就要到大瀑布了。现在成了必须要在完全的黑暗之中躲开撞上大瀑布这样的事态。」 由于比起南海,北海高出一千三百米,因此如果飞得比瀑布还要低的话就会撞上海的横断面。巴尔塔扎尔握紧了传声管。 「塞西尔,回到座舱。用无线电定位器测出大瀑布的反射波。紫,侧面两边的枪座都拜托你了,敌方来到哪边你就在那边操作。」 神乐应承下来,塞西尔两手抱着通信器跑回座舱,打开了电波探测器的开关。从那小小的布朗管中释放出的绿色的光线可被称作是跑动着的机上雷达。 「塞西尔,把精力集中在无线电定位器上。坂上、伊莉雅,虽然觉得你们应该明白,但务必在云的下方与敌方的夜战交会。根据我的指示撒一些电波反射纸,这会随机地反射到敌方雷达上造成混乱,就能趁机逃跑。求生之路只有这个。」 译者注:此处注音「チャフ」,意为金属箔片 「是!」 巴尔塔扎尔通过传声管,呼叫着艇内的全员。 「现在是紧要关头。如果不能越过这里就不能活着回到air hunt。所有人员,尽最大的努力吧。到此为止所学过的所有东西,都将是今天在这样的夜晚存活下去的关键。」 从同伴那里传来应答的声音。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把传声管挂回钩子上。 「我在尾部枪座。不要听漏撒电波反射纸的指示。」 简短地告知后,回到了尾部。 「……反射波回来了……是移动物体!」 留在座舱盯视着定位器的塞西尔,发出紧迫的声音。 「一架……两架……三架……」 那绿色的线,反复地做着轻微的竖直运动。 「四架……五架……六架!!」 声音最紧张的那一瞬间。 「来了!!」 在下方很远的紫色云层中,突然六根柱子屹立而起。 他们左三架,右三架,将埃利亚多尔夹在正中间。 柱子的顶点弄得粉碎,拽着长长的水蒸气的飞沫,六个飞翔物体朝着月亮疾驰过来。 清显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两侧,可以用肉眼捕捉到向星空顶起的机翼。 这是将这黑夜的颜色染得更黑的,漆黑的机影。 「是美特拉!!」 乌拉诺斯的最新精锐夜间双座战斗机。 优秀的机上雷达和搭载了四挺十五毫米机枪的「夜之王」。 冲向月亮的六架美特拉,仿佛在为了捕获猎物而张开花瓣一样地翻着身子。毫不介意在黑暗中飞行的那些身影,简直就像是蝙蝠群。 在机首附近伸出的宛若铁爪的三十二根迎击天线,以皎洁的月光为背景浮现出来,令人毛骨悚然。那是美特拉的「鼻子」。埃利亚多尔虽然想趁着黑暗逃离,但靠着那天线的嗅觉,不管到哪都能跟随着。 「逃到云下方!」 伊莉雅大声喊道。清显恢复了神志,压下了驾驶杆。 埃利亚多尔以那让人着急的迟缓动作,从敌人的鼻尖进入了紫色的云层。 挡风玻璃上披着至黑的涂层,但通过在遮风板上划过的水沫确认了飞机已经行驶在云中。现在已经看不到月亮河星星的光了。 「现在高度,一千七百。还没有穿过云层……」 在旁边,伊莉雅读着仪表盘如是说道。在出发时调整过了高度计的数值,应该比较可信吧。 前方,水沫消失了。稍稍泛着一点白色的水蒸气消失以后,又呈现出完全的漆黑。 「抬起机体。现在高度,七百。」 清显拉起驾驶杆变为水平飞行。 周围是完全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明确知道是存在的东西只有正上方的云层。在下方的是海洋、是陆地还是群岛,由于看不见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美特拉呢?」 「看不见,但仍然在追着。塞西尔,雷达的情形呢?」 一直盯着定位器画面看的塞西尔报告道: 「一共六架,都跟过来了……」 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他们都不断接近着是明白的。 清显凝视着挡风玻璃的对面,只有一片黑暗。可是美特拉却用那三十二根迎击雷达精确地捕捉了这边的移动情况,在黑暗中吧嗒着嘴。这边一点都察觉不到那边的情况,而那边却单方面地可以探知这边。在此之上机动性能和速度都是美特拉占据绝对的优势。 那骇人的恐怖感贯穿了内心深处。连刚刚才振奋起来的勇气,现在也好像干瘪下去,完全冻住了。 「也没有说是完全浸在黑暗中了,可以看见排气管的火焰……」 伊莉雅指着黑暗的一角。这么看上去,那在黑暗之中青白色的火焰的的确确像鬼火一样不断闪烁着。那是在机首附近的引擎吐出的火焰,也是这边唯一可以用来确认美特拉位置的亮光。 突然间,尾部的传声管响了起来。 「来了,左一百六十度!」 巴尔塔扎尔放开声音的同时, 清显踩下了左踏板。埃利亚多尔这个庞大的身躯嘎吱嘎吱地转向左边。 同时,震动了机腹底部的枪击声,从左后方和前方偏右的部位传了过来。青紫色的排气焰就像流星那样拽着长长的尾巴,发出的轰鸣也穿了过来。 「箔片!」 同时巴尔塔扎尔大声喊道。伊莉雅打开了撒出电波反射纸的开关,从机腹后方有一群细细的银纸吐了出来,闪闪地飘舞着反射了敌方的电波。这样就可以祈祷一下敌机上的雷达能稍稍出现一点混乱。 「降低高度,下方正被攻击着!!」 巴尔塔扎尔命令道。清显一再地降低高度。如果下降过度可能会撞上海面,异常危险,因此他掌握在三百米这个最大程度低的高度。 「右上方四十度!!」 这次是美绪在叫。他便踩下了右踏板。再一次,黑夜被枪击声和螺旋桨声撕裂,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着声音在一直行进。 「右一百六十度!!」「左二十度!!」「左上方四十度!!」 接连不断地从传声管响起。各个方向同时遭到袭击根本无法应对。他努力地才下左踏板改变了航线。 「箔片!」 巴尔塔扎尔的声音响起了,便吐出了箔片。从三个方向来的枪击用这通红的火线将这漆黑撕破。 嘎嘎嘎嘎,金属板被打穿的声音。中弹了。艇内传来的焦臭味。刺耳的蜂鸣声响起,神乐叫着从传声管中传来消息。 「发生火灾了!!」 烟的味道渐渐变浓了。火势到了哪种程度,现在还不知道。 「我去灭火,需要一定的时间……」 传声管中,传来了神乐将消火罐倾倒一空的声音。由于射手不在了,侧面枪座也免不了要沉默下来。美特拉并不在乎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接连不断地进行着攻击。 巨大的机体被不断地贯穿,在极其敏捷的美特拉看起来,这巨大的埃利亚多尔是非常好的靶子。敌方的飞行员一定对不断追着这巨大的猎物感到非常快乐吧。 「箔片没有作用……」 「不要放弃,会有影响的。不会受到阻碍的聪明的家伙有两架或者三架……!」 伊莉雅的话尾被敌机的螺旋桨音加重了。向雷鸣一样的咆哮经过反射,那灼烧这的曳光弹的弹道以这边为目标伸了过来。如果被这个缠上的话就完蛋了。 「畜生……!!」 再次踩下了踏板。 能焚尽一切的火线舔着埃利亚多尔的机腹下方向前方飞过。 被这样单方面地玩弄太不甘心了。尽管这边在拼命地回射,但美特拉就像玩弄小笨蛋一样绰绰有余地擦着射出的子弹飞过。大型飞艇和战斗机的机动性能相差太远了。这边追不上,没法先发制人。只能慢吞吞地不断向左或向右改变方向,在周围螺旋飞行来慢慢消耗美特拉。 「只能忍着了。暂且先忍耐着飞吧……!」 伊莉雅这样鼓励道。除此之外,本机没有活路。 乌拉诺斯航空队的攻击十分有组织。好几架美特拉合着步伐,将行进的方向布满十字炮火。如果座舱中弹了就没有然后了。听着各枪座的报告一边滑向左右,任由机腹一直不停地中弹,埃利亚多尔带着浑身的伤不停地逃跑着。 译者注:原文「最後だ」 根本无法防止中弹。艇内的四面八方已经被穿甲弹贯穿了。美绪、莱纳和神乐还都好吧。连确认他们是否生存的富余都没有,从各枪座传来的敌袭报告同时也就是生存报告。从全方位袭来的美特拉的獠牙中攥着空子,清显拼命地逃跑。 「快点结束吧……!」 美特拉实在是烦人。不管怎么逃怎么逃,逃到哪里都会追过来。正当操作三舵的胳膊即将感到麻痹的时候。 「反射波回来了!左二十度,固定物体,距离大概五公里!!接近大瀑布了!!」 塞西尔的声音在座舱中响起。 瞪视着前方。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凭直觉,叫喊道现在异常危险的状况。 「全速上升……!」 清显用尽浑身的力气拉起了驾驶杆,伊莉雅最大程度的拉开了节流阀。 埃利亚多尔那笨重的机首冲着上方,靠着身体微微的感觉知道了这一点。由于挡风对面的黑暗一直没有变化,并没有在上升的实感。只能看到高度计的读数在不断升高。 「相当近了,可以听到瀑布的声音……!」 伊莉雅告知。在下一个瞬间,突然看见前方燃起的火球。 「?!」 那宛若红莲的火球在一瞬间变成了火炬,将周围照亮了。 可以看见不断落下的水膜。在那水膜的另一侧,有凹凸不平的岩盘。飞在前面的美特拉没有及时刹闸,撞上了大瀑布。 「哦哦哦……!!」 清显两鬓的血管都浮了出来,依然拉着驾驶杆。由于有一根长长的横棒连接着两个驾驶位上控制上下动的驾驶杆,因此伊莉雅可以助力。伊莉雅用右臂拉着节流阀,左臂握着驾驶杆,和清显合力一起拉下。 大瀑布迫近了。已经消失的美特拉的火焰,映照出压迫人心的大瀑布的威容。 「上升!!」 清显和伊莉雅毫不犹豫地使出浑身的力量拉着驾驶杆。速度不能下降,继续以全速切着空中的水沫朝向天空冲去。 那宛如瀑布一般的雨打在了遮风板上。那是从高度一千三百米宛若雪崩一般降下的海水。 视线一下子打开了。 前方充满了千千万万不计其数的星光。灿烂的月光再次照射着云海,现出幽玄的世界。 「出来了!!」 两名驾驶员的欢呼声完全合拍了。放开驾驶杆,清显稍稍倾斜了下机体确认着后方。 他们已经从云海里大瀑布的上沿钻出了头。 这海洋的裂缝一直断裂到了视线的远方。 落下的大量海水,都被云海饮吞。由于他们穿过的云层在比大瀑布还低的地方密布,那么驶过了大瀑布的现在,视线的前方只有扩展开来的晴朗的夜空。 「不要大意,他们还在追着!!」 从尾部枪座,巴尔塔扎尔这么告知。 切割着从大瀑布落下来的水膜,五架美特拉仍然在猛追着。 在被月光支配着的空域,足以用肉眼确定对方的身影。 对于埃利亚多尔来说,从现在开始才是地狱。在视线良好的战斗中与五架美特拉为敌,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下去。 远方,在水平线的对岸有一片积雨云。被月光镶了边的轮廓闪耀着青紫色,呈现出威严的山的姿态。 「逃进积雨云的正下方去。这边的优势是比起小型机更能耐住恶劣的天气。」 巴尔塔扎尔指挥道。在现在这种状况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那片积雨云了。 清显做好觉悟,将机首冲着积雨云前进。伊莉雅仍旧继续全拉着节流阀。 机速三百七十公里/小时。这是埃利亚多尔能到的最高速度。经历过多少次敌方猛烈射击的洗礼,已经残破不堪的机体仿佛积攒着最后的力量,向着云的高峰飞去。 可是—— 「右二十度!!」 莱纳的喊叫从传声管中传出。敌人已经绕到了这边的前方。 挡风前部玻璃的右端,可以看到青白的火焰。 以飞速接近了过来。漆黑的机体曾经一度,将皎洁的月光反射过来。 「看到了,正瞄准着座舱……!」 察觉到的瞬间,清显压下了驾驶杆。 枪击从 座舱的上方隐隐地飞过。就在那之后,敌机螺旋桨的呻吟声提高了,到了自己曾经释放弹道的位置。 估计是被不管怎么遭到攻击就是不坠毁的埃利亚多尔的耐久性能弄得无名火四起了吧,于是决定变换方针,直接攻其要害。 「水平方向的运动无法躲开,通过上下运动来躲吧……!」 清显这么对伊莉雅说道。对于笨重的机体来说,还是依靠重力让机体下降,这样能尽早地躲开子弹。可是那样做了以后又必须马上取回高度。 「平时一直向上飞,等敌人来了向下,就这么重复着……」 清显好像是自己对着自己,这么嘟哝着。伊莉雅也点了点头。 「来了!右一百三十度!!」「左二十度!!」「左上方一百四十度!!」 接连不断地声音从传声管中响来。接近过来的螺旋桨的呻吟声灌入耳朵。如果动得太早了,那么这边行动的线路被摸出的话,就会遭到射击。必须看准时机。 ——父亲,师父,请助我一臂之力。 如是祈祷着,清显瞅准时机一瞬间将驾驶杆压下去。 如雷鸣一般的机枪在夜空描绘出一个炫目的字。 燃烧弹、穿甲弹、曳光弹和炸弹的漩涡在埃利亚多尔的正上方交错着,互相猛烈碰撞喷出火花。 埃利亚多尔直向下俯冲。在挡风玻璃的对面,广阔的海洋在视线中扩展开来。 「拉起来!!」 译者注:这里是说飞机本来在急下降,现在需要保持高度了 伊莉雅大声喊叫的同时,两个人合力将驾驶杆回拉。 明明连接着油压式掌舵辅助装置,但杆却很重。两个人一齐咬着牙齿,挤出了肚子深处的力量,终于靠着两个人的双手将这种种的驾驶杆抬了起来。 「gi啊啊」地,铁的摩擦上几乎把耳朵都刺聋了。 当受到过重的负载时机翼会弯折。从急下降转为急上升的这狠劲一拉,这一瞬间机体承受的负荷最大。如果弄个不好即使空中分解也有可能。 埃利亚多尔就像回应着清显和伊莉雅的祈祷一样,拼命地将头保持上仰。 海面迫近了,可以分辨出白浪,甚至连倒映在海面上的月亮和星星的颜色都能看得出来。 鬓角和两只手臂上的血管都浮现了出来,清显他用出了自己最大的臂力。 倏的一声,机腹下侧与海面擦过的声音响起。 高度五米,当真是在极限高度将埃利亚多尔的机体拉成了水平,水花溅了起来的同时,又迅速朝着积雨云方向前进。 敌方在上空跟随着。在这样低的飞艇可以飞的高度,对于敌机来说攻击也是很困难吧。知道与海面相撞的风险很大,清显拼命地维持着这种极低的高度飞行。 「那片云……与海面相连着!」 伊莉雅绝望的声音响起。 作为目标的积雨云的下端,一直降到了海面上。虽然计划着从积雨云的正下方飞着逃脱,现在看起来的话除了进入那片积雨云的正中飞行以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进入积雨云……!」 清显做好了觉悟这么说道。 「这是自杀行为……!」 伊莉雅制止着。飞空机械根本不可能在积雨云的中间飞行。那里面是被上升气流和下降气流以及电闪雷鸣所支配的「空之地狱」。如果进入那里面几乎无法生还。这是飞行员的常识。 「我的师父就曾经进入积雨云中并平安回来了。做法也听他讲过。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在这种状况也只好试试了。」 「……你的师父是?」 「……阿克梅德师父。圣骑士阿克梅德。」 译者注:由于王位继承者存在感很稀薄,译者稍稍提醒一下:此人正是当时旧希尔瓦尼亚王家灭亡时,单机救回王位继承者的那个王牌飞行员,详见序篇第一章 听到这个名字,伊莉雅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你师从walkure的阿克梅德?他教你的驾驶技术?那个多岛海的超级王牌?!」 「阿克梅德师父,是我父亲的弟子。如果被父亲发现的话他一定会发火的,所以是我死乞白赖地求师父,偷偷地跟他学习的。」 伊莉雅吞回了话。虽然的确是惊人的事实,但现在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没有说这些的空闲。敌机正在上方盘旋吧嗒着嘴呢。 「……只能去了吗……」 「嗯。伊莉雅,节流阀和方向舵的辅助就拜托你了。横向的移动靠我一人之力是对付不了的。」 「……这个是,为了突破积雨云,阿克梅德师父的教诲吗?」 「嗯。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做过。试试看吧,只能那样了。」 「……明白了……走吧,向那空之地狱!」 两个人向对方点了点头,然后通过传声管呼叫同伴。 「各位,把身体固定在座位上!我们要从积雨云中穿出去!!」 他们确认巴尔塔扎尔、神乐、莱纳、塞西尔以及美绪允诺的声音传来以后,紧紧盯视着前方。 那纯白的巨峰不祥地包藏着月光,向天上耸立着,压迫着这里的每个人。 前天伊莉雅突破的那片积雨云与此简直无法相比,这次这个是一万米级别的积雨云。 而且当时可以通过云层以下。而这回,必须进入云中。比上次猛烈许多的风暴,正在这云中等着自己呢。 对于现在的清显来说,这巨大的积雨云,看上去简直就是云之墓碑。 他摇了摇头,努力甩掉自己的弱气。天空是一点也容不下弱者和胆小鬼的。它只会对勇者露出微笑——阿克梅德如是说。 「看着吧!」 他瞪视着积雨云。 「我绝对会突破你!」 他用力握住驾驶杆,抬升了高度。 在后方,美特拉终于调转了机头。没有会将战斗机开进积雨云中的笨蛋。只有对这样的恶劣天气有比较强的抵抗力的大型飞艇,才能够通过那里。 「……走啦!」 放出话的一瞬间,视线就被全黑的涂层覆盖了。 与此同时,猛烈的上升气流,一口气将埃利亚多尔这个巨体向上吹了五百多米。 「呜啊啊啊啊!!」 即使做好觉悟了,还是发出了悲鸣。这是让高度计的指针直线向上走的剧烈上升。而且那暴风打在机体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在风的声音中间,混杂着同伴们的悲鸣。旁边,伊莉雅紧闭双眼,咬着牙齿忍受的剧烈的上升。明明没有拉起驾驶杆,机首却向上对着天! 「咕呜呜呜呜!!」 清显一边忍耐着,一边灵活地掌着舵。他回忆起曾经听过的阿克梅德的教诲。 「一旦进入了积雨云,绝对不能试图抗拒上下的移动。如果硬是勉强地操作驾驶杆的话,会因为机体强度无法与风相合而陷入空中分解的境地。」 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挡风的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他将驾驶杆,完全交给了风。 译者注:一时想不到怎样翻译好这句话。根据前文,阿克梅德说不要跟风对着看,也就是说驾驶一定要对风的「脾气」 「只需要修正左右方向的倾斜。不管怎样被刮上去或者刮下来,都不能介意。要寻找云的缝隙。对了,光。要朝着有光的地方飞。」 从左边刮来了猛烈的风,机体一口气向左下方落下去。现在只是奋力抵抗着使机体向左倾斜的趋势。在这暴风之中,唯独不能进入这回旋下降的状态。 译者注:原文如此。从左边吹来风,向左下方落 下去,这个…… 控制着辅助翼的舵轮与控制着方向舵的左右踏板,在这两处上施力。 「伊莉雅,请配合我……」 「明白,我会配合的……」 伊莉雅也把手脚放在舵轮和踏板上。 靠两个人共同克服。 挡风被打在前面的豪雨和暴风涂满了。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清显把舵轮向右回转,用力踩着右踏板。 「咕呜呜呜……」 清显发出了他从没发出过的声音,将全部的臂力注入在舵上。埃利亚多尔抗拒着横向的风,他们正努力地让机体的倾斜复原。 正在这个时候。 「呜啊?!」 这次是突然间就向下方急剧下降了五百米左右,高度计的指针直往下走。好像在路上走着突然掉进五百米深的洞穴一样,过于突然的下落。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承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竖直向下的重力加速度,险些神志昏迷。 译者注:原文「マイナスg」,也就是-g 埃利亚多尔的机首现在朝着正下方。一旦弄个不好就会与海面相撞。可是也不能勉强抵抗。如果在这个时候抵抗的话就会空中分解。 「在积雨云中,上下移动是频发事件。忍住。下降一会儿就会上升,而上升一会儿就会下降,如是循环。」 回忆起阿克梅德的话语,拼命控制住了正想将驾驶杆抬起的两臂。绝对不能输给恐惧。如果与海面碰上的话,那是自己运气不好。在承受过了让人都有点恶心的急剧下降之后的瞬间,这次又是急剧上升向埃利亚多尔袭来。 「……呒……呒……呒!!」 译者注:原文是三个促音「っ」 现在的悲鸣已经不成声了。 这大型飞艇宛如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被这名为积雨云的巨人来回摆弄。 从右边从左边,风的拳头从各个方向打过来。虽然也想着操作方向舵使得机体不那么乱翻滚,但至此连哪边是上哪边是下都无法辨别了。 突然间,面前闪过一个粗野的光之铁锤。 「轰隆」一下,天空发出了被压瘪的声音。 译者注:原文「ぐしゃあ」 连发出悲鸣的闲暇也没有了。刚刚那是极近的闪电疾驰下来。那骇人的光量,视网膜几乎都烧了起来。这宛如天之巨人在嘲笑着不知深浅的人类一样,光之长枪不断向埃利亚多尔的周边扎下。没有被直接击中已经是万幸了。如果被直击的话,那么在察觉之前就已经被烧死了吧。 埃利亚多尔左右晃着。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重心一样,在忍受着最大限度的晃动。 传来了什么重的东西倒了的声音。同时听见了塞西尔的悲鸣。好像是本已固定好的通信器材倒下来了。工具呀玻璃以及体内的碎片都在艇内随意飞舞,危险至极。在这样五百米急上升和急下降循环往复的过程中,如果被这些危险物直接击中的话,绝对会导致重伤甚至死亡。 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死忘就在那里候着。 黑暗永无完结。豪雨和狂风以及闪电,也不知道何时结束。越进入里面就越猛烈。机翼已经弯折得要折断了。这实在是过于猛烈的天空之地狱,猛烈到让机翼弯折到了最大限度以致于再稍稍弯折一点就会折断,猛烈到宛如是将百倍的地上风暴压缩到了这里一样。 那让人几乎吐血的急上升,以及把人内脏压烂的急下降,反复了不知多少次。血液在身体末梢滞留着,无法充分送入大脑,如果意识无法高度集中的话就会当场失神。 干脆就这样子坠落了恐怕还轻松一些。就这么放弃将驾驶杆扔出去,马上就能轻松了。 ——现在不是我一个人。 清显拼命驱使着即将自暴自弃的心。 ——这上面乘着七个人。 眼泪肆意地流了下来。流就流吧,即使实现被眼泪的薄膜覆盖了,这也和那挡风玻璃是一个状态,根本没有擦的必要。 如果疏忽的话,放弃的话,输给自己的软弱的话,在这里就结束了。 「我要克服——!!」 清显他凝视着前方。 和伊莉雅两个人踩着这脚踏板飞行。 「突破!!」 被打得玩弄得几乎失神的同时,一边拼命拉着节流阀。 只要还在这风暴之中,就能从紧握的舵轮,从驾驶杆,从踏板中感到伊莉雅的力量,而不是风和雨什么的力量。在旁边的伊莉雅拼命地用着力,这是充满着温暖的力量。这一点鼓舞着他的心灵。 「坂上……!」 伊莉雅叫着他。为什么要叫名字,伊莉雅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想要确认在旁边有一个一直在驾驶从未离开的人而已。 「伊莉雅!」 清显也叫着她的名字。不仅如此。即使这数以千计的雷鸣将天空撕裂,只要两人中有一人保持着意识,掌着舵的话,埃利亚多尔就能飞行。 「是光。向着光飞行。」 再一次,阿克梅德的话语在脑内苏醒了。 已几乎被闪电烧坏的视网膜,要辨别出光很难。可是超越了视觉的某种东西,在清显的视丘下部闪过。 ——云的,缝隙。 无法看见。 可是在左下方,他稍稍感知到了黑暗比较单薄的一角。 「伊莉雅,那边,好像有什么……」 在雷鸣、闪电和暴风雨的中间,清显用手指着自己隐约看到的东西。伊莉雅朝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什么也看不见。 「是闪电的余光?」 被这么说道,清显再次凝视着同样的地方。有光,不,更准确的说是,黑暗比较单薄。 ——是云的缝隙。 他又从零碎的思考中听到了一些端倪。下了决心,握着驾驶杆。 「向左下方下降!」 这是进入积雨云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决定下降。虽然在气流中有空中分解的危险,可是有搏一搏的价值。 「……明白了。拜托你了。」 伊莉雅也同意了。飞行至此,清显的技术与才能已经通过这三舵充分地反映了出来。 「走了……!」 顶着风,发出嘎吱嘎吱声的同时,将埃利亚多尔的机首压了下来。在途中,咕哇的声音响起,风打了过来。可是清显不会逃避,反而将节流阀向上抬起。 「会空中分解的……!」 而回应伊莉雅的警告的是: 「不,能行!」 完全没有根据。但是,从握着的三舵中听着埃利亚多尔的声音。 钢铁之翼,再向清显倾诉者着。 ——我,绝对不会坏掉。 译者注:这里的「我」是清显怨念的埃利亚多尔的话,同下 他相信了这个声音。他咬紧牙关,将驾驶杆推下,对着风暴中的那一点降了下去。 ——请相信我。 「我相信你啊,埃利亚多尔。」 回答着这番话语的同时,宛若天之咆哮的雷鸣在旁边响起。 仿佛是在追着缠着正在逃脱的埃利亚多尔一样,那投出的光之长枪曲成钩状攻击过来。 那骇人的光量盖满了挡风玻璃—— 突然间就放晴了,可以看见满天的星空。 「……!!」 风,停了;豪雨,也住了;剩下的只有寂静。 在清显前方的是辽阔的夜之大海,以及没有边际的星空伸展到遥远的远方。 「……冲出来了……」 他与邻座的伊莉雅,四目相对 。 「从积雨云中,冲出来了……」 那种安心和欢喜,从灵魂的深处涌了上来。 「成功了,克服了,我们穿过积雨云了!!」 清显破涕为笑,对伊莉雅伸出了左手。 「伊莉雅,谢谢你,都是托你的福。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肯定早早就坠落了,大家也都死了……」 「无论是穿越积雨云,还是发现云的缝隙,都是你的判断。出色的驾驶,真的是绝妙的掌舵……」 回握着清显伸出的手,伊莉雅很笨拙地称赞着清显。 传声管里,传来了神乐的祝福。 「清显君,伊莉雅同学,你们没有受伤吧?」 「只有少量的碰撞和擦伤,没有大碍。大家都平安无事吗?」 被问道以后,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还活着。在这儿肯定是死了,这样的事虽然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真是奇迹啊。坂上,伊莉雅,这是你们的功劳。在air hunt可以心安理得地引以为豪哟。」 很罕见地被巴尔塔扎尔表扬了,清显不由得害羞了起来: 「我这边也完全没事——虽然感觉像死了一样……」 在座舱后部的座位上,塞西尔举起了一只手精疲力尽地发出声音: 「好恶心……呜……已经不行了……」 好像晕船了。被那样折腾的话也没有办法。命还在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也……还活着——简直感觉要死了……」 莱纳的声音从传声管传了出来。那边也是完全精疲力竭了。一直以来在话语中的好胜心也荡然无存。 剩下的只有美绪,没有反应。 「美绪?美绪你不要紧吧?」 虽然从传声管呼叫着,可返回的只有寂静一片。清显的脸顿时铁青下来。 「那个伊莉雅,驾驶拜托你了。我去看看……」 慌忙地将舵拜托给伊莉雅,从最近的梯子下来,降到了美绪所在的机首。 「……!!」 那里中弹的状况远在想象之上。被美特拉袭击的时候,特别是机首附近遭到了异常多的攻击。 将半球形的挡风玻璃割开,被风刮着,到处都散落着机体和玻璃的碎片。风力计量器从床上飞了出去,在墙壁上有血痕。 「美绪……?」 美绪用背对着清显,在座位上弯着腰。 她的头无力地倒向前面。 「美绪!!」 一边喊叫着,一边跑到身前。 美绪的脸色苍白。 脚下是一片血泊。 「……!!」 美绪的左大腿上,一块大玻璃片深深地扎了进去。通红的鲜血从那块伤口中不断溢出。 「美绪!!」 虽然这么叫着,没有反应。 他慌慌张张地解下座位上的安全带,将精疲力竭的美绪的身体宝珠,通过传声管叫道。 「来人,快来人!!美绪她,美绪她……!!」 艇内顿时变得嘈杂了起来。神乐最先跑了过来,确认了受伤的状况。 「动脉受伤了。清显君,快点压住腹股沟!!」 被这么说着,他赶忙压住了美绪的大腿根部。神乐连忙将美绪衣服的一部分切开,将大腿紧紧地绑住。 「糟糕了,如果不尽早输血的话,事关生命……!」 现在时刻,凌晨两点半。 再全速飞行三十分钟左右,就是抵达dora要塞的时刻了。立刻着水抬进海军医院的话,就没有问题。 然而,为此——必须要堵上七人全员的生命,挑战夜间着水。 「如果夜间着水成功的话,七人全员都会获救。但失败的话,七人都会死去。」 神乐一边抬着美绪,一边告知清显这个残酷的事实。 「如果避开夜间着水等待日出,我们六人会获救,但美绪会死去。」 清显的脸,铁青了。 这次是要挑战过去在大战中好几次都是老把式飞行员挑战过的但成功案例仅有两次的夜间着水吗…… 「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我去找机长商量。」 神乐抬着美绪登上了梯子。 清显用放心的表情,目送着那个身影。此刻,突破积雨云的喜悦也完全消散了。 ——仅仅靠着学生来夜间着水……! 这是对于飞艇人员最难的,视程为零的在黑暗中的着水。 这不是学生可以做到的事。可是如果不做的话,美绪就会死。 七 「驳回。赌上全员的性命,风险太高了。」 对提议夜间着水的神乐,巴尔塔扎尔用冷冷的声音回道。 「等候日出,还剩两小时。然后六人就会平安获救。美绪如果运气好的话只要切断左腿就会没事了。虽然也有丢掉性命的可能,但在这种状况下我们无可奈何。」 除过美绪的全员都集合在座舱。美绪被放在后方的床上睡着,由同伴交替为她压住腹股沟。虽然靠绷带止住了血,但以防万一用手指压住动脉就可以防止进一步的失血。 可是如果两个小时以上血流不畅,手脚就会坏死,这就难免要切断美绪的左腿。再者说,在机上这么躺着体温会不断降低,必须尽早输血。 如果等待日出的话,美绪就会死去,即使运气很好也会失去左腿。 这对于清显来说,比切掉自己的腿还要痛苦。 要立马将美绪抬到医院去的话只有进行夜间着水了。 可是如果一旦失败,所有的七个人都会在这里死去。而成功的例子即使对于老把式飞行员也是极其少见的。巴尔塔扎尔的话是对的,这一点只要稍稍用理性思考的话谁都会明白。 可是,即使那都是对的。 「……请让我试试,我会成功的。」 他传达出自己的话语。巴尔塔扎尔再次摇了摇头。 「不行。我作为机长宣布:等到日出。」 清显咬着牙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啊!我不是说过我能做到吗!」 「小孩子的歪理在这里行不通。不可能因为你那毫无根据的任性,就赌上另外五个人的性命。」 清显握起了拳头。他没有办法不恨挡在前面的巴尔塔扎尔。他忍不住用右脚跺了一下床,吊起了外眼角。 「你……你这样也算是人吗!!美绪会死的啊!!你是想对美绪见死不救然后自己获救吗!!你只是想救你自己吧!!」 「清显君,那个……」 神乐还没来得及制止,巴尔塔扎尔就靠近了清显,抓住他的胸口拉了过来。这么细的身板究竟哪里蕴藏的这种力量啊,这是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的臂力呀。 巴尔塔扎尔那冰蓝色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刺向清显。 「我怎么可能将我的命委托给像你小子这样的人?」 那是只有清显能听见的,如冰之矢一样压抑的声音。一直以冷冷的态度对人,感情不外露的巴尔塔扎尔,在他的内心深处有更加冰冷,宛若永远都不能融化的冰川一样的东西存在。 「不要得意忘形。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死去,我可是有着即使尽毕生之力也要做的事情。」 清显与之四目相对。巴尔塔扎尔的本性,从言语之间,从那样的神色中毫无遮掩地透了过来。 ——这个人……他隐藏着其他的身份。 这一点可以明白。虽然在平常一直是非常冷静而且靠得住的机长,看起来并不是仅仅如此。 「你……到底是什么呀……」 清显目瞪口呆,话语也落了下来。巴尔塔扎尔仿佛只能看到清显一样,露出了恶魔那惨绝的笑容,然后粗暴地把清显的胸撞飞了。 「身为驾驶员竟然丧失了冷静,愈发不能将这种事交给你做了。在艇内要听我的话,有异议吗?」 莱纳耸了耸肩表示同意,神乐也表情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塞西尔只是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完全提不出意见。 巴尔塔扎尔是对的。 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可是好像不能只是遵从理性的什么东西,在每个人的胸中盘旋着。 巴尔塔扎尔用一直以来冷冷的口气告知。 「说话到此为止。塞西尔,对航空管制这么传达。」 「是、是的……」 无精打采的塞西尔,作者操作通信机器的准备。 现在埃利亚多尔已经抵达dora要塞沿岸的上空,靠着自动驾驶在一千米的高空一边飞行一边等待着日出。由于已经突破了积雨云并且从敌方的势力圈冲了出来,这边已经可以发通信电波与dora要塞通信了。由于从现在开始可以跟航空管制室不断通讯,而根据地面雷达的诱导来飞行的所谓「无线航法」,即使在夜间到达目标地点也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只剩下着水了。 「……请等一下。」 制止了塞西尔的,是伊莉雅。那一如既往僵硬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她很罕见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那个……联络下航空管制,将点亮着灯火的很多小船排成两列,这样子形成夜间的海上跑道怎么样呢?」 巴尔塔扎尔的眼神,露出更加不祥而危险的颜色刺向伊莉雅。可是伊莉雅没有畏惧,继续说着。 「在曾经的大战中失败的绝大多数,都是在未知海域得不到帮助的情况下,不得不进行意外着水的缘故。可是这次在友方要塞的沿岸,只要想办法的话降低难度完全可能。有着灯火做诱导,危险度将会大幅度下降。」 在旁边,清显的表情点燃了希望的灯火。 「是啊伊莉雅!那样的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将小型船并成排做成跑道!只要那样,嗯,美绪就能得救了!!」 「那也无法改变危险。没有绝对的安全保障的话,不能进行着水。」 「可是,这事关同伴中一员的性命。即使会有一定的危险,为了拯救性命也应该全力一试。」 伊莉雅很罕见地坚持己见。 「拜托了机长,我一定会成功的,拜托了!」 清显也低下了头,为刚刚的无力赔不是。可是巴尔塔扎尔却一毛不拔。 译者注:仍然是前面出现过的「とりつく島もない」,再转义一下当然就是毫不相让,毫不松口那种意思 「我已经做出判断了。如果再想违反命令的话,你们就做好觉悟在军法会议上再跟我顶嘴吧!」 清显愤怒高涨了。正当他想要将巴尔塔扎尔一拳打飞的时候,旁边的神乐举起了手。 「作为副机长我有个提议。」 巴尔塔扎尔那苍冰色的瞳孔,这次又对准了神乐。神乐凛然地继续说道。 「根据军律,副机长有为了安排事态的收拾而提议的权限。在这里进行多数表决吧,像这种马上就能完的麻烦事这样不就能解决了吗?」 巴尔塔扎尔两眼露出凶光,贯穿着神乐。 正如神乐所言,根据圣·沃尔特海军的军律,在艇内对于机长的指挥只有副机长可以提出意见。 「赞同夜间着水的人,举手!」 她并没有给巴尔塔扎尔说出多余的话的空闲便如是告知,神乐自己先举起了手。 清显和伊莉雅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塞西尔也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接着,莱纳也有些不耐烦地一边摇了摇头,一边看起来弱弱地举起了手。 「其实不怎么愿意的……随大流吧。」 「全员的意志好像已经出来了。机长,请下指示吧!」 巴尔塔扎尔用那满是憎恶的眼神将神乐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那危险的眼神瞬时便消失了。 译者注:原文是「舐める」,意思是舔。话说这日语用的词还真有意思 「这可不是在玩过家家。」 「是。请相信吾等驾驶员的技术。」 「只是为救一个人地命就将我们所有人的命献出去吗……」 「不,这是为了选择让全员生还的道路。」 「即使全员都死了?」 神乐那茶褐色的眼睛,瞬间闪出了光芒。那语 气宛如银铃一般清脆。 「在我所在的国家,有所谓『天命』这么一说,这是一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上天降下来的使命生在这世上的说法。」 「……」 「如果真的在这里死了的话,那这大概就是从一开始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天命吧。即使长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本是没有任何意义就会消亡的生命,那么现在为了同伴而献出的话这不正好心满意足吗?」 译者注:神乐的这段话译者甚至不确定理解对了,原文是「意味もなく消える命ならば、ペアのために懸けてこそ本望」 神乐露出清澈的面孔如是断言。 「很不凑巧,我是理性主义派的。对那种奇怪的歪理可没有什么兴趣。」 「你不相信自己的天命?」 「……」 「对同伴见死不救而苟延残喘,这不是适合吾等的道路。吾等已经直面着各种试炼来到了这里。这样一来,最后的试炼吾等也要直面。让我们不欠任何人情地生还吧。这条路才是适合吾等天命之路。」 「……武士的思想吗。真是疯狂。」 「这是经过数百年的战乱而磨砺而成的作为一个战士的理论体系。您不是也很清楚原先和秋津联邦打仗时的圣·沃尔特的各位有多大的威慑力吗?」 巴尔塔扎尔盯着神乐看了一阵子。 神乐凛然地挺着胸脯,丝毫不逃避他的目光。仿佛对自己的所在引以为豪的样子,悠然地从正面接受者巴尔塔扎尔的眼神。 「真是了不起的女人。」 「机长才是,air hunt士官学校最崇高最勇敢的士官候补生吧。」 依然盯着神乐,巴尔塔扎尔开了口。 「坂上。」 「是!」 「伊莉雅。」 「是!」 「……失败了就杀了你们。」 清显欢喜地睁大了眼睛,挺起胸膛。 「请交给我们吧!」 巴尔塔扎尔噗通一下坐在了驾驶席后部的通信座上,交叉着两腿板着脸闭上了眼睛。 「……机长的任务到此结束。之后我就不管了。你们之后会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但千万别这么把我给杀了。」 「是!谢谢你!」 清显飞奔到驾驶席,切断了自动驾驶的开关。 塞西尔与航空管制室取得了联络,传达了刚刚伊莉雅的主意。与航空管制官的交流结束以后,她洋溢着喜悦向驾驶席传达道。 「那边说马上就会准备八艘小型艇过来!而且还说会让军医和护士乘船待命!着水之后可以立即将美绪姐送过去!」 「知道了!向航空管制室传达感谢!」 「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基地司令鼓励我们,说祝勇敢的学生们能够成功!」 「……嗯!」 基地司令那温暖的体恤浸入了心里。 「不能得意忘形。虽然已经布置好了海上跑道,但由于浪的存在,无法构成完美的水平面。难度仍然非常高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伊莉雅这样给他敲了警钟。清显也点点头,眺望了一下漆黑的挡风玻璃外。 月亮时而被云遮住,时而心血来潮地露一下脸,不怎么靠得住。man岛港湾设施发出的亮光在视线的一角可见。由于看不见水平线,要确定机体水平只能通过水平仪。着水的时候,只要机体稍有倾斜,飞艇就会斜向一边大幅度地颠簸,机首就会撞上水面严重毁坏。如果一旦这样,乘机人员的生存希望渺茫。飞艇这种东西啊,虽然对上下和前方的负荷耐性很强,可对于横向和后方的力量却很脆。仅仅一个指尖的操作失误变与同伴们全员的死亡直接相连。对于乘飞艇的人员来说,着水时的颠簸比起夜间战斗机还要更加恐怖。 从港湾已经可以看见好像渔船一样的点着明亮的灯火的小型艇出发了。 如伊莉雅请求的那样,从码头开始百米左右的海上搭成了两列的海上跑道。宽五十米、长三百米,这是与大型空母可以匹敌的光之跑道。 清显将机体倾斜,观察着作为目标的光之列。 从通信机里,航空管制官的声音传到了清显这里。 「现在,风向西偏北,风速三米/秒。根据这边计量的结果,埃利亚多尔的高度已经到了八百二十五米。请修正那边的高度计读数。」 「明白。」 这边仪表盘上的高度计显示着九百五十米的示数。突破积雨云的时候产生的偏差吧,比实际数值高了一百米以上。如果相信这个数值进行着水,就只能发生大惨剧了。用指尖修正了示数,对受到了航空管制感到由衷的庆幸。如果这是意外着陆的话,无论是风向、风速的测定还是高度计的修正都得靠自己来做。 「着水海域由这边选定。之后只剩下降落了。祝幸运!」 译者注:「这边」指的是航空管制一边 可靠的航空管制官的声音停止了。 挡风的外面只有连水平线也看不见的黑暗,和从这边看去倾斜了的长方形光之跑道。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拖得越久,被高空中的冷空气吹着,美绪的状态就越会恶化。可是如果驾驶不慎重,过于着急地降下去的话,同伴们全员都会死去。 ——冷静。 告诫着想要赶紧完成的自己,清显缓缓地开始了第一次盘旋。 他点亮了机翼的根部的着水灯,不断用眼睛确认着着水地点,逐渐降下了机速。 这虽然和降落在空母上的着舰作业有点像,但清显当然从来都没有做过。虽然比起空母的甲板,大海更加宽广这点倒是很好,但问题在于有浪会打过来。而且现在是夜间,在看不见水平线的黑暗中保持水平,且要降落在看不见的海面上就需要相当的技术。 「伊莉雅,我打开襟翼之后,请读出角度告诉我。」 「明白了。」 ——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是只有一次的决胜。 操作着舵轮和驾驶杆的手,已经被汗浸透了。 临近第二回旋点了。旋转着舵轮将机体倾斜,拉起驾驶杆将机首抬起。 风吹了过来。受到那个的影响,机体稍稍漂移了一点,需要将这漂移的量修正过来。如果用很奇怪的姿势进入下降航线的话,那个时候着水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失败。 「将速度降到二百二十公里/小时。」 「明白了。」 伊莉雅收紧了节流阀。「呼」的一声,擦过机体的风声音变化了。 速度降下来的一瞬,埃利亚多尔已经踏上了不归之路,那危险至极的夜间着水,现在已经迫在眉睫。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明明一次都没有做过。 ——全员的生命真的可以这样交到我的手里吗?只有这种程度的技术…… ——现在要提高速度还来得及,等到日出也来得及。 等到结束了第三次回旋的时候,胆怯的声音在清显的耳旁响起。 紧张之中,光之跑道绵软无力地歪向一边。自己说自己可以做到这是多么无谋多么狂妄,在进入下降回旋阶段的时候终于理解了。 ——还可以拉回来。不用那么勉强就可以活下去。 正当那种声音充满胸膛的时候,在眼睑里映出了令人怀念的光景。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戴着油菜花冠笑着的少女。 那让人怀念的,mesusu岛的花田。 和你从小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 「我也和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因为如果大家都有这 个梦想的话,战争不就自动消失了吗?」 在已被烧成灰烬的mesusu岛上,是你的笑脸激励了我。两个人手拉着手,做出了一同来对抗这残酷的世界的决定。 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去。 还没有达成与你的约定。 所以。 ——拿出勇气来吧! 面前是最后的第四回旋。这个回旋结束之后就只剩下朝着光之跑道下降了。究竟是全员生还还是全员死亡,都在这命运的下降之中了。 「减速到二百公里/小时。」 「明白。」 伊莉雅的声音中也混杂着紧张之色。她谨慎地收着节流阀。风的声音又变化了。读着打向机体的风的强度,靠着水平仪保持着姿势。 「……进入第四回旋了。」 「……啊。」 可以看见光之跑道就在左下方。他缓缓地一边降下高度,一边收紧机速,进入了最后的回旋。 舵轮由于汗的原因非常滑。即使微小的误差也不被允许。仅仅几厘米的倾斜,仅仅少抬起机体数厘米,仅仅数毫的襟翼角度误差,这些全都与大颠簸紧密相连。而且根本没有再次挑战的机会。至此的努力将全部化为水泡,七名士官候补生将会与粉碎的埃利亚多尔一起沉入海底的深处。 第四回旋结束了。眼前是两列光呈台形等候着。 高度二百米。 现在已经无法重来了。所有的结果将会在之后的一分钟产生。 只能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在永远无法回头的道路上下降了。 他撑着眼梢,瞪视着光之跑道。 藏在黑暗深处的海洋、空与海的交界线、白浪拍打的情况都靠着微弱的亮光看穿了。 以光之跑道为基点,假想着看不见的海面。 那假想的海面,他相信着,相信着,始终坚信着。 ——美绪,伊莉雅,神乐姐,塞西尔,莱纳,机长。 「进入下降阶段!」 ——我们是,同伴。 「设置良好!」 ——是同呼吸共命运的同伴。 「机速良好!」 ——所以,让我们不欠任何人的情。 「放下襟翼!!」 ——大家一起回到地上。 「襟翼,八度!!」 伊莉雅读出了襟翼角。 清显他用左手与伊莉雅握着节流阀的右手,握在了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 那重叠在一起的手,收到了彼此的感情。 不是一个人。 大家一起生还。 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满满的勇气,从清显的灵魂深处不断涌了上来。 一定要取回美绪的笑容。 与伊莉雅相互点了点头,脸转了回来,瞪视着假想海面。 「上吧!!」 与伊莉雅合力,收紧了节流阀。 机速不断下降。 靠着自身的重量,大型飞艇缓缓地降低了高度。 风吹了过来。引擎的转数不是固定的。他感觉到了推动本机工作的所有力量,盯视着两列光的同时,清显微调着三舵。 那两列就是假想的水平线。必须要完美地将两机翼与之保持水平。 配合着下降的速度,细心地读取着横风,将巨大的机翼与光重合。 「高度一百米……」 伊莉雅告知。从现在开始是最难关了。将与节流阀重叠的手松开,在一瞬间调整三舵,必须要达成仰角六度,机速一百五十公里/小时,下降速率三米/秒。 无论哪一样指标稍稍有偏差就会翻倒。全员都会死去。 允许操作的时间只有两三秒。绝对不能有哪怕一瞬的一个指尖的操作失误。 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在宛如精密仪器一样的操作的同时来达成这些指标。 机首六度上倾,机速不断下降,刚刚好停在了机速一百五十公里/小时。 ——能行! 正当这么想的瞬间——强烈的横风吹了过来。 清显的毛发倏地立了起来。 ——平衡被…… 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神风的影响。本应很细腻地保持着水平姿势的机体,稍稍地倾斜了。 ——要失败了。 虽然慌慌张张地打着舵轮,没有时间了。 已经达成的着水条件,分崩离析了。 ——啊…… 清显他无声地对全员道歉。虽然道歉也无法被原谅了,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大家,都会死去。 在那一瞬。 沉闷的声音,在座舱的后部回响。 「?!」 通信器材和电波探测器倾斜着向相反的方向倒下去。 重心偏移了。 被风弄偏的姿势恢复了原状。 「……?!」 没有吃惊的空闲,底部响起了擦着水的声音。 那是爽快地切开水的声音。 那是浪的摇篮。 通过机腹底部传来了喧闹的海面的感觉。 从被切开的海水面水花溅起,打在了遮风板上。 速度不断下降。哪里都没有坏,座舱上方那耀眼的星空,在前方的是温柔的大海。 译者注:理解一下清显等人长期处于绝对黑暗之后的感觉吧 没想到大海是如此的温柔和可靠。 「成功了!!」 莱纳的欢声从后面传来。 「成功,成功,成功!!」 塞西尔跳了起来。 将驾驶杆放到了舵中。滑水速度逐步下降,安安稳稳地停下了。 倒下的通信器材中充满了航空管制官们的欢声。 在挡风的对面有与这边座舱同样亮的灯火在两侧并立着。在小型船的甲板上,可以看见士兵们为这边拍手喝彩。 一瞬间,小型艇就与埃利亚多尔接舷,打开了升降口的门。 「美绪!快把美绪……」 清显拼命地说着这些。卫生员很快地进入艇内,将倒在一边横躺着的美绪抱起来运进自己的船中。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请一定让美绪平安无事……」 他解开了座位上安全带立刻起身,如此恳求道。卫生员们可靠地点了点头,向风一般地离开了。 从背后,有人向他搭话。 「坂上……」 伊莉雅站在那里,目送着美绪。 「伊莉雅……」 清显露出欲哭的脸走近了同伴,双手握住了那只手。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伊莉雅……」 伊莉雅脸颊通红,躲开了视线。 「笨……。并、并不是为了你才做的哟……」 「……嗯。我明白。可是谢谢你,伊莉雅。如果没有你,美绪一定不会获救的。」 清显把那又哭又笑的脸贴近了伊莉雅。伊莉雅的脸颊愈发被染红, 「明、明白啦,不要把脸靠近过来……」 在旁边,塞西尔保住了清显。 「厉害、厉害,坂上前辈太厉害了!!只是个学生却成功地夜间着水了!!」 神乐也从座位上起身,活动了一下头部。 译者注:原文「首をこちんと鳴らして」,就是说让首筋响了一下,这里直接转义成活动了一下头部 「我一直相信你们哟,清显君、伊莉雅同学。都是托你们的福大家都得以生还。技术太 棒了。两个人都绝对没有问题,会成为未来的王牌候补。」 莱纳也笑盈盈地,对清显凑过身去: 「我也从一开始就相信你哟。而且为了美绪,我也对夜间着水双手赞成呢!」 「你个骗子!!明明说过『啊其实我很不愿意』呢!!」 「你好啰嗦啊,塞西尔。不要记一些多余的事情,我才没有说过那些。我也很高兴地赞成着水哟。」 在口角的两人旁边,巴尔塔扎尔仍然以刚刚醒的表情站起身子。 「逢凶化吉了呢,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呢……那么,不管高兴到什么时候也没办法呢,已经漏水了,我们也快下吧。」 被这么说着的同时,双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踏着了海水。看样子底部收到损伤了,虽然很遗憾,但埃利亚多尔也只能沉没了。 别的小型艇也停靠过来,将清显等六人也运到船上。 清显等人在小型艇的甲板上并成一排,凝视着一直陪伴他们旅途的埃利亚多尔。 竟然在机体全身被烧、涂层脱落、所到之处伤痕累累的情况下飞达这里,着实让人吃惊。 遭遇了亲善舰队的遭难,遭遇大型轰炸机的袭击,遭遇夜间战斗机的袭击,突破了积雨云,连夜间着水也成功了。如果埃利亚多尔没有如此努力地话,简直无法想象能活着抵达这里。 埃利亚多尔经过了很长时间,安安稳稳地沉没了。在途中,虽然职员们想将有卓著功勋的学生们送到港湾设施,但他们希望能见证埃利亚多尔的最后,因此拒绝了。职员同意了以后,将七人乘坐的小型艇留在了不断沉没的飞艇旁边。 经过了一个小时,水大概浸到了机体中部附近。它大概也在与学生们依依惜别吧,久久地浮着。 在日出时分,埃利亚多尔终于将那巨大的身躯朝向了天空。 宛如在向清显他们道别一样,在炫目的朝阳下晒着机身,在浪花之间高高地举起机首,这同行的朋友被朝霞染红的海洋吞并了。 「谢谢你,埃利亚多尔……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清显他对着沉没的旅行同伴敬了一个礼。 在旁边,神乐、伊莉雅、塞西尔、莱纳也并成一排,对着成就了奇迹的飞艇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译者注:原文并没有写巴尔塔扎尔,而并不是译者的疏忽漏掉了他 埃利亚多尔沉没以后,海面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朝阳离开了水平线,世界充满了新鲜的阳光。 可以看见周围的风景。海洋、天空、以及一直以来虽然离得很近也看不见的同伴们的微笑,都在各自的眼神中清晰明确地照映了出来。 「回来了……」 塞西尔嘟哝着,神乐笑道。 「全员平安无事地返回地面了!」 所有人都现出笑容。那种欢喜冲向了崭新的蓝天。 「做到了,我们做到了!会成为air hunt的英雄呀,呀哈!!会变得超级有名了呀!!」 莱纳欢呼雀跃道。这并没有夸张,自打亲善舰队遇难以后,仅仅靠着学生们达成这样的冒险,而且连一个牺牲者也没有出现,这是前所未闻的。 「真是不得不拜祭一下军神了。从现在开始将会怎么样呢。」 神乐很高兴地说着这样的话。在此之后,会被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即使并不愿意,这七人也会受到大家的关注。好像无法期待平静的学生生活了。对那些过分喧闹的同伴嗤之以鼻,伊莉雅她一个人,靠近船舷的扶栏,凝视着埃利亚多尔沉没的海面。 「伊莉雅,辛苦了……埃利亚多尔虽然很可怜……」 清显向她搭话道。 伊莉雅低着头,话语落了下来。 「啊……嗯」 「怎么了?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你也发现了吧?在着水之前的横风……」 果然伊莉雅有着异常的感觉。清显也点点头。 「……嗯。有人将通信器材弄倒恢复了重心。如果没有那个的话恐怕……大家已经死了。」 「……啊。可是拥有那样神之手笔的人却一直与我们在同行吗?如果那件事也是算好去做的,那这说明他几乎对飞艇的举动了如指掌。我可无法做到同样的事情。」 译者注:是指弄倒器材这件事 「……嗯,我也不能。」 那时在座舱后方的是:巴尔塔扎尔、塞西尔、莱纳以及神乐。 这当中有人早已看破受到的横风的影响,弄倒了通信器材移动了重心,使得夜间着水成功了。 「……如果是算好的,的确不是人类的手笔……」 「之后试着问问吧。如果是有人故意而为,虽然这非常厉害……」 「……啊。是啊。试着问问就好。可是……恐怕,如果真有那号人物的话,他也不会如实回答吧。虽然只是直觉……确实有这样的预感。」 「……」 清显盯着伊莉雅那忧郁的侧脸。清显他自己,也有这样的预感。 弄倒那个通信器材的人,是一直在隐藏着自己有如此技术的人。若非如此,这样的人物应该被选为驾驶员的。无论是清显还是伊莉雅都无法完成的,但他却能完成,这样的人类,一定有着不去掌舵的理由。 这个人,他为什么要隐藏这超越人类的能力呢? ——为隐藏身份,想要进入圣·沃尔特的军方中枢…… ——因为他是别国送进来的工作员。 清显闭上了眼睛,极力驱逐这过于不祥的预感。 此后,他试着像这四人询问了有关于这件事的始末。 所有人都说根本没有察觉。 「是偶然吗?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神乐露出差异地表情,否认了清显的担心。而其他三人都说是清显误认了事实。那个时候通信器材已经从固定用具中脱落了,大概受到了风的影响便倒下了吧……这些都是重要的意见。 译者注:译者并不确信这话理解对了,原文「それが主な意見だった」 正如伊莉雅担心的那样,没有人自报姓名。依旧怀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凝结了一样的心情,清显再次选择相信这只是一个名为偶然的东西所做的事。 八 真无聊…… 心中这样慨叹道,蜂鸟他沉默地跟同伴们一起并排站在坛上,沐浴在闪光灯的暴雨之中,同时睥睨着另一边排好队的近一千名士官候补生。 在湛蓝的秋天天空之下,宽阔的地面上,圣·沃尔特国旗和海军旗以及air hunt士官学校的校旗都在随风飘扬。刚刚在乐团的演奏声中,他们接受着欢迎仪式,不断接受着热烈的鼓掌登坛,被圣·沃尔特军方总司令部授予「克里米亚·席德尔银章」。士官候补生们之所以授勋,据说是因为这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创立以来的第一次,由这回的七人组合在敌军中完成极其困难的突破之行。 虽然从表情看不出来,但蜂鸟一个人对此非常冷淡。 对于自己来说,这并不是那么难的旅途,而且他反而在忍耐着其他的六名学生一直在拖后腿。在途中,为了不暴露身份,只有两次出手相助,但直觉好的同伙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第一次是,在被大型轰炸机攻击之际。由于发现实在是太烦人了,于是便狙击了成为阻碍地敌机的座舱。 第二次是,夜间着水的时候。他看破了清显疏忽地连风都不读,便弄倒了通信器材取回了重心。 如果不是自己出手相助,这帮人已经全都死了。他看着连这点都不知道,还几乎就要说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而达成的、脸上喜气洋洋的其他六人的表情,他不小心露出了那种「真是服了你们」的表情。 他从七岁起就忍耐了那曾经有一百人的同伴,但在五年间已经减少到八人的非人道的训练。那些士官候补生和自己相比,能力简直差得太远了。可是如果被发现自己有过于突出的能力的话将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于是他想只要保持着「还算优秀」的程度就好。 ——真麻烦。 这么想着时,他便不露声色地,开始聆听已经开始的超长的校长讲话。 air hunt士官学校校长,约瑟夫·巴尔德穆拉。 今年迎来五十七岁的银发绅士,对进行这次演讲从心底感到激动不已。 因为这次大型飞艇单机敌中突破行,正是由于秋津联邦的三名再加上七名士官候补生是「奇迹的人选」才得以达成。 简直像是为自己的功劳感到自豪一样,约瑟夫对着在地面上聚集的大量新闻记者以及全校学生和七名士官候补生大声说道: 「过去支配多岛海的两名击坠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上尉和坂上正治空军上士。达成这次壮举的是遗传了这两位血脉的孩子们。这稀世击坠王的两个孩子,无巧不巧同一年生在了这个世上,在圣·沃尔特和秋津联邦这两个国家磨练各自的技术。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便有意促成二人共同驾驶飞艇。两人共同掌舵,这将是对隔海相望的两国友情的巨大增进。我的这个决定,没想到会和这回的奇迹紧密相连……如果没有我的深谋远虑,将不可能有这次的奇迹,这不得不说又是一次因为个人的决断而带动了大局的典范……」 译者注:原文如此,是一个非主谓句 一边自我陶醉一边对听众说着。 虽然回应他的是疲惫不堪的寂静,但约瑟夫一点也不顾虑。演讲从开始才刚刚经过了三十分钟,现在才要进入主题呢。 军方司令部这次也被交代,对于这次仅靠士官候补生就打成的壮举,「稍稍夸张点也无所谓,望大事宣传」。虽然终于得以向乌拉诺斯挑起战端了,但初战就遭受了亲善舰队全军覆没的噩梦,现在利用这七名士官候补生来鼓舞帝国民众士气对于军方来说可谓再简便不过的手段了。 应该完成密令,约瑟夫说道。他还将与密令无关的社会形势呀、人生观以及对今后多岛海的展望都悉数谈了一边。 译者注:译者无法确定此处这个密令是什么,p.s.译者没有看错页码。原文「密命をはたすべく、ヨセフ語った。密命とは関係ない社会情勢や人生観や今後の多島海の展望に至るまで語りたおした」 「现在,世界的形势极其扑朔迷离。昨日的朋友是今日的敌人、明日可能又称为朋友……诸君很不幸地正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间理所应当地相互忌讳、悲惨而且残酷的世界中。这次,埃利亚多尔飞艇上有两名秋津联邦籍的学生同行——坂上清显君、紫神乐君。这两位从现在开始就将作为本校的学生与诸君一起勤学努力,毕业以后将会成为被任职为秋津国军的少尉。我国当然期望与秋瑾联邦的友情能永远不变,可是鉴于当今的世界形势,国家之间的友情也就未必会永远持续下去。」 约瑟夫喝了一口水,抬起了头。 「秋津联邦和圣·沃尔特帝国即将矛头相向……如果万一不幸出现上述事态,如果是air hunt士官学校的毕业生的话,希望你们能堂堂正正尽自己权利地决战。即使成为互相要夺取对方性命这种事态,也希望你们尊重互相的立场,在不相互憎恨的前提下全力开战。这才是从属于一个国家的军人之道。当然,我们并不希望命运会成为那个样子,可在当今世界要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相当困难。在这样残酷的世界中心交战,是诸君以为目标的军人这种职业的职责。」 在声音越发铿锵有力的时候,「砰」的一下,坛上七人中的一个人倒了下去。 听众中发出了悲鸣。对突发事件感到欣喜万分的摄影师们纷纷对倒下的学生按下了快门。 拄着拐杖的美绪·塞拉,好像贫血了,精疲力竭地横躺在坛上。大概是大病初愈,体力还并没有恢复的缘故吧。 明明演讲连一个小时都没到。约瑟夫咬着牙,但主角之一倒下了再进行演说也不可能吧。 「美绪、美绪你没事吧?!」 清显想要慌慌张张地扶她起来。舞台上乱成一片,校长的演讲开始五十二分钟后被迫强制中止…… 这长长的特殊典礼结束后,从坛上解放的七人,一边舒展着全身一边在士官学校的中庭聚集。因为美绪的贫血非常轻微,现在已经能拄着拐加入大家的行列了,冲着鼻子说道: 「那个校长,话太多了!还说什么让我们之间相互交战这样奇怪的话……所以一下心情就变糟了。」 毒晒的阳光正是初秋特有的。从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美绪的伤就痊愈了。再过了大概一周,好像没有拐杖也可以正常生活了。 「托你的福呢,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啊。以校长那个势头,大概还能再说一个小时吧。」 「美绪,你真的不要紧吗?不在宿舍休息没关系吗?」 「你担心过头啦,说了没事的。在此之后要大家一起接受采访吗?再之后是和海军的伟人们开立食大会……吧?虽然挺麻烦的,嘛,还有点期待的说。」 美绪对着清显爽朗地笑了,清显也用开朗地表情微笑着回应。 在旁边,塞西尔露出无邪的面孔,道: 「可是当真,真是说了极——其让人不爽的话呢,那个校长。圣·沃尔特和秋津国有交战的可能诸如此类的……明明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这么说时,在一旁的伊莉雅一本正经地告知: 「……也不能断言完全不可能。大概二十年前,在多岛海战争之前,圣·沃尔特和秋津国本是同盟国,但突然就开始了战争。现在的状况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哎——不会吧。伊莉雅,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这么就是说伊莉雅和我,有朝一日会和小清和神乐姐他们交战吗?我讨厌那样呀!」 塞西尔不由得表情黯淡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称呼清显为「小清」了。美绪在面前摇了摇手心,道: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不可能的嘛! 」 「嗯。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的。」 正当清显也如此安慰她的时候,满脸笑容的神乐勉强抓住了想要逃走的巴尔塔扎尔的手臂,靠近了他。 「喂,放开我,紫,我、我并不想和你们这帮人厮混……」 译者注:这话有既视感吧,请见《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第五卷某伊格纳修的原话 「好啦,啰嗦。那么,全员集合!」 「停下啦,我、我,你们这帮人怎么都……」 「好啦,七个人都在吧。围成一个圆圈,我有话要说。」 神乐强行猛抓着巴尔塔扎尔的手臂,这受勋的七人用手搭着彼此的背,围成了一个圆圈。 神乐对大家说道。 「听了校长的话,我心想着,可能真会有那样的事吧。我们大家的确生在一个残酷的时代,一旦从学校毕业了,我们将会在不同的国家军队担任要职,也许彼此真的可能会交战。这样的话,」 对着哭丧着脸的塞西尔,神乐微笑着说, 「如果万一再战场上相遇了,为了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交战,在这里,我们七人立下誓约吧。」 以安静而沉稳的声音,神乐闭上眼睛口述了誓约的话语。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相互憎恨。友情是永恒的。」 那个誓约,究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那时根本不可能知道。 「能发誓吗,大家?」 神乐微笑着,伸出右手手背放在了圈子的中心。 清显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伊莉雅,也把手放上了。 脸色有些悲伤的美绪、显出有些不情愿的莱纳、冷冷地哼着鼻子的巴尔塔扎尔,最后是露出一副哭脸的塞西尔,都将各自的手放了上去。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相互憎恨。」 这七人一齐喊出的誓约,刻印进各自的胸中。 「友情是永恒的。」 这过于天真无邪的约定,将在此后怎样刻印在七人的心里,使这七人赴汤蹈火,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 「已经约定好了。打破约定就是士官候补生的耻辱,那样就是在做着不会被承认为同伴的打算哟。」 神乐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说着那样的话。 不久以后卷入了不仅mittnd大陆和多岛海,连大瀑布的彼方、圣泉对面所存在的连名字都没听到过的好几个大国,让世界发生大变革的誓约,就在这air hunt士官学校的中庭悄无声息地结下了。 真是无聊…… 完成了今天所有的日程,躺在宿舍的床上,蜂鸟在今天发出了不知第几次的叹息。 接受了采访,领取了勋章,听完了校长那长长的讲话,连充满了小孩子过家家意味的约定都结下了。 到底在干什么呀,我这个人。 虽说为了隐藏身份这也没有办法,可还要陪着做这些充满学生气的事情真是身心俱疲啊。装成一个常人原来如此痛苦。 真想早点毕业啊,然后进入圣·沃尔特军方中枢,完成大事以后,真想快些治好母亲那受伤的心灵…… 他重复着心底的决意。在感到厌烦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个目标,总是能激励自己站起来。前面还很长呢,如果为这种程度就抱怨不停,以后可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呼」地,心底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过去。 这是久违了的极其怀念的,让人非常舒服的感觉。 在黑暗之中,蜂鸟凝视着自己的手心。那温暖,好像是从手里传过来的。 白天,重叠在一起的七只手。好像就是这个温暖的记忆。 ——真是无聊。 自己已经不存在这种充满人味的感情了。在成为特殊工作员的过程中,所有的一般性的这种感情全部都消除脱落了。自己现在连人性的残骸也不剩了。本应如此。 然而。 这奇怪的感情,从心底宛若泉水般涌了出来。浸入这泉水中,心里异常舒畅。 在自身内部,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常了。他明白这一点。 他咂着嘴把自己用毛毯裹起来。那种温暖还是无法消除。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相互憎恨……」 蜂鸟他,将结下的誓约一个人,在裹着床上毛毯的同时念了出来。 这无法言明的感情,只能认为是从那个誓约为源头用上来的。 「……友情是……永恒的。」 试着这么念了一下,这温暖难以抵挡地让给心里带来了舒畅,蜂鸟的脸颊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什么友情啊。真是无聊。我的工作就是,有朝一日背叛自己的伙伴啊。 他恢复了自我,再次对自己这么说道,用毛毯从头到脚重新盖了一遍,蜂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到底是怎么了呀。 三更半夜,穿着睡衣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伊莉雅连个盹儿也不打地睁着眼睛。 这段时间一直持续着这样的日子。白天的学习和训练明明应该已经让自己精疲力竭了,可就是无法好好入睡。这是如同追日一样都没有经历过的事,这不可思议的症状不断恶化。 「……嗯……嗯……」 发出奇怪的呻吟声,把毛毯拉到肩上又翻了翻身。由于明天也有严苛的课业在等待着,真想快些入眠,可她就是无法制止自己的思考,明明不想思考的事情也随意地浮现出来,一直萦绕在她脑中。 伊莉雅放弃了,直起了上身。 同屋的美绪在上铺传出安稳的鼾声。为了不把美绪吵醒,她小心地走近了床边。 她凝视着由夜间的窗户映出的自己的表情,用双手敲了一下脸颊,睁开了眼睛。 的确是一直以来的自己,并没有改变。明明应该是这样。 ——总感觉……看起了像女性了。 虽然自己是女性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凝视自己的外貌如此思考这件事,这不是从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吗? ——我……将成为多岛海的王牌,连同无法再次飞行的父亲的份一起。 ——这正是我的「天命」…… 她全身心地与飞空机械亲近,从生下来每天就只想着能够熟练地驾驶飞机。这条路,从现在开始也不会改变。以air hunt士官学校首席的身份毕业,一旦进入军队的话就能与那些王牌们平起平坐,成为击坠王。那是父亲卡斯滕嘱托的使命。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生存方式的正确性。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仅仅为此而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挺起胸膛大踏步地走在成为击坠王的道路上。这样的决意一直陪伴着自己。 明明一直是那样。 ——这胸中的悸动究竟是什么。 她心里忐忑不安,温暖的血流在全身迸发,那种幸福、痛苦、以及难以抵御的浸入全身每个细胞的激烈而隐秘的感情。 ——真是难受而且痛苦。可是……却很舒服。 伊莉雅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扭曲了。 这不明就里的感情的源泉,她已经知道了。 ——坂上。 不知怎的在脑中,坂上清显一不小心就住了进来。 现在这样窗户玻璃的镜子映出自己的同时,她现在正考虑的是现在清显究竟怎么样了这件事情。 「我是、笨蛋吗……」 她出口告诫自己道。那种人,当然熟睡了。 ——为什么,坂上就是不能消失呢。 她寻找着这种想法的根结,就是无法找到。 ——为什么我 想的不是飞机而是坂上呢。 莫名其妙。 ——那个家伙……只是用了卑鄙的手段使父亲成了现在这样的男人的儿子啊。 失去了一只手臂,也无法驾驶飞机,最终沉浸在酒中的父亲卡斯滕。母亲无法忍耐那样的父亲,离家出走了。破坏伊莉雅家庭的人,正是坂上正治。他是用卑鄙的手段暗算了父亲卡斯滕,值得憎恨的敌人。 ——是啊。我是恨着那个家伙啊。 ——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烈的憎恨,所以无法从脑中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这种感情,一定是从恨衍生出来的。 她便让自己接受了这样勉强得出的结论。 拉上窗帘,伊莉雅回到了床上。胸中还一直悸动着,虽然立刻清显的表情和握住手时的温暖再次苏醒,这都是由憎恨引起的啊,她如是让自己接受。 终于入睡,做了个梦。 那是她流着眼泪坐在涡轮螺旋桨战斗机上,将清显击坠的梦。 她睁开早已湿润的眼睛从梦中醒来,用单手压着悸动的胸,紧紧咬着嘴唇,伊莉雅注视着面前的黑暗。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不祥地预感充满了全身。 在这条路的前面,好像有什么残酷的东西在等着她。她明白这一点。 那个誓约不知为何,肆意地脱口而出。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相互憎恨……」 为什么现在这句如此正式的话语会出现在意识的缝隙间突然涌上来,她也不是非常清楚。可是仿佛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伊莉雅说出了最后的一小句。 「友情是……永恒的……」 九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十五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作战室——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在挤满房间的三十二名walkure队员面前,在黑板上贴着南多岛海的作战地图,巴尔塔扎尔说明着状况。 “索敌机已经发现了即将驶过大瀑布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位置就在这里——桑托斯岛北方大概三百二十海里,大致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三艘,重巡八艘,轻巡十二艘,驱逐舰三十艘,后方还跟有运输船团。还有战队隐藏着的可能性很高,但由于有低气压带在舰队后方展开,无法确认。”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仅仅一听就是骇人的规模。看样子walkure队员只有想方设法去压住从正规空母投下的战斗机队。 “从茅列根岛钱德勒要塞,有作为援军的大约七十架鱼雷机、轰炸机向这边紧急进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达。诸君要在援军到达之前直掩桑托斯岛上空,誓死守卫飞机场。在高度六千米不断回旋待机,优先去攻击轰炸机,而不是战斗机。我明白这并不是简单的任务,但一旦丢掉岛屿的航空优势,我们就完全没有胜机了。我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只有那过度冷静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在室内响起。阿克梅德接着说道, “从正规空母的数量推测,敌方战斗机的数量是我们的近四倍。在其中应该还有艾力斯阿克托斯,但现在无法掌握准确的数量。可能诸君也有所耳闻,艾力斯阿克托斯是现在号称大战中最强的战斗机。但是,不管来多少架都没有关系,这次战斗时向全世界展示walkure之名的绝好机会。” 阿克梅德并没有过分地亢奋,只是慢慢地带着严厉的语调鼓舞着部下们的士气。 “让我们来告诉乌拉诺斯,我们才是世界最强的羽翼吧。要这么想:至今积累起来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这场战斗。不要忘了九年前,王和王妃被杀死的屈辱。赌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威信,让敌人化为南多岛海的藻屑吧。相信同伴,确信可以胜利,即使只剩最后一架也要战斗到底。就这些,出击!” 号令响彻室内,walkure队员们正如字面意思踢着椅子站起身来,直指列线前的爱机冲了出去。 清显也跟在他们后面,其间看了一眼巴尔塔扎尔。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对着过去营救身为囚禁之身的自己的恩人,仅仅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他依旧是一副臭脸,像是咀嚼着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不高兴地点点头回应。这应该就是巴尔塔扎尔独有的告别吧。清显仅仅嘴角笑了笑,冲出了作战室。 他追上了在前方跑着的伊莉雅,说道, “咱们组成编队吧?” “啊,可以哟。” “嗯,我在前可以吗?” “……明白。” 如果是两机编队,在前面行进的更容易被敌人追逐,也就更危险。他希望伊莉雅能平安无事,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小心啊。” “……你才是。” 说了短短的说不定也是最后的话语,挥了挥手,便向着在列线前待机的自己的爱机跑去。 为了区别敌我飞机,卡兹万上了青铜色的涂装。他进入了事先指定好的十五号机体,确认着仪表。 ——我死不足惜。没有家属,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可是伊莉雅还有父亲。为了她的父亲,我希望她能活下来。 车挡被拿走,飞机离开列线,伊莉雅跟在后面,两机一起进入了离陆滑行。 螺旋桨发出了嗡嗡声,两架卡兹万同时向着天空起飞了。 正是一片黎明天空的景象。稍稍泛紫的条带在东方比较低的地方密布着。在敌机应该会来的北方空域,六月的雨云层层叠叠地笼罩着,能见度很差。恐怕乌拉诺斯也一直在苦苦等待着这样天候能帮上大忙的一天吧。在云中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舰队,可一切都无法探知。 同伴们都盘旋着升了起来。高度六千米,三十二架卡兹万集合在一起,以阿克梅德打头阵一边大幅度地向右回旋,一边俯瞰着曙光驱逐着黑夜。 终于,光之源头从水平线上产生了。 一口气溢出的黄金冲向了天空,海的起伏、波的汹涌,以及空中云流动的样子,都刻入了walkure的视网膜。 “来了。” 阿克梅德平静的声音,在扬声器中响起。 他瞪视着北方的云之峰。 水平距离大概有两万一千米。 云顶将高达五千五百米的白银色的灵峰切裂开来—— 早在威斯特朗大陆司空见惯的银鼠色的机影出现了。 仅看着那机影,就知道了几种。 “三式艾恩……” 这正是现在乌拉诺斯的主力战斗机。比起旧式艾恩来说,格斗性能有着等级上的进化,而耐久性也很强,不是好对付的。清显也好几次与之交手,给人以远远胜于秋津联邦的“村雨”和圣·沃尔特的“贝奥伊戈尔”的印象。通信开始嘈杂起来。 “没有艾利斯啊。”“是艾恩呀,这么没意思。”“可数量多得惊人,敌人们也是动真格的呢。” 在大约五千米的高度,九个三机编队集合起来组成一个三角形的中队,而那样的中队有六个,在云中如同云霞一般涌动出来。仅仅俯瞰着这样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前来进击的样子,就能得知那训练度十分之高。 这和在此之前在多岛海打仗时的乌拉诺斯明显不同了。加入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的乌拉诺斯都是拼凑的旧式机,飞行员的素质也绝对无法说有多高。而现如今眼下这些,恐怕是压制了其他地区海域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舰载机吧。训练度、机体性能,还有数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一个大队有一百六十二架呢吧。”“那全部都是制空队呀,也太认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大队倒好。”“就是说,数量上是我们的五倍。这一点点不利条件,我们还是能赢的。” 互相鼓励着的同伴的声音,激发起了他的勇气。清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俯瞰着正在偷偷靠近桑托斯岛的大编队。 高度差大约一千米。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他们的编队依旧有秩地悠然自得地前来进击着。 “上吧。各位,瞄准中队的排头机。” 用沉静的声音发出了命令,阿克梅德打着先锋提升了机速。 属下们一齐跟从着。清显将目光扫向右下方,确认了伊莉雅也在追随着。 在与敌机水平距离打破七千米时,阿克梅德晃了晃机翼。那正是散开的信号。从现在开始,各个人员就要靠独自的判断与周围的同伴取得联系,击落敌人,独自展开空战。 不慌不忙地——阿克梅德开始了俯冲。 与敌方的距离,三千。 清显再次感到抓住驾驶杆的手,让汗水浸湿了。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后方偏右。 与伊莉雅四目相对。 ——上吧,伊莉雅。 他从心中,如是呼唤道。 ——与你一同作战,直到最后。 他这样起誓。 与伊莉雅在一起就能够战斗。不是作为敌人,而同时作为walkure。仅仅如此,他就感到十足幸福了。比起那次在箕乡海上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空战,这回的战斗是多么胆壮啊。有伊莉雅在一起,清显推下了驾驶杆。 “我上了,乌拉诺斯!!” 才一千米的高度差,仅仅一瞬间就消失了。 被瞄准的敌方中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顷刻间,井然有序的编队就打乱了。 大编队的排头绽放出了火花。 而在火花对面的正是朝着海洋急俯冲而去的阿克梅德的尾翼。 从通信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宣告战斗开始的队员们的吼声。 一个接一个地,火焰在黎明之空中爆裂了。那由一百六十二个机影描绘而成的银鼠色绒毯,投入青铜色的野火中,火势蔓延了起来。 清显也模仿着他的僚机,咬破了敌方中队的先头。 在视野一角确认了炸裂的敌机搭乘席中溅起了血沫,他从那火焰的旁边俯冲下去,一口气向海洋冲去。 他回顾后方,仰视着陷入混乱的敌机大军,分辨出了从上方偏右追逐过来的伊莉雅。俯冲获得了机速,他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拉起了驾驶杆,再次对三式艾恩之群伸出了獠牙。 同伴们的卡兹万一齐抬起机首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势,做出宛若狼群般的空中动作,一边守护着彼此,一边抬升了高度。 敌方编队也是身经百战,可以看出他们马上收住了混乱,依旧以三机编队一组将机首冲下,向这边开进。看看那敏捷的动作,就明白敌方编队空战的技术十分高超。他铭记于心:如果在追敌之际,疏于确认后方的话,一定会被干掉的。 ——我的后方有伊莉雅在。 ——两个人的话,一定能打赢……! 他激励着自己,咬住了新的敌机。 空域湮没在三式艾恩的银鼠色中。那敌机的数量多得可怖。可以说,虽然至今为止参加过一百五十次以上的空战,但与如此之多的敌机开战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正是在这样绝望的困境下,他才再一次感到。 ——walkure,真强……!! 简直就像玩弄着巨兽的群狼一般。 即便没有约好要进行编队空战,却气息相合地互相支援着,深处优势位置的同伴一定会将敌人击落。就像是通过空中共享了感觉神经,三十二机通过统一起来的意志形成了一体,然后散开,然后再形成一体去狩猎巨兽。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很强,草薙航空队也是出色飞行员的集合。然而,walkure却有着次元上的差异。 要说每一个飞行员的资质,与沃尔迪克和草薙都没有太大差别。然而,阿克梅德将自己的理论开诚布公、在空战时在空中贯彻自己的哲学的同时训练起的walkure这支队伍,在这样的集团战斗中却发挥着以心传心的空战能力。 阿克梅德的存在,将walkure推向了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神坛。清显又一次咀嚼着能有伟大的师父这种幸运的同时,瞄准了新的艾恩。 ——能赢。 将眼前的艾恩斩成两段,又开足了马力。 切开了层层的云,掀起了阵阵的风,卡兹万那螺旋桨的凯歌高亢地响彻黎明之空。 眼下这一片空域,早已成了钢铁和火焰以及黑烟的舞厅。 粉碎的钢铁片,被血肉、硝烟以及曳光弹的浊流团团裹住,消逝而去。 青铜色的疾驰。犹如蔷薇一般呈红黑色灼烧着的火焰。银鼠色的机翼,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百万多铁片,在空中消散。 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清显俯瞰着空域。在一百五十多次空战中不断获得胜利的经验,告知着现在的清显敌群破绽所在之处。 根本不用思考。只要完全交给打磨得锐利无比的感觉神经,扫视一下空域,敌方编队最容易撕裂的伤口就描绘在了视网膜中。 那一瞬间,机翼反射着曙光。 引擎凶残地响着。 敌机机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他回顾了下后方,确认伊莉雅跟随着自己,便扣紧了扳机。 我已经杀死了多少人啊,无疑有二百人以上了。他都已经忘记自己停止计数已经过去多久时日了。 甚至都没有为被击落的敌人祈祷过阴福。 是钢铁碾碎了钢铁,仅此而已。 突破了火焰之堆,咬住了下一个敌人,确认了后方以后便扣下了扳机。 穿甲弹之束直击搭乘席。他看到血沫和肉片附着在了挡风内部,就宛若断了线的提线人偶一样,敌机晃晃悠悠地向海洋坠落而去。 ——下一个。 在极其冷静的头脑中所响起的声音仅此而已。 越是战斗,就变得离人越发遥远(译者注:原文「人間でなくなっていく」,就是说“愈发变得不是人类(而是钢铁)”,感觉这种翻译有点儿生硬,便借用了英文的far from这个用法)。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本身就是钢铁。这无非就是铁与铁的铁砧相互打击,然后带着热量熔解。无非就是在这空中反复重现了这样的物理现象而已。 ——穷追不舍,穷途末路,挥动毁灭的铁锤将其破坏。 ——所做之事,仅此而已。 在头脑中仅仅吹过那样冷静的思考,让伊莉雅保护着后方,清显沉浸在用铁击碎铁的作业之中。 一朵又一朵火焰之花绽放了出来。 银鼠色的碎片宛若那不合时节的樱吹雪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被六月之风吹走了。 而青铜色的铁锤,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一个又一个粉碎着就好像是放在流水线上的敌机群一样。 原本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群,不知何时只剩四倍了。 walkure只是一门心思地对着一群摆设挥动了钢铁的榔头。 三倍了。天空的战士们这单纯的作业不知何时完结。云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黑蔷薇色,下起了铁片之雨。而刚刚还成为三式艾恩的钢铁之块的结局,就是坠入海洋溅起悲惨的水花。 越是时过境迁,战况变得愈发一边倒。 在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的骑士们,现在已经在单方面地追逐着四处逃窜的银鼠色的杂兵,将其冲散,仿佛在争功与名一样争先恐后地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之长矛突刺出去。 在其中—— 还有着就像是神话世界的英雄一般,所到之处铺满了火焰之轨道,靠着卓绝的战技将敌群遣散的一位骑士。 清显亲眼确认了“空之王”这个称呼的意义。 任何人都无法忤逆,甚至都无法抵抗。敌方只是低着头,让开他前进方向的道路。 圣骑士阿克梅德在开满了火焰之花的王道上行走着。 然后伴随着他那颇有分量的威严,将长矛之尖插在了可悲的活祭品之上。 而那祭品根本无法反抗,正当它翻过身来打算逃跑的瞬间,就脊背被刺,殒命于此了。 空之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长矛,甩掉了附着的血肉,再次悠然地推开敌群闯了进去。 所有的剑,都在躲避着王。 而王之长矛,一定会贯穿敌人。 那简直就像预先注定的天理一样,谁都不敢触碰,甚至都无法逃走。 卡纳席翁的确很强。那对手如果说要与之正面对决,他现在也并不觉得能赢。 然而,卡纳席翁那污染了天空的飞法与阿克梅德的飞法,可以说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何等得漂亮啊…… 明明是在战斗正中,却几乎要看呆了。敌人莫非也是让阿克梅德的华美身影麻痹了脑髓,而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吧。 “不要大意,第二波来了。” 从通信器中传来了阿克梅德的声音,他回过神来。 敌方并不只有一大队。接下来乌拉诺斯舰载机那一波一波的攻击应该还会继续。如果陷入了遣散五倍之敌的喜悦之中 ,就会在一瞬间被踏至地狱的最深处。 现在高度,一千三百米。 虽说现在敌机仍然有着己方二倍的数量,但由于单方面地被walkure那以心传心的空战动作玩弄着,都纷纷欠身哈腰地等待着同伴支援。由于在空战中高度降了下去,他希望趁此之机再一次恢复高度。 “这边是坂上机,现在准备抬升至六千米。” “明白。去确认一下敌方编队的全貌,云太多了看不清楚。” “是!” 回应了阿克梅德的命令,清显盘旋着获得了机速,在机翼上积攒了足够的升力,然后转入了上升。 一边费力地让引擎怒吼着,卡兹万猛地冲上了天际。一如往常地,有伊莉雅在后方紧紧跟随着实在是太可靠了。正是因为有伊莉雅那堪称完美的掩护,清显才能安心地战斗。 高度六千。他在空中战场眺望便宜的地方站位,确认着当下的状况。刚刚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已然形迹全无消失而去,敌机已三三五五、四散开来,准备重新整好编队。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机体就像将羊群追至绝境的狼一样,随意地张开獠牙,咬破逃在后方的要的喉管。 正在这时,在宛若老鹰一样舒适地盘旋着、鸟瞰着空域的清显眼中,映出了海洋上的异物。那钢铁的巨鲸拖着白色的航迹,朝着桑托斯岛偷偷靠近过来。 “……超弩级战舰!!” 这支以战舰为中心的战队,是打算先于空母部队对岛屿施加打击吗?对于没有鱼雷轰炸机的walkure来说,如果让这些摆了一道那是最为困扰的。就算天空再怎么守卫,从海上突进而来的钢铁军舰,是无法靠机关枪阻止的。沿岸的炮台不仅太陈旧,而且兵员训练度不足,起不了作用。至作为救命稻草的茅列根岛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四十五分钟左右。 他慌忙抄起通信器的麦克,报告着接近过来的舰队的全貌。 “从西边方向以战队为中心的打击舰队接近了!敌方主力配有八艘驱逐舰直接护卫。航行序列,两列纵队,超弩级战舰两艘,重巡四艘。速度十五节,零五三五……” 卡兹万所能做的,只有誓死守卫这片天空,让从茅列根岛飞来的鱼雷轰炸机能够安全地攻击敌方舰队,仅此而已。如果这片空域让给敌人的话,援军就会被敌方战斗机悉数击落,乌拉诺斯舰队就会以单方面的舰炮射击将桑托斯岛变为火海吧。 拜托了,敌人不要继续增加了。 他这么充满祈祷地将目光转向了战斗空域。 没问题的,统治天空的是walkure。敌机早已丧失了战意,只有在空域四处逃窜的份儿了…… 突然,通信器中传来了伊莉雅的声音。 “坂上,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上方,北偏西……” “……感觉……?” 这通信对于一直以来报告都十分明确的伊莉雅来说,是非常暧昧的了。 清显仰视着上方,只看到高高的卷云流过,什么都没有。伊莉雅大概也是神经太亢奋了吧。然而伊莉雅特地和清显并排飞着,透过挡风,指了指空之一角。 伊莉雅的指尖,在高度七千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片层云。那片薄云只是被高高空的气流吹着,什么异常也没有—— 不,不对。清显的直觉,对伊莉雅作出反应。 “……嗯?” 依稀之间,半透明的某种东西像是在清流中游着的小鱼一样,在云的对面排列着。 电流在空域裂开。 至今为止都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威胁从大气中传了过来。 在一百五十多次实战中积累下来的经验,猛敲着他的警钟。伊莉雅的头脑中应该也有同样的东西在响着。 在尚未辨认清楚的时候,清显就抓住了麦克。 尽管还看不见,但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高度七千五百米,第二波,战斗机!!” 这么喊出来的瞬间—— 层云裂开,“光之艾利斯”将被血浸湿的笑容对向战斗空域。 “艾力斯阿克托斯!!” 伊莉雅的喊声,传达给了walkure全机成员。那是将贝奥斯托莱克单方面打垮,现如今大战中最强的单座战斗机。 刹那间—— 闪电在清显和伊莉雅之间炸裂开来。 “?!” 只能被称为“炮弹”的东西,简直就像将空域斩断了一样,发出不祥的呜呜声,从清显的一旁拖着灼热的条带。 正因为清显曾驾驶过单座战斗机“斑鸠”,用三十七毫米机关炮射击过,他才明白——那东西仅仅是擦过,卡兹万都会受到深重的损伤吧。 “坂上!!” 一瞬间注意力被弹道吸引,伊莉雅这么一叫他便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后仰向上方。 从天顶,艾力斯阿克托斯俯冲了下来。 从主翼伸出的机关炮的机身贮藏着满满的杀意,直接瞄准着清显。 “呃……” 他翻转了机体,遮风板的对面变成了海洋。 完全被人占领了占主动地位的高度,便难以进行有效反击。 非常不利。walkure全员都让艾力斯阿克托斯占据了优势高度。 只有逃走了。 “伊莉雅,掩护……!!” “拜托了,让我将艾利斯的性能看个透彻……!!” 朝着海洋,一个背面朝下的急俯冲。 紧咬着牙齿,硬撑开眼梢,瞪视着急速接近过来的南多岛海的波涛。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在后背感到急速迫近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追过来了,距离缩短了。看样子机体性能也是对方占上风。仅仅贝奥斯托莱克被打得片甲不留这一点,就毫无疑问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卡兹万都比这个敌人要差至少两个等级。 “敌机,射击了!!” 正在伊莉雅的叫喊声传达过来的瞬间,清显扭转了机体。 曾经他机翼所在的位置,闪过一道闪电。 感知到了第二击,他一边俯冲着,一边急速水平旋转。 卡兹万极其费劲,机翼嘎吱作响,发出了苦闷的呻吟。清显看破了空中分解的极限,丝毫没有停止俯冲。在旋转着的世界正中,第二次、第三次射击那燃着的火线咬破了横向回旋的中心。 ——只要一擦着就会坠落……!! 艾力斯阿克托斯依旧紧咬着不放,不管如何俯冲,自己与那边的距离就是拉不开。他理解了帝国士兵给它起的“光之艾利斯”的另一个称呼,就指的是它那如闪电一般的空中动作。虽说在背后伊莉雅在拼尽全力地射击进行掣肘,但那边却毫不介意,仅仅觊觎着清显。 ——敌方在速度上是远远的优势,如果只是一味逃窜的话,就会被干掉。 用正攻法只有一死。只能一瞬间一瞬间地使用战技。 他看出来艾力斯阿克托斯已经靠近至必中的距离,清显带着可能相撞的觉悟拉下了制动。 ——别坏啊,襟翼。 祈祷着的同时,他将襟翼角降了八度,同时从机翼稍稍放出了降落装置——也就是车轮。 卡兹万的速度降了下来。敌机害怕撞上,便向右翻身跃到了清显的前方。 一瞬之间,攻守就交换了。 清显一边俯冲,一边窥视着瞄准器中露出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两翼。 ——得手了……! 他紧紧扣下了扳机,二十毫米机关枪发出了咆哮。然而。 “?!” 本应该绽放的花朵并没有绽开。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只是虚无地挠过了视野,消失了。 艾力斯阿克托斯仅仅一瞬间便加深了俯冲角,以卡兹万根本无法追逐的急俯冲逃到了射程之外。 马力也好,机体耐性也好,都有着质的差距。明明已经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敌机了,可竟然被强行甩开了。在草薙航空队驾驶斑鸠之时,他看到对手贝奥伊戈尔简直就像牛一样在天空中飞着;而现在从艾力斯阿克托斯看来,卡兹万看起来也一定如此。 ——这可就不好办了…… 虽然这样的丧气话在头脑中响了起来,但姑且还是甩开追击吧。他回视后方,发现伊莉雅也平安无事地跟随着清显。 “同伴麻烦了,艾利斯太多了!!” 她这么说道,他便仰视了下上方。刚刚那急俯冲决胜,高度一口气就降到了一千五百米,而战斗空域则大概在两千至三千米高。他开足马力,取得了上升所必需的机速,便开始寻找需要助阵的同伴。 他已经可以看到青铜色的卡兹万被银鼠色的艾力斯阿克托斯攻击的样子。虽说由于伊莉雅及早察觉到了来袭,而幸免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只是一眼望去,就发现同伴明显已经陷入了苦战。 很显然地,银鼠色的空战激动远离常轨。即便青铜色一边逃窜,好不容易趁着乱战取得了敌机背后,也跟刚刚清显一样,对方用机速迅速甩开。 “可恶,这帮人怎么回事啊,太快了!!”“艾利斯多少架啊,好像很多啊……”“有四十架以上,不合作就危险了。” 通信已然混乱了。本想着能赢的,可突然间从上方就降下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大军,那阵势就像是打了walkure当头一棒。说不定之前那三式艾恩只不过是让己方高度下降的诱饵,而作为正式阵容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则一直在高高空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这战斗实在很严苛,可也不能放弃。到从茅列根岛前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如果将这片空域的航空优势拱手相让的话,桑托斯岛就会归为灰烬,伊丽莎白就会死去,而多岛海的希望也崩溃了。 他重新握好驾驶杆,瞪视着“光之艾利斯”。在他所有见到过的单座战斗机中,毫无疑问这就是最强的。目测大概有四十架到五十架。如果不将这些悉数击落,那己方就不会胜利。 “上吧伊莉雅,必须要战斗……” “啊。竭尽必死之力吧。只能用技术和精神去战斗了……” 清显以点头回应,和伊莉雅一起在天空中飞翔。正如伊莉雅所言,磨砺至今的肉体、技术以及精神是己方的武器。要想颠覆此等机体性能和数量的差距,只有这个武器优于敌方了。 “要让以机体滑行作为常态,不要猛地去飞。将追过来的敌人压到前方,寻找胜机。” 阿克梅德那沉着冷静的声音从通信器中传达了过来。仅仅是“空之王”的声音传了过来,勇气就不断涌了上来。 “那么,终于得见传说中的小艾利斯了哟,各位。就像蛮横的女人一样,可要美美疼爱一顿哦(译者注:「かわいがる」这个词有疼爱、教训这两个意思。其实仔细想想,就“疼爱”这一个意思,因为在中文中,有时也会将“疼爱”引申为“教训”)。” 萨娜特拉那好像期待十足的话语,鼓励着大家。 “准备运动做好以后,接下来就是正式出场了。让他们看看我们是如何战斗的吧。” 康达塔冷静的声音,也让队员们恢复了自信。虽说这两人说是讨厌作编队指挥,可体恤同伴的心情却不输给任何人,都是优秀的飞行员。 ——相信吧,我们很强。 清显也一边挤出勇气,一边与伊莉雅一同冲上了天空。 等待多时的“不可思议世界之艾利斯”。 伸出了宛若死神镰刀一般的三十毫米机枪,从红彤彤的嘴唇一端稍稍伸出了舌头,俯瞰着walkure。 ——我上了,艾力斯阿克托斯!! 与无声的咆哮一同,清显缩短了与敌机的距离。 一刹那——同在现场的少女们之镰划破了天空(译者注:这个“少女们”就是刚刚萨娜特拉打的比方,说艾利斯是蛮横的女人)。 光之艾利斯。 那诨号在空域中轰隆一响,同伴爆裂的碎片则在六月的天空中乱舞。 “哦哦哦哦!!” 同伴那充满悲鸣的粗野声音,划过了扬声器。声音已经不成声音了。 有人被干掉了。被艾利斯之镰刀给斩断了……!! 咬紧嘴唇,突破了火焰之幔幕,清显仰望着正对着这边从天空中急冲下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来吧……!! 反航决胜,其实是在比胆量,躲开的一方就会死掉。即便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不利,精神上是绝对不会输的。 清显在这个瞬间,已然舍弃了性命。 而是化为构成飞机的一部分,对着艾力斯阿克托斯一条直线冲了过去。 零点一秒,艾利斯在清显面前微笑着。 ——粉碎吧。 对着那样的面孔,从机身喷出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咯呀啊啊——钢铁少女的悲鸣让空域震颤了。 脸面惨遭破坏的敌机,晃晃悠悠地舞动着,向海洋中坠去。 在这次大战中一击击落了这最优秀的飞机,清显的凯歌在空中响起。 俯瞰着粉碎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碎片,他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艾利斯也并不是无敌的,这仗能打!!” 他不由得抄起了麦克,向队员们叫道。 同伴的欢呼迅速就传了回来。 “在勇气上不能输!!我们的武器只有那个!!”“好好干吧,就算是撞也要撞下来!!”“上吧各位,向他们展示展示walkure的至尊!!” “坂上,后面!!” 伊莉雅的叫喊声让他回过神来。他回头一看,都是为了给被干掉的同伴报仇的三架一起在追着他。 “伊莉雅,拜托了……!!” 转瞬间与敌机的距离就缩短了,尽管他想全速逃走但也无济于事。排成一排的艾利斯们一边妖娆地笑着,一边对逃开的清显挥动了死神之镰。 要被干掉了……!! “滑行坂上,不要直飞,将他们拖到低速领域的作战中,想想卡纳席翁!!” 伊莉雅的悲鸣,让清显在头脑中响起了过去曾见到过的宿敌的空战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那个。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会被干掉。 “呃……!!” 他踩下踏板的同时,将驾驶杆横着推到了一边。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他瞄准着那最低限的速度,让机体在大气中摩擦着。 三架艾利斯察觉到了清显的意图,减缓了速度确保后上方的占位。 然而,清显的速度慢得太多了。虽然那边忍不住进行机枪扫射,可无法捕捉到蛇形的清显。制动也来不及,三人便一齐向前倾倒。 清显瞪视着前方。 伊莉雅也从背后跟了上来。 “坂上!!” “伊莉雅!!” 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两门二十毫米机枪与两门十四毫米机枪齐射。 火焰之雨,一齐贯穿了三架艾利斯。 从一边着火一边满地打滚的魔女们中间突破,清显和伊莉雅一边并排飞着一边在面前竖起了拇指,仅仅一瞬相视而笑。 有伊莉雅一起飞着,他从心底里感觉可靠。 和伊莉雅组队的话,绝对不会输的。 鼓起了勇气,清显瞪视着空域—— “啊啊啊啊?!” 悲鸣响了起来。 “畜生!!不会吧弗兰克,快回答啊!!”“不可原谅,那个混蛋,绝对要将你击落!!”“我杀了你们,一架也别想逃,要为安迪报仇!!” 队员们的哭声,一个接一个地从扬声器中传来。 walkure,正在向深渊坠去。 青铜色的机体,有的折断了机翼,有的机腹断成两截,有的从搭乘席中喷出了火焰—— 这无敌的战斗机队,这锻炼至极限的精锐中的精锐。 一个接一个地向着海面,绽放出了油纹的花朵。 在那遥远的上方,从不可思议的世界降下来的魔女们一边笑着一边舞动着。 血从那镰刀刃上滴了下来,她们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缓缓地跳着死亡的步伐。 嘲笑在空域响起了。卡兹万完全无法跟上艾利斯阿克托斯的高速舞步,而只是被玩弄着,允许其逼近。尽管想尽办法与附近的同伴进行联系,可魔女们完全不管后方的追逐,只是用三十毫米的大镰斩断walkure的头颅,然后悠然自得地脱离现场。而收到信息的同伴连追也追不上,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同伴在空中绽放开来的火焰之花。 爆炸的火焰接连不断地绽放着,而吐出的铁片全都是青铜色的。 形势在刚刚急转直下,walkure仅仅被单方面地追至绝境,都无法进行像样的反击便被火焰包围坠落下去。 怒火中烧。明明在本领上有着压倒性地优势,可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差太多,便一边被技术不及自己的敌人嘲笑着,惨遭猎取。在眼泪中,仿佛都混入了血。 显而易见的是,己方数量越发减少,敌人所受的损害就越少,而同伴的被害则会增加。原本二倍于己的敌人,随着同伴的坠落,变成了三倍、四倍。 “……第三波!!” “三式艾恩,一百六十架!!” 从通信器中,同伴们悲痛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从笼罩在东北方向的云中—— 和第一波完全相同,一百六十二架乌拉诺斯战斗机大队组成了梯队,悠然地朝这边飞来。看样子在低气压之中,有己方完全无法侦查的空母舰队的存在,完全无法预计后面还会有多少增援飞过来。 还有。 “其他战队!!北偏东方向,空母机动舰队正在接近……!!” 绝望的叫喊又给已漏之船带来打头之风。 他向言明的方向俯瞰而去,发现已四艘正规空母为中心的环形阵在海洋上描绘着半径七公里的圆周,护卫舰艇有轻巡与驱逐舰大概三十艘。大概是笼罩至今的风暴散去才显露出身影的。大概是看破了这边航空战斗力的脆弱了吧,想着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便悠然前来进军。直掩着上空的爱丽丝阿克托斯,估计不少于一百架。 本已经做好觉悟了,可如此的数量、性能差距也捏碎了稍稍抱有的一点希望之光。walkure队员们那昏暗的内心,从通信的寂静就传达了过来。 ——这里就是死亡之地吗…… 思考如是沉吟着,尽管希望否认可却无法否认。无论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无法找到活路。 “死守!” 从通信器中,阿克梅德下达了严肃的命令。所谓死守,名副其实,正是守护这片空域直到死亡,根本不存在退却的选项。即便自身粉碎,walkure的名誉也会流于后人,还有王家的名声。这样的话,我的死说不定能给后世诸君带来某种意义。 ——我要死守这片天空。 再一次巩固了那悲壮的决意,清显怒视着过于强大的敌人。他虽然明白这也是无谓的反抗,可事已至此只要下定决心,要在这片天空飞翔,直至折翼。 “上吧!” 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再一次将剑尖直指天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同伴们已经半数坠落,只剩下十几架。要靠这样的战斗力首先赶走四十多机魔女之群,然后排除紧随其后的一百六十二架艾恩,并等待茅列根岛来的七十架鱼雷轰炸机。离最后希望的到来,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从高度四千米附近,十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如同雪崩一般俯冲下来。 清显和伊莉雅,还有康达塔和萨娜特拉在三千米高空等候着。 那螺旋桨的吼声,宛若魔女的哄笑。清显紧咬着牙齿,一边紧盯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自己也朝着天上冲去。 敌人完全是单横阵,那阵势仿佛跳入瀑布一般。 将运气交给上天,即便自己全身被三十毫米机枪贯穿粉碎也没有关系。 哪怕一两箭也好,他只要不想方设法向乌拉诺斯报仇,心底的愤怒就难以收住。 想起来吧,同伴们的仇啊!正当他不假思索地要将机枪弹倾注到逼近而来的魔女身上时—— 从旁边而来的二十毫米机枪的浊流。 被咬破了侧腹的魔女爆裂开来。两架,三架,受到接连不断燃着的炸弹直击而变成了火球,一边发出了临终惨叫 而一边从空中坠落下去。 “师父!!” 究竟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呢,阿克梅德一如既往地在半空中刻下让人都不觉得是驾驶着同样的卡兹万的优雅舞步,靠近着一架接一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就像是握手一样地倾注着机枪弹。 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就只是因为这个人,跟我们存在于不同的次元? 他不禁这么想:就好像只有阿克梅德一个人被光芒笼罩着一样。越是陷入危机,“空之王”那特有的存在感变越是突显出来。 魔女们似乎也被散发着光辉的阿克梅德所吸引一样,开始在他的周围盘旋,窥视着他的样子。恐怕,是知道阿克梅德这个名字的吧。看样子是在观察着与卡纳席翁并驾齐驱的英雄的举动,如果可能的话将之击落而扬名立万。 “我来吸引敌人,你们找机会击落。” 阿克梅德那沉着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达过来。这个人的存在,莫非能颠覆这样绝对不利的状况吧?“空之王”是有着充分的威严和实力让人这么去想。 竭力挤出勇气,清显也与艾利斯阿克托斯挑战进入格斗战。不管怎样驱使着秘技将其收入瞄准器,速度占优的敌人已早就从这边的射程逃出,靠着大众之力在自己的背后以及左右占位着。 他拼命地滑动着机体回避着如雨点一样打来的机枪弹,尽死力让哪怕是一架敌机遭受到一发子弹的伤害。 等再次留意时,周围已经全部是敌机了。 与伊莉雅也走散了。环视一下战斗空域,到处都是walkure队员在与很多敌人为对手展开着气势凶猛的战斗。阿克梅德吸引了四十架以上的敌机,一边像变魔术一样交换使用着加速和减速迷惑着她们,一边给walkure队员提供攻击的机会。 然而放弃了猎取阿克梅德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以及三式艾恩之群,却好像想要追逐功与名,向残存的walkure队员袭来,玩弄他们,直至其变成肉片。 “抱歉,我就到这里了,先走一步了。”“各位,一直以来感谢了,我很高兴。要赢啊,绝对要赢!” 通信器中留下了愁苦的声音,一架,又是一架,一边被火焰包围着吐出长长的黑烟,walkure坠落了下去。 有着王者至尊的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一边被魔女之群嘲弄着,一个接一个变成了海面之花。 清显紧咬着牙齿,瞪视着敌人。根本没有哭泣的闲暇,只是想着多击落哪怕一架敌机让其变成肉末,一直战斗到生命结束。清显也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紧紧缠着,靠着卡纳席翁的蛇行术勉勉强强地躲避着。 朝眼下俯视而去,乌拉诺斯打击舰队已经开始了舰炮射击。 两艘超弩级战舰上,从看起来口径有五十厘米的主炮台,对着桑托斯岛吐出了重量将近一吨的穿甲弹。沿岸炮台的混凝土装甲很薄弱,遭到那东西直击的话,连片刻都支撑不了。四艘重巡未受到任何抵抗,便悠然地悄悄靠近了桑托斯岛,二十四厘米的主炮台进入了齐射准备。这样再有一个小时的话,桑托斯岛的防御设施就会归为灰烬吧。 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还没有来。 然而即便来了,在这种状况下也会被敌方战斗机为主击落。取得航空优势的,很明显早就是乌拉诺斯了。 ——还不能放弃。 ——要战斗,直到性命终结。 正当他拼命地激励着那几乎就要屈服的心的时候——他感觉到空域中又游走着新的异变。 “?!” 那是在什么地方曾感受过的,畏惧与恐怖。 明明看不出任何异常,清显的全身,以及打磨得非常锐利的作为飞行员的本能—— 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也来到这里了吗? 清显毛骨悚然。 并没有什么道理。仅仅是到现在为止两度在空中战场遭遇“他”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了空域的异变。 在哪? 一边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追逐着,目光一边凝视着战斗空域。 然后便察觉到了。 在北边天空的一角——有些浑浊。 仿佛只有那片空域,堆积着在空中死去人们的怨念。 顿时涌起了想吐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空中洁净之蓝仅仅那一角被抹掉,而污秽凝结在一起有了质量一样。好像有某种以一己之身背负了空中的怨灵,勉强维持着身躯并变为自己力量的,可怖的东西,在空中飞着。 这现象并不是映在寻常人眼中的现象,而只是磨砺而成的清显的感性将“他”所飞行的空域认知为受到污染的东西。 ——将天空变得一片污秽。 那污浊的航迹慢慢地,悄悄靠近了呈球状盘旋着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之群。 而在由敌机制成的球体中心的——正是“空之王”阿克梅德。那不祥的怨念之漩涡,正要紧紧缠住极其耀眼的圣骑士。 ——师父他,危险了。 正当他直觉这么低语的瞬间,清显不顾自己的危险,将机首朝向阿克梅德。 充满着空域的发黑的螺旋,正包围着阿克梅德。 那污秽的流纹从空中滴落,似欲打开圣骑士阿克梅德的头盖……! “师父,上面!” 他抄起了麦克,怒吼道。 从通信器中收到了清显的怒吼,阿克梅德仰望着天顶。 不知什么时候——天顶宛若泥水一般污秽。 在空中,那宛若有重油倾倒一空所形成的油纹,从天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战斗空域以“他”为中心变得一片污浊。 眯上眼睛细看。 过去那个男人因为阿克梅德自己而身陷火海,被怨灵军团包围着舞动了下来……! “卡纳席翁!!” 两名“空之王”的眼神透过挡风碰撞着。 在背面逆落而俯冲下来的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机首上,刻印着黑豹的。 并称为多岛海的两名“空之王”,在现在这片空域中剑尖直指对方。 “呃!!” 阿克梅德今天第一次发出了呻吟。 即使被普通的几百敌人围住也毫无惧色。 然而卡纳席翁不同。只有这个男的,在我的射程内还可以呼吸……! 他推下驾驶杆,一边朝着海洋急速俯冲,一边确认着追逐前来的卡纳席翁。 九年前,乌拉诺斯急袭其后毁灭的希尔瓦尼亚王国之际。 与统帅着敌方战斗机大队的卡纳席翁进行了空战,阿克梅德靠着与队员的连锁技让卡纳席翁机起了火。全身被烧伤背着降落伞跳下的卡纳席翁,肉体被烧的同时,用憎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阿克梅德。 从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之比试。可他当时并不像现在这种肮脏的飞法,恐怕是那次败北让他成现在这样的吧。卡纳席翁的战技与九年前完全不同,他现在的实力,通过空域极其过剩地传达了过来。 ——技术与我势均力敌,然而。 ——如果那家伙发挥出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性能的话…… 说实话,太难了。虽说如果机体相同他感觉应该不会输,但凭着卡兹万的性能,能发挥出来的水平非常有限。而卡纳席翁并不是会看漏那一点的笨蛋或是老好人。 如果说胜机的话,只有一个。 但如果在那么一大群面前用那个的话,也就等于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有试试看的价值。 现在大概就是将自己从师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托付给接下来的年轻人 的时候了吧。 ——这就是我的天命吗。 阿克梅德接受了这一切。他一边逃窜着,眼光扫射着,看到了清显牵引着敌机想要冲过来支援的身影,对他说道。 “清显,好好看着!” “……?!” “你父亲大人托付的战技。” 清显的父亲也就是阿克梅德的师父,坂上正治。 他现在就要在这空中描绘出过去正治与同被称为“空之王”的对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战斗时让他看到的传说中的空中动作。 “由你来继承了,walkure就拜托你了!” 阿克梅德相信着这一点:清显是有朝一日会成为“空之王”的男人。 是靠着他的力量,能改变世界的男人。 因此,我会将我的一切托付给你。 “王家,拜托了!” “师父!!” 清显的惨叫,震动了扬声器。大概他感到了阿克梅德的觉悟吧,声音中混杂着泪水。你个混蛋,有空哭的话就把眼睛睁圆了。阿克梅德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话,确认了卡纳席翁的追逐。 在阿克梅德周围,早已有将近六十架敌机围住他,倾注着子弹。由于被卡纳席翁追着,他已经画不出至今为止令人眩目的空战动作了,转为了几乎可以说是直线的逃跑方式。 拖着紫黑色怨灵之尾的卡纳席翁,追逐着带着光之航迹的阿克梅德。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应该亲手将阿克梅德击落,在自己创造出的黑暗之正中,卡纳席翁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眨眼间,卡纳席翁就紧紧揪住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了阿克梅德。 阿克梅德的两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快乐的心情向卡纳席翁全身席卷而来。 每当因为烧伤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就总是派生而出对阿克梅德的憎恶。他恨这宛若让光包围住一般美丽的飞法,恨得无可奈何。就让这九年屈辱的每一天,在现在这片空域一洗而净吧。 “唧……!!” 他一边用那烧烂的声带大呼快哉,一边猛地按下三十毫米机关炮。 沉重的轰隆声包裹着机内,通红的弹道伸向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爆裂了……本应如此的阿克梅德,突然间飞向了卡纳席翁的后方。 “唧?!” 机关炮弹只是挠向了机体前方的一片虚空。 阿克梅德,消失了。 不,不对。 即将命中的那短短一瞬…… 阿克梅德将机首对向前方,从卡纳席翁挡风的正上方行驶而过。(译者注:这一句话都加了着重号。) 不明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才能变成现在这样,他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其经纬。 那么,阿克梅德现在究竟在哪里——? 刹那间,闪电划过了脊椎。 卡纳席翁那睁圆了的眼睛,转向了机体后方。 光之骑士,单骑—— 逆转过来占据了必中的距离,将二十毫米机枪的机枪口对着卡纳席翁的后背。 这是。 这战技,莫非。 只可能是虚构的战技的,那个叫…… “蛇击!!” 阿克梅德通过通信器,听到了清显那样的叫声,点了点头。 看到了吧,可以做到的哟。既不是虚构的,也不是什么传说。我也是亲眼见到的呀。我是亲眼见到,坂上正治师父用蛇击击落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那一瞬间的。 因此,你也给我烙在视网膜上吧。 为了有朝一日你的机翼统治天空的那一天。 (译者注:这两句阿克梅德对清显说的话,是本卷的卷首语。) ——坂上师父,这就是我对你的一丁点的报恩。 ——清显,他一定会继承我们的遗志吧。 对着捕捉在瞄准器中的卡纳席翁射去二十毫米机枪弹的一瞬间—— 由于蛇击而减速的阿克梅德的机体上表面,被从上方俯冲下来的三架三十毫米的机关炮咬破了。 卡纳席翁方向舵被打飞的同时,阿克梅德遭受到三发机关炮弹的直击,自身化为了几百万铁片,在苍穹中起舞。 残酷的火球,在空中喷发着。 击落阿克梅德的三机,机首闪耀着蝎子的标识,向天空直冲而上。 拼命地踩着踏板之时被击中,方向舵被打坏的卡纳席翁失去了对机体的驾驭,被吹向了不知何方。转了两圈,三圈,像陀螺一样横向旋转着之后拼命地恢复了空中姿势,回过头来仰望着后方已经化为黑蔷薇色火焰的宿敌。 另一个“空之王”阿克梅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飞散的机体碎片一闪一闪的,宛若青铜色的雪一样,消融于蓝天中,坠落下去。 “唧……!!” 屈辱的叫喊声也变得徒然。不仅没能亲手击落阿克梅德,受到这样的损害,已经无法继续空战了吧。 ——被蝎子们妨碍了。 ——阿克梅德,永远到了伸手不可及的地方了。 怒火中烧的同时,卡纳席翁只能脱离开空战场了。虽然还想驾驶着艾利斯继续破坏敌机,但只好等着下一次机会了…… “师父!!” 清显只能发出叫喊。 他还是无法置信,难以理解事态的意义,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击落的阿克梅德,变成了火焰之花。 而留下来的,只有那传说中的战技。 如果不是勉强使用蛇击的话,应该可以躲开蝎子编队的射击的。然而他却急减速挑战蛇击,大破卡纳席翁,而自己却消逝而去…… 他理解了那含义。 ——师父,要托付于我。 ——将父亲的战技。 ——父亲并不是骗子,蛇击是实际存在的……!! 他咀嚼着那其中的深意,眼泪毫无办法地滑落出来。在空战场上哭泣算是怎么回事,如果无法继承阿克梅德师父的想法,我就不是个男人了。 “我收下了,师父,蛇击我已经收下了!!” 哭着的同时,对天空呐喊着。 他将自己被托付的东西,紧紧怀抱在灵魂深处。 坂上正治和阿克梅德。经由这两个人而现在托付给了清显的传说中的战技“蛇击”。 一定要试着去领会。 一定要在这片天空生存下来,有朝一日亲自在决战空域中描绘出来……! 为此。 “要活下去。” 拭干了溢出的眼泪,清显让灵魂燃烧起来,紧紧瞪视着敌机群。 “一定要,活下去!!” 他勇往直前地斩向了天空的魔女们。 “给我退下,碍事的东西,给我消失吧!!” 一边大骂着,化身为一个修罗,清显紧紧怀抱着阿克梅德的托付在空中飞翔着。 ——我不会让你白白托付的。 在幼时,正是阿克梅德教会自己被正治禁止的飞行器械的驾驶的,一直憧憬着他,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 之所以加入walkure,也正是因为有塞西尔和阿克梅德在。是他第一次给了从没有任何选项,而只是在被人指明的战场战斗的自己以选择的机会。 ——这个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机翼托付给了我。 靠着意志之力抑制着眼泪,他将鹰眼投向了空域。 “我会继承下来的,师父!!你的灵魂,由我来继承!!” 清显马力全开, 在天空中飞翔起来。 即便在前方有的只有绝望,即便看不到未来,即便数次被压倒性的敌人捏断希望之萌芽。 ——我也要在这片天空飞行。 直到生命的终结。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就像是阿克梅德灵魂附体了一样,清显将那句话刻印在了决战空域。 然而在战场上根本没有沉浸在伤感的闲暇。 “来了,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 在一瞬间,事态开始急转。 如果不克制住感情,时时刻刻应对瞬息变化的战况的话,就只能让阿克梅德的灵魂突然在这片空域消失。 “援军已到,可是……!!”“无法制空,这样下去的话鱼雷轰炸机会全灭!!” 康达塔和伊莉雅的声音陆续从扬声器中传来。 终于在远方看到了从茅列根岛来的援军——七十架鱼雷轰炸机。这样一来终于可以攻击在海洋上的敌方舰队了。 然而,很明显己方陷入了航空劣势。walkure要自己活下去已经要拼尽全力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去直掩鱼雷轰炸机的话,毫无疑问会全灭。 “坂上,你是指挥官,有统领大家的责任。” 伊莉雅的声音响起,他回过神来。今天的搭乘计划中,指挥权第二位正是自己。在没有了阿克梅德的现在,自己有责任指挥仍然活着的walkure。 是对鱼雷轰炸机见死不救,拼命生存下去。 还是以身作盾,自己死去呢。 必须选择一项。 没有迷茫的闲暇了。决定如果晚一瞬,便只会增加同伴所受的损害。在犹豫之间,就会有生命无谓地消散。 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了麦克,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担任编队指挥。 “去直掩鱼雷轰炸机!” 仍然活着的队员们以简短的话语回应了他。虽说这种状况要自己活命都要拼尽全力了,但如果舍弃了远道而来前来相助的友军的话,则有损walkure的名声。即便在这里全灭,也得要让哪怕一发鱼雷命中超弩级战舰。如果无法实现的话,就根本没有在这里战斗的意义,而死去的同伴也就都枉死了。 ——师父,这么选择,应该没有错吧。 心中这么呼唤道以后,清显将机首转向了圣·沃尔特帝国海空军的援军。每个人尽管都伤痕累累地挣扎着,即便这样也要冲向援军身旁,以身作盾,誓死守卫攻击队以免遭到敌机的枪弹。 然而—— 不仅有着性能和数量的差距,还要守卫多达七十架步伐缓慢的鱼雷轰炸机,对于艾利斯阿克托斯来说,卡兹万早已等同于奄奄一息的老犬了。一边吧嗒着舌头接近过来,安稳地端详着,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再一次,让人悲伤的花朵,在空域绽放了。 “奥古!!”“莱安!!” 呼喊着爆裂的同伴之声,在通信器中响起。被艾利斯阿克托斯三十毫米机枪炮打破机腹的奥古机,如同窜天猴礼花一样,释放着剩余炸弹的同时,与海面相撞,激起了水柱。而在下方,可以看到被火焰包围的搭乘席中,依旧用安全带系在座位上的莱安被烧得痛苦万分。 “好烫,不要,我不想死,妈妈,妈妈,妈妈——!!” 那实在过于痛苦的莱安德悲鸣,向清显的耳朵袭来。那是至今在战场上听过不知几百遍临终之时喊着母亲的声音,到现在已不觉罕见了。然而听从自己的指挥之后发出的那个声音,深深地沉入了他的灵魂。只要他还活着,想必就无法忘记吧。 要向莱安道歉的话,只有在此之后自己也到地狱去了吧。 还剩七架。在原有三十二架的同伴之中,已有二十五架坠落了。 魔女之群,仿佛享受着狩猎一样,在周围舞动着。 walkure逃不掉了。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用机体作盾牌,保护友军鱼雷轰炸机。无法去追敌机,只有配合着笨重的轰炸机的进击步调,等待被击落的时刻。 在那些悲伤飞翔的身影中,伊莉雅也在其中。 清显的胸际,痛切地收紧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拿起麦克,让伊莉雅一个人逃走。从幼时起就被迫进行超出极限训练的伊莉雅,竟然迎来了如此凄惨的结末,他怎能允许。而且做这个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显自己。 ——这样,就行了。 正在这个时刻,清显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伊莉雅那样的声音。 ——我会和你一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 (译者注:日语中表示“最后”这个意思的有两个词:「最后」与「最期」,读音相同。前者泛指普通意义的最后,而后者仅仅指临终、死前这种意义的最后。) 与那次在箕乡海那次一对一单挑时相同,简直就像是和伊莉雅在空中相互融合了一样,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坂上。我,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以正在坠落的同伴之火焰为背景,伊莉雅的微笑在空中照映出来。 ——我一直将自己当成是飞机的一部分。 ——但与你相遇以后,才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真的很开心,原来竟然从来没有觉得能活着竟然这么快乐。 ——还尝到了很多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感情。 ——我会记住与你一起飞过的天空的哟。 从通信器中,可以听到同伴们的叫喊声。越过了那些被活着焚烧的人们凄惨的临终叫声,伊莉雅清爽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着。 “我也是,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没有拿麦克,这么低语着。不知为什么,他确信自己的声音通过空中,传达到了现在的伊莉雅那里。 他看到在周边起舞的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对着伊莉雅举起了镰刀。 “伊莉雅,不行。” 他无法忍耐,如是相告。即便作为编队指挥官有失体统,但此刻只想让你一人逃出生天。 “快跑啊,伊莉雅!!” 天空中,映出了伊莉雅的笑颜。 ——直到生命最后都能与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艾利斯阿克托斯那沾满血的笑容,围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的伊莉雅。 那死神之镰挥动了下来。 总计十门三十毫米的机关炮,此时就要粉碎伊莉雅的肢体。 自身反而粉碎了。(译者注:这句话加了着重号。) “——?!” 在苍穹中,五架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散落了。 萌生出来的火球,倏地向清显后方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理解。 一只从未见过的羽翼迅速在已经混乱的清显视网膜闪过。 宛若从狂舞的魔女们的狭缝中穿出来的白银色的飞鸟—— 不,是未知的战斗机吗? 那宛若夏季云彩一样,鲜艳地闪耀着的白银色涂装。那是在机翼前缘、机体中央以及尾翼前缘加上了红色镶边的未知设计。 ——乌拉诺斯的新型机……? 清显的那个疑虑,由在谜之机体前方一个接一个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抹去了。 突然出现的谜之战斗机,正在攻击着乌拉诺斯……?! “什么东西啊,同伴?!”“尽管不太明白……太强了!!” 同伴也混乱了。清显凝视着谜之战斗机的举动。 带着与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都不同的引擎在天空中飞着。 ——那是……氢电池槽 ? 通常是在飞空舰艇的升力装置上才使用的动力,但由于其媒介非常昂贵,不会在单座战斗机上使用。 ——异邦之民…… 白银之鸟,用着几乎可说是异常的空战动作一个又一个地击落了艾利斯阿克托斯。 ——太强了! 并不仅仅是战斗机的性能,驾驶它的飞行员的本领也是卓绝的。一边带着宛若斗牛士一般优雅的动作轻巧地躲避着敌机倾注下来的弹丸,一边对着瞄准的敌机极其敏捷地向眉心一刺,便翻动了机身。 感觉光芒就在那机体周围摇动着一样。那是酷似阿克梅德,只有被天空爱着的人才能描绘出的航迹…… “并不只有一架,还有其他的。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云里,藏在了低气压中!!” 最后伊莉雅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从北方降下来的厚厚的低气压——就像是乌拉诺斯舰队为了让雷达失效而利用了这片灰色的云一样,异邦民族也是利用其接近过来的吗? 现在,镶着红边的白银战斗机撕裂云层,一个又一个飞了过来。 然后仿佛理所当然地,朝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袭击而去! “姑且继续直掩!有着第三势力相助,可以某种程度上自由地攻击敌机!” 托了援护的福,就没有必要绷紧神经保护笨重的鱼雷轰炸机了。幸存的walkure散开来,排除着阻碍轰炸线路的机体。 “这边是轰炸队,接下来就开始轰炸。感谢walkure。” “这边鱼雷队,也进入了鱼雷攻击路线。向勇敢的战斗机队表示感谢。看着吧,一定会将战舰击沉的。” 伴随着护卫成功的鱼雷轰炸机表示感谢的通信,他们朝着正向海洋而去的乌拉诺斯舰队开始了鱼雷轰炸。转瞬之间,超弩级战舰周围就激起了无数水柱,并有黑烟升了起来。这样子,他们就无法单方面施加舰炮射击了。 然而,敌方机动舰队依旧毫无损伤。以那样大规模的舰队作对手,七十架攻击机数量实在过于欠缺了。虽说第三势力的战斗机非常可靠,可没有类似于攻击机的东西…… 不,不是的。还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低气压之中……!! “……?!” 在清显眼前,巨大的灰色云层慢慢裂开—— 在空中出现的钢铁之巨兽,伴随着震天的咆哮,露出了獠牙。 与此同时,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 “这是……?!” 巴尔塔扎尔冲出了半地下构造的作战司令室,来到了地面上。在这凿开了岛屿中央山地设置营地的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战斗海域。并不是从司令室那狭小的窗户中,而是在此俯瞰着整个战场,巴尔塔扎尔哑口无言。 在乱舞着的谜之战斗机群的彼方,厚厚的低气压横着一线隔断了视野,笼罩在北方。在那高度六千米附近宛若屏风一样排列的“云之障壁”的表面,由于在里面潜藏着的某种东西变得愈发膨胀,即将超过饱和点而裂开。 那猛烈地狂暴而翻卷着的云的样子,正好将在该空域呼啸的飓风形象化了。 那覆盖着直到水平线彼方的极其壮观的云之障壁,转瞬间就崩坏了。 在散去的水蒸气对面,是飞在空中的巨兽之群—— 那一瞬间,巴尔塔扎尔顿时汗毛倒立。 “飞空舰队!!” 他不禁叫喊出来的瞬间—— 在天空飞翔的十几只巨兽,撕裂了云之障壁,出现在了决战空域。 在船头,从未见过的异邦徽章闪闪发亮,全身钢铁装甲,十二艘以其足以让空间扭曲的质量为豪的超弩级战舰,将船头排成一排,一举冲破了低气压进击而来! 那巨大的舰影之群轮廓微微带着毛刺,将冲散了的云顶在背后,宛若圣阿尔蒂斯坦派出来以宣告世界末日的天使十二军团一般。 在那上甲板上,五十厘米的主炮塔一齐盘旋着指向了东边。 炮塔所对的前方,正是乌拉诺斯机动舰队。 从未向神明祈祷过的巴尔塔扎尔,此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神明祈祷着。 “快打乌拉诺斯……!” 刹那间,总计三十六个主炮塔,全都倾吐出一点五吨的穿甲榴弹。 那巨大的声音给人以天空都燃着了的错觉。即便水平距离有一万米,巴尔塔扎尔还是不由得退后两步。 天空起褶了。 云也消失了。 空间扭曲了。 燃烧的弹道,宛若钻木一样在空中刻印着灼热的曲线—— 打在乌拉诺斯正规空母甲板上的穿甲榴弹,将空母体内的炸药引爆了。火焰将本应该搭载在攻击机上的炸弹和鱼雷引爆,咬破了正规空母的内侧。 冲上天际的黑烟,喷射至高度五千米以上。 海洋倾斜了。乌拉诺斯舰队被波浪吞噬了。 升起的火焰之壁,完全挡住了海洋。乌拉诺斯舰队只好被关在红莲业火的最深处,就像木炭一般地被焚烧着。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谜之飞空舰队,理所应当地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 “打吧,打吧,打吧……!” 他双手合十,祈祷着。双腿震颤着。国籍不明的超弩级战舰回应着巴尔塔扎尔的请求,几乎是单方面地对乌拉诺斯机动舰队施加着猛射。 战斗海域早已成为充满着中弹的水柱、燃烧的空母、喷射的煤烟以及不停的猛射、还有从甲板上越入海中的乘务人员悲鸣的地域图景了。 然而并不只是战舰。从被冲破的云之障壁的对面,还有在内部隐藏着的无数巡空舰、驱逐舰,还有飞空空母,都涌动出来,踊跃地开始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从空母周围有超过一百架攻击队起飞,而释放出的空雷在空中描绘出几千条条纹,将乌拉诺斯机动舰队的环形阵再一次猛击至火焰的炼狱之中。 原本是令人绝望的战况,突然一转,变成了己方历史性的大胜。 这支大舰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不简直就是一支乌拉诺斯舰队的规模吗! 此等规模的巨大舰队没有任何前兆而突然出现,竟然将让拉斐尔上将都甩手不干的乌拉诺斯舰队单方面地逼到毁灭的境地,这种事态究竟该如何说明呢? 要是直截了当地说,就只有一句话。 ——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 在现实中,机械之神此时此刻就在巴尔塔扎尔面前降下,以神之威力斩杀者敌人……如果是在小说中暂且不论,而在现实中这真的可以发生吗? 不。 冷静回过头来想想的话,还是有前兆的。 “还有一步棋可以走。” 在战斗之前与伊丽莎白的作战会议中,那个小丫头好像这么说着,盯着窗外的天空。 “低气压就要从威斯特朗降下来了呢。”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的机械之神。” 那番话的意义——莫非,就是这个。 “是你做的好事吧,伊丽莎白。” 巴尔塔扎尔揉了揉眼睛,转向了背后作战司令室的入口。 正在那个时候,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也悠然地出现在了地面上,和巴尔塔扎尔并排仰视着谜之舰队的威容。 “太好了,他们来了。” 她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这么说着,然后将手放在胸际,仰望着可靠的大舰队。 天空已然被异邦的舰队覆盖了。用手拿起望远镜一观察,发现在低气压裂 十 完全没有带裙子什么的,取而代之身上穿的是学校发下来的海军女性士官用的礼服。纯白的上下套装加上肩章、襟章还有金丝缎以及擦得锃亮都能映出脸的白色皮鞋。在接受媒体采访或者出席晚宴的时候一定要穿着这个,校长千叮咛万嘱咐道。 “他究竟想让我们做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啊。” 很紧的礼服裹在身上,air hunt士官学校的三年级学生——美绪·塞拉在一旁发着牢骚。 “照这样的势头,难道不是在机长毕业之前一直如此吗?校长他也是完全把我们会被带着放在一旁当作理所应当地事情了一样。” air hunt士官学校二年级学生——塞西尔·豪尔以好像完全想开了的样子回答道。 美绪和塞西尔目光的对面是,永不知足地和圣·沃尔特海军商业交易部的高官们谈笑风生的四年级学生——巴尔塔扎尔·格林的背影。 “……那个人,就那么喜欢社交吗?” “必要的话就会去吧。如果对面是学生的话他从来不去,但如果是他想要接近的人就会去,好像是这样。” “……怎么说呢吧——。总感觉,有点那个——” 她一边远远望着在学校从未有过的好像异常快活的巴尔塔扎尔,美绪的声音愈发冷淡了。 今天的派对在air hunt岛的高级观光宾馆的三层大厅里举行。那高高的舟形天花板上吊着的枝形吊灯的下面,近百名士、高官、军人以及官吏们在大声谈笑着。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派对,在去时听校长说过但现在忘记了。好像是air hunt首长就任十周年或者就任纪念日什么的,反正感觉就是类似那样的名目。大概标题什么的都无所谓吧。蜂拥而至到这里的人们的目的无非就是确认自己所在的小社会(译者注:旁边注音society)的状况,收集情报或者打发无聊,以及对于年轻的独身男女来说是邂逅的机会吧。 “小姐们,现在感到很无聊吧?到吸烟室去打打牌什么的怎么样?” 在旁边,有一个大概在二十岁前半样子的绅士向她们搭话了。这是一个在某次政治家的资金派对上搭上话的、air hunt岛某有权势的乡居武士的公子哥,在旁边还有本地议员和行政官带着很有教养的笑容一同而来。很明显地,三人都穿着很合身的看上去价格昂贵的套装,的的确确露出一种毫不怯场的气氛。 瞬时藏起脸上露出的不痛快,美绪浮现出社交性的笑脸。 “谢谢你们担心,可是我们已经有同行的人了。” “啊,巴尔塔扎尔君啊。是个非常精干的少年呢,不愧是完成了单军突破敌方领域的机长呢。当然,能得到向你们这样优秀伙伴的体恤也是我们的荣幸啊。” “光荣之至。可是我们还只是学生,不能吸烟。” “这样啊,还真是一板一眼呢。我还以为当今的学生都很爱好这个。” 公子哥用着仿佛是原贵族阶级非常有品的措辞来邀请。美绪丝毫没有露出为难之色,仍然保持着那一时的微笑,道: “而且校长还在。吸烟室还是作为毕业以后的一种期待吧。” 仍然不改亲切的态度,可却拒绝得非常干脆。公子哥稍显遗憾地皱了皱眉,耸了耸肩。 “那还真是遗憾。可我们已经等不到你毕业了,还是再找找更近的机会吧,美绪·塞拉小姐。” 三位绅士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在寻找着下一次的邂逅,向其他桌子移动过去。 “美绪姐,你总是那么大受欢迎呢!” 塞西尔很佩服地这么说着,但卸下社交假面的美绪一边身体发颤一边用双手抱住自己。 “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明明只是跟刚刚的公子哥在上上回稍稍寒暄了两句,却连名字都被记下了。那种事真的太恐怖了。 “也不是完全不行嘛,招待的方法不是已经烂熟于心了么……” “我才不想烂熟于心呢。我,对此真的很不擅长。看啊,这鸡皮疙瘩……” “哇,真的耶!” 美绪她撸起礼服的袖子,将小臂上出得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给塞西尔看。 “从那些人靠近的时候开始就全身爬满了。圣·沃尔特的男人真是能如此轻易地向女孩子搭话呢。难以置信……” 美绪好像看到了恐怖的虫子一样,自己抱着自己的身子石化了,表情变得有点铁青。 “美绪姐你外表看上去虽然是圣·沃尔特人,可内心完全是秋津联邦人呀。秋津联邦的女性在结婚前跟男人约会的话会被处死刑这是真的吗?” “虽然还没到那种程度,但如果未成年的男女两人单独走在一起,会被别人用非常奇怪的眼光看的。虽然女孩子在男孩子后面三步左右的位置一起走还可以,但如果并排走的话绝对,会被大人们呵斥的……” “真是厉害呀。这点我根本无法理解呀,那简直就是监狱啊。可我想正是这样才反而更加让人觉得新奇而很受欢迎的吧。即使在整个学校,美绪姐你的人气也很厉害的说。” 这并不是挖苦或者什么的,塞西尔非常钦佩地说着内心所想的话,但美绪的鸡皮疙瘩却越来越多,左右摇着头。由于从十二岁到十七岁这样多愁善感的时期是在秋津联邦度过的,美绪的贞节观念已经完全染上了秋津人的色彩。 在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以来的这两个月内,美绪不断地将收到的数十封情书全部付之一炬,也不断地从多达十几次的约会邀请逃之夭夭。这并不是因为她理想有多高或者心气有多足,而是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观念上都无法接受异性。 可是那罕见地金发和澄澈的翡翠色眼睛,即使不愿意,那引入注目的外表与十分有精神洁癖的态度的反差却撩动着男生们的心弦,因此在校内,美绪的人气哪谈得上收敛啊,简直就随着时间经过越来越高。 “我们明明是士官候补生,大家这样子不奇怪么?为什么不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却对这种不纯洁的事情那么热衷呢?” “不尽情享受人生可是巨大的损失,在圣·沃尔特有这样考虑问题的方式。所以说不期待着一场恋爱的人也是一直在损失哦。与对待学习一样,对待玩耍也拼命努力,这才是air hunt的学生哦。” 尽管被年龄更小的塞西尔这样温柔地教诲着,美绪却将自己抱得越发紧,充耳不闻了。 “如果将来会结婚的话那样做也没有办法,可明明不会结婚却又是约会又是成为恋人什么的,这绝对不行。这是不知羞耻。成为那样的大人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美绪的话尾突然消失了。自己这么说着,却对自己的话也没有自信。确实,air hunt的学生大家看起来都是无论学习还是娱乐都非常努力。秋津联邦的河南士官学校的学生呢,对于学习很努力,而男女关系则是严格被禁止。学生们被硬是去掉了这种很正常的心里状态,变得“松懈不振”,偶尔还会因为高年级学生的铁拳制裁而被打飞。如果air hunt的学生被编入河南的话,说不定第二天脸就变形了吧。 “国家不同,思考的方式也完全不同呢。我也大吃一惊呢。当然,只是玩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说玩耍本身是不行的话,这种思考方式在圣·沃尔特人看来就太严苛了呢。” “嗯……我明白塞西尔你想说的话了。虽然明白……” 对于自己的想法仍然很没有自信,美绪的话到了最后都无法成形。 结果直到派对结束,美绪都一直在默默给巴尔塔扎尔做着锦上添花的工作,在这之间不断起着鸡 皮疙瘩的同时,总算是应付了前来邀请的十几名绅士们,到晚上九点半已经身心俱疲,总算是坐在了返回的车中。 “机长,这种事情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这是在air hunt士官学校所有的高级车的后座。将巴尔塔扎尔夹在正中间,美绪和塞西尔在左右两边瞪着他的脸一起声讨他。校长他仍然留在会场,继续与有权势的人进行着闲谈,便将驾驶交给了司机,汽车便踏上了只有学生们的归路。 “要抓住每一次机会嘛!” 取下了在派对会场上一直戴着的假面,巴尔塔扎尔露出平常僵硬冷淡的表情,盯着前方回答道。 “我,已经讨厌去出席了。从此以后机长你就一个人去吧。” 尽管美绪毅然决然地拒绝,但巴尔塔扎尔用着习以为常的口气淡淡地答道。 “你到底明白分队长是谁吗?决定你的成绩的又是谁?” “你真是蛮横。我要向监察机关汇报。就算是分队长也不能随意操纵分队员。” “随你的便。拒绝了军方上层邀请的士官候补生会怎么样,到时候是你被人家指责态度轻慢。” “我们,可不是机长你的附属品,如果你想找能应付这种场合的女子的话,不是到处都是吗?” “如果那些女的可以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受到招待的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伊莉雅是不能跟过来的,尽管在空中是万能的存在,可在地上确实连热情一笑的方法都不知道的女人。至于紫的话,对于看不顺眼的男人说不定当场斩杀了。作为必然的结果,剩下的就只有你和塞西尔了。” “话说我也没什么热情,今天的邀请全部都拒绝了。” “你不是有社交的经验吗?话说你所用的招待今天那些男人的方法,也并不是一个普通女学生的举止吧。你小时候不就是被上流社会的人物抚养的吗?” “……” 美绪“咕”地一下把话咽了回去。她非常不甘心被对方看穿了这件事。 “塞西尔也很懂社交。虽然有着天真烂漫的举止,但绝不越雷池半步,也不让对方越雷池半步。她很巧妙地藏在美绪你的后面,将自己的存在感消除了。” 塞西尔吃了一惊,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诶、诶——?!才、才没有那样的事呢!那是因为,我只是想不过于冒失,可是消除存在感什么的,像妖怪一样的事情……” 巴尔塔扎尔冲了下鼻子,面向前方。 “我知道你能瞬间就耍呆。可是总有一天我要剥下你那妖怪的外皮。总感觉你是在因为什么原因,在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美绪和塞西尔相互对视了一下。今天的巴尔塔扎尔好像比起任何时候都具有攻击性。他为什么就突然说出臆测而不讲理的话,完全无法理解。 正这么诧异着,美绪把脸靠近了旁边巴尔塔扎尔的脖颈。嗅了嗅气味,突然用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声音喊道: “机长,你喝酒了!” “对方是海军参谋本部的中校,没法拒绝啊。” 仔细注视巴尔塔扎尔的侧脸,脸颊和鼻头稍稍有点泛红。 “明明还没有成年!而且校长还在!如果弄个不好会被休学的!” “我只是在服从上官的命令,只是一杯白兰地醉不了的。咯……” “明明已经酩酊大醉了!你嗜酒成性,性质恶劣!” “好烦啊你,闭嘴,不要对我的行为品头论足。今后也会带着你们去的,如果拒绝命令的话会影响成绩。明白的话就不要抵抗,给我老实点儿……” 对着把头靠在靠垫上正准备睡觉的巴尔塔扎尔,塞西尔反击了。 “机长你才是,那么热衷于与那些了不起的人社交呢。难道不是有着什么重大的目的吗?” 巴尔塔扎尔两只眼睛刚刚闭上,现在只睁开了一只,道: “……为了办成事而借助他人的权利,这样才来得快。虽然看上去像是绕道瞅了一眼的感觉,但为了打成目的,这样是最有效率的。” 好像感到很麻烦地吐出这些话,睁开的眼睛又再次闭上了。虽然还在等着那番话的后续,但却什么也没等出来。 “所以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塞西尔她很罕见地、鼓起腮帮子追问道,但巴尔塔扎尔嘴边已经露出了鼾声。 “睡着了,还醉着酒。真是完全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塞西尔赌着气面朝前方。美绪也面朝窗户外面发着愣,呆呆地眺望着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圣·沃尔特田间小道。 “来到这岛上已经两个月了呀。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还真是弄得沸沸扬扬呢。虽然最近渐渐平静下来了,但机长好像还觉得不够聒噪一样呢——” 比起裹着这紧身的礼服出席这比肩接踵的场合,还是更愿意跟同年龄的朋友随意地在一起玩耍吧。塞西尔的语气现在一反常态得粗暴。 “无论是报纸、杂志还是广播的采访,全部都接受下来。而且总感觉好像此事完全是机长的功劳一样。世人好像也这么认为了。明明机长他直到最后都在反对夜间着水的,那里就完全被无视了。美绪姐,这真的好吗?” 被这么问着,美绪的瞳孔中露出了一丝悲伤之色。 为了鼓舞士气以及招募志愿兵,海军宣传部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这次旅途大事润色一番,改变成了以巴尔塔扎尔为主人公的“英雄礼赞”。那高潮正是夜间着水那一幕。 为了拯救大腿部受了重伤的美绪,机长巴尔塔扎尔果断决定夜间着水。 虽然失败的话七个人全员都会死去,但巴尔塔扎尔曰“怎能牺牲同伴独自苟活,吾等一定要全员生还”,做出这样勇敢的主张,驾驶员伊莉雅她漂亮地回应了这种期待,成功着水……讲述了这样的事情。 但实际,根本不是这样。 主张夜间着水的是清显。巴尔塔扎尔说“怎么能因为美绪一个人让我们全员的命都受到危险”“美绪如果运气好的话切掉左腿就完事了”一直到最后都反对着夜间着水,但被神乐和伊莉雅说服,最后在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中惨败,放话“你们这帮人死了也别杀了我”,以这样的感觉勉强同意了。 可是并没有给世人传达真相,最后变成了挂念同伴且勇敢的巴尔塔扎尔救了美绪。比起宣传真相而让身为秋津人的清显受到注目,让巴尔塔扎尔成为主人公对于圣·沃尔特海军来说大概更加合适吧。 “虽然不怎么好,可最后机长还是同意了。嘛,我想啊,也差不多吧。如果他利用机长权限反对到最后,也无法进行着水吧。” 美绪她只好没有自信地这么说。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让其他六人的生命都处在危险之中,她感到十分内疚,而且如果她自己站在机长的立场上的话,恐怕也会持有相同的意见吧。照常理来考虑,根本没有为了救一个乘机人员而让整个乘机组成员都命悬一线的理由。现在美绪能做的只是,向为了自己命悬一线的六人报恩而已。 “美绪姐,你真是好人呀。啊——啊。所以才这么被机长利用吧。结果这么恬不知耻的人才小人得志了呢……” 塞西尔故意这么大声嘟哝着,可面前的巴尔塔扎尔却仍然睡得昏昏沉沉。在“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最频繁地在媒体面前登场,而且积极地结交政治家、军方上层以及高级官员,也尽可能地宣传自己的面孔和名字的正是巴尔塔扎尔。 顺便说一下,当时夜间着水时的主驾驶员是清显,而在海军的“英雄礼赞”中则变成了是伊莉雅掌着三舵。比起一个秋津国来的留学生,说 成是过去的“空之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女儿神乎其技地让着水成功了,这样对于圣·沃尔特海军航空队的宣传和士气鼓舞更有利。世间所流传的,是被大幅篡改的七人的故事。 这个时候,仿佛要避开塞西尔那冷冷的目光一样,巴尔塔扎尔的头倒在了一边,身体压在了美绪的身上。 “呀,等下机长……” 巴尔塔扎尔将自己的头放在美绪的左肩上继续睡着。对异性完全没有抗性的美绪慌慌张张地想要推开,但巴尔塔扎尔好像完全将上身缝在美绪身上一样熟睡了。 “啊拉啊拉,对机长你来说还真是合适啊……” 塞西尔斜眼看着他嘲笑道。那平时的冷淡、会算计和高傲都哪里去啦,那睡相完全就是与无邪的十几岁少年相称的巴尔塔扎尔。 “机长!真是的!” 美绪用力一推,巴尔塔扎尔终于直起了上身,稍稍睁开了眼睛。 “……嗯?我睡着了吗?” “睡也就罢了,请不要把我当成枕头。” “……这样啊。睡着了啊。” 微微地飘出白兰地的气味,巴尔塔扎尔重复着同样的话又闭上眼睛,马上陷入了睡眠。 盯着睡得死死的巴尔塔扎尔,一直怒气冲冲的塞西尔的语气稍稍透出了一点担心。 “话说回来,他这样还真是累呢……机长啊,他明明每周都出席各种派对,模拟空战也好讲座也好一直在班里保持着名列前茅。真是厉害呀。” “……嗯。听监事说,每天晚上好像都要学到很晚呢。即使过了熄灯时间,也要在士官室一直学到黎明……” 塞西尔和美绪从左右凝视着巴尔塔扎尔。已经完全看不到平时那种老成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纯朴和温柔的睡相。仅仅是为了做好air hunt士官学校一天的课业一般的学生就已经疲于奔命到了晚上就只用来睡觉了,可巴尔塔扎尔为了出席派对,便将这已经花掉的时间在深夜猛学补了回来。 又傲慢又人性而且是个把人都不当人的冷血动物,但却怀有某种目标而且为此每天全力以赴的样子确实很厉害。美绪她这样想。 正在思考的途中,巴尔塔扎尔的身体又倒在一边。仿佛是非常熟悉的枕头一样,巴尔塔扎尔将自己的头搭在美绪的左肩上。 “所以说呀,机长!” 对着一脸为难的美绪,塞西尔恶作剧地笑了。 “虽然是很讨厌的人,就这么让他睡吧,今天晚上大概也要学到很晚呢。” “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美绪虽然鼓起了脸,但正像塞西尔所说,再把他叫起来也很可怜。 “呼”的一下从鼻子中将怒气吐出,美绪用窗框拖着腮,仍然让巴尔塔扎尔靠着肩,目光流向了窗外。 就这样让他睡吧。虽然绝对称不上是个好人,但夜间着水时也是无可争议地为了美绪而命悬一线,这么也是为了感谢他让自己最终得以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从巴尔塔扎尔的金发飘来了酒和烟的气味。虽然对异性有些恐惧,但巴尔塔扎尔与其说是把美绪当成女性,不如说只是把她当成道具来看待。虽然很上火,但生理上的厌恶感却很弱。比起那个,她也想让结下“誓约”的同伴好好休息一会儿。 ——友情是永恒的。 在胸中悄悄地重复着“誓约”,美绪有些无可奈何地微笑道: “只有现在哟,机长。” 从此一直到到达学生宿舍前的这十几分钟,美绪一直让巴尔塔扎尔枕着她的肩—— 针对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中成就了飞翔突破敌方领域的任务,取得了得以在air hunt士官学校扬名的功绩,也是为了促进其他的士官候补生奋发向上,校长给予了清显他们七人让所有人羡慕地“特别恩典”。 这是让在air hunt士官学校聚集的两千四百名学生全员都垂涎三尺的最高特别恩典—— 那就是,这七人专用的士官室。 “啊!终于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自由时间了!” 将上身靠在三人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吐出了放松的气息。脱下了制服,穿着长袖t恤以及棉质室内便服。那是有着随随便便样子的莱纳。 “我也完成了。气象学呀,虽然一开始有点不擅长,可是当明白了以后还是蛮有趣的呢。” 清显也预习完了明天的学科,倒在隔着桌子对面的沙发上。书架上的时钟显示了当时是晚上十点半。如果是两个月前还一直在上的河南士官学校的话,已经早早过了熄灯时间了;但在这个士官室却没有熄灯时间。即使在这一直醒着直到黎明也不会有人有任何怨言,简直就是乐园一样的场所。 在起居室有两个沙发和桌子、收音机、在墙壁旁边有装满书籍的一排书架。还配备有厨房,如果买好了食材的话还可以做宵夜。打开门的话,里面就是自习室,有带隔板的七张课桌。一般对于那些挤在宿舍房间里面的士官候补生来说,这里也是无出其右的环境,因此这里自然也就成了七人的住处。 完成了一日的功课,沙发上那两个人疲倦地躺着时,穿着制服的美绪和塞西尔进入了士官室。 “辛苦了!小清你功课完成了?” 塞西尔一边开朗地说道,一边倏地跳到清显旁边。清显也爽快地以微笑回应,道: “嗯,总算是完了。塞西尔你今天也跟在机长旁边?” “早就不想去了!……我这样在车里跟机长一——直发着牢骚,可他完全就不听!我呀,可是真的烦了,简直都要疯了!” 安慰着鼓着脸颊怒气冲天的塞西尔,清显抬头看着美绪。 “美绪你也辛苦了。明明那么讨厌派对,很辛苦吧。” “哈”的一声,美绪以叹息回应。 “你也什么时候跟我来看看呀。姑且,你也算是被招待了的说。” “我有点……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呀。机长也明确说‘你不用来也行’了。” “机长他真——是的!把其他人都当成道具呀,难以置信!” 美绪一边外露着怒气一边走向了厨房,在制服上面罩上了围裙。 “哦,要做宵夜?我的话意大利面就行!” 莱纳他立马就提出了要求。“哈”地美绪俯视着自己穿围裙的样子,道: “不要,已经吃腻了!” “美绪姐,做料理已经成了习惯了呀。每天都在做的说!” 美绪好像很为难地用两手抓住围裙的下摆,道: “平时压力很大呀——来到这里首先就不知不觉地系上了围裙。没有办法只好做了。清显,你要吃什么?” “我要猪排饭!” “在这种时间?!不要吧,油炸的东西很麻烦诶。” “嗯,可是我很饿呀……” “美绪,我要咸意大利面!煮好以后直接加点盐就行啦!!”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呀。塞西尔你应该是不要了吧?稍等一下啊。两个人的份,马上就好……” 美绪她勉勉强强地缩到厨房,十五分钟以后便端上来了热乎的两份猪排饭。 “我不是说要咸意粉吗!!” 莱纳这么叫道,美绪做出发呆状,道: “诶,不会吧?没听见呀!” “美绪,谢谢你!技术太棒了!” 清显接过猪排饭,用筷子饕餮起来。 “哇啊,好吃!美绪的猪排饭最好吃了!(译者注:原文的形容词用的「最高」,但感觉翻译成啥都怪怪的)” 饭粒都沾到了脸上,清显浮现出满脸的笑容。这虽 然对于秋津联邦的年轻人大受欢迎,但身为圣·沃尔特人的莱纳却满脸狐疑地眺望着那大碗盖饭。 “什么呀这是……把鸡蛋弄得黏黏糊糊的。为什么这油炸食品那么湿漉漉的呀。秋津人吃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啊……” (译者吐槽:如果莱纳只抱怨一两句还好,抱怨多了译者不禁想吐槽了——联想到圣·沃尔特原型是美国,秋津联邦原型是日本,唉……米国人民你们吃的东西才让人感觉非常抽象啊……) 明明在抱怨着却拿着勺子将里面的东西大口吞咽,不一会儿便交给美绪一个空碗。 “还要。” “不是很对胃口吗。宵夜就这么多了,在这种时间吃太多的话对身体不好哟。” “真的呀,这究竟什么呀,真好吃——清显你一——直都在让美绪给你做着这样的东西吧,羡煞我也。” 大口吞食的清显看着莱纳,道: “才不是我让她做的呢。美绪由于很擅长做料理,所以总是做给我吃……我吃饱啦。美绪谢谢你,真的很好吃,虽然晚饭吃了很多,但马上就饿了呢……” “不用谢。为了释放压力就不知不觉做了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做……” 一边发着牢骚,美绪收好了两个人的空碗后环视了一下厨房。炒锅、汤锅还有大型烤箱,圣·沃尔特的厨具应有尽有,长筷子、烧鱼用的网、蒸笼、烧饭机,还有父母送的秋津式的各种道具也在这里备齐了。士官学校的学生都有助学金资助,美绪把大部分都花在了买食材上,每天晚上都会花很多精力做好吃的料理。 “吃不够啊!刚刚那湿漉漉的炸猪肉还想吃!” 对着正在收拾的美绪背后,莱纳他怨念地甩出无法传达到的要求时,入口的门打开了,神乐探出头来。 “哦,真香。这莫不是……炸猪排?” 将扛在肩上的剑术道具仍在床上,她来到正在收拾的美绪旁边,闻着在厨房残留的香味。美绪微笑道: “是猪排饭。神乐姐,要吃吗?” “啊不,不用了,已经在收拾了嘛。” “没关系呀,还可以做。我刚刚还在想要稍稍吃一点呢。”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虽然有点不文雅,可是社团活动之后肚子实在是饿了呀。” “好的,马上就做!请坐在这里。” “嗯,谢谢啦,肚子真的饿了呢。大概伊莉雅也一样。” 在神乐背后,同样扛着剑术道具的伊莉雅也走了进来。美绪一点不嫌麻烦地对伊莉雅笑道: “伊莉雅也辛苦了。肚子饿了吧?夜宵,要吃吧?” 即使是一直以来面无表情如伊莉雅,如果是对美绪的话也稍稍柔和了一点。伊莉雅稍稍点了下头。 “……一直以来都抱歉了,美绪……真是帮大忙了。” 她很笨拙地说着道谢的话。美绪在脸跟前摆了摆手双手,道: “没关系没关系的。坐下吧,马上就好。” 重新系上围裙,把曾一度收拾好的食用油又取出来,又开始炸新的两份猪排。莱纳的怨念越来越浓烈,道: “美绪。顺便给我也……” “啊,忘记了。真拿你没办法呀……” 由于手边还有很多面粉,所以连莱纳的份也一起投入了锅中。 抬头看着来到起居室的神乐和伊莉雅,清显也打着招呼。 “辛苦了。剑术部的活动还真是到很晚呢。” 神乐咚地一下坐在沙发上,呼地吐了一口气,道: “人数减少了很多呢。因为完全没有商量余地严苛至极呀。现在留下的只有真正想在剑道上登峰造极的人在训练了。剩下的大概……就八人吧。” “……阿妮塔和威廉今天也交上了退部申请书。剩下的部员就只剩下包括我和神乐姐在内的六人了。” 对着伊莉雅的话,神乐满意地点点头。塞西尔皱着眉头听完两人的交谈,叹了口气,道: “我不懂呀。最初明明有那么多部员,为什么要故意做那种让部员减少的事呢?神乐姐明明在低年级的女孩子中很有人的说……” 两个月前刚刚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的神乐,为了在圣·沃尔特传播秋津联邦的传统武术,立即就成立了剑术部。虽然神乐曾想如果能集齐五人的话就太满意了,但没想到最后却远远超过预想,聚集了八十多人,事态已经发展到道具无法人手一份了。神乐在低年级的女生中很有人气,因此她们当中很多人并不是想学剑术,而只是想接近憧憬的人才入部的。思量下来,神乐决定给部员施加极其严苛的训练来促使他们自发退部。 “靠着不纯的动机可是没有办法达到剑道巅峰的哟。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白费时间。我只是想让纯粹想要追求剑道真谛的人联系而已。” 神乐干脆地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向伊莉雅。 “……我也同感。” 用最小限度的语言回复,伊莉雅一如既往地用僵硬地表情插着胳膊背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神乐曰(译者注:此处不是译者拽文,原文如此),即使在剑术上伊莉雅也是有相当的素养的,经过三年的话一定能成为代授师父,神乐这样打着包票。 “清显君,现在的话也不晚哦。如果是你的话我们非常欢迎哦,不入部试试看?” 被神乐这么劝诱着,清显陷入了思考。虽然想着最初成立社团时为了凑成员数量确实考虑入部来着,但看到想要入部的人蜂拥而至便想着“即使我不加入,社团也会被承认吧”就没有入部了。可照着这种势头,动机不纯的学生们纷纷退出以后,不一会儿功夫部员总数就几乎到了规定的五名,濒临废部的境地了。 “伊莉雅曰,剑术和空战在似乎可以相辅相成地应用。我也将其在模拟空战中试着用了用,感觉确实非常强大。比大家在经验方面上缺失的我最近都能不断获得胜利,可见剑术的效用有多大。” “……这一点我也从父亲的同事中不知听说过多少次了。可是,到现在我才入部,总感觉有点难为情什么的……” 这么扭扭捏捏地说着用一只眼睛看了看伊莉雅,那人偶一动不动。 “伊莉雅。剑术真的对空战很管用?” 旁边塞西尔特地这么问道,伊莉雅微微睁开眼睛,回答道: “……管用。” 这么生硬地说着,又闭上了眼睛。神乐在那完全不够的话语上补充道。 “把过去战场上像是用太刀对砍一样的东西升华成独自的技术体系,这就是剑术。这是可以被称为天才的剑豪们耗费数百年时间,在战乱当中磨砺而成的战斗技术的结晶。其中的精髓就是先发制敌。也就是所谓的,在被攻击之前先去攻击,这样的意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这种技术可以再地面上不断反复地锻炼,这是剑术的优越性。当身怀剑术之时,我想伊莉雅从此以后就会在空战之中越来越强吧。” 最后的话像是在挑衅一样,神乐将目光转向了清显。 清显却只是低着头。明明只是向现在这样都完全无法在空战上比过伊莉雅,如果照这样下去,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嗯。那个……是的……关于入部这件事,请容我考虑考虑……” 神乐微笑道: “会等你的哟。一定,跟克服你的弱点也密切相关。” ——清显愈发垂下了头,只是在喉咙中回答着。 ——一定,伊莉雅对我的些许幻想会破灭的吧。 他这样想到。 在这两个月,没有跟伊莉雅好好说过话。本来伊莉雅她话就比较少了 ,和一同握着飞艇的驾驶杆那时不同,进入普通的生活以后,跟她成为完全不可能有接触点的两个人了。即使像这样在士官室打了照面,也不可能感到气氛融洽,而只能感觉室内飘着紧张空气,随着时间,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正当他这么举棋不定的时候。 “久等了。请用餐吧。” 美绪端着三份热乎的猪排饭,放在了桌子上。神乐的表情立刻绽放了。 “猪排饭!久违了啊。在这里也能吃到秋津料理都是托美绪的福啊。我开动了!” “啪”地将手合起来以后,神乐便单手豪爽地吞咽着那大碗盖饭。她闭着眼睛大口咀嚼着吧嗒着嘴,咕地一边呻吟一边晃着脑袋。 “啊……真是……太好吃了!太棒了呀美绪,请做我的新娘吧!” “哈,乐意之至!还要添饭吗?” “拜托了!” 接下了递过来的碗,美绪心情愉悦地返回了厨房。在另一边伊莉雅依旧呆立着,左手拿着碗右手握着筷子,只是叽地盯着碗里的东西看。神乐注意到了,道: “怎么了伊莉雅?第一次吃猪排饭吗?” “……是的。该怎么吃呢?” “在秋津国呀,对像盖饭这种东西豪爽地饕餮是对料理人表达敬意。请把饭塞满嘴毫无顾忌地咀嚼吧。” 被这么说着,伊莉雅表情愈发僵硬地盯着猪排饭。她战战兢兢地用筷子夹起一块那油炸物,嗅了一下气味后,宛如鸟啄飞蛾的样子,吃了一口。 “成何体统!” 听到神乐发怒的声音,伊莉雅用力点了点头,模仿起神乐试着大口吞咽起来。 “……好吃。嗯……美绪,真好吃。” 她对着美绪的后背送着赞词的时候,美绪以笑脸相对,道: “太好了。之前想着圣·沃尔特人会爱吃吗,相当不安呢。” “真的……美绪你很擅长料理啊。” 伊莉雅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寂寞地这么说着,在神乐的旁边坐下,有些淡漠地吃着。然后“砰”地一下把空碗放回桌子上,道: “……我吃饱了,马上来收拾。” “啊,不用了。放在那就好,我会收拾的。” 美绪机敏地动手将空碗收拾了。伊莉雅感觉很抱歉地说: “即使你不这么从头到尾地都一个人做也……” “没关系啦。这点就交给我做嘛,否则的话我会很过意不去……” “……” 伊莉雅默默地凝视着回到厨房的美绪的背。 对于那天夜间着水搭上六人的性命这件事,美绪比谁认识得都要清楚。所以即使是一点点,也想着能报恩,美绪她一直为了大家奋不顾身地工作着。 “……那么,我去自习了。塞西尔,希望你不要熬太晚。” 这么说了一句,伊莉雅就消失在了里面的自习室。“是——”,这么回答道,塞西尔盯着伊莉雅消失的方向。 “明明伊莉雅也该稍稍跟大家闲聊一下的。小清你最近也是完全没跟伊莉雅说过话吧。” “啊,呃、嗯……总感觉不好搭话……” “明明因为夜间着水已经挺亲密的了呢。伊莉雅她呀立马就钻进了自己的壳中,我明明还期待着小清你能改变伊莉雅呢!” “改变什么的应该不行啦……我,可没有那么伟大。” “这不是伟大不伟大的问题。啊——怎么说呢,怎么说才好呢吧……” “不行啦不行啦。不过,现在不挺好吗?其实很难想象伊莉雅和大家在一起喧闹的样子啦。” 莱纳从旁边插嘴道,塞西尔鼓起了脸颊。 “明明完全就不懂伊莉雅!明明很有女孩子的感觉的说……只是这一点,绝对不让别人看到罢了……” 说到最后流露出了悲伤的话语。自从一起在gymnasium上学,塞西尔就一直紧紧粘在伊莉雅身边离都离不开的感觉。塞西尔对伊莉雅的那种思念,比起其他任何人都要强烈。 大家吃饭结束,洗过东西以后,美绪也坐在沙发上加入大家的闲谈。 “伊莉雅的头发是塞西尔你给梳的吧?真是心灵手巧呢!” “如果是伊莉雅自己弄的话就只能弄得跟男孩子一样了,所以我来为她做。五年前,第一次遇到伊莉雅的时候,是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好像是她父亲说就让她弄成这个样子的,还真是可怜啊……从那以后一直就是我来照顾伊莉雅的头发。明明是那样的美人竟然弄成了短发真是可惜呀……(译者注:在短发前面有个拟态词「ぱつぱつ」,没有查到具体是什么意思)” “嗯,那头发真是很漂亮!非常适合伊莉雅呢。塞西尔你将来说不定可以当头型设计师呢。” “嗨嗨——好开心!如果可以的话,美绪姐你的头发我也可以弄哦!” 露出天真无邪笑容的塞西尔不断说着非常孩子气的话。健谈而且开朗,只要有塞西尔在,气氛就会非常祥和。 正在此时,入口的门又开了。 “还都醒着呢吗,快点去睡!” 伴随着冷淡的话语,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巴尔塔扎尔进来了。难得让塞西尔把气氛带的活跃起来一下子就僵硬了。神乐还是用一如既往爽朗地态度道: “呀!巴尔塔,你好像又在拉帮结派后精神大振了呀!” “我可是为了你们这帮人出席了。我可没有被你这么说坏话的理由。” 对着连句像样的寒暄也没有,就那样想要进入自习室的巴尔塔扎尔的背后,美绪搭话道: “机长你也吃猪排饭吗?” “那是秋津国的食物吗?大略内容是?” “炸好猪肉以后,和放了调味料的鸡蛋一起,乘在米饭上。” “稀奇古怪,不要。” “如果肚子不饿的话那就算了。” 巴尔塔扎尔把手放在自习室的门把手上,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用侧脸对着美绪,道: “稍稍有些能量不足了。有三明治什么的吗?” “如果是火腿三明治的话马上就能好。” “不需要火腿的盐分,鸡蛋三明治比较好。” “鸡蛋三明治吗?好的,可以做。” “不要撒盐,任何味道都不需要。不要炒的鸡蛋,把煮过的东西切成圆片,用面包夹上以后稍稍将表面烤一下,最后和热咖啡一起送过来。” 下了命令以后,就那样开着门消失去了自习室。 眺望着勤勤恳恳准备的美绪的背影,塞西尔她一边“唉唉”地叹着气,一边用指尖擦了擦眼角。 “美绪姐……太诚恳了……” “机长,要求还真是细致啊。”(译者注:根据用语习惯,本句是莱纳说的) “啊没关系的,反正我喜欢做料理。” 美绪开朗地说着,开始煮鸡蛋了。神乐很爱怜地对着美绪,道: “当你想要斩杀巴尔塔的时候尽管对我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劈成两段的。” “请不要说这样危险的话……如果真这么做的话怪恐怖的。机长他呀,虽然基本上是一个讨厌的人,但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 有些困扰地笑着,美绪很娴熟地做好了鸡蛋三明治以后,将咖啡一起送进了自习室。目送着那背影的神乐,很满意地自言自语道: “不愧是我的新娘啊。” “才不是。” 被塞西尔这么否定道,神乐“嗯——”地伸了伸腰,收紧了表情。 “那么,休息结束。我也要去学习了。” “我还是睡 吧……”(译者注:从人称看是塞西尔) “我也睡。清显,你怎么办?”(译者注:从人称和用语看是莱纳) “嗯,我的话,果然还是稍稍学习一会儿吧。” “啊,这样。那么再见啦。适度地努力哟!” 神乐进了自习室,塞西尔和莱纳回到了宿舍房间。 一个人被留在起居室以后,清显来到厨房把美绪剩下要洗的东西洗了。不久马上就从自习室出来了。 “啊,好啦,你不要做啦,我来就行。” “嗯,没关系的,美绪,稍稍休息一下。” “明明没关系的说……” “好啦,让我来吧。” “……如果你那么想做的话,那就做吧。” 美绪好像有些不满地坐在了沙发上。“哈”地叹了口气以后,环视着和清显两人独处时候的起居室。 “已经相当熟悉了,对于这里的生活……” “嗯,这里就像家一样。” 洗完东西以后,清显坐在了美绪对面的沙发上。 “要红茶吗?马上就能好。” “啊,嗯。那么拜托了。” 清显心情舒畅地将上身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 话说回来,像这样和美绪两个人独处,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从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以来,“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受到了各种不必要的宣传,时常周围都是沸沸扬扬的。在这忙碌和喧闹之中,像到这里以前那样与美绪两个人共同在一起的时间就没有了。 “久等了。我一会儿也要学习,弄得稍稍浓了一点。” 美绪很熟练地在桌子上并排放了两个杯子,从茶壶里倒出了冒着热气的红茶。 刚刚大家还在的那种喧闹平静下来,起居室里只剩下了两人独处时的那种静谧。那是一种从小时候就非常熟悉的,令人心情舒适的安静。 “像这样和你两个人呆在一起,还是比较久以前的事了吧?” 对面的美绪这么问道。看来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啊。 “嗯,到了这里来这还是第一次呢。一直以来都吵吵嚷嚷的……” 清显用嘴抿了一口红茶。大概美绪泡茶的方法确实很好吧,鼻孔中充满了清爽的香气。 “……那个,谢谢你了。” 突然,美绪很难为情地说道。 “诶?” 有些出乎意料,他怅然若失地盯着美绪。 美绪的脸红红的,目光躲开了。 “……其实很想在两个月前就说了,可没有说的机会。由于一直都没有说过,现在就说了。仅此而已。” 她一反常态地老实地这么说着,美绪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清显考虑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终于,发觉了是夜间着水那件事。 那时候最强硬主张夜间着水的人,就是清显。对着反对的巴尔塔扎尔吐着粗口,挑战了连老把式飞行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乱来的着水,奇迹般地成功了。 “……关于着水的事?嗯,道谢的话跟大家道谢就好。” “……已经说过了。……只是对你,迟迟没说……” 美绪这么嘟哝着,到了最后变得支吾其词。 在这两个月,一直以来的盛气凌人的态度完全消失,态度变得异常的温顺,好像就是这个原因吧。 清显叹了口气,好像为了让美绪安心一样,微笑道: “不用客气。莫非,你就是因此一直这么老实的?” “……因为啊,连命都搭上去了,我怎么可能嚣张的起来嘛。” “现在好了吧。不用一直都这么感到自卑呀。啊对了,有什么菲欧的音讯吗?(译者注:菲欧很久没出场了,那是美绪那只聪明的白鸟)” “……没有什么消息。虽然有点担心,但应该在什么地方或者吧……” 这么说着,美绪用有些担心的表情凝视着一片黑暗的窗外。 菲欧是美绪从小时候就开始饲养的,头脑非常聪明的鸟。托菲欧的福,清显和美绪建立了熟识起来的契机,有时候仿佛能解读美绪说的话一样做出行动,是很不可思议的宠物。 乘着埃利亚多尔飞艇来到圣·沃尔特之际,美绪就将菲欧放在了家里。因为学生宿舍禁止养宠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处理办法。可刚刚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不久,菲欧就消失了,据说是从美绪家送电报去了。从那以来,菲欧就杳无音信了。 “一定是要追随美绪你已经出发了吧,因为它最亲近你了。” “嗯……大概吧。菲欧它从一出生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呢……真是担心啊。如果不是冲着这儿飞倒好……” “没关系的。菲欧它那么聪明,绝对还活着。有朝一日一定会再见。所以美绪你也拿出精神来,好好努力吧。” “我明白。会努力地,现在每天也是很忙……” “美绪,你是航专吧。学习也够受的吧……” 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飞行科,学业课程分为三种。清显和伊莉雅修的是驾驶员专修课程(操专)(译者注:由于驾驶在日文中是「操縦」,因此操专的日文全称是「操縦士専修課程」,翻译时简称依然用“操专”而不是驾专之类的),美绪和塞西尔修的是航法员专修课程(航专),而巴尔塔扎尔、神乐和莱纳修的是驾驶·航法兼修课程(操航),各自向着各自的方向前进着。 “比起兼修要好得多。兼修的那些人绝对是以进入军队发迹为目标的。我绝对不行。机长和神乐姐暂且不论,莱纳他呀,也还真是能很顺利地跟上呢。” “因为莱纳他很成器呢。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能力果然很强呢。” “只要认真去做相当厉害呢,只是不做罢了。” 美绪好像没什么精神地这么说着。清显稍稍问道他稍稍有点介意的事情。 “从那以后,你没有被莱纳再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诶,什么呀那是。奇怪的事情是指?” “那个……就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说的那样子的话……” 美绪诧异地注视着清显,理解了他发问的意图,“啊”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没说什么啦。哎呀我说你,还担心那种事?” “嗯,不是的,并不是担心……可是果然,你看这里的人啊,都和秋津人都各种不一样……” “嘛……确实啊。非常不同呢。但莱纳什么也没说哟……虽然有其他的人说过。” 眼神黯淡下来,美绪有些不愉快地地下了头。 两个月前,莱纳突然就调戏起初见面的美绪,让清显大吃一惊。男子在公众面前之间说出对女子的好感,这是呆在秋津国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的光景。本来还想着这么做的人只有莱纳,可没想到有多得让人吃惊的男学生都公然对美绪示爱。 然后,在耳闻目睹这样的光景之后,清显胸中感到阵阵作痛。 “这样……啊。嗯……这还真是够受的。”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藏在心里,清显微妙地这么回答道。与圣·沃尔特的学生不同,清显不懂怎么如此将感情外露,他是受着“这是不能外露的东西”这种教育长大的。 “嗯,嘛……虽然不是很明白” 美绪也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 “可是,怎么说呢,你看……很厉害吧。能受大家的欢迎,是蛮好的事哟。” “……” “嗯……是这么想的……真的。” 努力寻找着好听的话,清显有些垂头丧气了 。明明终于得以与美绪两人独处了应该非常开心的,现在与之前一直以来到哪都能随心所欲地交往有些不同了。 ——美绪她,很受欢迎。 这个事实扰乱了清显的情绪。他感受到了迄今为止从未感觉到的一种焦躁在搅乱他的心。感觉自己无法很好地驾驭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率地跟美绪说话了。 “……不太,明白。” 美绪她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似的,完全无法掌握说话的要领。就那样,两个人都红着脸陷入了沉默。 再一次地,迎来了寂静。 不知道将视线放在哪里好,不知不觉地四处彷徨游走的时候,他发觉了美绪右手中指上套上了戒指。 从什么时候开始戴上的,并不知道。很可能是从很久以前就戴上了,也有可能是来之后才戴上的。可是那戒指,让还在mesusu岛那个油菜花田时的记忆复苏了。 清显将油菜花冠戴在美绪头上之后。 “之后啊,我会给清显你送一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结束了,我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那是结果稀里糊涂地没能收到的约定的戒指。现在在美绪右手上戴着,说不定—— 咔擦—— 他的沉思,被可疑的声响打破了。门口传来一种奇怪的气息。他注视着们,同时从沙发上起了身。 “……?” 对着吃惊地抬起头的美绪,清显在嘴唇之前竖起了食指示意她安静,踮着脚走近了门,然后从这一侧突然把门打开。 “……干什么呢?” 在走廊上,塞西尔和莱纳坐在地上,用一只耳朵贴近了门口。 “想、想起有点事!” “虽然想着马上回来,可你们俩在这儿,进去不太好!” 两人一起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为偷听找着借口。 清显叹了一口气,用愕然的神情朝下看着两人。 “……像平常那样进来不就好了……” “说、说的也是啊!可是你看啊,总感觉还是有点顾虑!” 嗨嗨嗨地一边笑着,塞西尔站起身来,拉着莱纳的手再次从走廊离开了。 “虽然感觉是有什么事的样子,但仔细想想好像没有!回见啦清显,学习加油哦!” 被塞西尔拉着,莱纳也从走廊逃走了。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了,清显回到了起居室。那时美绪正把已经变空的红茶杯子送到了厨房。 “……究竟在干什么呀。不是在那种诡异的地方,直接堂堂正正地走进房间不就好了。” 这么自言自语着。虽然假装着没有察觉到,但他其实明白莱纳和塞西尔好像期待着什么的样子。 变得紧张的空气,不可否认地散发在美绪和清显之间。 “我、我,去睡了。” “……啊,嗯。这样啊……” “呃、嗯,清显你也悠着点儿啊。如果身体搞坏了就连本带利都没有了。(译者注:原文「元も子もない」,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嗯……” “那么回见啦。” 有些尴尬地说着,满脸通红的美绪仿佛逃开了一样,从起居室出去了。 被一个人留在那里,清显理了理思绪。好不容易被赐予了这样的机会,明明想跟美绪毫无顾虑地说话的,可现在谈些像那样的琐事都很不顺利。 ——我还真是没用啊…… 深深陷在沙发中,一脸委屈地朝着天花板。一并想起在模拟空战中无法取得胜利的事,不由得自虐起来。他在心底里感到十分沮丧。 可是他注意到这点后,抬起了头,用双手拍了拍脸颊。然后重新收紧了表情,硬着头皮激励着自己。 “学习吧。” 这么鼓励着自己,清显进入了自习室。他从正在专心致志学习的神乐、巴尔塔扎尔和伊莉雅的课桌后面走过,来到自己的课桌前点亮了灯。决定了复习自己不擅长的地缘政治学,取出了厚厚的参考书。他决定在现在留在自习室的四人中,做最后一个一直留在这里学习的人。 他尽全力集中注意力,不断地往脑子里灌着多岛海地政学的相关说明,以及以及海洋能源的概念。 清晨的阳光叫醒了他。现在在自习室已经其他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清显用还没睡醒的眼睛呆呆地朝周围望去。 不知何时,自己的背上搭上了毛毯。虽然不知道是谁搭的,但想想昨夜在自习室的成员大概是神乐吧,随后向她道谢的时候,她却吃惊地“啊,不是我哟”这么回答道。 十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很有伊斯拉的感觉,青年迎着风说道。 坂上清显默默地凝视着青年的背影。他那漂亮的发迹,任由飞空岛尖端的风拂动着。 伊斯拉早已消失了,然而他却未曾忘记。 “我看到了天空的尽头。” 青年微微用侧脸对着清显。匀称的鼻梁,滑过面颊的长长的伤痕,还有那宛若烙上了夏日天空之色的深蓝眼眸。在青年内心沉积的某种东西似乎传达给了他,在他的心底荡漾起层层涟漪。 “天空的,尽头。” 清显让那现实气息薄弱的话语留在了风中。充满童话气息的响声完全被大风刮过的声音遮住,然后带到了飞空要塞奥丁地面的远方去了。 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还是在秋津联邦,都存在着关于“天空的尽头”这一神话,说是在大瀑布的另一端,有着海水汹涌落下,天空迎来尽头的地方。然而至今为止的很多探索舰队虽顺风出港,按说足以发现“天空的尽头”,但有一半都在途中逃了回来,而其余一半则再也没有回来。 那神话世界的情景,谁也未曾得见。 青年却说他见到了。 “有一天,你也一定能见到的。我想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全世界的人们都能认知到天空尽头的存在。” 清显依旧沉默,凝视着青年的后背。尽管他想要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桑托斯岛海上,飞空要塞奥丁—— 从那次起名为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的战斗以来,已经经过三周了。 那次连盟军圣·沃尔特帝国军都见死不救的绝望战斗,由于这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异邦友军的存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收获了奇迹一般的胜利。连清显都未能知晓的是,据说在大约半年前,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就已经亲自与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在私下里接触,主动提出为他们提供停泊场所。即便是对圣·沃尔特帝国,女王也一直隐瞒着伊斯拉舰队的存在,到了糟糕到绝无仅有的情况下打出了这张王牌,目前呈现出了与乌拉诺斯地方舰队规模相当的舰队结盟的架势。 当然,这样做的危险也是很大的。 在比己方军队强大很多的友军将敌军遣散后不久,进入己方领土内的友军就夺取了权力中枢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势力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之上的伊斯拉舰队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顿时化身为在王国领土内比乌拉诺斯还要危险的存在:已登陆的路易斯提督即便要将伊丽莎白与其心腹都杀死,端端正正地坐上王座,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因此现在希尔瓦尼亚王国最应该警戒的,既不是乌拉诺斯也不是圣·沃尔特帝国,而是伊斯拉舰队。虽然由于伊丽莎白下的赌注得以暂时驱走乌拉诺斯的侵略,但取而代之的是将不知是敌是友的新的威胁引入了自国境内——这就是希尔瓦尼亚建国不久以来的危险现状。 这样的疑虑也萦绕着清显。 ——我可以相信你吗? 清显对着青年的后背传达出了无言的疑问。 ——卡路儿·阿巴斯…… 完美融合了冲动与文雅的面庞,足以让人感到悲伤和温柔的深蓝眼眸。虽然卡路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从某个童话世界走出来的骑士一样的感觉,但他却的确是如同七面鸟一样单方猎杀着让乌拉诺斯引以为豪的最新锐单座战斗机“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可怖王牌。事后他才知道,伊斯拉舰队的正规战斗机“麦斯特拉”无论在马力上还是回旋性能上都比艾力斯阿克托斯要弱;卡路儿顶着这样的不利状况都能压倒性获胜,其水平一定非同小可。 ——真想与他进行模拟战…… 清显的内心,这样的愿望冒出了苗头。他希望能驾驶着性能相同的战斗机,与卡路儿一对一单挑。由于现在正处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与伊斯拉舰队调整着关于双方共同协力作战的诸多问题的阶段而无法进行模拟战,但他迫切地祈愿着有朝一日能来一次。 而大概卡路儿也跟他想得一样吧。 “在号称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战斗机队walkure担任队长的男人究竟怎么样”,他从卡路儿话语的诸多方面都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 由于在三周前的战斗中阿克梅德死亡,拥有第二指挥权的清显担任了后续空战的指挥,再加上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最终获得了胜利;再加上战后女王伊丽莎白的意志,清显继承了阿克梅德,就任了walkure的队长。 清显丝毫没有迷茫。他要继承阿克梅德粉身碎骨之际留给他的遗志,根本不可能有半点露怯。伊莉雅也就任了walkure副队长,现在身为一名新任干部,正在统率着队员们的工作上向前不断迈进着。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看吗?” “没有了,谢谢,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可以向路易斯提督好好报告了。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如果太晚的话,我的同伴们可就要等得不耐烦了。” “是啊,他们说不定都擅自开始了呢。” “我先给你道个歉,是我们的人太低俗了……” “啊,没关系的,我们也做得很过分。” 现在时刻为下午两点,他坐上了回程的侦察机,抬头一看,太阳还高高的。清显握住驾驶杆,从奥丁起飞了。 在东方,可以远远望见将世界截成两段的大瀑布,而在那巨大的纵向将空间分成南北的瀑布下落的一侧是南多岛海。在他眼下,宽大的桑托斯岛的岛影在海洋中呈现了出来。沿岸有近三十艘重巡、轻巡组成三列纵阵暂时停泊着,而在谢拉格里德军港码头,还可以看到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四艘正规空母的舰影;四个船坞中,已有另外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两艘正规空母入坞,修理过后无处可去的伊斯拉舰队的其他近二百艘舰艇和两千艘以上的运输船便分散到海德拉巴群岛全域去,获得岛屿领主的许可后,便可以使用港湾设施。 飞行时间比较短,经过七八分钟以后便降落到了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这里现在是walkure作为根据地使用的战斗机专用机场,然后从今天开始,这里将试验性地由他们与卡路儿率领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全队队员共同使用。在列线旁,有三十架左右战斗机“麦斯特拉”排列着,那带着红色镶边的纯白色机体,曝露在桑托斯岛的阳光中。 walkure队员萨娜特拉前来迎接了降落在停机场的两人。她向卡路儿敬过礼之后,对清显爽朗地笑道, “对不起啊,果不出所料,已经开始了呢。大家都在海岸哟。” “我就知道会这样。大家相处得还算和睦吧?” “我只能说刚刚还好,现在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吧,语言也畅通无阻,总会有办法的嘛。我送你们过去,上来吧。” 这位二十七岁独身、在walkure中大姐地位的人握着军用车辆的车把,让那两人坐在后座上。 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队员举办的欢迎派对的会场,正是离机场挺近的海水浴场。 他们在在一旁看到当地居民快乐地游泳,而近三十名walkure队员以及人数与之相近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的飞行员早已经人头攒动地痛饮了起来。两个精英航空队的队员完全没有注意到清显与卡路儿已经回来,到处掀起了哄笑与大骂以及悲鸣交错的喧闹声。在沙滩的某个地方已经开始打起了群架,可队员们非但不制止,还在周围围着吹着指笛带着欢声起哄。 “啊……果然成这样了……” 对着卡路这样的叹息,清显苦笑着回答道, “他们只是在一起打闹哟,看样子有了新的玩伴,都异常兴奋呢。” “看来哪个国家都是这样啊,这种精神,真希望他们能多留在乌拉诺斯的对手身上……” 士兵之间这样的打架着实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比起用语言交谈,互相打架反而能更迅速理解对方,这一点不论人种、国籍,都是常有的事。由于这也算是他们独有的沟通手段,他也就置之不理,与卡路儿干杯。 环顾四周,发现也并不全是兵员,四处都有本地居民的小摊,还有很多觊觎着飞行员们的普通女性混杂其中,当然还有数不尽的换好泳装来游泳的男男女女。还能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些身着露出度很高的服装,明显是以卖淫为业的妓女,一大群人便充满了活力。 七月的天空湛蓝无垠。即便是吹过沙滩的海风,也无法彻底吹走沙滩的热气。卡路儿将装了一纸杯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以后,环视着伊斯拉飞行员们的样子,露出了很有少年感觉的笑容。 “这小岛真不错,住民也待人亲切,每个人都这么快活,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伊斯拉舰队是多岛海的救世主嘛,岛上人人都在感谢你们呢。这座岛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乌拉诺斯支配,吃过很多苦……” 仰望着不断泛起红晕的天空,清显想起了过去的每一日。从海德拉巴战役开始,已经快过去四年了,桑托斯岛真可谓伤痕累累,疲敝不堪。 卡路恳切地听清显说着,道, “我是从心里希望能和王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到目前为止的航海中,有很多让我们所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对于乘组人员来说,也需要稍稍休息一下了。” 听别人说,入坞了谢拉格里德军港的四艘军舰受到的损伤格外严重,要修复至少需要四个月。王国和舰队现在正商讨着补充与更换负伤乘组人员、消耗部件与装备的修理与更换,还有补充弹药的问题,以及今后关于舰队运营的琐碎事宜。疲于战争这一点,看样子是彼此彼此。 说来,刚刚在打架的那拨人,现在已重新分组,又开始打了起来。他们有人拳脚相加,有人开始聚赌,真是好不热闹。即便说他已经习惯了下士官飞行员的粗鲁,如此这般打架的发生频率也总觉得高了些。 正当他正惊异于此的时候,walkure队员康达塔跟着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像是逃开一般地飞奔到了清显的身旁。 “有什么问题吗?” 康达塔浮现出了有些困惑的笑容,用与他那粗壮的身体极其不配的温柔口吻说道, “啊不——怎么说呢,好像是在关于副队长的问题上起了纠纷。副队长,请呆在队长身边吧,在这里的话那些总爱胡来的人也不会过来了吧。” 听到康达塔对她晓以道理,伊莉雅露出一本正经地表情。 “……是我待人接物哪里有所不周吗?” “啊——不是……伊莉……副队长你没有任何不是。嘛,怎么说呢……该说是无论哪个国家的飞行员考虑的事情都相同吧……” “考虑的事情是指?” “那——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那个……我是说想要超出必要限度地接近副队长之流果然在伊斯拉舰队也是有的,然后walkure的一些人觉得他们无聊至极,结果就打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超出必要限度是指?” “那——个……队长,接下来拜托你了。” 看样子是觉得解释太麻烦了,康达塔便将伊莉雅塞给了清显,便慌慌张张离开了现场。 伊莉雅一副无法接受的神情盯着清显看。 “为什么把我赶了过来啊,我添麻烦了吗?” “呒——嘛,不要想得太多啦,我知道伊莉雅你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大概是伊斯拉飞行员想要与伊莉雅搭讪,而惹怒了walkure队员吧。从康达塔那口气去推测,现在两队之间展开的打架圈子,原因看来是伊莉雅。伊斯拉飞行员大概万万不会想到这么可爱的女性,竟然是击坠数超过二百架的大王牌吧。 此时,卡路面带微笑,颇不文雅地戳了戳清显的侧腹。 “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看样子卡路儿也对伊莉雅兴味盎然。不会他想要出手吧,虽说不无这样的警惕,但清显还是简单地介绍道, “伊莉雅,这位是卡路儿·阿巴斯上尉,根据他本人所愿,他希望别人直呼他的名字哟。卡路,这位是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上尉。” 卡路儿露出王子一般的笑容,对伊莉雅伸出了右手。 “可以叫你伊莉雅吗?” 伊莉雅回握着他的右手,毅然回答道。 “如果是上尉您所愿的话。” “太好了。请多关照,伊莉雅。” “我才是,上尉。” “可以叫我卡路哟,清显他都这么叫了。” 伊莉雅瞥了清显一眼,而清显以微笑回应。虽说初次见面的人就相互直呼姓名这点在秋津联邦简直不成体统,而即便在圣·沃尔特也不见得会如此坦率,这大概一定是卡路儿的祖国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做法吧。虽说这也有可能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卡路个人的作风,但这样的作风的确能更加迅速地去掉礼仪的外壁,尽快打成一片。 “我明白了……卡路儿。” 伊莉雅有些生硬地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应了对方的请求。卡路儿露出落落大方地笑容,同时就举起了自己的纸杯, “伊莉雅,喝酒吗?” “啊,不了,我……” “不能喝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伊莉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视线。明明只要撒谎说“不能喝”回绝掉就好了,但她太过认真,不会说谎。然而恐怕连walkure队员都不知道的是,伊莉雅她有些酒后乱性。只要酒进了腹中,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每每有这样的派对,清显总是格外小心,瞪大了眼睛留心着伊莉雅没有让人灌酒,这已经成他的一种习惯了。 卡路儿并没有强行劝酒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见过一面吧。在之前那次海战,你也应该在空中吧。” “是的,当我就要被敌机击落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啊,真的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在我记忆中,在那次战斗结束后,我好像看见你和清显在一起。” “正是。那次在地面上,正是你我初次见面。” “你们两个,是两口子?” “……诶?” “那时候,你们拥抱在一起了吧?” 没有任何前奏,卡路儿突然这么问道,清显和伊莉雅不知该作何反应。 “……………………” “啊,不是吗?那么还只是恋人?当时是想要接吻来着吧?可好像因为我来了便作罢了吧。我那时候心里就寻思啊,啊——打扰他们了坏了事儿了啊——十分后悔呢。我破坏了你们当时的好气氛,抱歉啦。” 带着毫无恶意的目光,保持着无邪的笑容,卡路儿饶有兴致地刺探着清显和伊莉雅的关系。 “嗯?清显你怎么面色通红,而伊莉雅你则面色铁青?什么呀那是,交通信号灯?那么,我自己就变黄吧?”(译者注+吐槽:我特意查了一下交通灯的历史,第一盏名副其实的有红、绿、黄三种颜色构成的交通灯可追溯到1918年,在美国纽约市使用,早于飞行员系列事件原型的时间。话说,我不禁要问,卡路何时有了 这种天然黑属性) 啊哈哈,卡路儿一边因为自己那冷冷的黑色幽默而爽朗地笑着,一边继续对他们穷追不舍。 “你们二位啊,仅仅这么站在一起,那幸福的氛围都让人身临其境啊,都可以说分外闪亮了吧?即便不说话,二位的感情之深从这种氛围也传达给我了,嗯嗯,真不赖啊!请永远幸福!” 在自己那猛然竖起的大拇指正前方,清显和伊莉雅从头顶到脚跟都完全凝固了。 “诶?” 卡路儿依旧一副thumbs up的架势,对一脸不可思议、宛若在地上扎根的二人露着笑容(译者注:thumbs up,就是竖起拇指的样子,可引申为点赞之类的)。 清显和伊莉雅连眼睛都眨不了一下,就像是用不可见的桩子钉在了地面上一样,两人站在一起一动也不动。 “莫非我又搞错了?难道不要说是夫妻,连恋人都不是?啊咧——?太失败啦!” 卡路儿眨巴了一下眼睛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优哉游哉地仰视着天空,“哈哈哈哈”地高声笑了起来。 清显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可乐的。 话说这个叫卡路儿的,说不定是个既暴力又天然,又有些不长眼色的男人吧。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边仅凭臆测连连说出雷人的事情,察觉到不对以后却又想再用笑容搪塞……! 完全找不到应对的话语,而仅仅是崩溃了一半的思考正要恢复的时候。 “可即便不是恋人,你们互相喜欢着这一点总能确定了吧?我想我自己的臆测也不会错得离谱到这种程度吧?” 卡路儿带着充满自信的口吻,继续执拗地扔着炸弹。 清显大张着嘴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啊这怂?!(译者注:抱歉,请允许我使用一句家乡话,翻译成“怂”的地方,理解成“家伙”就好) 他在内心禁不住都喊出“这怂”了。虽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也曾经好几次被露露和菈菈她们以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捉弄不休,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正面执拗地几次三番发问的情况。这是巴雷特洛斯人的民族性决定的吗?不对,应该不是的。在这三周内,他也和其他伊斯拉舰队乘组人员交流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神经如此大条这肯定不是民族性什么的,而只是卡路儿个性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对方稍稍有些恶意的话,他也可以警告他或者发火,可只要看到对方那如星星般闪亮毫无污秽的眼睛,就觉得大概对方只是纯粹地想知道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想知道得无法忍耐了吧。虽然这事根本不是说知道了就能怎么样的那种,但对方大概早把权衡得失什么的踢到了一边,总感觉他在得知问题的答案之前是不会收敛的吧。 “啊咧,伊莉雅,你还好吧?你脸真红啊,太热了吗?可以喝点这个哦。” 完全不带恶意,卡路儿有些诧异地歪着头,将装着啤酒的纸杯递给了伊莉雅。 “已经冰好了,一口气‘咕’地干了吧!我也一起喝哟,一、二,咕——” 伴随着奇怪的助威声,卡路儿将手插在腰上,一口气就喝干了。灵魂已经被抽干只剩空壳的伊莉雅宛若提线木偶,眼见就要像卡路儿一样将纸杯中的东西一口饮净了。 “哈哈哈,伊莉雅,那喝酒的架势不错哟!那么,大口大口喝吧!” 这能把人杀死的天然黑莫非一瞬间就看出伊莉雅的弱点正是酒精了吗?一边爽快地笑着,一边接连不断地给伊莉雅倒着啤酒。不管怎么说,照这样下去的话伊莉雅一定会酩酊大醉,那可就不好办了。 正当他要施予援手的时候,自身已经喝得大醉的萨娜特拉围了上来。 “啊咧?伊莉雅你不是挺能喝的嘛!来,把我的也喝了吧!” 她给伊莉雅的酒杯中倒上了颜色总感觉有点儿可疑的酒,搭上了她的肩膀。 “嗯?伊莉雅,好烫啊,感觉浑身都冒着热气呢。” “……你这么一说……我是感觉有点发烧。” 稍稍抿了口萨娜特拉的酒,伊莉雅这么回答道。萨娜特拉摆出一副非常夸张的惊异表情, “那怎么行呢!得给身体降降温啊!好的伊莉雅,到这边来,我告诉你给身体降温的方法。去去就回,伊莉雅先借我一用啊!” 她搂着伊莉雅的肩,将她带到了沙滩内的一间小屋里。 是让她在小屋里睡下了吧,清显这样想着,继续搪塞着卡路儿的穷追不舍,过了大概三十分钟,萨娜特拉和伊莉雅裹着浴巾,向这边走了过来。 “…………嗯?” 伊莉雅红着脸,让大大的浴巾裹着,仅仅露出脸来,她那样子活脱脱一个晴天娃娃。她膝盖下方一双脚是光着的,好像酒还没有醒,带着踉踉跄跄步伐走了过来。不,她摇晃得似乎比进入小屋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夏天,海滩,在海中游泳的男女的娇声。伊莉雅不知为什么似乎比刚刚醉得还厉害了。一种绝对不能说好的预感顿时涌上了清显的鬓角。 萨娜特拉所说的给身体降温的方法,莫非就是…… “久等啦。那么,伊莉雅,快过来吧!”(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バーンといこう!」,「バーン」可能有道路和坡的意思,这里不确定萨娜特拉究竟指的什么) 萨娜特拉这么颇有气势地说着,扔掉了自己穿着的毛巾。 萨娜特拉仅仅拼命掩藏着胸部的顶点,腿修长,身体苗条,而屁股可以说完全露了出来,这正是传说中的v字泳装。周围的walkure队员们察觉到以后,便立马又吹口哨又拍手地起着哄。而在她一旁,伊莉雅只是裹着浴巾,摇摇晃晃。她面孔比起刚刚还要红许多,莫非在小屋中又被灌酒了吧。 “啊咧?伊莉雅,你也来点儿‘一、二’这样的感觉嘛。”(译者注:萨娜特拉的意思就是,像她自己的一样,“一、二”两声就……) “……我好像……还觉得在发烧。” “啊,这样啊。那么,我自己来。一、二。” 萨娜特拉这么说着,就剥掉了伊莉雅的浴巾。 伊莉雅便使出浑身解数用单薄的几片布遮住浴巾里面的内容,挡住隐秘的部位。 一刹那—— 清显鼻血四溅。 周围的士兵,有的发出欢声,有的跪倒在地,有的蹲着,双手捂着两腿之间,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反应应有尽有。 仅仅用些碎布裹着的伊莉雅,拿着威士忌的瓶子大口喝着,看样子周围的反应根本没有入目。 “伊莉雅,这、这个,披上这个……” 清显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给半裸的伊莉雅披上了浴巾,然后威吓着周围的士兵们。 “不准看……!!散了,给我散了……!!” 简直就像是要遮住自己身体那重要的部分一样,清显单手抱着从头到腰部用浴巾裹着的伊莉雅后背,护着伊莉雅以免队员们看到。 对那些扑面而来的喝彩声,清显眼梢上吊,大喝起来, “这是命令,散开!!把路让开!!违者关小黑屋,我是认真的!!”(译者注:翻译成“小黑屋”的地方,原文「懲罰房」,一般指的是,在监狱中的服役人员若有小规模的打架之类的没有必要通知上面的事情发生,将涉及人员关进去而采取的惩戒手段。) 清显一边护着伊莉雅的身体,让她免遭猥亵的视线,一边下了队长命令将围上前来的人群分成两半,总算将伊莉雅带到了小屋。 “穿、穿上吧伊莉雅。我去门口守着……!!” 竭力驱动着理性不去看伊莉雅, 清显在小屋的门前站定挡住。 果如他所料,丧失理性的队员们在小屋前形成了人墙。 “散了!!不许靠近!!你们什么也别看,给我忘掉,忘掉!!” 清显下着这些粗暴的命令,但刚刚看到的伊莉雅露出的肢体却一直浮现在他自己的眼前,无法消散……—— 虽说女人这种物质基本就是惹人抑郁的存在,但我总觉得跟我的工作扯上关系的让人郁闷的女的却多得出奇,这难道是错觉吗。 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硬是将绝不能说出口的台词咽进了喉咙里,观察着站在眼前的女性将校的表情。 根本没有表情。 到现在为止,巴尔塔扎尔见过的女性中要说无表情的,应该就是伊莉雅了,但这位女性将校比起伊莉雅尤甚。就连发言的时候也只是动动嘴角,其他部分则像腹语人偶一样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不禁开始怀疑她嘴里是不是长了溃疡。 ——阿梅里亚·塞万提斯。 虽然他对女性的美丑没有什么兴趣,但若已世俗的价值基准来说,她的外貌大概处在相当高的水准吧,从刚刚开始就将视线纷纷集中到这里的高级将校们,毫无疑问都是为眼前这位女性所吸引。可是说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啊,不要说有什么情调了,简直和他的工作都毫不相干,这一点巴尔塔扎尔可算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理应成为国际金融交易中心。” 巴尔塔扎尔嘴一歪呈へ状,没有回答。 ——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这些啊。 尽管他感觉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脑中拂着,巴尔塔扎尔还是不断观察着阿梅里亚的表情,希望能看出她的思绪。 在王立迎宾馆举办的立餐宴会会场里,有很多从多岛海前来聚集于此的政治家、资本家和军人们与伊斯拉舰队要人热热闹闹地谈笑风生。明明这里挤满了著名的银行家与个人投资者,为什么不是对他们而偏偏是对我提出国际证券交易的问题啊。 要说这其中的可能性,只有一点。 万万没想到这三周前才降落到桑托斯岛上的这个女人,竟然窥探到了我个人的秘密。 “在塞尔福斯特市场落入乌拉诺斯之手的现阶段,要说可能实现公正的国际交易的场所,无论从地理还是从政治上来说,我判断都没有比谢拉格里德市场更得天独厚的国际交易所了。格林上校,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是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军事顾问,对证券交易所要设置在哪里根本没有兴趣,即使有兴趣,也根本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权限……虽说他也可以如是斩断话头,但这样的话就会被对方认为是疏于经济问题的笨蛋军事迷,很不甘心,我就将自己那宛若沧海一般的教养之一粟流露出来,来压倒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吧。 “正如您所言,市场机能转移,要是在中世纪的话应该是比较困难的,但在会计与电信发达的现在却并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证券公司由于都有清算机构,证券收付都在账簿上进行,也可以进行电报交易。说起在中世纪,金融关联公司之所以会在很小的区域内密集而形成金融街,就是因为交易对象离得近更加方便。塞尔福斯特市场的起源,正是渴望着交易对手的中间商聚集在一起的咖啡店。可是在远距离通信技术发达的现在,决定市场兴衰的不再是交易主体之间在物理上的距离,而仅仅是主要角色是否集中在市场中。在塞而福斯特市场失去公正性的现在,如果著名投资者都能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的话,这里就会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吧;而这个守护着伊斯拉舰队的市场,可以说是现在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市场。” 他夹杂着一些琐屑之事说了这些,可这女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直直地盯着他。 也不是——在说到“著名投资者”的时候,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深处微微闪光。看样子这女的果然已经探出了我究竟是何许人也。(译者注:这句话强调的不是巴尔塔究竟有多大能耐,而是说他有个多么厉害的爷爷) “我们现在正打算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发行吾伊斯拉舰队的祖国之一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战时公债。” 像腹语人偶一样的阿梅里亚缓缓地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想必谢拉格里德市场一定能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吧。” 谁知道呢,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出谄媚的话。国际市场上放出战时公债,这就意味着借债获得外币以充战费。然而只要他们无法确定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究竟有多大的还款能力,他觉得投资者们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吃进这些不知何时就会暴跌的公债。由于多岛海的先进国家已基本上都采取黄金本位制了,那么如果那些国家并不持有能将那些发行的纸币兑换成能与黄金兑换的本位货币的话,他们就无法被当作正儿八经的交易对象。 恐怕伊斯拉舰队的资金周转相当严峻吧。虽说能为他们在海德拉巴群岛提供一些船坞,但更新用的机械零件、炮弹、弹药、装备品的补给、乘务员的食材与工资都要他们自掏腰包;再加上他们已经出港两年,所持有的武装也越来越落后于时代了。伊斯拉舰队主力单座战斗机麦斯特拉比起多岛海列强的最新锐战斗机,性能就差了一截子。要与现在的乌拉诺斯打仗,武装必须彻底地更新,但这是要消耗大量资金的。 还可以想到的是,由于航海出乎意料地长期化了,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下滑,祖国的投资者们有可能会转入为抛。开始与好不容易抵达的异国证券市场进行交易获得外币,然后再打开国际贸易的端倪,然后再让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上升——他们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吗。 ——这帮家伙,现在正是处于这样一种有多少黄金都不够的状态。 这件事姑且让我在心里记上一笔。 古今中外,战争都是需要黄金的。 甚至可以说决定胜败的正是黄金的持有量。 现在从密特朗大陆被赶出境的圣·沃尔特帝国军之所以还能继续战争,就是因为持有黄金。发觉难以阻止哈尔蒙迪亚进击的财务省在首都攻陷很久以前,就将帝国在中央银行地下留有的所有金块都运到了air hunt岛中央银行的地下。由于那些可以装满一栋二层民居的金块,借由名为银行的信用增幅装置,摇身一变成为数百万倍面额的纸币,这些纸币现在养活着帝国军全军,让武器群得以持续发展,这真的可被称为金融魔术。 然而问题是,著名的大佬们会不会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就算克服艰难险阻开始了公债募集,如果市场信赖薄弱的话,也不会有人来的。所谓市场信赖,也就是“黄金的持有量”与“无法靠军事力量攻略”这两点。在那种有相当于国家预算规模的数额进行交易的场所,是绝对不能有枪与大炮的威胁而丧失公正性的。正如刚刚阿梅里亚所言,谢拉格里德市场在这一点上,可谓有着在地政与军事力两方面都得天独厚的条件,原本对于投资家来说应该是相当有魅力的场所。 可无奈的是,此地位于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大规模国际交易的实绩,究竟该怎么将那些国际上享有声望的大佬们吸引到这偏僻的市场好呢? 腹语人偶的嘴又动了。 “必须要有权威金融家的人脉。” 果然提及这点了吗。 “要有的话自然最好。” 尽管巴尔塔扎尔读出了阿梅里亚的思虑,但坚决作佯装不知状。 “比如说,如果雷尼奥尔·贝尔纳可以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加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其他投资者也一定会争相加入的吧。” 刚一听 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巴尔塔扎尔的憎恶之情就沁满了五脏六腑。他竭力提醒着自己不要将那段灰暗的淤积着的感情表现出来,佯装不知地回答道。 “要做这样的梦也是您个人的自由。” “难道说不可能吗?” “我想他不会因为他人的意志所动。” “即便是他家人的请求也不行?” 巴尔塔扎尔不禁冷笑了一下。虽然还不知道她究竟探听没探听到我是雷尼奥尔的孙子,但这个女的根本就不明白那老头是个怎样的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他是巴尔塔扎尔的亲祖父,是支配着密特朗大陆、威斯特朗大陆以及秋津大陆甚至整个多岛海地区经济的贝尔纳财阀总帅。 在所有那些拥有可与国家预算匹敌财力的国际金融市场的星级大佬中,位居顶点君临天下的正是雷尼奥尔,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区区公债价格,他可以随性操作。 如果正像阿梅里亚所希望的那样,雷尼奥尔买下巴雷特洛斯公债,仅此一事就能让其他投资者也争相效仿吧。获得了外币,在本国的舰队股不断上涨,无论是今后十年还是二十年,伊斯拉舰队都能够继续他们的旅途。这简直就像是梦一般的话。然而,也只是个梦。 “如果要是他亲人请求的话,那雷尼奥尔一定会断绝与该亲人的关系吧;而其罪名就是,区区凡人,竟敢对他本人有意见。他正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阿梅里亚只是带着毫无感情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 “雷尼奥尔周围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忠实执行他命令的齿轮而已。那些稍稍对他有些微词的所有人,都被剥了个精光,遭到了流放,且根本不问取得的业绩与血缘。雷尼奥尔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动一动指头,就能向自己所指的方向全力突进的自动人偶。” 尽管他尽可能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但却并不顺利:仅仅是嘴上提起雷尼奥尔的名字,构成他肉体的所有细胞就开始奏响憎恶的合唱。 ——我正是为了破坏那老头子的“帝国”现在才会在这里。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借助那老头子的力量的话,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内心大骂着阿梅里亚,巴尔塔扎尔准备打断话头。 “您不是要找一流的中间商么?应该也有与贝尔纳财阀有关联的财界人来到这个会场了吧。我只是一介作战参谋,并不是金融专家,没能帮上您,我深表遗憾。” 对着正要转身离开的巴尔塔扎尔,阿梅里亚一如既往冷淡地说道, “没想到被称为圣·沃尔特帝国军头脑的阁下,竟然意外地感情用事呢。” 巴尔塔扎尔停住了已经转过去的脚踵。 阿梅里亚一口气甩出的这一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中心。 “明明生而持有最强力的卡牌,却对其花色不满意而放回了牌堆,就是这么回事吗?”(译者注:原文「最高のカードを生まれ持ちながら、絵柄が気に入らないから山に戻す、というわけですか」。本句以及之后一小段巴尔塔与阿梅里亚二人的针锋相对有些晦涩,我有些地方不太确定自己翻译的是对的。) “唧”的一声在脑中响起,他吊起了眼梢。 他感到了杀意——这已经是久违了。 他慢慢地将苍冰色的目光转回了阿梅里亚。 “最强力的卡牌?” 他不在话语中夹杂任何感情地如是告知。 “您莫不是想说‘诅咒’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所说的诅咒是针对外长前面说的“王牌”。机长的意思是说,那可不是王牌,而是诅咒吧;后面外长则反戈一击) 浓重的敌意蕴含在他眼中而非话语中,几乎都要溢出了眼眶,猛刺着阿梅里亚。 “要是能放回牌堆我也想放回牌堆,要是能扔掉的话我也早就扔掉了,可在你的祖国,难道有消除额头上烙印的方法吗?” 阿梅里亚将冷澈得让对手丝毫感觉不到其生命的瞳孔对准了巴尔塔扎尔。 “烙印?” 她一秒不停地以此回道,对巴尔塔扎尔反唇相讥。 “您莫不是想说‘福音’吧。” 巴尔塔扎尔再也不加掩饰,嗤笑着阿梅里亚的话语。 ——有朝一日,绝对要让你哭出来。 ——要让你也常常我孩提时所尝到的滋味,看你还把那叫福音不。 正当他将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憎恶全部化作冷笑堆到嘴角流露出来,正要离去的时候。 "很热闹嘛,外务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这么高兴了呢。" 伴随着宛如演戏一般的台词,满头黑长发的男性将校在阿梅里亚旁边出现抛着媚眼,巴尔塔扎尔便又站定了脚步。他知道这颇有些娘、海风味儿十足、浑身浅黑色的粗糙皮肤、身躯瘦长的人究竟是谁。 ——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 在此之前虽然远远看到过他,但没有机会觐见。尽管这个女的让人不快,但有掌握伊斯拉舰队全权的人作她的对手,她应该也得礼让三分吧。 “非常感谢您能取悦外务长,能让她如此生气勃勃,可真不是寻常人啊。我是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请问尊姓大名?” 巴尔塔扎尔完全不能理解刚刚阿梅里亚究竟哪里生气勃勃了,他正对着路易斯,报上名来。 “我是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上校,希望今后我能入您法眼,路易斯提督。” “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阿喀琉斯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上校啊。oh man我有幸得见光荣之至啊。”(译者注:稍稍回忆一下,这个阿喀琉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希腊战神,而是乌拉诺斯的那个参谋总长。后面翻译成“oh man”的地方,原文「これはこれは」,直译为“这可真是(不得了)”) 路易斯提督带着这极其夸张的口吻,宛若宫廷贵族一般拖回右脚,垂下了视线。尽管这什么时候都像是在演戏的提督甚是让他扫兴,但他还是谦虚道, “这都是祖国的报刊记者们为了赚大众眼球而给我起的诨号,让人觉得不知何时这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胜利的功臣竟然成了我似的。” 由于巴尔塔扎尔好几次在事前就看破了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的作战计划,他在军队内的地位比起原来要好了许多。他不仅事先料到了克克亚纳线会被对方用飞空要塞的形式攻破,还巧借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漂亮地拯救了连圣·沃尔特参谋总长拉斐尔·多诺尔都舍弃的桑托斯岛——现在,在作战司令本部,大家都已经承认巴尔塔扎尔发言有相当的分量了。 路易斯一副因与“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不期而遇而满心欢喜的样子,语调更加柔和了。 “你真是不错啊,能如此处世而崭露头角,这对于吾等来说也是一生夙愿。今后不仅是海德拉巴群岛,要是我们能有幸得到圣·沃尔特帝国鼎力相助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才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共同迎战乌拉诺斯,这正是圣·沃尔特帝所希冀的。” 虽说借他人之手,其后会有些令人忌惮,但姑且值此圣·沃尔特帝国危急存亡之秋,要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并进也算是谢天谢地。问题是,他们究竟会对这边开诚布公到何种程度。 也不知道他究竟懂还是不懂巴尔塔扎尔的内心,路易斯表情愈发缓和,提出了与国际形势毫无关系的话。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嫉妒你啊,我百般搭讪都无动于衷的外务长,竟然对初次 见面的你露出了如此这般各式各样的表情。” 虽说他根本就不懂究竟哪有表情变化,但姑且还是作些无伤大雅的回答。 “可能我的一些见解与外务长有所不同吧。” “我们非常欢迎您毫无顾虑地提出有活力的论点。不管怎么说,吾伊斯拉舰队四十万乘组人员是突然间来到了宝地,要说不起摩擦那才叫奇怪。毫无忌惮地进行交换意见,才能加速理解嘛。” “您宽宏大量,在下惶恐之至。” 这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啊,如果按文字面照单全收而将自己所持情报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等在后面的说不定会是惨痛的报复;不能敞开心扉,而应该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情报事先精心筛选出去,然后在去见路易斯和阿梅里亚。即便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也是严禁疏忽的;重要的是要深深地戴着诚实的假面,绝不能将真心从表情中流露出来,一方面要靠华丽的社交辞令对可能对己方不利的话题充耳不闻并且及时切换,一方面还要积极地挑起能让双方意气相投的话题。 以上的思考仅仅在零点二秒就完成了,巴尔塔扎尔开始说起了应该最让路易斯与阿梅里亚痛心疾首憎恶不已的敌方罪魁祸首的坏话。 “现在如果不尽早将妮娜·维恩特从宝座上拉下来送上断头台的话,这个世界大概会毁灭吧。即使为了让那‘灾难女王’亲自尝尝她自己的把戏,吾等也有密切合作的必要。” 他嘴里一说出妮娜·维恩特的名字,路易斯刚刚一直很缓和的表情一瞬间就僵硬了。看来尽管给人以远离尘世的印象如路易斯,果然妮娜的名字一出来,也难以隐藏敌意吧。 也难怪啊,从故乡启程一直至此的旅程中一直与乌拉诺斯战斗,应该有很多乘组人员死去了吧;而杀死他那些同伴的妮娜·维恩特,对于路易斯来说一定是怎么恨都不为过的仇敌吧。 ——将对妮娜的憎恨作为支点煽动共鸣,去讨好路易斯。 内心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巴尔塔扎尔决定了谈话的方针。 ——在这种情况下,毁谤是最好的能引起共鸣的工具。 ——利用说妮娜的坏话,回避不利的谈话内容,而一味地对路易斯献媚……! 要在社交场上说话,重要的是幽默感。正是为了这一刻,他近日以来收集了些流行的笑话,在自己想要巴结之人身上使用。利用那些以妮娜为梗的很巧妙的笑话来宽路易斯的心,留给他以外向的印象吧。 “要说这妮娜·维恩特啊,也算是天才了。据说她呀,五岁的时候就有和她现在一样的智慧了。” 到现在为止,分寸掌握得还算ok吧。虽然路易斯愣了一瞬,但现在脸颊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应该说是笑容的东西;然而可能还是无法忘记死去的同胞们吧,那笑容比较僵硬。那样的话,我这么说又如何。 “圣·沃尔特正在制作妮娜的传记电影,然而听说身为主演的阿拉伯狒狒却根本不听话,制作人员都相当困扰啊。但其他和妮娜相似的女演员又确实没有了……虽然又由红毛猩猩来代演,可听说除了扔自己的大便以外,就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他哎呀哎呀地耸耸肩,一只眼睛窥视着路易斯的表情。尽管表情中还是浮现着僵硬的笑容,可他背后的悲伤看来还是难以掩饰。看样子用毒不够啊,那样的话,之后还有这一手。 “据说妮娜的儿子如是问道,‘妈妈,处女受孕是什么意思呀?’‘就是指我将你生下来这千古奇迹哟。’儿子便对着他八个兄弟说,‘喂,我们一点儿都不像的原因好像就是处女受孕啊。’” 这也是明摆着的吧:要诋毁妮娜,卖淫桥段是最佳选择。路易斯早已经整个脸露出苦笑,然后发出干咳,点点头。 “……啊,也是啊。圣·沃尔特的人们,都是像这样想妮娜·维恩特的呀。” 难道是笑话对他不太管用吗,声调比起刚刚要低沉了。尽管在旁边的阿梅里亚一直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可难道是错觉吗,总感觉她眼睛深处一直在浮现出敌意:大概是对女性说这些卖淫桥段,她难以接受吧。 正当他生出一阵不安的时候,显得十分诧异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路易斯提督,您怎么了?是不是格林上校有什么怠慢之处?” 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那橘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狐疑,站定在巴尔塔扎尔与路易斯之间,交互看着两人的表情。 伊斯拉一行人连忙将右脚撤后一步,默默地行礼之后抬起头来。回答她问题的是路易斯。 “这个,陛下,说怠慢真是折煞吾等——只不过是我们在向格林上校请教圣·沃尔特帝国幽默的相关问题。” 路易斯嘴里说着没有问题,同时从他的表情里浮现出了非常亲切的笑容。 那笑容是从遭到巴尔塔扎尔笑话的接连攻击中陡然一转,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蔼笑容。 “是格林上校讲的笑话吗……怎么样的笑话?” 伊丽莎白的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她将出离不安的眼神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虽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应该还没有说错什么,便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发表了几个在帝国流行的关于妮娜·维恩特的笑话。” 他这么回答的一瞬间,伊丽莎白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 她带着责难的目光盯着巴尔塔扎尔,突然就转身背对路易斯,来到了巴尔塔扎尔跟前正对着他,小声问道, (机长,莫不是,那个,阿拉伯狒狒什么的笑话吧?) 她不是以伊丽莎白的身份,而是恢复成普通的小姑娘塞西尔·豪尔这么问着他,他便诚实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当然还有五岁小孩智慧那个梗,以及处女受孕那个梗。) 伊丽莎白睁圆了两只大大的眼睛,说了声, (笨蛋……!) 说什么你这个混蛋,巴尔塔扎尔强忍着想要掐住她脖子的冲动,忍耐着没有当面辱骂出来。 (您这是何用意?) 她用竭力挤出来的些许理性抑制住愤怒的心情,假装冷静小声回答道。 (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提督说那些啊……) 伊丽莎白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如是哀叹道。 伊丽莎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懂。在他背后,阿梅里亚替陷入混乱的巴尔塔扎尔打了圆场。 “格林上校,看样子您对妮娜·维恩特曾在我伊斯拉飞空岛上与吾等共同旅行一事有所不知吧。”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了巴尔塔扎尔的脑髓。 我才疏学浅。 第一次听说。 “………………” 他脚下摇了起来,以为是地震了,可真正摇动的只是他自己的双脚而已。 ——妮娜·维恩特曾和路易斯他们同行? 伊丽莎白带着满脸歉意,代巴尔塔扎尔回答了阿梅里亚。 “由于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我便未曾对圣·沃尔特帝国的诸位言及此事,因为我怕会给共同战线带来障碍……” 路易斯慌忙在面前摆着双手,让她不要谢罪。 “这点我们当然明白。对圣·沃尔特的人们来说,乌拉诺斯是恨之入骨的仇敌嘛,有恶意的笑话会流行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也根本没有必要在路易斯提督面前说吧。” 伊丽莎白用极其严厉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责难着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提督您竟然认识妮娜……” 他如此找着借口,伊丽莎白终于发怒了。 “岂止是认 识!提督组织起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再次踏上旅途,正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呀?!妮娜女王可是为了拯救飞空岛伊斯拉,才自愿只身质于乌拉诺斯,来到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伊斯拉舰队正是为了回报妮娜女王的心情,经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了多岛海……!” 巴尔塔扎尔脑内顿时波澜万丈。看样子这些妮娜的玩笑是彻彻底底把自己玩脱了(译者注:原文「完膚なきまでに、ニナのジョークネタは失敗だったらしい」,就是说讲这些笑话失败到极点失败到体无完肤的意思)。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为了回避不利话题并且收买路易斯而讲的坏话,可这就是所谓精准地踩上了绝对不能踩的地雷吗…… “路易斯提督,我真的非常抱歉。这个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该怎么说呢,虽然身为参谋将校他非常优秀,可人情世故懂得太少……” 对着不断道歉的伊丽莎白,路易斯再次“哪里哪里哪里”地夸张地摆着手,快活地笑了。虽然那表情刚刚还在巴尔塔扎尔接连不断的笑话攻势之下愈发阴沉,但现在已经转晴,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 “两位在学生时代是故交吧。格林上校是学长,而陛下则是学妹呢。格林上校想必也和陛下关系很不错吧。今天我也得以窥视陛下的真性情,可谓光荣之至。” 路易斯那颇有些玩笑意味的话,让伊丽莎白的脸变得通红:她意识到刚刚她忘记了自我,而恢复了自己的天性——身为塞西尔的天性。 “……抱歉,一不小心就回到学生时代的样子了。果然上校在身边还是不行啊,就像一下子时间回卷了一样。” “哪里哪里,二位都还年轻着呢。会吵架也是理所当然,能忘记身份去尽情争论想争论话题的朋友,可是非常珍贵的哟;等到了我这个年龄,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路易斯好像不仅没有被伤感情,反而更加敞开了心扉的样子。不愧是率领了大舰队的提督,宽宏大量。巴尔塔扎尔十分恭谨地道歉, “……我非常抱歉。由于在王国军与我军的协作体制上还有诸多分歧……确实无法充分地交流信息。” “啊,嗯,不用在意嘛,我也非常理解圣·沃尔特的人们憎恨妮娜·维恩特的心情:乌拉诺斯的确在以她的名义组织着巨大攻势;再者,由于妮娜加冕时间不长,吾等也预见到她要撼动宫廷,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在她个人的主张可以代表乌拉诺斯的主张之时,战争应该就会立即结束,但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路易斯正要继续说下去,可他的台词却被其他声音覆盖了。 “那一天不会来的。” 那声音非常嘶哑,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管嵌进了喉咙一样。 “如果妮娜稍一有觊觎实权的举动的话,应该就命不久矣了吧。” 有一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巴尔塔扎尔的身旁,嘴抵着玻璃杯。 “…………?” “涌了出来”,他的登场与这个表达方式十分贴切,简直就如烟一般。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吐出那危险的台词,带着惹人不快的表情呡了一口葡萄酒。 “这不是殿下嘛,真是稀客啊。您不是挺讨厌这样的派对吗?” 路易斯满脸堆着笑意,迎接那个男子,看样子他是某地的王族。他身材矮小而消瘦,在脸部呈现浅黑色的皮肤上,泛着银光的眼神显露出十足的颓废之色。宽大的翻领衫,上了些年头的胸饰与肩章,以及夸张的衣服下摆和位于袖口的金色刺绣。男子用鼻子对路易斯的话语哼了一下,看都不看巴尔塔扎尔,而极其自然地将零碎的目光朝伊丽莎白送去。 那男子的氛围让巴尔塔扎尔在脑中形成的印象,一语概括就是“腐朽的蔷薇”,那在弃置的花坛中开放,在无人注目的地方依然站立但枯萎腐朽的蔷薇—— 路易斯介绍了下男子。 “这位正是作为乌拉诺斯那方的亲善大使来到我们舰队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殿下。殿下,这位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陛下;在她旁边的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伊丽莎白与巴尔塔扎尔都行着注目礼,但马纽斯却只将自己目光的焦点朝向伊丽莎白的脸对面的墙壁。 “初次见面,马纽斯王子。您刚刚的一番话让我感到兴致勃勃呢。都说您对乌拉诺斯王宫非常熟悉,果然是空穴来风啊。”(译者注:译为“果然是空穴来风”的地方,原文「やはり根拠がおありになるのですか」,意思就是“是有根据的”。注意“空穴来风”这个词的用法,原本是说有根据的事;但后来被误用了很久,到了现在竟然两种用法都可以了——即“有根据”和“没有根据”) 对马纽斯那不逊的态度丝毫不惧,伊丽莎白敦促他继续说着。马纽斯视线的焦点移到了伊丽莎白腰部对面的地板,歪了歪嘴唇的右端。 “看来是和不知深浅的舰队勾结到一起了啊。”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再次用那宛若金属管的声音突然将话题改变了。伊丽莎白看起来也没有露出特别不快的神情,开朗地回答道, “我非常感谢提督的英明决断。” 马纽斯的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这次将焦点堆在了伊丽莎白胸部对面的墙壁上。 我对世界的一切都讨厌透顶,也鄙视在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人类。 马纽斯那充满嘲讽的视线、撇着嘴唇的样子,以及时常总是喊着嗤笑的话语之声响等等,总之就是这个男人身上一切的氛围都似乎在流露出这样的话语。 ——我讨厌这家伙。 巴尔塔扎尔对马纽斯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大概今后也绝对不会改变这个印象了。 “孤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马纽斯仅仅用指尖指了指旁边的路易斯,发出讽刺与无趣混杂的声音。 “就会将手里的棋子送入这个国家的立法府,声称要战时立法以取得租税,来刷新伊斯拉的装备。” 这对于女王来说是大不敬的发言。如果王国军的将官在现场的话,应该连军刀都拔出来了。然而伊丽莎白却出人意料地有胆识,对马纽斯的话语,她露出了佯装不知的笑容。 “您能教我乌拉诺斯的传统异民族统治法,在下感激不尽。乌拉诺斯也是这样子让哈尔蒙迪亚皇国给他们纳贡的吧。” 对着毫不变色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将他那扭曲的视线射了过去。 “没有上佳军备的统治者必定走向灭亡;竟将军备大事交予不知自何许来的其他国家,真是愚蠢之至。” 马纽斯早已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嘴唇两侧都堆满了嘲笑。 “如果您对败北如此希冀,就尽管将援军领进自己的国家吧。” 伊丽莎白嘴唇依旧充满笑意,睁开了好胜的眼睛。 “能与一国王子攀谈,在下真是愉悦之至,简直就像是时空穿梭到了中世纪一般。” 与马纽斯的声音截然不同,语调中全然不带嘲讽的感觉,却无比快乐地挖苦着对方。 “您说的这些那可是在舆论主要以口口相传以及看板的形式这一时期的重要思想。过去,在圣·沃尔特帝国有一位叫马齐纳贝里的思想家,便将王子所述的内容写成了一本名为《君主概论》的书;而现在就感觉是马齐纳贝里本人来到了面前,在下感到无上光荣。” 巴尔塔扎尔不禁在喉咙深处笑了:对于这个蠢女人来说,这回击还真是不赖。尽管马纽斯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却仅仅是军备朴素的中世纪时的观点。在行使军事力量需要议会的承认以及需要花费海量金钱的近代战,与他国联手 共同作战倒不能一概归为愚蠢之策。甚至如果国家之间经济原理、战争目的以及政体均相同的话,毋宁说积极地取得密切联系,还有可能充分促进双方的国家利益。 “不知您还愿意给在下讲授讲授一千年前执政者的思考方式吗?” 伊丽莎白有些可爱地歪着脑袋,缠着马纽斯继续讲述。 ——出乎意料地能干嘛,这个女人。 心中不断对伊丽莎白刮目相看,巴尔塔扎尔带着无上愉悦的心情等待着马纽斯的反应。 是不服输地再次进行批判呢,还是出离愤怒而吐出粗口呢,抑或是无言以对当场离去呢,他本以为反应无外乎这几种,然马纽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难以下咽的葡萄酒,要我再勉为其难地喝一杯也可以哟。” 他这么说着,便从侍者手中接下了新的玻璃杯。尽管讽刺以及嘲笑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消失,但不知为何,他应该是到兴头上了。好像这事态也的确是罕见,路易斯与阿梅里亚都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觑着。 “听说要在这岛屿的证券交易所放出巴雷特洛斯公债,你是认真的吗?” 马纽斯将话题甩向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向。伊丽莎白好像也全然不介意,回答道, “这对谢拉格里德股市来说,完全没有不利之处。” “谢拉格里德市场,要实绩没实绩,要信用没信用,要集中一流的投资者是不可能的。” “在下也并未如是思虑。” 马纽斯呡了一口葡萄酒,“真难喝”,如是低语了出来,之后继续说道。 “你能理解为什么塞尔福斯特市场会是过去多岛海世界的金融中心吗?” 伊丽莎白立即作答。 “这是因为那里有能将纸币立即兑换成黄金的能力。由于多岛海世界的列强全部都是黄金本位制,而塞尔福斯特市场正是因为存有黄金,才得以在此集中金融的星级大佬。如果在塞尔福斯特交易的话,最终一定可以将纸币兑换成黄金。正是这样的安心感将投资者千里迢迢唤来此地。” 虽然自己一直将这女人当笨蛋来看,但难道说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候,巴尔塔扎尔第一次这么想道。 虽说她原来在士官室的行止实在是太过愚蠢,他的确是非常轻视她,然而转念一想,她有着与最年少得以乘进埃利亚多尔飞艇所对应的好成绩,而且他也听说,无论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塞尔福斯特士官学校也好,一次也没有将年级头把交椅让出去。(译者注:还是稍稍回顾一下第一卷的叙述——虽说圣·沃尔特官方没安好心,这次亲善飞行动机不纯,但得以登上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人,的确都是佼佼者。) ——仅论在学校的成绩的话,伊丽莎白的头脑还是可与我比肩的—— 再仔细冷静回想一下,在圣·沃尔特帝国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希尔瓦尼亚王国得以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结盟,双方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对话,这也可以说是伊丽莎白的手腕,她利用了帝国正在致力于密特朗战线,耳目无法涉及多岛海地区的微小间隙,真是令人叫绝的对外防谍——积极谍报。要从秘密战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成果…… 在他带着诧异的心情流露出惊奇目光的前方,伊丽莎白爽朗而有条不紊地说着, “因此,假如谢拉格里德时常能够展示自己有充足的黄金储备的话,投资者们就能够聚集过来了吧。目前万幸的就是,多亏了路易斯提督,本岛可以靠强大的军事力守住。” 马纽斯饶有兴致地, “然而最关键的黄金,却没有。” 伊丽莎白带着少女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想呢?” “如果有的话,老早以前谢拉格里德市场就会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是啊,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突然就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巴尔塔扎尔,出人意料地问道, “格林上校,您可对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资金有所耳闻?” 当然知道。大概是距今两年前,在桑托斯岛与维克多·卡恩准将进行兵棋演习回去的路上。他透过马车窗看到桑托斯岛到处都有重型机出没,地面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他有着亲眼目睹相信了时价总额高达五百亿佩塞斯的王家隐藏资产就在本岛某处沉睡着这种无厘头的传言,被欲望驱动的这些人们睁大血眼在将地面翻了个底朝天这番场景的记忆。 莫非,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这流言相当有名,当然,我并不知其详。” 他这么假装平静地回答以后,伊丽莎白浮现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真的,可以有吗?”(译者注:原文「存在、するのですか?」)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动摇,他这么问道。如果真的有五百亿佩塞斯的金块在这地底下埋藏着的话,一定会给多岛海世界的战争经济带来重大影响的吧,至少希尔瓦尼亚王国会毫无疑问地,一口气成为可与多岛海列强相媲美的富裕国。 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回答,只是甩出了一句像是某种思虑孕育而生的笑容, “真的有就好了呢。” “……那是,当然。” “然而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这座岛将再次遭受战乱。” 她这说法弯弯绕,但感觉应该最接近那种“尽管有,但不能说”这种意思吧。不对,说不定目的是想让别人这么以为,她莫不是打着让别人以为从来不存在的东西是“有”的,然后便能一步一步引导到有利地位这样的算盘吧。 无法解读。 伊丽莎白这个人,深不可测。 聪明,腹黑,以及相信人类善意的那份直率和无邪都完美自洽地共同存在于她这小小的身躯里,高深莫测。 马纽斯再次仅仅是嘴角露出那颓废的笑容,盯着伊丽莎白,一言不发。 妖怪与妖怪相亲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将这不怎么打粮食的思虑深深埋在肚子里,仅仅是微笑着,表情中丝毫没有露出那样的意思…… 与伊丽莎白的发言针锋相对的是另一只妖怪。 “如果有所谓隐藏资金的话,为什么王国并未使用之而被乌拉诺斯消灭了呢?要说金块存在的根据薄弱,这个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尽管巴尔塔扎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要让他当着女王的面去问,自然还是敬谢不敏;然而外务长阿梅里亚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直接说出了那疑问。 但伊丽莎白丝毫不见为之所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即便知道其存在,但由于周边诸多缘由还未能挖掘出来……我想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比方说,那埋藏的地点已经落到了敌国手里,之类的……” 这个女人,自己把话题甩开,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装糊涂下去。 然而,冷静地参考一下王国一直以来的状况,应该是“没有”吧。正如阿梅里亚所言,希尔瓦尼亚王国对乌拉诺斯曾经毫无回天之术,一度陷入灭亡的困境,在三周前那绝望的战斗之际,伊丽莎白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有什么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军资存在。假如存在,没有在老早就已经使用这点就很奇怪了。 一扫妖怪们所酝酿出的阴湿氛围的是路易斯那豪爽的笑声。 “充满梦想的话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在现在的多岛海啊,人们最渴望的就是希望了。由陛下您打头提供让人感到明快的话题,这一点再重要不过。” “最为明快的话题,莫过于伊斯拉舰队在本地停泊这一点,这对于海德拉巴群岛的经济来说,也是十足的幸事。” “不仅仅是希尔瓦尼亚王国,我们也希望能和群岛的每个人交好。正如陛下所言,我们并非生于中世纪,我们也痛切地明白,动用倾国之力所进行的现代战,对敌我双方都只能带来损害,现在已早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我们的目的是与乌拉诺斯建立邦交,让他们坐上国际协调的谈判桌,仅此而已。我们绝对没有侵略群岛的兴趣,如果靠武力威胁占领了群岛,招致岛民反感,今后的航海将毫无出路。与素昧平生的人们进行交流,共同摸索繁荣之道,这才是活在现代的我们的要务。” 路易斯痛快地叙述着这样的理想。尽管此人太过雄辩,十分可疑,但所说之言却不无道理。 的确,已经早就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虽说靠剑弩弓张的战场上,痛击他国的确能掠夺些好处,但用战车、空母以及飞机打仗的现代战,着实是太消耗金钱了。 在过去,圣·沃尔特帝国的确依靠战争就得以使经济蓬勃发展,的确有过这样的神话。其原理是,发动战争,生产大量兵器,消费炮弹使得工厂活性化,实现完全雇佣,促进经济增长。然而这样的神话却被最新的经济理论完全驳倒了。依靠利率下调以及恰如其分地分配公共事业,即使在平时也可能实现完全雇佣;再者,如果说消费炮弹和兵器可以扩大内需的话,去投资工厂设备、都市公共设施、社会福利以及教育,从长远来看能更大程度地让经济往上走。 因此从现代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战争丝毫没有益处。 尽管这点了然于心,可为什么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会爆发呢? ——因为愚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答案吗?因为蠢才打仗。正是由于这种玩笑般的原因,成千上万的人或死或伤;而且那数字,今后还会不断增长。 正当他察觉到思绪已经从现场的话题稍稍有所偏离之时,马纽斯甩出了冷冷的声音。 “乌拉诺斯不会停止这场战争的,因为战争的理由并不是经济问题。乌拉诺斯的教义是——天地领有。这与小鬼乱涂鸦同种程度的梦想,经过两千年在空中漂泊的过程,简直就成了乌拉诺斯本地人的地方病一样,只要不治好这种病,战争就不会终结。” 他这么一口气说着,嘴角堆满了讽刺。 “也就是说,要想阻止战争是不可能的。乌拉诺斯也好,地上国家也好,到哪一方灭亡为止,天与地的战争都将持续。” 面对带着用近乎嘲笑的表情对着在场诸位的马纽斯,伊丽莎白微笑道。 “在下甚是意外,王子对乌拉诺斯的存在价值竟然持批判态度呢。” 哼?马纽斯用鼻腔笑道。 “只是在说出病人的病名而已。” “那也并无必要大加指摘,而且您还身为王族。” 马纽斯今日第一次将目光焦点对着伊丽莎白,脸的下半部分非常不愉快地扭曲着。 “让我们干杯吧。能聆听殿下的话,便觉能跟乌拉诺斯的诸位都无所忌惮的交谈,在下甚是喜悦。” 伊丽莎白依旧带着笑脸,一只眼睛看着举起的盛着香槟的杯子,马纽斯则鼻子哼了一下,一边眺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一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用嘴对着酒杯边缘,“真难喝”,又如是低语了一句。 十一 弹飞的竹刀宛若风车一般飞速旋转着打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发出结实的一声,落到了木地板上。 屁股坐在地上的紫神乐,一脸惊愕地看着在脚旁自己的竹刀,然后抬头看着她的对战者。 少年用肩膀扛着竹刀,带着冷冷的目光俯视着妹妹。 “你在宫里都在干什么?就这样也能作亲王的对手吗?” 神乐咬着嘴唇,立马膝盖触地直起身来捡回竹刀,拜托少年道, “兄长大人,再来一次。” 哼,他鼻子一响,紫雪平回到开始线,将竹刀尖重新对准九岁的妹妹。 神乐还从来没有战胜过这个大她三岁,现年十二岁的哥哥。可是,她这两年一直与在箕乡宫内居住的与她同年的大威德亲王共同致力于剑术修行。今天,在许久未归的自家中,她原本想着能打哥哥一个措手不及。 “啊!” 雪平的竹刀一闪,再次将神乐的竹刀打向天花板,再次让神乐以同样的姿势屁股着地。 盯着自己那滚落在脚下的竹刀,抬头看着哥哥那毫不留情的含着轻蔑的视线,视野不禁氤氲起来。 “不许哭,太难看了。” 雪平叹着气,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我没有哭。” 她迅速用手臂擦干眼角,抓住伸出的手站起身来。他带着与自己名字一样,如雪一般无瑕,冷澈而纯真的表情低头看着神乐。 “女人要使剑根本不行。” “没有,那回事。” “还是更适合去玩布偶。” 被自己憧憬的哥哥当面否认剑术,神乐再次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此后表情中迅速映出了愠怒。 “为什么兄长大人总是说些过分的话呢?” 原本就是为了助将来会是“暗之名门”紫家继承人的兄长一臂之力,神乐才完全对有女孩子风格的游戏视而不见,而夜以继日地修行着。可雪平却不给她一点儿鼓励,岂止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他对神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再来一次。” 神乐捡起竹刀,再次恳求道。 “别总想着能向同一个对手几次三番地挑战,对决只有一次。” “可是” “在战场上没有‘可是’。你已经被我杀死两次了,没有第三次。” 她也明白哥哥是占理的。然而,她火大得没有办法。那难以抑制的东西,终于从两只眼睛溢出来了。 “呜哇啊啊——哇啊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十分不成样子大声哭了起来。为了被哥哥承认而苦心积淀的两年钻研被无情地否定,她悔恨不甘到了极点。 雪平突然扭曲了他那贵公子哥的表情,不耐烦地道, “所以说我才讨厌女人,总觉得只要哭,什么都会如她所愿。” “兄长大人你个笨蛋——坏心眼——不是人——” 神乐满脸浸透了泪水与鼻涕,也不管什么羞耻以及名声,大喊起来。 雪平低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妹妹,表情逐渐变得愈发可怕了;他吃惊的神色逐渐消失,而像冰原上的野火一样,愤怒之色顿时爆发。 “给我适可而止。确切地说你也是继承紫本家血液的人,不许为此等无聊之事大哭小叫。” 很难得见的哥哥的剑幕,让神乐的哭声停了下来。 “武士是不可以哭的,无论何等状况都需泰然自若。吾等为天命而生,绝不能沉沦于私情。” 雪平那凛然的声音,响彻只有两人的道场。 那突然涌上来的悲伤,神乐硬是将之压回了喉咙深处。 雪平的背部看上去好像背负着不动明王的火焰一样。尽管哥哥一直冷淡而无法窥视其感情,但如此生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乐明白如果再哭下去的话,她就真的会被哥哥放弃,于是拼命吞饮干净个人的悲伤。 “……站起来。” 被这么静静地敦促道,神乐默默地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在别人面前哭泣。” “是!” “如果再哭的话,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我不会再哭了。” 神乐发自内心地起誓道。如果跟最喜欢的哥哥断绝关系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看着止住眼泪和鼻水,一本正经地收起仍然湿润的面孔的神乐,雪平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变强了。我想,你还会一直变强下去的。” 哥哥将手伸到了她的头顶,温柔地摸了摸。神乐立刻就忘掉了刚刚还在号啕大哭,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脸。 “是。我会为有朝一日战胜哥哥而努力的。” 雪平的笑流露出看开的意味,那是一种他自己终于理解对这个妹妹如何晓以道理她都无法放弃剑道的呆呆的笑。 “我可不想让你与我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啊。” 雪平有些阴郁地这么沉吟道。神乐无法认同,带着不满意的神色问道, “这是为什么?” 雪平的面颊隐隐浮现出一丝悲伤之色,开口说道, 总觉得这样的话,你会死去—— 感觉好像是吹拂过的风组织起来的话语一样,紫神乐睁开了双眼。 看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所做之梦的余韵,穿过了七月的晴空。 “兄长大人……” 她短短地低语道。现在身为京凪离宫亲卫队队长,紫雪平正在慧剑皇王近旁侍奉。 如果神乐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等着她的将是她哥哥的剑。 “………………” 神乐闭上眼睛,甩掉这份痛苦,站起身来。 盛夏的阳光,将神乐的全身照射得闪闪发光。紊乱的温泉表面色彩斑斓地返照着阳光,打在她无垢的裸体上。她紧张而柔软的的身体充分沐浴在阳光中,单手放在灼热的岩石上从温泉中起身仰望着天际,任由箕乡郊外的空气深深地拂动着她的胸际内侧。 神乐一边远远地听着围墙对面有些聒噪的蝉声,一边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今夜,就在这个驿站将进行的“喜宴”已准备妥当。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郊外—— 距离在皇宫的瞭望塔与大威德亲王两人交谈,受到那雷鸣般的“天启”以来,已经过了一年零一个月。 在这期间,神乐一直担任着守护箕乡皇宫的“神明队”队长的职务,成果颇为显著(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その成果を十二分にあげていた」)。她得到亲王亲自下达的“神明队由汝统帅,汝可按一己之意调动”的命令,在接下来的小一年时间里,这二百五十名精英都寝食与共,忍耐着极其残酷的训练,现在都有了与神乐一心同体、同生共死的觉悟。 于是——靠着亲王的人脉,经过秘密调动而来的“同志”们现在正在这箕乡郊外的温泉旅馆中集结着。尽管表面上是为从河南战线生还归来的同事们举行庆祝仪式,但其内详则是“让位诏书”草案的确认,以及以京凪离宫急袭作战计划的完成为目的的会合。 “嗯,很不错的草案,没有问题。” 阅罢神乐以及几名随从官员经过一年时间共同推敲琢磨而成的“让位诏书”草案全文,那些同志中的一人——慧剑近卫师团第四大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在最后的空白加上皇王的署名和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就可以当成正当的诏书宣布出去了吗?” 在一旁,同属近卫师团的空挺大队长问 道。由于表面上看是在摆宴席,因此都是觥筹交错,但集合起来的二十三名将校、侍从、公卿们却一口不沾。他们十分清醒,带着认真的表情过目诏书草案。 “正是。只要有了署名,便可马上将诏书送回箕乡宫中,依照古时仪式在麒麟之房间大威德亲王面前宣布,将践祚(作者注:就是指皇子继承皇王之位。译者注:也就是即位、登基)公之于众,然后向各中央省厅、地方厅以及各种报道机关附上诏书的照片,第二天便可举行即位大典了。” 质疑神乐话语的是其中一位箕乡皇宫的随从官员,是公卿人脉中的一名文官。 “时间不会太紧了吧?按照惯例,从诏书宣布到即位大礼,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尽管这意见切中肯綮,然神乐摇摇头说道, “要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拘禁长达两个月,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将武力急袭京凪离宫,将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三人拘禁,获得皇王的玉玺以及总理的签名,一天就举行即位大典,使得让位成为已定的事实。然后登基以后的大威德亲王则将下圣断,提出与圣·沃尔特帝国休战。当协定已缔结下来,可以确认圣·沃尔特军从秋津大陆撤离,再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释放,之后由我去向宪兵队出头,承担一切责任。我相信除此之外,没有能终结战争的方策。不知还有意见与否?”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深深的沉默,去应对神乐的话语。 谁都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全员无不是做好死的觉悟集中在这旅馆的忧国之士,此时他们再次咀嚼到了自己誓师“叛乱”的沉重。 拘禁久远寺内阁,以及令其在诏书上强制署名,这是毫无争议的国家反叛罪。 迄今都蒙着云雾,十分模糊的“军事政变”,现在众人们正在为其赋予清晰的轮廓。 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究竟是得以让位于亲王,战争终结。 还是在此的全员被处极刑,战争继续呢。 二者将择其一。 慧剑近卫师团情报部局长说出了疑虑。 “此事的悬念在于战局的胶着。恕我失礼,但决心打倒现任政府的一年前的状况与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圣·沃尔特帝国现在明显在密特朗本土被哈尔蒙迪亚皇国压制处于劣势。现在,帝国在密特朗战线被皇国,而在多岛海战线被我军施加了两面作战,其状况苦不堪言。如果继续这场战争的话,我们不是能战胜帝国吗?现在我们军中充斥着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话……” 有必要进行政变吗? 这场革命,一定要使之成行吗? 突然截断的局长话语的末尾,神乐也好在场的所有人也好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 神乐掷地有声的说道, “现在才更要这么做。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即使我们提出休战,帝国也会不屑一顾的吧,在我国彻底化为焦土之前,应该不会停止战争。但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们只要伸出手,帝国便一定会回握住。对于帝国军来说,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平安无事地撤回,并送到密特朗大陆去夺还本土这是眼下得急务。希望能尽早一刻切断多岛海战线的,正是帝国。” 其他将校语气强硬地反驳着神乐。 “故意将能赢的战争带入休战,这让我们怎么有脸面对在与帝国的战争中死去的同胞们。继续这场战争,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帝国兵全部杀死,这样一来那些英灵们的挺身而出才能得到回报。” 在旁边的行政官也点点头道, “正是因为忍耐至此,时局才向我们倾斜,可白白扔掉到手的胜机,却对濒死的敌人伸出援助之手,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就是我所持有的疑问。” 对着这番话,在场的数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下士官们和士兵们能接受得了吗?即便为了战死的同胞也想要战胜帝国军,他们可是为此一直拼死奋斗到今日的啊。正在这番努力即将得到回报的现在,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收手呢。我觉得他们一定不会赞同的。” 这些话语都切中肯綮。 士兵们一直战斗着直到今天,就是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从帝国掠夺领土和巨额赔偿金,变得富裕起来。正在他们得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参战的天佑,这目标已经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突然却告知他们要休战,很难推断他们是否能认同。 ——然而。 神乐攥紧了拳头。刚刚反对派所说的内容,她在来此之前当然已经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了。深思熟虑之后,她清楚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她的回答,带着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如果想要报答那些英灵的话,如果要告慰死者的话,就更应该尽早让这毫无意义的战争完结。” 这人类历史上究极的愚蠢竟然一直持续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为国着想,为家着想,为了还活着的人们着想的话,吾等就更应该尽早放下干戈。” 在神乐的脑中,箕乡空袭第二天的情景苏生了。被火烫肿不堪入目的尸体,横在河中的上前尸骸,以及因为机枪扫射妹妹遇害的少年那悲伤的敬礼。 那曝露在无差别轰炸中,成为木炭的亲子尸骸;死去母亲的旁边,一动不动蹲着的少女身影;还有背着死去的孩子,在废墟中彷徨前行的母亲的样子。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庭、没有吃的东西、毫无希望可言的孩子们的眼神触动了神乐。 “如果为未来着想,如果为孩子们着想的话,难道不应该放下武器,竭尽吾智去思考一切方策吗?” 在现在这个时代,要说仍在战斗的意义的话。 “不仅是我国,还包括圣·沃尔特帝国以及海德拉巴群岛上的所有国家。为了活在当下的人们,为了今后即将背负未来的一切人们。” 为了这一线希望。 “希望战争能在此时此刻就告一段落。这正是我愿望的全部内容。” 神乐环视这在座鸦雀无声的人们。尽管她的话语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其中所蕴含的发自灵魂的祈祷,却正感染着每一个在场者。 “这也正是献上吾身的意义。”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力量,传达了她真正的心情。 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谁都无法开口。 现在压在这个国家身上的事态太过沉重,应该选择的通向未来的道路实在太过险峻。 打破沉默的是草薙航空队司令官扇谷晴彦上校那颇为大气的声音。 “虽说帝国也苦不堪言,但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也消耗殆尽,国库中粮食储备也空空如也,综合舰队更是形同虚设。即便进行决战战胜了帝军,如果此后乌拉诺斯出现,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多岛海战线帝军与皇王军互相消耗战斗力的现状,可谓再谢天谢地不过了。如果双方尽可能地自相残杀,将对方榨得个精光,那可真是帮他们大忙了。然后他们再走到气力耗尽的胜者跟前,稍打一下就是乌拉诺斯的胜利。我赞成在此收手。这是最佳时机,休战的机会,只此一次。” 大家面面相觑,再次重重地点头,对神乐送出充满决意的表情。 “……我也赞同休战。久远寺内阁是亡国政府,他们脑子里现在只有拉着人民一起灭亡的念头。为了消灭狂热信仰者,只有依靠无力了。” “现在我们应该忌惮的是乌拉诺斯啊。如果地上国家相互争斗的话,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相信与帝国化干戈,对抗天地领有,这才是我们应该 前进的道路。” “或许在这里休战,然后让帝国与乌拉诺斯打起来,这反而对我国有利吧。趁着帝国专注于密特朗战线的时候,我们刚好可以重整态势。” 赞同声纷纷而至。原本动摇的气氛,由于神乐与扇谷的意见,便一下子就向休战倾斜了。神乐对扇谷还以微笑。守护着帝都箕乡的草薙航空队能支持政变,这实在是太可靠了。 “……那么,我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赞同兴师了吗?” 对神乐的确认,在座人员都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回应。 神乐已经步入了,无法归还的道路。 剩下的只有毫不迷惘地向前突进了。 向那破坏久远寺内阁的道路突进。 向那修罗之道突进。 “……那么,请过目作战计划草案。由于是草案,恕我僭越,请允许我来给各部队分配任务,分配给各队的任务可能合适或者不合适,无需忌惮,尽管提出意见。” 神乐开陈着自己与自己信赖的神明队队员一同提炼的政变当日各队的目的以及行动的草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探出头来,反复确认、精查、咀嚼着长卷轴上用墨书写的行动计划。 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军事、行政、通信宣传的专家,每个人都提出各自擅长领域的视点,关于如何迅速而确实地进行各个事项,从箕乡压制到京凪离宫的强袭,从军高层的人身拘禁到玉玺夺取,从让位诏书宣布到即位大典,都详细地锤炼着计划。 最初的草案原形已荡然无存,而经过提炼逐渐演变为更加切实可行的计划。由于各方面的专家们都带着真挚和热情出着点子,虽然免不了有所冲突,但那都是为了最终研究出洗练的方策。唾沫星子不断飞出,一直不停地议论着,空中都泛起了鱼肚白,计划还未能统一;众人都未合眼,连早饭都没有吃,一直到第二天的过晌才斟酌出细节。 尽管听到了躺在榻榻米上几个同志们的鼾声,但神乐还是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对作战计划加以推敲,然后摇醒睡着得同志,征求他们的意见。 稍许衔接不力以及各队间联络的不协调都是万不能有的。如果失败的话,不要说在场的全员都会被处以死刑,好几百万两方士兵们都会悲惨地失去性命,市民们被杀害,家被焚烧,而孩子们会被饿死。 未来之门,就关闭了。 ——皇王军的士兵们也好,帝国军的士兵们也好,以及无罪的市民们也好。 ——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了。 神乐在榻榻米上盘腿坐着,重新审视着计划书细节中的细节。或在桌子上趴着或在座垫上横躺睡着的同志们就在她眼下,她精神高度集中,精细地检查着。 ——绝对要成功。 ——改变这个世界。 她在脑中描绘着不久要来临的政变的蓝图,不断寻找着可以应对一切不可估量的事态的对策。 然而,无论作战计划已提炼得多么完全,有一点担心她却挥之不去。 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 必须要让亲王处在于本次兴师毫无关系的立场上。 如果不让他以绝对干净纯洁的立场即位皇王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那位体贴的青年,根本不会让部下蒙冤而自己独享清白,说不定会在紧要关头做出让这边无法预测的举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还会自己来承担部下们所犯的国家反叛罪。 那可就麻烦了。 她希望亲王能不问是非,对部下们见死不救。如果他不能将处以极刑的神乐尸骸抛进无铭墓地,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君临天下,政变就没有任何意义。 照目前这种状况,亲王绝对不会对神乐见死不救。 从孩提时就一起钻研剑术的“挚友”身上所沾的污水,那位体贴的青年一定会选择一同沾染上吧。如果无法仅仅让神乐在历史上流下国贼之名而亲王身为伟大的中兴之祖被永世赞颂的话,这次兴师的意义就完全不在了。 为了回避这样的事态。 ——需要直接和他交涉。 ——为了将我个人的存在,从亲王的内心消除。 神乐为了彻底清除唯一的顾虑,这样决意道。 去看看箕乡吧。 在办公室听完了神乐叙述的大威德亲王,这么说道,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没有带侍从,仅仅与神乐两个人,登上了儿时就经常去的十分中意的瞭望台。 地面高度大约二十米。从台顶,被焚尽的帝都以及美丽的夕阳景观尽收眼底。越往深处,那些重叠的云就像是炉灶一样,将太阳向炉口吞噬进去。阳光在云之褶皱中缠绕着,被切断,成为黄金之光束而向天顶直冲而去。将将在路口外面的云呈现出紫色、淡粉色以及暗红色等多种色彩,薄薄地飘在神乐和亲王的头顶上。 身着近卫师团军服的亲王不无怜爱地眺望着在七月夕阳映照下的箕乡街道,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在他身后的神乐,说道。 “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信任阁下,就是因为阁下绝对不会故意将胜利让给我。” 神乐默默地看着亲王的背部。他又瘦了,她这样想道。 “我每一个剑术修行的对手,都会鉴于我的身份,而故意输给我。他们都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他们防水了吧,一个个只是称赞着我,因此我的剑术根本不可能有长进……而只有阁下才会动真格地和我顶撞,能够认真地向我进攻。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阁下留在我的近旁。” 蕴含着夏夜气味的风,在两人之间拂过。那风非常温暖,带着湿润的青草的气味,而似乎又微微夹杂了些虫鸣,非常舒适而让人怀念。 “阁下一点也不顾忌我的身份,而是以共同踏在剑道上同行者的身份对待我。正是因为阁下如此行止,我得到了多大的救赎,阁下知道吗?” 尽管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涌动上来的感情,似乎就要掩蔽住了冷静的话语,这着实可怕。 因此神乐才无言地伫立着,看着宛若小树一般细的亲王的背部。 听侍从们说,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爆发以来,亲王的伙食就与庶民无异——如果端上鸡鸭鱼肉的话他就会怒斥侍从,他只会吃些薯类、菜粥以及碎蔬菜什么的。严格禁止铺张,而时时刻刻铭记国民痛苦的穷困状况,这样的亲王在一直不停地摸索着终结这场战争的途径。也正是因为打从心里敬爱这样的亲王,神乐也好,神明队也好,近卫师团的将士们也好,才决定发动政变。 而且,正因为她知道这份体贴——才必须要对他传达这残酷的要求。 这要求正是——舍弃身为国贼的我,而你一人成为英雄。 这要求正是——你将这次兴师中流下血与汗与泪、可能会殒命的同志们当成“国贼”来弹劾,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 对于亲王来说,这要求恐怕再残忍不过了吧。 “我可是为这个国家的国民服务的人啊。” 亲王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对着箕乡的傍晚景观这么说着。 尽管他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亲王的激愤之情很明显地充斥于话语之间;他之所以一直背对着神乐,大概就是无法从自己的表情中掩饰那种愤怒吧。 “排除一己之私,灵魂都在为民奉献,祈愿着悠久的和平,正因如此,我才无愧为本国的王族。” 亲王的声音,一直是静谧的;可在那响动的细微之处,却洋溢着慧剑皇家的尊严受到损伤的愤怒。 而继承了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暗之名门”紫家血 脉的神乐,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家人们的内心。 要说慧剑皇家究竟因何而生,正是将个人之喜完全舍弃,也无所谓自由,而将一生的所有都献给了黎民,他们正是这样尊贵的一族。在接受这样天命的过程中,也一定会有旁人无法想象的苦痛以及烦闷,但慧剑皇家的人们对这种作为人类理所应当的苦痛却只字不提,他们在今天也一直在静静地祈愿着黎民的安定。 透过那种愤怒,亲王那过于瘦小的后背好似在鸣泣。 他面对着箕乡,组织起了充满觉悟的话语。 “我不会舍弃任何人。” 她已经想到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去。” 正因为你比起任何人都要体贴。 “我也不会让阁下背负污名,不会让阁下死去。像阁下这样体查黎民涂炭之苦而又在我近旁的人,竟要被当作国贼处以极刑,这都是很久以前王族的奇闻异事了。” 那氤氲的话尾,究竟源自愤怒,还是源自悲伤呢。夏日的云彩在不断变红的天空中,不断改变着形态,飘了过去。 “阁下,你真的是要对我说,堕为野兽吧——是这样吗?” 亲王缓缓地转头看向神乐。 “青梅竹马”的这种表情是她未曾见过的僵硬而扭曲的表情。 神乐一个劲儿地隐藏着心中的眼泪——面对一介护卫,竟然说出这番话语的皇子究竟哪里找得到啊。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当场跪倒下来,震颤着身体收回那些过分的话语,然后流着眼泪,回以感谢。如果真能那么做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然而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如果让对方察觉出自己感情的话,与同志们一起积累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因此,必须笑着搪塞——搪塞亲王的真心。 她调整了心绪,浮现出了微笑,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是的。请殿下给我变成野兽吧。”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真心,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既然说了‘排除一己之私’,当然也能变成野兽吧。” 我知道你为黎民流的眼泪。 “此次壮举,若从天空的视角眺望的话,一定是我是为国献身的救国圣人,而殿下则是舍弃臣下的大罪人吧。” 正因为变得如此瘦小而体查黎民之苦如你。 我才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 “我可不想将胜利让给你。殿下你啊,就给我去抽下下签吧。” 为了生活在当下的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 为了丰饶之未来。 “等殿下何时结束了在这世上的职务,来天上报道的时候,我会向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断忍耐着各种艰难困苦。” 清爽而凛然。 神乐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虽说在地上的职务艰苦而没有回报,等有朝一日回到天上,再卸下重担吧。在云之上,没有身份的区别。” 尽可能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如同夏日之风一般超然,为了坚决不让对方察觉立马就要从自己双目溢出的眼泪。 “在无限的天空中,我们再次用剑来交谈吧。殿下的恨也好怨也好,都由我用剑来接。到那时你就可以充分发泄对我的愤怒了。” 因为除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终结这场战争,能给予黎民安定了。 请将我舍弃,扔到无铭墓地中去。 请不要为我献一束花。 “即便抽中了下下签,为了黎民而走在无私的道路上,那正是殿下的天命。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好好地完成这样的职责。” 因为你太过体贴了,一定是这样。 而我相信你一定会听取任性如我的要求。 十二 王都普雷阿迪斯大幅度倾斜,从视野中消失了。 世界,完全湮没在了夏空之中。 啊,一声叹息从美绪·塞拉的口中吐露出来。 上次飞行是什么时候啊。被带到了普雷阿迪斯以来,还从来没有乘飞机在空中飞过,已经大概三年了吧。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期理所应当一直在飞的天空,现在却感觉那么可爱而令人怀念,几乎视线都要变得氤氲起来。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背叛了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同伴们,将焚毁的air hunt岛抛在身后,乘乌拉诺斯飞艇离开,已经过去三年了。本以为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淡的痛楚,现在却愈发在心灵内侧纠缠着。只要因为某种契机一点火,美绪的内心一瞬间就会被烧坏吧。 震耳欲聋的叶轮的声音,从机体的两翼传了过来。就在三天前,一架可在陆地与水上垂直起飞着陆的最新锐飞机专门为尤利西斯宫殿配备好了。伍西拉夫人巧妙地阻止了宫殿卫队以及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再三干涉,成功将其注册为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专用机,而今天天气晴朗,是它试飞的日子。 “真美啊……” 在机体前方,身体被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妮娜发出了与美绪很类似的感叹。由于妮娜在过去也在飞空岛伊斯拉上以成为飞行员为目标。因此她如此喜欢在天空飞翔。握着驾驶杆的莱纳·贝克则傻笑着回答道, “妮娜大人才是最——美的啊!” “啊……哈哈……” “要是能这样一直和妮娜大人约会那可真是太棒了啊!” 正在妮娜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在驾驶座正后方,坐在导航员座位上的美绪探出身子来,一记打在莱纳的后脑勺上。 “很疼啊——怎么嘛你嫉妒啊!” “谁对谁嫉妒啊。妮娜大人,对不起,这个人啊,他是个笨蛋,不太会说话……” 她这么道歉,妮娜嘻嘻地笑了。在妮娜身着正装的时候,美绪会将她当成女王使用敬语说话;而在结束了一天公务,摘掉银色的假发脱掉那些夸张的衣服以后,则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克莉亚·库鲁斯去对待。这是美绪制定的规则,可莱纳却仍然毫不介意地用粗鲁的方式对待女王妮娜·维恩特。然而妮娜却并不责备他,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道, “你们两个,关系真是好啊。” “没有那种事。可当真是啊,只要放下他不管,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画画那件事也是……” 美绪依次指着机体的左右侧面,将嘴歪成了へ字型。 妮娜依旧笑意不减, “啊,那是我拜托他画的。从远处就能分辨出来是这个机体,很方便,我也挺中意的。”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偏偏画着‘蜂鸟’的图案啊……明明是妮娜大人的专用机。”(译者注:此时我们便可以回想一下,第五卷倒数第二章结尾,在莱纳身份暴露,莱纳临走时,他对清显喊的一句话。) 她满是不快地斜视着莱纳。正如她所言,现在妮娜专用机的左右两侧正是莱纳亲自执笔所画的“蜂鸟”的图案。那名副其实与蜜蜂很像的翅膀,带着非常鲜艳的蓝与绿光泽的毛色,以及很短的双脚以及很长的喙。莱纳很意外地很有绘画才能,那漂亮得让美绪都感到惊异,但她觉得也没有必要特意在妮娜的专用机上画这种东西吧。 “会发挥作用的。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的。” 莱纳凝视着前方的天空,依然不改一如既往的轻薄。美绪将两只胳膊插在胸前,一副士官学校教授的架势, “请陈述根据。” “我的直觉。” “太差劲了。话说,你那个老爷不生气吗?你随随便便就画。” “嗯?蛮老大不乐意的,最近总觉得他状态不太对。” “……那个人,也有什么状态之类的啊。” 如果是往常的话,如果莱纳去画那样的东西,一定会强制夺下意识的宝座去制止他,可这次看来没有。难道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吗。 可是想想看啊,蜂鸟这个人,她一直不懂。 心眼又坏,又特别严苛,简直不把美绪当人对待,可半年前在她为保护妮娜负伤之际,蜂鸟却带着如同恶鬼的表情打跑了敌人,鼓励着即将越过死亡之线的美绪,甚至还为她输了血。她想着……会不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啊,可他也就只在那个时候显出了温柔,等美绪恢复精神了以后立马用非人的待遇给她施加非人的课题。 鼻子舒了口气,美绪又在座位上坐下,注视着窗外。眼下是陆地。根据迄今她认真积累的天测数据来看,这里应该是密特朗大陆中部,圣·沃尔特领…… 正当她环顾着大陆,想着有没有能确认地点的标记的时候,通信器响了起来。 “请不要继续远离普雷阿迪斯了,否则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目光朝空中移动,从护卫的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战斗机搭乘席中,飞行员以严峻的眼神相对。环视着在周围飞舞的十几架乌拉诺斯战斗机,莱纳稍稍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 “从各种角度看都很安全吧,难道怕我们会逃走什么的吗?” “是说不要擅自行动吧。对于德密斯托利来说,如果妮娜大人能自由在天空飞行的话,他可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不能飞出以普雷阿迪斯为中心三十公里为半径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是关于出去游览飞行普雷阿迪斯航空队司令官所下的严令。如果飞出这个范围之外的话,若是在非常关头,迎击战斗机便来不及出动,女王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虽然表面上是这么主张,但实际上是不愿让妮娜自由行动的德密斯托利或者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所教唆的吧。如果一直呆在到处都是间谍以及窃听装置的天宫(作者注:在尤利西斯宫殿妮娜的居住空间)的话就能够掌握其行动,但如果飞到空中的话便做不到了。虽说应该尽量避免将笼中之鸟放飞到天空中去,但加冕一年半以来,每天不断持续的妮娜的努力不知在何时就在乌拉诺斯宫廷赢得了真正的支持者,要一直拒绝妮娜的要求,比起以前要难了许多。可以说,配置了女王专用飞艇,是在宫廷妮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不断扩大的佐证。 “能在普雷阿迪斯内往返就已经非常安全而且舒适了,今天就听他们的回去吧。” 被妮娜敦促着,美绪对着对讲机跟直掩队长表示同意后,叶轮转动,女王专用机重新将机首对准了普雷阿迪斯。 王都普雷阿迪斯那巨大的躯体在挡风前面胀大了起来。在它表面上住着还不知道,但若从空中眺望这在两千米高空飞翔的巨大飞空岛的全景,便有一种不知是畏怖还是恐惧的感情涌了上来。她不禁想到,“天地领有”这乌拉诺斯过于巨大的纲领,从俯瞰这乌拉诺斯的威容来看也绝非不可能。在周边空域盘踞着近三十艘护卫飞空战舰与巡空舰,还有地表面有超过一千架迎击战斗机随时准备起飞以防万一,根本不会让敌人靠近。要攻下被这样的战斗力守护的不沉空母所必须具备的战斗力,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海德拉巴群岛还是在秋津联邦都早已经不存在了吧…… 飞艇降落的地方,是尤利西斯屋顶的直升机场。莱纳小心地让叶轮停止转动,让机体悬浮起来,降落装置摩擦着石板。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伊格纳修也从尾部枪座动作缓慢地出来,主仆四人相跟着回到了房屋内。 在好几间コ字型和ロ字型连成一片的宫殿内,不知是以其艺术性为重呢,还是针对侵入进来敌兵的对策呢,房间的大小不等,天花板高度不一的走廊和不知是何用意的地板高 低差距在建筑物内都随处可见,若是长时间走动的话,大多数人都根本无法回到他本来的地方。由于美绪没怎么出过天宫,因此她有自信如果将她一个人放出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危险。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有空就在宫殿内四处散步,然后致力于画缩略图的伊格纳修。 在这只能让人认为是前卫艺术家带着恶意设计的房间内,他们带着毫无彷徨的脚步堂堂正正地穿了过去。在搬到这里一年半以来,新任管家伊格纳修极力主张“有必要完全把握这混账宫殿里在哪究竟有什么”,便好几次好几次踏上探索之旅,然后在这过程中会时常迷路。赶不上吃晚饭那早就是家常便饭,还有几次一直在房间里徘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总是用“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句话回答戏弄他的其他侍者们,尽管成为笑柄,但还一直坚持不断努力着,现在已成为宫殿内重要的引路者了。 “在那儿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别慢吞吞的了,快走。” 伊格纳修一边斥责着走在最后确定着路径的莱纳,一边带着些许得意洋洋的表情,担任着先导。“切”,莱纳这么一啐,莱纳也一边用视线寻找着能作为标志的目标物体,一边老大不乐意地跟了上去。对于没有伊格纳修花那么长时间在屋内探索的莱纳——以及现在仍在他体内观察着的蜂鸟——来说,确认从屋顶到天宫的路径这件事一定弥足重要吧。 “陛下,您对新的交通工具还算满意吗?” “您今天也是那么美若天仙呢。在陛下的美丽面前,连繁星都要失色了。” “前几日您光临寒舍,在下感激涕零。托您的福,犬子也平安地出院了,在下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这长长的、天花板又高高的被称为“龙之间”的大走廊,可说是一个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议员们——巨大街道的地方。路过的高官们看到妮娜的身影,便纷纷献上寒暄、巴结以及感谢的话语。她刚刚来这里时,总感觉他们带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但随着时间经过,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妮娜发自内心地吐露亲切的话语了。美绪已经切实地感觉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位于乌拉诺斯权利中枢的妮娜这个存在的分量正在不断加重。 ——真是努力啊,妮娜大人…… 在加冠女王一年半以来,美绪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妮娜不断努力的人,她对贵族们态度的变化感到由衷得高兴,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每一天都从一大清早到深夜,要与一千多名贵族交谈寒暄;要永无止息地被他们吻着手掌,听着他们毕恭毕敬的话,暗地里又要成为他们的流言中心,一举手一投足都被观察监视着。 妮娜的早饭和午饭,总是在一百名以上贵族面前进行的。在妮娜旁边,地上国家进贡的食材堆积如山,由侍者们加以分类,然后提供给妮娜。完全一副在观众面前的舞台小丑一样,妮娜也是一边受着贵族们的注视,一边将食物送入口中。吃完饭以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接见贵族,与之攀谈。在下午活动的开始与结束时分,又要接见几百名贵族;晚饭的开始与结束时也要接见一百多名大贵族。在这常人心理产生异常都不为怪的监视生活中,妮娜不仅仅是忍耐了过来,还主动对贵族们一个又一个地做着工作。 对于贵族们来说,女王亲自过问他们家庭以及领土的情况,那是他们莫大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拉大与其他和他们相互竞争的贵族的差距,在接见的时候他们就会对女王展示自己的境况。妮娜记忆着一千多名贵族们每一个人的面孔、名字以及在他们周围的情况,然后每一天用不同的话语犒劳他们,询问他们家人的情况,褒奖他们孩子的学业中取得的成果。 这样做,起作用了。 尽管她曾认为,贵族是仅由权益所驱动的,但实际上都是自尊心、家族声望与名誉兼而有之的共同体。女王称赞他们的家族,祝愿他们家庭与领土安泰,这更是给予了他们巨大的安心与满足。他们知道,有妮娜做他们的同伴,对守护自己的名声、领土和家人都大有裨益,他们便会打头在他们那变色龙的彩色中混入妮娜的颜色。每次一个接一个的引见结束以后,妮娜的色彩便愈发浸染到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的身上—— “我回来了。专用机一切正常,刚刚结束试飞。” 回到了住惯了的天宫,美绪在佣人食堂,这么对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报告道。 妮娜的政治影响力能增长到这种地步,伍西拉的忠告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位过去在宫廷生活中饱尝辛酸的老妇人,着实是一位毫无疏忽十分仔细的经管人,是她细致地解开了宫殿内剪不断理还乱的枝枝蔓蔓。 “辛苦你了。莱纳,请换到蜂鸟。” 她带着冷冷的语调命令道,莱纳耸着肩膀,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杀气充满了室内,尖锐无比的蜂鸟的目光贯穿了伍西拉。 “我已经拜读过你关于元老院议员的调查报告了。我有两三样要确认的事项。” 伍西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记录笔记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蜂鸟所进行的极其隐秘的调查报告。蜂鸟默默地坐在了伍西拉的旁边,简短地回答了伍西拉的提问。那些内容零碎而繁杂,美绪听得糊里糊涂,好像都是些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背后的关系、事业情况以及过去的业绩种种。 “竟说些细枝末节啊,头发都要掉光光啦。美绪,你也到学习的时间啦,快来吧!” 在桌子的一角,同为侍者的阔嘴鹬用毫无干劲的声音对她说道。 “是……” 美绪也很勉强地坐在阔嘴鹬旁边,学习着塞农命令她做的谍报术。今天的课题是记忆术——是将看到的东西瞬时记忆下来的技术。看样子这对于间谍来说是必修科目,如果不掌握的话,会惹塞农不高兴的。 “来,试着做做看。” 阔嘴鹬在桌子上展开了不知哪个地面上国家的组织结构图。近三十个政府机关的名字用细小的文字用树型写得满满的。 “结束。好了,写吧。” 阔嘴鹬将组织结构图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而美绪则需要将记下来的图写在笔记本上。其诀窍是:并非记下名字,而是将其当作映像记忆下来然后再恢复出来。开始这个训练已经五个月了,她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译者插说:看到上一段所说的诀窍,想起了《樱花庄的宠物女孩》中真白攻克补考的方法——就是当成画来记忆文字。我觉得说不定这种方法确实值得一试。) “写完了,对一下答案吧。” 阔嘴鹬将藏起来的组织结构图再次放到桌子上,与美绪书写的对比着。 “……全部正确。” 阔嘴鹬稍稍有些不甘地这么嘟哝着,看向美绪。 “你练过了?掌握得不觉得太快了吗?” 美绪带着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 “没有啊,经过五个月,这种程度当然能做到。” 其实,由于她总是被阔嘴鹬欺负,实在太不甘心了,便暗自偷偷地反复练习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这位塞农亲自培养的八名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之一、连蜂鸟都让她三分的用毒专家对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那么省我的心,我很开心啊。记忆术就练到这里,接下来去练潜入术吧。” 她带着挖苦的口吻说出了接下来的科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自从半年前为保护妮娜美绪受伤以来,与蜂鸟一起进行的战斗训练的内容稍稍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阔嘴鹬也加入了老师的行列,她开始接受讲座形式的上课。由于性格之恶劣丝毫不逊于蜂 鸟的阔嘴鹬的存在,美绪的一身反骨被激了起来,以非常快的步调不断掌握工作员所必需的技术。潜入术,不言而喻,就是隐藏自己的气息潜入各式各样的设施中,窃取重要机密,破坏目标物体的重要技术。由于与蜂鸟一起的训练,美绪已经掌握了各种技术,她最近稍稍有些喜欢那种刺激,也对训练本身有一定的期待了。她稍稍有些忐忑不安,问阔嘴鹬。 “今天去哪里?” “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吧。” 阔嘴鹬立刻就这么答道。后宫位于尤利西斯宫殿后方,听说是近百名德密斯托利的爱妾们排解郁闷的地方。至今为止她潜入的地方都是类似于宫殿内的美术馆或者珍宝库之类的即使被发现只要报出妮娜名字,就可以用借口搪塞的地方。然而德密斯托利是妮娜的政敌。万一被发现被抓住了,就一定会造成严重的骚动。美绪不由得在喉咙里嘟哝起来。 “那个,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间谍做的可都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先等到晚上吧。然后,还是换身衣服比较好,穿着潜入地点相关人员的服装,这可是潜入术的要点啊。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穿上和后宫住人一样的衣服,即使被发现了也能搪塞过去吧。”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将像是专门为此准备的衣服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嘛……这是训练,也没有办法啊……” 虽说她没什么兴趣,可阔嘴鹬是老师。她无法违背对方说的话,看了看递给她的衣服,惊讶得身子向后一仰。 “是穿,这个吗?” “嗯。在那里的人啊,都是这个打扮。” “……真的假的啊……” 对方将那要称之为衣服已经相当可疑、对面都能透过来的薄碎布在她面前撑开,美绪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在天宫里,有一间应该称作尤利西斯“正殿”的中心主楼。然后以这里为基点,有好几间翼屋在扩建工事中被追加,这里也就变成了离奇古怪的迷宫,但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在正殿后方,其空间有两个棒球场那么大,与外界被围墙隔开。入口只有正面有,而此外的地方都被高度两米左右的石墙围住,完全遮住了后宫内部的情形。 走出正殿,眺望着夜晚的中庭、后宫的石墙以及在其另一侧高耸的像是尖塔或者教堂一样的建筑物,阔嘴鹬饶有兴致地说道。 “看啊,仅仅这氛围就色色的吧?” “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什么。” “在里面有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哟。据说在历代王的血族中最色的就是德密斯托利了。虽说办实事能力一点儿没有,但只有那方面是历代王之和还要翻一番,都相当于一个中等性魔了。” “我好像不怎么想靠近……”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就没事啦,我们只会被当成他的小妾的。” 两个人已经将准备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话虽这么说,可也只是胸部和腰际被遮住了,其他不要说肩部、脚以及后背了,那衣服很大胆地张开一直到胸骨附近,而且布料本身就非常薄。美绪实在是感觉很糟。 “行动目的是?” “德密斯托利应该就在里面某处。找到他,观赏他的变态y,然后回去编个笑话的梗吧。” “我已然精疲力尽……” “不看到y就不回啦,充满气势地去吧。” 啊……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美绪只好作罢。然而,究竟准备怎么潜入进去呢? 在石墙正面入口与后门有卫士放风,无法进入。如果有出入的办事人员也可以混进去,但现在深更半夜了,基本无法期待。如果有外出的爱妾们回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们进来,可是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的她们,一般来说没有外出的机会吧。 “究竟该怎么进去呢?” “你当我是什么人呀!” 阔嘴鹬绕到了卫士比较少的后门上风头,从带着的荷包中取出香炉,将些许药剂撒在香木中开始焚烧起来。升起的紫烟顺风飘到了守卫后门的卫士那里。 “不要吸气。” 美绪点了点头,用袖口堵住了鼻子和嘴。不一会儿工夫,卫士们都极其可疑地按住眼睛,手开始在面前挥动,仿佛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趁现在。” 阔嘴鹬和美绪一点儿脚步声都不带地接近了后门,从一瞬间转过身去的守卫背后钻了进去,潜入到了后宫内部。 回头一看,卫士们或者用手臂擦着眼睛,或者粗暴地摇着手,像是要驱赶飞到旁边的虫子一样,总之没有丝毫要责难两人的意思。 (那是麻醉烟,这样他们就察觉不到咱们已经潜入了。) 阔嘴鹬颇为得意地小声说着。虽说是用毒专家,但看样子各种药剂都很擅长吧。不愧是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潜入工作。 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美绪的直觉这么说道。 (那种烟,我也能弄出来吗?) (怎么啦,想弄啊?这还真是稀奇。) (嗯,感觉挺方便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哟,对潜入术也是必要的嘛。) 美绪点了点头,观察着府邸内。 笼火照亮了后宫内部的建筑。 这是一座回廊在周围围成一圈,极其复杂地由中庭、尖塔以及分离的小房屋以及带有三角屋顶的石质建筑组成的带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寨。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高耸至星空的奇异形状的影子,让人想起某个神话中的怪物,感觉十分不祥。 “接下来就是观光旅行啦。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说迷路了就行。慢慢看吧,好好品评品评德密斯托利的性癖。” 才不想品评那种东西,美绪吞回了那番话语,与阔嘴鹬一起探索后宫。 府邸内由纵横交错的回廊组成,屋内烧着的香木气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在庭院中有泉石,还可以微微听到从外部引进来的涓涓细流的声音,还有雅致的二层小楼散布在各处。在内部都点着灯,还不时透露出女性说话的声音。德密斯托利一定好不惬意地来到这建筑中,正与在此居住的爱妾们共度一段自由的时光吧。 “那最里面的建筑很可疑啊。” 阔嘴鹬指着塔影对面的建筑物说道。那感觉是教堂的三角屋顶与大概七层高的高层建筑格外惹人注目。而且总觉得从那三角屋顶的顶楼,有充满妖气的某种东西摇摇晃晃地,简直就像给星空都罩上了一层雾气。 “快点儿找到然后就回吧。” 想着如果在这里待久的话,绝对不能说好的东西就会浸入自己的皮肤一样,美绪催促着阔嘴鹬,向着那可疑的教堂走去。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正做呢正做呢!) 在圣堂内探索了小一个小时。在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上,尽管时不时和守卫或者爱妾们擦肩而过,但她们还是若无其事地潜入了五层的大厅。阔嘴鹬好不快活地发出轻声细语,拉着美绪的手,藏身于圆柱的背阴处;而美绪则战战兢兢地从柱子后面只探出头来,眺望着大厅里的情形。 在浓浓的薰烟下,放在地上的色彩斑斓的蜡烛,从各个角度照映出将近二十名小妾们露出的肢体,宛如一幅长长的剪影画在摇曳着。画着虎与龙的异国绒毯上到处扔的是枕头以及毛纺的毯子;女子们发出淫靡的呻吟声的同时,互相搂抱着,用异常高亢的声音笑着,将烟管送入嘴里,摄取着看上去是致幻剂的东西。 美绪止不住地胆怯起来。仅仅吸入那些香木泛着糜烂的香气就觉得十足肮脏了。堕落与颓废交融在一起,堆积在这黑暗的深渊里蠢蠢欲动。 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薄薄的天鹅绒形成的天幕上,可以看见像是男男女女影子一样的东西。 美绪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姿势。好像是四个或者是五个男女缠在一起吧。究竟要在哪里怎么做才能形成这样的剪影啊,完全无法理解。宛若放弃了做人而堕为牛马一般的喘息,从那复杂的剪影中传了过来。 想吐。 在这里的女性们都太悲惨,太可怜,以至于她想马上将所有人都解放,将她们带到有太阳照射的草原去。 (那个身影就是德密斯托利。还有一个男的,那是谁呀?) 阔嘴鹬带着兴趣满满的样子,小声说道。美绪尽管想回去得没有办法,但还是无法违背老师的指示,只好悄悄地向天鹅绒的天幕爬去。 春药那危险的气味进入了鼻孔。她用与避免吸入阔嘴鹬使用的麻醉烟一样的要领,用衣服的袖子遮住鼻子和嘴,以免吸入太多。为了不让人察觉,她屏息凝神,从躺倒在绒毯上的半裸女性们缝隙间穿过,将将爬到天幕那里,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塞农?) (……看样子是呢。) 看样子和德密斯托利在一起的,是美绪与阔嘴鹬的上司——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她全身的胆怯愈发严重,过去这个上司给予自己屈辱的记忆在那裸露的皮肤中苏生了,不由得用地上的毛毯遮住了身体。 阔嘴鹬回头看了看美绪,不无愉悦地笑着。 (猜得太对了。看样子今天会有很有趣的旅行见闻哟……)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抱紧了美绪,身体紧密接触。 (等……) (这是效仿其他女人,这样做就不会暴露了。) 的确在这里的小妾们都是互相搂抱着的,可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说不定还能听到国家机密级的话呢!) 一级情报都出自权力中枢,工作员的课程中这么讲道。的确,德密斯托利和塞农是乌拉诺斯的中枢,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个人就以相互搂抱的状态,慎重地将一只耳朵贴着天幕,她们一面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一面将神经集中在德密斯托利与塞农的对话上…… 塞农一边尽情地摇晃着其中一名爱妾,一边向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报告着情报局收集、分类、精查的一级情报。尽管这间后宫大厅是类似于德密斯托利办公室一样的存在,可德密斯托利却几乎总是在猥亵的同时,一只耳朵听着业务报告。 德密斯托利一边强制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今夜的玩具摆着各种极为勉强的姿势,一边重复着塞农报告中出现的异国执政长官的名字。 “法娜·雷瓦姆?” 他一边这么吃惊地说着,一边以极为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发出倦怠的话语。 “好像是那个雷瓦姆的执政长官吧,她事到如今还想干什么呢?” 塞农也学着德密斯托利,带着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在一起。 “我终于意识到她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了。在这近二十年间,她轻军事而主要发展经济和外交,与常年积怨很深的帝政天上建立起了友好关系。舍弃军备后,经济发展显著,法娜长官如果有意的话,在几年内就会有可与我地方舰队规模匹敌的大舰队起航吧。尽管议会制民主主义的政体很难引发战争,但他们有着只要起意,几年之内就能备齐强力军备的实力。” 塞农以不能再不可理喻的体势叙述了极其正儿八经的内容。德密斯托利则依然带着令人咋舌的下流体势, “军备落后那么多,不会那么简单复兴的。在压制多岛海以后,由这边兴师将那里踏成平地。” “遵命。现在雷瓦姆和天上两军的先遣部队虽已经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汇合,但说起来那只是法娜给伊斯拉舰队的馈赠品,是小规模的部队,不会对大局势有什么影响。” “看样子是意识到不联手就无法战胜我们了吧。为时已晚啦。” “顺便说,法娜可是被称为‘西海圣女’的美女。” “年龄呢?” “已执政将近二十年,就那种程度吧。人们都评价说她越是历经岁月的洗礼,便愈发美丽。” “hmm,那在踏平雷瓦姆之后,就将她收为我的后宫吧。” “悉听阁下吩咐。只要他们不和多岛海地区以及巴雷特洛斯地区联合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能够孤立各个势力,阁下的舰队进行各个击破就没有困难。” 德密斯托利将手伸向另一个玩具,与刚刚一直玩耍的玩具连结在一起。那悲惨至极的惨叫再次震动了天幕。 “我首先还是想将多岛海地区纳入囊中。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圣·沃尔特军的动向何如?” “仍然在河南战线与慧剑皇王军对峙着,无法动弹。如果开始撤退的话,会马上受到皇王军的追击而全灭吧。这对于我军来说简直是上天的庇护。如果这一百七十多万帝国陆军完成撤退而在密特朗逆登陆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做好蒙受相应损害的觉悟,可现状正是不用我们下手,他们便自发毁灭了。” “还真是很适合下贱的下层居民的结局啊。接下来只要通过海战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帝国舰队击灭,攻下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您所言。还有几个月时间,我多岛海地区的舰队就整饬好了。尽管一个月前伊斯拉舰队让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蒙受损失,但如果与凯·安德罗斯舰队组合起来,就会比以前的战斗力有档次上的增强,都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多岛海地区舰队了吧。即使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舰队联手,也无法与我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 “伊斯拉舰队的动向呢?” “现在已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签下协定,全体分散停泊在海德拉巴群岛各个地方。由于几乎所有舰艇都需要修理,可船坞的数目又不够,要全部恢复原状得到明年了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已整饬好新多岛海舰队了,正好可以与之决战。” “到了明年,多岛海就落入我手了。在此之后再各个压制巴雷特洛斯和雷瓦姆,几年之内我民族的夙愿就能实现了。” 天地领有。 乌拉诺斯两千年来梦想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现阶段,我们的海军力比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海军力还要强;而我们的空军力,也比起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空军力要强。因此……只要打起来,世界就会跪倒在殿下的脚下。” 嗯,德密斯托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眼下他最为执著的事情上来。 “还有,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之所以组织起来,都是为了妮娜的情人,这是真的吗?” 说道“情人”那里,他的神色充满了轻蔑。塞农停下了检查着玩具细微部位的手,端起了笑容。 “是真的。可喜可贺的大笨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有。” hmm……德密斯托利那粗重的鼻息向玩具吹去。看样子他完全扫兴了,表情扭曲着。 “那可恶的舰队,就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组织起来的?” “当然出资者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看样子只是活用了那个大笨蛋——旧巴雷特洛斯皇国皇太子卡路儿·阿巴斯与妮娜的恋爱物语(译者注:这里我没有看错,作者写的的确是‘卡路儿·阿巴斯’,而不是‘卡尔·拉·伊尔’,尽管从语境来看,应该是后者)。毕竟二人曾经是仇敌,想必用此来煽动大众非常得心应手吧。托此的福,那不可理喻的舰队就出航了 。” “妮娜她是在等着伊斯拉舰队的到达吗?” “应该没错。她坐上宝座,也是为了避开与伊斯拉舰队战斗。” “可恶,那个女的……!!” 德密斯托利将激昂的矛头朝着玩具,看着都无比悲惨的三个肢体纠缠在一起,发出混杂的悲鸣声。 “饶不了……绝对饶不了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动机,就把我从宝座上拉了下来……我要赌上历代王的名誉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开始了吗。塞农心里一惊的同时,用一只手玩味着并未表现出来的极其糜烂的快乐。 就要出来了哟,那愈发扭曲、终将走向尽头的愿望,那听着就恶心的、肮脏王子悲哀至极的梦想之吐露。 “妮娜·维恩特!!我一定要让你作我的正妻!!” 那充满决意的一声震动了大厅。德密斯托利仿佛因为自己的宣言而激发了勇气,带着恶鬼的形象朝眼前的玩具扑去。 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怀抱这样的愿望啊,塞农深感不可思议,但德密斯托利是认真的。他是真想在让妮娜·维恩特失势之后,将她迎娶作自己的正妻。 ——爱上她了吗? 他不禁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这位少年时代就一直被人与义弟相比而被嘲笑,没有任何人爱却爱欲满满的可悲王子,不会偏偏爱上了最应该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宿敌妮娜吧;不会是在被她那廉洁的氛围和纯洁的话语所诅咒的过程中,那成熟过头的憎恶不知怎的就极度反转变成了恋爱感情吧。 “我一定要在那个叫卡路儿·阿巴斯的狗屎混蛋面前,让你身心都成为我的东西,妮娜·维恩特……!!” 那翻滚煮沸的话语,朝着浑浊的空间吐了出来。对自己心理变化的不可思议仍然没有自觉,德密斯托利仅仅是一心渴求着妮娜的身与心。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他那阴暗的欲望,全部都倾注在了眼前的玩具上。即便哀求的声音重叠成好几重,德密斯托利仍旧将在体内积攒、化为语言的感情在全身的举动中体现出来,兴奋到极点,想马上发泄出来。 ——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心已经完全为妮娜所狂…… 塞农一边单眼旁观着王子的丑态,胸中同时怀抱了嘲笑和怜悯。不管在这后宫中如何耽溺于背德,那种空虚却无法消解吧。德密斯托利想要的,在这后宫哪里都没有…… 飞也似地离开了大厅,美绪与阔嘴鹬想办法从后宫逃出,宛如脱兔一般跳过石墙,回到了正殿。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跑着回到了天宫的佣人食堂,两个人回味着刚刚听到的内容。 “不行了……不行了,听到的东西比起想象还要有趣得多。” 带着分辨不出是满足还是后悔的语调,阔嘴鹬慨叹道。 美绪那苍白的嘴唇颤栗着,道, “那个变态竟然想和妮娜大人结婚……什么乱七八糟的?!” 仅仅是透过天幕通过剪影眺望其动作,她就彻底清除德密斯托利有着多么畸形的兴趣。只要一想想妮娜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全身的细胞就因为那厌恶感而沸腾起来。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侍从长伍西拉拿着烛台进入食堂,责问她们道。她们这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食堂里没有别人。看到棘手的伍西拉进来的一瞬间,阔嘴鹬立马做着怪动作摇着双手,逃向佣人的寝室。伍西拉有时会注意到,阔嘴鹬会在天宫做出些不明所以的举动。 “那个,因为训练便进入了后宫,那个,我听到了了不得的谈话……” 被一个人留下的美绪,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伍西拉。伍西拉在椅子上坐下,平时就险峻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样啊……元帅对陛下抱有爱慕……” “我可不知道那该不该成为爱慕!可是,竟然要娶为正妻什么的……” “这是一回事。陛下也是,不可能一直都是处女王,已经有很多王侯贵族都来说起婚姻的话题了。” 美绪可是第一次听说,可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那与妮娜·维恩特女王缔结婚姻关系,成为乌拉诺斯王族血亲的话,丈夫那一族党羽都会获得永久的繁荣,受到永恒的讴歌吧。德密斯托利的个案呢,并不是出于血脉而是以妮娜个人为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说是纯粹的结婚愿望吧。 “如果让元帅与陛下结婚的话,陛下就无生命危险之虞,而政治上的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吧。对于乌拉诺斯来说这事态应该值得高兴……” 对伍西拉的话语,美绪变得铁青,反驳道, “话、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妮娜大人自己的心……” 已经交给了卡路儿,而不是德密斯托利。伍西拉的话语盖住了她刚想说出的话尾。 “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在很多情况下比起优先个人的感情,需要为了大形势而献身。如果得以与元帅成婚的话,与妮娜大人敌对的魑魅魍魉们,都会转而变为同伴。这样既没有被人觊觎生命的危险,还能让政治影响力增加。” 伍西拉一边深思着,一边慎重地组织着话语。 这些都是正确的,她也明白。然而。 妮娜所等的人,是卡路儿。她正是为了救卡路儿,才当上了敌国的女王。如果成为德密斯托利的人的话,妮娜在普雷阿迪斯努力的六年,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伍西拉也是明白的。伍西拉也是,在妮娜身边的六年里,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奉上身心地侍奉着她,她希望妮娜能幸福的心情一定比美绪还强。卡路儿来到这里,与妮娜结为连理,一定没有比此更为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再看现状,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是极小的。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乌拉诺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完成“天地领有”吧。地上国家只知道互相争斗,从未想过合纵联合,乌拉诺斯一旦编整好了新多岛海舰队以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了。与其紧紧抓住卡路儿这微小的一线光明不放,不如顺应德密斯托利的愿望,那样的话至少妮娜这一生都能在安泰中度过吧。 可是,然而,那种事。 正在她准备将种种反驳甩出之时,伍西拉出其不意地问道, “……伊斯拉舰队,现在是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停泊着呢吧?” “我也听说了。真是奇缘啊,伊丽莎白女王,是我士官学校时代的朋友,她恐怕已经与卡路儿见面了吧。” 伍西拉思虑了片刻,拜托美绪道, “沐浴之后,美绪,请你将伊斯拉舰队正在海德拉巴群岛一事告知陛下。” 美绪点了点头。 “元帅的好感一事,也可以在私下里委婉地向陛下传达。比起不知道,还是事先知道了好些。” “我明白了。” “说的时候要仔细地看着陛下的状态啊。在她过于疲劳的时候,一定要避免说太重的话。” 美绪应承了下来。伍西拉对妮娜的关心细致而周密。像今天这种应该需要做政治性判断的事件,只要和伍西拉一商量就总能得到清晰而有条理的答案,这对于美绪来说也的确值得庆幸。 美绪一边为妮娜做着沐浴的准备,思量着究竟怎么告诉她才不会让她过于忧郁,得出结论:比起妮娜身份的她,还是与克莉亚身份的她去说要容易些。 摘掉银色的假发,将为了显出神圣性的衣服仍在一边,沐浴结束后,妮娜·维恩特在就寝前的片刻时光,恢复成了少女克莉亚·库鲁斯,缓解身心的疲劳 。 美绪在水壶中为克莉亚沏了她喜欢的香草茶,端到了在阳台的白桌子上。一边仰望着夏夜的星座,一边享受着那茶叶的芳香,饮了一口,睡衣装的克莉亚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真香。” “你辛苦了,星空真美啊。” 美绪也在对面坐下,和她作伴。一天的办公结束之后,美绪与克莉亚两个不分彼此的朋友尽兴地闲谈已经成了她们的每日例课。 被洒在阳台的上的星辰包围着,克莉亚舒舒服服地吹着夜间的风,舒展了面孔。将一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接见高官贵族上的克莉亚的日常生活中,唯一能让心情沉静下来的时间就是此时了。 “很久都没有在天空中飞行了啊……真舒服。” “那飞艇真不错呢。如果没有莱纳画的那奇怪的画,就更棒了的说。” “都说那个挺好的啦,我真的挺喜欢的。” “克莉亚,你人太nice啦,偶尔训斥一下没关系的,就说‘在老子的飞机上胡乱搞什么呢’,这样。” 美绪用小混混的语气做出勒紧莱纳脖子的动作,克莉亚咯咯地笑了起来。美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训斥过他人;岂止如此,甚至连她情绪变激动都没有见过。克莉亚总是安静地默不作声,偶尔会浮现出微笑,每天恪尽职守。这种与她共度的时光越是经过,美绪就愈发珍视克莉亚。美绪希望至少能在这一段时间让她的心情舒缓一些,便总是将每天工作闲暇时间那些闲话八卦,以十足搞怪的方式传达给克莉亚。 “诶,你进入后宫了?” 连这样的话题讲了。由于阔嘴鹬的原因潜入后宫,宫内的情形,以及邂逅德密斯托利……她依序讲着这些的时候,克莉亚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 而此后她又传达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他与塞农在的谈话所获得的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译者注:由后文看出,这里指的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与希尔瓦尼亚王国汇合的消息。) “………………” 克莉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心听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一事。本想着她会更高兴些的,可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美绪补充道。 “听塞农的话,好像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部分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受到损伤的舰队正在我朋友伊丽莎白担任女王的希尔瓦尼亚王国里维修着……我也很吃惊。所以啊,伊丽莎白与卡路儿,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克莉亚的反应,依旧平静。 可是——美绪察觉得到,她的眼睛稍稍有些湿润了。 她不可能不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乌拉诺斯舰队与伊斯拉舰队打仗这一事实又让克莉亚痛苦。她明明是为了避免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当上女王的,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大概是感受到连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都不知道的自己是何等得无力吧。 “这样啊……我……很吃惊。” 克莉亚简短地叙述着隐藏在内心的复杂感情,一声不响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然后背对着美绪走到了阳台的扶手处,仰望着星空。 美绪默默地凝视着克莉亚的后背,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现在克莉亚她一定在尽自己的努力整理着在内心呼啸着的狂风骤雨。她觉得那即使是朋友也无法干涉的又复杂又混乱的感情洪流,似乎从那小小的后背涌动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稍稍调查一下吧。” 克莉亚一边仰望着星空,说出了这些。 “嗯,我会靠伍西拉女士的协助,调查调查伊斯拉舰队的。可还是瞒着莱纳和阔嘴鹬吧,会暴露给塞农的。” “最近也和一些议员搞好关系了……我想拜托他们的话,会告诉我的。是啊……我也得努力才行……” 在夜风的吹拂中这么说了片刻,克莉亚回头看向了这边。表情和之前并无不同。平静而安稳,露出慈爱与哀伤的野葡萄色的眼眸。 “克莉亚你一直都很努力啊……我觉得你很厉害,明明成为女王还不到一年半,站在你这边的人却越来越多。实在太了不起了……” 美绪只好这么说。虽说也许她说得巧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但她只能想到这些话语才能表达自己坦率的感情。 克莉亚坐回椅子上,送了一口香草茶到嘴里,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一个人根本不行的。” “能帮上忙这再好不过。然后啊……还有,除了伊斯拉舰队,我还听到了了不得的话题。做好觉悟了吗?” “诶?什么呀什么呀?” 她故意带些开玩笑意味地说着,克莉亚则带着笑脸探出了身子。 “不要笑死了哟?心理准备ok了?” “什么呀都是些,惊悚故事?” “嗯,会毛骨悚然的哟。” “哇啊,不要啦,好害怕。可还是想听,说嘛说嘛。” 克莉亚带着笑脸抓着美绪的手臂晃动着。她心想着看这样子的话说了应该也没有关系,便开始向她传达那一事。 “德密斯托利啊,他和塞农说话的时候各种破口大骂啊。” “嗯,那个人他大事小事都要抱怨。” “然后呢,就说起妮娜大人了。我一边想着,他一定会贬个一钱不值吧,一边听着。” “那个人,他当我的面就已经把我贬个一钱不值了,在私下里说什么我想我应该都无所谓了。” “真的吗?当面?” “嗯,只要一开会,他就不得了了,露出恶魔般的面孔,对我做的一切都大加指摘。刚开始我也很上头,觉得很烦,但最近却觉得还蛮厉害的。我就想啊,真亏他一直盯着我的细节不放啊,一直下去也真是够呛啊,还真是热情满满啊,这样……” 带着无瑕的表情,克莉亚看上去有些佩服地这么说着。美绪可以推断两人那感情的差别是何等规模,不觉感到有些悲伤。 “啊——这样啊……” “然后呢然后呢?惊悚故事呢?” “……嗯,关于那个啊。啊对了,嘴里不要含着喝的东西啊。喝下去了?” 咕隆一下,便将香草茶咽进了喉咙深处,克莉亚带着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确认她不会喷出来,美绪便说了出来。 “德密斯托利啊,突然就兴奋起来,这么说着——‘我一定要让妮娜·维恩特作我的正妻’……这样。” 她对着瞠目结舌的克莉亚点点头鼓励着,继续说道。 “好像啊,德密斯托利想和你结婚呢。” “………………” 克莉亚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美绪将面孔扭曲到不能再扭曲,吊着双眼握紧拳头,学着德密斯托利的台词。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 “说了这些……他非常认真。看样子他是真地想与克莉亚你结婚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克莉亚的表情。慢慢地,她的眼眸中爆发出了困惑之色。 “元帅……想和我?结婚?” 对着不知所措的克莉亚,美绪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嗯。他挥动着紧握的拳头这么宣言着。就这么下去可糟糕了哟。他可是个变态,一定会想着各种扭曲的事情。” 刚刚所见的剪影映出的情形在美绪脑中苏生了,寒气游走了全身,不禁都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克莉亚低着头稍稍考虑了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显著。 “那个人,什 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欺负着欺负着克莉亚,就喜欢上了吧?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故意刁难。” 克莉亚将脑袋向左边歪着,再转回中心,这次又向右边偏去。 “他明明应该是讨厌我的。” “怕是物极必反吧。尽管人都说爱的反面是冷漠,但恨的反面应该就是爱吧。就像是每天每刻都想着自己恨死克莉亚了恨死克莉亚了,但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考虑到结婚了,这种感觉。” 究竟是什么“感觉”啊,说着话的美绪也不是很清楚,但也许恋爱感情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可言就突然充斥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去洗刷掉。 “是……这样啊。” “嗯。如果真是被讨厌那还好说,可被他喜欢上了还真是灾难啊。得做点儿什么让他讨厌才行。” 克莉亚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带着比刚刚还要沉重的表情,在思索着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比预想的要长出太多。而且克莉亚的表情,非常认真。 美绪感到害怕了。 如果克莉亚她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刚刚伍西拉所说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通过自己与德密斯托利结婚,让以前敌对的元老院议员都站在自己这边,就能增加政治影响力,说不定能比现在更容易地拯救伊斯拉舰队……克莉亚现在不会正考虑着这些吧? “等、等等啊克莉亚,你想那么认真干嘛?那个啊,那么认真考虑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哟?只要说‘我拒绝’就完了吧?” 她害怕起来这么问道,克莉亚没有反应,低头沉浸在沉思中。 美绪着急了起来:说不定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她本想着即使说了,对方也只会一笑了之,可好家伙,克莉亚竟开始烦恼起来。 “喂,喂,克莉亚?你可别想太多了呀。‘被变态王子喜欢上了,啊呀,太糟糕了’这样就行了哟?” 克莉亚依旧带着动摇之色,抬起露出怯意的双眼看着美绪,说道, “可、可是……那个……要是进行顺利的话,战争,说不定就会结束。” 一股恶寒爬上了美绪的脊背。 “怎么说呢……虽然这话不好听……可如果顺利的话……元老院就会和我站到一边。” 糟糕了,思考回路与伍西拉完全相同。 “如果反对派都能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嗯,战争就会结束哟。他们也不用和伊斯拉舰队打仗了……乌拉诺斯人也好,地上的人们也好,谁都不会……再死了……” 她的目光泛着虚空,怕是为了整理混乱的思路吧,克莉亚组织起了那么一番话。 不知不觉,美绪想哭了起来。 这个人,究竟要把自己牺牲到何种地步才满意啊,她一定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吧。 作为伴随她左右的人,这实在是太悲伤了。 美绪深呼吸了一下,也重新收紧了自己的表情。再这么嬉皮笑脸可不行,如果不认真说的话,大概对现在混乱的克利亚根本就不起作用。 我把克莉亚当成挚友。 正因为是挚友,才一定要说。 “克莉亚,那样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克莉亚的眼睛,认真地、毅然决然地对她说。 “可是,我会忍耐的。那样的话,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去了……在地面上的人们也可以安全地生活下去。战争结束的话,伊斯拉舰队也不会全灭,就能回到故乡了……” 克莉亚的思考,非常动摇。恐怕是作女王积累下来的经验让她优先考虑整个世界而不是自己。克莉亚她极其强烈地希望能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战胜的结束。 美绪变得坐立不安,便踢开椅子站了起来,高耸着肩膀,毫不客气地走到克莉亚身前,将手放到她苗条的双肩上。 “克莉亚,请无论如何听我一个请求。” 她目光和言语中充满了力量,很干脆地拜托道。 “……请求?” “半年前,你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吧?而我也一直遵循着你的请求。我应该也可以提个请求吧?” 对为保护自己不被恶汉的手枪射中而负伤的美绪,克莉亚向她提出“请和我成为朋友”的请求。美绪高兴地听从了那请求,现在方才在这样夜晚的阳台上,两人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交谈。 “……嗯,当然可以哟。” “跟我约好你不会拒绝,那样我才说。” 她将半年前克莉亚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返还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拒绝。” 美绪吸进了一口气,对着挚友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考虑自己的幸福。” 完全没有什么华丽的引子,实在是极其理所应当的话语。人类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在行动。然而克莉亚,却无法这样理所应当。从孩提时代,被称为魔女而遭母亲舍弃的克莉亚,有认定自己“没有价值”的倾向,如果能对别人起作用的话,自己便会轻而易举地退让。如果是为了多数人幸福的话,便连自己也可以舍弃。 实在是太作践自己了。 克莉亚她一直都是从来都是为了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自己。正因为珍视她,爱护她,才迫切地请求着。 “请一定幸福,这可以做到吧。” 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悲苦,美绪跪下,紧紧抱住了克莉亚。 世界会如何,管他呢;而相互厮杀的人们,尽管继续厮杀走向灭亡也无所谓:但不许将这种愚蠢引起的责任往克莉亚身上推。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承受、背负了太多东西,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要前行的克莉亚,无论如何能幸福。 希望克莉亚的未来,迎来世间最棒的幸福结局。 “我们啊,可是为了幸福起来才活着的呀。” 那样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来到嘴边,说了出来。 在此之后则只是在抱紧她的手臂上愈发充满了力道。 “……美绪。” 稍稍过了片刻,克莉亚怯生生地用纤细的双手抱住了美绪的背部。 “美绪。” 那仅仅叫着名字的声音,充满了友情与感谢。 “……我明白了,那可是美绪的请求啊……我和你约好……会幸福的。” “嗯,谢谢。约好了哟,要是失约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嗯,我会守约。谢谢。一定会守约的……” 两个人带着相互支撑的架势,饱含泪水的同时微笑着,与对方紧紧相拥。 克莉亚也是人,在痛苦的时候如果听到意想不到的闲杂话,信念也会有动摇的时候。我希望能分担这份软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你不要一个人独自怀抱。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和忧伤。 美绪并没有将刚刚的想法说出来,只是一直在抱紧克莉亚的双手中保持着力量。 有朝一日,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卡路儿一定会来到这天空之都。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做个了结,然后大家都会迎来带着笑颜的幸福结局。美绪如是相信着,仿佛在祈祷一般,依旧紧抱着克莉亚那小小的身体不松手。 十三 镜中的我,比起以往还要完美无瑕。 我那端庄的面孔,立领衫以及蝴蝶结领带,再配上小孩子穿的紧身燕尾服,便更加帅气更加光鲜亮丽。仆人们都对我的容貌赞不绝口,而我则用梳子将头发整好,最终check也结束了。 “走了哟,巴尔塔扎尔,西门。” 母亲大人这么催促着,我便点点头,出了休息室。而八岁的弟弟西门跟在我的后面摇摇晃晃的,那愚蠢头脑的内在本质从他那步伐中就暴露无遗。 说真的,我想甩开这家伙。如果这笨蛋弟弟带着一张蠢相,土豆沙拉不咀嚼就直接吞下肚中,今天我们要去会见的我的英雄一定会把我也当成他那样的低能儿吧。 “不许对祖父大人失礼哟,进餐结束之后也乖乖地待着。给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父亲大人告诫着我和西门。明明只对西门说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对我说啊,真是意想不到。我已经十岁了,对人事已经有辨别力了,怎么可能对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祖父大人失礼什么的呢? 我朝着祖父大人府邸的大食堂走去,心砰砰直跳。 那崭新的皮鞋锃亮锃亮,应该都能映出吊灯发出的光了,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那宛若恐龙肋骨的回廊内清晰地回响着。祖父大人仅靠他一代就建筑起的富饶和光荣的一隅,就镶嵌在这豪华的装修里。 大概能供三十个人就坐的大桌子,已经点上了火的金色烛台。在在圣堂画中才能见到的大食堂,在场的仆人们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我们四人。椅子被拉了出来,我们在桌子前一站,仆人便又将椅子放回原位。果不其然,西门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仆人们连人带椅子搬了上来。究竟要怎么笨下去才满意啊。正当我对为什么这样的笨蛋是我的弟弟难以理解时,不一会儿在我们进入的那个门对面的装饰门打开了,我的英雄带着三个侍者进入了堂中。 雷尼奥尔·贝尔纳。 那是我的祖父,我的憧憬。我真的以自己是这样伟大人物的孙子感到骄傲。尽管说要让祖父大人记住我的名字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但真希望今天能尽量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啊。想到这点,我还做好了秘密的准备。 我们和父母一起起立,确认着在上座的祖父大人已经就坐后,我们又一次坐下来。在父亲大人为今天迎来生日的祖父大人送来祝词,向圣阿尔蒂斯坦献上感谢的祈祷之后,仆人们便端来了开胃菜。 一边进食一边谈笑风生的只有父母和侍者们,而祖父大人则一言不发。他每每将呈上他面前的东西送入口中,只是扭曲着面庞露出很难看的样子,却完全不参与闲聊。 替祖父大人带着笑脸喋喋不休的三名侍者,是贝尔纳重工业社长、贝尔纳石油社长还有贝尔纳银行总裁。这三个人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执行祖父大人命令的装置。祖父大人只要指头一动,就能操作世界的工业、石油和经济,而可与多岛海列强们匹敌的“看不见的力量”就会改变世界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面前就坐的祖父大人,是世界的中心。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如果能让祖父大人认可我能力的话,我便也能坐在他身旁,就能够改变这无聊的世界了。 我非常紧张,紧张得都没有办法了。在以往,我都听父母的话,只是目送着从来不说话而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祖父大人,可我现在已经十岁了。靠着我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才能以及不日不夜的努力,我一定能让祖父大人大吃一惊,也一定能让迄今为止岂止是开口说话,连瞧都没正眼瞧我一下的祖父大人抬起脸来。 你是我的憧憬,一生的目标,也是唯一的英雄。 “祖父大人。” 我难以抑制积满了胸中的一腔热忱,从桌子的一角叫着祖父大人。 正在谈笑的大人们突然就收住了声,睁着的眼睛一齐对准我盯了过来。 明明只是叫了一声,父亲大人就如铜像一般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母亲大人则带着责备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而三名侍者则像信号灯一样,夹杂着苦涩、焦躁以及愤怒,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也不许说。 大人们的表情都化作无言的话语,响彻我的胸际。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些大人们尽管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态度,可内在都只不过是祖父大人的提线木偶,都是很难称之为人类的装置。此等宵小之徒,根本无法理解在历史上留下芳名的伟大人物的内心。 要说能理解祖父大人,那也只有我了。 只有身怀与祖父大人并驾齐驱的天资、被神明选中的人类如我。 于是我便拿出勇气,向我憧憬的人问出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制造喷气式战斗机呢?” 我说的话,让大食堂内冻结的空气愈发冷澈了。 父母也好,侍者也好,所有人都化作了冰雕,一动也不动。 只有在我身边西门喝着汤发出的滋滋声,以及同样露出糟到不能再糟表情的祖父大人咀嚼着奶油煎肉的咀嚼音,在冷澈的食堂内响着。 尽管等待着,却没有回答。似乎比起我推敲了再推敲的问题,祖父大人似乎对奶油煎肉更有兴致。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要谋求超越活塞引擎的性能,那么非常有必要拨出喷气式引擎的开发费。如果考虑到潜在能力的话,在不久之后,一定所有的飞机都会成为喷气式的吧。” 这就是我为了今天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专业书籍才得到的结论。 尽管连父母可能都不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但倘若是祖父大人,绝对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他会看着我端正美丽的面庞,摸着我的头笑着。 巴尔塔扎尔哟,你那双慧眼简直难以想象你只有十岁啊,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愚蠢至极,这着实困扰我啊;而只有你才适合作我的继承人。 他一定会对我这么体贴地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会为祖父大人献上我的一切,为了祖父大人发挥出自己那使不完的能力。 正当我坚定自己决心的那时候—— 祖父大人盯着盘子里的芥蓝,开了口。 “喂,臭小鬼。” 嘶哑而沉重的声音。由于他并没有看着我,因此也不知道那番话是对谁说的,可是考虑其内容的话,很明显是对西门。 愚蠢的西门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叫道了,而在用刀切着作为配菜的莴苣。 (喂,西门,叫你呢。) 我小声告诉他,并用手肘碰了碰他,西门却依然只盯着莴苣,道, (臭小鬼那是在叫哥哥你哟。) 他说着颇为白痴而不明所以的话。怎么可能,祖父大人叫我臭小鬼什么的,怎么可—— “几岁啦,撒尿小童?” 祖父大人面对着煮萝卜,这么说着。由于他目光都没从盘子离开过,根本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若说是撒尿小童,那就一定是西门了。 (问你呢啊,快说自己八岁呀。) (‘我十岁了’,只要哥哥你这么回答应该就解决了吧。) 我这么小声地与西门争吵着,观察着在座的所有人。大人们人人都极其白痴地成了半张着嘴的铜像,而只有祖父大人将扁豆送到嘴里,看样子很难以下咽地不断咀嚼着。 怎么可能,祖父大人根本不会用臭小鬼、撒尿小童这样低俗的语言称呼我,他绝对是在叫西门。因此,我这么回答。 “弟弟他八岁,而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大人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将扁豆一口吞进去以后,又用叉子叉了一块马铃薯,却坚决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造喷气机呢。” 再一次,那干瘪嘶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与他想象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本以为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亲切而有包容性,但现实中祖父大人的声音,却简直就像童话中出来的心眼很坏的老婆子一样沙哑。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慢慢地感受到了来自祖父大人的压力,可为了让他认可我的才能,也不可能就这么退缩。 “赢下了战争又怎么样?” 那心地很坏的老婆子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赢下了战争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可只要想想为什么要战争,就能明白。 “然后就统治世界。” 那是理所应当的回答。强者把弱者压倒在地,硬逼对方把嘴张开,硬塞进一连串要求,让对方听自己的话。这正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形态。 祖父大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抬起了他的脸。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我那睿智而凛然的面孔,而是早已化作冰雕的父亲大人。 “这家伙的名字?” “他叫巴尔塔扎尔,会长。” “将这臭小鬼送去战场当卫生实习兵。” 啪的一声,冰面破裂,父亲大人伸直了背领命。 “谨遵您的意思。” “我是要矫正他的人格,即使原来的人格崩坏了也无所谓。给我彻底历练,直到战场的味道深入骨髓;在那之前,不要让这小鬼进入我的视线。” 祖父大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明明还没有上主菜呢,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餐桌上掉落的餐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破碎了。侍者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几乎都能看到天花板了。 祖父大人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了我那犯怵的面孔。 我心目中英雄的表情,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完全没有那会褒奖我抱紧我的慈爱之色,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可怖的憎恨、厌恶与侮蔑之色,充满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以及全身那成为毛孔的毛孔——从构成祖父大人所有的部位中,并且流露了出来。 在他离去之前,祖父大人带着像看向垃圾桶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妖怪。” 我的脚下,就像是很多拼图碎片一样,土崩瓦解。 全部铺好的大理石基座彻底分崩离析,我的身体跌向了地狱的深处。向着无尽黑暗、深而冷澈的绝望的世界的深处的深处的深处。 一边跌落着,眼泪滑过了我的面庞。 那些眼泪发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并朝着上方的光线飞舞而去;而我却一直不断地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坠落着。 明明只是想受到您的注目而已,只是想受到您的表扬。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坠至那地狱深处呢? “祖父大人,为什么?” 我一边坠落着,一边对着光芒深处了手。 “为什么您不认同我呢?” 答案是没有的,而只是眼泪不断涌出,反射着,而向光芒冲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那难以抑制的心情变成了叫声—— “我明明那么憧憬你。” 梦的余韵转变成为话语,巴尔塔扎尔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汗水沾湿了枕头。 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听着空调三枚叶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无法忘记,那残留下来的恐怖。 他一边凝视着天花板的裂缝,一边因那刻印至骨髓的战场尸臭而紧紧咬着牙关。 “死老头……” 他吐出的诅咒,掩饰着纠缠内心的痛楚。 依照雷尼奥尔的命令,仅仅十岁,他就以卫生实习兵的身份被送入了威斯特朗大陆各种纷争地域。 有两名卫生兵作为教官,给予巴尔塔扎尔指导,根本不许反抗。即便他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哭着祈求着对方饶了他,但他们都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将伤兵与尸体的搬运、为重伤者换绷带以及治疗种种卫生兵所必需的技能灌输给巴尔塔扎尔。 战场的尸臭令人咋舌。他要被人逼着在腐烂烧焦臭到极点的地方去捡拾手脚、下半身、头部、上半身等等以各种形态切成好几段的人体残骸;还得去野战医院去医护重伤兵们,要给那些或者上颚脱落、或者头盖骨凹陷、或者脸的大部分都有残缺的士兵们打吗啡。在他更换满是血的绷带,给那些已经失去耳朵、鼻子、口腔部位涂上消毒液的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尤其无法忍耐炮弹的裂伤而恶心难受得哭了起来。 他还被教官命令去完成掰开尸体的嘴,将刀塞进去拔出金牙的工作。那些收集起来的金牙是给予拼着命去战斗的同伴们的报酬。看着己方士兵毫无表情地将敌人的金牙装入口袋的样子,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至了人性的尽头。 他还被分配过让断了腿的军马安乐死的任务。当自己将注射器插入其脖颈注入药剂,看着十几二十匹逐渐就失去光泽的马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崩坏的声音。 尽管他并没有上前线,但在后方为伤者治疗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在悬崖上潜伏的敌方狙击手的狙击。狙击手狙击了卫生兵,其中一名教官就在巴尔塔扎尔的眼前被击穿了鬓角;而剩下的一名教官则抱住巴尔塔扎尔迅速卧在地面上,以死去同伴的身躯挡住自己。刚刚还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仅仅一瞬间就成了一言不发的盾;他一边听着那簌簌地弹痕穿过的声音,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受到如此待遇。原因正是自己问雷尼奥尔的“为什么不制造喷气式飞机呢”的那个问题。他发誓有朝一日绝对要杀死那个对这么一个无心的提问作了如此应答的祖父。 两年半的战场巡回结束回到家里以后,在他灵魂的中心,就只有野战医院的尸臭以及对祖父的憎恨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会将你撇给我的这些,一万倍送还与你。 ——践踏你的“帝国”,指着你那张哭泣的脸尽情嘲笑……! 在床上,巴尔塔扎尔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将自己一生的目标铭刻于心,将滚沸的憎恶化作了能量。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够忍耐疲于应付那些蠢人遍地的参谋将校的繁重任务。 在这两个月,他都在周末呆在桑托斯岛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军事顾问的职务,而平日则搭乘飞艇来到air hunt岛,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度过着与参谋将校们面对面制定今后反攻作战计划的每一天。在桑托斯岛与air hunt岛,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中,巴尔塔扎尔的头脑现在早已不可或缺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九月,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宿舍—— 他收起睡意抬起上身,确认了现在的时刻。早晨六点。今天上午,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将汇集一堂,准备在一起讨论顾虑已久的河南战线的问题。 那如同噩梦般的克克亚纳线崩坏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 本已混乱至极的战线终于开始不断重整起态势。通常来说早已无回天之术,应该会被一直追至大瀑布,然后成为瀑潭中藻屑的帝国军现在之所以仍然存活,果然三个月前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伊斯拉舰队还是功不可没的。由于海战的败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放弃 继续作战,为修复遍体鳞伤的舰体,撤回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由于伊斯拉舰队为之争取的时间,原本已经躺呈大字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帝国军,终于得以拼命地单膝触地,得以喘息;而接下来则必须重新站起来,摆出进攻态势。 然而,受伤依然未减,将将就要倒地的事实却没有改变。 在密特朗大陆本土的陆地兵力几乎已是毁灭状态。尽管靠海军坚持还能勉强保持多岛海的制海权,但如果在与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决战中败北的话,这次就真的完了。 让帝国继续维持的方策,只有一个。 让现在在秋津大陆驻扎的一百七十万名陆军全员撤退,然后迅速向密特朗大陆本土逆登陆——只有这样。 现在可绝不是将那一百七十万陆兵拴死在诸如河南战线那一类地方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尽早与慧剑皇王国休战,完成撤兵。 如果无法做到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全体参谋尽管都明白这一点,但却无法主动向慧剑皇王国提出休战请求。因为如果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会让他们显示己方处于弱势,休战的条件会被抬高;要是再弄得不好,敌国还有可能会顺势攻打过来;再者,如果在休战交涉上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就会掉转头来夺取制海权,帝国也会灭亡。 没有时间了。 要尽可能迅速又并不主动提出,与慧剑皇王国休战。 如果不招来这种如梦事态的话,帝国就没有未来。 ——让这一百七十万陆兵一兵不损撤退的方法…… 巴尔塔扎尔在这三个月中,一直思考着这一点。然而不管怎样驱使自己的头脑,都无法找到来得如此便宜的方法。在逃离的时候是最弱的,只要慧剑皇王军感知到撤兵的气息,便会立即趁势追击大兵压上吧。如果弄个不好,很可能会有在撤兵前帝国陆军在秋津大陆就惨遭全灭的事态;不,即便进行没有那么不顺,根据现状,这种可能性也很高。如果这样的话,圣·沃尔特帝国就会从地面消失。 为了存活下去,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要有休战意愿,且能遵守我们的秘密,还要无限接近慧剑皇王国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尽管这样的人很少,但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取得联系。” 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巴尔塔扎尔发言道。 直到一年前还被誉为“帝国军头脑”的维克多·卡恩少将回答道, “……如果要是此等适宜人选是现成的,那就没那么辛苦了。” “政治家可以吗?与秋津联邦交涉的外务省担当官员如何?” “如果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的话我还算是有门路,但决定慧剑皇王国意志的是由三人组成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而且在这其中两个人都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因此只要不是足以改变久远寺高虎意志的有权有势者,我们不管怎么研究都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己方秘密的泄露,百害而无一利。”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谍报机关取得的慧剑皇王国权力结构图。 从形式上来说,需要由皇王来承认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然后下达敕令。尽管皇王的确有着拒绝权,但只要看看这二百年的记录,似乎早已有名无实。尽管皇王的确可以自己发布敕令,但有史以来,皇王从来没有根据自己的意志发过敕令,所有的都是承认朝廷或者幕府以及内阁上奏的案件而发布的。 然而在历史上没有前例,皇王自己下达敕令,也就是所谓“圣断”,也并没有被禁止。 如果真的出了对己方有利的“圣断”的话——一百七十万陆兵就能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且还能夺回密特朗本土。 “就没有能够改变皇王意志的人物了吗?” “这尤为绝望。皇王躺在病床上,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现在的皇王,不过是不让国民知道发布敕令的人其实是久远寺首相的,所谓的御帘。” hmm——巴尔塔扎尔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只要冠以皇王之名,连伪造“圣断”都绝对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慧剑皇王国的人的话,也会去利用皇王的权威吧。 无论目的是继续战争还是休战,要下任何决策一定需要皇王的名字。一名重臣,如果他想完成某个国家目标,利用皇王之名乃捷径。由于独占皇王权威的正是现在的久远寺首相,如果重臣无法排除久远寺首相的话,便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在皇王国内部,有着带有休战意志的重臣的话。 ——那么支援那个人物,说不定能打开排除久远寺首相之路。 ——究竟有没有如此合乎时宜的人物呢?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倏的一下,以前伊丽莎白对他说的话在脑中苏生了。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好像是,去年六月,在塞尔福斯特的高级宾馆,他第一次觐见明示身份的伊丽莎白时对方的话语。 ——紫,正在慧剑皇王的近旁……? 嘶—— 神经细胞,震颤了起来。 有休战意愿,能遵守帝国军的秘密,又能无线接近权力中枢的慧剑皇王国的重要人物。 与之相比,没有更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正是—— ——紫神乐。 巴尔塔扎尔的脑中闪过了那次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之际,他所看到的神乐的微笑。 “我爱你,巴尔塔。” “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变得更加出色。” “成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类,然后再见面。” 那些令人怀念的话语,以及重叠的嘴唇的甘甜苏生了。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夏天。 然后现在。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都立足于各自祖国的权力中枢,直面着彼此国家的存亡危机。 这样的事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天命。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神乐说出的这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思考的中心。 已经感觉颤栗了起来,巴尔塔扎尔抑制着哆嗦,问道。 “……关于神明队的情报呢?” “正与慧剑近卫师团一起守护着箕乡。皇太子大威德亲王担任着近卫师团长,好像在代替皇王担当着首都防卫任务。” 其中一名参谋翻着谍报部的报告书,回答道。巴尔塔扎尔沉思着。 久远寺首相与皇王都退避至京凪离宫,而在首都箕乡的正是皇太子率领的近卫师团;而神乐现在正担任着皇太子的贴身护卫…… 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正隐藏在这一连串的事象缝隙。他有这样的预感。 巴尔塔扎尔极其专注地检查着这事象一个又一个细节。 在某处,埋藏了一线光明。 这种直觉不停地鸣响着。 ——上天,要求我和紫所走的道路…… 即便毫无根据,即便没有科学依据,即便是精神论也没有关系。若是与帝国未来紧密相连的话,若是与多岛海未来紧密相连的话,就有着仔细考究这毫无根据的直觉的价值。 ——我与紫相遇的意义。 若是在平常的话会立刻驱走的,非常不科学的想法。然而现在的巴尔塔扎尔并没有抗拒在头盖骨内侧 所响起的那个声音。他双眼充血,对参谋将校们尖声刺耳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从谍报部取来关于紫家的资料,调查起来。 从那些资料文字的缝隙间,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不断地流露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样的态度有些伤感,但有时巴尔塔扎尔却会委身于这种甘甜的追忆之中。每当他这样,那过于微小的希望之光就不可思议地增强了一些。 ——紫,你一定会选择休战之路。 巴尔塔扎尔这么确信。鉴于神乐的人格,她绝对会选择不流血的道路。无论皇王国处于何等优势的状况,她都不会有继续这无意义战斗的意志。 ——既然你在皇家近旁,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欠片。 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心中呼唤着在远方的神乐,一边不眠不休地对着资料,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络,不断探寻着私下里与神明队取得联系的方策—— 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同时闪耀的闪光灯中伸出了“圣杖”。杖头镶嵌着宝玉的圣阿尔蒂斯坦徽章,曝露在光之奔流中,释放着七彩。 向从海德拉巴群岛与圣·沃尔特帝国聚集而来的记者们堆着纯洁无邪的笑容,撒了专为今天准备的弥天大谎。 “正如诸位所知,圣杖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继承者的印证。历代王在圣阿尔蒂斯坦御前举起圣杖才能被允许加冕。但本人今日有必要告诉诸位这件神器的另一个方面。” 记者们的表情充满了期待与紧张。这正是可与伊丽莎白生存说相匹敌的、毫无根据纯属谣言的总价值可达五百亿佩塞斯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财产”。长期以来一直脍炙人口的谜之真相,今天终于要在这里解开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南多岛海托尔·艾雷斯岛—— 伊丽莎白指定的公开记者见面会,是在桑托斯岛西北一百五十海里海上多岛海的小岛之一——托尔·艾雷斯岛。这不足百名岛民、以原始的打渔业为营生的未开化的孤岛上沐浴在脚灯的照射中,挤满了大量的报道阵容、希尔瓦尼亚相关人员以及圣·沃尔特军方高官。 全体人员所在的地方是在高七米左右的断崖之上,用石头搭起的神殿。三块不太好看的巨岩屹立着,太阳从南天照耀而来,巨岩在下方呈现出了影子,还拖曳着打碎在断崖上的浪头。在断崖的边缘摆放着像是祭坛的花岗岩,而伊丽莎白正站在那祭坛的跟前,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是王位继承者印证的同时,又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历代王向一脉相承的后继者传达‘遗产’所在之处的物品。今天在这小孤岛上招待诸位,正是为了与诸位分享发现王家遗产的喜悦。”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不无恭谨地将圣杖插在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中。圣杖在祭坛上直立着,简直就像是预先设置好的一样,杖头受到了几乎是正上方的太阳光照射,宝玉将复杂的光向断崖对面的海洋射去。 “然后,我深感有必要让诸位看一看为什么在此之前,遗产都未加使用。应该是受到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局的巨大影响吧,请今日在此见证这历史性发现的诸位务必向各自的祖国传达。”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明明没有云,太阳光却开始逐渐消失。 报道人员们吞着唾沫,将照相机对着略微变得有些阴暗的白昼的晴天。 太阳正逐渐被侵蚀。 正在今日,七十五年一次的日全食可以在这托尔·艾雷斯岛观测。 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全体人员面前,月影刚好完全收进了太阳之中,而太阳则呈现出环形,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中燃烧着。 此时—— 圣杖头部的宝玉,向海洋中释放出一道光芒。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光源,就像是宝玉自身收集了光之碎片汇集在一起一样,不可思议的光彩指示着海洋中的一点。 光条所指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礁。那宛若神话时代怪物身形的岩石缓缓从海洋中显露出来,被巨浪冲刷着,正在其狭缝之间;带着六分仪与望远镜等在近旁的测量技师们迅速推算着圣杖所示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下来。 伊丽莎白表情收紧,严肃地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所指示的,正是过去沉没在这片海域的财宝所在之处。在距今大约二百七十年前,王家交易船从威斯特朗大陆运输着数量众多的贵金属途中,在这托尔·艾雷斯岛的海上沉没了。在这海上潮汐很猛浪头也大,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各处都有危险的岩石,凭借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打捞;进入近代以后,尽管曾有好几次秘密打捞,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不久,乌拉诺斯开始侵略,财宝就这么被放置在这片海域了。而这个秘密被圣杖封印,仅传述后继之君传承下来一直传到现在,明示出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带着十分夸张的态度,继续着弥天大谎。报道阵容抑制着接连不断的提问攻击,聆听着满满梦物语气息的话。 “将这沉睡秘宝昭示天下的日子正是今日,今天就要开始打捞工作,而日后再让诸位开开眼吧;而我在此约定,会将打捞上来所得的所有财宝用来修复伊斯拉舰队;而伊斯拉舰队如虎添翼,一定能夺回多岛海的和平。” 这么堂堂正正地断言道,伊丽莎白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祭坛。尽管报道阵容想要洒下大雨一般的提问,无奈女王周围让侍者团团围住,而她自己转过身去无视提问,着急忙慌地退了场;取而代之的是王家的报道官站在麦克面前,而报道阵则甩出了狂风骤雨般的提问。 为何打捞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究竟为什么特意选择发生日全食的日子?不明白刚刚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就算没有圣杖,应该也能推算出大致的地点。 大多数提问,都是那样的内容;而报道官员也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用那些诸如“必须要遵守王家口口相传的规矩”、什么“知道准而又准的地点方可回避危险”、什么“要隐藏秘密,圣杖是不可或缺的”、什么“为了分享考古学的兴奋”如此种种正儿八经的歪理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雾弹。而在此空隙,伊丽莎白则迅速从断崖降下,从急忙赶造的栈桥上坐上了返程的船,飞也似地从岛屿上离开了。 在王家专用游览船的客厅坐下喝着红茶,直到托尔·艾雷斯岛完全消失为止,她才得以喘一口气;而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智囊,身为伊丽莎白姑母的柯莱特·avory则在沙发对面坐着,带着夸张的手势摆弄着圣杖。 “足够了,演技很棒。” 然后她拔下杖头,拔出了装在里面的灯泡和干电池。真正的圣杖现在还藏在桑托斯岛的宝殿中,而眼前的圣杖则是专门为今日的演出而临时打造的复制品。 呼地又出了一口长气,伊丽莎白一脸困惑地说。 “我好像变得很会说谎了。” 圣杖也好,祭坛也好,都是事先准备的;而选择这座能够看到日全食的岛也是演出的一环;沉船什么的根本没有,当然财宝也一样。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就打捞上来,将财宝换成钱了。 “总觉得我,性格越来越差劲了。” 柯莱特以苦笑应对她的叹气。 “善人是无法当王的,王必须是通晓识别善人之术的恶人。”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今天再次觉得,我啊,没想到本性如此扭曲。” 伊丽莎白一边用嘴对着红茶杯,一边凝视着蓝色的海洋。湛蓝的青空,不断涌动的白云。天空与海洋的一尘不染,映照在污秽不堪的自身上,格外炫目。 那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报道阵容而毫无惧色地完美演绎出来的三流戏。 仅仅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谈,就不禁佩服自己还真能恬不知耻地组织起那样毫无 根据的弥天大谎。 报道阵容也不是笨蛋。恐怕有些半信半疑,而一大半记者都能看出这是为了某项政治工作吧。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依托于日食所演的一连串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国际市场的投资者放话,说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将打捞价值五百亿的财产。为了能确实地放出话去,无论显得多么愚蠢,一场容易让人们传于口中的演出总是必要的。 这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代代相传、隐藏于圣杖的另一个秘密。 让这两个在圣·沃尔特帝国也好,在秋津联邦也好,在海德拉巴群岛也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流传起来的,都是伊丽莎白本人。 这正是伊丽莎白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让传言扩散开来还设立了宣传机关,极其周到地编造的“虚构的财产”。伊丽莎白她想在今后,原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的财宝”,将因自己所使用的“炼金术”而真地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在很久以前,柯莱特就针对这“炼金术”的一点表示了怀疑。 “即便花费这么多功夫和时间做了这样的准备,如果得不到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的协助也会全化为泡影。会不会有些疏于对他做工作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可是呢。 “那人总是在试探着他人的内心,如果勉强作为,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万一让他意识到自己思量的东西,以他那麻烦的性格,说不定还有故意打别的危险。所想我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给他思考时间,来一次奇袭攻击……” “……说到上校,还是陛下你更知其脾性,就拜托你去引导了……可最重要的部分却尽是不确定因素,尤为让人担心啊。” “我已经与西门卿碰过头了,接下来就剩下上校去雷尼奥尔会长那儿了……如果能让两人见面,一定能撼动事态的。” 俯瞰着秘密收集至今的关于贝尔纳财阀的一级情报,伊丽莎白下了这个结论。 获得谍报机关收集、筛选、精查的一级情报,才是小国在这样的残酷时代生存下去的要义,伊丽莎白老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长着潜伏在草原的兔子一样的耳朵察知一切危险,敏感地对猎物的脚步声作出反应并猎取之,就无法生存下去。正因为她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塞给谍报机关,才得以让希尔瓦尼亚王国先于众列强掌握种种信息,无论是伊斯拉舰队在去年十一月到达威斯特朗大陆,还是巴尔塔扎尔是贝尔纳财阀的名门子弟,还是雷尼奥尔已卧病在床。 掌握着宝箱钥匙的人正是巴尔塔扎尔·贝尔纳。 如果巴尔塔扎尔能如伊丽莎白心愿动作的话,宝箱的盖子就会打开,而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就会从空空如也的宝箱中涌出来。 雷尼奥尔和巴尔塔扎尔。 这两个怪物的重逢,将使得伊丽莎白积累起来的一连串布局以胜利告终—— “可上校看样子非常憎恨会长,我觉得他不会主动去见。你有胜算吗?” 听到她的提问,伊丽莎白的目光离开了窗子转向了柯莱特,露出了迄今为止从未露出的笑容。 “我还有杀手锏。” 那是总让人感觉带些小恶魔气息的,女王的微笑。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啊。 柯莱特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怖,盯着伊丽莎白不无肮脏的笑容—— 做了个被魔女监禁的梦,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巴尔塔扎尔不由得倏地挺直了脊背,眼睛凝视着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放心了。回想一下那噩梦,似乎浮现出恶魔般笑容的少女抓住了暴走的巴尔塔扎尔,还不断往他后背灌着冰水。 “看来是累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也难怪啊,不断往返于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桑托斯岛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室的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能好好睡觉的时间只有在移动的飞艇中,而一落到地面上便立刻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向巴尔塔扎尔压过来。尽管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谋与办事能力越过了耸起的诸多问题的波涛,但又会有怎么越也越不完的新问题在面前汹涌澎湃地溅起飞沫,滚落下来。 他也正期望着这样的状况。不会受那些愚蠢的参谋将校所累,可以尽自己一切能力穿越、斩断、对付那诸多问题的波澜,哪怕只有一点点,还有种能让两军前进方向随自己所愿改变的快感。尽管他忙得连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确实地感觉到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充实的时光。 “好了,开始干吧。” 他再次给自己鼓鼓劲,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确认了这里是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便开始着手去做与希尔瓦尼亚军相关的事务。 他毫不畏惧淤积在身心的疲劳,努力地对应该处理得案件洪水施与治水工事。支撑着他气力的正是对雷尼奥尔的憎恨,仅此而已。 发迹,掌握强大的权力,然后踏平贝尔纳财阀。 正是为了破坏雷尼奥尔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基业,巴尔塔扎尔才一直活着。 正因为此,无论怎样繁重的任务他都能忍受。 “哭喊吧,死老头。” 一边针对伊斯拉舰队与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以及圣·沃尔特帝国军多岛海舰队的今后共同作战计划立案,巴尔塔扎尔那样破口大骂道。 “我每一天都在向你的宝座靠近着。” 最近他的自言自语也日渐频繁。由于基本上总是充分调动着脑神经细胞,发热而膨胀的思考碎片则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吐露出来。由于这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不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送去怒骂。 ——我的活跃应该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恐惧吧,战栗吧,为如此对待我悔恨吧。 ——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献上那地狱般的流动战场的大礼。 凭借那憎恨的力量,他寻找着让三军毫无阻碍地取得联系的方策。 这段时间,他在air hunt岛的时候就思考着让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撤退的方案,而在桑托斯岛的时候则不断考虑着与伊斯拉舰队的共同作战。这是无论哪一项失败都会与帝国灭亡紧密相连的重大作战。压在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的责任实在重大。 关于伊斯拉舰队,尤其因长期航海损伤舰体的修复和弹药补给,以及一部分舰艇武装的更新是当务之急。为了千方百计地筹集这笔资金,前天,伊丽莎白专程赶赴一座小孤岛使用圣杖闹了一出愚蠢到家的戏,能被那种东西欺骗的投资者,得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金银珠宝在海底的沉船上长眠什么的,简直就是烂醉的痴话。 “果不其然只是个笨女人。” 本来还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相当的政治能力呢,应该是杞人忧天了;她果然还是和士官学校时代一样,是一个只知道时尚秀的笨女人。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只不过是个美猴王,一定是只有在我手中被好好操纵一番以后才被人当作正儿八经的女王所承认。(译者注:翻译成“美猴王”的地方原文「エテ公」,本应为「猿公」,但「猿」读音「さる」,与「去る」相同,而「去る」有离去、失去的意思;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就取其反义,产生了「エテ公」的说法,「エテ」与「得て」同音,而「得て」就是得到的意思。) 别担心了伊丽莎白,你的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跟随我的指挥棒,磨破了牙龈敲锣打鼓;只要我放下指挥棒,你就闭嘴不要再敲: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正当他一边想着 这些绝对不能说好的事情一边忙于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家的侍从官露出脸来。 “失礼了,格林上校。陛下说有急事,要召见您。事情突然我惶恐之至,不知您有时间过去一趟吗?” “……这样啊,还真是罕见啊……好吧,我这就去拜访。” 看样子出什么问题了吧,伊丽莎白直接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侍从官一起走出作战司令室走上楼梯,向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伊丽莎白的身边走去。 经管家通传,他来到了觐见女王的地方——一间稍稍有些煞风景的会客厅。过去的宫殿被破坏以来,过了很久都没有重建的头绪;现在这市政厅的五层就是伊丽莎白的宫殿。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时候,稍稍带些正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从居室中出来了。巴尔塔扎尔将右脚拖后,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 “陛下您能召见,我光荣之至。为陛下您称心如意,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不断努力的。” 伊丽莎白典雅地笑着, “我很感激。我深知上校任务繁忙,但实属万分紧急之事。” 巴尔塔扎尔猛然收紧了表情,眼神中竭力露出诚实之色,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直到永远,我都会最优先陛下的要求。” 嘛,伊丽莎白面色稍稍有些泛红,绽放出了不无喜悦的笑容。 不愧是我啊,奉承得完美无缺。为应对伊丽莎白的召见,我已经在脑中储存了好几百种奉承的方式;而伊丽莎白这白痴越是被称赞就越是飘飘然,就会在我的手心自由自在地[url=]舞动[/url]了。 “我有些私话要跟上校说,请到外面去吧。” 侍从官们将手臂在胸前一甩表示明白,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两人独处一室,隔着玻璃桌子面对面坐着。恐怕是要说钱的事情吧,巴尔塔扎尔的直觉这么感到,果然不出所料。 “你已经过目托尔·艾雷斯岛的新闻了吧?” “当然,我非常震惊。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财宝。” 他尽可能带着感情地这么说着,伊丽莎白稍稍歪了歪头。 “你一定不相信吧?” 那样的猴戏,怎么可能相信呢……他也不可能那么表述自己的真心,便竭尽诚恳行止。 “不,怎么会呢。怀疑陛下这种事,我可一次都没有过。” 仅仅过了呼吸一次的工夫,伊丽莎白便恶作剧般地吐出了舌头。 “其实,那是假的。” “什么?!” “不要说财宝了,连沉船都没有。只是因为能看到日食,这时机很好,便选择了那座小岛。” “这是怎么回事啊,完完全全被骗了呢。不愧是陛下啊,演技太出色了,一下子就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呢。” 他双手朝上,耸着肩膀,呀咧呀咧地露出困惑的面孔,伊丽莎白露出了害羞的笑。 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就凭你,怎么可能骗得了头脑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的我。他一边在脑中描绘中自己怒喝着掐紧伊丽莎白脖子的情景,好好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巴尔塔扎尔丝毫不改温文尔雅的态度,继续发问。 “目的正是巴雷特洛斯公债吧?” 伊丽莎白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是的。我想着如果有了五百亿佩塞斯储备金的话,诸位投资者们都能安心向谢拉格里德市场集中了吧,这样。” “原来如此,那样想必一定会带来高收益吧。” 怎么可能,他尽管内心这么嘲笑着,巴尔塔扎尔却作着无伤大雅的回答。那种三流戏怎么可能对那些老奸巨猾的投资者管用呢。凭着一个笨女人的那点粗鄙见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抬高公债价格呢? “不,仅凭这点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立即就否定道,看来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在最后,还要稍施炼金术,这根本不存在的财宝才能在现实中出现。”伊丽莎白的那番话语,稍稍让他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便试探道, “原来如此,您是打算将国际金融的魔术师也召唤来吧。” 他的试探,被伊丽莎白一句话漂亮地挡了回来。 “是的。我现在正打算拜托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术师。” 本来他就隐隐感到不会是这样吧,但好像的确如此。 他条件反射地拒绝道, “任何人都不可能说动雷尼奥尔·贝尔纳。” 在对方提出请求之前,他便作了回答。 微笑逐渐从伊丽莎白的表情中消失了。她恐怕和伊斯拉舰队外务长阿梅里亚·塞万提斯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这帮人个个都不了解那个男人。 “雷尼奥尔可不是阿拉丁的神灯,他可是食虫植物——他只是用芳香诱惑猎物,对方一旦靠近了便转瞬间就会被吃掉溶解。如果跟他扯上关系的话,一定只会给王国留下千年的祸根吧。”(译者注:翻译成“阿拉丁神灯”的地方,原文「打ち出の小槌」,语源自一寸法师,就是说那小锤只要挥一挥,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伊丽莎白所勾勒出的画卷,他早就了然于心了——那三流戏只不过是布局,而真正是想让雷尼奥尔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一旦雷尼奥尔将其吃进了,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就带上了些许现实的气息;而一旦投资者们判断财宝是真有的,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公债的价格一定会向上窜吧。 而为了说动雷尼奥尔,作为他孙子的我正合适不过。 ——你这图构得还真是贱啊,伊丽莎白。 愤怒、侮蔑与憎恶从巴尔塔扎尔表情深处流露了出来。 ——利用谍报机关探究我的过去,可以啊你。 ——就算你得到了再多秘密情报,也少给我得意,笨女人。 ——谁会如你所愿被你操纵啊…… 首先应该装在脑子里的就是,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要说起来我可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还没有把军籍放到希尔瓦尼亚王国。伊丽莎白可以对我做的,只有请求,而完全没有强制力。因此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驱使一切才智、雄辩以及逻辑,推托搪塞伊丽莎白的请求,而最后再委婉拒绝,仅此而已。 确定下方针后,一瞬间,巴尔塔扎尔一下子从表情中扫去了就像是塞了淤泥一样的感情,在面颊上取而代之的是颇为从容的笑容。 “陛下,我已经被祖父疏远了,甚至可以说他恨我。如果我去见祖父请求他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祖父一定会立刻动用一切关系网去散布贬低伊斯拉舰队的流言,让公债价值下滑的。像这样的人,在这世界可是存在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 伊丽莎白好似故意地眨了眨双眼, “上校,你有些贸然下结论了。我对上校有事相求这不假,可绝不是向雷尼奥尔会长推荐公债这种厚颜无耻的请求。” “哦,那可再好不过。由于之前从伊斯拉舰队的阿梅里亚外务长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要求,便一不小心先入为主了……那么,您对我的要求是?” 那从容的笑容纹丝不动,问道。 伊丽莎白又重新露出无瑕的笑脸, “我只是希望上校去见见雷尼奥尔会长,只是这样而已。” 内心深处的憎恶丝毫未加外露,巴尔塔扎尔和颜悦色地道, “没什么事就直接去?” “十四岁时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八年后当上圣·沃尔特帝国 参谋将校凯旋归来……这样如何?” 在巴尔塔扎尔笑容的背后,闪过了一份凄惨。 “陛下,您这玩笑会不会有点儿开过头了?” “没有啊,我可总是很认真地考虑王国和帝国的繁荣呢。” 各自心里都怀揣了一两个小九九,笑容丝毫不改,言语的剑尖已响起了相互碰撞的嚓嚓声。 “我也一样,比起任何人都真诚地期望王国与帝国的共荣。正因为如此,我就如实相告——只要和雷尼奥尔扯上关系,就没有未来。” “可他是上校的家人吧,你把他说得那么坏,我听起来都感觉莫名悲伤了起来。” 巴尔塔扎尔拼命忍住险些就要从鼻子里流露出的嘲笑,依旧保持着毫无邪气的笑容。 “家人?” 然而难以抑制的憎恨,却比起理性更快地形成了话语。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骨肉亲情,在贝尔纳家根本就不存在。” 哪有家人会将不谙世事的孩子送到战场去负责尸体搬运以及照顾伤兵啊,还让那孩子去给军马注射药剂。如果那样的人都能叫家人的话,到不如让牛呀猪的当他的亲人好。 伊丽莎白依旧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依旧戴着从容的假面,依旧未将内心的愤怒与憎恶外露,应对着伊丽莎白的无言。 “任何人都会犯错。” 终于,伊丽莎白这么静静地说道。 “你可能的确被他伤害了,他不仅背叛了你的期待,还惩罚了你。” 看样子全都调查过了啊。那么这话就容易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怎么也不愿意协助的理由了吧。 “人都会犯错,包括表达亲情的方式。每个人都一边犯着各种错误,一边失败着,一边前行。能否接受他人所犯之错,并当成自己的精神食粮,不是正以此才区分人的正确与否吗?” 喂,这莫非是说教?你丫,岂有此理竟然来说教我?(译者注:翻译成“你丫”的地方,原文「貴様」) 猛的一下就上头了。我死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正如您所说,对下贱之辈的宽容,也算是贵人的修养吧。可连理所当然的矜持都没有的正是他雷尼奥尔·贝尔纳。对那个怪物来说,这些高贵的道理根本不适用;恩将仇报那是理所当然,岂止如此,还会寄生在恩人身上将其吃个精光:这正是贝尔纳一族的做派。绝不能与之结交。”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真挚的眼神抬起脸来。 “上校,我再说一次,我只是真心希望上校你回到会长身边去。” “我也不是带着半吊子的决意才离家出走的。在什么成就都没有的现在,如果回到贝尔纳家,那一定会成为笑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现在有必要回去一趟。” “这是为何?” “雷尼奥尔会长已经到了重病的关头,诊断说是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伊丽莎白的话语,在会客间响起。 巴尔塔扎尔的思考停止了。 “西门卿跟我取得联络,说是就算绳子套他脖子上也得让上校回家一趟……飞艇我给你准备,请回到家里去,现在马上。” 他背骨松动脱落,似乎都听到了摔在地板上粉碎的声音;而取而代之的是粗大的冰柱直直地贯穿了他的中心。 抑制住手脚的震颤,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这与我,没有关系。” 他用竭力驱使出来的理性,抑制住了随时都可能发颤的言语。 “那个男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 “……机长……” “他死掉就行了,悲惨地死去,他只要去接受那些被他夺去生命的成千上万的人的报应就好。”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着他的鬓角,搅乱了他的脑髓。他无法轻易用自己的理性加以制御,在自己体内残存的少许留恋,都化作怨言,侵蚀了他的口腔。(译者注:翻译成“留恋”的地方,原文「未練」,也可以理解为“怯懦”) “不会有任何人在他枕边,不会有人对一个用金钱和力量支配一切的男人的结局有任何兴趣;而他则最适合无人照料,一个人悄悄死去的结局了……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已经那么忙了,根本没空去管一个临终的老人究竟会如何。失礼了。” 巴尔塔扎尔渐渐无法抑制住震颤,就要站起身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多么狼狈。 雷尼奥尔就要死了。 想想看,这也是当然的事,人都是会死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怪物也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 “机长。”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转到桌子另一边,迅速在巴尔塔扎尔的旁边坐下,将手放在他肩上,再次让他坐了下来。 “请让我对你说些私话,不是以女王的身份,而是以塞西尔。” 巴尔塔扎尔的脚使不上力气,便又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 “一定只是误会越积越多……这种东西还是全都忘掉为好,否则的话会后悔的。在王国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的……即使一天也好,请一定回去看看。” 作为私人塞西尔·豪尔,她那样说道。巴尔塔扎尔调整了一下呼吸,拼命地冷静下来思考。 “很遗憾,陛下,不管您的话说得怎么巧妙,我都会不为所动的,我意已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思维,慢慢地重新在嘴角咧起了笑。 “不论面对何种事态都得保持冷静和理智,没有任何价值去顾虑人类的情绪,只要一心想着合理地求索实在的利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祖父教会我的,就只有这个理念了。那么,就让我忠实这样的理念吧。” 塞西尔的眼眸中,闪耀着同情、悲伤以及可怜之色。 “您一定很轻蔑我吧?那也无所谓。不过陛下您也一样,不过是想利用我去说动雷尼奥尔吧。那样的话,我们难道不是同类吗?不管标榜得多么高尚,人类啊,全都是为谋取私利而行动的。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浑然不觉地,他将积压在内心的东西转换成了话语,难以抑制。 “为人的正确与否,这能有什么意义?赶赴一个临终老人身边,解开误会,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去和解,这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下贱之人即将迎来人生的终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只是如此吗,有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吗?我还有工作,帝国与王国命运的一部分都委任给我了,没有空去管一个人的生死。” 巴尔塔扎尔尽情地倾泻积压在胸中的东西,尽管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就是停不下来。塞西尔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最后瞪着巴尔塔扎尔道。 “……机长……你又不是小孩子……在那儿任性个什么劲儿啊?真是太逊了。” 带着学生时代的口吻,她那么抱怨着。 “你其实愿意去吧?你不是想再见一次爷爷,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变得无比出色了吗?不要这么固执得出奇啦,谁都不会笑话你的。” 巴尔塔扎尔惨绝地笑道, “陛下您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其实愿意去?我任性了?这可真是啊,把我看得太贱了吧。像这种毫无裨益而只是浪费时间的回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么做?跟我讲讲这样做的好处吧。没错,我不是孩子了,让一个大人行动总得让他看看这行动能有多少回头钱吧。” 受到出其不意的一击而动摇的巴尔塔扎尔的思考也只有在吐露出话语的同时才能得以不断调整了。 伊丽莎白 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而她所能用的方法只有对我动之以情,让我行动。那么,只要舍弃一切人类的情绪不就行了吗? 谁会回家这种地方啊,老头子要死的话让他死就是了。等我灭了贝尔纳财阀以后,就将自己的破口大骂痛痛快快地写成老头子的碑文。 “……机长……你,那么说是认真的吗?” 塞西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这么诘问道。巴尔塔扎尔又恢复了从容,冷淡地回答道, “那是当然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嘛。” “……嗨……会权衡得失就是所谓大人了吗?” “虽说可能陛下有所不知,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么机长,如果有了利害得失的话,你就会行动吗?” “如果这事态利害得失非常明了,那么取其利者而行这不是很自然吗?” “嗨……那么,就让我也如是行止吧。” 到刚刚为止还友善的表情已经当然无存,塞西尔现在的表情已冷彻骨髓。 对你来说这种程度刚刚好。总是给我灌输什么奇怪的良知啦、道德啦、伙伴意识啦,我可压抑得受不了。如果你不缠着我,而是以利害得失为基准与我相处,这对于我也正好不过。 “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这按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当他已经完全抑制住了自己的动摇,带着轻松澄澈的表情如是回答时,塞西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突然给他甩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说起来啊,上校,其实我曾被某位作战司令部的参谋将校严重地诽谤中伤过……你愿闻其详吗?” 她改用了公众人物伊丽莎白的口吻。他一边寻思着这女的真能叨叨,一边抬起了视线。 “嚯?我的同事,竟敢诽谤陛下?” “是的。我是又伤心又气愤……那心情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hmm,跟拉斐尔参谋总长通个气大概就可以了吧。不管是谁,第二天都一定会被贬职的吧。” 伊丽莎白对于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可是为了确保海德拉巴群岛所不可或缺的人物。被赶出密特朗本土的帝国军之所以得以续存,有很大原因是海德拉巴群岛遵从着伊丽莎白的意志,一直与他们保持着协作关系。倘若公然诽谤伊丽莎白的话,即便是高级将校,也一定会受到严罚的。 “所谓诽谤,是怎样的诽谤?” “我收到了来信,而信的内容,则是对我十分过分而粗鲁的辱骂。” 不知这参谋究竟何许人也,竟然做出此等愚蠢之事。用这种明显会留下证据的形式辱骂女王,脑淤血了吗?虽说他的同事个个都是笨人蠢人,但他还不知道竟然有如此的天才。如果伊丽莎白所言属实的话,即使因对同盟国君主的不敬罪而被军事裁判也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想着一定要拜见一下这本世纪最高等级的蠢人面孔,便问道。 “能给我看看那出问题的信吗?” “好的,就是这封。” 伊丽莎白走近了会客室的装饰架,从化妆箱里取出了一封褪色的信,拿了过来。 那封信稍微有些破旧。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诧异,接了过来,读着信的内容。 “你丫要是进入作战本部的话,我会赏你个打扫厕所的工作。你丫作战的对手不是乌拉诺斯,而是便器上的污渍。” 总觉得,这信的内容似曾相识。 依稀,仿佛,大概,好像,这是很久以前给某人写的。 对了,那是到作战司令本部工作后不久的事。记得……由于学生时代的笨蛋学妹,给我写了一封全是有的没的的信,我便用和这个相同内容的信……将其……一声……喝退…… “寄信人的姓名,就在这里。” 伊丽莎白用手指指了指在信的末尾写着的寄信人的名字。 “巴尔塔扎尔·格林” 根本不可能看错——正是他自己的署名,十分夸张地书写在大骂伊丽莎白的信的末尾。 伊丽莎白毫无声息地将信从巴尔塔扎尔手中抽走,然后非常宝贝地抱在胸前。 “这究竟是哪位啊,我都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了。我一定得好好问问拉斐尔参谋总长,这人为什么要如此诽谤中伤我啊。” “………………” “究竟是贬职好呢?还是降他军衔好呢?说不定啊,还会因为不敬罪而打进监狱呢。啊——究竟该怎么报答这位无礼的参谋好呢,让我们一起好好考虑考虑吧,格林上校?”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扎尔想的不是自己给塞西尔回信这件事,而是在此之前,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的片段)。那时还颇为流行讽刺漫画这种东西。这都是我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时候的事了。 这都是在三流杂志或是大众报刊上刊登的讽刺世间万象的有文章有插图的庶民娱乐。由于有一本将那些整合在一起的小册子就放在士官室里,便读了读,里面不仅有一幅又一幅插图连在一起,还有从受到了巨大冲击的人们的嘴、鼻子、耳朵到当事人的魂魄,都化作烟飘逸出来的画。将人物受到的惊愕之巨大,通过魂魄从体内被抽出的形式来向读者传达,这表现方法着实陈腐。 莫非,现在这场景,就是那玩意吗? 我一边飘到了天花板附近,一边那么想着。 向下一看,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我自己。 半张着嘴,翻着白眼,完全不顾信被人抽走,双手傻傻地向前摊着,而从眼睛、耳朵、鼻子里都喷出了白烟,一动不动。 而伊丽莎白则杵在我旁边,将那封信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面露微笑。 我化作一缕青烟一边向天花板飘着,一边俯视着两人的身影,尽管从来没有相信过有所谓魂魄的存在,但莫非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的我正是所谓的魂魄吗?假使真是如此的话,我倒希望就这样一直升到天上去。 “这样一来,他应该愿意去看望雷尼奥尔会长了吧?贬职、进监狱抑或是探望,寄信人究竟会作何选择呢,你也非常期待吧,格林上校?” 在沙发上坐着的我的肉体,仅仅在散发着灵气,而无法回答。 “如果他能去探望,那么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这封信,等寄信人回来以后再还给他。” 带着满满恶魔般笑容的伊丽莎白,对早已成空壳的我如是提案道。 十四 宛如沿着星河逆流而上,三架大型运输机并排飞翔着。 闪烁的数千银沙,正渐渐切过全场可达三十米的巨影。它们设置了严密的通信封锁,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仅仅依靠互相的翼端灯,朝着西方专注地飞行着。 三机的内部,挤了总共二百四十名士兵们。 有的只是四引擎轰轰的咆哮声向一机整整八十名神明队队员传来。他们个个都带着紧张的表情,背着降落伞,挤在机腹内部排成四列,任何人都不说一句闲话,庄严地飞向决战之地。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十九日,箕乡——京凪间航空路上空—— 紫神乐就坐于排头机的座舱驾驶席背后的机长席,浏览着导航员做好的飞行图。 到破晓,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尽管窗外看起来一片漆黑,但若将脸贴紧窗户向机体后方东方的天空眺望的话,就会发现将将在地平线的地方已经被染上了薄紫色。 “距离到达,还有不到五分钟。” 等着机速表的导航员这么告知,神乐点点头坐了起来,背上了降落伞。 “辛苦你了。回到箕乡以后,请代我向扇谷司令道谢。” “是,祝武运昌隆。” 与从草薙航空队派遣过来的驾驶员稍作寒暄以后,神乐便从隔间的对侧赶赴等待跳伞下落的队员们身旁。 神乐一进入机腹,八十名队员的视线君一亮,一齐紧盯着她。 他们都是这一年四个月生死与共的同伴。近身格斗、低空下落、夜间分进、通信阻断……为了掌握这次任务所必须的所有技能,他们克服了出现十几名死者的高强度训练,终于迎来了今天的这一时刻。 神乐从排成四列的队员们的缝隙中间穿过,在后部舱口的正前方止步,然后转向了大家。 “早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大家都忍过了一直以来极度严苛的训练,接下来只是要将那成果发挥出来。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达成目的。” 队员们都一言不发地听着神乐的话语。现在身在此处的全员都被练到了不用地图或者缩略图,从京凪离宫内到首相府邸,能在作为目的地的设施内单独潜入,拿下目标物再返回的程度。 “尽量不要让血玷污了让位的过程,回射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一定要趁敌人尚未察觉的时候渗透进去,肉搏后解除武装,这是原则。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一定要以彻底贯彻无血革命为目的,因为诸君一直积累至此的训练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正在神乐说到中途的时候,伴随着低沉的驱动音,后部舱口逐渐打开了。 天空逐渐在机体后方显现出来。风高声咆哮着,十月的夜气倾注过来,浸染在队员们的狭缝中。 丝毫不输给风声,神乐将声音高扬起来。 “我们是为无辜的平民而战的,是为打倒将皇王陛下当成傀儡的久远寺内阁,就此终结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争而战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黎明的天空从逐渐打开的后部舱口露出脸来。 东边天空的青紫,不久就会燃起。他们就要依靠这仅有的一点亮度进行跳伞。 神乐那凛然的声音,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神明一队,现在出击,目标京凪离宫最深处的宫殿。我再重复一遍,不要无谓的杀生,不能让圣域被血玷污。” 八十人的回应声响起,全员都站了起来,就像是进行着非常肃穆的仪式一样,带着统一的步调向业已全开的后部舱口迈进。 而神乐在他们的队列排头,俯视着黎明的京凪离宫。 在离宫里有直卫队,其队长正是神乐的哥哥,紫雪平。 同样继承了紫家血脉的两人,自从神乐护卫大威德亲王,而雪平则护卫皇王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决定性地产生了分歧。带着各事其主使命得两人,今天不得不作为敌人进行对峙。 ——兄长大人,今天,我一定会首次战胜你。 她坚定了自己的决意,将精神集中在了眼前的事物中。 距离地面的高度,大约四百米;在机体后方,还可以看到两架大型运输机在跟随着——此时此刻,那边的各队队长也一定训话结束,而队员们则从舱口探出身子,仔细看着降落地点吧。 俯瞰下去,高山都市——京凪的街道星星点点,看起来就是山间的平地。关于地形,他们一直详细调查到今日,从哪里降落为最佳已了如于心。 从这样低的高度降落,突然在京凪离宫内现身,以最快的速度拘禁皇王的人身,夺去玉玺——这正是神乐率领的一队的任务。而后续的二队、三队则分别压制首相府邸、南正觉陆海军总长私邸、马喰外务大臣私邸,拘押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这次空中挺进降落,是为了不给警备队反击的空隙,在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与之肉搏,解除其武装。 神乐最后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队员们,不仅仅是对在这里的八十名队员,还有后续所有队员,她都从心底里表示感谢。原本为了让作战完成而进行一番激烈号召的场面,她觉得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对这些一直跟随她直到今日的最重要的同伴们,她至少希望能还以微笑。因为,所有人再次共同迎接第二天的清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早晨很不错,风也很舒服。那么,上吧,为了我们所期望的未来。” 队员们也带着全新的笑容,一同应声。在共同克服了地狱般的训练,终于到了今天的现在,神明队二百四十名全员,早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他们都是选择了用自身换取和平,最为愚蠢而又最为勇敢的同伴们。 ——既然是愚蠢衍生了此等状况,就用更不可救药的愚蠢做一了断吧。 从现在开始,神乐就向黎明迈进了。 她的脚下,一片空白。 天与地,不断更迭。 与此同时,洁白的伞体朝着上方伸去。 神乐一边下落着,一边看着运输机后部舱口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降落的情形。 白色的伞,就仿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糖果一样,一个接一个在空中打开了。 而在其左右,还有二队、三队队员们所绽放出的花朵。 此事已事先通报过了,其大意是说会有从箕乡飞来的大型运输机进行物资输送。离宫直卫队会将运输机中的内容误认作是食材、弹药之类的,而不会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运送士兵过来。 神乐双手握住绑带,静盯着降落地点。下方,京凪离宫地界内的庭园迅速迫近了过来。离宫内有着星星点点的人影。他们一定会因为抬头看到了大量突然间就从空中飘舞下来的白色花朵,无法把握事态而目瞪口呆吧—— 不。 在庭园的一角堆起了土包,而从那里面出现了指向天空的重机关枪枪口。 直卫队士兵丝毫不见着急忙慌的样子,而是使用着三脚架,将枪身抬起一定的仰角。 “……诶?” 正当他们发愣的瞬间,听到了沉重的枪声。 燃着的火线从神乐两侧穿过,贯穿了在她后上方的伞体。 “……?!” 萎缩的伞体,以及正在降落的队员的身影,向无限的天空映射而去。 痛苦的悲鸣混杂在枪声中,向耳朵袭来。 在神乐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从地上发射的好几条火线。 并不是只有一处。在离宫内合计三处,火焰的浊流一齐直冲云霄,一个又一个地咬破神明队的降落伞。 两个、三个、四个……正是为了今日锻炼而成的精锐中的精锐,脚连地面都没碰过,无能为力 地在降落的途中就被击落了……!! 简直就像是完全识破了神乐的思考一样,直卫队单方面地对空挺降落的队员们进行猛射。而毫无防备在空中飘动的队员们连弹都无法躲,只有一个接一个伞体被射穿而无力地摔在地面的份儿。 本想着打人家个措手不及,却完完全全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能做到这一点的。 “……兄长大人……!!” 只有京凪离宫直卫队队长,紫雪平。 还来不及察觉到绝望,神乐的双脚紧紧地咬着地面。 那是砂子铺的庭院,没有让人满意的遮挡物。在重机关枪极其吓人的咆哮之间,爆发着直卫队队员的怒声。神乐迅速解开绑带卸下降落伞,如豹子一般迅速地穿过庭院,在建筑物的庇荫出藏身,窥视着天上地下的情形。 同伴们被突然的枪击扰乱,无法维持事前的计划,被各个分断开来降落到离宫内。 根本不该说无血革命之类从容不迫的话。 如果不回射的话,己方就会全灭。 如果不让鲜血玷污圣域的话,让位就会归于充饥的画饼。 面对雪平,奇袭解除武装这种半吊子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奏效。 ——太天真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做好觉悟了。 距离破晓还有三四十分钟左右。靠地平线下的太阳光,可以勉强保证视野。由于对空挺降落来说视野是必要的因此才会选在黎明时分,但正是这样的判断才反而适得其反。敌人已经可以完全辨识己方的动向,要与之肉搏并不容易。然而就算是这样,如果磨磨蹭蹭的话,雪平就会将皇王和玉玺藏起来。 离宫内枪声不断。直到两分钟以前还幽闭在深深的寂静中的山中的大气,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怒吼声和炮声交错的战场气氛。 神乐让思维冷静下来,思考着应对措施。由于没有无线通信器,因此无法与各个人员取得联络;而只好依靠个人的判断向离宫内渗透,去压制敌人——他们做过这样的训练。直卫队的兵力,根据事前的调查,应该有大概一百名左右。而相对的,一队有大概七十名左右。她一边希望着雪平没有增员,一边在灌木丛的背阴处潜藏着身影,一边从背后悄悄靠近不断发出咆哮的重机关枪阵地。 随着空挺降落的不断进行,这里逐渐演化为并不存在前线的乱战。尽管无法预料究竟从怎样的隐蔽处会有敌人出来,但说不定也能碰到同伴。如果对移动目标射击之前不仔细看清楚的话,就有很大的危险会自相残杀。 她真希望及早能夺取其中一个重机关炮阵地,以鼓舞同伴们。对于那些遭到意外伏击而混乱的同伴们,神乐自身有给予其勇气的义务。由于事先想定好会进行近身战,神乐的装备便只有刀与短刀,所以只能钻进堆成半圆形土包的机关枪阵地中去,将两名步兵斩杀。 ——剑,就要让血玷污了。 神乐还没有斩杀过一个人。尽管曾在战斗机上击落过敌人,但还没有将刀刃刺进面对面的敌兵的经验。 然而。 ——只好斩杀了。 只有做好觉悟了,如果不杀敌的话,同志们就会死去;而且绝不可能实现目的,而只会留下逆贼的污名;而亲王,作为军事政变的罪魁祸首,将不可能免于处罚。如果这场战斗输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只有胜利才行,而要获得胜利,就只有斩杀同胞们了。 ——在浴血浑身的道路上前行吧。 神乐紧咬着嘴唇,将腰间剑的剑柄放在手上。握着重机关枪枪柄的敌兵背部在灌木丛前方十五米处。她环视着周围:时不时能看到身着蓝色制服的直卫队队员藏身在建筑的蔽荫处,对神明队发出枪击。 尽管风险很大,但也只有这么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尚存的多余的人类情绪随着呼气一同呼了出来。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寒冷彻骨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一切罪孽,皆由吾身偿还。 她做好决意,如同豹子一般,一下子从灌木丛冲向了重机关枪阵地。 装填手冷不防地转身朝向她,嘴巴微微张开。 与此同时,神乐从鞘中拔出的剑的钢刃,映照出了空之色。 ——你不原谅我,也可以。 剑尖,贯穿了装填手的喉咙。 钝而沉重的触感,从双手的手心中传达过来。 那正是夺去一个人性命的触感。 ——诅咒我吧。 她拔出剑尖,鲜红的飞沫溅湿了神乐洁白的侧脸;而紧接着,又是向转过头来的射击手的头颅上横向飞速的一闪。 红色的浊流猛地向上喷出。 右后方的两名敌兵察觉到了神乐,一边下意识地发出怒号一边用步枪的枪口对准她。 头发、脸上以及上半身都被血浸湿了,神乐拉起痛苦得打起滚来的装填手后背,将其当成自己的盾牌。 两发、三发、四发。 忍受着穿过肉体的沉重响声,神乐将装填手的身体向前抛出,迅速跳过了土包藏起身来,向散开的同伴们挥了挥手。确认了状况的四名同伴冲了过来,蹲下来与神乐紧贴在一起,在极近的距离点了点头。 背部一边感知着打穿土包的冲击,一边确认着状况。 “大家都还好吗?” “伊藤和高桥,还有京极在降落的时候被击中了。” “……这样啊。” 他们是比起神乐资格还要老的队员,是非常出色的下士官;正是他们支持着年纪尚轻的神乐,助她统率全员。 没有时间哭了。为了他们,一定要让作战成功。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出她的手在颤抖,神乐发出尽量平淡的声音。 “还有两挺重机关枪,得先夺下来。” “是!同伴们已经四处散开了。” 空挺降落后,向离宫内渗透然后歼灭敌人:神明队各队员已经做过好几次这样的训练了。尽管遭到了伏击,可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现在必须把这里交给同伴们,而自己则去实现最终的目标,神乐这样判断道。 “我去找皇王和玉玺,大用和籾山跟我来,加藤和小林占领机关枪座以后,请你们前来支援。” “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袋被刺穿的装填手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表情从记忆中消去,也将斩杀人命时手心的感触消除,神乐竭力挤出冷静,盯着最深处宫殿的方向。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候,雪平一定在皇王旁边,听从着皇王的指示行止。誓死守卫皇王是雪平所走的道路,而夺取皇王的权力是神乐所走的道路;血脉相连的兄妹二人的道路,马上就要正面冲突了。 ——即便是兄长,也会斩杀。 ——吾,已堕身修罗。 神乐用袖子擦了擦沾上血的面颊,将刀上的血甩了甩,面对两名部下点了点头。她一度深呼吸,瞅准加藤和小林施与援护射击的时机,从土包的背阴处纵身一跃。 在脚下,碎子弹扬起了砂子。她就像野兔一边敏捷,藏在了茶室的背阴处。离宫的缩略图她早已成竹在胸。在左手边是正殿,而再前方由回廊连结的地方,就是内殿。如果皇王仍然在此的话,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地方了。 神乐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恐怕不在正殿吧。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应该去看看内殿的情景。应该迅速穿过正殿,直接踏入内殿吗? 没时间犹豫了,只好亲身一试。 神乐从建筑后面仅露出半张脸,观察着内殿的方向。 尽管她看不到敌兵的身 影,但在暗处一定是有的,而且还在看着自己;如果勉强冲出去的话,会立刻被击中。 “队长,我上。” 大用这么低语道。他是打算挺身试探出敌兵的位置吗…… 他是个优秀的下士官,她不希望在这里失去他。然而没有时间了,神乐所能做的只有感谢了。 “谢谢你,我会铭记你的恩情。”(译者注:翻译成“我会铭记你的恩情”的地方,原文「恩に着る」,原文并不一定有“我一定会记下你的恩情”这么强烈的谢意,但这里为了不与第一个分句重复,便做了这样的处理。) “是。籾山,拜托了。”(译者注:“籾山”的“籾”音ni2,与“尼”同音) “……交给我们吧……抱歉。” 两人是同乡好友。从他们那短短的话语中就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千思万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为了交给自己的任务而舍身殉职的觉悟。神乐非常清楚这一点,胸中无声无息地流着血泪。 “去了。” 大用仅仅说了这些,从茶室的背阴处冲了出去,一口气冲向了内殿。正当他一口气冲了二十米左右,距离目标已经不到十米的时候—— 在中庭的灌木丛中闪起了两个火点。 高亢的射击声,响彻澄澈的秋空。 大用的身体,被弹向了一边。 神乐拼命地抑制住随时可能迸发而出的叫声。 一刹那,籾山将枪口指向灌木丛,接连射出子弹。 “队长!!” 籾山一打手势,神乐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用。 ——看着吧,一定会胜利的。 跨过头部和腹部都在流血倒在一旁的大用的身体,神乐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倒在灌木丛中的敌兵,纵身一跃跳上内殿外缘的走廊。哭喊还是放到后面吧。 籾山也冲了上来。他咬牙忍住痛哭的欲望,从挚友的身体跨过,跟在神乐背后。神乐重重地擦了擦涌上眼角的眼泪,踢破了木质的观音门,踏入内殿中。 那是个铺着木板的大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天空的青紫色从完全敞开的入口洒在锃亮的地板上,并反射开来。 藏形遁身已经没有意义。神乐一股脑儿穿过了大厅,将手放在了里面的天窗上。并没有上锁。她便听凭天意,将其拉开。 走廊很短。左手边是墙壁,而右边则有两个像是居室入口大门的东西。走廊的尽头向右边弯曲着。 即便根据事前的调查,也无法辨明内殿的房间布置。由于这里是皇王办公结束以后进行日常生活的场所,因此并没有觐见的房间。然而从这建筑的大小来说,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多得不计其数。 神乐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离得较近的大门。 同时,她看了看在眼前的枪口。 她俯下身来,同时踏了进去,一只耳朵听着步枪射击的声音。 毛发,散开了。有人,发出了悲鸣。 她的双手感到了冲击,生命之重渲染在她的手心上。(译者注:这里作者指的是敌兵的血。)简直就是如果稍有疏忽,仿佛细胞的连结都会松散开来,而人的形态也无法维持吧。 ——我管呢。 ——我早已不是人了。 她沐浴在鲜血的飞沫中,踏入了室内。 “呜、呜哇啊啊啊!!” 不知是谁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不断向后退,一边发出尖锐的惨叫。 神乐看了看被剑尖贯穿头部的敌方直卫兵,不是雪平。她瞬间意识到猛地松一口气的自己的天真,将尸体撞倒扔在了房间深处。 “野蛮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用血污染了这圣域!!” 她知道背靠着书院的墙壁大喊大叫的,是侍从长葛原良三。他出身公卿,生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将玉玺按在诏书上。 沾满鲜血的神乐,早已舍弃了一切人性。 她毫不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初老的侍从长的喉咙。 “带我去皇王身边。” “谁、谁会带你这种……” “近卫师团已经包围京凪了,听不见那炮声吗?” 神乐让侍从长听了听从远处响起的掷弹筒的发射音。掷弹筒是可携带手榴弹的投掷装置,发射音异常大,因此外行无法区别它和大口径炮的开炮声。 “如果一定时间内无法拘禁皇王的话,我们的二十四厘米炮不管是正殿还是内殿都会无区别破坏,我们已经说好了。没时间了,想要保护皇王的话就赶紧带路!”这当然不是真的。近卫师团还在箕乡,也根本没有什么炮兵。尽管将可以扛在肩上携带的掷弹筒说成是搭载在重巡洋舰上的大口径炮,的确是太故弄玄虚了,但这也无所谓。即便侍从长过一会儿分辨出来,说“被神乐的谎话给骗了”,只要随便给他一个能作为借口的根据就足够了。 恐怕葛原侍从长也是半信半疑吧;不,说不定根本不相信。但如果他能被唬住的话,至少能从眼前这剑的恐怖中解放出来。 “等等,我明白了,这、这边……” 葛原硬是颤抖着脚站了起来,为神乐他们带路。 葛原在最前面出了房间,神乐、籾山进入了走廊。 在途中有好几个像是卧室的地方,几个发抖的侍女对神乐侧目而视——定是因为全身沾满鲜血,穿过圣域的同时剑尖还在滴血的神乐简直就是恶鬼吧。神乐对她们根本不屑一顾,只是跟在葛原的背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葛原卸下了走廊上的几个接板,在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打开了那上拉式的门,出现了通往地下的狭窄的梯子。 “就在这底下。” “你先下去!” “饶、饶了我吧。” “下去!!” 葛原紧咬着嘴唇,膝盖向地板一屈,对地下黑暗之处放声喊道, “是、是我,不要射击!!简单说,就是我有必须向陛下上奏的事宜!!现在争分夺秒,绝对不许射击!!” 葛原的声音,在楼梯下的空间回响以后,消失了。 神乐让葛原先下去,确保安全以后,脚才踏在梯子上。 那空间又狭窄又阴湿,根本没有逃离之所。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步,一步,每从梯子上降下一些,她似乎就能听到历史转换的鸣动。 皇王在前方,玉玺在前方,国家的意志也能落入我手。 她从梯子上下来,脚踵便踩到了昏暗的通道里。 电灯泡的光,将用木材加固四角的地下通道照亮,呈现出橙色。那坑道的换气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十分不祥。天花板很低,宽度也很小,如果有人相对而行的话,如果任何一方不背靠墙壁的话,就一定会接触。 “不许射击!!不要出手,是我,不准射击!!” 葛原挥着手的同时,向道路的前方走着。毫无疑问,一定有直卫兵在埋伏着。能依赖的只有葛原了。神乐藏在葛原的背后,而籾山则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走着,直到那不祥坑道的深处。 突然,从前方墙壁的凹陷处,直卫兵将枪口指向了这边。 葛原大声制止着,只露出了侧脸。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背, “让他把枪扔掉。” “把、把枪扔了!!一切都结束了,此后的流血都是没有意义的!!” 地上还在进行着激战,葛原原封不动地喊出了神乐故弄玄虚的话语。看样子比起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他还是最优先自己明哲保身。真是好用的心腹啊,神乐一边这么 感叹着,神乐一边确认着枪身确实已经扔在了地板上。 他们一边前进着,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将其他两名直卫兵绑了起来。每次,籾山都是给抓住的直卫兵带上手铐、嘴塞住以后扔在地上。本来最初想着强袭兵营,将直卫队全体拘禁起来,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完成不流血革命,但事已至此,这也就是应对心虚的措施了。 “就在里面。” 在地下走了几乎二百多米,葛原停下脚步,将头转向神乐。 土墙上穿了个木板,而里面镶嵌着一道铁质门。 神乐无言地点了点下颚,示意道“开门”。 葛原深深地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依据惯例,上奏从来都是皇王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中进行。然而现在,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陛下好像状态不太好,改日再来吧。” “进去。” “不行。御榻除了陛下和皇后,谁也不能进去。”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快进去!!” “给我放明白一点儿吧,我可不能违反禁令,你另请高明吧。” 明显是拖延时间。葛原应该是期待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直卫队能回来吧。 神乐沉思了片刻,头转向了籾山。 “你先回去,叫增援前来。” “可是……” “得有人告诉同伴们到这个地方所经过的路线。拜托了,快回吧!” 籾山的面孔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如果两人一同踏进这个房间然后被杀的话,这个地方就会再次被掩藏起来。没有时间犹豫了。籾山抑制住私情,敬了个礼。 “请保重,紫队长。今后,这个国家是需要你的。” 敬意完全融于这一言中,籾山沿着通路返回了。 “是死,还是违反禁令,自己选吧。” 确认已经看不到籾山的身影了,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下颚威胁道。看样子是听天由命了,带着僵硬而颤抖的声音,葛原向门对面请求着许可。 “陛下,我是葛原,着实事出紧急,我能把门打开吗?” 尽管神乐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就算是侍从长,要进入皇王的御榻,没有许可是不行的。 没有回应。葛原那颤抖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打扰了……” 门合叶的嘎吱声,发出了很响的回音。门向对面打开了。葛原首先进去,神乐则十分谨慎地将葛原向门打开的方向推。她两脚依然留在通道里,仔细查看了室内的情形,等确认了没有任何人,才慢慢地迈步进去。 如果有人藏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打开的门背后了;现在有葛原的身体当盾,能防止遭到奇袭。 她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的同时进入了房间的中央,又让葛原把门关上。在唯一的死角里,一个人都没有。神乐松了一口气,冷静地眺望着狭窄的地下室。 尽管是御榻,但着实煞风景。大小大概十二畳,日常用品简陋得可怜,电灯泡也是裸露的;能吸引人眼球的,只有塞入墙壁的大金库。尽管竹帘是打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 在竹帘背后,皇王应该已经睡了……本应如此。 但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神乐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索性对竹帘背后叫道。 “我是神明队队长,叫紫神乐。陛下,恕我冒昧,我有事想对您上奏。” 没有,回应。 这样子实在太过奇怪了。即便是卧病不起,也该有皇后或者侍女去照顾他,可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真的在这里吗?” “已经就寝了,不要再吵嚷了。” 葛原的话语中,总感觉飘散着一种搪塞的气味。神乐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打开竹帘。” “求求你了,收手吧,不要再继续践踏下去了。” “打开!!” “这是在御前,说话小心点儿。” 对他那好似悲鸣的叫声,神乐用鲜血予以应答。 从那颇有气势挥起的刀刃上,鲜血飞溅,溅到了葛原脸上。 “咿……!!” “最后一次……打开竹帘。” 在她那低沉的声音中蕴含了极其认真的意味。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已经做好决意,万一发生了什么,就将葛原的四肢末端全都切下来。 葛原的脸抖动着,用难以听闻的声音不知嘟哝了些什么,踉踉跄跄一副老人的架势走到竹帘跟前,用颤抖的手掀了开来。 果如她所料,竹帘另一侧没有任何人,甚至在御榻上连被子都没有。 “我应该已经说过,领我去见皇王。” “……就在这里。皇王应该……就在这里……” 葛原一瞬间大惊失色,竟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到刚刚为止他自己所标榜的什么宫廷礼节已经荡然无存,这样的暴举,若是直卫队在这里的话,能很轻易地将葛原斩个身首异处。 “皇王,他不可能在任何地方,一年前就已经驾崩了。就算是将地面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葛原用双手捂着脸,无力地嘟哝着。 撒谎。他是打着在最后关头扯谎,就是不把皇王和玉玺叫出来的主意。神乐把葛原的右臂压在床上,将刀刃抵在他手肘下面。 “说实话,不然就割下来。” “是真的……!!是久远寺隐瞒了皇王驾崩的事实。为了维持国体,为了继续战争,便将皇王的尸体秘密下葬了。” “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如果帝国军登陆本土,同时皇王又驾崩这两件事让国民知道的话,国体一定会崩坏的。为了不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决定隐瞒皇王的死讯,直到一年以后。我无能为力,只能听从久远寺的方针……” 葛原讷讷地说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神乐的感觉只是混乱。尽管她希望葛原是在说谎,但像他这样胆小的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吗?皇王他不会已经真的不在了吧…… “如果目的是维持国体的话,只要让位给大威德亲王和不就完了?难道不是吗?” “亲王是厌战派,也反感久远寺首相。久远寺他害怕在一年前的混乱期,亲王掌握了实权,战争就结束了。” 神乐的呼吸不断加速。究竟该如何判断呢,她感到迷茫。 说到一年前,那正是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圣·沃尔特帝国军登陆慧剑皇王国,攻下河南的时期。正如葛原所说,如果在那个究竟是决战还是投降,二者选择其一的时期,如果亲王掌握实权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投降吧。如果久远寺首相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隐瞒驾崩事实的话……也能够解释皇王现在为什么不在这里。 然而,葛原撒谎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说不定他将皇王藏在其他地方,然后用预先准备好的谎话去迷惑神乐以保护皇王。 无法当场辨明真伪。但姑且还是先达成目的之一吧。 “……玉玺呢?” “在那里,在那金库里……” 葛原所指的,是陷入墙壁的那个大金库。 “打开。” 她将抵在他手臂上的剑刃一拿开,葛原便踉踉跄跄地靠近了金库,调了调密码锁的刻度,打开了一看就很重的观音门,取出了装着金银装饰的小绸巾。 “在、在这里……” 绸巾一打开,出现了一个嵌金的漆雕小盒子,而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孤零零地摆在那小盒子里。 金属上有樱花的浮雕, 还有呈螺旋状上升的龙的图案,印章上则是“皇王玉玺”的刻印。 这是能以个人意志改变国家方针的权威。 她用手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印。 神乐稍稍有些明白让久远寺首相迷得神魂颠倒的心情了。这种诱惑,正是那种将巨大的权力收于掌中,十分危险的诱惑…… 不能看得太入神了。她将玉玺收入盒子中,又盖上了绸巾,将其装入腰间的便携包中,目光又回到了葛原身上。 “你跟我一起走。如果皇王驾崩属实,就在大家面前作证。” “明、明白了。” 如果驾崩属实,那么知道此事的只有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团,以及葛原。为了问出真伪,而且如果属实的话让他做详细的证言,必须将葛原也拘禁起来。 “走……!” 正当她再次让葛原走在前面,准备出御榻的时候—— 她从头顶到下腹都有一种雷击的感觉。 她迅速将葛原撞向了一旁。 葛原原本所在的空间,从纵向裂开。 百经历练的神乐的身体,未加思考就向后一跃。 从那裂开的空间中,出现了满身是血的紫雪平的身影。 摆在下部的剑尖一个反转,对着神乐就是一记逆袈裟斩。 ——兄长大人……!! 从胯下到肩头的一个斜上劈。 神乐将将躲开了那宛若闪电的一闪。 她后背顶住了土壁。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尽情挥刀。 雪平毫无踌躇。 尽管已经看出来对手是神乐,但表情丝毫不变,再一次将必杀一击凝聚在了刀身上。 “兄长大人!!” 已经挥向妹妹叫声斜上方的剑尖,再一次反转了。 逆袈裟之后又是一记袈裟斩。 神乐半身拼命地躲闪着连眨眼都来不及的连击,同时用剑下打着雪平的脚。 两只剑相互碰撞着,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与此同时,神乐急忙向竹帘一侧躲闪,用剑守住右下侧。 “皇王平安无事,杀掉这个女的,雪平!!” 葛原一下子就绕到了雪平的背后,带着嘶哑的声音叫道。 “玉玺被这个女的夺走了,就在腰包里,给我夺回来!!” “遵命。” 听到雪平的回答,葛原迈着磕磕绊绊的步伐到了卧室的入口,对着神乐发出僵硬的笑容。 “皇王还安好着呢!!已经在隐蔽的场所安排得一切妥当了!!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死在这儿吧!!” 他无比愉快地放出这些话,便在坑道里消失了。 她依然不清楚皇王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绝对不能让葛原逃走。尽管她想去追,但雪平却挡在她的面前。 “…………!!” 她带着怨恨的目光,抬头看向了多年不见的哥哥。 雪平一句话都不说。 他对亲生妹妹没有斥责,没有诘问,没有慨叹,什么都没有。 只让全身被冷彻刺骨的火焰包围,握住剑柄举到左眼旁边,刀身水平放置,只用剑尖对着神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她与雪平已经比过不知几百回剑了,应该都对对方的本领知根知底了,难道他还隐藏着神乐所不知道的招式吗? 哥哥,是认真的。在理解了这一点的同时,一阵恐怖向神乐的背部袭来。 比试了几百回,战胜哥哥仅有那么几回,而且还是各种各样的要素都在向神乐微笑,是极其偶然的胜利。 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于较量来说,是极近的距离。 在卧室这般大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大战三百回合。挥出的剑刃偏离目标而刺中土壁或者用品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切成两段。如果不用省去一切多余步骤尽可能少的招式决胜的话,就根本没有胜的希望。 她一边贴地向旁边运着步伐,一边观察着哥哥,估计着时机。 在他的脸和头发以及胸口旁边附着的回溅的鲜血,仍旧未干。那血还是新的。是谁的呢? ——籾山…… 一定是在离开内殿时遭遇了雪平被斩杀的吧。如果在狭窄的走廊与雪平面对面的话,籾山根本无力逃出生天。 神乐一边紧紧盯着雪平,一边想着一同抵达这里的同志们。 她想到了背着降落伞降落的途中被击落的同伴们,想到了现在依然在和重机关枪座战斗的同志们,想到了大用,想到了籾山。 她将被托付的心愿全部融于刀尖,对自己最珍视的哥哥突刺出去。 不需要伤感。 只抱持着信念吧。 如果说自己还有能胜过哥哥的地方,就只有这个信念了。 那便是——就在此时此刻终结这场让朋友、同伴、恋人、家人,本应相互友爱的人们却相互厮杀,明明是无罪之人却不断死去的战争——这份心愿。 ——一定要打倒兄长大人,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神乐那燃烧着的瞳孔,直刺向雪平。 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不断磨砺的这个身躯,正是我的武器。 并不只是与大威德亲王在一起积淀的修行。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加入了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也好,她都在募集着志愿者夜以继日地练习。这一切的锻炼,一定都是为此时此刻而准备的吧。 时间越是耗下去,就越对自己不利。在籾山已经被杀的现在,知道这卧室位置的没有同伴,而只有敌人。随着时间的经过,敌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正当她做好决意,哪怕失去一只半只手脚也在所不惜的时候。 雪平的剑尖,开始微微动了起来。 好像是在迷惑自己,他慢慢地画着圆圈。 神乐整理的呼吸,仅仅将一切委托于自己的肉体。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她对自己的本能如是说道。(译者注:翻译成“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地方,原文「肉を切らせて骨を断つ」,直译就是“敌若断我肉,我便断其骨”) 简直就像拖曳着鬼火一样—— 圆周,变成了螺旋。 “…………!!” 突然间,雪平的钢刃绕到了神乐的脖颈,直指过来。 神乐拼命地用剑锋挡着。被弹开的雪平的剑刃,在空中旋转着,这次又刺向了神乐的大腿。 ——接招吧。 神乐丝毫不顾——只要不是致命伤,大可舍弃。 剑尖向上段回旋,毫不犹豫地横砍向哥哥的鬓角。 鲜血喷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神乐的右脚游走着。 她不禁发出呻吟,摆好的招式也变形了。雪平一瞬间连忙躲开,躲过了神乐的舍身一砍。 神乐挤出了浑身了气力,将重心移到左脚,摆出斜身的架势。 雪平依然无伤。她单眼确认了一下受伤的状况:从被刺的肉中流出血来,滴在地上成了血泊。右脚已经几乎不能用了。要对阵雪平的话,这已算是背上了巨大的不利包袱。 雪平不会坐失胜机。 他接连不断地刺过来。神乐虽说还能应付,但由于右脚使不上劲儿,应对两剑、三剑以后就只有落个被动的份儿了。 她不断后退着。 被一直逼至墙壁,她便几乎是以后背擦着土壁的架势躲避着对方的连击。 简直就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人所掌握的西洋剑的剑技。 第五次突刺划到了左上臂,再次出血了。 “咕……” 神乐忍住呻吟,勉强招架的同时,一边纠缠着对方的剑刃一边沿着墙壁逃开,重新回到了卧室中央附近的位置。 “哈、哈、哈……” 她总算调整好了呼吸,紧紧盯着雪平。她告诫自己冷静是必要的。可由于已经失去了大用和籾山,内心无论如何都烫得几乎要滚沸起来。 雪平又将剑柄握在了右眼旁边,横过刀身,剑尖再次直指神乐。 ——由于空间狭窄,这些突刺构成了中心…… 她毫不疏忽地盯着雪平,让思维所带的热度冷却下来。 ——由于墙壁和用品有些碍事,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斩击…… 一场干干净净的较量根本无法取胜。 然而,如果是一场利用现有状况而沾满泥点的较量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胜机。 在大腿和左上臂都受裂伤的现在,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打倒哥哥吧。(译者注:原文写的是“右上臂”,请注意sistency check,犬村童鞋) “兄长大人,为什么?” 神乐突然这么问道;雪平不为所动,只是带着几乎可以刺穿钢铁的视线,注视着神乐的举动。 “兄长大人你究竟在守护着什么?你不知道皇王已经驾崩了吗?” 她用话语动摇着雪平。 “兄长大人你被久远寺和葛原给骗了。请收剑吧,我来给你看看皇王驾崩的证据。”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只是,直到刚刚都毫无所动的雪平,眉间皱了起来。 “我们没有战斗的理由。在皇王逝去的现在,让位给亲王,这不正是国家道理使然吗?兄长你现在在守护的是久远寺,他欺骗了你。请无论如何醒过来吧!” 无论神乐怎样受伤都不会开口说话的雪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请不要开玩笑。” “那么我问你,兄长大人你在这一年曾见到过皇王的身影吗?” 神乐依然摆剑与之保持对峙的架势,如是问道。 而她的内心则强烈地强烈地祈祷着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奏效。如果雪平真的见过的话,一切的一切就都完了。 雪平无法回答她的提问,但在这种情况的沉默不就意味着“没见过”吗?神乐的话语说不定已经对雪平的内心起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兄长大人,还以为我是过去的神乐的话…… ——就有胜机。 武士之道,是与卑鄙无法相容的。如果一名武士做了卑劣的行为,就必须以自杀去偿还自己的罪恶。 然而去圣·沃尔特留学过后的神乐,则学会了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只要能省就是正确的,这样的思考方式。这并不是孰对孰错的问题,只是彼此的哲学不同。 ——我宁为卑鄙小人。 如果能战胜雪平,她都可以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灵魂,即便身心都遭到玷污也无怨无悔。因为如果不能打倒雪平,将玉玺送至同伴身边的话,未来之门便永久性地关闭了。 “请收剑吧。证明皇王驾崩的文件,正在我的腰包里,我会拿给你看的。如果看到了那个,兄长大人你也一定能理解的。所以请收手吧,拜托了,请收剑吧。” 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神乐死死乞求着。她一边乞求着,一边脚擦地运着步伐,背后紧靠着竹帘。 雪平的眼神中,稍稍有些动摇之色。 “把证据扔到地上。” 带着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他那么命令道。 神乐点了点头,右手依然握着剑,左手打开了便携包。里面只有玉玺。 无所谓了。 世界的未来,就都赌在这上面了。 神乐做好了决意,便慢慢地取出了装有玉玺的绸巾,别有用意地在哥哥面前打开,松了手。 落在地板上的小盒子发出了笨重的响声;里面装了很重的金印,声音很大。 “…………” 雪平的视线一瞬间朝向了地板。 刹那间—— 神乐抓住背后的竹帘,用力一扯,向雪平扔了过去。 “?!” 在抬起头来的雪平面前,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的竹帘封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闪光。 被切成两半的竹帘,落在了地板上。 血向那竹帘溅去。 血泊,瞬时间扩张了开来。 神乐所扔出的绸巾,也吸收那血液,被染红了。 雪平膝盖触地了。原本在手里拿着的刀,也落在了膝盖的旁边。 膝盖和刀,都染上了血。雪平盯着刺中自己腹部的神乐的短刀,看着自己的鲜血正逐渐在卧室内扩散着。 神乐拾起了玉玺受到了便携包里,将雪平的刀踢飞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她跪在了雪平的旁边,垂下了头。 “……皇王依旧生死不明。刚刚对兄长大人所说的内容,我也还没有确认真伪。” 雪平摸着短刀的刀柄,视线朝向了神乐。 “你扔出来了啊……” 在紫家,短刀也是武士之魂。即便是死也要握着刀柄,这是铁律,投掷出去这实在是邪门歪道。 “胜之不武啊,神乐。” “我会马上追随兄长大人前来的,到时候请尽管责骂我。” “绝不原谅……” 雪平这么发出憎恨的话语,膝盖依旧触着地板,趴着倒了下去。 神乐将那番诅咒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走出了卧室。 拖着受伤的右脚,全身到处都被自己的、哥哥的以及其他人的血浸湿,红成一片的神乐冲了出去。 ——报应,无论有多少我都会承受的。 她一边跑出去,一边对自己夺去的生命道歉。 ——我,一定会偿还的。 ——因此在让位之前,就请让我随心所欲去做吧。 现在,二队、三队一定已经将久远寺首相以及其他两名重要人物抓了起来。在将他们监禁,用玉玺在伪造的诏书上盖章,举行即位大礼,她一个人就会挺身偿还所有的罪孽。 在此之前锤炼得极其澄清的灵魂,早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弑杀骨肉亲人的卑鄙小人。 作为一个用血污染了圣域的反叛者,作为一个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亲哥哥的大罪人,甚至连为人也一并放弃,沾满鲜血的神乐向着没有战争的未来跑去。 十五 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唯一的政务,就是承认王府决议的事项。 尽管王府是由元老院与下院形成的,但从一般大众中募集出代表的下院是一个可由元老院任意操作的机关,实质上掌握着权力的就是元老院议员,也就是属于乌拉诺斯特权阶级的大贵族们。 乌拉诺斯王在名义上对王府的决定有否决权,还有发布敕令去实现自己意志的权力。始祖尤利西斯与先王奥特加频繁地发布敕令,将反对自己的贵族一族党羽全部杀死,使得在宫廷内自己的权力成为绝对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他们这些在宫廷内有着血缘作为地盘的人才可能使用的技能,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妮娜来说这根本是无法望及的权力。 加冕以来一年十个月,每天都是新法律、条例、政策,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到妮娜的办公桌前,她只能不断签字,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而作为女王理所应当应该知道的与战况相关的报告,却不怎么能好好地呈上来。 简直是完美无缺的提线人偶。 虽然这样的加冕妮娜自身也有所觉悟,而且她也有自觉,就是如果作为她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将她放弃的话,她第二天就会成为天空之都的流放之身,但她也并没有打算一直像现在这样作一个会自动点头的木偶。 每月举办一次的贤者会议。 在过去是王与有权势的两三名诸侯通过密室商谈来决定国策的有权威的会议,现在已经有形无实,只是依据惯例,乌拉诺斯几位头号人物每月一次集中在相同的空间,沦为情报收集、以及畅谈日常生活以及互相挖苦的“刷脸会”(译者注:翻译成“刷脸会”的地方,原文「顔見せ場」)。谈话的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会者想让周围的政敌知道“自己被邀请去开贤者会议了”这个事实。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这却是自己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与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两位实质性支配着现在乌拉诺斯的人诉说自己意志的唯一机会。 依据惯例,会议由王将现在的权势人物招待至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居住地“天宫”,在贤者会议专用室“玛瑙之间”举行。在那样一间三人进来隔着小桌子坐下都能互相碰到脚趾的狭窄密室,在过去定下了重要的国策,将灾难运送到了天与地。 然后现在—— 妮娜·维恩特在胸中深藏着某个决意,出席着贤者会议。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玛瑙之间”—— 在此之前,这样的会议只是给她留下了难以喘息的回忆——她每次都没有发言权,要一边看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脸色,一边忍耐着德密斯托利攻击性的言论。可是也差不多该行动起来了。在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到达多岛海,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为与乌拉诺斯的决战备战的现在,如果再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当女王就没有意义。 因为她是为了回避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加冕的。 是该完成自己使命的时期了。 排除了闲杂人等,仅有三人的小房间。 在墙壁前有一个高可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只有王和有权势的诸侯才能阅览的编纂着乌拉诺斯秘史的贵重书籍;而里面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张有了些年代的小桌子,以及椅背上有圣阿尔蒂斯坦浮雕的三把椅子。在这样的如果三人都伸开手肘稍稍探出身子额头就会碰上的至近距离,德密斯托利的表情扭曲着,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满脸皱纹地笑着。 与颇具激情的德密斯托利相对应,伊拉斯特里亚里则一直平静而和蔼地微笑着。他已经过了六十八岁,显得十分苍老,他头发眉毛都已花白,瞳孔深邃,脸上满是皱纹,还有那如同豆蔻少年一般纤细的身体。这位不仅在乌拉诺斯,在地面上也对教徒有极大影响力的圣阿尔蒂斯坦教皇府长,在妮娜面前从来没有提过政治的话题,而基本上就是针对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健康状况询问寒暄两三句,接下来就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等着德密斯托利的说教结束了。 像往常一样谈过那些时令话题、关于宫中仪式的感想以及贵族诸侯的长长短短以后,妮娜决意,提出了政治的话题。 “与伊斯拉舰队的决战,真的是必要的吗?” 那一瞬间,德密斯托利那本来就扭曲着的表情,愈发扭曲了起来。妮娜视若罔闻,继续说道, “他们应该是希望与乌拉诺斯进行交涉。就像过去去圣泉一样,这次只要派使节前去,他们一定会回应的。在用武力压制之前,不是应该先选择外交解决这条路吗?” 德密斯托利的脸,变得像苹果一样通红。由于妮娜见过太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连接下来他嘴里可能喷出的台词,都大概能想象得到。 “你认为能跟下层庶民用人类的语言通话吗?” 果不其然。 “那帮家伙可是会突然对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进行攻击的呀!!哪有交涉的余地,不彻底将其击垮,我军可会名誉扫地!!” 他拳头拍着桌子,气势汹汹地大声说着,唾沫星子直溅;而与他相对的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只是一如既往地眯眯笑着。 妮娜用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脸,抬起头来对着德密斯托利。 “可我怎么听说,去年二月在圣泉,对着试图交涉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是乌拉诺斯对其实行了单方面攻击?” 德密斯托利的表情,一瞬间显出了退缩之色。 妮娜将从一位交往较密的元老院议员那里听说的话,甩给了德密斯托利。 “那是我即位过了大概两个月的事吧。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元帅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德密斯托利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试着舒了舒眉间的皱纹。 “……是迈锡尼一派的人吧,听说最近和你交往甚密呢。你原来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套近乎,在元老院拉人入伙啊。” 妮娜深呼吸了一下,带着毅然决然的眼神。 “请让我听听为什么要攻击。” 这次,德密斯托利的喉咙一响,明显被对方气势压住了。一直以来不管他如何大声疾呼都只是保持沉默的妮娜,今天一反常态竟然回了嘴。 “……我是军方司令官,在危急之时理应当机立断令行禁止。” “可是,整件事情我却毫不知晓。” “都是琐屑之事,何足报告。” “调动一个地区舰队,这难道是琐屑之事?” 德密斯托利的下颚,向右侧咕咕咕地滑动着。虽然一直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可这次扭曲得还着实别出心裁。 “对着希望与我们交涉得伊斯拉舰队,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元帅你就随意下达攻击命令,这在宪法上,不构成统帅权干涉罪吗?” 妮娜接二连三地说着。尽管她深深地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可以用正确言论撼动的人,但她不能再这样放置德密斯托利的独断专行了。 “宪法什么的,不过是操纵庶民的障眼法。” 仿佛已经自暴自弃,德密斯托利带着微小的声音说着。 “用女人的穷道理去撼动三军,成何体统?” 他将内心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对妮娜一口道出。德密斯托利作为交涉对手着实太容易读懂了。 “元帅,不是女人的穷道理,而是王的意志。还有现在不是市民们的街头巷议,而是关乎乌拉诺斯未来的会议。我的发言,是受到市民支持的,这点请您理解。” “………………” “现在还不算晚。应该向伊斯拉舰队派遣特使。有异议吗?”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并不起 感情波澜,用理性应对,然后硬是摆出要求;而对方还带着感情的余热,无法做出迅速的判断。 “首先要交涉:听听对方的要求,然后鉴于自己的状况,选择对双方都有利的选项。对方一来就打,这样只能无谓增加战争消耗。” “………………” “我已经和迈锡尼外务大臣商量过了,说的就是六年前接见伊斯拉舰队代表阿梅里亚外务长的成员应该能胜任本次交涉任务这一事项。阿梅里亚女士是一位贤明的人,如果坐上谈判桌的话,我相信她能给出一个对双方来说均为最优的答案。” “………………” 德密斯托利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用那种似乎能将憎恶熬炼成实物的视线对着她。 “圣下,您的意见呢?” 妮娜征求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意见。 “我遵从陛下您的意思。” 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立即对妮娜表示赞同,而看向德密斯托利。 “殿下似乎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啊。” 即使教皇将话头甩给他,德密斯托利还只是对妮娜投去充满了一切消极感情的视线,无法作答。即便对那样的视线,妮娜产生了与生俱来的厌恶感,但她依然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知道此事无法当即决断,但请先从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商量做起。”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具体的计划再从长计议。” “好的。就在下次阁议中让外务大臣进行审议吧,希望此事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她将自己已做好迈锡尼外务大臣的工作一事说出以后,伊拉斯特里亚里点了点头,而德密斯托利则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扭曲形态。 首先是老龄的德密斯托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玛瑙之间;而在休息室的侍者们则迎接教皇出来。而在此之后,德密斯托利也慢慢起了身,已经走到了狭窄房间的入口处,转身对妮娜说道, “我可知道你的目的。” “…………?” “卡路儿·阿巴斯,那是你男人的名字。” 一瞬间,妮娜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现在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几乎是与德密斯托利两人独处,无论他说什么,其他人都听不到。 “你这个为了男人当女王的卖淫女。” 那样的视线与话语,就好像在她的身体上紧紧缠着,并逐渐浸入细胞一样。她无法抑制那样的厌恶感,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蔑视乌拉诺斯之罪,一定让你悉数偿还。” 嘴里吐出这样的诅咒,德密斯托利关上了门。 妮娜被一个人留在了昏暗的房间内。 说不定,现在还有些时机尚早。等到再拉一些元老院成员入伙,给他们做好充分的工作以后,应该就会时来运转的。虽说曾有这样的后悔一瞬间爆发出来,但鉴于现在的状况,要承担一些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重中之重,就是必须回避决战。 ——因为我正是为了不让无谓的战斗持续下去才当了女王的…… 再次对自己叙述着这样的决意,妮娜亲手打开了已经关上的门—— 贤者会议结束以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让五名侍者围着出了天宫。从这里到他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内的居住空间,走路要花将近十五分钟。伊拉斯特里亚里一边慢慢地向前迈步,依旧保持着安稳的笑容,叫道在前面走着的矮个子男子。 “花鸡。” 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依旧在前面领着路回答道。 “是。” “给塞农传个口信,说快给王子送去人偶。” “是!” 花鸡回答着,在走廊的拐弯处一拐,立马,在伊拉斯特里亚里前方拐弯处便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侍者站到了队头,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再次若无其事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在玛瑙之间从极近距离所见的妮娜的美貌,以及在其身旁、身心皆为之发狂的悲哀王子的身影。 贤明、高雅而美丽,创世神话中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 一直让坎坷命运不断玩弄的人生末路,伊拉斯特里亚里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她唯一后盾的自己都弃她不顾了,妮娜根本没有未来。 “在宫廷无根无源竟然就当上王了。” 伊拉斯特里亚里仍然微笑着,如是低语着。 “勉强去拉帮结派的话,就会成这样。” 在那深邃瞳孔的最深处,闪烁着统率着魑魅魍魉老巢的魔王之色。 “其结局就是给王子解闷的玩物。” 一边嘟哝着那样危险的话语,伊拉斯特里亚里在胸中盘算着妮娜之后的傀儡候选人的同时,依旧不改那安详的微笑,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昨天的梦,依旧没有消失。 夏日的天空,还有积雨云。油菜花园。高声鸣叫的菲欧。 黑发的少年。 啊,我又做这个梦了吗……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我带着油菜花冠,一直笑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一枚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我们俩会永远相爱!” 明明是已被自己践踏的梦。 明明已经践踏得破烂不堪无法修葺。 我究竟要怀揣这样的梦到什么时候啊。 梦醒以后,喏,眼梢不是又有眼泪留下了吗。 “卑鄙。” 用手指擦拭着眼梢,抬头看着仆人用寝室的天花板,美绪这么反诘着自己。 “……差劲。” 就像是每日例课般遭到自己的谩骂攻击,她抬起上身,用手盖住双眼片刻,将内心感情残留驱逐出去。 从她背弃同伴,对清显撂下那些侮蔑的话语,离开air hunt岛,已经三年零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经过,记忆会愈发淡薄,痛苦也会渐渐消失——她本这么以为,却完全不是这样。痛苦在体内从神经中枢一直到末端到处都扎下了根,毫无脱落的迹象,时不时就会让她突然想起,损伤消磨着美绪的内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为这样的痛苦就叫苦连天像什么话,这与我给air hunt岛与士官学校以及同伴们带来的伤害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美绪再次诘问着自己,下了粗糙的木质床。 此时,在旁边床上躺着的阔嘴鹬则对她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问道。 “清显是谁呀?” 看样子又在睡梦中低吟出那个名字了。她竭力动员着自己的理性,抑制着动摇, “啊,又做噩梦了呀。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的怪兽的名字,不管我怎么逃,它都一直在追。” “嗨——是什么样的呢?” “感觉就是青紫色吧,很大,一边‘喂——喂——’地叫着,嘴里还不断喷出青蛙来,很可怕的哟。” “啊啦这样啊。美绪你想做那种怪兽的新娘啊!”我说梦话究竟说到什么程度了啊,美绪感到莫名地害怕,但她还是继续装着糊涂。 “它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说‘我们结婚吧喂’,只要我不应允,它就一直缠着我呀,我只是在敷衍它。比起这些来说,差不多该准备早饭了。赶快!” 美绪强行打住了话头,换上了女仆装;而阔嘴鹬也一边嗤笑着一边穿上了同样的衣服,准备着手做每日的工作。昨天,悬而未决的贤者会议也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又要开始忙 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天。 昨天夜里,在贤者会议结束后脱掉妮娜装束的克莉亚,在就寝前的一刻以美绪朋友的身份对她说了说会议的事。尽管德密斯托利果如所料十分暴怒,但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却反应良好。如果在今后教皇也能和她站在一边的话,不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乌拉诺斯军的动向了吗……克莉亚怀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这样就好啦,美绪这么想道。 尽管说肤浅的推断最要不得,但是,克莉亚也差不多该时来运转了吧。克莉亚一直被他人利用,总是在自我牺牲,从出生就没有满意地过一天幸福日子——神明也该对一直忍耐着如此这般痛苦回忆的她露出微笑了吧。 地上国家与乌拉诺斯缔结讲和条约终结这场战争,卡路儿则率领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来到普雷阿迪斯,在人们的祝福、吹起来的如雪纸屑以及铜管乐器的鸣奏声中,与命中之人妮娜·维恩特重逢……要是能将这最棒的完美结局作为礼物送给克莉亚那该有多好。 她怀抱着这样淡淡的梦想,向佣人大食堂赶赴而去。时间清晨五点半。在厨房里,厨师们已经开始准备妮娜的早饭了。素来早起的侍从长伍西拉则坐在桌旁,浏览着几张报纸。 “早上好。” 美绪打过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只见伍西拉的眼镜背后,两眼闪闪发光。 “……是叫,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你和莱纳,以及女王伊丽莎白……还有现在已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的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诶,啊,是的……” 从伍西拉嘴里蹦出了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这让她稍稍有些吃惊。她看了看伍西拉正在读的报纸,那是圣·沃尔特的报纸。最近交往甚密的迈锡尼外务大臣有时会将地上国家的报纸送来给她们,而在这张报纸上写的是, “巴尔塔先生他怎么了?” “……在圣·沃尔特,他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说是已经好几次事先看破了乌拉诺斯的作战计划,被称为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还说,现在格林上校作为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得利亲信,担任着作战立案的中枢职责。”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 伍西拉将登载着相关报导的报纸递给她,而她双手接下以后便忘我地读着。上面登载着巴尔塔扎尔那十分让人怀念的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表情的照片,还非常详细地介绍了他至今为止好几样功绩。上面说到,巴尔塔扎尔现在不仅在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还作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受到女王伊丽莎白的深笃信任,说他承担着多岛海的命运这也绝非言过其实,云云…… “太厉害了,巴尔塔先生,真得太厉害了……” 美绪非常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一同使用士官室的时期,他完全无视美绪自己的意志强行让她陪自己参加高官们的派对,还把她当成沏咖啡的,在她做三明治的时候还会详细苛求地指定做法;还有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强硬主张扔下美绪,可在夜间着水成功以后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谈特谈“为了救美绪,是我强行让他们着水的”:那时真觉得他太差劲了,而且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来也依然痛切地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差劲了,胸中的愤慨都难以消除,可果然在这万里他乡听到过去同伴活跃的消息,还是非常开心。 美绪不自觉地在胸前紧紧抱住那篇报道。 “这份报纸,您能送给我吗?” “没关系哟,当然啦,还有其他的报道。” “哇,哇,巴尔塔先生大显身手啊。” “不,不是格林上校,而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其他人,关于他们的报道。” 伍西拉的话语让美绪一瞬间僵住了。 “其他人?……这么说的话……” “坂上清显,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关于这两人的报道,在其他圣·沃尔特的报纸上有。” 美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伍西拉单眼确认着美绪那已经变得煞白的脸色,告知她报道的内容。 “……由于女王伊丽莎白的热切希望,两人现已编入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伊莉雅先是作为友军加入walkure,不久便转籍,正式成为王国军的一员;而坂上清显则已厌恶秋津联邦,为了正义从联邦军中逃走,来到盟友伊丽莎白身旁,加入了walkure……据说是这样。” 伍西拉的话语,在美绪内心响动着。 她无言以对。 “伊莉雅……和清显……加入了walkure……” 她竭力思考,方才理解了这一点。 是啊,伊莉雅和清显他们都选择了在塞西尔——也就是伊丽莎白的旗下战斗吗。说到walkure,那人称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嗯,这对于比翼而飞的二人,是无与伦比的环境吧。 嗯,两个人都找到了好的居身之所呢,太好了。 太好了…… “……美绪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伍西拉那冷冷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诶?!啊,没有,只是有些吃惊……说是‘有些’,应该是‘非常’吧,没事,没事的。” “……后续,还是你自己来读吧?” “啊,好的,谢谢您……”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报纸,对应的报道映入眼帘。 只有文字,没有照片。尽管她不知怎么应对复杂的感情,但还是读着报道。 ……举世闻名被称为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在被称为“空之王”的阿克梅德队长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壮烈牺牲不久,继任空缺的队长一职的是坂上清显上尉。从帝国军、联邦军、王国军一路走来的坂上已经有将近三百机的击坠数,期待不久就能和伟大的前任队长并驾齐驱了;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也作为副队长辅佐着坂上队长,现在正反复进行着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共同训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与乌拉诺斯的决战。无巧不巧出生在同一时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稀世飞行员,坂上清显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二人跨越了父辈的瓜葛,现在作为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两翼死守着多岛海的天空。只要有着这样的机翼,乌拉诺斯就不要想触碰多岛海一根手指……云云。 读了,两遍。 在一开始震颤的手终于平静下来以后,美绪抬起了僵硬的面孔。 伍西拉问道。 “……那两人,也是你的旧识?” “……是的。我们是一起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的,同伴……曾经是。” 美绪在最后加上了过去式,渐渐让悸动平息下来。那高速转动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正常。 ——清显……是walkure队长…… ——伊莉雅……是副队长…… ——他们两人,都为塞西尔加入了希尔瓦尼亚王国…… 她确认着那样的内容。这三年多都杳无音信,她首先为两人都还活着而松了一口气,继而……一种痛楚油然而生。 那痛楚的名字,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是,那纠缠着自己十分复杂的感情摆在了面前,让她无路可走,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丢脸,都有些想哭了。 ——是啊。他们两人,已经是多岛海的击坠王了…… ——都为了将乌拉诺斯从这片天空排除……而在努力着呢。 美绪不断鞭打着自己,想要把依旧残留的感情彻底斩断。 ——不要再,有所留恋 了。 ——我是个背叛者,哪有什么担心同伴的资格…… 伍西拉僵硬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你与那两个人,有很深的渊源吧?” 她不禁一下子就挺直了背,慌忙回答道。 “啊,那个,不不,怎么说呢……由于太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了……就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这样啊。可是呢,他们大显身手的消息都传到了遥远的这里,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真是优秀的一群人啊。” “啊,哈哈……是的,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非常优秀。” “没有这种事。美绪小姐你也非常优秀,无论资质,还是人格,抑或是勇气。” 突然就被伍西拉这么当面称赞,美绪稍稍有些畏缩。要说被这个人提醒警戒已经有好几次了,但被她这么表扬却还是第一次。 “哪、哪里,突然就……我感到光荣。” “美绪小姐。” 伍西拉一点不改平时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再次这么叫她。看样子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 “怎、怎么了?” 经过呼吸一次的工夫,伍西拉再次确认了在现场只有她们两人独处,便道出了话语。 “我希望你今后不论在怎样的局面下,都能作为陛下的同伴去行动。” 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美绪的鬓角。她品味着那委婉说法中所暗含的东西。 “是,我正是这么想的。” 她很简单地接受了,因为这些,也正是她想说的话。 “太好了。” 伍西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这么说着,目光回到了报纸上。美绪问道。 “您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伍西拉依旧看着报道,脸也不转向美绪,淡淡地说道。 “在宫廷内,有危险的动向。” “………………” “陛下与那些有权有势的诸侯熟络起来,为此感到不快的势力也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天宫的地板下面堆好柴火了。” “………………” “接下来只剩下撒上油点火了;说不定啊,油已经都撒在柴火上了。由于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窥遍地板下方,无法准确把握究竟进行到怎样的状况了,而只能感觉到在地板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伍西拉换了一口气,依然看着报道低语道。 “当在堆好的柴火上点着火时,在近旁侍奉的人必须有相应的‘贤明’。谁来保护陛下,谁来灭火,谁去逃出升天,而逃出生天的人在此之后将怎么行动对于陛下方才最佳。这样一来,在这样一种没有相应‘机智’的人无法克服的局面下,我们说不定就能绝处逢生。” 在那木讷的语调中,混杂着某种绝不平凡的东西。伍西拉现在正对自己说着十分重要的话,美绪她明白这一点。 “而你,有着这份机智。我希望你在万急之时,能为了陛下使用那样的力量。” “………………” “为了你的挚友克莉亚·库鲁斯,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这句话,让美绪的心一揪。 虽说伍西拉脸色从来不变,但一定在一直细细观察着美绪。与克莉亚做朋友这件事明明对谁都保密着,但还是暴露了。她一定是观察着在日常生活中美绪的举止以及一句句不经心的话语,以及在各种场合下的应对,看出在美绪的心里,妮娜……克莉亚的分量已经越来越重了吧。因此现在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第一次见伍西拉的时候,觉得她挺讨厌的。明明从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却理所当然地窥视着别人的内心,简直就像解析五脏六腑的射线技师一样,绝不是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人物。 然而,伍西拉她之所以一贯如此行止,正是为了克莉亚。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无论让其他人怎样想她,无论她怎样利用别人,她一定都是为了保护克莉亚。这一点痛切地向她传达过来。 因此,美绪尽可能组织起真挚的话语。 “……我明白了……无论在怎样的关头,我都会为了克莉亚而行动。” 并不是为塞农·卡瓦迪斯。 而是为克莉亚·库鲁斯。 我将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早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伍西拉从报纸中抬起脸来,眼镜背后的瞳孔中映照出美绪。难道是错觉吗,表情从来不变的伍西拉,似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崭新的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威容,在塞农·卡瓦迪斯的眼前展开着。一个远远超过由于四个月前突然出现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受到重创的旧舰队的阵容,正在乌拉诺斯的后缘——马提欧斯军港集结着。 “该到欺负弱者的时间了啊。” 他通过军港司令所五层楼的窗户,凝视着在普雷阿迪斯海上展开的超过一百艘军舰。从驱逐舰到正规空母以及战舰,全长从一百米到两百米的飞空舰艇,就像长有翅膀的昆虫一样结伴而飞,盖住了天空的蓝色。在这里集合的只有带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而在近海的海洋上还有不带升力装置的另外超过二百艘海上战队,现正在每日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演习着。 “本来连这决战都没有必要。” 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上将如是回应着塞农的话语。在事实上统帅着乌拉诺斯全军,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即将毁灭之境的老将,原本是反对这新地方舰队的编成的。 有什么必要非得和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联合舰队决战不可啊。对已经被赶出本土,在多岛海殖民地中竭力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帝国,只要像用丝棉勒紧脖子一样,一点一点将其引入消耗战,用时间去逐渐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便一定可以不费力便轻松取胜。 “你是觉得如果进行决战的话,我们会输?” 对着塞农的提问,阿喀琉斯摇了摇头。 “也一定能赢。与受地形制约的陆战不同的是,海战就是简简单单的加法运算——最新舰艇与兵器准备更充足的一方就会取胜。我们的舰艇是敌人的两倍以上,而要说装备,对方也晚一代,无法与吾等抗衡。” “如此,进行决战不是很好吗?消耗战实在是慢得急人。” “圣·沃尔特现在有一百七十万陆军依旧滞留在秋津大陆,无法撤退。如果维持这种状态的话,他们只会越变越弱。有什么必要让一个因饥饿而濒死的敌人站起来,然后再击杀之呢?” 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精心策划,现在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腹背受敌境地的,正是他阿喀琉斯。帝国过于相信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选择了同时与乌拉诺斯与多岛海列强为敌的道路,这便是他们的致命伤。对于被驱逐出本土的帝国,在这样被乌拉诺斯与慧剑皇王国、东西两边的敌人夹击的现状下,仅仅维持战线都已经要莫大的费用了,长此以往一定会越来越弱。 明明如此。 德密斯托利强硬主张要通过战队决战进行对决,眼下便有了这新多岛海地方舰队编成的景象。 “看样子元帅阁下(译者注:“元帅阁下”注音“德密斯托利”)是硬着头皮也想要胜过马纽斯殿下吧。” “据说,挑唆伊斯拉舰队的正是马纽斯殿下,元帅阁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德密斯托利的义弟马纽斯。他是因为极其优秀而被元老院疏远,被流放至圣泉彼方的妾室王子。可难以置信的是,马纽斯竟然领来了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过于强势的同伙,重新回到了德密斯托利面前。 “可是,新 地方舰队的编成让士兵们的士气显著提高;而且舰队也民心所向,民声沸腾;还有,作为天地领有的先驱,还有着很好的演出效果。” 对塞农的话语,阿喀琉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说干,咱当然会干。一想到别人拿我与拉斐尔之侪相比的日子会更早结束,决战也并不坏。” 与圣·沃尔特帝国参谋总长拉斐尔上将的智慧相比,结果总是以阿喀琉斯单方面的胜利告终。竟然与那样的三流参谋相比,他着实不快,而世间以后应该能明白,只有阿喀琉斯才是留名历史的参谋总长吧。 “不过,那边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啊。” 塞农的话语让阿喀琉斯的鬓角倏地一动。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 “看破了尤迪加作战的那个小伙子吗?” “正是。据说他也事先看破了克克亚纳线将以飞空要塞的形式被突破一事。” “他有才干这点倒是毫无疑问,可要想撼动作战本部,他却太年轻了。即便他看破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只要无法实行,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看起来,现在格林上校的发言,即便在作战本部也越来越有分量了,据说还有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这样的诨名。” “若是年轻人接管了阵前指挥,那也无所谓。现状实在对我们太有利了,一点儿也不刺激;如果他能给我们带来少许惊慌,那倒是很有趣。” 阿喀琉斯也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位居乌拉诺斯作战本部中枢的“天才”。如果说那个叫巴尔塔扎尔·格林的天才在敌国出现的话,他倒想见识见识他的才气。 再稍稍说了说今后军队动向的话题,塞农告知对方昨天花鸡给他捎的话。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另选人偶了。” “嚯”的一声,阿喀琉斯翘起了一只眉毛。 “具体执行的时间地点呢?” “就今晚,在天宫。” “这还是那么突然啊。” “她作为傀儡太过聪明,做人太过优秀了。” “还真是讽刺啊。高贵而优秀的人被流放驱逐,而低俗的凡人却被推上宝座。” 阿喀琉斯一边凝视着那众多飘过湛蓝天空的超弩级战舰与正规空母的战队,叹了一口气。一旦事发,德密斯托利的权威定会坚如磐石吧。 正在此时,阔嘴鹬突然出现在了塞农的旁边。 “已经下好料了。” 阔嘴鹬单膝跪在地板上,也不抬头看着塞农,深深地低着头。 “嗯,辛苦了。美绪她没察觉到吧。” “是!”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去天宫了,今天晚上妮娜就要被当废品处理了。我来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吧。” “属下光荣之至。” 塞农讲目光移到阿喀琉斯身上。 “阁下好像对阔嘴鹬十分中意嘛。” 阿喀琉斯干咳着, “现在是任务中。” “失礼了。阔嘴鹬,过一会儿跟着阁下。” 阔嘴鹬经过一瞬的沉默,应承了下来。 阔嘴鹬是塞农亲手培养的女性间谍,十分擅长在与高级将官共同过夜之际,从疏忽的对方那里问出机密这点。这是男性间谍不可能有的技能,也是女性间谍更受重用的缘由。 对了对了,说到女性间谍。 ——也差不多该让美绪做那方面的工作了吧。 让阔嘴鹬退下以后,塞农一边与阿喀琉斯唠着家常,一边沉思着。 塞农并没有把今天晚上政变将在天宫降临一事告知美绪。阔嘴鹬与蜂鸟已经知晓,现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事发。 为什么单单不对美绪言明呢? ——那姑娘的心已经偏向了妮娜。 从阔嘴鹬与蜂鸟两人的报告中,塞农窥视出了这一点。看样子她是每晚每晚都对和妮娜两个人一起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可在每月的报告中却总是敷衍了事,不曾对塞农提及一句自己和妮娜交朋友的事。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晚我就明白了。 塞农吧嗒着舌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说实话,即使美绪背叛了,也并不是什么沉重的打击。美绪之流对于政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不过是个奴隶。可现在的局面,对于塞农考核自己玩具的性能来说,却十分有趣。 ——如果你对我起誓的忠诚是真的,那倒还好。 如果是这样,就依旧保有你现在的人格,让我将你调教成优秀的女性间谍吧。作为一个塞农下达何种指令都能忠实执行、又聪明又高贵而美丽的宠物,就能被他永远玩弄下去了吧。 ——可如果你站在妮娜那一边的话,就有必要进行再教育了。 那时塞农就会故技重施,再次以她作人质的家人为盾,然后亲自教她做人。即便将她的人格破坏,但那种严格到让她再也不敢违抗自己的教育本身也是很有趣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哟,美绪。 一边让过去观赏过的身体在他眼睑内侧游走而过,塞农一边沉浸在自由自在摆弄美绪未来的梦想之中。作为与德密斯托利、阿喀琉斯或者是伊拉斯特里亚里这些妖怪一般的对手进行事务的短暂喘息,美绪是很不错的玩具。无论长时间小心地放在手里玩,还是段时间粗暴地玩弄将其弄坏,都美不堪言。 ——真是期待今晚啊。 对着在起事的时候,应该也会在天宫饶有兴致地跟妮娜做找朋友游戏的美绪,塞农从心中叫道—— “今天完全看不到莱纳和阔嘴鹬呢。两人一起休假这还真是罕见呢。不会是翘班了吧?” 吹拂而过的夜风,鸣响的秋虫,以及在空中满天的星星。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时而休息一下是必要的哟。美绪你一直不休息也可以吗?假期好好休了吗?” “啊,即使休假了也没事可做,不用。” “诶——那怎么行,我要跟伍西拉女士说一下。哪怕跟莱纳一起去买东西也好啊,有时候得喘口气啊。” “我说了不用,我啊,喜欢工作。虽然你这么说,可克莉亚你不也不休息吗,明明有时候跟伊格纳去买东西也好。” “为、为什么是伊格纳啊,那人啊,这方面最不行了;再说,之前出行那件事,现在还有些放不下。” “啊——你还介怀着啊……根本不用那么在意的说。” 这么低声说着,美绪用吸管喝了口凉茶。之前出行那件事,就指的是在今年年初外出之际,美绪因保护克莉亚而被刺客击中一事。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而且手枪的口径很小,没有留下太深的后遗症,但在那之后,伊格纳修却毫不合身份地向她直接谢罪。 “……是我疏忽了……我向……让你经历了这样不幸的事……谢罪。” 看着那在平时无口又无表情总是戴着一张铁面的人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这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该怎么应对他,她自己倒苦恼了起来。尽管她想说些俏皮话搪塞他将他赶走,但伊格纳修充满决意地这么说道。 “……你保护了妮娜大人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定会报之以李,还之以桃。对我有事相求的话,尽管说,我会尽我所能进行妥善处理。” 那个铜像男竟然这么支支吾吾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便愈发感到恶心,终于忍不住对他大骂将他赶跑了。尽管美绪自己并不介意,但对于伊格纳修来说,那件事好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嘛,可是吧,”,美绪这么说着,浮现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伊格纳好像说是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让他干什么好呢?” “还是不要逗他逗得太过分了吧。那个人那么认真,说不定会一一认真去做的……” “我想让伊格纳抱着小猫,带着笑容和小猫互蹭脸颊,然后拍成照片。” “什么啊这是,太可爱了!想看想看,这个不错。” “克莉亚你这不也是在逗他么……” 正当二人一边说着不打粮食的话,嘻嘻笑着的时候—— 突然间阳台入口的玻璃门打开了,她们正说到的伊格纳修带着非同寻常的神色冲了进来。 “妮娜大人,恕我冒昧。美绪,你知道阔嘴鹬到哪去了吗?” “阔嘴鹬?今天早上还见过,之后就不知道了。” “晚饭后,身体状况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变化?” “诶?啊,我没什么食欲,就没吃。” 尽管当时在佣人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但美绪的食欲却怎么也上不来,便一口没碰,将自己的都分给了同事们。 她这么回答道,伊格纳修的眼神愈发险峻。 “……晚饭中很有可能放了大量慢药。天宫的佣人们,全体都在说身体有异常。” “…………诶?” “还有人手脚已经动弹不得了。小心,有事……!!” 这么说着,伊格纳修便突然间当场单膝触地。 “伊格纳?!” 美绪与克莉亚一惊,从左右扶着伊格纳修让他身体蜷下来。伊格纳修两腿发抖,额头上流着汗;而嘴唇发紫,简直一副病人的表情。 “可恶……!阔嘴鹬身为试毒者,可同时也是下毒的人……!!” 后悔之意吐露了出来。美绪脑中,闪过了今天一大早伍西拉所说的话语。 这不就是在地板下方堆得密密麻麻的柴火中,点上了火吗?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而紧接着,就是女佣人的悲鸣。 很多人的大喝声,以及非常不合天宫时宜的军靴的响动。那是踏破这里平静每一天的声音。 “…………?!” “糟了……!!” 伊格纳修瞪着天宫东侧,这么叫道。 “可恶,三十人以上全副武装……!!” 尽管美绪什么也看不见,但伊格纳修仅仅从响声中就判断出敌情,带着充血的眼神对着克莉亚。 “克莉亚,下去以后从西侧佣人的门逃去大客厅,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应该会把你藏起来的。” 很罕见地,伊格纳修不是叫“妮娜大人”,而是直呼“克莉亚”,发出了命令的口吻。可能是与蜂鸟不断积累的训练成果吧,美绪也感觉到了现在的天宫充满了杀气。 “克莉亚快走,我来争取时间!!” 美绪不禁附和道,克莉亚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可、可是你们两个……” “没时间了,快走,走啊!!” 突然间伊格纳修就大声吼道,难以置信地像抓小猫一样抓起克莉亚的脖颈,从阳台拽进了室内,将她强行向天宫西口佣人们居住的地方拉去。 “放开我,伊格纳!!” “快走,那帮人是在搜你。” “可是,你们……” 在远方,嘈杂声越来越剧烈,有很多士兵的大喊声逼上前来。还有女佣人的悲鸣,以及玻璃或者日用品的破碎音;然后就是,枪声。还有人大声地叫着妮娜的名字。 看样子这是明目张胆对女王的反叛。 明明在尤利西斯宫殿平常都有很严密的警卫把守的,可为什么就能这样容许三十名的士兵侵入呢。恐怕是有那样权限的某人许可的吧。在没有引起女王那边的人察觉的情况下,小小心心做的准备吧。美绪也明白,已经不可能防卫了,只有让克莉亚逃走。 伊格纳修一边使出浑身的气力拽着克莉亚,用真挚的语调对她晓以道理。 “与那个家伙约好的不禁只有是你。我也发过誓了:在那家伙来之前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头。所以快跑吧,活下去,和那家伙见面。那家伙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伊格纳!!” 向着一直在反抗的克莉亚,这次是伍西拉快步冲了过来。 “陛下,你和我一起去西口;美绪,你用这个遮住脸假扮成陛下。” 伍西拉交给了美绪一条围巾和一件长长的甚至足以盖到脚下的披肩。她用围巾盖住头部,遮住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并披上披肩后,由于身材很接近,可以做克莉亚的替身。 “伊格纳,你假装保护美绪,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并从北口向外退避。如果我们双方都平安无事的话,就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汇合吧。” “……是!!” 尽管美绪并不知晓,但伍西拉好像已经预先将事出万一的逃脱场所告知了伊格纳修。尽管这个那个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没有告知身为塞农部下的美绪,还真是伍西拉式的毫无纰漏啊。 巨大的声音在不断靠近。某人带着穿透性很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叫嚣着这次搜索是有正当命令的,在宽广的天宫里搜索着克莉亚。 没有多少时间了。美绪从披风的缝隙仅仅露出眼睛看着克莉亚。 “克莉亚,保重,我们会再见的。” 克莉亚渐渐张开了双手,同时抱紧了美绪和伊格纳修。 “不要勉强,绝不能死,要顺利逃走。” 简短地,带着真挚的声音,她这么说道。美绪单手围着克莉亚的后背, “我明白,没事的,我也一直在历练嘛。之后一定再见。” 克莉亚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抬起了脸。 “伊格纳也是。你也必须活着,然后与卡路相见。” “……我知道,不会死的……快走吧!” 伊格纳修十分罕见地将手放在了克莉亚肩上。他大概也是预感到什么了吧,语调中带着些未曾听闻过的、就像是哥哥对妹妹在说话的温柔和关怀。 美绪曾听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从儿时开始,已经有了超过十年的主仆关系了。尽管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展现出来,但有时候像刚刚看到的那种两人独处之时,美绪能从他们身上感到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强烈羁绊。这又是与恋爱感情不同,像是对家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一种十分舒畅而安心的氛围。 不知听谁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都是举目无亲。 但即便没有血胤相连,两人也一定可以说是兄妹。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而就是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里,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吧。这一点,她从两人现在的样子就能依稀感到。 (译者注:不得不插说一句,犬村童鞋为克莉亚设定的出生月日9月4日,为伊格纳修设定的出生月日是10月10日。这里有两种理解:一,克莉亚年长于伊格纳修,但伊格纳修给人以哥哥的感觉;二,克莉亚并非与卡路、艾黎、伊格纳修、清显、美绪、伊莉雅、莱纳等人同年出生,而与伊丽莎白(以下略)同年出生。我们可以注意一下——恋歌到了后两卷在写年龄时,卡路、艾黎是16岁,但克莉亚却是15岁,似乎在预示着——克莉亚也许比卡、艾两人不是小三个月,而是小15个月。) “陛下,要走了。” 被伍西拉这么催促着,克莉亚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交互地看着美绪和伊格纳修,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绝对不要复仇。” “………………” “到那时候,就把我 给忘了,为了自己而自由地活下去。” “克莉亚,那种不吉利的话……” 刚起头的美绪的话语,让克莉亚自身的话语打断了。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一口气这么说着,克莉亚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女王妮娜·维恩特,在很可能是今生的诀别中,对美绪和伊格纳修下了那样的命令。 “……明白了,我会活下去的。” 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 美绪和伊格纳修目送着主人的背影,然后相对而视,决定着接下来的方针。 “……我们是诱饵,得去吸引敌人的注意。” “可是你这样的话毒不是会扩散吗?这么被人追的话不是非常危险。” “……只能这样了。一边逃着一边战斗,能做到吧?” “嗯,蜂鸟已经训练过了。” 幸运的是,美绪并没有受到毒的影响,她必须要连同不适的伊格纳修的份一起努力。 在做好觉悟的两人面前,突然间东侧的门就打开了,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了室内。全员都拔出了刀,用杀气腾腾的锐利目光突刺着用围巾遮住脸的美绪。 “是妮娜·维恩特吗?” 美绪并没有回答,而是假装害怕地藏在了伊格纳修的背后。伊格纳修也做出保护美绪的样子站在她前面,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问道。 “……将剑带到天宫来实属不妥,知道这里是女王的房间还这样,都是野蛮人吗?告诉我什么任务,根据情况我会向女王通报。” 他这样跟对方进行争论应该就是想拖时间吧。从面面相觑的士兵们的身后,身着十分花哨的王都近卫骑士团军服的大个子军人进来,与伊格纳修进行对峙。 “女王有反叛国家罪的嫌疑,我们怀疑她向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提供了普雷阿迪斯现在的位置。如果要申辩的话,希望速速跟我们同行。” “这是谁的命令?给我看搜查令。” 那个队长模样的军人丝毫不掩藏他的焦躁之色,转头对他背后的部下喝道。 “多说无益,快去搜女王!” 接到了命令,士兵们便冲了进来。 “快跑,陛下!” 伊格纳修转头对着美绪,用着低沉且士兵们将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美绪点点头,向北侧大门冲去。 “是妮娜,追!!” 伊格纳修挡在就要冲出的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喔?!” 在三人手里的剑被弹飞了。正当伊格纳修转过身来,准备冲过去追美绪的时候—— “咕——” 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身体也发重,总感觉动作总是比周围的映像要慢半拍似的。他十分后悔在天宫度过每一天安稳生活的过程中,下意识疏忽了对阔嘴鹬的警戒。 他拼命地躲闪着向他刺来的白色兵刃,并用脚踢去还击。趁着被踢的士兵与追逐的士兵撞在一起的时候,他转了身。 正当这个时候——发射音响起。 一阵疼痛在左上臂上灼烧着,看样子有子弹擦上了;而紧接着,又是右边的大腿与后辈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因此明白一点:后背传来的是被剑砍伤的疼痛。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反手拿起了短剑柄,头也不会就向后面扔去。 打中了。他的肩口上,溅上了对方吐出的血沫。他鼓出浑身的力量穿过东侧大门,和美绪一同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你、你还好吧伊格纳?!” 美绪在至近的距离问道。 背靠在大门上,腰滑落在地上,伊格纳修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确认着自己的状态。左肩凹陷了下去,左臂几乎动弹不得。在右大腿上,好像剑曾经斜着划过,肉已经被削掉,骨头露了出来。尽管背后的伤他无法确认,但他知道血已经把衣服浸湿了。再加上之前毒的效果,根本无法自由走动。 “糟了啊,这状态可不能战斗了。” 像是在说别人一样,他这么嘟哝着,美绪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得快走了。你对宫殿了解得很详细吧?给我指路。” 士兵们几欲将门踢破的剧烈响动传了过来。尽管门的构造厚而结实,但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 伊格纳修闭上了眼睛,权衡了敌人的数量和自己的状态,得出了最佳结论。 “汇合地点在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酒吧,伍西拉侍从长的部下是那里的主人,你先逃走。” “那你呢?” “我在这里拖时间。快走!” “驳回。” 美绪听都不听那个提议,慢慢地让伊格纳修的左臂围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让他站了起来。 “喂,干什么呢,两个人逃不利索的。” “活下去,妮娜大人不是这样命令的吗?你可是她的专属骑士,得遵守命令啊。” “凭着一个女人的力量,你想拖动我吗?这样只能两个人都死,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你知道我都能背着二十公斤的重荷进行两天的行军吗?” 美绪紧紧咬着牙关,一副拖着伊格纳修身体的架势,开始在走廊上逃窜。伊格纳修大喝道。 “要笨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儿!!快点儿,把我放下,再继续欠你人情,叫我该怎么办!!” 美绪一边拼命地逃着,一边对伊格纳修露出了好强的笑。 “哈,这台词还是等你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让我好好地给你卖卖人情,绝对要还哟,无用之人。” 伊格纳修肩膀和腿以及背部流出来的血,都染在了美绪身上。美绪身体依然接着伊格纳修的血,却擦都不擦,挤出全身的气力逃窜着。 “放我下来……!!” “闭嘴。” “快停下,我再也不怀疑你了,所以快把我扔在这儿!!” “你就那么好逞强?抱歉,驳回。而且,你还是以那怂样活下去更好笑。”(译者注:翻译成“怂样”的地方,原文「みっともない」) 美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右脚再次迈出一步。 “你啊,平安逃出去以后,就抱个小猫,一边笑着一边蹭它的脸颊吧。我会拍下来的哦。” 她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紧紧咬着牙关迈出了左腿。 美绪一步一步地向天宫的出口挪去,几乎都要折寿了。 她鞭挞着随时要气馁的自己,本能也好,勇气也好,抑或是在火灾现场的怪力也好,她鼓舞起一切仍然残存在体内的潜力,穿过走廊,下了两层楼梯,抵达了佣人休息室。 同事们已经踪影全无了。是被士兵们抓起来了还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权且还是一把抓起绷带和消毒液,喝了些水瓶里的水,将接下来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装在麻袋里,然后缠在腰上,从小门出了天宫。 尤利西斯的迷宫挡在了美绪面前。万幸的是,没有敌兵的踪影。可她要么就是无法掌握哪里有几个出口,要么就是虽然知道但最终却迷路了,总是这样。伊格纳修带着嘶哑的声音告诉她。 “……向右拐,进入第三 个房间。在房间的深处有一扇门,在门后是隐藏的楼梯。从那楼梯下去。” “我明白了。你啊,探险还是出成果了嘛。” 美绪对着几乎都要奄奄一息的伊格纳修笑着。多少次迷路,多少次误了吃饭,还有时整晚在宫殿内徘徊而被人笑话,可伊格纳修就是极力主张“有一天绝对会派上用场的”,便几乎每天在宫中探索,制作成缩略图;而这成果,现在就发挥出来了。尽管这迷宫的确繁琐,可却保护了美绪和伊格纳修免落入近卫骑士团之手。 “能逃脱的,绝对要活下来……” 美绪又再次咬紧牙关背起了伊格纳修,在迷宫中前进着。由于这里连居住之人都会迷路,因此第一次步入这里的近卫骑士团无计可施。等到听不到追兵声音的时候,她便为伊格纳修受伤的部位消毒,打上绷带,之后继续跑着。花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了宫殿外,上了一辆人力出租马车,美绪便向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地区逃去。由于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是著名的贫民街,因此对于甩开追兵来说,实在是很不错的地方。 ——克莉亚,愿你一定平安…… 在马车的客人座位上,美绪一边抱着因为失血而失去神志的伊格纳修的身体,一边凝视着窗外,祈祷着克莉亚的平安。与此同时,在遭到袭击之时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东西露了头。 ——莱纳……蜂鸟……知道这件事? 蜂鸟不知为什么,今天并不在天宫里。说是恰好休假了,这么想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于阔嘴鹬和蜂鸟都是塞农的部下,即使认为他们事先知道今天的袭击也并不奇怪。 然而。 ——果然你……还是站在塞农一边的呀。 她在此寻思着这一事实。她并不想责备他,因为她之前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院时,也偶然得知了蜂鸟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攒治疗费,蜂鸟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完成着过于残酷的任务。他也无法违抗上司的命令啊,否则就会失去工作,而拯救母亲的道路也就永远消失了。 ——是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信赖蜂鸟。 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她胸中感到一阵疼痛,那一定是因为她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期待着蜂鸟能站在妮娜这一边。 ——蜂鸟他……莱纳他……是敌人。 美绪一边对自己确认着这个事实,在深夜的黑暗中摇晃着—— 第二天早上—— 不用说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即便在地上乌拉诺斯的殖民国,也四处奔走着妮娜·维恩特下台、被逮捕的通知。 报纸、广播都将军方披露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在普雷阿迪斯地表面上散布着,而其内容则接着传到了地上诸势力,将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天空之都的政变上来。然而重要情报都经塞农之手严加管理、控制,让世界知道的只有被篡改的对妮娜不利的内容。 消息曰,异教徒妮娜·维恩特是为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传递情报而给普雷阿迪斯送来的特殊工作者。她借用创世神话,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与自己的情人卡尔·拉·伊尔合谋,给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最初识破这稀世诈骗犯真身的,是伟大的德密斯托利元帅。元帅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这婊子支配着乌拉诺斯人民,这次便靠他个人的英明决断,根除了宫廷的病灶。今后,与妮娜·维恩特真身相关的各种情报,都会在天宫内部藏匿的众多证据下而昭于世间吧,云云。 (译者注: 狼见到一只小白兔,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不爽,便扇它两耳光:“我让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地走了。 第二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见小白兔戴了帽子,还是不爽,又扇它两耳光:“我让你戴帽子!” 小白兔委屈不过,便找到老虎大王去评理。老虎敷衍:“放心,我会替你将此事处理好的,你先帮我剪剪草坪吧。” 老虎刚好见狼走过,曰:“你这就不对了,打人家嘛,总得有正当的理由。这样,你问他要一块肉,他若是找来瘦的,你就说要肥的;他若是找来肥的,你就说要瘦的。或者你让他给你找匹母的,他若找来苗条的,你就说要丰满的;他若找来丰满的,你就说要苗条的——这样,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他了吗?”狼曰:“好极!”小白兔:“权力狗伤不起啊……” 又过了一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曰:“小白兔啊,帮我找块肉吧。” 小白兔:“你要瘦的还是肥的呢?” 狼:“(震惊,还好另有一计)算了算了,帮我找个伴吧。” 小白兔:“你要苗条的还是丰满的呢?” 狼:“(……!!片刻后气急败坏)我让你不戴帽子!” 回到正题,狼和小羊喝水的故事其实也怨不得狼,天性使然,这小羊也就算运气不好,劫数已至吧。 尽管以前的祝福几乎全部给了美绪,这里第一次由衷地给克莉亚:愿她能绝处逢生,今后长长的一生(if it eists)都在欢笑中度过。) 由于支持德密斯托利的情报大量而持续性地送出,乌拉诺斯市民便一瞬间就将妮娜认定为卖国贼,而将德密斯托利捧为救国英雄。曾经是妮娜唯一支持者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现也改支持德密斯托利,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势力能形成对妮娜有利的舆论,从政变那天经过三日,妮娜的评价就跌入谷底,无法翻身;而过去极力拥护妮娜的普雷阿迪斯市民也改变论调,称其为“将国家卖给情人的女流氓”,无论在家里,在教室,在职场,抑或在街头井边,都饶有兴致添油加醋地批判着、弹劾着、嘲笑着妮娜的私生活。 经过了一周,王都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为妮娜说话的人了。对她曾经佣人们的采访也都刊载在报刊杂志,都是清一色地详细描述着不问政务,而沉浸于和自己中意异性的爱欲。这些内容当然是塞农想的,而来源也是德密斯托利的性癖,但臣民的眼睛所接触到的报道却完美地将妮娜的癖好广为传播,这歪曲的报道愈发在大众之间朗朗上口,向世界广为传播,甚至连地上的人民也不问敌我,轻蔑着嘲笑着妮娜·维恩特,将其认知为一个理应被地狱之炎永远灼烧的罪人。 关于妮娜的消息,只透露出她已经被收监了。 据说现在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一角的政治犯牢狱中,而审讯官说审议每天都在进行。尽管还并不清楚最后会下怎样的裁决,但一定是轻则死刑,重则被送入贫民窟的妓院中吧。一些想亲手对妮娜施以制裁的市民们已经将请愿书上呈给裁定官,热切地希望后者能根据德密斯托利的想法,实现从女王沦落到妓女的过程。总而言之,妮娜·维恩特已经失去了权力,一夜之间,她便从创世神话预言的救世主一落千丈,成为某亡国的妓女。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妮娜·维恩特的容身之所已不复存在……—— 美绪抱着膝盖在凸窗窗框旁边坐着,凝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夜景全然不见。她只是呆然凝视着映在那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从报刊、广播上得知,距离被命名为“十月革命”的那次政变,已经过去八天了。 在这里,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吧老板给提供的二层的一个房间中,她将身负重伤的伊格纳修背了进来,一直一边照顾着他,一边等待着克莉亚和伍西拉能逃到这里来。 然而不论她等多久,克莉亚就是没有前来。 根据从报刊里传来的音讯,克莉亚现在已经在监牢中了。而隔绝在尤利西斯宫殿离宫中的妮娜伊斯拉时代的二十名近卫兵,则都被缴了武 器,送到了俘虏收容所中;而关于侍从长伍西拉的报刊则完全没有,她已杳无音讯。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只有一根蜡烛作为照明的简陋房屋。 在有霉味的床垫上,全身裹着绷带的伊格纳修昏昏沉沉地睡着。由于害怕被追兵察觉,无法叫医生,美绪便用从蜂鸟那儿学习的应急处理法为他处理伤口,但由于失血与中毒,他几乎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至绝境的美绪只能干干地抱着膝盖,等待克莉亚与伍西拉前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个人这么听着下雨声,便不由得变得胆怯了。 在这飞空岛上已经几乎不剩下同伴了,周围全是敌人,她完全看不到究竟该怎样才能打开局面的方法。 正当她心中没底得想哭的时候,门敲了敲,可以说是现在唯一的同伴,这个酒吧的老板海德威露出脸来。 “我把药拿来了。伊格纳他状况怎么样?” “啊,谢谢您。这两三天已经安定下来了。” “解毒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如伊格纳,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静调养吧。不用着急,等着他康复就好。” 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左右的海德威,是伍西拉从伊斯拉带来的其中一名近卫兵。由于他的忠心之强,来到普雷阿迪斯的时候便混迹于市井,开了一家一方面能做些买卖盈利,而另一方面备不时之需的酒吧。 “其实啊,美绪小姐,有一则我有些在意的报道……” 海德威这么说着,便对她出示了自己拿来的一张报纸的一角。那是面向大众街头巷议的报纸。美绪接下报纸,读了读,一阵新的绝望向她袭来。 “塞农……” 憎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报道曰。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少将在最近本报记者的取材中,明示了自己同妮娜·维恩特会面一事。妮娜曰,在审问之际,希望能将佣人美绪·塞拉作为证人传唤。然而政变以来,美绪·塞拉一直行踪不明,据说妮娜已落魄到了顶点。卡瓦迪斯少将主张:“美绪应该尽早明示自己的所在位置,为过去主人的清白作证”,云云。 “这是陷阱,你不能出去啊。” 对海德威的忠告,美绪也点点头。 “我明白。这应该是塞农给我发的信吧,想确认我是否背叛了他……” 从尤利西斯宫殿逃脱以后,她还从未与塞农取得过联络。按常理来说,美绪是塞农的部下,没有跟从妮娜的理由,应该尽快回到塞农身边。可是她没有回去,这点有目共睹;她现在正在一边照顾着伊格纳修,一边在塞农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家等待着妮娜的到来。从塞农看来的话,这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然后,背叛着塞农就意味着。 ——舍弃了我自己的家人…… 义父伊桑·塞拉从全世界收养的八名优秀的孤儿。 可伊桑·塞拉却是暗通乌拉诺斯的间谍,而散布在全世界的孩子们也均有间谍的嫌疑,都陷入了为国家所不容的境地。美绪正是为救父母和兄妹才成了塞农的棋子,现在正为塞农尽力,而五名兄弟姐妹才得以逃入乌拉诺斯的势力圈内。接下来就只剩下将义父伊桑、义母格雷塔,还有义弟多米尼克与和希、义妹波妮塔救出来,但他们却被圣·沃尔特帝国官员赶出了克洛斯诺达尔岛,现在消息不明。(译者注:前面那“五名兄弟姐妹”,从后文看出“五名”是算上美绪自己的。) 要想拯救他们,美绪必须回到塞农身边。只要美绪还是塞农的奴隶,塞农便会用他极大的权力,处理她家人的解救事宜…… ——如果舍弃克莉亚,回到塞农的身边,家人就会获救…… ——我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即便在这儿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样的话,为了家人我应该回到塞农的身边…… 美绪的脚颤栗着。 心,也在颤栗着。她一直拿着写有塞农报道的三流报刊,原地呆立着。 “美绪小姐……” 海德威颇为担心地对她说着。 “……你就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伊格纳的情形的。原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你,却一直照顾他到了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而妮娜大人也一定会感谢你的吧。因此……对你的决断,我们是不会有半点憎恨的。” 这个亲切的近卫兵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些,便静悄悄地关上门,向楼下的酒吧走去。 美绪一直在原地呆立着。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她将报纸放在架子上,美绪又在凸窗窗框旁边坐下,抱着膝盖。 毫无缘由地,她不知不觉想哭起来。 伊格纳修睡得很深,没关系,哭吧,美绪这么决定。 美绪将额头贴在抱着的膝盖上,抽泣了起来。 尽管这样的身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但惟独现在她想要露出自己的脆弱。 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既不是抱有什么大得离谱的愿望,又不是希望能被谁爱,明明只是能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满足了,连这样的事都无法被允许。 只是因为至少想让自己珍视的一些人幸福起来,便伤害自己,作践自己,变得遍体鳞伤,一直以来都拼了命才走过来。 可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将残酷的选项摆在她面前。 那是不论选择哪一项,都与绝望紧密相连的毫无道理的二选一选择题。 为什么总是不得不选择原本不应该选择的选项啊。 像不得不选择其一这种事,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呢。 我以后继续活着,又究竟有着什么价值呢。 我是不是一定非活下去不可啊。 是不是还是死了更好? 那样的话,就轻松了。 全部归为虚无。 “我不懂啊。” 美绪一边哭着,一边低语。 “究竟该怎么做,我不懂啊,清显。”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的,正是这个名字。 “告诉我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鼻水已经流下来了,她依然仰望着天花板。 “家人和挚友,我该怎么选择啊?”(译者注:“挚友”注音“克莉亚”) 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难看得不成样的哭泣的面庞,照映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这个时候—— 咚、咚。 传来了玻璃窗敲击的声音。 “哈”地,美绪那已被眼泪浸湿的脸朝向了窗户。 在完全已被眼泪、口水、鼻水浸湿得不成样的自己的脸,与一只白色的鸟重叠在了一起。 “菲欧……?” 她十分惊讶,打开了推拉式的窗子。菲欧进入了房间内,落在了美绪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啾”地一声鸣叫。 菲欧,给她带来了某样东西。 不经意间,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拉米亚离宫每晚进行呼风训练时克莉亚的话语在美绪耳旁响起。 “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的……我有这种预感。” 听到菲欧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克莉亚,当时的的确确说了这样的话。 美绪凝视着菲欧的眼睛。 在那美丽得宛若黑珍珠般的鸟的眼睛里,美绪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看到了儿时的清显。 她能与清显相识,多亏了菲欧。在搬到了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岛上的第一天,美绪有些胆怯,便拜托菲欧“去找自己的命中之人”。而菲 十六 原本打算在盗取圣·沃尔特帝国之前,绝不会去见他。 然而,由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也只好露出一脸蠢相,去见那只怪物了。 巴尔塔扎尔用他那双浓浓的熊猫眼,望向了车窗外。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日,北多岛海克洛斯诺达尔岛—— 吃了伊丽莎白一记卑劣的奇袭正是昨天发生的事。由于这项分派给他的只能想到预先做好万全准备这一种手段的奇葩任务,他便今天一大早搭乘王家专用飞艇越过大瀑布,降落在这克洛斯诺达尔岛上,再坐着前来迎接他的车,一路直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的人身边。 “从埃利亚多尔飞艇冒险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哥哥你的活跃了。你也没有真格想要销声匿迹吧?” 在漆黑的高级轿车的后座上,在他旁边坐着的西门·贝尔纳对他说道。巴尔塔扎尔他一开始就对这个很久未见的弟弟说话的口气有些不满。 “我从来就没有过偷偷摸摸销声匿迹的想法,想去追就尽管追好了,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过要回那个家的想法。” 真像哥哥你的风格啊,西门这个简短地答道,将目光转移到了向后逝去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景色上。在历经几度战火的现在,作为对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方舰队的重要据点,从海德拉巴群岛撤退的帝国军不断在这座岛上集结着。 “其实原本是希望能在咱们出生长大的家里见你的,由于乌拉诺斯的侵略,便从克里斯塔逃到这座岛的别墅来了。哥哥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家吧。” “父母他们怎么样?” “现在堪帕内拉骑士团领内。三年前他们惹恼了会长,便被赶出去了。” “那是威斯特朗大陆的乡下吧,一毛不拔的地方。” “好像在那儿还挺自在的呢。爸爸他本来就不适合争权夺利。这是上个月来的明信片。” 在西门递过来的明信片上,印着正在海滨享受着海水浴的父母的照片。他嗤笑一声,回答道, “没兴趣。” 这对于那对对祖父言听计从将儿子送上战场的双亲来说,这样的命运再适合不过了。既然他们本人都那么满足,那就随他们去吧。 从十四岁的时候,他从在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出生的家离家出走,大约八年了。他一直紧紧怀抱着那颇具有少年气息的野心一直东奔西走,明明距离达成那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最终还是没羞没臊地回来探望祖父了。 “老头子大限几何?” “不要叫老头子。医生说还有一个月左右。” “那东西死了会怎么样?” “会一发不可收拾啊,贝尔纳集团实在太大了。如果要是能定下来血胤相连的后继者可能会好一些,但会长风流倜傥四处造人,仅仅后继者就有十几人。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并无血缘关系但靠着实力爬上来的理事长啦、董事啦、ceo啦各类头衔的人,都在拉帮结派相互打击。总有一种感觉,不管谁当下任会长,在此之后都会种下祸根。”(译者注:翻译成“风流倜傥四处造人”的地方,原文「あちこち子どもをつくる」,直译成“到处生孩子”) “归根到底,这是一只妖怪一手造起的国家,妖怪死了,要消失就消失吧。” “嘛,消失恐怕是不会,应该会分裂吧。这样一来贝尔纳集团的股份会整体下降,会波及到工资,定会对五十万从业员的生活造成影响。尽管希望避免这些,但总不能对会长说,快写遗言吧,但又的确想要避免后嗣之争骨肉相残,全体干部们都在搔首踟蹰,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论军队还是民间,在这世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随性所至的笨蛋啊。” 巴尔塔扎尔略有些愣神地从鼻中出了口气,看向了克洛斯诺达尔的风景,忧郁的心情轰然而至。到这个关头自己才去见临终的祖父,也什么都无济于事,为什么伊丽莎白却要执拗地命令自己去探望他呢,完全无法理解。何况那祖父也根本不会记得一个自命不凡在十四岁就离家出走的孙子;而且,他现在还呆在病床上等死,记忆便会更加模糊。 即便现在见了,也没有意义。 至少如果他窃取了圣·沃尔特帝国,说不定还能让他大吃一惊。我现在还一事无成,雷尼奥尔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呢,哥哥。” 当车穿过豪华壮观的别墅大门时,西门这么说着。 “这是女王陛下的命令,而并非我的意志。” 准确地说这哪儿是命令,简直就是胁迫,但没有解释的必要。 “我可是身居会见阿喀琉斯作战参谋的要职啊。” “……我并没有打算长住,探望过老头子以后就走,然后你就对女王如实禀告,结束。” “遗憾,哪怕能一起吃个饭也好啊。” 在宽广的府邸内稍稍跑了一会儿,一栋上了年代的gemini式房屋出现在小树林的背后(译者注:关于这个gemini式,我不知道用在建筑风格上表示什么什么样式)。那组成了尖屋顶的极其花哨的造型,配着色彩黯淡的外壁。缠绕整个房屋的爬山虎让人不禁想到即将赴死的妖怪的经脉,给人一种阴郁的氛围。 在大门前下了车,他们在将近二十名佣人前来迎接下,从入口进去了。 “不先喝点儿茶吗?” “不用。老头子在哪?” “你性子还真急啊。” 巴尔塔扎尔实在想尽早一刻从这房间,不,从这岛上出去。无论是那夸张的绘画、华美的日常用品还是墙上的烛台,凡是映入他眼帘的东西都是那么令他不满。四周到处渗出发了霉的气味,在管家的引领下,他每每在馆里前进一步,那种瘴气就变得愈发浓厚。 而且不知不觉间,悸动也愈发激烈起来。 他每前进一步,都感觉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气传向他的神经纤维。自从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起,他明明数次跨越了修罗场,可现在自己积累起的经验仿佛完完全全被人嘲弄了,经过高度压缩的雷尼奥尔的气息笼罩在巴尔塔扎尔的面前,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识。 ——即使自己倒在穿上也要拉个垫背的吗,妖怪老头。 正当他心中这么大骂着的时候,在二楼最深处一扇极其雄壮的大门前,管家止步了。 “老爷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进去吗?” 巴尔塔扎尔无言地点了点头,管家敲了门,说有客人来访后,把门打开。 笼罩在室内的沉重空气立即如奔流一般向他直逼而来。这正是他记忆一模一样的、那怪物释放出的妖气。 一度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出现在宿敌面前的觉悟,巴尔塔扎尔进入了宽敞过头的卧室。 排成一排的长方形玻璃窗,其高可达天花板;从一旁倾斜射入的太阳光在锃亮的花岗岩地板上反射着。在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附近有一个鸟笼,一只色调非常罕见的鸟带着很清爽的声音鸣叫着。 一张带着华盖的床孤零零地摆在房屋的正中间。 在床旁边,一位初老的绅士跟巴尔塔扎尔打了招呼。 “我是雷尼奥尔会长的顾问律师,叫维扎克,让您久等了。请到这边来。” 被这么催促着,巴尔塔扎尔向床的旁边移动过去。 “………………” 在床上躺着的妖怪,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他睁开那像是嘴里总是含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的一副不爽的眼睛,紧紧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竟然这么小吗? 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尽管相貌一点儿没有变,但全身 的体格缩得像是打了个对折。这又小又干瘪的雷尼奥尔·贝尔纳,简直就像是干膜质的深海鱼一样。 维扎克的嘴贴近雷尼奥尔的耳朵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雷尼奥尔极其烦躁地瞪大了眼睛,对着维扎克仅仅挥了挥手腕,就像是要赶走苍蝇一样。维扎克丝毫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对着巴尔塔扎尔行了一礼,对着他背后的西门微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 在不经意间,卧室里只剩下了巴尔塔扎尔与雷尼奥尔两个人。这是何等意外的情节展开啊。他本打算说一两句话,有机会再讽刺对方两句然后就回了,谁料想气氛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被榨干了的妖怪,依旧只是躺着,同时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直立在床边上,低头看着站立于多岛海世界顶点的金融之王这悲惨的结局。 沉默。 从鸟笼里,再次传来了清爽的鸣叫声。 “久疏问候了。” 无法忍耐现在的尴尬气氛,巴尔塔扎尔主动开了口。 “卫生兵的任务还满意吗,臭小鬼。” 用着对于一个濒死老人来说十分清楚的声音,雷尼奥尔回应着他的寒暄。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意外。 “你还记得我呀?” “你长脑子了吗?” 看样子他对以提问来回答问题相当不满意。巴尔塔扎尔耸了耸肩, “我学会了对所有战斗中受伤的应急处理措施。” 尽管他多少次看到军队士兵的尸体和负伤状都吐了出来,也多少次哭着求饶,可他却只字不提,依旧一副佯装不知的态度回答着。雷尼奥尔那本来就不好看的表情,扭曲得更加狰狞了。 “你那腐朽的本性,还没改好吗?” “………………” “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了。臭小鬼永远是臭小鬼,无论如何都成长不了。” “………………” “那个叫什么啥啥保尔之八人的,看样子你对和一些次元低下的人玩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嘛。” 恐怕他是在说“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可即使名称和人数的错误他都能忍,“找朋友游戏”什么的他却无法原谅。 “我同意他们次元低下,但却不是朋友,那帮人是我的部下。” 如果要是伊丽莎白和神乐在这里的话恐怕会暴怒吧,可谁都不在这儿,应该没有关系吧。 “不许纠正老夫的话,臭小鬼。你就给我闭嘴,对我说的话‘好的好的’点头同意就完了。” “………………” “让拉斐尔那样的弱智中意你就开始自命不凡了?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毫不合身份被捧上神坛的年轻人翘起尾巴,结果梯子一撤就摔惨了。现在你就尽管飘吧,之后被剥皮现了原形,有你落魄头脑发懵的时候。” “………………” “我好像都看到你的哭脸了啊,想必一定很好笑吧,一直被人天才天才地夸着的凡人的末路。” 尽管他也深切地知道这妖怪是一肚子的坏水,但现在竟然像这样面对面让他大骂不断,果然还是会上头。如果要是还在贝尔纳集团上班的社员的话也许还能做到不管被如何辱骂都忍耐着,但我可是帝国军参谋,根本没有非要对这个臭老头摇尾乞怜不可的道理。这里只有两个人,还有淤积至今的怨恨,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也马上要死了,即便在此时将一切倾吐一空也完全没有关系。 巴尔塔扎尔恢复了颇为从容的笑容,装腔作势地撩了一下前发。 “哎呀呀,这求都求不到的人生指南,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我都忍不住也想要经历一番向祖父大人您一样出彩的人生了。” “少给我那么笑,让人不爽,肚子深处的脏水全都露出来了。” “明明都躺在病床上即将赴死了,可家人也好亲戚也好友人也好,没有人靠近这屋檐一步,一眼望去只有佣人和律师的感觉。仅仅为了将贝尔纳财阀壮大起来就工作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可最终获得的,只有翘尾巴的孙子,以及作为唯一慰问之物的小鸟,还有这孤零零的床啊。” 他一边用手指向鸟笼中的鸟一边讽刺道,而雷尼奥尔也还以嘲笑与大骂。 “对于我来说,鸟不是就足够了嘛,被低俗的人类所中意只会让我更加郁闷。一个人悄悄地死去不是很棒吗?” “着实难以让我羡慕起来。” “你让一群朋友围着就很满足吧,凡人?超越不了我的功勋,便和朋友们牵起小手互舔伤口吗?” 这个老头子的性格真是已经腐烂了。 “我对祖父大人的业绩,只有轻蔑,一点点羡慕都没有。” 他这么回道,雷尼奥尔德语调稍稍有些改变。 “哦?轻蔑我的伟业吗?” 虽说这变化真的极其微妙,但比起刚才破口大骂连连,言语中稍稍多了些威严。 “是的,我从心底里觉得无聊。” 他这么一回答,自己便察觉到了。雷尼奥尔做的这些,着实是无聊。这个世界会成现在这样,也有这个男人的原因。巴尔塔扎尔确认了这点。 “扶我起来。” 突然间,雷尼奥尔命令道。 “哈?” “靠自己的力量起不来,扶我起来。” 妖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像婴儿一样抬起了双臂。 经过一瞬间的犹豫,巴尔塔扎尔还是如他命令的那样,单手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抬起了他的上身。 “疼死了,慢点儿,慢点儿扶我起来!!” 雷尼奥尔十分嚣张地这么怒喝着,一边呼哧呼哧地说着一边借着巴尔塔扎尔的手移动了腰的位置,直起了上半身,瞪视着他。 “说说看,你小子轻蔑老夫功勋的理由。” 筑起世界最大的超大规模联合大企业的男人的目光,从正面突刺着巴尔塔扎尔。 “如果是半吊子的理由,就杀了你。就算是帝国军作战司令部,也逃不出我的影响范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给现在的帝国提供资金的人是谁。” 果然,一种可怖的压迫力向他袭来。可巴尔塔扎尔还是撑住了——不能在这里胆怯。要说他离家出走也有八年,在各种场合历经了各种修罗场,磨砺了自己的精神。 ——要把这男的打垮,永远站不起来。 他做好觉悟,说道。 “好。那么就让我们追溯到你放高利贷时候的想法吧。贝尔纳财阀能壮大至此的秘密,正在于这个黎明期。” 雷尼奥尔此时也不打岔了,仅仅是带着几欲穿透钢铁的眼光盯着巴尔塔扎尔。 “你最先盯上的是威斯特朗大陆的林德布卢姆一族。你让有权势的诸侯包围他们,让虽有土地却没有钱财的乡村公爵感到有战争的威胁。而要给资产家放贷,以增强军备的理由唆使他们最为便捷有效。然后你便给林德布卢姆无偿贷款,作为抵押,你则获得了好几项特权,其中林德布卢姆一族靠武力压制的土地的征税权尤甚。用你的资金整好军备的林德布卢姆一族将周围的诸多势力一个接一个地征服了,而你便在新的殖民地上获得新的特权,发迹起来。至此还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可你恶劣的地方正在这之后。” 雷尼奥尔只是默默地瞪着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在林德布卢姆一族将长年敌对的势力悉数征服以后,你便又在其周围竖立起新的威胁来。要控制一个政府,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给其树立外敌,然后给其提供抵御外患的军备。你暗中给外敌提供资金,在 其军事能力加强以后,对林德布卢姆一族鼓吹道,‘新的敌人出现了。这次的敌人很强,要想征服他们,需要更多军备’……你发现通过让多股势力相互争斗可以以钱生钱。政府为了能生存,便不惜去借数以国家预算十倍的资金;有时候印钞局的机器要全速旋转去造币。你发现了战争可以创造钱财,而且你还发现了为了不断获利,便只能继续发动战争。不能让一个强国支配整个世界,因为如果那样的王,就没有所谓增强军备这一回事了。正是好几个政府互相进行军备竞赛,你才能在战争业中大笔捞钱。只要战争一直持续着,就不会失去牟取暴利的机会。” “………………” “你在这三十多年,无论对乌拉诺斯,还是圣·沃尔特,无论是海德拉巴,抑或是秋津联邦,你都同等程度地融通资金。只要某一国看样子要做大了,你便立即操作国际金融市场,让大数额的资产流向其他势力。其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无法出现胜者,谁也战胜不了谁,为了阻止某一个拥有压倒性势力的大国统治这整个世界的事态。” 巴尔塔扎尔每说一句,从他心底都不断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也就是说让军扩竞赛永远持续下去。为此,也就需要调整在各国流通的资金总量。这就是你战略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瞪视着眼前干瘪的老人,如此断言道。 “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些列强即便被榨得干干的只剩下了空壳,还是在以血洗血不断争斗,有几百万人都因此殒命,有几百万幼子饿死,只有贝尔纳财阀一家日渐壮大。这正是一项对世界的命运完全不顾,只为自己越吃越肥而给全世界提供战争用资金的作业。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从极近的地方静静看着雷尼奥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断言道, “比屎还不如。” 他挺起胸膛,从正面瞪视着祖父,话语中充满了力量。 “的确,你捞的钱比任何人都多,这点我认同。可在这些功勋里,哪里能找到你的幸福呢?” 率直的心情,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 “你不是英雄,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将这世界变成地狱的怪物。你从来不出现在表面的舞台上,披着一副善人面,而实质上是夺走几十万、几百万无辜市民姓名的人类历史上最低劣的恶魔。” 他如是放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对着眼前表情丝毫不改,只是承受着他极其过分辱骂的老人,他甚至都觉得有些怜悯了。 “将灾难播撒到全世界后,你所获得的正是这种孤独。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又哪有幸福可言?” 这位披荆斩棘却踏上了不归路,终于抵达这旁边只有笼中小鸟、律师以及不懂礼仪的孙子的床上的老人,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惨不忍睹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 从内心涌出的话语无法抑制。 “我知道,幸福究竟是何物。” 不知为何,神乐的笑容与这孤寂的卧室重合在一起。将神乐从牢房中救出,背着她跑的时候,胸中充满的那种感情,这位老人一定不会懂得。 “让我送给可怜的你最后的赠品吧。” 并非之前预想的话语,不断地吐露了出来。 可是,管他呢。 就让我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随性说出来吧。 “这场战争,由我来终结。” 明明像这样的事,连想都不曾想过。 “你所播撒下的灾难,全部由我去连根拔掉。” 在我内心深处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何时萌芽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然而,我现在想要委身于这样的感情洪流中。因为说不定现在从我口腔中迸发的东西,是连我自身都未曾察觉到的我真正的心情。 “所以你还不能死。” 我要超越一直以来不断追逐着的你的背影,然后向着再前方前行。 “在我终结战争以后,你就去死吧。” 这就是临别赠礼了,英雄。 “你的屁股,由我来擦。” 在他说完之后。 妖怪大声喊道。 “维扎克!!” 门立刻打开,律师慌慌张张就进入了房间。 “给这男人那个东西。” 明明被那样破口大骂道,却丝毫不见雷尼奥尔有一丝感情动摇,带着冷静的口吻催促着他。律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手摸索着房间墙壁的一角,将那一块壁材卸了下来。 在墙壁里面埋藏着一个隐藏的金库。他转了转密码锁,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信封。雷尼奥尔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发出了迟缓的话语。 “在外面看。在这里别看,让人不快。” 那信封很薄。巴尔塔扎尔从律师手里接过来,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祖父的脸。 “你那一脸蠢相是怎么回事啊?” 雷尼奥尔就像前来探望最初一样,带着就像是正在吃着难吃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毫无感情地说着。 “啊,没有。对我演说的评价呢?” 他问了这个很白痴的问题,雷尼奥尔依旧毫无表情地说道, “三十二分,五百分满分。前半部分主旨还很明确,可后半部分掺杂了太多感情,乱七八糟。” “………………” “让我躺下。” “哈?” “听了你那些老太太裹脚布一般的长篇大论顿觉疲劳困倦,让我躺下。” “啊,是。” 巴尔塔扎尔老老实实地像刚刚一样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让他躺了下来。那干瘪的身体又轻,又僵硬,就像血都流干了一样,让人难以想象。 “西门,你是证人,和他一起读这信件。” 被雷尼奥尔这么一叫,大概是一直在走廊上听着他们谈话的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了头来。 “……是,谨遵您的意思。” “嗯。没事了,可以走了,臭小鬼。” 雷尼奥尔有些粗暴地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原本预计他有不绝于耳的反击的巴尔塔扎尔,只好十分扫兴地转身,背对着祖父。 正当他要走出房间得时候,背后又有声音传来。 “巴尔塔扎尔。” “…………?” 他第一次被雷尼奥尔以名字相称,转过身来。 “拜托了。” 从床上,传来了那样的声音。他已看不到雷尼奥尔的面孔。 “……是。” 他仅仅说了这些,出了卧室。 他把门关上,在走廊上碰到了西门。 “你还活得很旺嘛,哥哥。” 自己的演说应该让他全都听到了吧,西门的脸由于恐怖而铁青着。 “我收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拿出信封,在对方面前展示着。 “这个,在庭园里一起读读吧,好像这个必须由我一起确认。” 巴尔塔扎尔应承了下来,便跟弟弟一起,回到了走廊上。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房屋外面,向中庭走去。 外面万里无云照射在修得整整齐齐的中庭草坪上。刚刚到这里时还觉得这里景色阴森森的,可现在看上去不知为何,显得熠熠生辉。 “那么,我打开了。” “请吧。” 由于是那只妖怪,说不定很有可能在里面装了剃刀什么的,不得不小心,巴尔塔扎尔便十分谨慎地拆了封。 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片。 字面显得冷冰冰的。 “遗书 遗嘱人将贝尔纳集团会长一职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遗嘱人还将所拥有的一切财产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帝纪一三五一年 十月二十日 遗嘱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读过一遍,巴尔塔扎尔挠了挠头。 他又重新读了一遍。 字面没有任何变化。 他将目光转向了弟弟。 “怎么了?” 巴尔塔扎尔被这么问道,将脑袋一歪,又一次重新读了下短短的字面。 “不明所以。” 他将信递给了弟弟。 西门通读了全部的文字,“嗯”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到,应该就会这样了吧。” 他并不那么吃惊,将遗嘱还给了巴尔塔扎尔。 “我来解释一下吧。其实拜托伊丽莎白女王让哥哥你前来探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会长。我想他早就看出了哥哥你的能力,才叫你前来的。” “………………” “哥哥你和会长,实在是太像了:两人都有着天才的能力,但都不太能和其他人处得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虽然才能超群但实在太过笨拙,才最终像道具一样对待他人,才说出了过分的话,做出了过分的事。本来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对方,可却一点儿也不愿把这一点表达出来。” 巴尔塔扎尔一边恍恍惚惚地听着西门的话,一边第四次将目光落到了信上。 “哥哥你一直以来的活跃,会长全都知道。在你离家出走以后,会长他一直都注视着你。会长还曾对我说,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我有时还偷偷地去air hunt士官学校呢。会长从很早以前就将哥哥视为他自己的继承人了,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就入不了会长的法眼。在我们小时候,他就只严厉地对待哥哥,我想正是考虑到了将来吧。” 巴尔塔扎尔终于深刻理解了遗嘱的内容。 “今天呢,会长对哥哥进行了试炼;而这遗嘱,正是合格证书。” 西门露出了笑脸。 “恭喜你了,哥哥。‘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如何?”(译者注:翻译成“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地方原文「世界を手に入れる」,就表示“世界落入手中”那种意思。抱歉,三国杀中袁术的台词十分洗脑。) 巴尔塔扎尔盯着那文字看了许久—— 突然,便将那遗嘱一点一点死了个粉碎。 “哥、哥哥?!” 西门睁开了眼睛,慌忙想要制止哥哥,但间不容发,他哥哥迅速将撕碎的信抛向了空中。 “你、你干什么呀?!” 早已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的信,向风中飘散而去。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答,只是用鞋底不断踩踏着来不及随风飘散而落在脚下的纸片。本想制止他的西门察觉到了哥哥的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哥哥……” 尽管那践踏信件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他的侧脸,看上去总感觉好像在哭泣。 柔和的风,将纸片带向了远方。 巴尔塔扎尔将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全部踩到了鞋底。 愤怒伴随着几乎可以融化他的骨头、肌肉和五脏六腑的狂热,从灵魂深处的深处涌上来,吞噬了巴尔塔扎尔的全部。 太差劲了,比屎还不如,比在屎上翻动的蛆还要低劣。 构成巴尔塔扎尔的全部细胞,都奏响了这样的合唱。 他将膝盖抬到腰那么高,踏在已粉碎的遗嘱上,不断踩踏着,踩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这些可恶到极点的碎纸片解体到了分子大小。 “死老头。” 话一出口,便又咬紧了牙关。尽管巴尔塔扎尔口腔内被咬破,从嘴角中滴着血滴,他也毫不介意。 “原来我还只不过是在你手里跳舞而已吗?” 他将涌出来的愤怒委托给自己的身体。 “竟然让我的努力,用这么一张纸片全部化为乌有了。” 无论是自己十四岁离家出走,忍耐着贫困独自求学,赢得奖学金进入air hunt士官学校;还是自己不但从早到晚努力学习,还一定会在贵族高官的派对中露脸,苦心联系有权势者建立人脉;抑或即使在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点子被几次三番地无视,自己却毫不放弃,依然迎合着那些愚昧的参谋们。 “全部,都是为了将你击垮。” 可是啊,这死老头却。 却岂有此理地主动将自己花费一生时间筑起的地位和财产全部甩给了我。 这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发奋才将我放逐到战场上一样;就像是知道我会将憎恨转化为动力而不断努力一样;就像是雷尼奥尔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朝着他君临天下的高高的高高的宝座,一步一步地攀登着陡峭的台阶一样。 ——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我。 ——比起任何人,都要理解我。 ——正因为如此,才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我。 那就要涌出的泪水,是不甘吗?还是其他的种类?仅仅将这种东西流淌下来,就以为着我输了;如果要是再做出比这还要凄惨的举动那该如何是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对自己的愤怒。他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一遍又一遍地用鞋底践踏着。草坪和土壤一直被践踏着,擦破磨碎,甚至到了肉眼不可辨的程度。 祖父和自己,究竟谁才是大人物已经一目了然:和那样的祖父比起来,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个小丑。 ——我究竟怎样做才能胜过你啊。 对于这个自己内心的疑问,答案刚刚自己已经得出来了。 自己刚刚对着祖父爆发出来的激烈感情。 要超越祖父,只有实现那番带着充足的气势甩出的话语了。 他用手臂擦了擦眼角。两次、三次,反复擦拭着。 他努力压抑着涌上的感情,为了不让西门看见自己溢出的东西,仰起脸来对着天空。 在心中淤积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澄澈的一片湛蓝中。 巴尔塔扎尔依旧仰望着天顶,闭着眼睛,任由风吹拂着自己。 然后,他挤出了一句。 “……我不需要老头子的老古董,全都给你了。” “哥哥……” “我已经有了要做的事。我没有空跟这寒碜的家扯上关系,只有像你这样的凡人,才适合作这一家之长。” 西门一脸吃惊地盯着哥哥看了片刻,耸了耸肩。 “……这可是贝尔纳财阀的全部哟?这里有着比起列强国家预算还要多的资产。是什么事让你宁愿舍弃这些啊?”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充满了严肃,向十月的天空发誓道, “这场战争,就由我来终结。” 我要想超越你,只有这一种手段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以及同乌拉诺斯的战争终结,正是我超越了你的印证。 “拜托了。” 刚刚他听到的祖父的话语,在那片蓝天中回响起来。雷尼奥尔他也一定有着不能对他人言明的苦衷和后悔吧。在从区区在一条街上放高利贷的一直将公司做大,承担可达数十万人之多生计的过程中,也面临过很多次必须牺牲人性的事态吧;而他最后叫着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说出的那句简短的话中,难道不正是融入了他真正的愿望吗? ——你可是拜托我了啊,死老头。 ——所以,在那以前可别死,一直在那孤寂的床上,和鸟一起等着吧。 ——来让你见证一下这愚蠢的战争终结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将双手插在兜里,告诉西门让他去叫踏上归途的车。 西门将两只手的手心伸向了天空,耸了耸肩。 “就算你说全都给我,这也实在是……得和维扎克先生好好商量商量才行。怎么办好呢……” 巴尔塔扎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弟提出了要求。 “说来你啊,喷气式飞机弄得怎么样了?” “诶?” “我离家出走时应该已经给你下命令了,让你十年之内造出喷气式飞机。” “啊,啊啊,那个啊,嗯,放心吧,进展顺利。” 在他十四岁离家出走之时,巴尔塔扎尔对前来送他的西门甩出了这样的要求;而自那八年后,看样子西门一直忠实地进行着这个项目。巴尔塔扎尔略带些钦佩地道, “你还意外地能干嘛,我原以为你马上就会忘了呢。” 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当然马上就忘了,可会长他一直让这喷气引擎计划进展着。看样子是在他生日聚会上,哥哥那么一说喷气机的必要性,他其实已经采纳了,于是便在贝尔纳重工业极其隐秘地开发,现在已经做到可以单独使用引擎了。” 巴尔塔扎尔不禁暗自叫好。雷尼奥尔他又和自己想得一样,并付诸实施了吗……正如西门所说,他对未来的展望都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目前还无法搭载在机体上使用,这是因为空气力学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当接近音速时,机体有些部分会超音速而有些部分则会亚音速飞行,这样便无法控制了。要想让喷气机飞起来,看样子还得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样啊……那样的话,这个项目就全权交给我了。雷尼奥尔那个老东西,止步于喷气引擎行了。”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我会安排好的。不过真的只是那些就行了吗?尽管我刚刚那么说,但现在那些都还只是引擎,无法安装在飞机上哟?我想啊,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可以要。” 巴尔塔扎尔笑着搪塞着西门那吃惊的面孔。 “足够了。” 在巴尔塔扎尔脑中已经描绘出了喷气飞机的用途。正当他仰望着秋日的天空,描绘着梦想的时候。 “格林上校!!” 从小树林的对面,一名身着圣·沃尔特帝国军军服的士官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叫着他。 “…………?” 士官跑到巴尔塔扎尔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敬礼,告知对方自己是隶属克洛斯诺达尔岛通信队的上尉。 “从air hunt岛作战司令本部传来急电,说让您马上返回作战司令本部。高速侦查机已经准备好了,万分紧急,请即刻转移至克洛斯诺达尔第四飞机场!!” “急电……?” 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态才会点名把自己叫回本部,完全没有线索。 “是什么事?” 他这么一问,通信队上尉收紧了表情,胸挺了起来。 “今天上午,慧剑皇王国发布了让位诏书,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第一百二十代慧剑皇王国义仁皇王!” hmm,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早就有慧剑皇王健康状况不佳的传闻,现在终于让位了吗? “伴随着此事的发生,也打通了外交路线,皇王国那边主动联络,说是希望尽快与圣·沃尔特方进行会谈。” 嚯——这次他吐出了一口气:对方会主动去运作交涉事宜,这消息可再好不过。如果作为帝国阿喀琉斯脚后跟的河南战线可以通过双方对话做一了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为什么急电会送到自己这里呢? “皇王国明确指定了帝国方特派全权大使的人选,说是如果不是这个人物便不能进行交涉。请稍等,我来为您读一读皇王国方来电的全文……” 上尉此时便从包里取出了电文。巴尔塔扎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会吧。 “请将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作为帝国方的特派全权大使派遣至河南战线鹤川、刈羽桥。如果不是格林上校便不与交涉。到派遣格林上校前来,我们给予两天宽限,以上。慧剑皇王国特派全权大使,紫神乐准将” 对方的名字变成了不可见的桩子,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心脏。(译者注:我有些怀疑犬村写此句时被打断了思路。因为或者说“变成了桩子,将他定在那里”,或者说,“变成了(某种)利物,贯穿了心脏”;但若说“贯穿心脏”,很少会第一个反应到“桩子”) “……紫……!” 尽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看样子神乐在那异邦之地,也得以发迹,被委任了与国家元首堪匹敌的权限。 “……我明白了,马上就走。西门,接下来随你处理了,我很忙。” 西门耸了耸肩。 “很重要的工作?” “啊,我去拯救世界了。”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弟弟吃惊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三步并作两步坐进了前来接他的车上,径直远处的飞机场。是高速侦查机的话,四个小时就能返回air hunt岛。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后座上浏览着慧剑皇王国的最新消息,一边只是想着神乐。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变得更加出色。” 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飞空要塞奥丁临别之际,在两人接吻之后神乐说出的那番话,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在他耳朵内侧响起。 “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物,然后再见面。” 在去飞机场的途中,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覆盖了整个克洛斯诺达尔岛的青空。 十七 “话说,我们必须得看出皇王国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维克多·卡恩少将这么说着,环视了一下在作战会议室十二名作战参谋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了巴尔塔扎尔身上。 “为什么让格林上校当特派全权大使对于对方来说比较有利,能不能请格林上校自己解释一下呢?” 带着严肃面孔的参谋们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巴尔塔扎尔身上,拉斐尔参谋总长也点了点头。方才从高速侦察机下来,从air hunt第一飞机场乘车直奔这里来到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巴尔塔扎尔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样子,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慧剑皇王国方得全权特使,是我学生时代以来的友人吧,我们非常了解彼此。” 维克多带着演戏一般的做派,翘起了一只眉毛。 “嚯,友人啊,是传说中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过去的确有一段时期被这么称呼。” “原来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让学生时代的同伴来收拾河南战线的问题吧。” 维克多的语调中混杂着相当阴暗的感觉。啊呀啊呀,巴尔塔扎尔心中直叹息着。自从那次兵棋演习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还是完败给巴尔塔扎尔以来,维克多每每有事就对自己的活动进行妨碍。 “如果双方是熟识,在交涉中就不用多余的试探,有着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交涉的好处。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他尽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释着。实际上,神乐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吧,毫无疑问,正由于这次交涉意义重大且没有时间宽裕,神乐才提名了巴尔塔扎尔。 可维克多好像并不这么看。 “一百七十万陆兵现在正维持着河南战线。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牺牲换来的、通向秋津大陆的大门吗?” “当然明白。”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去商议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这算个什么事?”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及“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维克多特别强调了这两处。巴尔塔扎尔又一次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吗……尽管休止战事的机会就迫在眼前,但正因为是年轻人,就有吃着手指在一旁看着的道理吗? 巴尔塔扎尔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苍冰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维克多。 “这对我来说实为重任,但对方已经说了除我以外就无法进行交涉,总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对方的要求是什么?是劝降,还是请求休战?只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也可以吧。” 维克多的眼角闪现出了更大的恶意。 “对方要求全权授予你处理。你当场的一个决断,就能决定河南方面军的命运,这样的权限不会大了一点儿吗?” “来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预测一下对方的要求,定下一切应对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这么一说。为了让一直胶着的河南战线动起来,难道不是有必要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吗?” 巴尔塔扎尔堂堂正正地罗列着这些道理,一只眼观察着参谋将校们:氛围明显偏向维克多。发迹过早只会树立敌人。无论巴尔塔扎尔的见解有多么正确,他们也根本不会采纳。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们能信任你吗?去现场交涉的参谋只有你一个,如果万一,你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可就麻烦了。” 你还真说出口了啊,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经向帝国起誓了自己的忠诚,所以现在才坐在这把椅子上。” “然而,一个人担负如此重大的交涉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这次交涉说不定关乎帝国今后一千年的命运啊!不论你如何意气风发,要担下如此重任,已有的业绩实在是不够。” 维克多这么对他晓以道理,环视着在场的全员。这些正值壮年的参谋们,几乎都带着思虑颇深的表情频频点头。他们全体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内心都和维克多一样。 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地方,由一个年轻人恬不知耻地指手画脚的确不怎么有趣,仅仅如此。不管他如何陈述道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巴尔塔扎尔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敌将阿喀琉斯的作战计划,但作战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献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总是用“年轻人少在那儿聒噪”这样的道理对他充耳不闻。 ——因为都是白痴,不是说了就能明白的人种,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一种死心的念头低声响起。 ——只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时候在这里的全员都退休了。 为了将来能出世,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谦恭谨慎地退下。这样的话,这帮人就会满足。只要像这帮人所希望的那样,不要聒噪生事,就不会压出多余的车辙,我也一定会十分顺利地出世吧。 ——还是,放弃吧。 巴尔塔扎尔俯瞰着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面孔。 ——如果是过去的我的话。 可是,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将最优先出世,将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对着白痴参谋那些白痴意见频频点头的我了。 要与雷尼奥尔的固执做一了断的现在,这帮蠢货怎么想,我自己心里怎么都无所谓了。 ——出世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 ——连盗取帝国的梦想,也舍弃了。 ——我要随自己的想法行动。 巴尔塔扎尔突然就对着维克多,发自心底地笑了。 ——等着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 那惨绝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准了维克多。 “让我们做一了断吧。” “…………?!” 巴尔塔扎尔的语调很明显转变了。平静,然而带着恐怖的响声,威吓着维克多。 “尤迪加作战时也是这样,克克亚纳线被突破时也是如此。作战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敌情,只管无视;其结果就是,吃了惨痛的败仗。即使这样,现在还是无动于衷,还想着重蹈过去的覆辙。”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就冻结了:巴尔塔扎尔终于捅破了尽管在场的全体参谋都了解,但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区区一名校官,竟然对将官……”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突然对准那名正要怒吼的参谋,仅仅用手心便让他闭了嘴。 “本次事件结束以后,即便贬我的职也无所谓;但请无论如何准许我最后献一策。” 巴尔塔扎尔转向了拉斐尔上将,对他说道。 “我希望能遵照对方要求,赋予我全权交涉的权力。如此一来一定能让滞留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人一个不剩地全员无伤撤回。” 他极其自信地说道,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然而要制服在这里的全员,只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说些大话了。 拉斐尔听着那表情极其认真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然后带着沉静的声音问道。 “对方的意图尚且不明,说不定是劝降呢,你为什么认为能撤兵呢?” 巴尔塔扎尔浮现出了至今从未流露过的爽朗表情,张开了双手。 “紫神乐她提名我,就是对方希望休战的证明。” “证据呢?” 巴尔塔扎尔微笑着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笑容。 “因为过去,我跟她约好了。” 率直的心情,将那誓约运送了出来。 “即使分崩离析相互为敌,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 神乐说过的,起誓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将这过去曾觉得太过青涩而不禁生厌的词句,现在对着不在现场的同伴们起誓吧。 “那是过去我和紫神乐,不,和同伴们曾起誓过的话语。在此之后时过境迁,无巧不巧我们几个分崩离析彼此为敌,但却没有相互憎恨,现在仍然称呼着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着。正因为紫神乐坚信着誓约,才会叫我来到远方之地。” 是这样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乐会遵守誓约的。拉斐尔上将,请允许我将一百七十万将校的性命赌在我们那青涩的誓约上。我一定深孚众望,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无血撤退。” 我和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我会拯救帝国于水火之中的。” 用我们的力量,来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吧。 “我会忘记一直以来诸位对我的献策熟视无睹的。可唯独这次,我希望诸位能侧耳倾听。我一定让诸君见证这一奇迹。”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只飘扬着巴尔塔扎尔充满确信的话语。之后只能祈祷拉斐尔上将英明决断了。经过了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长长的长长的近乎于永远的几分钟—— 决定下达了—— “紧急敕令。不管在场人员如何反对,都不会推翻了。” 紫神乐对营帐中怒不可遏的将校们放出精炼的话语。她时刻准备拔出腰间的剑,毫不松懈地环视着周围,晓以道理。 “慧剑皇王已经委托我全权进行交涉。我明白诸位的愤怒,但这是敕令,请务必遵守。” 她平静地对全体人员说着。 戴着少校肩章的青年将校,满脸通红地放着怒气。 “将全权赋予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敕令!!” 直到现在都一直是一副要对着神乐拔出手枪的架势。她明白这种心情,可是如果现在退缩的话,就永远不会再遇到休战的机会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慧剑皇王国,河南战线,河南地区军总司令部—— 神乐催促着站在她身旁的神明副队长。副队长带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浓紫色的方绸巾下取出了一张描金的二开纸并打开来。昨天刚刚即位的新皇王——义仁皇王的敕令在在座者眼前闪亮登场。 “慧剑皇王委任紫神乐准将为特派大使,授予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缔结休战协定的交涉全权。 皇纪二零一一年 紧急敕令第一号” 在末尾有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久远寺高虎的署名。然而青年将校并不畏惧。 “不可能!!想蒙骗我吗,这是假的敕令!!” 营帐内十几名高级将校都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而几名年轻的将校则异常激愤,上前逼问着神乐。 “我已经听说京凪离宫发生了战斗。不是你们几个的手笔吧!!昨天就突然举行了登基大典,而在今天,就立马发布了敦促休战的紧急敕令,太可疑了!!” “久远寺首相在哪?!他怎么会在这种窝囊的命令上老老实实地签字?!肯定是被你们逼迫的吧?!” 青年将校的愤怒,实际上正中靶心。正如他们所言,这一切都是神乐的计策。然而现在,必须硬是坚持到底。 ——这份罪孽,等事成之后,我会以命相抵。 神乐凛然地挺起胸膛,回瞪着青年将校们。 “你们要是胆敢顶撞陛下的旨意,神明队可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你说什么?!你一个小丫头……!!” 在正要从腰间掏出手枪的青年将校眼前,剑刃刺了过来。 “退下,这是敕令!” 神乐那冷冷的话语,在营帐中低沉地响起。剑尖指在了他额头正前方,青年将校一动也不敢动。神乐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 “违抗陛下的统率,我可绝不轻饶。我对你们一直以来的冲锋陷阵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们再胆敢侮辱陛下的话,神明队和慧剑近卫师团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在营帐中笼罩着的寂静,显得沉甸甸的。 “登基大典已经举行过了。若是不听从陛下的敕令,就只会成为贼军人人得以讨伐之。你们难道有此意吗?” 神乐充满杀气地问道。站在她身后的七名神明队队员目光也绝不同寻常:那目光正是不惜血溅当场的目光。将校们都咬紧了嘴唇,只能对着神乐说的话摇了摇头。 神乐再一次对在座人员怒目而视,收起了剑,断言道。 “明天早上会在鹤川、刈羽桥举行与帝国军特使的会谈。河南方面军给我遵从皇王的方针行动。结束。” 收到了河南方面军司令官的应承,神乐转身出了营帐。 夜半的平原,正是秋日星星的舞会。 从笼火中冒出的火星,向星空溅射而去。十月凉爽的夜气温柔地轻抚着神乐发热的面颊。 在这块美丽而宽广的平地上,有总共将近三百万名帝国军和皇王军的将士被封在堑壕以及混凝土要塞中,相互对峙一动不动。在距离去年十月开始的战斗整整经过一年的现在,仅仅是有数万人死伤,战局却依然胶着,丝毫没有进展的迹象。尽管已经在背后感觉到了悄然前来的乌拉诺斯的气息,但目光又不可能离开眼前的敌人,因为双方都明白,自己准备逃跑的一瞬间就是自己全灭的时刻。 她依旧一句不发,拖着右脚向前移动。两天前她被雪平砍到的右脚尽管硬要站还是能站起来,但却给走路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一回到神明队的野营地,副长温柔地笑着说。 “姑且,还是顶住了啊。” 神乐有些没有自信地思索着。 “他们的确还是会觉得可疑啊,京凪离宫那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得赶快了。” “还差一步,马上战争就结束了,死去的队员们也会得到补偿。再支撑一会儿,一起努力吧!” 对副长的鼓舞,神乐回以笑容。 “……嗯。还差一步,就一步了……” 她有些自言自语般地这么低语着。对着大用、籾山以及在京凪离宫的战斗中死去的所有队员们,神乐起誓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终结。 然后神乐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在灯笼中点了火,喝了一口水桶中的水,终于倏地松了一口气。 急袭京凪离宫那正是前天的事情。 就在神乐率领的一队夺去玉玺的同一时刻,别动队扣押了最高战争指挥三人,也就是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成功监禁在了神明队守候室。 同时,在帝都“箕乡”,慧剑近卫师团武力压制了主要官厅以及箕乡大本营、报刊广播本社,完全统治了情报。不要说是皇王国的国民,就连河南方面军、地方镇台都没有察觉到军事政变的发生,昨天,主要报刊的头条上都踊跃着“让位诏书发布,义仁皇王登基”的文字。此后不久,就在箕乡举行了即位大典,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当今皇王,然后今天,就发布了紧急敕令第一号,赋予紫神乐准将作为特派全权大使以缔结休战协定的任务,而她便来到了河南。 在这惊涛骇浪的三天,她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一直紧绷着神经,从京凪到箕乡,再转移到河南。非常不可思议地,她感觉不到疲劳;每当想到压在肩上的重任时,就怎么也说不上疲劳了。 神乐躺在了睡袋上。明天早上终于是在两军进出隔河相望的战斗区域,与帝国军特使露天会谈的时候了。 ——巴尔塔,你会来吗? 她一边望着天花板,一 边叫着他。她特意指名巴尔塔扎尔当然是为了让这只要话语稍稍出现瑕疵就会出现致命伤的困难的交涉顺利进行。此前那么大规模的计划已经进展过来,她不希望在最后因为琐屑的失误而跌跟头。 神乐闭上了眼睛。她也觉得能睡的话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然而她精神异常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马上,我的人生也要走到尽头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好好地珍惜吧。 如果能顺利地缔结下休战协定,帝国军顺利地从秋津大陆撤兵,神乐就会释放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然后她就会自首,承担所有的责任,就是这样的程序。那时候军事政变的全貌就会明晰起来,而神乐会被处以极刑。关于让位诏书的有效性将在那之后不久进行议论,而此事也只有相信神乐剩下的同伴们能够有力地操纵情报了。不管结局如何,到那个时候,她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时候去兄长大人那里了。 在那皇宫寝室里,她紧紧盯着在自己脚下蔓延看来的雪平的血泊。不要说她没有伸出援手,都没有好好地道别,而直接抱着夺来的玉玺逃离了现场。这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了,而比禽兽还要不如。 “绝不原谅……” 雪平临终时的话语,再次在耳内响起。在那以后不知多少次,她都意外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等我去那边以后,不管你怎么责备我都没问题。 ——请再稍等等吧,兄长大人。 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她闭上了眼睛。 雪平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许久,最后终于消失了。 而这次,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巴尔塔扎尔那板起的面孔。 在神乐的胸中,一种温存的东西在扩散着。 ——你还安好,巴尔塔?还在以自己的风格前行吗? ——我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污染了啊,早就不是个人,甚至还不如禽兽。 尽管她已经提名交涉对手为巴尔塔扎尔,但实际上要将整个方面军的全权委托给他,这还是相当严峻的吧;无视自己的要求,而来一个完全不同的大人物的概率还是要高得多。尽管她明白这一点,但是。 ——我想见你啊,巴尔塔。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巴尔塔扎尔的话,说不定用各种手段搪塞周围的高级将校,会像舞台戏剧那所谓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一边,顶着一张臭脸出现在明天的会谈场所。然后他看到我的样子,会扭曲着他那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尽情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话。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场面,神乐就忍俊不禁。明明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可胸中还是满满的幸福感。 ——要是你能再和我见面的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的啊。 ——巴尔塔,你也这么想吧? 将仅有一线的希望寄托在黑暗中,神乐将自己如宝石般珍贵的人生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呼唤自己心爱的人的姓名上。 天空的下部开始呈现出青紫色。平静的河面与天空相接,世界呈现一片青紫,在流动云彩的白色映衬之下显得更深了。 风从西边吹了过来,水面的上空掀起了白浪。风越吹越强,原本像是青紫色的金属板一样的东西不久就显出了背脊和流纹,在迎来日出的一刹那,黄金色的返照向中空散开了。 神乐趴在堤坝的倾斜面上,倏地就从堤坝的边缘露出脸来。 在饱含黄金色的晨雾中,可以看到对岸的堤坝。 鹤川的宽度大约二百米。帝国军和皇王军隔着河,以堤坝为盾布着阵。尽管从神乐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但堤坝对岸一定有帝国军一个大队将大炮炮口朝向了这边。 在神乐旁边,翻译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斜面上握着麦克。神乐对他点点头,他便用谨慎的手法将扩音器举到大堤上,用圣·沃尔特语说着。 “现在我们的交涉使节就要横渡刈羽桥了!!请绝对不要射击,我们也不会对贵国使节射击,所以请绝对不要射击!!” 经过扩音器增幅的声波刚刚传达到对岸,从正在堤坝对岸布阵的圣·沃尔特军中有像是骂声的声音传了回来;而听到了那些的皇王军则也不屈不挠地回忆破口大骂。无谓的骂战持续大约两分钟后,对面回以十分不流畅的秋津联邦话。 “我们也要送出使节了,我们不会对你们射击,你们也不能对我们射击。” 从皇王军掀起了一阵对对方那蹩脚秋津话的嘲笑,而对面也一定同样在笑话着这边吧。神乐对翻译点点头,走下了堤坝。 她接过军旗,向其他四名交涉使节打了招呼。到场的人员有书记官、宣传官、方面军司令官代理、神明队副长种种。在这其中还有几名说不定还有必要作为交换人质留在对方一侧。 副长手里拿着轻机关枪。神乐摇摇头,对他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 “可是,万一……” “这次交涉是为了和平,我不希望给予他们没有必要的刺激。拜托了,堂堂正正地去吧。” 副长咬了咬嘴唇,将轻机关枪递给了部下,抬起了做好觉悟的面孔。神乐环视了一下一行人,简短地说道。 “就让我们将性命搁在这里吧。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我们从此之后行动就要当自己已经死了。有异议吗?” 作为司令官代理来到这里的少校,表情紧绷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确认的必要了。我以出席这样的大舞台为荣。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如此。” 尽管书记官、宣传官与翻译都与神乐初次见面,但他们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们非常明白今天的交涉关乎到皇王国千年的未来。 “会谈中的对话我都会记录下来,如果得以生还的话就向全国传达。交给我吧!” “我已经做好当人质的觉悟了。上吧,在这种关头露怯,乃皇王国之耻。” 神乐对他们道出感谢的话语,然后提起脸来。 “那么,走吧。这里是皇王国命运的分歧点。为了七千五百万市民,我们务必赢得和平。” 一行人回应她之后,便以神乐为先头,精神振奋地登上了堤坝。到昨天为止,应该一瞬间都会遭到对方万炮齐轰,但今天却没有一发炮弹降落下来。 神乐丝毫不露怯色,引领着身后的五人,强行拖着不能动的右脚,向着在下游仅剩一座的石桥——刈羽桥前进着。这座桥是皇王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由于工兵队的疏忽没有爆破而留下来的。现在在两岸筑起了混凝土壁垒,形成了两军均紧紧瞄准桥梁的架势。 在这里进行交涉,双方都能用肉眼确认交涉的情形,而两军也能立即共享对话的结果。正因为如此,神乐才选择了这座桥作为今日的舞台。 在桥旁,从壁垒的间隙有机关枪枪口突出来,已经准备好将过桥的敌人在顷刻间打得满身如蜂窝一般;而在桥梁对岸,也同样堆起了壁垒,对准己方的枪口也反射着朝阳。 帝国军没有动静。虽然现在有晨雾笼罩着,但按说应该能辨识清楚在堤坝上行走的神乐一行人的身影,可他们那边却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神乐已经做好了必须要自己首先上坝的觉悟,左脚登上了壁垒。她强忍着右脚的疼痛,三步就从障壁顶端露出脸来,毫不畏惧地用鞋底踏上了最顶端,高高举起了己方的军旗,将全身对曝露在敌人面前。 然后她用圣·沃尔特语报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紫神乐准将!!为同帝国军对话赶赴此地!!现在就要向桥正中进发!!请贵国也派出使节!!” 她那凛 然而穿透性强的声音传向了河对岸。然而帝国一方还是一动不动。神乐便回头对后方的同伴们说, “现在开始,就让我一个人向前走吧,那样他们就该不会那么警戒了吧。” “我来站在先头,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尽管副长挺身而出,但神乐笑着阻止了他。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这可是我设定的舞台哟?就让我稍稍享受享受吧。” 她这么打趣道,副长紧绷着面孔,沉默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飒爽地从障壁顶点向桥梁走下去。 她昂首挺胸,凝视着对岸。依旧没有动静。可再凝神向晨雾看去,她便明白敌兵在对岸排成一排探着头,紧紧盯着她自己。就好像刚刚的神乐一样,他们在斜面上趴着注视着这边。绝不能让他们见到自己露怯。 ——那么,走吧。 神乐鼓舞着自己,一个人扛着军旗,忍耐着右脚的疼痛,上桥时尽量不露出自己的不适。 她清楚现在敌我双方数万将士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正在上桥的自己。明明在这状况下自己什么时候被击中都不奇怪,但神乐带着异常平静的心情走到了桥梁正中,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凝视着桥对面。 从河面上升起的晨雾笼罩着四周,从桥梁上方缓缓飘过。 笼罩在下游天空下端的层云,遮挡住现在终于离开地平线的太阳,显得零零乱乱。从东方一点射出的几道光束穿过了晨雾,在神乐周围穿行着。 在旭日中,晨雾从河面中孕育而生。在雾中漫反射的曙光,宛若神明撒下的金沙一般。 神乐在黄金微粒的包围之中,仅仅带着平静的面孔看向桥对面。黄金色的雾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芒,无论堤坝也好,桥梁也好,抑或对手那边的混凝土障壁也好,将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明明在近郊布置了数万人的军队,还有大量杀伤性武器直指对方,唯独现在这个瞬间,仿佛误入了童话之国一般。 正在此时—— 她看到从黄金幔帐的对面,有一个在肩上扛着像是军旗一样东西的人,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甚至桥梁都未有任何动静。 神乐凝视着雾霭之中,无奈恶作剧的漫反射,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个子很高,拿着军旗。 她最初这么想道。 风从上游吹了过来。 黄金雾霭在风中被吹散,便可清楚看到桥对岸一侧。 ——是的,你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她微笑着。 ——我的天外救星。 圣·沃尔特军旗翻动着,巴尔塔扎尔在晨光包围中出现了。 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顶着那好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到这地方来啊”的臭脸。他单手扛着军旗,浑身散发着老大不乐意的气氛,与这童话般的光景丝毫不配,向神乐走了过来。 她真想冲出去。 她真想扔下旗子,向他的身子冲去,用力地抱着他,蹭着他的面颊,环抱他的后背,一边抚摸着他柔软的金发,一边打着趣。她真想开很多很多恶作剧的玩笑,逗弄他,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咯咯地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也不可能流下眼泪。 她仅仅露出了笑脸。 她希望能如同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的两年前一样,以自然的笑容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板起面孔的巴尔塔扎尔穿过了流动的黄金雾霭,在神乐面前止步了。 再会的话语也很有他的风格。 “……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让人怀念的、不高兴的一句。 神乐不禁仰头朝着天空笑出了声。 “啊哈哈哈!”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越发不乐意地扭曲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那么忙,因为你叫我我才勉强过来的,给我记得感恩。” 完全是预想之中的巴尔塔扎尔的口气,神乐觉得实在太好笑,好笑得都没有办法了。尽管集两军注视于一身,她却仍然难以抑制不住笑意。 “啊哈哈哈,巴尔塔,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啊哈哈哈!” 她像这样笑也是久违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将巴尔塔扎尔放在她面前,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国家千年的分歧点上,她也觉得似乎跟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中一样轻松。 “……别笑了,笨女人。全军都看着呢,给我严肃点儿。” 巴尔塔扎尔低声提醒着她。神乐用指尖擦着眼角的泪,终于收住了笑声。 “对、对不起,我会严肃的。” “那是当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啊,完全没有成长。” 对着满嘴牢骚的巴尔塔扎尔,神乐恶作剧般地眼睛不断向上翻,瞟着他,伸出了舌尖。 “对不起,我道歉,情绪快好起来吧。” 她带着在士官室里闲聊时一样的强调请求着他。哼,巴尔塔扎尔鼻子嗡了一声,转向旁边。 “我可是特意远道而来了。有事快点儿说事,反正也不是什么打粮食的事。” 他也同样带着“给我看下昨天的笔记”那种毫不客气的口吻说道。 神乐将后脑勺挠得咯吱咯吱响,拜托着他。 “嗯。其实啊,事情就是——我可以停战哟,这样。”(译者注+吐槽:翻译成“我可以休战哟”的地方原文「休戦してあげてもいいよ」。这个「てあげる」强调一种“我方可以勉为其难地休战(以施恩于你方)”之意。注意,神乐和巴尔塔这段对话也一语双关,二人的对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对吵架后的情侣,我会尽力处理成这种效果。当然啦,这本是两国谈判的重要时刻,也就在这种神乐引领巴尔塔耍呆的过程中结束了) “嚯?我也可以停战哟,虽然我还能打。”(译者注:巴尔塔这句是「してやってもいいぞ」,这个「てやる」也是同样“自己为对方做某事(以施恩于对方)”的意思,但比起「てあげる」还要简慢,一般用于对植物,或者非人类的动物。) “嗯嗯,我当然也能打。可是呢,这么停下不也蛮不错的吗?这样。” “嘛,如果你低头的话,我也可以停下。” “总觉得这说话方式让人不爽啊。” “这可是你拜托我啊,不要给脸上鼻梁。” “可实际上,我想你也很苦恼吧。” “才没有苦恼。” “骗人,明明被人家赶出家门了。”(译者注:处理成“家门”的地方,原文「本土」) “才没有骗人,赶是被赶出去了,可马上就能讨回来。” “可我们还是停战更好吧?”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要我停战也可以吗?” “是说话方式了啦,说话方式的问题。” “那该怎么说好呢?” 神乐稍稍考虑了一下,露出了究极坏坏的笑容。 “说得更像恋人一点儿。” “………………”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停战。” 神乐好像闹别扭一样手背到后面,做出踢小石子的样子。 “……你啊,白痴吧。” “是这样吗?” “实在太白痴了。” 说不定吧,可是,她鼓起了脸颊。 “你在我眼前,就不知不觉想要撒娇了,这不是没办法吗。” 她这么道出自己坦率的心情,巴尔塔扎尔的脸颊立即现出了绯色。 “……这可是关乎国家命运啊,我可不懂你的要 求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听一回嘛,你这么说话。” 她这么很可爱地歪着脑袋请求着他,巴尔塔扎尔很是不高兴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要说什么,放弃了,神乐又请求了他一回,他便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视线,脸红到不能再红,很笨拙地组织起话语。 “我们,停、停战吧。”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嗯,诶呀,没想到你真地这么做了呢。” “你丫!唠唠叨叨无理取闹,刚刚那又是什么把戏?!我给你面子……” 巴尔塔扎尔的脸通红如同岩浆一般,这么辩解着。 尽管神乐努力收住笑意,可无法顺利做到,她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只要她看到巴尔塔扎尔的脸,就怎么也忍不住要逗他。现在神乐也意识到使坏使过头了,便向他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不会再这样了。谢谢啦,帮大忙了,真地非常感谢。”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后一直保持着笑容。 “嗯,ok,ok,我们休战吧。其实呢发生了点儿状况,希望能四日内撤兵,行吗?” “……我会尽量的。我已经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运输舰带到近海了。只要往复向近海的岛屿运输,应该能做到。” “做得太漂亮了。因为我们这边也是乱成一锅粥,五天以后就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但如果只有四天的话,我可以保证毫发无伤。” “了解。讲讲具体方法吧。” “真是靠得住啊巴尔塔。在协定书上签字,由于必须得是官方记录,因此我会叫来同伴。” “啊,我也会叫他们来的。” 如果是非官方的私下商谈的话,一瞬间就解决了。由于有必要在准备好的休战协定书上签字,神乐返回了桥边,挥挥手招呼着他们。马上就有五名同伴越过了壁垒,冲向神乐身边。帝国方也响应着巴尔塔扎尔的信号,一名穿着军官服的军官和身着西装的文官跑了过来。 “根据全权特派大使之间的商谈,决定缔结停战协议。从现在开始帝国军开始撤退,皇王军不得出手。这样可以吗?” 征得了两军方面军司令代理的同意,作为全权特使的神乐和巴尔塔扎尔在停战协议书上签了字。两军的文官进行了官方记录,并对神乐与巴尔塔扎尔握手进行了拍照。 “谢谢你,巴尔塔,真的非常感谢。” 拍照的同时,神乐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平日里板起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种小事,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 巴尔塔扎尔那永远也不松的嘴,使得神乐的胸中感到一阵温暖。 我喜欢这个人啊,神乐这么痛切地想道。 然后,现在就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诀别了吧。 如果能就这样抱着他,跨过栏杆跳到河里,两个人逃向海洋,那该多好啊。她这么想着。 没过多久,两军使节九完成了必要的手续,互相敬礼,回到了各自的阵营。 只有神乐和巴尔塔扎尔两个人被留在了桥的正中。 舍不得他。然而,绝不能让他察觉这就是今生的诀别。 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去告别。 神乐这样决意道。 “还会再见面的哟。” 神乐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撒了个谎。其实在撤兵应该已经结束的四天以后,她就要去官府自首,等待着被枪毙的命运,可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自己的笑容能留在巴尔塔扎尔记忆的一隅就可以了。 “塞西尔还好吗?清显君和伊莉雅现在也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吧。回去以后,请代我向大家问好,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 巴尔塔扎尔十分笨拙地点点头,然后他低头看着神乐。 “……你来此之前,又乱来了吧。”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瞟了一下神乐负伤的右脚,确认道。 看样子,他已经察觉到这其中有所不祥了。虽然觉得搪塞他看样子是不行了,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 “你不也是一样吗?彼此彼此。” “……凭我的能力,小菜一碟。可对于你来说……情形应该有所不同。” 在巴尔塔扎尔那苍冰色的眼眸中,饱含了对神乐的担心。神乐的胸口一紧,然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嗯?莫非啊,莫非你在担心我吗?” 她故意露出使坏的面孔,用肘部顶了顶巴尔塔扎尔的胸际。 “你变得温柔多了啊?看样子对他人亲切的基因终于在你体内觉醒了啊?” “……不要开玩笑,混蛋。这可不是亲切。我想,凭你那种程度的能力能来到这里,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谢谢你担心我。嘛,能到现在这一步确实费了番功夫。多亏了你啊,真地非常感谢,巴尔塔。” “………………” “那么,我们走吧,同伴们还在等着呢。要是打情骂俏太过火的话,说不定会遭到不必要的怀疑的。” 神乐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看穿,便几乎是强行打断了话头。她非常满意自己直到最后都能保持着开朗行止,带着笑容对巴尔塔扎尔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向着同伴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她的背后又传来了叫住她的声音。 “喂。” 神乐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巴尔塔扎尔极其认真而真挚的声音。 她无法回头,因为她没有自信保持笑容。 “怎么了?” 她背对着巴尔塔扎尔,仅仅用言语回应。 心爱之人的话语,十分简短。 “别死。” 她无法回应。 “七人会再次相见。” 你啊,还真是不注意气氛呢。 为什么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这不是惹我哭出来吗? (译者注:这三句神乐的独白,是本卷的腰封语。) “是啊。” 连拼命挤出的话语也颤抖着。我无法直面你。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头了,给我把头抬起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两年前你对关在飞空要塞奥丁牢房里的我说的话响起了。 是啊,把头抬起来。 不要哭,笨蛋,笑起来。 对着湛蓝的天空,传达了笑容。 然后以脚踵为支点,她重新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心爱的人在黄金色的微粒笼罩中,对自己露出真挚的表情。 这个人一定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么想道。 然而我还是要撒谎。因为我希望你能仅仅记住我的笑容。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永别了,我的初恋。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直到永远。 “………………”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注视着神乐的笑脸。 神乐再次转过身,突然间就向己方的阵营冲去,她拖着右脚,跑步的姿势十分别扭,简直就像是逃开一样。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目送着一口气跑到雾霭另一边的神乐的后背。 ——追上去,神乐打算去送死啊。 巴尔塔扎尔的心这么叫道。 ——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便从我身旁逃开了。 ——追上去,抓住她,抱着她,带回自己的阵营。 然而巴尔塔 扎尔就像被缝死在现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是因为现在仍然对着这里的敌方机关枪吗,还是因为有数万同伴在注视着这里,抑或是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神乐的心情,他也不清楚。 在雾霭的另一侧,仅仅映射出了神乐的笑容,而那笑容也将随风消散。 巴尔塔扎尔依旧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了呐喊。如果遵从本能的话,现在马上就能追上神乐,抓住她的手臂,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越过栏杆跳到河中,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然而就在逡巡之间,神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壁垒对面。而晨雾已经完完全全遮住了巴尔塔扎尔的视野。 在风中,神乐留下的话语响起。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明明是饱含希望的话语,却不知为什么伴随着痛切,一直不停地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紫。” 他呼唤的声音,没有回应,有的只是逐渐吹散晨雾的风之音。 十八 喘着粗气,乌拉诺斯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登上了尤利西斯宫殿后宫的台阶。他现在到了后宫南端的某圣堂五层的大厅中,那亢奋的感情从脚步声就反映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 将仿佛是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黑暗甩在背后,前来出迎的是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二名——连雀。 “人在哪?” 左右转动着充血的眼睛,他搜索着目标物。 “如您所愿,在‘家’里。” 德密斯托利重重地点点头,将一些金币扔到了连雀脚下。 “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属下诚惶诚恐。” 连雀瞟了眼脚下的金币,只说了这些。德密斯托利步入了黑暗中。 用来照明的只有在地板上摆着的十几根蜡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天鹅绒天篷,香木糜烂的气味,还有从地上国家掠夺来的绒毯,以及散乱的寝具。十几名爱妾杂乱地躺着,察觉到德密斯托利来了,便准备运用各自娴熟的手法。 德密斯托利很烦躁,非常粗暴地推开了爬过来的爱妾们,走近了在大厅最深处放着的可以关进一只老虎那么大的笼子。 在笼罩着大厅的浓浓黑暗之中,摇曳的烛光让笼中的女性依稀浮现出来。 女性察觉到德密斯托利,立马坐了起来,后背紧紧贴着笼子的一角。 不知不觉,德密斯托利的呼吸声便愈发粗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走到紧靠笼子的地方,观察着女性。 梦寐以求的猎物正在黑暗之中,带着坚毅的目光盯着德密斯托利。 “一个多月啊,你可真够能逃的啊!” 德密斯托利对着笼中说道。 “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已经全体拘禁,府邸也彻底清洗调查过了。都是一群蠢人,敢和我作对才落此下场。” 距离政变三十五天,终于找到了不断搜寻的猎物的藏身之所并抓获,而今天终于将其带到了这里。 “心情怎么样啊,妮娜·维恩特?” 德密斯托利抓着铁栏杆,向笼中微笑着。 身着白色衬衫而非夸张的修道服,而是穿着白色的衬衫,未戴假发而露出素颜的妮娜·维恩特,后背紧紧贴着栏杆,瞪视着德密斯托利。 在美丽的黑发下面,野葡萄色的眼眸依然泛出坚强的意志;可她双手在背后被铁质的拘束用具束缚着,身体没有自由。 德密斯托利的瞳孔泛出危险的光。他从头到脚美美观察着无处可逃的妮娜的身影,颇为满足地对她说着, “赶快求饶吧,求饶的话就让你从笼子里出来。” 妮娜毫无惧色,凛然地说着, “你把我的同伴们怎么样了?” “只要你发誓对我忠诚,我就告诉你。” “快回答,我的同伴们在哪?” 德密斯托利喉咙里发着笑,然后对着笼内尽情嘲笑道, “你已经没有什么同伴了。” “………………” “可我还是很体贴的,还特意让你来作我妻子,妮娜·维恩特。” “………………!!” 妮娜后背紧紧贴着笼子,表情愈发险峻了。 德密斯托利打开了笼门的锁,脚踏入了笼内。 “……别过来!!你如果再靠近的话,我就咬舌头了!!” 德密斯托利用淫秽的笑容回应着那极富尊严的话语,准备继续向前迈步。 “我说了别靠近!!” 妮娜的话语中又增添了几分威严。德密斯托利止住了刚要迈出的一步,像抚慰小动物一般发着嗲说道, “谁也不会来救你的,还是尽早屈服来得轻松。” 妮娜的视线中映射出从她平日那安静的状态难以想象的坚毅,直刺德密斯托利。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尊严、威严与信念,都在化作光芒出现在妮娜的轮廓上。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尽管妮娜只身被囚于敌国的最深处,却仍未丧失勇气。 吱吱吱,德密斯托利将牙根咬得咯吱作响,弯成钩形的双手手指就要伸向妮娜。 他看出来一瞬间,妮娜的嘴就闭上,将舌根含在了牙齿间。 妮娜是认真的,她是铁了心宁死也不受辱。 德密斯托利恨恨地瞪着妮娜,将手放下,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出笼子。 “……好吧,反正时间还很充足。” 他背着妮娜,像是对自己这么说着。 “我看你还能努力挣扎到什么程度。” 他又转向妮娜,吐出临走时的台词。 “……你一定会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屈从于我的。即使你男人来了,到那时候你肯定无论身心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瞳孔深处泛出这样阴暗的欲望如是宣言着,德密斯托利用手臂抱起了身边的玩具,像是故意要让妮娜看一样,开始玩弄了起来。 将脸背过这肮脏的举动,妮娜,不,克莉亚闭上眼睛,弯曲了膝盖,蹲在了笼子的一角。 她虽然想抱住膝盖,可双手被绑在背后无法做到。在内心深处深藏的恐惧,浸染着她每一个细胞。克莉亚将脸埋向膝盖,竭力抑制住恐惧。 她不能让德密斯托利知道自己害怕得脚已经在颤抖了,因为一旦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伤口就会被他迅速撕开。一定要保持这样的坚毅,一定要相信同伴们会来救自己。 ——伊格纳,伍西拉女士,美绪,莱纳。 ——你们还平安吗?现在在哪里? ——还活着吧,一定都平安逃走了吧…… 她现在既没有呼风的能力,也没有逃脱枷锁之术了。从周围黑暗的地方传来了克莉亚至今从未听过的、像野兽一样变态的声音。还有这气味,香而糜烂到让人想吐,连脑髓都要麻痹了。她害怕自己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的话,自己的内心都要变质了。 “……绝不认输……” 克莉亚依旧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鼓励着自己。 “……一定要加油……我绝对不会输的,卡路……” 克莉亚仍然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用谁也听不见的微小声音,叫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 “厉害的飞行员,还真是全世界都有啊……” 凝视着在十二月的天空中舞动的异国飞机,清显情不自禁地对旁边发出了这样的感想。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即便这么说,能如此轻而易举描绘出一个接一个异次元的空战动作,让他都几乎有些丧失自信了。 “……格外突出的就那两机……其他的都不如walkure。” 伊莉雅在清显旁边,同样一边观察着远方的天空一边低声说着自己的感想。 “果然有眼力。” 再旁边,卡路儿嘻嘻地笑着,对他们两人说道, “那两人是,怪物。” 他这么一说,清显和伊莉雅只能频频点头。的确怪物两机正在桑托斯岛上空自如地飞着。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希尔瓦尼亚王国首都,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从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腰走出来,清显、伊莉雅和卡路儿三人,注视着在海上正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从海拔一千两百米的这个地点看过去,在谢拉格里德展开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机动部队尽收眼底。 自从半年前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汇合以来,由于港湾设施不足而一直在旧海德拉巴联合共同 体首都伊兹里翁进行维修作业的伊斯拉舰队第二航空战队,三天前终于结束作业,回航至桑托斯岛。于是现在,仅仅出于展示实力,便与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进行着十二机对十二机的集团模拟空战,新来的第二航空战队处于压倒性优势。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仅仅是“怪物”两机一直在单方面地将第一航空战队击落。 清显凝视着那两机。 “那个战斗机,好像不是麦斯特拉吧?那机型从来没有见过……” 对着清显的疑问,卡路儿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叫雷瓦姆海域的文化圈。他们正是从那边赶来的友军。现在还没有和雷瓦姆正规舰队汇合,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先遣部队,虽说规模比较小,但都是拔擢出来的优秀乘员。不管怎么说,那两人可是秘密武器啊。”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集团模拟空战就已决出了结果——这正是从雷瓦姆地区来的所谓怪物两机击落了所有十二架敌机的可怖情节展开。 “至于机型,蓝色的叫艾列斯v,而黑色的叫真电改。根据雷瓦姆执政长官的意思,尽管有将近二十年在技术上没有更新换代了,但却足够打仗了。” 清显和伊莉雅点点头,可以理解由于海域不同,文化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异。即便远远看上去,他们也清楚刚刚战斗的机体是非常能够在实战中使用的。 “哦,到这边来了,是来向walkure队长打招呼的吧。” 卡路儿将手心放在眼睑上侧做了个檐,一边远眺着彼方,一边低语着。看样子他们知道walkure队长清显和副队长伊莉雅现在正在这里观战。 怪物二机勇往直前,向着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地飞来。 “我来介绍一下吧。顺便说,驾驶艾列斯v的是我的师父。” 卡路儿带着笑脸挥了挥手,对向这里接近的二机打着信号。 两机也和卡路儿很有默契,振着机翼,告诉他可以看清这里。 在前面,蓝灰色机体打着缓缓的横转以打招呼,在与清显相同高度发出巨大响声驶过,螺旋桨的轰鸣声极其高亢,向高高的、高高的十二月天空冲去。 在机首附近,清显看到了白鸟的。 “海猫,狩乃查尔斯师父。”(译者注:与《夜想曲》下卷相同,我会直接处理成“海猫”,而不是“黑尾鸥”。另,夏露露的名字我会处理成“查尔斯”,但“夏露露”、“夏鲁鲁”也都是可以的。) 卡路儿这么简短地介绍着。清显将这个名字刻印在头脑中。那正是刚刚以光彩夺目的空战动作,压倒众机的机体。 跟在后面的漆黑机体,则打着缓缓的横转做着与刚刚海猫一模一样的动作,然后尾部螺旋桨轰轰地响着,直直地向天空的高处攀登而去。在那机首上的,是很滑稽的猎犬的。 “魔犬,吉冈武雄君。”(译者注:“武雄”和“武夫”日文的发音是相同的。) 清显也将那个名字刻印至记忆深处。怪物二人组的可怕技术,极其充分地通过空域传达给了他。 “……如果我跟你组队的话,你认为能赢他们吗?” 一边仰望着在高空中相互嬉戏的海猫和魔犬,清显问道旁边的伊莉雅。 “……现在,还不能。” 清显也对伊莉雅的回答表示赞同。的确,现在是赢不了的。 然而。 “……真想和他们二人一起训练啊。当然你也是,卡路儿。” 对清显的请求,卡路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我才把他们叫来的,我想一定能互相学习很多东西。我现在都还在跟海猫先生学着呢,武雄君也是,可怖的天才。直到决战那一天,大家一起进行模拟空战吧,这样就越能充分地吸收彼此的技术,就会变得越强。” 清显和伊莉雅,两人同时点点头。 ——我们,还能变得更强。 ——变得更强,然后,击溃乌拉诺斯。 清显这么坚固着决意,同时被希望立马坐上战斗机,和海猫、魔犬以及卡路儿大战一番的冲动驱动着。与一流飞行员相互克制共同钻研,就一定能上升到新的高度吧。 “啊啦,模拟空战结束了吗?” 正在此时,在背后半地下的入口被打开来,开完会的女王伊丽莎白从司令本部露出脸来。清显问道, “很遗憾,已经结束了。那么,有收获吗?”(译者注:上一段的“清显问道”,要这么理解——先回答伊丽莎白的问题,再问。因此“有收获吗”与“模拟空战”没有关系) 伊丽莎白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毫无收获……果然还是无法干预他国的事情……” 伊莉雅非常担心地皱着眉, “……神乐姐已经收监一个多月了吧?” “……是的。已经在做工作了……现在只有相信能特赦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的,很明显,就是神乐和巴尔塔扎尔。现在只有相信完成了重大使命的神乐,不会轻而易举被执行死刑。 从山脚刮过来的风,席卷着云彩,穿过山上裸露的地表,吹过众人,最后回归至天际。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清显感觉似乎在风中听到了神乐的话语。那是在缔结停战协议之后告别之际,神乐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语。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摇了摇头将这种预感甩掉。 “会再见的,绝对会再见的……嗯,相信神乐姐吧。” 他鼓舞着大家时,卡路儿为了改变现场的气氛,露出笑脸,对伊丽莎白道谢。 “陛下,巴雷特洛斯公债那件事,真的是让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这对于伊斯拉舰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道谢的话,不应该对我,而应该对他,这次完全是靠格林准将的力量。” 伊丽莎白对着身后露出笑脸。巴尔塔扎尔向地面露出脸来,一如既往地板着面孔。 “……此事是祖父所为,我什么也没做。” 他百无聊赖地这么说着。 上个月在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公开发行的巴雷特洛斯公债,现在在投资者中人气旺得足以在业务银行门口排长达二百米的队。(译者注:翻译成“业务银行”的地方原文「取扱銀行」。星尘君,对此有没有什么翻译建议?) 而契机就是雷尼奥尔·贝尔纳买入了巴雷特洛斯公债。连冠以世界金融之王美誉的人都买入了,莫非那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是真有其事?否则雷尼奥尔不可能有所动作。这个谣言扩散开来,金融界的大佬们便立马群集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巴雷特洛斯公债摇身一变值钱起来,仅仅第一次募集就一下子有一亿佩塞斯的本位币流入了伊斯拉舰队。这样的金额,给四十万乘务员发工资,补给燃料弹药,更换消耗品都实在是太充足了。 “这样就能和乌拉诺斯舰队一战了。格林准将不但终结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拯救了伊斯拉舰队,实在感激不过。如果没有机会将您招待至巴雷特洛斯共和国好好款待一番,就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对着卡路儿朴实诚恳的话语,巴尔塔扎尔表情愈发扭曲,似乎心情不太好地转换了话题。 “在与慧剑皇王国缔结讲和跳跃以后,从河南战线撤兵的一百七十万将士也从密特朗本土逆登陆,正在进行重组。在逆登陆之时,伊斯拉舰队的一臂之力是不可或缺的。为了歼灭乌拉诺斯,今后若能继续协助,那真是我们的万幸。” “当然,终于到了与乌拉诺斯决战的时候了呢,世界的命运也在此一决。” 卡路儿这么说着,抬头看着天空。 清显也又一次想着不断接近的决战之日。 反击的准备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然而,与乌拉诺斯战斗力的差距仍然很大。据说,根据估算,仅仅论舰艇数,乌拉诺斯就有倍于己方的战斗力;再加上还收到了在其他海域展开的舰队和飞空要塞都在不断向多岛海地区集结的消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胜算就越来越小了。无论聚集多少优秀的飞行员,决定现代战趋势的是数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有准备好能正面和乌拉诺斯抗衡并取得胜利的战斗力。 “然而,不正面抗衡就无法取胜。要以少量兵力战胜大军,尽管可以奇袭,但现在情报实在少得可怜,根本动都动不了。” 看样子巴尔塔扎尔也和清显考虑得一样,对卡路儿这么说着。 “是应该全力进行情报收集,但乌拉诺斯的防谍部非常优秀,完全无法获得重要情报,一弄个不好如果让假情报抓住尾巴,我们便全完了。要进行决战,需要再稍稍花费些时间,将能够一举突破敌方弱点的重要情报弄到手。”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至少半年。” “……半年。” “也就是说……还不能行动?” 话尾,消失了。 清显和巴尔塔扎尔两人同时仰望着天空。 半空中的太阳,让白色的羽翼覆盖了。 散落的羽毛,宛若天使之翼一般包住了在场的人。 突然间,白鸟朝着这边直线俯冲下来—— 宛若回到家里一样,它落在了清显的肩上。 那鸟显得很脏。羽毛也绽开了,大概是被鹰或者乌鸦什么的攻击了吧,胸际和翅膀上还渗出了血。它在肩上还没有停稳,爪子便从衣料上脱落下来,身体就要前倾倒下来。 清显的毛发倒立着。 “菲欧!!” 他喊着它名字的同时,慌忙用双手将鸟的身体接住了。菲欧似乎终于安心了,便在清显的手心里闭上了眼睛,合上了翅膀。 “这只鸟……是美绪的……” 伊莉雅在一旁看着,也察觉到了。清显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用指尖抚摸着菲欧的身体。菲欧精疲力尽,不动弹了。 “菲欧……?” 清显膝盖触地,让菲欧的身体躺在地面上。一次,两次,鸟慢慢地动了动肚子,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他目送着那不干净且受了伤的身体,察觉到了异物。 “啊…………” 在菲欧的脚上,是某种弄成小纸团系在上面的东西。清显小心翼翼地解下来,将缠起来的东西拿到眼前,明白了是菲欧运过来。 “……戒指……?” 那是一只生锈褪色的银色戒指。 清显知道这个戒指是谁的。 无法忘怀的记忆,在脑内苏生了。 盛夏的梅苏苏岛奥德萨。 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戴着油菜花冠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女。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少女的笑容十分幸福地绽放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悠久的话语穿越了时空,由眼前的戒指传达给他。 ——美绪。 耀眼的笑容,从戒指的另一侧显现出来。 “纸团上,有字!” 在清显旁边,打开了纸团的伊丽莎白发出惊异的声音,慌忙给巴尔塔扎尔看了看内容。 “这、这是……?!” 巴尔塔扎尔也毫不隐藏吃惊之色。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旋转路径、现在位置、速率、地表面设施的配置、地图……无论如何都想要的重要情报,以极高的技术在这纸团上写得密密麻麻! “……普雷阿迪斯,现在克里斯塔的上空!!” 巴尔塔扎尔喊出了密特朗大陆中部工业都市的名称。 然而,旁人的吵嚷声,完全未入清显之耳。 他跪在地上,抚摸着满身是血的菲欧的身体。 菲欧已经变冷了。为了将这些送到清显这里,它是远远突破了极限的极限才飞来这里的吧。 “菲欧,谢谢你。” 清显双手捧着菲欧的身体,温柔地抱起来,贴在额头上。 “谢谢你,菲欧,谢谢你,谢谢你。” 菲欧的心情从它的尸骸传达出来,他眼泪簌簌地流出来,浸湿了面颊。菲欧为了救美绪,便飞到这里来了。它小小的身体飞过了大瀑布,即便屡次遭到天敌袭击,可还是飞到了这里,直到性命走到尽头,不,即便性命走到尽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鸟啊,又是多棒的朋友啊。清显用面颊蹭着已经变冷的菲欧,与它约定。 “我会报答你的,会报答你的心情,会报答你的勇气,一定会报答你的。” 清显不断对着小小的生命表达着感激之情,一边哭着,一边悄悄将它放到了地上。他想,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将它葬在梅苏苏岛奥德萨那块油菜花田种。 然后他擦干眼泪,将银色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离别之际美绪对他甩出的骂声,已经消失了;而美绪真正的心意,从那生锈而褪色的小小戒指上传达了过来。 ——美绪,在呼唤着我。 他的细胞,沸腾了。 ——得走了,去普雷阿迪斯。 他的灵魂,燃烧着。 目光中,贮藏着精神。 直穿云霄。 清显紧紧地咬着嘴唇,借着膝盖的力量站了起来,已经翻滚的眼神对准了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地区的天空。 美绪,正在那片天空中。 正在等着我。 一直以来,我所做的只是伤你,让你无比悲伤;唯独你哭泣的面庞,一直都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我无比后悔,无论如何都不想断绝与你的关系。 简直就像仅仅用视线就焚尽天空一样,清显瞪视着世界。 我所期望的未来,只有亲手开启。 无论怎样的绝望挡在眼前,我都要将其撬开。 正在此时,从山地后方,十二架崭新的飞机在冬日的天空中勇往直前地冲过来,越过了清显他们,向着谢拉格里德海翻动着机翼。 walkure,那是清显所统治的,多岛海最强的机翼之群。 大概是刚刚看到了海猫和魔犬的空战动作无法保持沉默了吧,walkure也在天空中翱翔着,仿佛要追上他们一样。 将自己激动的精神隐藏在表情深处,清显对着空中放出灼烧的目光,对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下着命令。 “上吧,walkure!” 即便使得这个世界毁灭。 “我来了,美绪!” 飞往你所在的天空。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 实现与你结下的誓约—— “出来!” 听到宪兵的声音,神乐抬起脸来。 在这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照向她的手电筒的光极其炫目。 她眯着眼睛站起身来,在催促声中走出牢房站在走廊上。宪兵在她身前戴着的手铐上系上了绳子,领着神乐在走廊上走着。这究竟是要去哪,神乐已经意识到了。她没有抵抗,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由于没有窗户,从那以后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她也不太清楚。她想,自从和巴尔塔扎尔在刈羽桥签好停战协议,大约已经过 去一个多月了吧。 离开刈羽桥五天后,当确认圣·沃尔特军一百七十万人已经全部无伤撤兵后不久,她便赶赴箕乡来到宪兵队本部出头,告知他们自己就是军事政变的主谋,被关在这里,之后的始末便全然不知了。 大威德亲王,不,义仁皇王,现在还应该坐在皇王的宝座上吧? 一边在黑暗的走廊上行走,神乐将这个疑问向在前面走着的宪兵提了出来。 宪兵面向前方走着,也不回头,答道。 “皇王已经驾崩了。(译者注:从后文看出,这里宪兵说的是先王,不是义仁皇王)久远寺首相一直在隐瞒这个事实,全国已然大乱。多亏了你袭击京凪离宫,真正的国贼才被一网打尽。” 神乐非常吃惊。葛原侍从长所言,看样子是事实啊。 “那么,让位呢……!!” “被承认为正当有效的了。义仁皇王下达圣断,现正在和圣·沃尔特帝国缔结讲和条约。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结束了。” 啊……神乐放心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战争要结束了。大威德亲王,完成了我心中的愿望…… “……真是讽刺啊,明明多亏有你,战争才得以终结。原本来说,国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谢你才对。” 宪兵依旧朝着前方,说出了这样的话。神乐明白他想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所犯下的罪已至死。” “………………” “其他的同伴呢?” “……有十三名被队中除名,其他人由于只是遵从你的命令,无罪,也就是相当于你一个人顶了所有的责任。” “这样啊。太好了,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神乐由衷地这么说道。宪兵好像要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默默地走着。嘎吱嘎吱,只有鞋底声在这煞风景的走廊上回响着。 到了尽头,宪兵打开了大门。 朝阳照射进来,一切焕然一新,由于过于炫目,神乐皱了皱眉。直到神乐的眼睛适应为止,宪兵一直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神乐便抬起头来,对着朝阳。“哇啊……真漂亮。”许久没有见到的世界,充满了光彩。明明是刑场,她却觉得这是她迄今看到的景色中最美的。她现在切实地感觉到,这个世界所蕴含的一切光辉。一直以来都不曾在意的蓝天,竟然如此美丽。看起来并没有像见证人的人在。那是毫无装饰的、纵四十米横七米的开阔空间。在神乐面前,一根粗大且毫不美观的柱子竖在地上,而在红土地的对面,距离这里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只有一名拿着步枪的士兵站在那里。“需要蒙眼布吗?”宪兵问道。神乐摇摇头。“不需要,我想看着天空。”“……明白了。”宪兵拿着绳子,要把神乐的身体绑在柱子上。神乐站在柱子面前,再次摇摇头。“也不用绳子了,我不会跑的。”宪兵与行刑士兵对了对眼神,看到行刑者点了头,便重新转向神乐。“那么,就这样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乐微笑着道,“请对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说,不能与你们再会,抱歉了。”“……明白了,我会传达的。”十分亲切的宪兵这么说着,退到了一旁。神乐带着平静的面孔,凝视着另一侧的行刑者。由于有一定的距离,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非常不可思议地,雪平的脸与行刑者重叠了起来。枪口对着神乐的心脏举了起来。再过几秒,自己的性命就要消失了。——兄长大人,我现在就过去了。神乐抬头仰望着青空。去了那个世界,兄长一定会再和她一决胜负,她一定会被数次砍倒击败吧。在仰起的视线前方,就仿佛与现在神乐的心情相互照应一样,毫无污秽的湛蓝正奏响名为永恒的歌。在这片湛蓝之中,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表情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清显出现了。伊莉雅出现了。塞西尔、莱纳、美绪出现了。然后巴尔塔扎尔出现了。——我撒了谎,对不起了巴尔塔。神乐这么道着歉。——我喜欢你。她将自己真正的心情向天空发出的同时,枪声响起了。神乐看到了向那一尘不染的蓝色中溅出的自己的血。从子弹穿过的地方,鲜红的飞沫迸发出来,浸染了自己的视野。神乐一边缓缓倒向后方,一边将手向天空伸去。在自己的血溅出的远方,永远的湛蓝与同伴们的笑容融合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在黑暗中消逝了。 “京凪离宫急袭事件 原队长紫神乐行刑“箕乡大本营发布了昨天凌晨,对旧神明队队长紫神乐(22)执行枪决的消息。正如报道所说,紫被告上个月承认了独断率队急袭京凪离宫以及府邸,囚禁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强夺玉玺,杀害直卫队员以及伪造让位诏书的罪名。皇王陛下对下传达,不设见证人,也不举行葬礼。由于其血亲拒绝纳骨,其遗骨收入秋德寺无名墓地。“(摘自秋津日报 皇纪二零一一年 十二月十五日晨报)” 二十一 远洋的碧蓝就像是有质有量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一样,涂满了这个世界。 在这压着天空和大海的蓝色的正中,以两支护卫空母为中心的四支驱逐舰的舰队,拖着白色的航迹在游弋着。朝着正往上风头驶去的空母,在上空待机的练习机陆陆续续地进行着着舰。甲板上,整备员和搭乘员忙碌地到处奔走着,信号员顶着呼啸的狂风对着在空中回旋的练习机送出“着舰准备完毕”的手旗信号。 排队等候的练习机,明显露出了紧张感地进入了下降的线路。襟翼全开不断减速,向空母那窄而细的飞行甲板接近着,将尾部的钩子挂上甲板平行张开的制动索着舰。等确认已经静止了,搭乘员便跳下来离开自己的飞机,整备员们便迅速跑过来立起路障,取下钩子将机体载在升降机上送到甲板下方的格纳库收纳起来,等待着下一架练习机的着舰。这正是会死人也并不罕见的、连续向航空母舰收纳的练习的光景。 帝纪一三四八年,八月,距离man岛dora要塞五十海里的海上—— 在遮风板对面,盯着慢慢迫近的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飞行甲板,清显集中着最大限度的注意力,朝向了紧贴甲板后部的位置。 空母向着上风头急速行驶着。准备着舰的清显,是一副从后面追着那艘空母的架势。襟翼在第三回旋点全开,将机体减速,在此之后只要那样下去就可以了,本应如此。 ——一定要最巧妙地来着舰。 清显对准了甲板后方的边缘。向着甲板最后部着舰,那是最难且对于搭乘员来说最优的。 让飞机停止的制动索,从甲板前面数共张有第一到第四共四根。用钩子钩住第一制动索最笨拙,而钩住第四制动索则最高超。清显对准的当然,是第四制动索。可这里也同时是最危险的地方。风力、母舰的速度以及本机的速度,有一个稍稍估量错误的话,机体就会撞击甲板的后缘,而飞行员也会与之沿着同样的白色航迹沉没。 冒着生命的危险,仅仅靠操作辅助翼来使被风玩弄着的机体保持着水平,清显他片刻也不忘将神经集中在本机与母舰的速度与风速上。虽然这是难度很高的操作,但是比起去年夏天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挑战的夜间着水,空母也好海面也好至少肉眼可见。这实在是过于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漂亮地用尾部的钩子钩住第四制动索,清显确认了机体的静止迅速从搭乘席跳了下来。在栈桥下并成一排注视着的飞行科学生们,充满了称赞与不甘地对他鼓掌。清显自豪地加入其中,注视着下一个人伊莉雅的着舰。 伊莉雅也一定瞄准着最优的着舰吧。只要看看那下降线路的角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没有满足于毫无难度的着舰。清显捏了一把汗,祈祷着伊莉雅平安无事。 以优雅的姿势下来,伊莉雅的钩子钩住的是第三制动索。虽然并不是最优,将那确实是避开了无谓的危险的高品质的着舰。在飞行科学生称赞的欢声中,伊莉雅跳下离开了本机,毫无顾忌地走近了清显身边。 “你钩住的是哪里?” 两只眉毛上翘着,挑衅一般地询问道。清显露出带有优越感的表情,道: “第四。伊莉雅你是第三呢。” 故意这样挑衅着,伊莉雅咬紧嘴唇瞪视着他。 “因为我对准的根本就不是那里,最初就对准的是第三。如果瞄准那里失败了的话,会给后面的同伴们添麻烦的。” “你口胡。应该是瞄准了第四但失败了才到的第三吧,绝对是这样。” “不是的!最初就瞄准的是第三,真的!” 伊莉雅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竭力喊着。清显感觉那样的伊莉雅很可爱,于是不由得使了个坏。 “嗯嗯,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来问我吧。我什么都会教你的哟。” “什么呀那是?!你究竟在高人一等地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是要说自己要比我做得好吧?!” “因为,我成功了而伊莉雅你却失败了嘛。” 不甘和愤怒使得伊莉雅的面孔以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很可爱地扭曲了。 “你,现在马上上战斗机!马上就把你击坠,一分钟就变成海中的藻屑!” “诶——可是,一对一单挑的成绩,简直就是我的完胜嘛!” “那不是我为了练习新的战技吗!!你明明知道却故意这么说的吧!!我上火了,现在马上就在这里进行模拟空战,要让你知道我不带练习成分的真正的实力,上吧,现在就上,全力地上!!” 飞行科教官慌忙制止了不知不觉就抓住清显胸口开始掐住他脖子的伊莉雅。清显虽然不住地咳嗽,但依旧感觉此时能看到伊莉雅能露出与这个年龄相称的很有女孩子味道的表情十分可爱,可爱得他都受不了了。在大家的仲裁下骚动平息了下来,伊莉雅一边示着威一边从甲板上下来了。 正想着之后再道歉的同时注视着后面的着舰的时候,倏地,远处美绪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美绪。 “啾”地,感觉胸口阵阵作痛。 从两周前开始的在空母上的远洋着舰训练万幸的没有出现死伤者,仍然在顺利地进行中。在飞行科所有的四年级学生都参加的这个训练中,清显、伊莉雅、莱纳,然后还有美绪也都参加了。像美绪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航法专修的学生,要搭上双座的侦察机,坐在后座进行洋上航法训练,由于跟清显和伊莉雅这样的驾驶员专修的人时间表不同,打上照面的机会几乎没有。 美绪发生骤变是在今年的一月,已经将近八个月没有进行过令人满意的对话了。 最近那好像已经渐渐变得理所应当了一样,像以前那样被紧紧勒住一样的痛渐渐淡薄了下来,即使见到她的身影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心脏猛烈地跳动一下而已。 只要无法将美绪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消除,现状大概还会继续吧。 虽然必须将那原因彻底查明,但被每天的训练和课程追赶着,时间就这么不断过去了。 仍然不知道那缘由,只是渐行渐远的美绪。不只是清显,和所有同系的飞行科学生们都几乎不交流。 虽然如此,但却只有一个例外。 ——又来了。 清显内心的深处,这次是嫉妒在呻吟。 向着远离大家一个人独处的美绪附近,莱纳凑过身去开始说着什么话。 美绪抬起了脸,用话语回应着莱纳。 那对话持续了很久。虽然并没有露出笑脸,但明明清显在这八个月中无论跟她说什么,都不是被噎回去就是逃走了,可如果对象是莱纳的话她就会留在当场而回应对话。 ——对莱纳敞开心扉,为什么却不对我敞开呢。 虽然明白那是肤浅而丢脸的想法,可那种焦躁的心情却日益严重了。 莱纳兼修驾驶·航法,涵盖着美绪的学科内容,一定是关于那方面的话题吧。由于没有露出笑脸那么一定是严肃的关于学习的话题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说得太多了吧? ——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以莱纳为对象竟然说那么长。 非常孩子气的愤怒涌了上来。虽然觉得非常小气,但就是止不住。 这么看着,美绪对莱纳说的话点头回应了,然后仿佛被催促着一样进入了飞行科学生的圈子中。一定是莱纳邀请了美绪吧。明明清显不管怎么邀请都完全不响应,但莱纳一邀请就老老实实地顺从了他,这就是现在的美绪。 ——什么呀那是,听莱纳说的话吗。 无法抑制住愤怒了。被那激情驱使着,清明在甲板上走了大概三十米距离接近了美绪,打招呼 道: “呀,美绪,今天情绪看起来好像蛮好嘛。” 是没有察觉到清显接近过来了吧,美绪嘎吱伸了一下背,睁开了眼睛。 “啊,啊。你啊。” 只说了这些,便有些发窘地移开了视线。 “什么事嘛。跟你没关系吧,别管我。” 受到了冷遇,“咔”(译者注:原文「かちん」)的一下,清显头盖内侧响了起来。 “和我没关系?” “……” “快回答。” “……好烦啊。我,很忙啊。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说话吗?” “现在可是在上课中,没时间跟你扯闲话。” “嗨——可是却有时间跟莱纳扯闲话呢。” 这么说着,美绪用吃惊的眼神抬头看着清显。 那眼神中,是困惑,抑或是别的什么情感在动摇着(译者注:从后半句可以看出,前半句是在说美绪的眼神中hh),那究竟是什么呢,清显却不知道。 “……没有啊……怎么可能。” 好像没什么自信地,美绪闪烁其词。 “因为本来不就是那样吗,只跟莱纳一个人开心地说着话。” 带着嫉妒这么说道,美绪瞪视着清显。 “开心地?你,那看起来很开心吗?” “虽然有可能不是,但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 “啰嗦,给我适可而止,跟莱纳那是关于学习的话。” “哦,在打情骂俏?感情不错嘛。” 突然横插了一杠子,莱纳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夹杂着说话。美绪带着倔强的面孔对着莱纳。 “别过来!” 那是迄今没有听过的悲痛的尖叫声。可莱纳用着已经习惯的语气,道: “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叫的事吧。只是看你们关系那么好,很羡慕呀。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过那样的表情吧,美绪?”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清显的心情似的,对美绪说了那样的话。 “什么呀那是……!莫名其妙,这跟你没关系吧!” 美绪对莱纳投出了比刚刚还要冷的骂声,从现场跑开,逃进了甲板的下方。被留在了现场的清显和莱纳两个人面面相觑着。 “……真是的,那么冷淡。为什么变成那样子呀。” 莱纳一边笑一边那么嘟哝着。那是比想象得还要冷淡的,美绪对莱纳的态度。然而清显的愤慨仍在,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一直以来都跟美绪说着什么?” 对着那听上去像是盘问的语气,莱纳稍稍抬起了一边的眉毛,耸了耸肩回答道。 “对话的话,是授课的内容呀。我的专业涵盖了美绪的嘛。如果是那一类话题的话,美绪会回应吧,我这样想。姑且我也有点在意嘛,美绪不来士官室的话,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嘛。” 好像是在做着辩解,但也像是在搪塞的措辞。其实是在说着别的事情吧?类似这样的刨根问底的心情也上了头。 “怎么了呀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那嘻嘻哈哈的傻笑变成了嗤笑,莱纳用胳膊肘碰了碰清显。被这样明确地点破,心脏咯噔一跳。他不由得脸红了,道: “才、才没有呢,才不是这样……只是不知不觉。” 仿佛想要让莱纳安心下来,声音柔和了一点。 “你也看到刚刚美绪的态度了吧,我啊,被她讨厌了呀。” “才没有、那样的事……只是我想啊,美绪她最有反应的人,是莱纳你啊……” “我很擅长管女人的闲事嘛,虽然那点被讨厌了。” 莱纳用着一如既往的调子笑着。这么说也确实,刚刚美绪对莱纳也是抱有着敌意。试着冷静下来想想的话,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译者注:此处作者用词「独り相撲」,单人相扑的意思,还真是形象啊)的可能性大概很高。 “嘛,我也不愿意让美绪一直那样,我也会协力的嘛。即使被嫌弃地逃开了而且被说了过分的话,我也不会在意,也会努力的哟。” 看上去果然,那是莱纳特有的在意着美绪态度的方式,只不过很勉强地搭话了而已。尽管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吊儿郎当地笑着,但莱纳果然也非常希望珍视这七人的羁绊吧。清显对于发怒的自己有些难为情,只好对莱纳道歉。莱纳用鼻子笑着搪塞了过去,将两手放在了脑袋后面。 “你知道吗?后天,洋上索敌训练好像是操专(译者注:上卷注释过,此处在注释一遍,日语全称「操縦専修」,意思就是驾驶专修,但这里翻译简称时保留原样,也就是“操专”)和航专的学生搭乘同一架侦察机呢。如果能与美绪一起就好了。如果事先拜托教官的话,说不定会通融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埃利亚多尔的七人嘛。” “啊……那样啊。” 虽然听说了会搭乘侦查机出去进行巡哨训练,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会和航专的学生一起搭乘。如莱纳所说,事先跟教官提出自己所希望的同组组员是有可能的。飞行科的教官大概也有将成绩优秀的清显和美绪树立为模范小组,敦促其他的人奋发向上的考虑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清显早早地就走近了教官的身旁。 目送着离去的清显的背后,莱纳的眼睛中仿佛妖气一样的东西闪过。可是注意到那可疑的光线的学生却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的,麻烦死了……” 咂着舌头,莱纳进入了甲板下方练习生的居住区。 两天以后。 洋上索敌训练的早晨很不凑巧的是阴天。 给在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甲板上列成一排的轰炸机“红山羊”的引擎点上火,螺旋桨的轰鸣声响彻笼罩在上空的云霄。 将轰炸机当作索敌机,寻找在周边海域游弋着的敌方机动舰队,这就是本次训练的梗概。 收到信号员发出的手势信号,在最前面一号机握住了驾驶杆的清显缓缓地将本机放到了开始的位置上。正在等候着“可以从舰上出发”的信号时,扬声器中传出教官的声音。 “北多岛海的这附近有乌拉诺斯出没。如果弄个不好说不定会真的接触到敌人,在这一带一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如果万一碰到敌人的话就用电信联络然后迅速返航。” “明白!” 这本应该安全的北多岛海,在这一个月内也完全变成了最前线。 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乌拉诺斯开始猛攻作为北多岛海一大据点的克洛斯诺达尔岛,从南方的本格尔湾登陆将此处确保为一个据点,眨眼之间便切过森林在飞机场安营扎寨。现在觊觎着压制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整个区域而陆陆续续地卸货,便与想要粉碎他们的输送线的圣·沃尔特海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现在业已获得敌方机动舰队越过大瀑布进入北多岛海的情报,虽说是训练,但今日的索敌之行也绝不可疏忽。 那边已经摇出手势信号了。清显向着舰桥敬了一个礼,便迅速加快了引擎。 螺旋桨轰鸣着,车轮摩擦着甲板,机体一口气地加速起来。 将机体在狂吹过来的风中立着。升力抵消了重力,空母的最前边缘向遥远的后方飞去。 切开笼罩着的云,红山羊在上升着。那上升力简直是清显至今已非常习惯的练习机灰狐所无法匹敌的,有着真正的实战机的压迫力。转眼间就达到了高度两千米,将机首置于水平,沿着事先指定好的索敌线路飞行。 今天,首先从母舰出发向着北偏西的方向行进三百公里,再向右改变航向行驶三百公里,最后再一次向右改变航 向踏上返回母舰的道路。由于在索敌机行驶的过程中母舰也会运动,因此如果在后座的侦查员如果无法正确地进行航法的话,即使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不会知道母舰究竟在哪里,在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耗尽燃料而与海面相撞。 清显用手取下传声管,今天首次对后座说道。 “航法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哦,美绪。” “……请多关照。” 从传声管,传来了美绪冷淡的回应。将出发时的位置与时刻,飞机飞行的方向和速度、风向和风速都记录在板子上,以及算出为了返回母舰应该如何去飞是今天美绪的工作,即推测航法。去年的夏天,埃利亚多尔飞艇能成功地从敌中突破,也与美绪的准确航法有着很大的关系。 忙到了无法闲谈,美绪现在正在做着责任重大的工作。虽然明白这一点,可这也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能敌人会出来,看守也拜托你了。” “……” “虽然我想着不用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训练啦。这大概是想着让没有用的士官候补生们尽快离开比较好,因此从现在开始就预先让他们上战场吧。” 清显刚刚所说的是,在学校内流传得仿佛跟真的一样的谣言。在南多岛海的战场上,因为一些无能的士官不成熟的指挥而让大量优秀的下士官和士兵死去的事例似乎发生得非常频繁。作为士官的资质仅仅靠在学校的成绩难以判定,果然还是应该进入实际的战场,在那里看他们的工作情况不是最善之策吗。据说根据那种上层的考虑,便在士官候补生的阶段就投入实战,尽可能让无能的人在那里死去,而只让优秀的人统帅部队。虽然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但在现实中士官候补生在这样实际的战场附近飞行就无法否认军方上层在最近有这样考虑的可能性。至少这次索敌行动的成与不成,将左右着作为士官的未来这样点是绝对没有错的。 “如果万一被敌方舰队发现了该怎么办呀。虽然教官说了立即返航,那样不是很无聊吗,。如果能跟他们接触成功的话,说不定会又获得表彰呢。 所谓接触,就是贴上发现的敌方舰队,然后将他们的现在位置和行驶方向、速度向母舰报告,将进攻部队诱导过来的任务。虽然非常重要,但十分危险,不是学生可以完成的工作。 美绪的反应很冷淡。 “高度落下来了。如果不能定速飞行的话就回不到母舰上了。” 被这么说着看了看仪表盘,确实高度落下了大概一百米,机速也减少了三十公里/小时左右。为了算出现在本机的位置,这会给希望用一定的速度飞行的侦查员添麻烦吧。 “对不起,回来了。” “不要闲谈了,认真地做吧。” 简直就是某个时期伊莉雅的说话方式。明明已经和伊莉雅变得融洽了起来,这次是美绪又离开了。 如美绪希望的那样,清显一时间认真地全神贯注于驾驶上。美绪依旧沉默地集中在航法上。去年的夏天一起乘坐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时候,身旁被初次见面的巴尔塔扎尔他们围着,有美绪这个青梅竹马在旁边便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可是一年后,竟然变得这么疏远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 “向右方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转眼间就驶完了三百公里时,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始终是公事公办的美绪的声音。 “明白,向右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这么重复着,如指定的一样改变了航向。那是根据风力、速度、母舰的航行速度以及本机的位置进行计算得出的转向角。如果这个算错的话,那么向母舰的返回就会变得困难了。 清显用目光扫视了周围,这已经是可能遭遇到敌方舰队的海域了。不靠机上的雷达而是自己的肉眼在这薄云广泛笼罩的范围内索敌变得困难起来。 ——明明钥匙有敌舰就好了。 ——那样就能和美绪说更多的话了。 他一边不小心地考虑着这些,一边将监视的目光送向广阔的天空和大海中。眼下有大大小小的岛屿散落着,即使万一推测航法出错了,通过观看岛影来辨别现在的位置也是可能的。由于洋上地理航法比较容易,即使忍受着多少可能有的危险,也想在这片海域中训练一下。 这么想着。 “啊……?” 仿佛墨汁染色一样的异物,零零星星地从西北天空的远方渗了过来。 “左一百六十度,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美绪好像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传声管的声音显示着她的紧张。 清显愈发用眼睛注视着,果然有。这好像是不谨慎的神明大人的馈赠之物。看起来好像不是飞艇。 “飞机吧……大概是同伴?” “要说这附近的同伴的话,就是克洛斯诺达尔基地的飞机了。但是不应该会涉足这片海域。” “敌方的舰载机?” 那黑点莫不就是在近海游弋着的从敌方机动舰队出发的舰上飞机吧? “……那种可能性……” 美绪开始敲击摩尔斯无线通信的按键了。由于设置了电波限制,因此无法收到从母舰来的回应。如果母舰回应电波的话,那么根据那个回应来进行逆向探测,就把整个舰队置于危险之中。在这即使可以送信但无法收信的孤独环境中,两个人迫切地需要做出决定。 “怎么办?要逃吗?” 对着清显的提问,美绪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是说让那么做么。” “但是,可能是同伴。” “等到分清敌我的时候再逃就晚了。那如果是战斗机的话,我们也逃不利索。” 美绪说的话是合理的。这边是双座式轰炸机,武装只有十二毫米后部回旋机枪一挺而已,简直不是在空战中可以成为单座式战斗机的对手。 但是。 “云那么多,只要隐藏的好久可以逃利索的。而且,如果发现敌方舰队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不稍稍贴近看看吗?” 这么提案道,美绪的声音变得愈发生硬了。 “不要开玩笑。如果那样的话就已经不是训练而是实战了吧?我们还没有熟练到能实战的程度呢。” “实战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与埃利亚多尔比起来,红山羊足够敏捷而且还跑得快。而且我比起去年来说,也有了十足的进步。” 那作为飞行员的本能让他拒绝着什么都不做而逃跑。眺望着远方,可以看到豆粒大小的机影慢慢地变大,如果再稍稍观察一下的话就可以判定是敌是友了吧。 “……等下……你,考虑得可真怪,不要那么胡来。” 仿佛读着这边的思考一样,美绪劝阻道。由于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了,大概看穿了清显的思维方式吧。 可是清显不由得笑了。虽然这确实是相当危险的状况,但这是已听得耳熟的美绪的抱怨。 突然间,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美绪的十二岁那年夏天。为了让在大城市长大的美绪吃一惊,硬是将她载上飞机的后座,完全不顾美绪的哭号起飞了。那时候美绪虽然将清显沐浴在自己的破口大骂中,但马上习惯了下来仿佛来了游览飞行的心情,便命令清显一直飞下去。 那种怀念让他胸中焦急。想想看,两个人单独在天空中飞行从那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果进行顺利的话,说不定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美绪了,那尽管一直大骂着清显行动,但为了在mesusu岛丧失全体家人的清显一直在旁边守候的温柔的美绪。 “我要看清楚机种。” “停下吧。” “有云嘛,就一会儿,等辨明了以后立马逃走。” “不要说那种愚蠢的话。你,想死在这里吗?” “万一那是敌人的话,那么同伴将会遭到空袭哟?沉默地视而不见我可做不到。” “我们,还只是学生呀。我们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也没有被拜托。” “但是我们也……啊!” 正要反驳的时候察觉到上方有违和感。 “上面!!” 同时美绪大叫道。 仰头看着上空。 背朝着太阳,有一个黑点。 与此同时将机体反转,一边看着头顶上的海洋,一边滑向中空。 “三式id,有一架!!” 美绪大叫着。在反转着下降的现在,清显的前方和头顶上都是海面。看不到太阳了,可是清显却能从无法看到的天顶上看到背靠背在后座上坐着的美绪。 三式id是去年夏天,是将在驾驶着埃利亚多尔的清显面前的圣·沃尔特战斗机贝奥沃夫队压倒的不好对付的对手。红山羊舰上轰炸机要想从id的追尾中逃脱,只能急速下降。 清显将机体扭动地更厉害了,几乎已经是背面朝下逆向落着下降了。 追逐着在半空中斜着滑落的清显的轨迹,敌方的曳光弹在相伴左右。那燃着的火线之束擦着挡风飞过,几乎将之切裂开来。 挡风的前面看着看着就和海面迫近了。高度已经突破一千米了。 明明带着油压式辅助装置,那宛若在地中深深埋着的铁棒一样的驾驶杆异常沉重。 已经与打开的气闸没有关系了,那骇人的重力将机翼弯折着。 已经突破五百米的高度了。清显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量将驾驶杆拉起。 一束束穿甲弹注入海面,激起了水花。 机体响起了干燥的声音,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可是没有确认状况的空闲。 仍然在飞行着。如果要是能确认一下中弹状况就好了。 宛若正在吧嗒着舌头的狐狸一般,id从后面追逐着。 水平飞行不可能有胜算,那样的话一定会立刻被追上然后被击落。 必须要抑制这些争先恐后想要兴奋地击落着猎物的敌机们。 “美绪……!!” “所以我刚刚明明说过了……!!” 与抱怨一起,美绪操起了十二毫米的回旋机枪开了火。 那穿甲弹的浊流射向追上来的id。可是没有直击。虽然从后部机枪的射击没有命中,但只要达到了牵制的目的就可以了。 “糟糕了,我本来没想着这边会被发现的。” 一边找着借口,清显拼命地凝视着周围的空域。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不幸地突破了隐藏着本机的云,降了下来。他探查着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左一百五十度,小岛……!” 放下回旋机枪的同时,美绪叫道。 清显回头看向了左后方。 正如美绪所说,他认出了远方带着薄薄蓝色的岛影。 他打着舵,将机体左右滑动,一边勉勉强强地躲过射过来的子弹,一边向着不知名的小岛前行。 水平距离两万米的岛的全貌可以辨别出来。 那并不是珊瑚岛或者环礁,那是从海面开始逐渐隆起的火山岛。看那岛影的横截面,恐怕有着air hunt岛那般的面积吧。标高将近两千米的山脉仿佛激起千层浪的士兵一样,那顶部的剑尖几乎突破了天际。 ——对手只有一架,而不是编队。让我逃给你看。 眼下已经突破了海洋,而变成了绿色的灌木丛。在前方是巍峨的火山群,那过去顶部喷射着火山烟云的山容层层叠叠。 “来吧……!!” 回头看着后面,他痛快淋漓地叫着。 他现在才痛切地感觉到因为自己的肤浅而将美绪陷入危险之中的责任。 “发现小河!进入溪谷了!” 一边用回旋机枪乱射着,美绪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那喊声不输给机枪发射音。 清显回想起了气象学的授课。形成山脉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在山的表面上方大气在高空中遇冷形成了云,有雨落了下来。所以在这个岛上一定会有河。如果可以发现河的话,那么在它的上游,一定会有穿过山间的溪谷。 为了甩开在数量上有优势的敌人,只能巧用狭隘的地形寻求活路。 ——将地形作为我们的朋友,那是技术的较量。 清显做好了觉悟。 “明白了,谢谢你美绪!!” 虽说这是一对一的较量,这边是学生在驾驶着的轰炸机,而那边是专业人员在驾驶的战斗机。 虽然这是鲁莽的决胜,但这边好歹也是从小时候就开始驾着飞机到处回旋,现在也每天都以伊莉雅为对手在进行着空战。而且要说实战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埃利亚多尔也经历过空战了。 几乎是趴在树海的正上方,清显逃窜着。 id追来了。射出的机枪弹被眼前的树海吸入,有着惊人数量的鸟儿们飞了起来。 那不知名孤岛那深远的寂静,现在已经被两机的往返式热机引擎的鼓动以及互相射击的机枪声而打碎得七零八落。 “右边一百三十度,河……!!” 美绪那嘶哑的声音从传声管中传来。他凝视着刚刚说出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河面,但他明白在那片密密的树海中凹陷下去的就是。 活路只有在那前方,清显毫不犹豫地翻动着机翼。 id也并不放弃。如果让连护卫都没有的轰炸机逃掉的话,那是作为战斗机的耻辱。赌上了自己的尊严一定要将之击落,丝毫没有放缓追逐的意思。 ——直到哪一方被击落之前,这场战斗就得持续。 ——某一方,今天会在这里,迎来人生的终结……! 这场决胜的意义之重压在了驾驶杆上,两手变得开始震颤了。可是那决意的力量将那种震颤抑制了回去。 ——只要能救美绪就行。 ——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这无言的发誓刻印在胸中,沿着已经到达的大河逆流而上。 高度五十米。在这河面都会扬起的低空,仿佛豉虫一样地爬过。 挡风的前面,在远方有成群的高山。id也追了过来。大概也察觉到这边所瞄准的是什么了吧,毫不畏惧地一边掀起爆炸的声音一边接近过来。 id更快一些,渐渐地将距离缩短了。清显他估计着敌方射出子弹的时机。 “左边!!” 美绪叫着的瞬间,他踩下了左边的踏板。 机体向河面滑行。那通红的曳光弹在那将将没有碰撞河面的超低空飞了过来。 左边,树海中的树木压了过来,如果接触到的话就没命了。 转瞬之间,踩下了右踏板。 机体向着另一个方向滑行着,而滑行的面前有id在等候着。 “美绪!!” 他叫喊的瞬间,那用来牵制的十二毫米机枪朝着id开了火。 id也扭着机身躲避着。不愧很像专业的飞行员的样子啊,即使在此等低的高度也旁若无物地追逐着。虽然明白是明白,但确实不是学生这种等级的对手,那并不是可以轻而易举战胜的对手。 ——要竭尽全力。 一边激励着自己,一边盯着挡风前面缓缓迫近的高峰看着。 ——用上迄今培养出来的所有潜能。 向着有水花掀起的、重峦叠嶂的 山岳地带前行。 ——坚守住美绪。 虽然在山脚下树林十分茂密,但随着高度不断升起,就变成了灌木,不久就出现了有岩石剥落的山貌。 回头看着后方。那id很亢奋地追了上来。那简直是非常期待这次决胜的,一种执拗的追逐,完全有着好战的乌拉诺斯的范儿。 越是飞行,山貌就愈发险峻。高度也不断上升了。山的间距不断变窄,不久就成了如美绪所言的溪谷。 可是与预想不同的是。 “曲里拐弯的……!” 那由蛇行的河历经数万年时间所制作而成的溪谷,是个连面前二百米都难以看到的复杂曲折的天然迷宫。 哪怕驾驶杆稍稍操作失误,下一个瞬间就会与耸立的岩壁碰撞。可是如果笨拙地减速的话就会被追上来的id击落。 用着能将将冲破这迷宫的速度,而且,要不至于让id追上。 “冷静下来,这条件对于对方也相同……” 美绪的鼓励从传声管中传来。 重新握上满是汗水的驾驶杆,他取回了冷静。正如美绪所言,想要击落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逃窜的本机,这对于那边来说也很困难。要一边盯着瞄准器,还要注意着河面与两侧的岩壁,如果无脑地提高速度想要向必中的距离接近的话,那么下一个瞬间就孕育着撞上耸立的岩石表面的危险。 ——那个人,他也很害怕。 他硬是鼓励着自己,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侧耸立的岩壁上。 ——要让你无法忍耐。 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驾驶杆、节流阀、踏板。他持续地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个的操作中,将神经集中在眼前的溪谷上。 只要有哪怕一瞬的疏忽都会撞上岩壁。要维持注意力非常痛苦。即使不在这种地方飞行,只要抬升高度,那里就是广阔的天空了,可以自由张开翅膀的天空。 ——不行,如果到了那里就会被干掉的。 如果在没有障碍物的天空进行空战的话,是不可能战胜战斗机的。只能在这陡峭的绝壁之迷宫中飞行,努力超越眼前的苦难。 给好像要被不安吞并的自己打了气,硬是挤出了一点勇气。 “那边速度,上来了……!” 美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向后方回头看,id也做好了觉悟吧,他们提升了机速缩短了与这边的距离,大概不想这么一直优哉游哉的吧。 “美绪,如果敌方要射击的话,告诉我回避方向。” “交给我吧。” “我信任你。” “从以前就是,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过好事!” 那是听惯了的美绪的抱怨。可是向这样拌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不是一个人,这边有两个人。 这样激励着自己逆流而上。越是前进溪谷越是狭窄,飞行的难度也就随之提高。 眼下,耸立的岸壁迫近了。 后方,敌机靠近了。美绪大叫道: “左边!!” 清显迅速踩下左踏板,同时拉起了驾驶杆,终于将机首抬起来了。 曳光弹的浊流从集体下方流过。好像想要将将沿着岩石表面飞过,他十分小心而带着浑身的勇气提升了高度。 id也慌慌张张地抬高了机首,美绪的后部机枪吐出了赤色的火线。 命运的分界线,就在那里。 “……!!” id左翼连根冒出了烟,同时机体摇摇欲坠。 “射中了,射中了哟!” 美绪叫喊着。向后方回头一看,id用着拼命的动作将将擦着岩盘在上升着。 可是好像左边的辅助翼受损了,机首正向着另一个方向。虽然想继续追逐这边,但那个样子就根本不行了。 清显逃出了溪谷,上升到五百米高空,观察着id。 “终于逃脱了,得救了……” id早已不能进行空战了。它踉跄着踉跄着,逐渐变小了。正在想着终于得救了而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这边也中弹了!!” 悲痛的美绪的叫声打在耳膜上。 重新向前面看去,前部的引擎在喷着火焰。 “呜、呜哇哇!!” 那是在令人绝望的地方的中弹。那满载着汽油燃料的缸子如果着火了的话究竟会怎么样,连想象的必要都没有。 “美绪,快跳,跳伞!!” 清显慌慌张张地打开了挡风。虽然幸好两人都背着降落伞,但高度只有五百米,那是对于降落伞降落危险的高度。 “真是的,为什么会遭遇这种……!!” 美绪发出哭腔的同时,打开了后部挡风,清显解下了座位上的安全带,做好了跳下的准备向后面回头。 “跳吧,出去一瞬间就打开伞。” “嗯!” 两个人贴在一起,从挡风向空中纵身一跃。 同时,红山羊的燃料缸爆炸了。 骇人的光与暴风压迫了过来。那爆裂开来的机体,闪闪地反射着阳光。清显和美绪仿佛纸屑一样地被弹开,一边拼命地张着降落伞。强烈的负荷压上了肩头。尽管加速度衰减了下去(译者注:原文说的是重力衰减了下去,这……理解意思就可以了),可是下降的速度很快。在眼下,看着看着的工夫就迫近了溪谷的岩壁。 为了不看丢美绪,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他确认了美绪的伞在自己的上方张开着。那样子的话应该能避免与岩壁相撞吧。他舒了一口气,想要选择自己降落点的瞬间,清显发现了就在自己眼前的陡峭的岩盘。 “诶?” 正在担心着美绪的时候,以异常的高速,危机向自身迫近了过来。 “清显!!” 他似乎听到了不可能传过来的美绪的尖叫。连诅咒自己愚蠢的闲暇都没有,他的头部就感觉到了骇人的冲击,清显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 “为什么……这么……傻呢……” 一边吐出抱怨,美绪一边拼命地有着紧抱住清显,将降落伞的绑带从他的身体上解了下来。 “清显!清显!” 她委身于溪流之中,只将脸露出了水面,呼唤着至近的清显。可他筋疲力尽,完全没有睁开眼的征兆。在水流之中,清显的手脚无力地摇晃着。 她追上了撞上岩壁,就那样落在溪流中的清显,美绪尽早卸下了降落伞,迅速跳入流水之中。总算是追上了十分疲乏、被冲走的清显,她紧紧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脸颊叫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反应。 从清显头部流出来的血,将河面染红了。在天空中即使现在还有暗灰色的云,看上去马上就要下起雨来。总之必须先抬到岸上去。 “真是的……你呀……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万幸的是,那河水比较深而且缓慢。单手从清显的腋窝下环抱住他,从水面仅仅让他把脸露出来,美绪拼命地向岸上游着。 “你个笨蛋……!真是个笨蛋……!” 她随性地让自己那恶劣的态度从嘴里冒了出来。这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形成的癖好,所以也没有办法。 “差——劲!真的,你这个人啊,太差劲了……!” 一边从全身滴下水滴,已成为落汤鸡(译者注:原文「濡れ鼠」)的美绪担负着清显的肩,鞋底狠命地摩擦着河岸的碎石。确认了清显头部的出血状况,咬开了自己军服的袖子撕裂开来,当作应急的绷带 。 天空中无情的雨滴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眺望远方,在树海的一角有黑烟升了起来。那大概是红山羊的残骸坠落的地方吧。美绪记下了现在的位置和黑烟升起的方位、以及远方山脊的棱线,依然将清显背在后面,进入了树林中。 渐渐地,风和雨的声音都变强了,说不定是暴风雨的前兆。虽然不安在不断增加,可姑且现在必须先找到能躲避雨水的地方。 她咬紧牙关,在长满热带树木的茂密而泥泞的树海中前行。为了不忘记路线,她用携带的小刀在树干上一边做下记号一边一心前行着。 在头上,大量的雨滴穿破了枝叶的天盖打了下来。她竭尽全力,全然不顾自己已成落汤鸡而拼命地走着。 “呜哇!” 脚被盘在地面上的根部绊了一下,仍然背着清显就那么摔倒了。脸很不幸地扎进泥泞之中,一边吐着哭腔一边在泥中蹲下。 “差——劲……!糟——糕……!” 说着脏话,用手臂擦了擦带泥的脸,美绪又重新背起清显,继续走着。虽然这是痛苦的行军,但air hunt的实习也曾做过背着二十公斤的背包,在两天内走出树海的训练。她相信着现在的自己有超越这种苦难的力量,在这暴雨之中,美绪不断地走着。 夹杂着偶尔的休息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救援的神明向她微笑了。 “成功了……!” 在陡峭的断崖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是一个洞窟。 虽然是高度两米、最深也就两米半左右的小洞窟,但姑且还能避一避雨。伴随着放下心来的吐息,美绪踏进洞窟中,将清显横放在冰冷的石地面上。 那骇人的闪电之光,在洞窟的壁上刻印下二人的影子。 在暴风的呼啸声,震动着美绪的心底。如果是神话世界中魔物在咆哮的网,一定就像这种感觉吧。那简直就是让人怀疑道是不是小岛本身都被吹走了那种感觉的风暴。 “又是意外着陆,又是受伤,在此之上还有暴风雨,真是差劲……” 将后背靠在岩壁上,美绪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由于这样的天气和海拔高度,明明是夏天却很寒冷。在这样的暴风雨下,连收集木柴生火都不能,那湿衣服的冰冷难以忍耐。 美绪颤抖着用手碰了碰清显的额头和脸颊。好冷。虽然流血止住了,但在这样的寒冷之中随着时间,体温只能被夺走。 ——如果不快点暖和他的身体的话,清显就会死去。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 可是,暖和身体就意味着。 等想出了唯一的手段的一瞬间,倏地,美绪的脸颊就染得通红。 “不行,太下流了,不行。” 对着自己的想法,她“不行不行”地摇了摇头想要尽快甩掉。可是在无法生火的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的取暖手段了。 “太下流了,难以置信,不行。” 虽然一个人口中吐出拒绝的话语,但在一旁,清显的颤抖已经到了牙根都在响动的程度。举起在胸前口袋里的应急用小型手电筒照着他的面孔,他宛如死人一般嘴唇煞白。如果就这样放着的话,连明天早上都无法撑到,这不言而喻。 “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 一边发出抱怨的声音,总之不管下流还是怎么也好,总之先把这湿漉漉的军服脱下来应该还可以,这点算是理解了。 用颤抖的手,她打开了清显军服胸前的按扣。在少女那多愁善感的时期是在秋津联邦度过的,美绪对于异性的肉体完全没有免疫力。仅仅是看到锁骨,整个脸就像喷出了火一样得红,仅仅是脱掉上衣看到那贴在皮肤上的薄薄的内衣,就把眼睛闭上了。 “并不是为了什么奇、奇怪的目的哟!因为你、你看上去很冷,所以也没有办法……!” 一边对着失去意识的清显说着那样的借口,一边抓紧那湿漉漉的内衣下摆,依旧闭着眼睛,强行脱了下来。 一边红着脸,一边用拧过的内衣擦拭着出现在面前的清显的裸露的上身。虽然看上去很纤细,但由于每天实习的历练,那紧绷的肌肉覆盖在胸前和手臂上。 美绪的心脏,奏响了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那是无法抑制的,不可思议的心之声。血流涌了上来,明明那么寒冷却只有脸颊通红地发着烧。 “你个笨蛋……真是……笨蛋!” 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吐出脏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脱下他的裤子,可在这样的冰冷之中完全不会有好处,所以最终还是脱了下来。 现在清显只穿着一件绵内裤,横着那冰冷的身体。 美绪好几次拧着内衣,然后擦拭着清显全身的水滴。虽然应该比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的状态要好一些,可是用手碰碰额头,依旧那么冰冷。 果然外寒才是问题吧。 看了看发的怀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傍晚七点左右。虽然看不见,但太阳大概已经下山了吧。夜幕降临之后,只会越发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就免不了低体温症,清显就撑不过第二天清晨了,会在这里死去。 ——在这里,死去吗?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清显这么死去吗? 她自问道。她明白解决的方法。可是想到那也是过于没有节操的行为,拿不出勇气来。 正在此时,那清显那铁青的嘴唇张开了。 “……哦……” 终于现出反应了,说不定会起来。美绪单手拍着他的脸颊,叫着他。 “清显!快起来,清显!” 清显的表情扭曲了。话语,成了形。 “……美……绪…………对不……起,……美绪……” 依旧神志不清,清显他在担心着自己。 “清显!!” 美绪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清显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有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美……绪……” 美绪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清显的手。异常得冰冷。这说不定是,清显用尽最后的气力想要向她道歉。 “好啦!不道歉也行啦!快点起来,不要死啊!!” 美绪已经几乎是哭声了。即使是在生死的边缘,清显也在担心着自己。 ——明明是这样的我。 ——背叛了你的女人。 在埃利亚多尔敌中突破之际,为了身负重伤的美绪,清显将同伴全员的命搭在自己的驾驶技术上,挑战了即使对于老把式来说都困难的夜间着水,漂亮地成功了。 ——我明明,如何向清显报恩都不够。 ——我所做的事是在背叛你,而将乌拉诺斯当成同伴。 那自责的念头痛切地涌了上来。 眺望着那燃成灰烬的mesusu岛,同清显一起发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情,在美绪的脑海中苏醒了。 “为了消灭战争。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照例,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为了不让父母和姐姐那样悲伤的牺牲再次发生,清显充满了决意的眼神对着天空的那一方。 “我也和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 美绪这么说道,与清显携手,怀抱着无法实现的梦想。 正因为发誓道与清显向着同样的目标前进,才这样与他一起进入了air hunt士官学校学习。 明明是那样。 现在的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平衡了家人与同伴的天平,选择了家人,背叛同伴而将秘密情报倒卖给乌拉诺斯。 而且义父伊桑,还亲手引荐了mesusu 岛的侵略。美绪无法舍弃那夺走了清显的故乡和家人的伊桑。无论他是再怎么轻率的背叛者,他也是给美绪新生的人。即使是杀害清显家人的人,由于是父亲,她无法舍弃。 ——最差劲最糟糕的人,是我。 那痛切的自责,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美绪……美绪……” 清显在梦中,不停地喊着美绪的名字。明明这样下去他自己就会死了,可即使失去了神志,他还是在担心着美绪。 美绪紧紧地咬着嘴唇,在地面上将膝盖偏在一边坐下,抬起清显的头,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给他做了膝枕,用手抚摸着清显的额头。 “清显,我没事哟。” 那额头的冰冷,传到了她的手心里。那潜入的外面空气的冰冷,在侵蚀着清显的生命。时间越是经过,想要取回失去的体温就会越困难。 “我呀,最差劲了,是个非常过分的女人。我背叛了你和大家,将情报卖给了敌人。” 双手碰着清显苍白的脸颊,不断擦拭着。可是清显并没有起来。 “明明你救了我的命,可我不但没有报恩,还背叛了你。” 咕地,美绪的鼻子响动了。那涌上来的感情,无法抑制。 “将你的家人和故乡夺走的,是我的爸爸。欺骗了大家,给乌拉诺斯引荐,这次对克洛斯诺达尔岛也要做同样的事情。” 现在,将已成为战场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情报,也通过伊桑泄露给了乌拉诺斯。美绪虽然知道那件事,可是默许了。 “我呀,是完全没有存活价值的,人类的渣滓。” 眼泪,涌了下来。她想,自己连哭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正因为如此。至少。” 将那想法转化为语言挤了出来。 “至少我想救你一个人。” 将清显的头抬起来,对着那冰冷的额头吻了一下。 “虽然我是要让大家堕入地狱的女人。” 用自己的脸颊摩擦着一动不动的清显的脸颊。 “可我无法忍耐你死去。” 然后悄悄地将清显的身体横放在地面上,美绪站起身来,脱下了湿漉漉的军服。 ——粗俗,下流,简直像动物一样。 ——可是,现在,我现在是动物也没问题。 ——如果那样能救清显的话。 ——像我这样的,无论堕入哪里都可以。 洞窟外面闪电游走着,那苍白的光芒一瞬照出了美绪的身体。 那震动天地的鸣动,落到地面上的雨水流进了洞窟深处。 那割身一般的冰冷。 “对不起了。” 只穿着内衣的美绪横躺在清显的旁边,双手环抱了他的后背。从那直接接触的皮肤与皮肤之间,传递着对方的温暖。 “可能我没想过会被原谅,可是,我还是道歉。” 美绪紧紧地抱住了清显。两个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的身体,柔软地,温暖地,与对方的生命产生了共鸣。 清显的心脏跳动,直接传到了美绪的胸中。 美绪虽然觉得非常害羞,但是她感受到了正在努力生存的清显的力量。 “没问题,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摩擦着清显冰冷的手臂和后辈,双手围在脑后紧紧地抱着。那曾一度变冷的身体,好像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有效果了。 ——就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清显会得救的。 美绪这样鼓励着自己,拼命地抑制着羞耻心,为了暖和清显的身体而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了。 清显,现在在梦中。 那是在完全不见光的漆黑之中,在无与伦比的寒冷中颤抖的梦。 身体末梢已完全冻僵,双手双脚无法动弹,只有意识是清醒的,他只是在注视着不断冻僵的自己的,非常残酷的噩梦。 难受、孤独、痛苦,明明非常想哭却哭不出来。 谁都可以,来救救我吧,我不想这样死去。虽然想这么叫道,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是永劫的冰之地狱。 为什么自己会成这样,完全无法理解。 “美绪。” 他叫着一直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名字。 美绪她没事吧,不会也遭遇到这样的状况了吧。要是因为自己胡来美绪也这样一个人在寒冷中颤抖的话,我必须得为她取暖。 “美绪。” 只有那名字从口中出来了。可周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的内部都在渐渐冻僵。 “对不起,不要死,美绪。” 只是在道歉,这个时候。 那沉重的黑暗中,产生微微的龟裂。 那是带着温暖、非常柔和的光稍稍射了进来。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表面接触了那道光,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啊,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那光是无法言明得温暖、柔和,还带着柔软的弹力。 被那宛若优质的丝绸一样,表面沙沙的东西从额头到脸颊压住,从那里温暖不断扩散开来。胸和两臂以及后背都被施加着舒适的弹力,将那黑暗的冰冷一扫而空。 那带有质量的光,包裹着清显的全身。 那让他连死的觉悟都做好了的寒冷,在那清爽的光中轻而易举地溶解着。 “清显。” 那温暖而柔软的光,叫着他的名字。 “不要死,清显。” 光那样细语着,染向了清显的心脏。 那曾经冻僵的心脏跳动,又取回了强大的力量。 ——这只是个梦,而不是现实。 清显的理性,这样低声私语着。 ——但是,是梦也无所谓。 那声音的主人的表情和姿态,在光的幔布内侧里关着,看也看不见。清显伸出手来,触碰到了在光的那边的人。 光的双臂,环抱着清显的后背。 清显也再次,用手臂紧紧抱着那带有质量的光。 那孕育在光中的温暖,以及有朝气的弹力,向清显的全身传来。 去除了死亡的冰冷,生之温暖向身心扩散开来。 真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清显祈祷着这梦不会醒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 在清显的耳旁,那光如是低语着。从清显的眼梢,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刹那间—— 在清显的内侧,突然间,那生命根源性的冲动痛切地涌了上来。 究竟是在冰之地狱中继续生存下去的根本的意愿,还是作为男性这一物种所持有的本能性的欲求,或者是两方都有呢。 那灼烧着的热切的意愿让清显的两臂动了起来。那是用理性的力量去压制都十分困难,迄今为止都没有经历过的冲动。 ——想成为一体。 ——与那光,成为一体。 不断地涌上来,清显向那光之幔幕的内侧,强行插入了两臂。 将那阻挡着那炫目的光的东西抓在手心中,不加思考地就剥了下来。 “啊……?!” 从光的那边,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可是清显的神志模糊,根本无法判断出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理性和思考都无法抑制他的行动了。那只是作为一个生命的自然的意愿,清显动着他的肉体。 ——将这光,变成我的东西。 那是生物所具有的根本的东西。那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的行动,而清显的肉体,只是在遵从着这样根源性的 意愿而已。 “绝不放开。” 清显,对着光这么沉吟着。 光,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哭了呢,清显不是非常明白。 不明白也无所谓,他这么想着。这究竟是梦也好还是现实也好都无所谓了。现在只想排除一切思考,和那光融为一体。 那温柔和温暖,染上了自己全身的细胞。伴随着疼痛的爱意热烈地灼烧着清显的胸膛。意识依旧模糊,只是希求着光,然后与之融为一体。 清显他一直把光抱在双臂中,心脏的跳动产生了共鸣。两人心脏跳动有着共同的步调,那交织而成的生命的旋律在光的内侧如同水流一般地循环着。 他因为感到晃眼而醒了过来。 伴随着呻吟,他睁开了眼睛。全新的朝阳射进了洞窟的深处。 可以听见鸟的声音。潮湿的夏草的气味迎面扑鼻。带有一点绿色的淡淡的晨雾在洞窟外流动着。 清显直起半个身子,察觉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 “啊……” 在洞窟的墙壁上有好几根折断的树枝插在上面,在最前端铺挂着淋湿了的清显的衣服。 嘶的一下,脑部的伤发出低沉的响声。他皱着眉,用手碰了碰那负伤的地方,知道那里已经被军服的袖口所做的应急绷带包扎了起来。 “这里……是……” 是负伤的影响吧,记忆空白一片。昨天发生的事的细节想不起来。 好像是,出去进行索敌训练飞行,途中遭遇了敌机,被追上,逃到了岛上,与后座的某人一起跳下了降落伞…… “美绪!” 清显大叫着环视了周围。 美绪没有在。他慌慌张张地穿上内衣,披着半干不湿的军服,冲出了洞窟。 光芒充满了世界,他不由得用手放在眼睛上面遮住(译者注:原文「目のひさし」,就是说把手放在眼睛上做目障,这里觉得没有必要翻译得那么正式,就转义了)。暴风雨过去,洗去了一切污浊的东西,迎来了一个爽朗的早晨。 密密地笼罩在上方的树木的枝叶饱含着水滴,那水滴反射着朝阳,闪闪发光。那是让眼睛都有些疼痛的鲜绿色。沐浴在光斑中,踏在潮湿的腐叶土上,清显一边叫着美绪的名字,一边进入了森林。 在树干之间的狭缝中,可以看见碧绿的清流。清显将不听使唤的脚向前方送着,到达了布满碎石的河岸。 不知是谁收集来的一束束柴火,在河床上并排放着。然后在水流中。 “啊……” 一个身着军服的少女,背对着这边,使用着三角仪测量着太阳的高度。 “美绪……” 叫这名字,美绪转向了这边,作出了轻蔑的眼神。 “太慢了,究竟想睡到什么时候啊。” 冷冷地这么说着,又背对着清显继续测量。 那纤细的后背,让他痛切地回想起了昨晚的记忆。 “……!!” 鬓角有疼痛在游走着。 清显的手臂,那种感触清清楚楚地苏醒了。 那种温柔、温暖、非常有朝气的弹力,以及,第一次感到的那种舒服…… 虽然想着是个梦,但恐怕那不是梦。 ——我把,美绪给…… 被那光的幔幕包围,实实在在的美绪的身影在脑内苏醒了。 然后自己对那个一丝不挂的美绪做了什么,那一切都。 ——把美绪重要的东西,夺走了。 ——像动物一样,被冲动驱使着。 嘴角颤栗着,一边颤抖着一边叫道。 “美绪,我,对你……” 那之后的话语就进行不下去了。美绪诧异地转向清显。 “嗯?” “那、那个……我将你再也无法恢、恢复的东西给……” 哈?这么说着,美绪的最张开了。 清显当场跪了下来,两只手心触地。那是秋津联邦谢罪的方法。 “我会负、负责任的……!!这、这个责任,一定会,我会用一生……?!” 那话尾,因为头部的一击而消失了。 抬起头来,用右手拿着三角仪的美绪,将脸颊鼓了起来。 “停下吧,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呀,一到空中就爱胡来。明明轰炸机不可能赢战斗机的。可是嘛,没关系啦。虽然状况那么差,可现在两个人还是平安无事嘛。” 哈地,向这边叹了一口气,美绪继续开始了天测。清显一瞬间愣住了,马上又慌忙收住了表情,道: “啊,不,不是那件事……!是在此之后的,那个……” 美绪用那有些茫然的表情,歪着脑袋道: “啊?啊——你说我把你抬到这里来的事?嗯,实在是很辛苦呢。你呀,回去以后请我吃蛋糕三个月,每天。” “嗯,不,不是的,尽管那也很抱歉……不是那个。是在后面……” “嗯,因为你冷地颤个不停嘛,就把你衣服脱掉了,全都让我看见了呢。诶,对对,全部,托你的福我终于能成大人了呢。(译者注:其实不太明白美绪最后这句话想说什么,因为联系后文来看,美绪是想瞒住清显他们发生了关系这件事)” 哦嚯嚯,将单手的指尖放在嘴唇上,美绪笑道。从刚刚开始美绪的态度就十分坦率了呢。 “那、那个,嗯。那么,在此之后……” “在此之后?你呀,一直带着那充满傻气的脸睡着呢呀。还笑呢。做了什么有趣的梦了吗?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内容哟?” 美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问道。 看美绪的态度,清显渐渐对昨夜的记忆失去了自信。 ——那莫非,真的是,梦? ——不然的话,美绪现在不会如此行止吧……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那完全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举动。有着很强节操观念的秋津联邦价值观的美绪,一定会受惊,向清显质问昨夜的行为。即使她不这么做,如果没有留下那种行动的余音之类的东西,会是非常奇怪的。 可美绪现在跟没事人(译者注:原文「平気の平左」,「平気の平左衛門」的略称。这应该有一段典故,但无奈google上没有给出,只给出了参考资料,但更无奈的是那参考资料我这里没有,所以……)一样,还若无其事地跟清显开着玩笑。 清显他扭扭捏捏地,这样试探道: “我做了个奇、奇怪的梦……然后,想着那会不会是现实呢……” “嗨——什么样的梦呢?” “实在是太有现实感了,我以为是现实呢;可是,看了你现在的样子,想着果然还是个梦啊,这样……” “我?和我有关系啊?究竟是什么梦嘛?” “那、那是……” 清显吞了口唾沫,抬起了通红的脸,直视着美绪。 “我希望你不要生、生气听下去。” “嗯,明白了,不会生气的。” “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想可能你会生气的。” “我刚刚不是说过不会生气的吗,快点说嘛。” “那、那个梦,是啊……” 清显以几乎直立不动的姿态,仿佛早点名一样挺着胸,仰望着天。 “……对不起,什么都没有!!” 这么大声地说着,面前的美绪大跌眼镜。 “什么呀那是,我不是更加在意了吗,快点说。” “对不起,果然只是错觉吧。嗯,因为头部负伤了,于是平时 不曾想过的事也想到了。对不起,什么都没有,不要在意。” 他这么拒绝着,美绪将身体前倾,询问着那内容。 “什么呀那是,不至于这么搪塞我吧。啊,明白了,做了个色色的梦!” 被这么问道,清显的喉咙不由得响了一下。确实,是色色的梦。 “你那表情是说,我猜中了?” 带着津津有味的样子,美绪继续追问着。清显沉默地点了点头。 美绪突然作出不满意的样子,两手叉腰扭向了一边。 “差劲,糟糕。人家辛辛苦苦抬着你在雨中一直走到这里,还努力地照顾你,你却做着色色的梦还在傻笑着?您还真是高贵呀(译者注:原文「いいご身分ですこと」,就是说此人地位很高,不用自己劳动就什么都能得到,用于讽刺)。” “呣、嗯,对不起……那个,真的,对不起……” 清显深深地低下了头道歉,美绪再一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缓和了些,仰望着炫目的太阳。 “听到跟你组队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真是中的了呢。嘛,已经成这样了也没办法。姑且你今天给我好好劳动吧。首先得回收通信机;然后与母舰取得联络,寻求救助。现在这个节骨眼,大家一定很担心吧。” 她干脆地说着。清显也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嗯,是啊,昨天真的对不起了,是我错了。今天一定将功补过。”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啦。坠落的地点我已经有眉目了,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美绪拍了拍手收紧了表情,手指着树海的远方,只是了今天步行的方位。 ——真的,是梦吧。果然…… ——对于真相,美绪她也没有什么不得不搪塞的理由…… 清显这么认可道,与美绪一起做着出发的准备。正如美绪所言,哪怕早一刻也好,现在必须得考虑呼叫救援的事了。 将随身携带的罐头面包当作早餐,清显和美绪一同向树海走去。 美绪盯着罗盘的同时,指向了东南方向。 “从这里走大概一个小时,有一条大河,那就是你坠落的河。由于来的时候在树干上做了记号了,就向那里走吧。走到河边我想就能见到坠落地点了。” 如美绪所言,在树海的树木之间每隔一小段距离,就用小刀刻有印记。不愧是航法专修啊,毫无纰漏。 “你一边背着我,一边刻下了这些?” “嗯,还美美地说了你很多坏话呢。你呀,却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对不起,今天由我来背你吧。” “好了啦,你还受着伤,而且我自己能走。” 美绪果断地拒绝道,自己走着。 看那干脆的态度,昨天梦中的美绪完全覆盖了上来。 ——那,真的是个梦吗? 猜疑心露出了端倪。 可那如果是现实的话,他不能理解美绪如此搪塞的原因。 将那当作没发生的必要,对于美绪来说,根本没有。应该是那样。 他不想成为一个将美绪最重要的东西夺走,然后佯装不知的男人。虽然还只有十几岁,可是根据秋津联邦的法律已经可以结婚了。而且,还有小时候的约定。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会向美绪求婚。 ——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只能那样了。 清显向自己那么确认道。 可是美绪作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表情,像往常一样地行止着。啊不,想想这两天美绪的态度,今天,在这岛上的美绪的言行,与清显从小时候熟识的、好强而且泼辣的、真正的美绪已经很相近了。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美绪根本不可能如此行止。将已经发生的事当成根本没有发生,对美绪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那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哪有沉默着硬是忍着不说的理由? “怎么了,一直在发呆。头疼了?” 突然被这么问道,他回过神来。美绪撅着嘴瞪视着他。 “不会又在考虑着色色的事情了吧?真是差劲。不要总是做梦了,好好地做事不行吗?” 用着如贵妇人一样、不自然的口吻,美绪挖苦着他。清显带着僵硬的神色摇了摇头,道: “嗯,对不起,我会好好做的,会好好做的啦……” 在最后语浊了,然后一边确认着树干上的伤痕,一边在树海中走着。正在烦恼着要不要再一次提出昨晚梦的话题,他们已经穿过了森林,面前出现了河。 “那——个……大概,就是那里了。” 美绪观察着远方山岳的棱线,确认了下罗盘,那里指示着北偏东,山脚的方向。在蓝天下灰色的蜜蜂成群结队地,在山脚下浓绿色的巨大森林中蔓延着。 “现在已经不冒烟了。昨天那一带在冒着黑烟呢。” “不愧是你呢,看得好仔细。走过去看看吧。” “嗯,如果通信器材没有坏就好了……” 和显得有些担心的美绪一起,度过了没过膝盖的浅水,向着小河对岸的森林进发。 “如果通信器材坏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就没有办法叫来救援了呢,就只有等着对方来救了。” “即使来了,能被发现吗。还有很多其他岛呢。” “也许确实也很勉强呢。那样的话就只有做个筏子,两个人出海了吧。或者是两个人一直在这岛上生活吧。” 美绪的话语,清显一下子就明白了。 如果那样的话,不也是一个很棒的未来吗。 美绪沉默地行走着。美绪说不定也察觉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的意味,陷入了思考吧。 ——在这个岛上,一直和美绪两个人。 这种诱惑,在清显脑中的一角低语着。 “你是还有目标的人呢。所以绝对要从这里逃脱。” 仿佛看破了清显正在考虑什么似的,美绪毅然决然地那么说道。 从树木之间那狭窄的间隔穿过,一边在难以行走的腐叶土上落着足,一边凝视着坠落地点,继续说道。 “还要将乌拉诺斯击溃吧,为了终结战争。” 那是与美绪结下的mesusu岛的誓约。清显,从来不曾忘记那个誓约。 “……嗯。已经,不能让那样悲伤的事情再发生了。” “会逃脱的哟,不会用什么手段。而且大家也在担心着。在这样的岛上两个人生活什么的,真是太差劲了。” “我明白……刚刚稍微有些软弱了。我明白的,会逃脱的。” 美绪仍然盯着前路点了点头,再次将脚步向前迈去。伴随着痛苦走了两个小时,在那烧焦的、弯折的树木的对面,看到了断成两半的红山羊机体的残骸。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发出了欢声,马上确认了后座。透过挡风看了进去,尽管损伤严重,但通信器材仍然完好。 “神啊,谢谢你……!” 美绪向天空送上祈祷,进入了后座,从座椅下取出了多岛海的地图。清显也滑进前座,插上了通信器材的电源。确认了红灯变绿了以后,美绪盯着地图,从怀中取出了纸片。那是记录着今天早晨天测结果的纸。 “从接敌的空域、今天早晨的天测还有这个岛的地势来判断,我们现在好像在这里——伦布兰特岛。没关系,山的对岸就有友军的通信据点呢。救助应该马上就会来呢。” 美绪敲击着无线通信的键,向母舰打了电报汇报了现在的状况。接收到联络的母舰联络的友军的据点,救援应该会来了。 十九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我想将世界的命运完全托付于你。” 背后是那片血色的天空,圣·沃尔特帝国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露出有些不祥的笑容,突然间这么对他说道。 “不仅仅是多岛海地区,包括巴雷特洛斯地区、雷瓦姆地区以及凯·安德罗斯地区——在这个世界上居住的所有人类的现在和未来,就由你个人来决定。” 西边的天空已经映出了晚霞,比较性急的星星已经星星点点地在迟暮的海上眨起了眼睛。 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瞪视着巴尔塔扎尔。虽说这人平常就总是非常唐突地将各种无法解决的难题塞给别人,但这次的发言绝非寻常。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十六日,希尔瓦尼亚王国首都,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菲欧赌上性命将美绪的信息传递过来正是昨天的事。现在和昨天完全一样,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的中腹,一边眺望着不久将被暮色所笼罩的海洋,巴尔塔扎尔和清显两人相对而视。 “受到美绪的信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某种作战方案在我的脑中浮现了出来。尽管现在这作战仅仅是个主意,但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就能摘除乌拉诺斯的脑髓,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可以注入对自己有利的髓液。然而在作战要点这一方面,还存有一些局面让我无法作出判断。在这一点上我想请教你的意见:如果你说可行的话便进入立案阶段,而如果不行的话则只有废弃这个想法,寻找其他方策。顺便一提,你的回答将关乎敌我双方数十万、数百万将士的性命。做好觉悟了吗?” 对方一口气扔给他规模如此宏大的话语,清显困惑了。巴尔塔扎尔还没等他做好觉悟,便开口问道。 “能用共二百架的战斗机队,在普雷阿迪斯制空吗?” 被这么问道,他不禁吸了口气。清显自己在昨天收到美绪的信息以后,也想到了可以奇袭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这事实连清显都察觉到了,根本无法逃过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的眼睛。巴尔塔扎尔是想根据清显的回答,来看是否开始着手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的立案。 他无法随便作答。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并不是危言耸听,自己的回答是真地关乎世界的命运。 “普雷阿迪斯的敌方战斗机大概有多少呢?” “假定美绪传来的情报全部属实的话,普雷阿迪斯有四个机场,而其中一个——艾索罗斯机场就……好像有一千架战斗机。能行吗?” 有己方五倍的战斗机。由于是要直接掩护note首都,恐怕应该是乌拉诺斯最新型单座战斗机“艾力斯阿克托斯”吧。在半年前的空战中,清显所属的战斗机队“walkure”在一大群艾力斯阿克托斯面前,几乎是单方面地被玩弄着。至今为止仍然未能发现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弱点,可真是绝对不能正面对抗的对手。 1.(作者注:直掩。) “……己方的战斗机,二百架是上限了吗?” “从四面八方召集的话,二百就是极限了。要做的话还得招募志愿者,而且这趟只有单程票的旅途一旦踏上便无法返回。原本现在无论哪个航空队的战斗机驾驶员都不够,而让优秀的飞行员去参加这次全灭的可能性很高的作战,无论哪个司令员都不会情愿的吧。在作战计划实际执行的时候,要想着配备的数目不足二百架。我们这边,情形好的话能有二百架,如果不好也可能只有一百五十架左右。再者,还要分为制空队和直掩队,制空队怕是只会有一百来架吧。”note 2.(译者注:译为“只有单程票”的地方原文「片道切符」,一般转义为“有去无回”,但由于本句已经有了这样的意思,便直译。) 清显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条件太苛刻了。 照常理来考虑的话,是不应该做的。决定制空战胜负的是数量。对手有将近十倍,而且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性能远远在己方战斗机之上。 ——赢不了。 即将从喉咙中吐出的回答,清显却吞了回去,转而提出了条件。 “……如果能集中精锐中的精锐的话。并不只是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战队,如果也能从像是沃尔迪克航空队、草薙航空队召集最优秀的飞行员组成一个战斗机队的话……” “……hmm,是说不问国界选拔战斗机驾驶员,统合成一个航空队吗……原来如此,iing。” 他一个人“嗯、嗯”地频频点头,作出认可的样子,接着又抬起头来。 “……好的,让我们假定可以做到这点。那样的话……能赢吗?” 巴尔塔扎尔的提问响自丹田,而自己的回答则关乎世界的命运。 如果说能赢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转而去实行这个主意吧。然后便会揭开让数十万、数百万士兵死伤的作战的序幕,而世界的命运也就压在了普雷阿迪斯制空战,而换言之也就是清显的双肩上。 而如果说赢不了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废弃现在的主意,去寻找其他方策吧,而清显将不会承担在作战中位居核心的使命,则可以回避像在普雷阿迪斯制空战中那种过大的风险。 活在当下的人们的希望,子孙们的未来,以及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世界的命运,一瞬间便压在了他的双肩上。这些都要让自己的来定夺,实在是规模太过壮大,自己的思考无法跟上——本应如此。 如果是以往的自己的话。然而,现在他下定这样的决心顺利得让自己都感到意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迷茫的呢。 “能赢。” 他斩钉截铁地如是断言道。而巴尔塔扎尔的眼神则变得锐利了起来,仿佛在仔仔细细观察着清显的内心。 “请交给我吧,我会去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这世界的命运吗?很好!交给我吧。 “……嚯,自信满满嘛。” 巴尔塔扎尔宛若在试探一般,语调中混杂着些许揶揄的味道。清显并不为之所动摇。 “就算乌拉诺斯战斗机队有十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集合能靠个人决定战局的超级王牌,就能赢。” 并不会这么顺利,清显自己也明白。即便假设一切条件都对己方有利,生机也只有二成吧;而另外八成的可能,这次制空战会输。然而他隐瞒了这个事实,因为如果他说出来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放弃普雷阿迪斯奇袭。 如果能有二成胜算,他就会赌一赌。只要考一己之力将二成扩大到五成即可;而胜算能有一半的话,接下来就是运气了,不就是这么一说吗。 ——我要救出美绪。 ——为此,我会拉上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垫背。 ——连这世界都一起破坏掉吧。 如果将美绪与世界的人类放在清显心中天平上衡量的话,这天平一定会倾向于美绪。他无意假装善人,做恶人、做大罪人都无所谓,只要美绪能再次幸福地笑出来,即便我的灵魂在地狱深层被永久焚烧也在所不惜。 “请给我下命令吧。普雷阿迪斯的天空一定会尽在我的掌中。我会让walkure的旗翻动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 清显傲然地挺起胸膛,甚至都露出了笑容,直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稍稍观察了一下清显的笑容——然后,他打开了话头。 “你变了啊。” “………………” “你在学生时代还长了一张让人恶心的伪君子面孔,现在……面相变 恶了啊。” 对着不知如何作答而缩起肩膀的清显,巴尔塔扎尔宛若恶灵退去了一般,对他送去焕然一新的笑容。 “那是军人的面孔,也不错。尽管从人道的观点来看是不对的……你是个军人了。” “我很光荣。” 清显接纳了他那番称赞的话语。 确实如巴尔塔扎尔所言,自己变了。变得不会只是一心充善人note,也变得不会像以前那样,作出一副正义的架势去战斗。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如果说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大概是恶人吧。 3.(译者注:原文「ただの善人ではいられなくなった」) 而与自己相对的是。 “巴尔塔先生,你变得面善了许多啊。” 听到他那充满反唇相讥意味的语调中夹杂着揶揄note,巴尔塔扎尔又笑了。 4.(译者注:原文「意趣返しばかりに口調に揶揄を混ぜ込んでやると」) “我向来面善,只是你随性地变恶了而已。” 过去的你可从来没有那么笑过,也不会像这样打趣吧。 但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人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有些人从善人变成了恶人,而又有些人从恶人变成了善人。而在这时间的洪流中,有些人荣登崇高的殿堂,而有些人堕入卑贱的深渊。 “……那么, 我们来验证一下这个主意吧,还必须要精查美绪的情报。之后应该还会听听你的意见吧。尤其是,那多岛海最强战斗机队的构想很有意思,有去尝试的价值。” “是,拜托了。如果能办成的话,我保证一定能制空。” 巴尔塔扎尔莞尔一笑认可了清显的回答,回到了作战本部。 在此两周以后—— 突然间,根本始料未及的一则消息,从秋津大陆传到了清显那里—— “我不相信。” 清显将那大家注视下的报道放回玻璃桌上,抬起头来这么说道。 “这样的报道,根本不足为训。我觉得这只不过是让慧剑皇王国的国民认可的东西。” 他一边掩饰着自己指尖的动摇,一边讲目光送向现在同在办公室里的walkure副队长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和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办公室—— 正在与伊斯拉舰队航空战队进行集团模拟空战的时候,他突然被叫了出来并冲向市政厅,满脸煞白的伊丽莎白递给了他十二月十五日的秋津日报。 京凪离宫急袭事件 原队长紫神乐行刑 箕乡大本营发布了昨天凌晨,对旧神明队队长紫神乐(22)执行枪决的消息。正如报道所说,紫被告上个月承认了独断率队急袭京凪离宫以及府邸,囚禁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强夺玉玺,杀害直卫队员以及伪造让位诏书的罪名。皇王陛下对下传达,不设见证人,也不举行葬礼。由于其血亲拒绝纳骨,其遗骨收入秋德寺无名墓地。 (摘自秋津日报 皇纪二零一一年 十二月十五日晨报) 他将这在头版一角登载的短短的报道,读了三遍。 在室内来回踱步,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又重读了一次报道,清显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语。 “我绝对不相信。” 伊莉雅插着胳膊背靠在墙壁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伊丽莎白以端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目光抬起看向清显。 “……希尔瓦尼亚王国和慧剑皇王国没有充足的联络机关,要想获得详细的情报只有拜托圣·沃尔特帝国情报局。我也想相信她平安无事……皇王国现在伴随着政变陷入了十分严重的混乱状态,似乎错综复杂地全是些连情报都无法判定真伪的东西……” “……嗯。我想这报道也一定是为了收拾眼下的混乱局面的。报道这东西,无论什么不着调的东西都能写出来……再说这,可是秋津日报吧?那可是道德低下的新闻社啊,我也曾被这样谎话连篇地写得很惨……” 秋津日报的报刊记者歌国常盘,从二人学生时代就一直对清显与伊莉雅的关系探头探脑,编制哗众取宠的报道去吸引读者的反响。清显他们从士官学校时代就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家喻户晓,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歌国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梗,在此之后也是,只要每每有事情发生她就会出现,不断重复着用自己的脏脚把这七人的隐私踩个支离破碎的行为。比起事实真相,吸引大众的眼球更为重要。因此这回的报道,也一定是在觊觎着大众的关注…… 沉重的沉默气氛笼罩了办公室内。即便罗列多少存有希望的话语,都无法扫清压上心头的东西。 ――这样的罪状,被枪决也并不稀奇。 在清显的脑中,理性的声音如是响起。 ――神乐姐她选择了一个人背负反叛国家罪的道路,为了终结战争…… 他的双脚在颤栗着。伊莉雅的话语,阻断了清显那不祥的理性。 “……正如坂上所言。在皇王国的政局安定之前不应该下结论……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平安无事,相信这报道是宣抚国民工作的一环,而神乐姐还活着……除此之外,我们无能为力。” 从她的语调中就能看出,伊莉雅对自己的话语也并不十分确信。可要想维系住那一线希望的话,便只有这样想了。 “……将战争终结吧,哪怕尽早一天也好。等到和平来临,恢复了与慧剑皇王国的邦交后,就能得知真实情况了。一定能再一次,见到神乐姐的……” 这番话一出,清显和伊莉雅都重重地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会尽可能地为从慧剑皇王国中枢获取情报而努力的。虽说王国自身能做的事情很少,也只有完全依靠帝国……巴尔塔先生一定能获取可信的情报吧。神乐姐和巴尔塔先生,他们可是凭两人之力就缔结了停战协定呢……” 伊丽莎白依然一副沉痛的表情,将目光送向窗户的另一侧;而清显则焦虑得无可奈何,毫无意义地在室内走着。 巴尔塔扎尔将如何应对呢?他身为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高级参谋将校,一定能触碰到清显他们接触不到的一级情报吧。如果吉报传来,毫无疑问就是从巴尔塔扎尔那里来的。 然而。 “……巴尔塔先生现在一定是一心扑在下次作战的立案上,而与神乐姐的是,可以说是私事。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难关,他能够分多少精力在个人的事件上……我表示怀疑。” 他也能理解伊莉雅话语的正确性。将作为帝国悬案的多岛海战线仅凭一己之力就引导之停战的巴尔塔扎尔,早已超越了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功绩,甚至可以说是实质上的帝国军参谋总长。在这样巴尔塔扎尔动动指尖就会决定圣·沃尔特帝国千年未来的现状下,真的能优先个人之事吗…… “嗯……但是,巴尔塔先生也一定……和我们一样……不,比我们还要……担心神乐姐……” 清显就像是自说自话一般,组织起并不可靠的话语。他可以想到……不在现场的巴尔塔扎尔一定也在远方的air hunt岛让无尽的烦恼灼烧着身心吧—— 同日,圣·沃尔特帝国暂定首都air hunt岛—— 巴尔塔扎尔在综合作战本部建筑三层,代号为grifos的秘密部队的专用楼层,眼睛充血,直直瞪视着贴在墙壁上的巨大海洋图。 在海洋图上用马克笔标明着在密特朗大陆近海以及南北多岛海的圣·沃尔特帝国舰队的现在位置,还有已经辨明的敌方舰船的位置,这是为了让 挤满了楼层的一百八十名通信解析员随时能够确认。 自打从清显处听得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胜算,巴尔塔扎尔便以骇人的速度将原本暧昧模糊的电子努力具象化出来。 首先,最先要发生的就是掌握普雷阿迪斯准确的航行方向,这是因为如果不预测出未来地点的话就无法与之邂逅;同时,还必须掌握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动向。尽管说这边一旦开始密特朗本土逆登陆作战的话,乌拉诺斯大舰队一定会来袭,但究竟是从北方来还是东方来,现在还无法判断。 为了看出原本无法辨认的敌人位置,最好能同时运用通信解析与暗号解读两种大相径庭的谍报技术。如果暗号解读能完美进行的话就没有必要进行通信解析了,但凭现在的解读技术要解读从五万个五位数当中抽取的随机数异常困难,那困难程度简直就是即便能解读文章整体的百分之五都算做得很好了。 要说究竟哪种技术更可靠一些,还是通信解析。 所谓通信解析,就是将一直以来通过与乌拉诺斯的战斗收集的庞大无线通信数据放在眼前,依靠通信的信头、发信地点以及发信者、收信者的身份这些极其微小的头绪,去察知敌方“气息”的技术。一名工作人员所必需的是从巨大的数字洪流中看出一定pattern的忍耐力,还有对工作的热情、集中力、记忆力以及执著心。兼备这些能力的人基本都是“怪人”,而从圣·沃尔特帝国选拔出来的这一百八十名怪人中的怪人都挤在这层楼中,努力从近乎无限的文字和数字海洋中找出敌人的气息。 在满员的楼层中摆着好几列长桌,在这两周中都没怎么好好洗过澡的怪人们一心一意地面对着敌人吐出的数字之阵列,还有十几名工作人员将这层楼一角的纸箱中露出的笔记和文件当成毛毯倒在上面打着盹儿。 然后巴尔塔扎尔一头埋在装载得几乎高达天花板的简易电子演算机的穿孔卡,并紧紧盯着海洋图。 即使积累了如此这般的努力,依靠通信解析得以判明的是仍在云里雾里的就像是“在这里有某件事会发生的可能性很高”这种级别的暧昧情报,再说如果敌方的情报将校足够优秀的话,也很有可能故意打出大量的伪通信去进行误导;即便在担任解析的工作人员之间,见解相反也非常常见,到了最后,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只能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做最终的决断。 巴尔塔扎尔一边参照着每个工作人员所导出的几百个通信pattern,一边探求着不可见的敌方舰队的踪迹。每每想到什么的时候便刨开堆积如山的文件堆寻找对应的过去的数据,与现在的数据对照尝试着演绎、推理,组合而成好几个假设,要是失败的话就从头重新来过。 经过这两周几乎是不休不眠的作业,他确信了。 ——乌拉诺斯的情报将校,是一个堪与我匹敌的优秀之才。 这些监听无线通信,很有可能全都被这名情报将校操作了。虽说微乎其微,但能闻到造作的气味。一方面,他熟知这边正在监听着无线电通信量,却作出一副佯装不知的面孔吐露没有防备的电文,将可疑的痕迹残留在数据的一隅,然后这边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得到确实的情报喜出望外,然后不知从何方向敌方舰队突然出现,这边便会陷入巨大的混乱……就像是这样的过于危险的陷阱,还潜藏在这堆积得可达天花板的数据之中。 ——这名参谋将校……一方面非常有理性,一方面那性格又糟糕如同恶魔。 在那数字的背后,那擅长精打细算、阴暗并且本性腐朽的敌人的内心浮出了水面。 ——我讨厌这家伙。 尽管那人姓啥名谁以及长相都不知道,但从这些数列的狭缝中渗透出来的敌人的人格,让巴尔塔扎尔感觉都想吐了。如果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接近,然而现在巴尔塔扎尔的工作,就是穿梭在这畸形人格的主人所设置的陷阱中,看破敌军的现在位置、规模、前行方向以及速度。 ——无论怎样,都一定要办成。 他鞭笞着自己。 ——要与乌拉诺斯对抗,就只有情报这一手了。 现状正是,即便将圣·沃尔特帝国海军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加起来,估计都无法与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本来在舰船数目上就已寡于敌方了,乌拉诺斯还有十个飞空要塞。那些在天空中飞行的不沉空母一旦大举向多岛海压上,帝国军就没有对抗的手段了。好不容易和慧剑皇王国得以停战,然而被逐出本土的帝国军已经奄奄一息,与乌拉诺斯的战斗力差大得让人绝望。 然而要颠覆如此战斗力差距的方策,是有一条的。 ——干得漂亮,美绪。 那是她的鸟菲欧从天空的王都普雷阿迪斯传来的超一级ultra国家机密情报。 在那小小的纸捻上密密麻麻地用一个特殊工作员特有的微小文字写满了普雷阿迪斯的现在位置、速度、行进方向、地表设施的内详以及不断集结的舰队概要。这十几年间圣·沃尔特谍报部两眼充血不断寻找的乌拉诺斯中枢的详情,正如同字面所讲从天而降。 当然,最初他还对内容存疑。 美绪是乌拉诺斯的间谍。她是瞄准了这边的混乱,将假情报记载下来托付给菲欧……这样考虑更加妥当。但他姑且还是追踪了一下美绪所示的乌拉诺斯现在位置,也就是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地区无线通信量的变化,的确有与往常不同的通信pattern从数列的狭缝中浮现出来。 那是与乌拉诺斯飞空要塞发出的电文“气味”不同的未知信头,与明显比起其他东西更为“坚实可靠”的暗号群。那些如果没有被美绪指摘出来就可能会看漏的数字潮流,横穿过无限宽广的数字海洋。尽管他也怀疑,这莫非也是那个神秘的情报将校所设置的陷阱,但很明显其有不同的倾向。那并不是为了吸引这边的眼球而吐出的宛若河马反刍般的通信量变化,而是宛若掩藏在海藻的岩鱼一般,若不定睛而视绝对无法察觉到的微妙的信息量变化。在此等细微的数字潮流中,可以想象透出来的并不是敌方情报将校那阴险的笑,而是美绪那无瑕的微笑。 巴尔塔扎尔将三十名暗号解读人员指派到这潮流中,彻彻底底将其真身洗练出来。第四天得出结论:在那潮流的源泉中存在着“异常巨大的未知飞空要塞”。而且可以知晓,这飞空要塞正在以美绪所指出的速度以及美绪所指出的方向移动着。 巴尔塔扎尔便不再怀疑了。 ——美绪也在坚守着那份誓约啊。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 在自己被卷入这誓约中时,本觉得这东西青涩,乳臭未干,羞耻到了极点,再也不会从嘴里说出来了,现在却想反复不断地对着世界大声呼唤。他对此的感谢正到了这般地步。 ——这份誓约,将拯救世界。 ——将终结这场战争。 他确信了这点,便一边追寻着缓缓向西偏南方向移动的普雷阿迪斯,一边敦促着暗号解读的作业。 ——等着吧美绪,让你见证这奇迹的发生。 伴随着这样的决意,暗号解读班解读的成果堆积在了桌子上,与通信解析班的解析数据进行对照。尽管暗号解读这项作业非常困难,但在美绪所赠予的一线光明的作用下,原本不知所云的信头的意义得以判明,而以此为基础又成立了新的假说,再通过与目击报告以及过去的数据相对比,能够解读的范围便逐渐扩展了开来。 大胆假说的构造,以及无论怎么崩塌都绝对不会放弃的巴尔塔扎尔的执念,一点一点地剥落着覆盖在王都普雷阿迪斯以及乌拉诺斯舰队上的随机数矩阵的面纱。 原本黑暗浑浊的暗号海洋,以美绪点亮的光为中心,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展现出其全貌;而巴尔塔扎尔则和暗号解读部队“grifos”一百八十名工作人员一起指向了这光线的前方——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窗户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晚霞已经染上了漆黑的颜色,他们对猫头鹰的叫声充耳不闻,拨弄着堆成山的文件,沐浴着朝阳,饮吞着咖啡,跨越过源源不绝涌来的数列波涛,再次拨弄着再推回去,又到日暮时分,累得精疲力竭之时便与那些工作人员躺在相同的地板上闭上眼睛。 已经没有思考任何事情的气力了。 接下来就等着入睡了。他一秒也不想怠慢,必须赶快入睡让体力恢复,醒来以后再与乌拉诺斯的暗号战斗…… 明明应该如此。 在他那疲劳到极点闭着的眼睑中,呈现出了与这场景完全不同的东西。 被绑在柱子上的黑发女性。 心脏处,弹痕。 流出来的血将红土染得鲜红。note 5.(译者注:从这描写并联系前文后文可以看出,这的确仅仅是巴尔塔的想象。) ——紫。 那名字在脑中浮现出来的同时,巴尔塔扎尔的肺就被截成了两段,横膈膜也粉碎了,构成他肉体的所有细胞都释放出疼痛,从喉咙处则摩擦出沉重的呻吟。 明明无论气力还是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明明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明明现在根本不是为了私情而烦恼的时候,明明现在正是国家兴亡、多岛海的未来都压在他双肩的时候。 在木头柱子上绑着的神乐的尸骸已深深地陷入他思考的中枢。 失去光泽的瞳孔,静静地从她脚下的血泊中映照出来。 “咕……!!” 从他体内深处宛若岩浆般喷发出的东西变成了猛兽的咆哮,巴尔塔扎尔用手支撑着地板抬起了上身,双目泛着有些溃烂的光。 ——为什么那个时候,让那家伙走了。 ——如果我追上去的话,说不定…… 那样的后悔接连不断地从胸中涌动出来。在缔结了停战协定之后,神乐她带着笑容对他相告“一定能再见”,拖着右脚回到了同伴的阵营中去。那个时候,巴尔塔扎尔已经预感到了神乐的死;而他自己的心则在呼唤着“抱起神乐,将她带回自己的阵营”。然而,巴尔塔扎尔并没有动。在桥的一端有敌人的机关枪指着自己,还有敌我双方的数万士兵注视着桥上,如果强行绑架身为慧剑皇王代理人的神乐的话,连停战协定本身都会废弃也并不奇怪。 ——然而即使这样,不是也应该把她带回来吗。 他明白,即使后悔,事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然而巴尔塔扎尔的内心却无视道理以及状况,在反复指责着那个时候一步也动不了的自己。 他放弃了睡眠,在盥洗室洗了洗脸,看到了在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那面孔真是不堪。头发蓬乱,眼睛充血,眼窝凹陷发黑。他用梳子梳了头,并将冷毛巾贴在了眼睛上。当那份冰冷渗入发热的双眼时,他便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我没有任何办法。在那样的状况下,我根本没有救她的办法。 ——接受了吧,接受那家伙的死,不管怎么后悔,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然而。 ——没有死。 他听到了从自己灵魂的深渊传来的这个声音。 ——她还活着。 无论理性如何劝说,那声音就是不停。 ——那家伙,怎可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呢。 灵魂这样呼喊时,在眼睑内附着的神乐的尸骸恢复了生气。 神乐以和再会时的刈羽桥让他看到的完全相同的澄澈笑容,面对着巴尔塔扎尔。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时的话语在他耳旁苏生了。 巴尔塔扎尔将毛巾从眼角移开,又一次看了看镜子。那张面孔,比起刚刚稍稍好了一些。 001 “将战争终结吧,到那个时候再说。” 他对着镜子,如是说道。在这样的现状,即便在这里再怎么挣扎,也无法判断神乐的生死。 尽早解决密特朗战线,然后赶赴慧剑皇王国,靠自己的眼睛确认真相,与这份痛苦做一了断的手段,也只有这个了。 “等着我,紫。” 神乐是为了终结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才献上自身的。一百七十万帝国兵之所以能无损撤离秋津大陆,都是托神乐的福。 那么现在我应该做的,就只有让这一百七十万人以最小损害逆登陆密特朗大陆,消灭乌拉诺斯。 这才是回应神乐的心意之道。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想。 ——紫,我会将你排出思考之外。 巴尔塔扎尔将神乐的面影驱逐出去,再次回到桌前,继续划向庞大数字的海洋。其他什么都不考虑,而是一心一意地,仅仅将自己的思考集中在在数字背后时隐时现的敌方的思虑之中。 ——将这场战争终结,就去见你。 ——在亲手做一了断后。 ——一定,回去见你。 所以,我发誓,现在会竭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打倒乌拉诺斯。 你一定还活着。 带着那有些坏坏的微笑仰头看着我,对我说自己淘气过火了。 而我会原谅这一切。 无论让你如何逗弄,让你当笨蛋耍,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原谅这一切。 二十 如果只是蹲坐在黑暗中,状况只会不断恶化。 如果不将手伸向那撕裂黑暗的一线光明,将双手插入墙壁的破损处让那光明不断扩大的话,视野便永无开阔之日。 必须要拿出勇气开始行动了,希望仅存于那前方。 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意,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 “早上好,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打开窗帘,将早上的晨曦充分洒在病室里,美绪·塞拉对在床上直起上半身的白发老太太微笑着。 “………………” 这单间的主人,娜塔莎·贝洛阿note对美绪的话语头也不点,只是用双手握着装有红茶的茶杯,将空洞的视线送向窗外。 6.(译者注:我发现自己时常看不清电子版中ha行的浊音和半浊音。托马斯这一家人是姓贝洛阿的) 虽然现在娜塔莎完完全全如同枯朽老树一般,但在距离现在两个半月以前,美绪突然来到病室慰问并开始照顾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处于半癫狂的状态抵抗着。将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破口大骂甩向美绪,对她扔东西,将含在嘴里的药液对她吐去。第一天是三分,第二天是两分,而第三天是一分,尽管滞留在室内就已经是极限了,但美绪还是很有耐心,每天每日都会从作为自己隐居所的海德威酒吧穿过贫民街,登上佩特拉山地,到中腹的这个疗养所来照顾她。 现在,也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希望了,就接受被塞农发现的风险吧。尽管现在美绪正处在潜伏的境地中,然而她并不认为为了区区一名见习间谍会有追兵,而且冒一定的风险来这里是有价值的。她这么对自己说着,无论遭到怎样的破口大骂她都不气馁,一直忘我地照顾着蜂鸟——莱纳·贝克的母亲娜塔莎,过了一个月,不知是娜塔莎自己服了软,还是将美绪误当成新来的护士,便允许她照料打点自己的日常生活了。 “一直在用暖炉,现在要换换气了。稍微有点冷,请忍耐片刻。” 即使跟她拉话,也没有骂声回应了。尽管还根本无法好好回答,但能认可她在同样的空间已经是十足的进步了。她打开推拉式的窗户,将焕然一新的空气引入已让暖炉暖好的室内。将山腰清晨的空气浸满胸中振作起精神,为今天一天做着准备。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四日,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佩特拉山地疗养院—— 自从被称为“十月革命”的政变发生了,勉强从尤利西斯宫殿逃出生天,和受伤的伊格纳修一起潜藏在斯特法诺地区的海德威酒吧,将关于普雷阿迪斯的机密情报托付给菲欧放出送达清显的身旁,已经过去大概两个半月了。她只有相信正因为是菲欧,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抵达清显那里,而仅仅潜藏在这里照顾伊格纳修的话,事态丝毫也不会改变,美绪便拿出勇气每天前往在同一地区的这间疗养院,等待着蜂鸟的来访。 现在这样就行了。像这样呆在这里的话,总有一天蜂鸟一定会来的。 如果能见到他的话,说不定就能了解某些跟克莉亚相关的现状了。尽管根据新闻报道的说法,她现在正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的政治犯牢狱之中,然而还有传言说她被迈锡尼派的贵族藏匿了起来,现在仍然在逃亡——真相仍在黑暗之中。如果是在蜂鸟的立场,他说不定能知道一些重要的秘密。现在在这天空之都普雷阿迪斯,美绪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蜂鸟了。 当然,这也有很大可能只是她的一己之念。 ——蜂鸟是塞农的部下,是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之一。 ——因此在这里见他的话,说不定会被他带到塞农跟前…… 在现在的普雷阿迪斯,前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侍者,与没有职业没有住所的流民无异。与这样的人搭伙蜂鸟没有一文钱的好处,如果找到美绪的话,还是把她绑起来送到塞农那里去取得上司的宠爱更加明智。 ——可是。 ——蜂鸟说不定……会不计得失,成为我们的同伴。 她也无法完全舍弃这样的想法。她第一次与存在于莱纳内侧的蜂鸟人格接触实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距离现在大约四年前的冬天。此后流亡到王都普雷阿迪斯,又从作为教官的他那里接受了为成为特殊工作员的训练。在这绝对不能说短的过程中,她还是窥视到了在蜂鸟内部微微残留的“人性”。 “美绪!畜生,在干什么呢,快点儿止血叫车!!” “美绪,不许放弃!我可没用这种程度就死的方法去训练你!!” 那是在被克莉亚邀请,偷偷出门去新年派对被刺客袭击的时候。蜂鸟握着为保护克莉亚而受重伤濒死倒下的美绪,从极近的距离拼命地那样对她说着。 无论何时想起,那个时候的蜂鸟无论表情还是用词,抑或是从手心传来的温柔,都难以想象那就是平常的蜂鸟。这么说来,那是与莱纳·贝克也不同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某人。 说不定,那个人真地不是蜂鸟。 美绪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凝视着挂在病室的墙壁上那个穿着考究的小孩的照片。 那是娜塔莎·贝洛阿的儿子——托马斯·贝洛阿。 那是在蜂鸟与莱纳·贝克这两个人格诞生之前的……主人格。 那个时候握着美绪的手,不断鼓励着她活下去的人莫非就是—— “是你吗,托马斯……?” 美绪对着照片里的小孩说道。 在蜂鸟的人格深处,在莱纳·贝克的人格深处,主人格托马斯·贝洛阿说不定还一息尚存。而正是这个人,为了治疗身心失调的母亲,自身成为了特殊工作员,一方面投身于过分残酷的潜入任务,一方面将全部工资都花在了治疗费上。说不定他正是这样体贴的人啊…… 她也明白这希望渺茫。 然而美绪所陷入的泥潭实在太深,深到她也只能紧紧抓住这一线希望。如果一动不动的话只能全身陷入泥泞之中,徒劳地吐着气泡永远消失。至少也得挣扎一下,相信菲欧能平安无事地抵达清显身旁,相信收到美绪心意的清显能够率领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来到普雷阿迪斯。 “我绝对,不会放弃。” 美绪一边看着托马斯的照片,一边鼓励着自己。 “等着我,克莉亚。我一定让你见到卡路……” 那是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状况如何的挚友,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克莉亚·库鲁斯。 十月革命之时,天宫遭到敌兵入侵,美绪给克莉亚当诱饵,与伊格纳修一起担当吸引敌兵目光的任务。与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一起从不同途径逃走的克莉亚,在临别之时,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万一我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要去复仇。到那个时候就把我忘掉,为了自己自由地活下去。”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虽说身份贵为乌拉诺斯女王,但却对区区侍者即使在被逼至绝境的状况下说出这样关怀的话语,她真的非常珍视并喜欢着这样的克莉亚。不顾克莉亚的幸福,只考虑自身的幸福,美绪根本无法做到。所以她不管怎么样都要让克莉亚与卡路儿重逢,获得幸福。如果是为此,美绪会尽一切努力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也做好了觉悟使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尽管有可能来此造访的蜂鸟会因为自己任性地照顾他母亲而上火,那也无所谓。因为如果不接触蜂鸟的话,事态就不会有任何进展。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病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 她等待的人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形,一瞬间眼角上吊,非常熟悉的杀气充满了室内。 “唏……!” 娜塔莎害怕了,慌慌张张地将被褥拉到了头上。 美绪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便做好了觉悟。 这两个半月间自己一直一直一直在等着的人,背着手将门关上,将杀气的焦点聚集在美绪身上。 “好久不见了,蜂鸟。” 蜂鸟依旧将慰问的花束抱在胸前,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瞪视着美绪。 “我为所欲为地这么做你生气了?也是啊。但是啊,抱歉,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 “……到外面去吧?你的母亲很害怕呢。” 蜂鸟仍旧不回答,粗暴地将花束插入花瓶之中,下颚甩向了房间外面。美绪老实地点点头,默默地出去来到了走廊。 在疗养院的背面,有一条患者用的步道。在一月寒冷的天空下根本没有散步的人,美绪与蜂鸟便两人独处,在凋零的林阴道上行走着。 蜂鸟一句话也不说,宛若自动人偶一般只是向前迈着步。说不定他是打算就这样离开疗养院,将美绪一直带到深山之中,然后再那里杀死她。那样也无所谓,美绪做好觉悟,与蜂鸟相跟着在这彻骨的路上走着。 “我想知道克莉亚的消息,我的愿望只有这一条。” 她丝毫不加隐瞒,对他告知自己的目的。 蜂鸟并不回答。 “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也没有其他手段了,便假装是亲戚去护理你的母亲,等待你前来。” 山里的空气冰冷彻骨,美绪淡淡地说出的话语,化作白色的雾霭,消失于青空之中。 “我,是你的敌人。” 突然间,蜂鸟这么低声告知。那一点,她明白。 “嗯,我知道。” “局长塞农他正在找你。” “嗨……那么,要是把我带回去的话,那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蜂鸟停下了脚步,转向美绪。 “你是觉得我不会这么做吗?” 蜂鸟那视线比起这天空还要冰冷许多。 美绪也停下脚步,静静地对蜂鸟说道。 “你可以带我过去哟,如果你愿意的话。有必要的话,在这里结果了我也ok。这种程度的事,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 “是把我煮了还是烤了,都随你心意。我在普雷阿迪斯已经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如果被这唯一的人也丢下的话,我也就没办法了。因此……无论被怎样对待我都不会有怨y……”note 7.(译者注:美绪没有说完的词语是“怨言”) 话尾让掐住她脖子的蜂鸟右手给遮住了。 “你可是小看了我啊。” 蜂鸟掐着美绪的脖子,眼光变得锐利起来。美绪她立马就从他手上的力道明白,他是认真的。 “你是觉得自己不会被做掉吗?是觉得我不会轻易杀死一个多年来一起训练的人?” 痛苦不堪,上不来气,肺部渴求着氧气而发出了悲鸣,想要抓住蜂鸟的手,两臂几欲抬起。 然而,美绪并不抵抗。 “是觉得我的内心有可趁之机?” 蜂鸟的指尖,聚集了真正的杀气。 真地会被杀死。 蜂鸟那冰冷的表情,在视野中变得愈发稀薄。天空,也将消逝而去。 然而美绪并不抵抗,就这样接受这一切。 ——在这里被杀死的话,也无所谓。 ——那是我赌输了,仅此而已…… 美绪一边向克莉亚,向清显道着歉,接受了即将被杀死的宿命,闭上了眼睛。 呼地,视野已完全转暗了,膝盖也失去了气力。 某种坚硬的东西打在了身体上。 然后突然间,氧气以骇人的气势流入了肺部。肉体渴求着新鲜空气过度呼吸起来,她躺在地面上,几乎是后仰着吸进了氧气。 在眼前,出现了蜂鸟的鞋。美绪看着他的脚尖,依旧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只是吸着气。 等呼吸顺畅下来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蜂鸟依旧默默地杵着,低头看着美绪的症状平息下来。 美绪好容易抬起了上身,膝盖接触着地面坐着,仰头看着蜂鸟。 “……还要折磨我吗?” “……………………” “……告诉我克莉亚在哪里。”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会去救她。” “你一个人?” “即便是一个人,我会去的。” 美绪的眼神中充满了决意。搪塞对于蜂鸟是不管用的,只有将自己真正的心意一记直球对他甩出。 “在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妮娜·维恩特的同伴了。即便能将她救出来,只凭你和妮娜两个人也不可能一直逃亡。” “……即便如此,我也要救她,我必须救她。” “……真是办家家酒啊,我无法陪你玩。” 蜂鸟如是断言,转过身来,就要离开现场。 美绪默默地目送着蜂鸟的后背,下定了决心,说道。 “你的母亲她曾有一次,看着你的照片这样说道,” 蜂鸟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来到家里的是教皇哟,托马斯。” 那是蜂鸟母亲大概一个月前很唐突地沉吟出的话语。 蜂鸟将侧脸转向了这边。 “虽然我不明所以。她的语调一直显得激动着慌,但惟有那个时候十分正常……该怎么说呢,富有理性吧。” 在一直以来都绝对不会将感情表露出的蜂鸟的表情中,她似乎窥视出了些许吃惊之色。 “……真的吗……母亲大人,真的这么说吗?” “嗯,大约一个月前吧。那个时候身体状况比起往常都要好……” 蜂鸟那瞪大的眼睛对着美绪半晌,又再次将面孔转向前方,凝视着横亘在眼下的普雷阿迪斯。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那个时候到了家里……” 看样子蜂鸟在追寻很久以前的记忆。虽说这只是美绪的臆测,但从挂在病室里的照片来看,蜂鸟的出身是相当有实力的大贵族,然而因为某种原因便被逼至如此境地,母亲失去心智长卧不起,蜂鸟也身陷特殊工作员之境。蜂鸟现在仍然在没有任务的空闲时间调查着将父亲迫至绝境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时候,母亲嘴里沉吟的话语,说不定给出了蜂鸟一家贬谪事件的重大提示。她原本只是撞大运般地告诉他,没有想到蜂鸟的反应超乎她的想象。他一副根本没有把美绪放在眼里的样子,几分钟之内,一直瞪视着风景陷在沉思之中。 终于,他握紧了双拳,吐露出了只言片语。 “……原来如此……这样就完全符合了。虽说符合了,可是……” 美绪她只能看到蜂鸟的后背。虽说并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可从他的后背可以看出巨大的悲伤已飘逸而出。 “……我稍稍,起了点儿作用吗?” 她索性这么问问看。蜂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仰望着天空,然后也不将头转过来, “……我从来没有从母亲大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和你母亲一起呆在病室里。你不是忙着工作,也不怎么来么?所以……嗯,偶然间听到了,仅此而已。” “……………………” “ 这样算是,得以报恩了吗?有两三回,你都救了我的命。” 哼,蜂鸟故意发出鼻息, “……到最后,终于有点儿用了。” 他甩出这句惹人厌的话。美绪稍稍露出了些笑容,回应道。 “都是你训练的结果嘛。” 蜂鸟微微将侧脸转向了美绪,表情依然十分严峻。 “鉴于刚刚的情报,我今天就放过你。可是再也不要到这儿来了,来了我就做掉你。” 蜂鸟如是断言,依旧一毛不拔。 一阵寂寞猛烈地刮过美绪的胸际。她也明白会成这样。身为经过层层选拔特殊工作员的蜂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阵营的情报泄露出来。 这两个半月,每天到这里来的成果为零。可是,看样子是给蜂鸟帮上忙了。那么就这样罢手吧。 “……嗯……我懂了……请代我像你母亲问好。她好像将我当成热心的护士了呢……” “……只要你还和妮娜是一伙的,就是我的敌人。这一点不要忘了。” “……我知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对着低着头的美绪,蜂鸟的语气愈发严厉。 “……滚吧。若是和你们的找朋友游戏扯上关系的话,我都要吐了。万一你要是潜入后宫的话,下次我一定会把你杀了。” “……嗯,我们是……敌人……嘛。” “理解了的话就快消失。我很不爽,不要再回来了。” 蜂鸟带着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美绪,用手指着来时的道路。 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力气也从体内消散而去。 “……我懂了……做了各种任性的事情,对不起。那么……再见了。” 美绪连头也抬不起来,背过蜂鸟啪嗒啪嗒地从现场离开了。 她只有一边盯着地面,独自消沉。 还是小瞧了蜂鸟的自己太笨了。 他是塞农的部下,是克莉亚的敌人。从这个立场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和我是一伙的。 她离去的同时,听到了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东西崩塌的声音。 能够依靠的人,哪里都没有了。冷澈的寒风,剧烈地刮在皮肤的表面以及内心的深处。 明明自己赌上了最后的希望,一直努力地前来这里,可临了也没有获得任何头绪。如果我潜入后宫,和蜂鸟见面的话,就只会被他杀死…… “……诶?” 脚步,停了下来。脸,抬了起来。 “诶?” 她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两眼直眨。 她的思维,将刚刚蜂鸟的话语又一次在脑中播放了出来。 由于前后都是杀气满满的危险话语连在一起,便差点儿没有留心听漏了,为什么我非要潜入那里不可啊。 ——克莉亚,被囚禁在后宫……!! 美绪双眼大睁着,转向了身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了。有的只是枯萎的树木们,将细细的枝条伸向一月澄澈的天空。 “蜂鸟……” 美绪叫着他的名字,凝视着刚刚他所在的空间。 蜂鸟一瞬间就从现场消失了。是因为不想再和美绪扯上关系了,还是因为不好意思难为情了,她无法知悉。但是刚刚还寒冷彻骨的风,现在却感到莫名得温暖而清爽。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感情变成了水滴,零零星星地从眼梢落了下来。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 那誓约的话语,在蓝天中反响着。说不定那一句誓约,仍然在蜂鸟胸中有一息尚存吧。 美绪抬起脸来,对着已不在这里的蜂鸟大声喊道。 “蜂鸟,谢谢你!谢谢你!” 虽然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一定已传达给他了。相信着这一点,美绪对着天空呐喊着。 “一开始虽然很讨厌你,可现在……” 有那么一瞬间,美绪对下面的话语犹豫了一下。可是这里没有任何人,而且也再不会见到蜂鸟了吧,她便对着这片澄澈的天空说了出来。 “我最喜欢你了!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忘记!” 她一口气扯着嗓子喊出那样的话。 “我相信,你的母亲会好起来的!”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直以来与蜂鸟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在脑中苏生了。 想想看,自己现在还能在这里活着,也要托他的福。 埃利亚多尔飞艇那次也好,air hunt岛那次也好,在普雷阿迪斯那次也好。如果没有他在身旁的话,早已经死过三次了。在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他输给自己的血液。而且蜂鸟刚刚还跟美绪说了克莉亚的所在之处。明明他这么做会危及自身的容身之所,可他却并不在乎,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美绪确信了,林林总总说一千道一万,莱纳和蜂鸟还是同一个人。在那乖离的人格深处,存有着托马斯·贝洛阿这个体贴的青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自己。 一直禁闭在黑暗中的状况,有一线光线照射了进来。 那是蜂鸟,是莱纳,是托马斯给予的光芒。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保重啊,蜂鸟、莱纳、托马斯!谢谢你,再见了,谢谢你!” 美绪对着冬天枯朽之山间大气放出了这三个名字。一边吹拂着清爽的风,美绪对着没有任何人的空间放出告别的话语,然后激励着自己。 ——那么,走吧。 ——去救克莉亚,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 无巧不巧,那里正是过去与阔嘴鹬一起穿着爱妾的衣服潜入过的场所。在那淫乱而颓废的大厅中,她偷听着德密斯托利和塞农的密谈。而克莉亚,一定被囚禁在其中的一角。 得知这一点就足够了。美绪坚定了决心,抬起面颊。她一边看着在眼下幅员辽阔的普雷阿迪斯的光景,一边思念着身陷囹圄的挚友。 “等着我,克莉亚。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将决心托付给席卷而过的风,盯视着远方的魔窟——尤利西斯宫殿那氤氲的影子,美绪转过身来。 蜂鸟一个人伫立在山腰的树丛中,聆听着美绪的话语。 为了不让美绪看见,他背靠在作为屏风的粗大树干上,插着胳膊,冷冷地凝视着一月的天空。 也不知道美绪知不知道自己就在这里听着,对方带着穿透力很强的声音对着天空放出道别的话语。 “一开始虽然很讨厌你,可现在……我最喜欢你了!” 哼,蜂鸟发出了鼻息。又是你们那种天真之极的找朋友游戏吗……管你呢,奉陪不起,别把我卷入那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忘记!我相信,你的母亲会好起来的!” 够了,别给我大声疾呼了,快走吧,被谁听到的话会被怀疑的。万一让塞农的手下知道的话,我的存在立场就岌岌可危了。 即便吐出了诅咒,蜂鸟也并没有从现场挪动,而是继续听美绪喊着。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保重啊,蜂鸟、莱纳、托马斯!谢谢你,再见了,谢谢你!” 在美绪的声音中,夹杂了些眼泪的响动。大概是在这看不到前方的潜伏活动中,自己告知了她克莉亚的所在之处,让她分外高兴吧。 等到他已听不到喊声,察觉到美绪的气息已经从山腰消失时,蜂鸟终于从树的背后离开了。美绪已经踏在了来时的道路上,而山也陷入了深深的静谧之中。 他再一次审视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要 告诉美绪克莉亚的所在之处啊? 身为特殊工作员的自己,将机密事项泄露给敌方的人,这都可以说是对国家的反叛了。自己为什么要触碰这身为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不该有的,如果暴露的话即使被五马分尸也不应有怨的背叛行为啊。他自己根本不理解。 ——撒谎。 是被那帮人的天真在不知不觉中感化了吗?由于长年担任潜入工作任务,莱纳人格的作用有可能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意识。 ——不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 ——你打算逃避我的目光到什么时候啊? 你是谁啊? ——你知道的吧。 究竟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是刚刚美绪所叫的名字的主人哟。 “咕……” 蜂鸟用双手抱紧了头部。那是一种在头盖内部有某种其他生物蠢蠢欲动那样的极其唐突的违和感。 “蜂鸟、莱纳、托马斯!” 美绪的声音,在体内反响着。构成肉体的全部细胞,都对那声音作出了反应,一齐唱和着那个名字。 “托马斯!” 蜂鸟大睁着充血的眼睛,他的细胞已经沸腾了。 “你已经死了!” ——你还真是冷淡啊。 “在那训练的过程中,已经消亡了。”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哟。 “你是已经消失的人了,连人格的只鳞片羽都不存在了。我才是主人。” ——叫叫我的名字看,蜂鸟。 “不许命令我。” ——你只是我的碎片,蜂鸟。 “闭嘴!!” 蜂鸟双膝跪地,拼命地挠着头。一直以来一次都没有失去平静的表情,现在却惨不忍睹地狰狞着扭曲着。 “给我消失!!你不存在,是早已经消亡的记忆的残骸!!” 蜂鸟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从内心发出的响声。 ——你就是我,莱纳也是我,我们都是一个人。 咕哇啊啊啊,蜂鸟发出了猛兽般的咆哮,依旧双膝跪地,仰视着天顶。那表情宛若对着老天请求慈悲的罪人一般。 “给我停下!!你只是区区亡灵!!” 002 蜂鸟那悲痛的叫声,被一月的天空吸收了。 而天空则一如既往地湛蓝澄澈,俯瞰着在山腰跪着的蜂鸟。而寒冷的风刮动着,通过枯萎的树林,将那痛彻心肺的声音带走,运向普雷阿迪斯的远方。 二十一 用钢缆和电线这些固定用具与飞空岛的下方岩盘相连结,作业员们一个接一个从钢缆上滑下去,正安装着交互中的新型推进装置。在遥远的眼下是湛蓝的海洋。将目光转向西方,可以看到在远方大瀑布白色的雾霭。在高度一千九百米,从天空向海洋耸起的宛若山岭一般的穹窿状岩盘上,附着着一共将近六千名作业员,不舍昼夜高效率地进行着喷气式推荐装置的铺设作业。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十日,谢拉格里德海上,飞行要塞奥丁—— 在地表面奥丁的头脑们所在的管制塔中,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以及巴尔塔扎尔的亲弟弟、贝尔纳重工业喷气引擎开发本部的责任人——西门·贝尔纳紧紧盯着安装作业工程表。 “是说要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就要让此运转起来吗?” 西门将极度憔悴的眼睛抬起对着自己的哥哥。回答很冷淡。 “快干!” “说起来倒是简单啊。可这是在将全部八十台喷气引擎都安装上去哟?将此运用试验完成,一周的时间实在是……” “就算花再多钱也没关系,将贝尔纳财阀的全部财产砸上去,我许可了。” “不要许可啊,那种东西。集团公司的从业员们都会走投无路的。现在已经得到许可,可以将雷尼奥尔会长的个人财产全部砸出去,那样做的话说不定就能有些办法……” “有些办法就给我砸。在每个作业员任务区域内给我分组搞竞赛,能迅速安装并使之成功运转的排位靠前的组保证给他们玩一生都花不完的报酬。在重金面前,人们都能以平常的十倍拼命劳动。” “……即使能来得及,要能控制所有引擎那又是件难事……我们这儿的喷气引擎,飞二百个小时就不能用了。” “所有引擎用了就扔,只要能保证一次耐用就行。最优先迅速飞行,仅这一点。靠着喷气引擎带来的神速与普雷阿迪斯肉搏,靠精锐航空队的一击去切断乌拉诺斯的颈动脉。不用考虑归程,失败的话不过是登上奥丁的全员就都死了而已。为了拯救世界,就只有这样了。” 巴尔塔扎尔断言道。 收到美绪送来的超一级ultra情报,在巴尔塔扎尔担任指挥的现在,最大的反攻作战“b”迅速成形了。这场联合多岛海列强国家,将密特朗本路逆登陆作战与依靠奥丁对普雷阿迪斯的奇袭同日进行的人类史史上最大的共同作战,现在正徐徐显露出全貌。 为使参加作战的列强之间联系顺利的多岛海联合军司令部的设置,对刚刚缔结停战协定的慧剑皇王国进行友军派遣的请求,登陆地点的选择以及与潜伏在密特朗本土抵抗运动的联络、支援方法的确立,对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的推测以及今后前行方向的预测。巴尔塔扎尔一边接连不断地讲述着必要的措施,一边又发出了更重要的一言。 “依靠奥丁对普雷阿迪斯的奇袭是有去无回的。一旦拉开战斗的序幕,直到一方毁灭之前,战斗就不会结束。登上奥丁的战斗机队,要限定为有很高战斗意欲的精锐中的精锐。能否在普雷阿迪斯上空制空,不仅仅是奇袭作战,还会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吧,绝对不许失败。为了确保制空,就有必要跨越国界的限制,将存在于多岛海的所有战斗机队编成史上最强的战斗机队。” 清显的构想,即将通过巴尔塔扎尔的指示实现出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是以这构想为发端的也绝不为过。 在旁边的伊丽莎白也点头回应。 “伊斯拉舰队战斗机队已经与walkure汇合了。由于巴雷特洛斯公债那件事,路易斯提督爽快地答应下来。预定从今天开始在这奥丁上,新编成战斗机队的训练就要开始了。” 巴尔塔扎尔凝视着天空。尽管现在在晴朗的青空中还没有机体,但不一会儿就要开始航空演习了吧。 “已经做好准备的战斗机是非常有限的,为了绝对不会输,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的精锐是不可或缺的。由于我们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机体性能上都处于劣势,就只有靠本领去弥补了。” 现在,存在于多岛海地区的四个精锐战斗机队。 加上walkure、伊斯拉舰队战斗机队,还有圣·沃尔特帝国军的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有慧剑皇王国军的草薙航空队。不问国界,将各国最强的战斗机队集合在这奥丁上,编成多岛海最强的战斗机队……仅仅用嘴去说非常简单,可直到前一阵子还相互厮杀的一骑当千的飞行员们会那么简简单单地团结一致吗?特别是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他们实实在在地好几次在天空中互殴,双方都失去了大量的同胞。见面以后当场将实弹装入爱机起飞进入天空中,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这样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伊丽莎白点点头,回应巴尔塔扎尔。 “新任慧剑皇王是非常理智的人。当我试探着问他是否加入多岛海联合军之时,几乎是当天就送来了应允的回复。飞空要塞‘朱雀’以及草薙航空队,会对于现在的作战成为不可缺少的战斗力。虽说帝国军的诸位可能会有各种想法,但必须得舍弃过去的仇恨,为了对乌拉诺斯战争的终结而相互协力。” 巴尔塔扎尔也以点头回应。他们能站在希尔瓦尼亚王国这边真是帮了大忙了。要让帝国去请求皇王国协助的话还有着面子的问题,比较困难,而如果是从王国发出的请求这样的形式,皇王国也比较容易派遣友军过来。尤其是皇王国所拥有的飞空要塞“朱雀”,是无论如何都想将其分配到密特朗逆登陆作战中去的。就像是乌拉诺斯突破克克亚纳线时使用过一样,飞空要塞有着压倒性的兵员运输能力,如果在登陆作战时使用的话,能够期待它能做出巨大贡献。还有,在制空能力方面堪与沃尔迪克航空队比肩的草薙航空队,以及最新型单座战斗机“斑鸠”。无论哪一样,都是作为友军来说再可靠不过的战斗力。 “估计朱雀会晚到些,但草薙航空队与沃尔迪克航空队都会在本日夜半时分来到奥丁。我们要是四平八稳的也说不过去了吧。尤其是坂上上尉,一方面在箕乡航空战中,击落了大量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一方面还被草薙航空队当逃兵处理……” “唯独不能使之自相残杀。无论哪个航空队都该明白,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这要求很难,巴尔塔扎尔也是明白的,人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跨越过去的怨恨。现在命令他们和过去杀害了自己亲兄弟的对手并肩共同作战,能老老实实就服从的人怕是不会有吧。 然而,必须让他们如此。 如果做不到的话,这次作战就根本见不到成功的希望。 不仅仅是与喷气引擎以及航空队统一相关联的方面,与这次作战相关联的几乎所有方面都必须强制其超过极限。他能够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国军跨越国军统一步伐是有多么困难,而且到作战发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还会有各种困难挡在前面吧。 “除了跨越过去的恩仇,多岛海列强联合起来,根本没有其他对抗乌拉诺斯的途径。这场战斗失败的话,地上就会被乌拉诺斯占领,地上的好处都会被天空榨取,而我们便只能通过抢夺天上扔下的余唾去生活。如果拒绝那样的未来,现在就只有尽死力。为此,伊丽莎白,你给我在多岛海联合军司令部争取主动权,事前的工作我都已经做好了。而你,只需要展示出希尔瓦尼亚王国足以主导本次作战的武力、财力以及将对方歼灭的意志即可。得到伊斯拉舰队的相助,拥有五百亿佩塞斯正币储备金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正是新任多岛海盟主的不二人选……给一桌上的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帝国也好联邦也好,那些大人物们个个都让乌拉诺斯将气势压垮,丧失了自信。 在这种状况下,你挺身而出也不成问题。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口气赶上超过他们。” 巴尔塔扎尔平静但强有力地这么对伊丽莎白说着。 所谓多岛海联合军,是实施本次共同作战的多国籍军的总称,内含圣·沃尔特帝国、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慧剑皇王国,还有统领着海德拉巴群岛的希尔瓦尼亚王国。现在,各个势力的最高司令官都将聚集于在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设置的联合军作战司令部,商定实施的时期、场所以及方法。希尔瓦尼亚王国则是伊丽莎白亲自加入联合军作战司令部,每日与多岛海列强的头头脑脑们,展开激烈的政治手腕。 要是在以前的话,像希尔瓦尼亚女王这样的在多岛海列强中间颐指气使,根本难以想象。 而现在,几经波折,多岛海的势力图一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逐出密特朗本土,在殖民岛上拼命残喘的圣·沃尔特可谓奄奄一息。如果即将到来的反攻作战“b”——由于正式作战名称未定,现在只成为“b”——失败的话,其命运就是从地上消亡。构成旧秋津联邦而现在分裂的三个国家——慧剑皇王国、奥菲斯秃头王国、左氏随朝——国内也混乱不堪,派遣友军都已精疲力竭,根本没有主导大作战的余力。另一方面,旧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以希尔瓦尼亚王国伟中心,正欲形成新的海德拉巴群岛联合,这样的状况非常容易依伊丽莎白之意志和团结起来。而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在也以希尔瓦尼亚为窗口,准备涉足多岛海世界的阶段,这样的架势一定会遵守王国的意向。 而且,伊丽莎白为瞄准国际金融市场而放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正在从海底的沉船中打捞五百亿佩塞斯的隐藏财产”这样的大谎言,由于金融王雷尼奥尔·贝尔纳的协助,也让全世界的投资者当成真实的情况而接受,现在,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呈现出空前盛况,即使说它就是国际金融的中心也不为过。再加上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这样的武力,希尔瓦尼亚被世界认知为拥有充足储备金的富裕王国,现在正处于接替圣·沃尔特帝国成为多岛海盟主的位置上。 伊丽莎白再次带着真挚的眼神,点头回应着巴尔塔扎尔。 “我正有此意。为了多岛海的新秩序,让我们用尽一切办法吧。” 她老实地听从了他,巴尔塔扎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再次将目光转回到作业工程表,并再次展开与西门的讨论。 呼呼,伊丽莎白并不出声,而在内心深处笑了。 ——机长他不知何时,就在和过去的我说话了。 就像是曾经在air hunt士官学校士官室内命令塞西尔·豪尔那样,刚刚巴尔塔扎尔就对伊丽莎白放出盛气凌人的命令口吻。究竟是本人沉迷于作战计划的立案之中没有注意到呢,还是说这里没有会去责难他不敬的王国高官,所以想着用过去的口吻也没关系呢?不管是哪种情况,伊丽莎白都很开心。 去年,和雷尼奥尔重逢以来,明显感觉巴尔塔扎尔变了。 在那以前,明明在心底藏有不同意见,却丝毫不改恭敬的态度和过分夸张的遣词造句,现在却剥下了一切虚伪,一心为了终结战争而不舍昼夜地拼命努力着。在他内心的更深处,一定是想着尽早赶赴慧剑皇王国去确认神乐的生死——一定是这样的心情。 现在巴尔塔扎尔的身影十分耀眼而帅气。她真的这么认为。 ——我也赌上一切吧。 ——为了终结战争。 当她将这静静的决意铭刻于心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了十分凶猛的螺旋桨声。她抬起目光,有牢固地组成编队飞翔于天际的大约四十机的机影。 “好像已经开始了。” 在奥丁上空,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战斗机相互纠缠着,描绘着几何学样子的航迹。看样子是两个航空队分成每队二十机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 “真是危险啊……哪一方都那么认真啊。会出死人的啊那样。” 西门不禁叹道。的确,那空中动作对于演习来说太过激烈了。尽管两航空队平常都很友好地在海滨喝酒,关系相当密切,但一旦在空中搏斗起来,双方的好胜心便都激起来了。尽管是用涂料弹,但那认真的样子却丝毫不比实战逊色,用尽一切战技让螺旋桨飞速运转着。 巴尔塔扎尔定睛而视。walkure使用的机体并不是一直以来使用的单座战斗机卡兹万,那机体矮矮胖胖而结实,看上去马力很足,防御性能也更优,是至今没有见过的。 “这是贝尔纳重工业的试用机吗?” 对巴尔塔扎尔的提问,西门用略带些恶作剧般的笑回应道。 “我赠予四十架作为礼物。现在仍在兜售而上不了量产线,但比起卡兹万要高好几个等级,应该与乌拉诺斯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有的一争。” 从感官上,的确在性能上凌驾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最新型战斗机麦斯特拉之上。 当她将这静静的决意铭刻于心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了十分凶猛的螺旋桨声。她抬起目光,有牢固地组成编队飞翔于天际的大约四十机的机影。 “好像已经开始了。” 在奥丁上空,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战斗机相互纠缠着,描绘着几何学样子的航迹。看样子是两个航空队分成每队二十机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 “真是危险啊……哪一方都那么认真啊。会出死人的啊那样。” 西门不禁叹道。的确,那空中动作对于演习来说太过激烈了。尽管两航空队平常都很友好地在海滨喝酒,关系相当密切,但一旦在空中搏斗起来,双方的好胜心便都激起来了。尽管是用涂料弹,但那认真的样子却丝毫不比实战逊色,用尽一切战技让螺旋桨飞速运转着。 巴尔塔扎尔定睛而视。walkure使用的机体并不是一直以来使用的单座战斗机卡兹万,那机体矮矮胖胖而结实,看上去马力很足,防御性能也更优,是至今没有见过的。 “这是贝尔纳重工业的试验机吗?” 对巴尔塔扎尔的提问,西门用略带些恶作剧般的笑回应道。 “我赠予四十架作为礼物。现在仍在兜售而上不了量产线,但比起卡兹万要高好几个等级,应该与乌拉诺斯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有的一争。” 从感官上,的确在性能上凌驾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最新型战斗机麦斯特拉之上。带着可与圣·沃尔特的贝奥斯托莱克与慧剑皇王国的斑鸠相匹敌的升力不断在空中攀爬,麦斯特拉根本追赶不上。 “单座战斗机特拉·利贝拉,恐怕是螺旋桨飞机的最终型了吧。机翼有二十毫米的机枪四门,机腹有十五毫米的机枪四门。引擎两千一百马力。虽然马力略逊色于贝奥斯托莱克,但我想对于习惯了涡轮式引擎的飞行员来说驾驶起来更容易些。” 可能是驾驶特拉·利贝拉的walkure一侧操作还不太习惯吧,总能看到到了最后关头总会被伊斯拉一侧躲开,反而被其玩弄的现象。 “由于至今还尚未投入实战,有些不安……真的没有关系吗?” “也只有这么相信了。根据某投机途径传来的情报,雷斯塔·玛蒂尔达商会好像已经与乌拉诺斯联手,完成了喷气机的试验机。由于对面也同样急于兜售,因此说不定乌拉诺斯那边会出喷气机呢。” “这件事作战本部已经知悉了,说是什么还被冠以前代乌拉诺斯王之名‘奥特加’之类的。恐怕一定会出的吧。仅仅艾利斯阿克托斯就够麻烦了,如果再加上喷气式战斗机的话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正是正是,所以至少在作战开始之前让他们用惯特拉·利贝拉。如果用 惯了的话,至少对抗艾利斯的时候就应该不会被玩弄于鼓掌了。” 正如西门所言,乌拉诺斯在派出“艾利斯阿克托斯”这多岛海最强的战斗机以外,还准备投入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这现状可谓仅仅数量就无法与之抗衡了,现在连性能方面也输了。要挽回这些,就如刚刚伊丽莎白所言,只有靠飞行员的技术了。 渐渐地,在空中来回飞行的战斗机数量不断减少。一旦被涂料弹打中就判定被击中,被宣告退场的战斗机则只能强忍着不甘,翻动着附着着染料的机翼返回奥丁机场。 伊丽莎白用望远镜,看着剩余机体的情形。 她确认了一下扔在飞翔的四机的。确认了仍然幸存的究竟是谁,不禁叫出声来。 “哇……好厉害的四个人!” 巴尔塔扎尔也贴着双筒望远镜,目光追寻着正激烈咬合在一起的四机。 “walkure是坂上和伊莉雅……伊斯拉是……卡路儿和魔犬吗……” 以作为推断依据掌握了情况。看来在共同演习第一天,两航空队的王牌就互相杠上了。顺便说,清显将黑兔,伊莉雅将白狼,吉冈武雄将魔犬,而卡路儿则是将被称为“风之饰章”的8字型图案描绘在机首附近。 “好厉害……利贝拉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啊,要是让开发者看到,腰都直不起来了啊这!!” 西门的话尾连缀着感叹号。两边的动作都太过激烈,用双筒望远镜看根本追随不过来。巴尔塔扎尔用肉眼眺望着空域,出神地望着赌上各自所在的航空队的名誉而进行战斗的四机。尽管嘴里没有明说,但果然心里还是在为清显和伊莉雅加油。对于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制空战正是胜败的关键。而掌握这关键的正是单机统治空域的王牌,而这超级王牌非清显与伊莉雅莫属,巴尔塔扎尔如是确信…… 看我把你击落。 赌上我积累至此的磨练,赌上与我飞在共同天空的同伴之名,也为了曾被我击落的敌机们。 ——卡路儿·阿巴斯,我要将你击落……! 清显紧咬着牙关,拼命地追着逃走的卡路儿。 一月那毫无污秽的天空,以及反射着阳光的海洋。卡路儿那银色的机翼划过那片他很早以前就看够了的只有蓝色的世界。 垂直于地面竖起机翼,打了个垂直回旋。卡路儿尽管在全力逃走,有时却微妙地扭动机体,迷惑着追在后面的清显。对方在搭乘席中也一定是双眼充血,咬紧牙关握着驾驶杆,可从那背影来看却不知为什么感觉有富余得让人来气。 他在藏匿着他的獠牙,清显的直感如是低语道。他一定留着一手。若是一般的飞行员可能会上他的当吧,但至今好几次穿越死线的经历,为清显的思考打响了警钟。 尽管他驾驶的是新机体特拉·利贝拉,但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尽管马力充足,升力异常猛,外面还围着厚厚的装甲防弹性能很高,但还是在秋津联邦时驾驶的“斑鸠”跟清显更合得来。贝尔纳重工业的战斗机是为即便是经验尚浅的飞行员驾驶也能充分在前线战斗而设计的传统而“体贴”的机体。让飞行时间在五百小时左右的飞行员来驾驶非常合适,但对于空战出击次数两百回以上,击坠数两百六十机以上的清显来说,却太过“油滑”了。尽管斑鸠就像是匹并不亲切而且难以驾驭的野马,可是如果能充分了解其特性并调动其能力的话,就能够做出特拉·利贝拉根本无法触及的空战动作。 可现在在这种场合,即便对机体性能说是道非也无济于事。要说这些的话,卡路儿所驾驶的麦斯特拉比起特拉·利贝拉来性能还要低一等。正因为如此才一直被清显追着,然而他的獠牙还是毛骨悚然地从尾翼闪现了出来。 当他马上就将卡路收于瞄准器之时,他将目光移开,转向了背后。 果如他所料,在那里,螺旋桨位于尾部的漆黑机体“真电改”将魔犬的獠牙闪现了出来。 在清显将注意力集中在将卡路儿收于瞄准器的一瞬间,那獠牙便会扎在自己的搭乘席上吧。而且,这还只是训练啊。 ——这是何等强大的杀气……!! 当然,真电改搭乘席的内部,握着驾驶杆的吉冈武雄的表情他当然是看不到的。然而从他的两翼,让自己都几欲退怯的杀气化作苍白的磷光升腾了起来。即便在实战中,磨砺至此等的战斗欲望他也未曾得见。尽管在地面上海从来没有与武雄打过照面,但仅仅在同一片空域,他的人格就传达了过来。 ——极其不服输,有着将自己的一切在天空中燃尽的觉悟…… ——天空中生者的尊严……!! 从魔犬那里释放出的热量,仿佛正在灼烧着他的脊梁。然而,岂可畏惧。 ——我上了,卡路儿,吉冈武雄。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和伊莉雅,才是多岛海最强的搭档……!! 再将目光聚焦于魔犬的再后面,可以微微看到伊莉雅正在追逐着他。将目光转回前方,可以看到在卡路儿机前方如同豆粒般大小的伊莉雅。也就是说现在四机形成了一个圆环,互相咬着彼此的尾巴。这正是如同字面所指示的、近乎唯美的dog fight。 扭打在一起的四机……虽然想这么说,然而不对。机体性能较优的特拉·利贝拉渐渐地发挥出马力与耐性的优势,逐渐形成将麦斯特拉与真电改摁倒之势。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就是己方的胜利。 ——卡路儿也肯定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一定会出奇策。 而这奇策是……? 清显预先估量着敌机的动作。将敌方的机体性能、技术、现在空域的状况——这些所有的“空战因子”都收于体内,进行解析,预测着敌机可能做出的乾坤一掷的秘策。这并不是根据什么道理,而只是靠着经验。如果比起任何人都能正确预测未来的话,在那前方,“空之王”的称号就等着他。 在追着一边一点一点扭动机体一边逃窜的卡路儿时,垂直回旋不知何时成了纵向巴战,也就是所谓互相打着筋斗。这并不是那种天空和海洋交互在视野前方流动的筋斗,而是稍稍倾斜的不太好看的筋斗。 推到出来的答案是。 ——卡斯滕回旋……!! 现在在多岛海,怕是只有清显和伊莉雅会使用的传说中的回旋,卡路儿也是会的。一直以来在空中存活下来的经验,如此对他沉吟着。 那么我自己也只有紧接着打出那传说中的回旋了。过去在与师父阿克梅德进行模拟空战一对一单挑的时候,阿克梅德在清显打出的卡斯滕回旋后紧接着也打出,便将其破解了。我现在也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请看着吧,阿克梅德师父……! 他在心里呼唤着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给清显亲授了传说中的技能“射击”后阵亡的阿克梅德。如果说卡路儿是师从“海猫”的话,自己也有着拜师于阿克梅德的名誉。即便是赌上自己尊敬的师父之名,也绝对不能输。 他瞪视着在前方朝着天顶冲去的卡路儿。 那攀爬到湛蓝天空之顶部的白银之翼。从那飞行方法便知道,他是被天空爱着的飞行员。那优雅而洗练的高空舞蹈,宛若天空庇护着他的机翼一般。然而这华丽的舞步之中,却隐藏着着实危险的袖里刃。note 8.(译者注:翻译成“袖里刃”的地方,原文「仕込み刃」) 马上,就是现在—— 就要到达筋斗顶点的卡路儿机,开始了微妙的侧滑。 如我所料。 清显凝神察看,那正是在卡斯滕回旋中可能出现的“事象境界”。在空中空出的真空地带。那根本不可能看 到的境界之面,让经过不断磨砺的感性将之作为光之薄膜捕捉到了。 看得到。 卡路儿可以看到的同样“境界”,也映照在清显的眼中。 卡路儿被光之薄膜包围着。刹那间,将麦斯特拉层层裹住的分外炫目的粒子。 从物理层面来说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回旋,在光的正中间变成了现实。 ——这是何等得美丽……!! 清显一边感叹着,一边不断追逐着其背影,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在三舵中。 那事象境界的光压在了泪珠型挡风之上。 突然压上身来的、骇人的减速重荷。特拉·利贝拉在咆哮着。这自己首次驾驶的机体的呼喊声,从握着的驾驶杆中便感觉了出来。 简直觉得就要从喉咙里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血液一下子拥上了脑部,如果一旦松口气的话,意识就会被当场切断。 然而,清显还是战胜了苦痛。哪还有怨东怨西的空闲,一定要将卡路儿击落。 给我撑开眼睛,即便四肢断裂,在最后的瞬间也要咬破敌机的侧腹, 不断忍耐着大气之斧,将目光凝视于光之洪流—— 在眼前,出现了卡路儿的右侧机体。 同时,他紧紧扣下了十五毫米机枪的扳机。 释放出的涂料弹,将卡路儿机染了个通红。 ——得手了……!! 正当他几欲发出欢声的一刹那。 “?!” 自己的挡风,已染了个通红。 咕哦哦,他听到了螺旋桨高亢的嘶吼声。 从那红色的狭缝中,魔犬疾驰而过。 ——被魔犬击中了……?! 如果是实弹的话,清显的肉体应该就早已粉碎了,无需多言的被击坠。然而那魔犬,挡风上也涂了个通红……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法理解。击中卡路儿的同时,被魔犬击中了。然而那魔犬的挡风上也附着着涂料弹…… 那伊莉雅如何呢? 正当他就要环视空域的时候,通信器响起了。 “红方一号、蓝方一号、蓝方二号,击坠。红方胜利。” 看样子清显、卡路儿与武雄被击落,而伊莉雅仍然存活。也就是说这次的集团模拟空战,是walkure的胜利…… “太好了……谢谢你,伊莉雅……” 在通红一片的涂料狭缝中,清显探寻着伊莉雅的身影。 而伊莉雅呢,不知何时起一边在清显旁边与之并排飞着,一边对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显终于理解了。 尽管这事态难以置信,但现在从震耳欲聋的扬声器中传来的飞行员同事们的兴奋的声音,告知他这事态的的确确在现实中发生了。那过去谁也未曾得见的、稍稍感觉有些像梦中故事一样的情景,就在刚刚的这片天空中绽放出来了…… “四机同时卡斯滕回旋!!” 带着兴奋的声音,担任解说员的萨娜特拉将自己所看到的告知清显。 “这样,带着这种感觉,咣咣——!……话说!还不懂吗,来,借我手用用,对,就成了这样,然后这样,咣——!” 她借着在她身旁康达塔的手,用手指尖想要再现白天的空战动作,但她越做,就越只是感觉两人的手缠在一起,愈发不懂。 他先是仰望着暮色将至的天空,又将目光回到了比起地面高出许多的海拔两千米处的落日将欢迎派对会场染成茜色的样子,清显有些困惑地笑着。 “也就是说……卡路儿、我、魔犬还有伊莉雅几乎同时打出了卡斯滕回旋,而且都成功了?” 萨娜特拉眼中泛着光,点点头,“啪”地用手拍了拍胸前,嘻嘻地笑道。 “是的是的!好厉害啊,那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呢,虽然是在战斗中,但实在是太漂亮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眼泪都出来了呢!” walkure的大姐头萨娜特拉到现在眼睛里还微泛着泪光,称赞着在空中描绘出的四人的轮舞。在她旁边,被抓住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康达塔露出了温和而文雅的笑容。 “伊莉雅在最后面也着实是幸运了,虽说胜得极其微弱,但我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现在明明派对还正在准备,可大家好像酒劲儿已经上来了。” 康达塔手指指示的地方,walkure队员们已经从兵营中拿出了秘藏的酒,开始了庆祝集团模拟空战胜利的宴会。由于预定是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员先回到分给自己的兵营中再来到这会场,他们现在不在这里。等他们一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拉开地狱般的欢迎派对之帷幕。 “沃尔迪克航空队预计之后就能到达奥丁,有传言说草薙航空队的一支先遣部队,也会今天到达。多岛海列强中最精锐的航空队,今晚说不定就会全部在这里集中。好紧张啊。” 连一直都从容不迫的康达塔,都略带些紧张的神色。这对于清显来说,当然会是让他异常胃疼的一晚。note无论与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是与草薙航空队,他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孽缘。尽管这是自己做好觉悟并沿之前行的道路,但在特定的情形,自己说不定还是要接受他们相应的制裁。 9.(译者注:本句是直译,没有意译。) 然而。 ——只要不被杀就行了。 为了给自己鼓劲,清显喝了一口从萨娜特拉那里拿到的威士忌,这么对自己说着。 ——他们当然会恨我的。无论嘲笑,还是污蔑,抑或是憎恨,都统统接受吧。 ——如果那样能让大家团结一致的话,被打个面目全非也没有关系。 ——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赢下决战,是制空普雷阿迪斯,仅此而已。 天空渐渐转暗,而在派对会场上也开始点亮了装饰灯。在基地打杂的人们繁忙地工作着,而从小摊上飘来了撒了大把佐料的香气扑鼻的料理的香气。为了取暖,在会场的中心点着很大的篝火,而为了今天而聘请的乐团也开始奏出了很有朝气的音乐。 不知是谁大声宣告派对开始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愈发肆意地端起酒樽到小摊上问价,或者在各处围成圆圈兴高采烈地吃着、喝着、打扑克赌博。傻笑声和娇声四处响起,如往常一样,吵架声与撕打声也相继而至。 顺便说,虽然像清显他们这样的士官知道目的地是普雷阿迪斯,下士官和士兵却对作战内容一无所知。这次只有在被问到“愿意菜价出发后回来的希望渺茫、只有单程票的大作战吗”这个问题是仍然坚持报名的莽夫或者探险爱好者被选上,现在才在这里。 “明明氧气那么稀薄,却那么精神。”“早就习惯这么稀薄的氧气了,没事没事。” 正当他在一旁看着康达塔和萨娜特拉爽朗地笑着,坚固了今天晚上姑且还是以活命为最优先的事宜这一决意的时候,突然间双肩从正面被某人抓住了。 “清显!!” 从极近的距离突然被人极其真挚地叫着名字,他不禁倏地伸直了腰杆。 他一看,一名金发碧眼,让人觉得光彩照人的貌美青年从正面讲手臂放在他的双肩上,在位于水平距离十厘米的至近距离带着真挚的眼神盯着他。 “卡、卡路儿……” 气势被对方压倒的他叫着对方的名字,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斗飞空队长卡路儿·阿巴斯丝毫不改真挚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恋人一般愈发将脸与脸的距离缩得更短。 “我有一个请求。” “呃、嗯。” “明天,再来一次。” 尽管脸贴得 太近,他一时间难以揣摩出对方的意思,但他还是马上想到就是集团模拟空战的事。 “啊、啊,可以的哟。今天我们,比较幸运嘛。” “嗯。你这么说的话可帮了大忙。不管怎么说,我们那边,都几乎要暴动了。” “诶……” “不能认可的人们在骚动着。输了比赛的成员被骂着,然后还嘴,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有两次扭打在一起了。还有人说什么机体性能不同太不公平之类的话。” “啊,这一点我也这么想,机体的潜能非常重要嘛。即便说是其他国家的战斗机,也会想着要能驾驶自己想要驾驶的机体就好了,从今天开始就是同一家航空队了嘛。” “你能这么说真的帮大忙了。明天,再来一次哦。我说好哦,明天我和武雄君的师父——海猫先生也会出马。” 嗯,清显点了点头。在今天的模拟空战中,海猫似乎因为机体出了故障而没能出场。由于第一次看到他的空战就想要和他较量一番了,现在说明天就能和他较量,便十分期待。 做好约定以后,卡路儿终于移开了他那贴得过近的脸,十分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输了以后回到大家那里真的很糟糕啊。什么笨蛋啊无能啊嗯懦夫啊,对自己的队长也是想说就说无所顾忌。明明都做出伊斯麦尔回旋了,可谁都不表扬我。” 他半开玩笑地发着牢骚。伊斯麦尔这名字听起来耳生,估计是卡斯滕回旋在巴雷特洛斯地区的称呼吧。 “伊莉雅在的位置比较好嘛,而且机体性能也对我们有利。真想在相同的条件下一战啊。” 一边安慰着对方,清显对卡路儿刮目相看了。明明应该输得十分不甘心,却不找任何借口,依然不改爽朗的态度。尽管可能出生的国家不同,但骑士道精神也一定紧紧地附着在他的身心吧。虽然他时而天然而无神经得让人脊背一凉,但从根本来说的的确确是纯洁而善良的人啊……正当他如此感慨时。 “白狼先生,在哪里?”note 10.(译者注:这里翻译成“先生”而不是“小姐”的原因从后文能看出。) 突然间,一声不解风情的提问插了进来。 “将我击落的飞行员先生,在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在卡路儿旁边出现了一名眼神凶恶的少年拿着番茄汁伫立在那里,游离的视线朝向周围。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接近过来。 他应该是白色人种与黄色人种的混血吧,理得短短的亚麻色头发以及蓝蓝的眼睛。note隔着衣服都显而易见的历经磨砺的肌肉,与他那短小精干的身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尽管他那极其锐利的目光告诉人们他是已经穿越过无数空战场的飞行员,可他身上露出的氛围却还存留着少年的天真与无瑕。 11.(译者注:给尚未看过《夜想曲》的诸君提醒,武雄的父亲千千石武夫是帝政天上人,母亲吉冈优姬是雷瓦姆与天上的混血——优姬的父亲是帝政天上人,母亲是雷瓦姆人。另外,如果诸君中有人看到这里还以为帝政天上等于空之一族并以此为依据大事评论的话,请面壁) 此人究竟是谁,不用对方报上名来他也明白了。 “……吉冈武雄君?” 他这么招呼道,武雄瞥了清显一眼,“啊”地,低语了一声。 “黑兔先生。” 尽管自己也没有报上名来,但看样子武雄也明白了。清显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上尉。” “……伊斯拉舰队第二航空队,吉冈武雄一等飞曹……就是我。”note 12.(译者注:这句话日文是有个要点的,不太好翻译出来:吉冈武雄几乎说完本句时并没有对清显用敬体,这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是非常失礼的,于是在后面补上了敬体。从前后都可以看出,吉冈武雄略微有些愣头青。从后文某一章可以看出,这与优姬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能有一定的关系。优姬啊……) 武雄着实笨拙地嘀咕着报上名来,再次将目光向周围望去。看样子对被伊莉雅击落一事相当不能认可,而对清显根本提不起兴趣。 第一次和魔犬在地面上见,清显内心相当吃惊。武雄不管怎么看都感觉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武雄君……今年多大了?” 他这么问道,武雄又瞟了清显一眼,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回答道。 “……二十岁。” 绝对在撒谎。不管怎么看不是都只有十六七岁吗。 “这、这样啊,二十岁……啊。” “嗯,是二十岁哟……话说,白狼先生在哪?” 看样子他在意伊莉雅在意得没辙了。清显便暂时离开了现场,向附近的队员们打听伊莉雅的下落。果不其然,今天胜利的大功臣正被大量walkure队员围着,沐浴在欢呼的指笛之中。他刚一强行将一脸困扰的伊莉雅从圈中往外拉,背后便响起连连的嘘声。他尽力从同伴的大骂声中挣脱出来,终于将伊莉雅拉到了魔犬身边。 “……………………” 相互报完各自姓名以后,武雄好一阵子瞪视着伊莉雅。 “……………………” 伊莉雅也十分困扰地承受着他的视线,嘴巴嘟哝着想要开口说话,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哈哈哈,在相互对视着呢!” 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卡路儿高声笑道。 “……你怎么看穿左拧转的?” 极其唐突地,武雄阴沉沉地问道。由于他句尾音调稍稍上扬,便知道是在提问,可若不是这样的话那提问方法真让人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但是伊莉雅好像马上就理解了武雄的疑问。 “……从你那飞法就知道了……你所谓的左拧转,在我们国家,是被称为卡斯滕回旋的战技。过去,我和坂上上尉也几乎在同时打出过同样的动作……因此,我才得以预先判断出你的战技。” 对伊莉雅的回答,武雄有些懊恼地紧咬着嘴唇,静静地接受着。 “……我头一次被海猫先生和卡路以外的人击落了,明明从来没有被这两人以外的任何人击落过。” 武雄直勾勾地盯着伊莉雅,然后面色稍稍泛出了些红润,龃龉着嘴巴。 “而且是……被你这样……” 他还要说出些什么,可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虽说那消失话语的话尾,清显已经大致能够预想到了,可并没有硬是说出来,武雄大概也察觉到如果那么说的话,一定会让伊莉雅不快吧。 然而。 “‘被你这样’出色的女性?” 卡路儿一边嘻嘻地微笑着,一边随性地说出了连武雄都踌躇的词语。由于他已经习惯了这熊男人的神经大条note,心里只会想着:啊,又来了啊,今天也是状态绝佳呢;但武雄的脸明显愈发通红,否认道。 13.(译者注:“熊”字为译者应景所加,原文中没有此语项) “才、才没有!那种粗鄙之事,我才没有想!” “嗨……那是什么啊?‘被你这样的’……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卡路儿他一边露出大条的笑,一边刨根问底穷追猛打,武雄便愈发显露出怒气了。 正在劝解几乎就要吵起来的两人时,吵嚷声从远方的一群人那里响了起来。又有新的成员陆陆续续地乘着吉普车赶赴宴会。 清显马上就意识到了来访者究竟是谁。 胃里嘎吱作响。 应该对他们讲出道歉的话语、辩解的话语,还是 干脆将错就错呢。现在在自己内心还没有得出答案。他决定还是等见到他们之后,再将那一刻的想法诚实地告知他们。 他咂了口威士忌去代替喝水,抬起头来,准备自己主动迎上前去。此时,萨娜特拉有些担心地对他说道。 “来了哟,沃尔迪克航空队。坂上队长在吗,对方像是队长的人这么问道。” “嗯,我这就去,请你带路。”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他们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我们可不会保持沉默。” 对着挺胸示威的萨娜特拉,清显微笑道。 “谢谢你。不过真到那个时候,能视而不见吗?就是那种只要我不被杀死就ok的感觉。” “那种事……” “好啦,如果只是被打就完事的话那也算便宜了,我可是做了即便被他们这样也讲不出怨言的事情啊。” 萨娜特拉一脸不满地盯着清显,可对方却带着笑脸搪塞,拜托她带路。借着篝火的光亮,推开人群,清显便向过去曾吃着同一锅饭但后来又作为敌人相互厮杀过的熟悉的人们身边走过去。 他想起了箕乡防卫战那次对沃尔迪克航空队战斗的情景。 为了被囚禁的神乐和清显,这些体贴的人们触犯军规将他们解救了出来,而他,竟岂有此理地亲手击落了十几架他们的飞机。装在他心中的事实只有一个:他们无论怎样非难自己都是他们的权利,无论他们说自己什么,对自己做什么,他都只会默默地接受。 在星光之下—— 雷欧·罗森缪勒上尉就和曾经与他在共同的天空飞翔时一样,带着平静的双眸迎接着清显。 仅仅是看到这样的氛围,清显就领悟到雷欧想说的话的全部了。 “听好了,假如之后我们在战场上碰到了,堂堂正正地战斗吧,绝对不要手下留情,这是对对方的敬意,也是武士道和骑士道,对互相精神的赞赏。” “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会为了击落你们而竭尽全力。你们也发誓吧,发誓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了,会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全力一战,会用尽所有的力气,为了击落我们而战斗。” 现在重新想想,正是因为有着雷欧的这番话,自己才能在如同地狱般的箕乡防空战中,为了不让祖国的人们死去奉献出自身。而雷欧一定是预见到了双方有朝一日会在空中作为敌人相遇,为了不让清显他们痛苦,才在临别之际如是赠言吧。 即便不交谈,雷欧的表情、视线都告诉他对方已经接受了、原谅了这一切;仅仅这些,就让清显拼命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清显再次想到,这人果然是比起任何人都值得尊敬的上官。他也理解到,自己第一次就被分配到这么伟大的上司手下,真的对于自己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清显在雷欧面前并起脚跟,送上了敬礼。 “很久不见了,雷欧队长。我是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上尉。” 他丝毫不犯怵,也不加任何开场白,而是用毅然决然的表情和话语直面雷欧。 雷欧也还以敬礼,然后慢慢地问道。 “有一点,请你回答,不要撒谎。” 雷欧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慨,和过去一样的冷淡。完全一副战场男儿的味道,非常生硬。 “是!” “……那个时候,你是故意瞄准机翼的吗?” 雷欧所说的,正是在箕乡防空战时进入格斗战时的事吧。被雷欧、露露、菈菈追着,在神乐和达姆巴佐利克的帮助下总算是恢复了体势,而清显对雷欧机体的上表面射去。子弹打中了雷欧机右翼,而雷欧机则打着回旋坠落下去,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清显诚实地告知。 “不,我没有那样的富余。” “……………………” “我射击是打算打死队长,而由于队长躲避了,所以打中了机翼,仅此而已。” “……………………” 听到他的回答,雷欧带着痛苦的表情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他异常苦闷地将自己的玻璃杯慢慢送出,递给了清显。 清显将自己接到的东西一饮而尽。 “如果让队长、露露姐和菈菈姐继续活下去的话,就会有更多我的同胞们被杀死吧。因此我也是为了打死露露姐和菈菈姐而射击的。” 那是他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跟他关系非常好的双胞胎姐妹,露露和菈菈。清显也用枪口对准她们射击了。现在她们也来到这会场了吧。她们怎么想那时的事呢。 听完清显的话语,雷欧发出了鼻息,之后嘴角稍稍绽放了开来。 “……那样就好。我还想着如果你要是道歉什么的就把你狠狠揍一顿……你已经出息了,已经是十足的一流飞行员了,已经远远地超越我了。” 在雷欧不苟言笑的面孔中,稍稍夹杂了些温柔。 “……您过奖了。成了walkure队长以后,我才越发知道自己的不周和思虑之浅。我总是想着雷欧队长的指导,每天拼命地做着。” 清显是真心的。他当上walkure队长以后,方才得知统帅部下的困难。率领编队出击,将损害抑制到最小,实现作战目标再归还——仅仅说来很简单,但其内含却深而极其严苛。如果对于时时刻刻在变化的现状下决断有所犹豫或者有错误的话,原本不需要死的部下就会大量死亡;而与之相对的是,如果能不断迅速地打出最优的一手,还有可能一个人都不死集体生还。这半年间他领悟到作为编队长关乎大量生死的决断之重,以及与通常必须要战斗,必须要单机击落敌人完全不同的、在另一个次元的知性、勇气和决断力是必需的这一点。 因此,雷欧就是清显的榜样。如果说格斗战的师父是阿克梅德的话,编队空战的师父就是雷欧。他总是一边回想着沃尔迪克航空队时代共同出击的时候雷欧的话语、规劝以及决断,一边拼命地尽现在的职责。 “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认为,雷欧队长是我的老师。这次能以这种形式重逢,我真的非常高兴。” 一边不中用地用语言表述着自己的心情,清显感慨颇深。无论是父亲正治也好,阿克梅德也好、雷欧也好,自己真的是受惠于这些身为自己楷模的人啊。 “……你才是言过其实了……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着,雷欧转过身去,对着没有任何人的背后说道。 “……就是这样了。余兴已经差不多了吧?赶紧扑过来!” 接下来的一瞬间,大概是一直在雷欧背后藏着的露露·斯科特和菈菈·斯科特一脸笑容地飞了出来,两人一起抱住了清显。 “清显——君——!!好——久不见——!!” “好像又变帅了啊?!呀——姐姐想要吃嘛——!!” 和过去简直完全一样,她们紧紧地将身子贴了过来,因为重逢的喜悦而爽朗地欢闹着。 003 “露露姐、菈菈姐……” 虽有些不知所措,清显还是带着笑容面对那两人。被那两个人讨厌可能比起将他身子切成两段还要痛苦,但那两个人一如既往,不,比过去还要显得无忧无虑地死死缠着清显。 “本想着清显君你那么胆小,绝对不会对我们射击的,可还是射了啊!!” “好帅气啊!!怎么说呢,有一种被硬上了的感觉?!呀——清显君,看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可到了那里就成了那样啊?!‘说来也真是野兽啊!!’那种感觉?!”note 14.(译者注:结合后面一句话,露露/菈菈说的这两句话本来就带有歧义,所以 就处理成了这样。) 尽管她们所说的话依旧莫名其妙,但双胞胎姐妹依旧能向以前那样对待自己,清显着实非常高兴。 “……是的,我射击了,狠狠地射击了。” 他只以这句话回应。露露和菈菈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咯咯地笑着。 “嗯嗯,我们也射击了哟,狠下心来打算弄死清显君呢!” “对对,双方都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也不用自相残杀了,还可以再一起飞,真是开心啊!对了对了,伊莉雅在哪儿?现在应该在walkure吧?” “啊……是的。大概在那边……” 清显向喧闹的周围定睛看去。由于只能借篝火这么点儿光亮,一时间便没有找到。 与清显一样,伊莉雅对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怀着愧疚之意。 在箕乡海上与清显单挑,迫降在无人岛上,阿克梅德将两人捕获了。为使从那里以俘虏名义被引渡到威斯特朗大陆的伊莉雅空战技术不退步,便让她作为walkure的一员巡游于纷争地域,现如今还当上了walkure副队长。虽然在官方来看,她是从沃尔迪克航空队以walkure“友军”的名义调遣至此,并没有违反军法,但在了解内情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来看,这样的状况即便招致了像是“我们的王牌舍弃了我们,加入walkure了吗”这样的反感也没有办法。 雷欧也好露露也好菈菈也好,他们都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伊莉雅能在自己希冀的场所翱翔于天际,他们一定会高兴的。虽然清显相信这点,但其他沃尔迪克队员怎么想他是不清楚的。 正当他烦恼着该不该问的时候,在他提问之前,双胞胎就回答了。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ure的吧?!哎呀,还真是爱之深啊,咻——咻,真是热啊。”note 15.(译者注:由于翻译成“爱之深”的地方原文「熱愛」,因此后文才有所谓“热”这么一说) 发出“噼——”的一声,清显的面颊冻结了。 “嘛——可是啊,如果理由是那样的话也没办法啦。那正是,舍弃了祖国选择了与最爱的人一起飞翔的伊莉雅嘛……不觉得这特别像是电影的标语吗?!虽说伊莉雅不在了挺寂寞的,可如果她的理由是清显君的话还是可以原谅的吧!” “对的对的,是爱呀,爱!战场罗曼丝最棒了!!” “那个,和伊莉雅已经做过了吧?!再怎么胆小闷骚也该做过了吧。被一个人爱到那个份儿上,怎么样也得上了吧!” 露露和菈菈无所顾虑地从清显的两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直到回答她们的提问之前说什么也不放手,类似于这样的气势传达了过来。 清显依旧带着僵硬的笑容一动也动不了。 话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里,伊莉雅离开的理由竟然是这种说法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个!在十分根本的地方存有误解……” 为了伊莉雅的名誉,这种事他必须得事先说好。不管怎么说,如果伊莉雅因为这么浅薄的理由就离开了沃尔迪克航空队这种说法被当成了已定事实的话,伊莉雅就太可怜了。 “诶——如果不是为了清显君的话,那是为什么?伊莉雅,她为什么不在我们那儿,而是到了你们那儿去打仗?” 露露十分不满地鼓起了脸颊,看样子无论怎样,她都想硬说成那样的说法。清显刚要说明伊莉雅身处walkure的理由……嘴却一动不动。 ——究竟是什么呢? ——伊莉雅究竟是为什么才加入walkure的呢…… 到这个关头,那样的疑问重返他的脑中。被阿克梅德抓住,没有自由,只能按照别人所说的做,不得已而战斗,就这样留在了walkure……这么说也许能说得通,但如果重新探求其动机的话,其核心又相当暧昧。 但是,然而,莫非。 ——如果露露姐和菈菈姐说的是正确的话…… ——如果伊莉雅真是因为我在,才加入walkure的话…… 直觉如此沉吟着,他不禁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颤栗了起来。对于伊莉雅来说,这着实是一种无礼的妄想。他条件反射般地拼命地给出了伊莉雅的动机中分量最重的一个。 “因为塞、塞西尔是女王!啊,不是塞西尔,是伊丽莎白女王……因为是学生时代重要同伴的请求,伊莉雅才加入了walkure……” 正在他说明的当间儿,露露和菈菈两人同时绷起脸来。 “诶——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驳回。是说比起我们来说,女王更重要吗?” “总觉得根——本不能接受啊。那样的话才不要——算了,直接问伊莉雅不就明白了。清显君,一起去找伊莉雅嘛!不问个清清楚楚心情很糟啊!” “伊莉雅——!!你在哪——?!有点儿事想问你,我们不会生气的快出来——!!” 两个人依旧从左右两边夹着清显的架势,开始大声喊着伊莉雅的名字。正当他慌慌张张想要制止双胞胎的时候。 再一次,吉普车队赶到了,发出了比刚刚还要不祥的聒噪声。雷欧的目光变得稍稍严峻了一些,而双胞胎也停止了喧闹,面面相觑。沃尔迪克航空队下士官飞行员的老大麦克盖尔走近了雷欧,对他说道, “来了,草薙航空队。该怎么迎接他们呢?” 嗯,雷欧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向远方眺望。麦克盖尔察觉到了不由得喉咙一震的清显,显出了笑容。 “哟坂上,好久不见了啊。在walkure升得很快嘛,真不赖啊。” 他将拳头抵着清显的面部来回转着,十分粗犷地笑着。明明在那次空战中,很多同伴都被清显亲手击落了,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在从奥丁越狱之时,他还将自己的爱车都借了出来,真是非常好的人。 “麦克盖尔先生,久疏问候了。还能再次与你并肩战斗,我非常高兴。” “紫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相信,她不是轻易就会死的。” “……是……我也不相信,一定还能再见到的。” “刚好,草薙航空队的那帮人说不定知道一些紫的情况,要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吗?” 麦克盖尔这么说着,一边摁响手指,瞪视着夜晚的一角。从那口吻来看,果然敌对情绪还是难以掩饰。 沃尔迪克航空队和草薙航空队。 这两个在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中浴血奋战的精英航空队,就要在这奥丁结合成一个航空队,一同对抗乌拉诺斯战斗。 跨越国境将最强的飞行员们集结在一起,变成地上最强的航空队。 ……尽管从理想上这么说十分简单,但只要想想两者间那无法跨越的恩仇,就感觉愈发遥远了。清显呢,由于他原来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已经混得很熟,能被他们原谅有一定的道理,但若是对于语言不通的过去的仇敌,他们最终能互相原谅吗? 喧闹的声音愈发靠近过来,耳中响起了熟悉的秋津语。他听说慧剑皇王国由于经济问题十分严重,根本不指望能有多少友军能被派遣过来,作为先遣部队率先冲过来的大概也就有十四五名左右吧。 队长会是谁呢? 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谈话也比较容易进行一些……他正眯着眼睛看,在篝火照射一片茜色当中,一个认识的人的面孔浮现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的腿开始颤栗了。 “达姆巴……!” 没有错。穿过草薙航空队的队头走过来的,正是过去担任清显僚机的贾丹 巴·达姆巴佐利克。 ——他出世了? 清显离开草薙航空队后,已经过了一年多。尽管达姆巴佐利克过去才是飞行兵曹,但这时间对于他出世当上一队指挥已经足够充分了。 是没有注意到清显吗,达姆巴佐利克走到雷欧跟前送上敬礼,用流利的圣·沃尔特语说道。 “我是草薙航空队队长达姆巴佐利克特务上尉。我们收到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的请求,便火速前来。” 应该是在超越极限的战斗中锻炼出来了吧,过去那木讷的氛围已经丝毫不在,一阵只要一碰就会被斩断的锐利杀气从达姆巴佐利克的轮廓迸发出来。 “我是沃尔迪克航空队队长雷欧·罗森缪勒上尉,欢迎你们。” 雷欧也带着军人的尊严回答了达姆巴佐利克。一瞬间十分严肃的视线交流之后,达姆巴佐利克放话道。 “我们已经认识到乌拉诺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了讨伐乌拉诺斯,草薙航空队才决定赶赴奥丁。然而我们没有半点原谅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打算。” “……………………” “我们不会加入综合航空队的指挥下。我们草薙航空队会组成十五机单独的编队,听从我的指挥行动。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话,我们就返回秋津大陆。回复如何?” 雷欧默默地听着,然后摇了摇头。 “……请去与奥丁航空队司令官交涉,我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如果你问我个人意见的话,如果你们想单独行动的话那随你们的便。到这般田地还拘泥于这种无聊的面子让战斗力下降的一群人,我们主动要求撤诉。” 对他的这番话语,在达姆巴佐利克身后的下士官飞行员激愤了。 “我们屈尊前来你们就给我千恩万谢!!和一些射杀女人孩子的卑鄙小人一起飞,我们才是要撤诉!!” 由于是秋津语,雷欧他们不懂,但万一他们理解其中含义的话,说不定当场就会开始一场乱斗。然而从那说话的架势来看,看样子他们明白都是些侮蔑用语,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也冒出了杀气。 “胆子不小啊,敢到我们的土地上撒野?”“秋津人还真敢说到这种地步啊。你们知道你们杀了多少我们的同伴吗?” 尽管愈发激烈的辱骂声相互飞至,达姆巴佐利克全然不露怯意,嘴角反而愈发堆满侮蔑之色,然后向清显这边走来。 达姆巴佐利克连礼也不敬,只是从正面送出嘲笑。 “胆小的逃兵当上了walkure队长啊,这帮人的级别可知矣。” 毫不留情的秋津话,打在清显的耳中。清显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达姆巴佐利克的表情中夹杂了憎恨。 “……紫队长,被处死了。为了救秋津人,舍弃了自己的名誉与生命,当了国贼终结了这场无果的战争……而与她相比,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清显无法回答,只能承受着他的话语。 “联介也挡在你身前,死了……不对,因为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守卫箕乡的天空了,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才挡在了你身前。可你呢,用逃跑去回应了联介的心意。” 达姆巴佐利克直勾勾地瞪视着清显,继续吐露出低沉的话语。 “……你这种人根本没有打的价值。我这一生都会轻视你,我所要做的就只有这点了。”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新田原联介这个名字。他是在草薙航空队时代,与达姆巴佐利克一起担任清显僚机的下士官。为了学习清显的空战技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紧紧地跟着他不离不弃。然而在箕乡防空战中遭遇了伊莉雅,他挺身而出,挡在了不愿扣动扳机的清显身前,牺牲了。 “……我不会辩解。如你所说,我是舍弃了国家的卑鄙小人。神乐姐也好,联介也好,我都无颜面对。” 清显直直地对着达姆巴佐利克的视线,这么说道。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草薙航空队也好,对于我来说都跟家人一样。以国家这个基准来说,我做不到从其中选择其一……因此,我逃到了一个不用与任何一方战斗的地方。如果是在walkure的话,便不用将枪口对准自己重要的人了,只与乌拉诺斯打仗就好……所以我才舍弃了祖国到了这里。” 达姆巴佐利克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看着这边。过去像小狗一样跟着清显历经几多空中战场的那种可爱,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现在所有的只是为了守护祖国和民族,几度穿越地狱般战场的那种战士的威严。失去了不知多少名同伴,还赶上了联邦解体这次政局的大动荡,达姆巴佐利克依旧留在草薙航空队继续战斗。一定是好几次处在几欲使灵魂耗尽的严峻状况下吧,也一定在不断寻找战斗的理由吧。然后他便赌上自己的尊严,选择了留在草薙航空队。他会恨会轻蔑从祖国逃离的清显,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清显的面前,从篝火那边溅来了火粉。忽明忽暗的粒子一闪一闪地,乘着夜风从两人之间流过。 “……我们不会听从你的指挥。我们是为我们的大义同乌拉诺斯打仗的。尽管会共乘奥丁,但不要想着恬不知耻地对我们指手画脚。” 达姆巴佐利克甩出这些话,也不等清显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他已经做好承受对方憎恨的觉悟了。他所说的再正确不过。而且他还必须感谢他们跨越了憎恶来到这里,清显这么想道。 从现场的情形来看,接下来也必须得做好为一点点小事就起争执的觉悟,但如果作为同伴,草薙航空队能发挥作用的话,普雷阿迪斯制空也就不再是梦中物语。他们都是一直与十倍于己的敌人战斗,取胜存活下来的优秀飞行员。要论以寡势敌大军,没有人能出草薙航空队之右。这样的经验,在这不许败北的决战之天空中一定会成为必要…… 尽管草薙航空队拒绝与其他航空队交流,很快就回到了分给他们的宿舍,宴会还在继续。沃尔迪克航空队喝酒的人很多,和其他航空队的飞行员毫无顾忌地对饮,很快熟悉了起来。卡路儿与露露、菈菈他们非常意气相投,从他们每个人的笑声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快乐谈笑的样子。 趁着这段时间,清显找到了伊莉雅。他问她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们交流得如何了,伊莉雅的面孔稍稍有点僵硬了起来。 “……和雷欧队长打过招呼了……他简直和原来完全一样地对待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她仅仅说了那些,便噤声了。尽管清显在等着她的后文,但伊莉雅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虚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清显非常在意伊莉雅是怎么跟雷欧说明她自己离队的理由的。尽管从政治上来说,是为了确定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友好关系才将伊莉雅派遣到这里的,但雷欧会相信那样的理由吗;而伊莉雅她会对雷欧说这种编造的理由吗? 清显尽管想问,但并没有问,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问的。 “……大家都非常好呢。真的……我真感觉自己受惠于和这些出色人们的邂逅。” 伊莉雅的只言片语打破了沉默。 “……明明以那么任性的理由离队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任何人都没有责问我半句。不仅没有,他们还带着笑容接待我……我自己反而觉得无地自容了。” 伊莉雅将手里拿着的玻璃杯向嘴旁送去。尽管里面可能是酒,但现在伊莉雅正很罕见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清显便没有制止。 “……还真是不成熟啊,我是说我。不管过多久都没有进步。不,反而……退步了。” 她吐露着这些泄气的话。看样子果然有什么东西在揪她的心。 “没有这回事哟。伊莉雅一直在变强。今天也是,能战胜卡路儿和武雄君,都是托伊莉雅的福……” 尽管他这么鼓励道,但伊莉雅只是带着僵硬的表情一直陷在沉默之中。 “……令尊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呢。” 清显甩出了最近这段时间最为明快的话题。大约一年前,哈尔蒙迪亚皇国军攻陷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以来,根本不知在首都近郊住着的伊莉雅的父亲、原击坠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究竟平安与否,杳无音讯。那个时候正是伊莉雅改了名字,作为一名walkure队员开始活动的时期,尽管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她父亲,她心里一定一直在担心得无法忍耐了吧。之后虽然多次问过有关部门卡斯滕的消息,但大概帝国的政府机关无论哪里都陷入了混乱,在这种塞尔福斯特内情都并不知悉的形势下,根本无法顾及一名老击坠王个人的消息,时间便只是在白白地流逝……原来一直是这样,可前些天吉报便突然从air hunt岛飞来。 “……啊,该说不愧是家父呢,还是怎么说呢……‘我放心了’,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我惊呆了’。” “是在克克亚纳线崩坏的两周前搬到了air hunt岛上吧?太厉害了,令尊根本不是帝国的一般人可及的,这种事都能做到。” “说不定就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所谓第六感这种东西吧。探知危险的能力异常之高……简直就是野生动物啊。不过可能正因如此才能成击坠王的。” 伊莉雅的语调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从她幼少时代开始就给她强加了过于残酷的训练,夺走她一切少女应有的快乐的父亲,伊莉雅怀有着他人无法推测的复杂感情;但即便是这样,对于伊莉雅来说,卡斯滕还是她的家人。从她那极其微小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出,她父亲还活着她是多么高兴。 “我已经给家父写信了。我已经向他表达出要呆在walkure战斗下去的决心了。父亲失去了惯用的那只手,也不能写文章,所以我也不期待他回信。如果在最后的决战中生还了,我就准备带着挨训的觉悟到air hunt岛去照顾他。” “对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伊莉雅活着,不管在哪国战斗他应该都不会介意。” 真的吗,伊莉雅如是低语,将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长长的眼睑之下,在贮满了星之色的眼眸中,清显映了出来。 突然间,刚刚双胞胎姐妹所说的话语又返回了他的脑海中。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ure的吧?!” 咚咚地,清显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不可能是这样,尽管他在心中否定,但愈发迅速的心跳将某种热切而急不可耐的东西传送至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清显深呼吸了一下,下意识地让思考冷静下来。 明明大决战就摆在眼前,普雷阿迪斯制空这一关乎世界命运的任务已经托付给他了,自己却沉浸在这样低下的妄想中这该怎么好。美绪她还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呢。没错…… ——美绪她,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 他这么对自己说,接下来的瞬间。 ——夺回美绪……我之后该怎么办呢? 极其突然地,这样的疑问降临到了他的内心。 视线落到了自己右手的小指上。note 16.(译者注:我没有看错原文,的确是“右手”,还是“小指”。后文清显与美绪见面时,那次戴在了左手的小指上。唉……清显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菲欧捎来的“赠品”正套在那上面。 那是与美绪约定的戒指。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在少年时代,两人在梅苏苏岛奥德萨结下的约定,再次在耳边响起。 ——夺回美绪……在此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就像儿时约定的那样……和美绪结婚? 至今他都未曾考虑过的疑问爆发出来。 ——我是为了和美绪在一起,才去攻打普雷阿迪斯的吗? 过去与美绪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地从戴着的戒指中,通过手指越过手腕一直传达、渗透至清显的内心。 由于乌拉诺斯强袭他失去了家人,两人一起在土丘上起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进入河南士官学校,取得优秀的成绩,一起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事。为了救美绪,赌上同行的所有七人的性命强行夜间着水的事。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一起去看电影约会的事。在士官室内一起做宵夜的事。 在此之后——驾驶着双座轰炸机,出去进行巡逻训练,遭遇了敌机迫降至无人岛时的事。清显亲手对美绪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尽管美绪否认着那个事实,但清显自己的记忆却告诉他那件事是真的。然后在乌拉诺斯急袭air hunt岛,美绪对他坦白自己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从清显面前消失了。 从那次诀别以来,经过了将近三年半,突然间,菲欧赌上了自身性命从遥远彼方的普雷阿迪斯传来了美绪的消息。尽管没有对清显说的话,只有一枚戒指,但那样他就足以明白这才是美绪真正的心情。美绪在呼唤我。所以我要去普雷阿迪斯,压制天空的王都,夺回美绪。清显这么发誓道。 然而,他现在察觉到了。 ——我……想和美绪怎么样? 这些太过根源的、此前从未考虑过的疑问,现在不知为何却在伊莉雅面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着,挠动着他的脑髓。 “……坂上?” 突然,伊莉雅对停下一切动作的清显微微歪着头叫道。 没什么的,他本想这么回答,然而吐息根本无法形成话语。 只是,凝视着星空之下的伊莉雅。 心跳再次变得迅速而剧烈起来。某种急不可耐的冲动,冲向了他手和脚的末端。 这次非常突然地,与伊莉雅相遇至此的事情都从清显心中冒了出来。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首次见面的事。父辈是仇敌,自己的父亲正治被她称呼为卑鄙小人的事。并坐在两人驾驶的搭乘席中恰逢流星雨,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说话的事。在夜间着水之际,两人握着相同的节流杆,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对方。 在air hunt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之时,与伊莉雅进入一对一,第一次经历了肉体穿越了机体在空中融合成一体的感觉。毕业以后一同被分配到沃尔迪克航空队,他在沙滩上背着喝醉的伊莉雅,在星空下漫步。伊莉雅那个时候告诉他,“美绪在床上叫着你的名字哭泣着”。为诀别之际美绪扔给他的轻视与侮蔑而烦恼的清显,那一来就轻松了许多。在经历了大规模的空战,失去了大量同伴的夜晚,他抱住了在空母的甲板上疲弊的伊莉雅。在手中震颤的伊莉雅弱小而无可依靠,他强烈地感觉到必须由自己来支撑着她。 然后——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处于交战状态,从帝国逃出来加入联邦军的草薙航空队,便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开战了。看到由于帝国的轰炸而被杀害的市民们,在几乎让他鲜血渗出的纠结之终末,他对着伊莉雅扣下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明明是带着真心要杀死对方的心情在战斗,可不知为什么通过空中,在至近的地方感受到了伊莉雅的气息,感觉她的心跳就像自己的一样,他理解了他们的心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融为一体的心,在战斗空域唱起 二十二 对于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库恩茨·埃森巴赫首相来说,从去年四月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以来的将近九个月,有的只是苦难。 丢掉了本土逃到多岛海的殖民岛上,将政府技能转移到air hunt岛上总算是做到了这一步,但现在的确没有时间的富余了。 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敌人正是时间。 如果只是袖手旁观的话,等待着他们的便只有灭亡。 无敌的帝国多岛海舰队几乎毫发无伤,地上野战军也从秋津大陆完成了撤兵,终于要开始为逆登陆密特朗本土而进行演习了。此后便必须尽早将己方的战斗力送往决战,获得胜利,否则还没有打仗,军队便会崩坏。 已经没有钱了。 在领悟到本土防卫困难的同时,塞尔福斯特中央银行低下所保管的金块已经全都移送到air hunt岛了。由于多岛海世界采取的是金本位制,如果能够展示本国有很丰富的金块储备,圣·沃尔特正币“佩塞斯”的价值就不会暴跌,就能防止战争经济极端恶化。即便是被逐出首都,失去了本国领土,只要政府技能、殖民地、储备正币以及野战军健在,近代国家就可以证明自己能保留住国体,并且进行反击。但还是有一个问题的——金钱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在没有税收,国债价格也一个劲儿下滑的情况下,资金收入的希望便只有在国际证券市场期望帝国复兴的资本家们买入赤字国债。而一旦没有战费的话,食材、燃料、弹药都无法供给,还没有打仗,军队就会消亡。 为了打开这样的局面,不论做什么都得成功完成密特朗本土逆登陆。如果得以收复领土,夺回被单方面蹂躏的两亿六千万人民的话,税收与国债收入都会有好转。那样的话,帝国也能再次夺回过去的权势吧。 然而现状是,仅仅凭借帝国军的战斗力是无法对抗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也就是乌拉诺斯的。尽管海军很充足,但本土的地面军都几乎已经被歼灭,便极其缺乏陆上战斗能力。除了与一直以来相互厮打得极其惨烈的那帮人联手,让他们融通些地面上的战斗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对抗策略了。 那么,如何最简单,最有效率,而且能让任何人都认可的形式让相互敌对的两国在协定书上签字呢?大约一个月以前,当他问起现在是帝国军头脑的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时,那名青年表情丝毫不变地立即回答道。 “仅限这次,将主角之位让给其他国家的元首。” “现在帝国应该优先完成的只有夺回本土。等到解放首都塞尔福斯特以后不久,首相你便再次挺身而出当上多岛海世界的主角即可;而在此之前需要甘当配角,接受他们多多少少的要求,将与诸列强达成共识作为最优先的事项。” 对于他的见解,埃森巴赫也同意。 ——帝国此时出头,只会浪费时间。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将要与之携手的这帮人的一半,都是一直以来几乎是帝国单方面挑衅并打击使其永世不得翻身的对象。如果帝国还想要主导本次共同作战的话,一瞬间在桌子对面一侧就会竖起反旗吧。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去说服去收买他们了。因此正如巴尔塔扎尔所言,仅仅这次,可以说将主角一席让给实力仅次于帝国,而且歼灭乌拉诺斯意志最为强烈的国家元首,这对于回避不必要的争端来说是风险最小的做法了。 ——这次,就权且忍让吧。 ——自己要出头,在战后也无所谓。 如果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此后再策划从政治上挽回就可以了;如果失败的话,国家元首全体都会被处以绞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所谓事后。埃森巴赫首相怀抱着这样的结论,现在在这间办公室中与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正围着桌子坐着。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桑托斯岛,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 在国际会议中心大厦突然间设立的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加作战的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今天首次汇聚一堂,针对共同作战“b”的立案、合意一事而交换意见。 与会者有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埃森巴赫首相,海德拉巴群岛同盟代表雷米·奥当、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瓜生野义嗣,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以及希尔瓦尼亚王国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以上五名。雷米与瓜生野由于有着被帝国无情践踏蹂躏的过去,果不其然,即便围着同一张桌子坐下,依旧难以掩藏危险的气氛。那简直就是只要稍稍被帝国轻视或者嘲讽一下,就会踢开座椅离席的气氛。在这样微弱的电流溅射的空间里,唯一能带来清爽空气的,果然就是现在在多岛海世界最有权势,以及在民众中拥有极高支持率的那个名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人了。 “多岛海国家的代表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谈,仅仅这一事实就让我百感交集。尽管我们知道彼此都有着无法轻易超越的过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诸位的睿智。我确信,诸位的品位以及宽容的精神,能够超越过去的恩仇,为未来持久的和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堂而皇之地讴歌着理想。尽管对于渡过诸多政治修罗场的国家元首来说,这些官话根本不会管用,但若是对于姑且倡导一下全体共有的价值观,还是可以有的。为不让国民知道他们在桌子下面偷偷摸摸地互相踩着对方的脚,而只是在桌面上相互交换着笑容的假面,就以官话来回应吧。 “现在正值世界危机很明显地迫近而来之时。即便是将过去袭击人类的所有灾难加起来,也没有现在我们所直接面对的这种规模。居住在地上的人们相互争斗,得利的只有乌拉诺斯。我相信,现在聚集于这里的诸位,都是不会耽溺于感伤情绪的,有足够理性的,并且已经为了克服这次试炼而准备好了集结各自智慧的人们。” 雷米和瓜生野冷冷地听着怎么听都感觉是事先准备好的埃森巴赫的寒暄。至今为止一直用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去挑起争端的帝国,竟然在这里不羞不臊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样无声的大骂从他们的表情就似乎可以听到了。 然而毫无疑问,海德拉巴群岛也好慧剑皇王国也好,都陷入了乌拉诺斯这更大的威胁中。为了暂时性地将这些根本不对路的成员们团结起来,必须与之分享打倒乌拉诺斯的意志。 然后作为团结的象征,最为合适的人物在现场只有一个。埃森巴赫将脸转向了伊丽莎白,主动提案道。 “说道多岛海联合军的最高司令官一位,我确信女王陛下最能胜任。没有给帝国、皇王国以及群岛招致任何祸根,而仅仅与乌拉诺斯敌对的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历史,此时正可谓奏响了多岛海的福音。即便是为了让乌拉诺斯明白我们这个同盟坚不可摧,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我希望能将本次作战最高指挥权委任于您。” 这是就座前他几经深思熟虑的词句。如同埃森巴赫希冀的那般,雷米和瓜生野的表情中浮现出了意外之色。恐怕是,他们无论怎样都要避免让帝国掌握主导权。为此,他们应该是揣了好几个对付的策略前来。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埃森巴赫会主动将最高指挥权委托于伊丽莎白吧。 ——我并不是让出了多岛海盟主之位。 ——而只是限于本次作战的权宜之计。 ——而且,一旦作战失败,就可以将责任推给伊丽莎白。 埃森巴赫对自己这么说着,环视着着在场全员的表情,确认了路易斯和伊丽莎白温文尔雅的微笑,便对带着痛苦表情的瓜生野说道。 “由于陛下的慈悲,我为能与贵国共事感到高兴。” 瓜生野的眼睛中仅仅一瞬间闪过了不满之 色,但随即马上消失,以点头回应。 “让我们遵从陛下的意志,期待此同盟能永久长存。” 并不是帝国与皇王国握手言和了,而只是在无论如何都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伊丽莎白的意志这一点上,帝国与皇王国达成了共识。刚刚深藏于两人话语的含义正是这条。在这样的状况下,至少能让彼此国内的人民认可。在会议结束回国之后,即便遭到反对联合作战的派系弹劾,也能够将弹劾的方向转移给伊丽莎白。 多岛海联合军,那全都是伊丽莎白提出来的,指挥权也好责任也好都在女王身上。在作战失败的时候,他们可以这么逃避议会的追究,一股脑地推给伊丽莎白;如果作战成功的话,便利用已经恢复的国力再次排挤希尔瓦尼亚王国,再次君临多岛海盟主之位。在头脑中描绘着这样的图景,然而却丝毫不显露蛛丝马迹,埃森巴赫在任命伊丽莎白为联合军最高司令官的协定书上签了字—— “巴尔塔先生,你是怎么操纵埃森巴赫先生的啊?” 在让人腰酸背痛的回忆结束,获得了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头衔以后,回到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的伊丽莎白在会客厅会见了巴尔塔扎尔,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问着沙发对面的人。 巴尔塔扎尔靠在沙发背上,两条长长的腿交叉着,丝毫不改那让人熟悉的无表情的面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只是给他说明帝国的现状和多岛海世界的推移,为他指出了最佳的一手。而之后,埃森便随意地为你戴高帽抬轿子。” “真的吗?总觉得进展得太顺利,让我大吃一惊呢。” 由于巴尔塔扎尔就像平常那般说话,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变回了塞西尔,可现在是两人独处,应该也没关系。 “这是因为希尔瓦尼亚王国有着与此相称的势力。濒临破产的帝国,和拥有五百亿佩赛斯正币储备金的王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适合盟主一位,这不用说都明白;再加上历史上与其他国家的良好关系这一点,根本不用我操纵,只要是有正常的国际感觉的政治家,都能明白究竟如何行止才最为妥当。” 他一边靠在沙发上,一边带着那无表情的面孔放话道不是自己功劳这样谦虚的内容,依旧瞪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样子和巴尔塔扎尔很平常地进行对话,总感觉就像是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里一样。塞西尔这么有些怀念地回想着的同时,将现在坦率的心情组织成了话语。 “我觉得到了这一步,真是不错呢。” 她这么深切地说道,巴尔塔扎尔也“啊”地短短回应,再次盯着天花板。尽管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听没听,塞西尔姑且还是继续说道。 “不久,关乎世界命运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呢。我们这边的战力是,地面军二百五十万,参加的舰艇数仅战列舰就有五百艘以上,而飞机仅战斗机、轰炸机、强击机就有两千架以上……话说,这规模不是大得惊人吗?” “不过这是多岛海残余势力拼凑起来的,而且有一半以上还是由伊斯拉舰队担负着。要让这些联动是极其困难的事。”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 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偶然间共乘那艘飞艇的七个士官候补生。 即便让国家与时代拆散,各自都与其他人陷入了敌对状况,但仍然紧紧怀抱着同一个誓约,最终得以突破的同伴们。这份思念,这份祈祷,现在即将改变这个世界。 不对—— 有一个人被落下了。 现在只有一个人,还完全看不出他对世界有什么动作……莱纳·贝克。 “莱纳……他在做什么呢?” 塞西尔对着虚空沉吟了一句。巴尔塔扎尔依旧盯着天花板不回应。 “如果小显和伊莉雅到了普雷阿迪斯的话……莱纳,他会怎么办呢?” 她自问着,并寻找着答案。 通常来想的话,他一定会与我们敌对。不管怎么说,莱纳都是潜入工作员。他假装成我们的同伴,结果却一直将我们这边的详情泄露给乌拉诺斯,最终导致了那次air hunt岛奇袭作战。正是由于莱纳将乌拉诺斯舰队引来,我们所居住的岛才会被破坏,母校崩塌,很多人们都牺牲了。直到现在,莱纳和美绪都以背叛者的身份留名于圣·沃尔特帝国史中,如果被抓住的话一定会被枪决,或者是终身监禁。因此不管怎么想,在普雷阿迪斯的战斗中,莱纳都会作为敌人挡在我们面前……应该如此。 “只有莱纳,是这样的角色啊……” 在即将给世界带来变革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只有莱纳会以背叛者的身份,一直处在与同伴们敌对的形式告终吗? 塞西尔的直觉,发出了否定的声音。 ——莱纳他,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任务吧。 没有根据。然而,在内心响起的那个声音不知为什么伴随着十分坚定的确信…… ——莱纳有着只有他才能够完成的任务。 ——那说不定是,比起我们中的任何人都重要的任务…… 即使将这些对巴尔塔扎尔言明,他也只会付之一笑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自己这么想而已。 可是,然而,一定。 “莱纳也坚守着誓约。” 塞西尔这么对自己说着。当这一点化作言语之后,那份确信便愈发强烈。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缔结的誓约,一定也在莱纳胸中有一息尚存。 所以到了普雷阿迪斯的时候,莱纳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最终,莱纳会改变这个世界。 在她的直觉又一次沉吟出这毫无根据的希望时,侍女告知招待的客人前来造访。塞西尔重新鼓足干劲,又戴上了伊丽莎白的假面,露出了典雅的笑容,在会客厅迎接了另一位今天的主宾。 “让您久等了,马纽斯殿下,您移步至此,我万分感谢。” 乌拉诺斯亲善大使马纽斯·西德斯第二王子,身上裹着一如既往夸张的礼服,嘴角浮动着讽刺之色,无视伊丽莎白,环视着室内。 “强忍着无聊屈尊至此,果不其然,这城堡真是大煞风景。” 伊丽莎白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带着笑容回应着马纽斯那惹人厌的话。 “这是市政厅嘛,王宫在大约十年前已经被乌拉诺斯破坏了。” 她不露任何怨气毫无顾虑地如是说道,告诉管家让他拿出酒窖中秘藏的酒来。 马纽斯对巴尔塔扎尔瞥都不瞥一眼,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拿出来的酒杯。对着兴味盎然窥视自己反应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冷冷地说道。 “还是那样。”“很难喝吗?”“抿一口就够了。”“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让您满意呢殿下?”“不要闲聊,直接说事,虽说大概什么事也能想到。” 不能再夸张地靠在椅背上,几乎都是仰视天花板的姿势,马纽斯这么催促道。伊丽莎白并没有开口,而是巴尔塔扎尔依序开始说道。 “首先,必须从只有联合军高层才知道的事实开始对殿下说起。去年十月,妮娜·维恩特失势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泄露了普雷阿迪斯位置的嫌疑突然间加在女王身上,好像已经被德密斯托利派逮捕了。” 尽管他说得是将刚刚在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碰头的五名代表这种级别才知道的秘密情报,但马纽斯的反应很淡薄。 “就知道会这样。” 他仅仅说了这句,便用无言敦促对方的后文。以前马纽斯就已经预言过妮娜的失势了,这感觉应该就像是天气预报预报准确了一样。 “现在王座出现了空位。尽管德密斯托利他觊觎着加冕之时,但怕是正好赶上压制多岛海地区之时,便一时没有登基的打算。我想他的计划应该是想展示出自己作为新一任王有着充足的业绩,不给妮娜支持者反击的余地吧。” 对着讷讷地对自己叙述的巴尔塔扎尔,马纽斯突然问道。 “是打算奇袭普雷阿迪斯吗?” 巴尔塔扎尔有些不知所措了。尽管他吃惊也有谈话内容突然间就触碰到核心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吃惊的是为什么现在只有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才知道的本次作战的核心,会被这个乖戾王子知道。 “变更了奥丁下部的推进装置,这样的话,连白痴都察觉到了:为什么要在一次都没有用过的飞空要塞上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为什么要提高己方秘密武器的移动速度啊?那正是为了不断接近射程范围内品质卓绝的猎物。再鉴于你们特地叫余至此,自然而然就只可能是商讨作战目的。” 马纽斯他百无聊赖地罗列着理由,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这个王子不好对付。如果勉强去搪塞他的话,对方反而会更觉得自己没胆而愈发固执起来,这样的危险是很大的。巴尔塔扎尔认可了马纽斯的指摘,然而却马上又飞来了新的问题。 “怎么推测出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的?” 巴尔塔扎尔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们这边的潜入工作员成功潜入了王都。” “嚯”地,马纽斯喉咙发出了响动,紧接着问了工作员的身份以及联络手段。巴尔塔扎尔判断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美绪的身份、靠菲欧传递的情报、写在纸捻上的现在坐标等等这些己方获取通信情报的依靠和保证都一一告知。 “普雷阿迪斯的行进方向呢?” 对于这个问题,巴尔塔扎尔拿出作战图作为回应。马纽斯瞥了一眼作战图上的行进方向,低语道。 “是从克里斯塔向多岛海方面接近的啊。” “是的。简直就像是向着战场不断靠近一样。” “不合情理。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将头探向即将互殴的地方呢?” 根本不用马纽斯指出,普雷阿迪斯的前进方向并不寻常。明明身为政令与军令的大本营,却在主动接近着最前线。 非常罕见地,马纽斯沉思了半晌,时不时瞟一眼巴尔塔扎尔,面带危险之色。 “……你们大事宣传了余在多岛海联合军的事吧。” 巴尔塔扎尔在这一生中首次认同他人与自己有着对等的能力。 ——这个乖戾王子的演绎能力可与我匹敌。 无言之时,他这么称赞着。他那脑子里的弯弯可绝不等闲。这王子仅仅是在看到奥丁推进装置的安装作业,就从目的到手段,一气呵成看破了巴尔塔扎尔小心翼翼掩藏在深处的头等大作战。 “并没有大事宣传,只是将这情报泄露到了乌拉诺斯谍报部可以掌握的程度。由于乌拉诺斯谍报部 异常优秀,如果大声疾呼极力宣传,我们这边的策略就会被看破,就会起到反效果;而现在只是故意让青蛙跳入水中那种程度的涟漪声响起,等待其反应……就是这么回事。” 对巴尔塔扎尔的回答,今天马纽斯第一次微微露出了些看上去比较愉快的笑容。 “是以余为诱饵,去钓德密斯托利吗?” “准确地说,是以殿下为诱饵,将普雷阿迪斯叫到跟前。等靠近的时候再用奥丁这支鱼叉刺入德密斯托利的脑髓。” 尽管这番言论对于寻常的王子的话定要责难其不敬之罪,但马纽斯却兴味盎然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是你小子的策略?” “恕我冒昧。” “名字?” 尽管之前应该跟他说过了,看样子不记得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报上名来。 “我是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殿下。” 嗯,马纽斯喉咙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又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 “自从孩提时代,马纽斯就被人与余相比较,并在作为比较对象的所有方面都被余压倒。他胜于余之处,在于他是正妻之子,只有这一点。将余流放至伊斯拉,他比起任何人都松了口气。然而余竟如此这般搭乘着伊斯拉舰队回来了,想必他一定不安且不愉快吧。” 马纽斯开始很愉快地说了起来。在说着义兄德密斯托利坏话的时候,这个乖戾王子正可谓再生机勃勃不过了。 “为了彻底消除那份不安,便只有动用权力将余彻底击垮。他应该是希望炫耀自己的权势,让余跪倒在他面前,并在最前排观看余被斩杀身首异处的场面。正是那种肤浅,让普雷阿迪斯巡航在了密特朗的上空。” 马纽斯满心欢喜地高歌着德密斯托利的心境。尽管巴尔塔扎尔也通过谍报活动对德密斯托利和马纽斯这对义兄弟关系之差有所耳闻,现在看起来远在想象之上。马纽斯从心底里轻蔑德密斯托利,而德密斯托利则亲自担任阵头指挥前来抓捕马纽斯,然后或拷问或处死随心所欲。若非如此,自身连同大本营一起向多岛海世界开进就没有意义。 可趁之机就在这里。 除此以外,没有胜机。 “在密特朗本土登陆作战的前一天,安装着八十台喷气式推进装置的飞空要塞奥丁就会前往普雷阿迪斯肉搏,进行奇袭。以联合战斗机队的全力取得航空优势,空中轰炸敌方防御设施使之无力化,然后在普雷阿迪斯靠岸让地面部队登陆,压制全部军事设施、主要市政厅、议会场、尤利西斯宫殿,从事实上解体乌拉诺斯政府。在此之后,我们想推荐马纽斯殿下你作为暂定统治政府之长。为根除乌拉诺斯所谓‘天地领有’的地方病,并构筑与地上的和平交流,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殿下您的力量。” 巴尔塔扎尔将本次作战从概要到战后的构想一口气对马纽斯说了出来。 作为本次战争之源的乌拉诺斯教义these“天地领有”。 能够根除乌拉诺斯在人民精神深处生根发芽的这古老疾病的人,除了对乌拉诺斯理想状态持批判态度,在政治、经济、国际交流这所有层面都带有发展性思考的马纽斯以外的人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共同的见解。然而。 “无聊。” 马纽斯用这么一句就轻易拒绝了巴尔塔扎尔那乾坤一掷之策。 “很不巧,余对宝座根本没有兴趣。要和那些白痴贵族私通一生,只要想想胃里便反酸。那样的勾当,像德密斯托利这样的低能儿才再合适不过。” 他仅仅说了这些,饮净了自己一直说难喝的葡萄酒。嘲讽之色、看破一切的超然以及百无聊赖的态度将他现在的表情编织而成。 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乖戾王子不会那么老实地听从,可他却比想象的还要冷淡。尽管生来怀有优秀的资质,却由于妾室的地位而遭排挤,即便能力远在德密斯托利之上,却还是代替妮娜被放逐至飞空岛伊斯拉的过去,在马纽斯的心里折下了深深的褶皱。 ——能力超乎寻常,然而内心太过麻烦。 将自己束之高阁,巴尔塔扎尔无言地怒骂道。 如果说有能够用言语说服马纽斯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尽管您一直说难喝,可这一瓶现在却空空如也了呢。” 毫无顾虑地放出惹人厌的话语,伊丽莎白叫来管家,在新的玻璃杯里倒上了与刚刚不同品牌的葡萄酒…… “最近我觉得好像能读懂殿下的内心了呢。殿下啊,一定是那种非将内心深处所想相反的一面说出来的那种性格。” 马纽斯全然不为所动,露出了俯视世间万物的笑容。 “幻想着空空如也的口袋中的内含,这正是凡人的嗜好。” 伊丽莎白依然不改那无瑕的微笑, “尽管是空的,但那口袋一定鼓得大大的吧。” 巴尔塔扎尔带着很为难的心情聆听着两人的交互。像这种絮絮叨叨的文字游戏,是自己最棘手的了。 “格林准将,能让殿下和我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吗?” 正在此时,伊丽莎白突然间为他解了围。note她莫不是读出了我内心所想?尽管他多多少少因此有些仓皇失措,但他还是因为对方伸来了援手而振奋起来。 18.(译者注:原文「水を向ける」,本意是有“欲擒故纵”的意思,有那种为了套出别人的信息而故意顺着别人说的意思;这里明显只有解围、伸援手的意思。) “那我就先失礼了。无所顾忌的意见交流还是在身份高贵的人士之间进行比较好。那么我就在休息室等着……” 巴尔塔扎尔一方面长舒了一口气一边离开了女王的会客厅,去了来宾的随从们等候的房间。 在与马纽斯两人独处的房间内,伊丽莎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红茶,对着对面微笑道。 “可以让我作为个人说说我自己的事吗?” 马纽斯百无聊赖地重新翘起了脚,将胳膊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脸颊,冷淡地回答道。 “打住。”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一直都觉得女王之位这种东西很麻烦呢。我一直都觉得与其取得这种麻烦的地位,还不如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女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一度我一直抱有这样的希望。” “在舞台戏剧中,最为乏味的就是回想场景了。故事情节突然在中途打断的听众,会感觉继续追新的情节有负担。”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仔仔细细花费很多工夫回想到每一个细节的。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要从大约十年前,我所居住的王宫被乌拉诺斯急袭的时候说起……” 于是伊丽莎白便滔滔不绝地将从希尔瓦尼亚王家灭亡后被阿克梅德救出,受到姑母柯莱特的援助好好享受了学生时代,被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后不久决意复兴王家直到今天的历程详细而诚恳地说给马纽斯听。在这期间,马纽斯饮净了一个酒瓶中的酒,又开始和黑啤酒,然后又举起了白葡萄酒的杯子。 “……就是这样,我跟随着同伴们的指引,现在便恰好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您不觉得这正是所谓不可思议的命运邂逅吗?” “从开始到最后,都没在听。” “您能赞同我真是再高兴不过。正因如此,像我这样不成器的人才获得了不合自己身份的地位,才得以与殿下这样拥有伟大天分的人士对饮,咯……” “喝醉了啊。” 马纽斯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伊丽莎白的手中也握着酒杯。他意识到在自己饮酒的时候,伊丽莎白也在说话的间歇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我也非常不安啊,也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还要说谎,还要将重要的事情瞒着重要的人不说。真的很痛苦,很费劲。说真的,自己讨厌的事更多,咯……” 明明应该是在试图说服马纽斯,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发牢骚。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停下。 “殿下的心情,我也稍稍明白一些。我一直觉得我们俩在某些境遇上有些相似。” 马纽斯表情郁郁,疲惫不堪,向管家要了蒸馏酒。尽管依旧不改一副厌烦的面孔,但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默默地陪着伊丽莎白发牢骚。 “为什么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份啊,如果要是出生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下,会不会有完全不同的活法呢——有时候也会这样想啊。殿下您一定也这样吧?如果不是王子的话,明明能更轻松地活着,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对方这么随随便便地下着结论,不知怎么地就焦躁了起来。马纽斯一脸痛苦地喝干了琥珀色的液体后,瞪视着对面。 “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赶紧给我放弃。索性把王冠什么的扔了逃走不就行了。” “诶——我才不要,到一半扔掉这也太逊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终结战争。” 看样子即便是酩酊大醉,唯独这点没有动摇。伊丽莎白带着严肃的表情从对面的沙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纽斯的旁边坐下。 “提问:你酒品很差吗?” 对马纽斯的问题,伊丽莎白将满满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似乎“噔”的一声,她目光直直对着马纽斯,一动不动。 “殿下您又想做什么呢?” 突然间她从极近处问道自己,马纽斯不知如何回应。 还从来没被人问过这一类的问题。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人曾教给我一个词语——天命。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而大家都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而活着——大概是这么一种想法。” “……那是东方世界的执政者开发出来的思想。他们用这种你们之所以被区别对待都是老天定下的命运,而鼓吹受到歧视层级的人认命,从而剥削他们。这是为使阶级社会正当化的思想,也就是说这不过是政治的道具。” “现实和浪漫,您喜欢哪个呢?我是浪漫派的哟。” 伊丽莎白仰望着天花板,发出了这一疑问。马纽斯并不回答,只发出了一声鼻息。 “我是指殿下和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边饮酒一边说话。您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吗?” “这真是异常可笑的事态。” “用我浪漫的思考回路来想,殿下能来这里,一定是命运的安排。作为乌拉诺斯第二王子生于斯世,从普雷阿迪斯来到伊斯拉,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与我在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这个世界。喏,殿下您不觉得您迄今的这些经历,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吗?” 马纽斯的表情极度扭曲着。尽管想以一些惹怒对方的话语回应,但却无法顺利地找到话语。 的确,如果回忆一下直到今天自己的经历,确实感觉自己有着非常奇妙的命运。 从自己记事起就有德密斯托利这个生为废品的哥哥,即便在一个人所拥有的所有能力上都压倒了对方,可对方是正室之子,而自己是妾生的孩子。马纽斯的支持者都是在宫廷不得志的人,而德密斯托利如此无能,却有不少有权势者去巴结。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发现了妮娜·维恩特,自己被人从乌拉诺斯宫廷放逐一事成已定事实之时,德密斯托利脸上那洋洋自得的表情。 因此,为给他点颜色看看,便跟随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一直到了这里。当路易斯提督问他乌拉诺斯舰队规模的时候,便故意少估了一些告知。尽管他并不确定路易斯是否对自己这些话照单全收,但在他对伊斯拉舰队股的出资者说明之际,毫无疑问,效果立竿见影。正如马纽斯所想,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利用卡路儿和妮娜的历史性罗曼丝成功出航,然后现在,感受到马纽斯在怄自己的德密斯托利便主动向多岛海地区巡航,呈现出一副将自己脑门伸向奥丁之枪的势头…… “我觉得这就是殿下的天命。” 伊丽莎白静静地断言道。 “殿下这一直以来的人生历程,也一定有着很重大很重大的意义。不仅如此,我想您接下来的人生还会有更重大的意义。不知不觉,我好像能体会到殿下的天命究竟是什么了。” “你的天命恐怕就是喝着酒大发牢骚吧。” “殿下您的天命啊,我想大概是和地面上的人们友好相处吧。” 马纽斯又一度吐出了鼻息。两次、三次,不停地发出鼻息后,他带着早已痉挛的笑容对着伊丽莎白。 “如果想要收买余的话,赶紧停手。余不受任何人束缚,余会按照余自己的想法行止,不会听他人指使。” “我一直觉得,能和殿下成为朋友。” “你要做什么样的梦,我毫无兴趣。” “我们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和乌拉诺斯的人们做朋友,我坚信。” “那是处在闭锁环境中两千年,怀抱着畸形信仰而在天空流浪的民族,与常年与大地之恩惠同在的你们,从根底来说精神所在都不同。” “明明我和殿下的精神所在一点儿不同都没有的说?” “不要混为一谈。” “和很多人在一起,有时因人而怒或者轻视旁人,有时喜悦有时悲伤,而快乐的时候就会欢笑,这不都一样吗?” 马纽斯很不高兴地将表情扭曲了半晌,拜托管家再添些黑啤,用充血的双眼看向了伊丽莎白。 “你不会要将国际关系与个人之间的交往同等看待吧?” “不可以吗?” “如果是对大众演讲的话那也行。但政治是统治国内的技术,没有融入执政者个人感情的余地。” “即便如此,如果国家的领袖们能成为毫无忌惮相互畅谈的朋友的话,能够迎刃而解的问题不就会多出许多吗?” 伊丽莎白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歪着脑袋。 “比方说,某一国在某一点上有困难,如果能和其他国家认真地谈一谈,看看他们有什么能帮助自己的,我觉得这样就不会互相争斗了。” “……………………” “如果有互殴的体力的话,还是将这样的体力使用在互相帮助上,更能给双方带来益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啊,为什么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国家领袖们却不懂呢。” 尽管马纽斯组织着逻辑想要反驳,然而却组织不出,只觉有一双不可见的手在搔首踟蹰。 ——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笨还是头脑绝顶好使。 伊丽莎白所说的这些,尽管满是一个笨女人轻巧天真的内容,然而与她面对面去反驳却极其困难。因为从本质来说,没有什么不对。 马纽斯调整了呼吸,整理了思路,回答道。 “……余不否认正是交涉不足衍生了这样的悲剧。如果能摆脱帝国主义,给资源不足的国家伸出救济的援手,缩减军队而将多出的资金用在公共事业、教育以及福利民生方面的话,社会一定会富裕许多吧……” 这一点,马纽斯不得不承认。如果深究战争原因的话,国家首脑间交流不足明显是要因之一。具体来说,拥有资源的国家过分地对没有资源的国家穷追猛打这就是一例。 而没有资源的国家赌上自己国家的存亡而参战的理由,便只可能是经济问题。 排除于列强主导的集团经济圈以外的新兴国无法经营 平等的贸易,本国的出口商品被施加了高额的关税,被其他国家廉价的进口商品压制,国内产业衰退,国力随着时间日见减退,国民食不果腹。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向其他国家的殖民地派兵,获取食材、燃料和工业资源。于是列强便“等候多时”,一个劲儿地将新兴国家弹劾为“侵略国家”,以正义的名义派出压倒性的数量对战斗员与非战斗员进行虐杀。就像箕乡大空袭一样,投出燃烧弹将被火焰之壁封死的老少妇孺杀死,然后再恬不知耻地公开陈述“是前来侵略的你们自己的错”。可能正是因果报应吧,帝国现在首都被乌拉诺斯占领,而财产和女性则被当成了战利品。不论男女老少,塞尔福斯特市民的尊严,已经被军靴底践踏得荡然无存了吧。 破坏只能再招致破坏,地面上将会没有希望,没有欢笑声,没有灿烂的表情了;而剩下的只有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时的悲痛,四肢的一部分被斩断的人的呻吟声,以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残杀的人们的尸骸堆积形成的地狱。这样的未来,究竟有谁会去期许呢? 如果能在较早的阶段国家首脑能同坐一室,对从经济圈中排挤出去的新兴国开放门户,并讲述救济方法,就根本不会有所谓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新兴国为寻求自由市场派兵去其他国家的殖民地。如果像这样的交谈得以实现的话,又会有多少本不该失去的人力物力资源呢? 要是能互相接近,互相探索生存之道这该有多好。 如果能将自己所有的,稍稍分一点给没有的人该有多好。 如果稍稍能有一点这样的“友情”的话,这个世界不就得以逃离破坏的魔掌了吗? 从普雷阿迪斯被放逐以来大约六年半了,在地上世界多有见闻,与各式各样的人与文化有所接触的马纽斯的思虑,现在正如是低语着。 “殿下,” 伊丽莎白从至近之处,带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等他回过神来,两人靠在一起坐着,距离之近几乎到了肩膀相挨着的程度。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她的声音十分宁静而真挚。说不定现在马纽斯所怀有的一些疑问以及最近的事情,伊丽莎白也一直在那小小的身体中怀揣着。 比如,为什么不能体谅互相所处的立场,一起探求共同繁荣之路了。 比如,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异邦之民会有尊崇“友情”的心情呢。 仅仅如此,明明就会有几百万、几千万人不会受伤不会殒命啊。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一直以来都是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讽刺,现在并没有出来。他无法以一笑去应对她这种“以血洗血的倾尽国家全力之战的解决方法,竟是‘友情’这种幼稚的情绪”这样的思想。 不仅不能嗤之以鼻,说不定——只有这样才能得以解决呢。 正因为实在过于单纯,这才是真理之所在。 毋宁说现在的世界才是连这样单纯的真理都无法实现,处在幼稚的阶段。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马纽斯感觉到自己信念的动摇,只好反射性地采取行动了。 “回去了。” 突然间就抬起了腰。 他对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伊丽莎白,发出了颤抖的话语。 “恕不奉陪,回去了。” 他命令管家拿起上衣,穿上了。他的右臂稍稍有些颤抖。 “头脑太过天真,笨蛋会传染的,今天就回去了。” 伊丽莎白一句质问也没有,而是默默站起身来。 “很有意义的一次谈话,谢谢您,殿下。” 马纽斯对这句话也不像平常那样强词夺理地还嘴,而像是一个恶作剧暴露了的孩子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席了。目送着管家出去了,伊丽莎白一个被留在了会客厅,凝视着关上的门。 ——起作用了…… 她这么想时,门再次打开了,巴尔塔扎尔探出头来。 “妖怪对决结束了吗?” 带着这种毫无顾虑的说法进入房间,以一副苦涩的表情看着伊丽莎白。 “……这次你做了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说法呀,什么也没做。” “那个乖戾王子可是带着铁青的表情逃走了啊。究竟是被什么妖术拿下了,那家伙才能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我可想象不出来。” “只是一些极为罗曼蒂克的话,说不定不合王子的胃口。” 巴尔塔扎尔将嘴弯成了へ字型低头看着伊丽莎白,耸了耸肩。 “最终,在本次作战中马纽斯是不可缺少的人。操纵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和他相性太差。” “因为太像了嘛。” “谁和谁像?” “没有什么。而且,我根本没有在操纵,只是诚实地传达出我的想法。对机长你也是,对殿下也是。” 伊丽莎白微笑着,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一起拯救世界吧,机长。” 她痛切地传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巴尔塔扎尔似乎有些不舒坦地转开脸去。 “……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想要逃跑了。” “果然很像。” 谁和谁像啊,又一次甩出这番话,巴尔塔扎尔再次在伊丽莎白眼前打开了作战图。尽管由于马纽斯前来被中途打断了,然而今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来进行磋商。 “作战构想,终于进入了最终阶段。我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仅在我个人脑中的,而是已经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其他国家的参谋将校一起反复推敲过的。在对拉斐尔上将上奏之前,得到你的批准更方面些,因此你得对我接下来说的要点一一点头。” 尽管这些要求对于最高司令官来说太过无理了,但这个人原本就很过分,伊丽莎白便一笑了之,听着巴尔塔扎尔说明。 “准备时间过长的作战并不高明,大作战应该单纯且有美感。如果将构想弄得太过洗练而使之复杂化的话,将花掉相应的时间,动向就会为敌方谍报部所知……本次作战‘b’的要点是,突然在敌人的脑髓猛扎一针,使其全身的动作麻痹,然后再以己方的全力将其打倒。” 最后几个词语说得铿锵有力,巴尔塔扎尔带着充满决意的目光看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无言地点点头。 “几乎与普雷阿迪斯奇袭同时,开始密特朗逆登录作战。突然首都被袭的敌人一片混乱,希望他们……应对也会落后手。尽管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的所在位置尚且不明,但一定会在近海吧。尽管说早晚要进入舰队决战阶段,但由于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兵器性能上,乌拉诺斯都优于我们,因此我们无法正面与之交手。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普雷阿迪斯奇袭失败的话,我们的希望就为零了。为了终结这场战争,只有在普雷阿迪斯制空、登陆、压制地表面、解体乌拉诺斯王府这一个办法。到这里都明白吗?” 伊丽莎白再次点了点头。己方的希望,只有乌拉诺斯在己方之手可触碰的位置,以及己方能牢牢抓住这个位置,仅此而已。为这一线希望,只有赌上一切。卧倒在地举起敌方总司令的首级,这一点便可以概括巴尔塔扎尔的作战。 “普雷阿迪斯奇袭不允许失败。尽管希望能集结最大的战斗力,然而能够突破敌方警戒线并在普雷阿迪斯与敌人肉搏的机动力以及能够镇压敌方的战斗力只存在于奥丁。因此登上奥丁的战斗力只能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些精锐必须由最高司令官去统帅。那么,在现在的多岛海联合军种拥有最高执行能力的司 令官是谁呢?” 伊丽莎白已经明白巴尔塔扎尔想说的了。 她叹了口气。 “就是在我眼前的人。” 巴尔塔扎尔满意地点点头。 “你快任命我为奥丁司令官,那样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真是个二愣子啊。note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询问着对方的觉悟。 19.(译者注:原文「本当に、呆れたひとだ」) “奥丁之旅,是有去无回的吧?” 在普雷阿迪斯靠岸,双方互殴直到有一方死去,这便是奥丁的使命。登上奥丁的人全部都是志愿者,全员都得做好死的觉悟。从喷气式引擎耐久时间逆向推算,这次旅途一旦踏上便无法返回。而正是这样的旅途,这个冷血动物竟然毛遂自荐主动前往。 “这是我自己的作战策略嘛,当然要我自己来指挥。” 巴尔塔扎尔浑然不觉地这么说着。 伊丽莎白的胸口,倏地就收紧了。 “……如果你会回来的话,就没问题。” 大概是察觉出马上要进入伤感气氛了吧,巴尔塔扎尔皱起眉来拒绝着这种感伤。 “放心吧。如果输了的话,不管走哪条路,你和我也不过是一死;区别只在于是早死还是晚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请一定回来,无论如何。” “为了提高胜利的可能性,我在现场指挥会更好——只是这么个说法。不要磨磨蹭蹭唠唠叨叨了,赶紧批准并任命。我已经把人事发令书拿来了,你在上面签字就行,赶快。” 巴尔塔扎尔将做了准备周全记载了任命自己为奥丁司令官的文件放在了玻璃桌上。伊丽莎白带着有些不安的表情扫了一下上面的文字,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生还的概率,能有百分之多少呢?” “一定要说吗?” “这话仅限于你我,请说实话。” “如果冷静比较普雷阿迪斯和奥丁战斗力的话,有八成,会输。如果菲欧没有来的话有九成八会输,已经好多了。” “……………………” “如果我在现场担任指挥的话,光明应该能增添至三分吧;而如果坂上成功制空的话,就会有五成。这数字对于委托世界命运来说,已经足够妥当了。明白的话赶紧签字,我很忙,如果时间都花在唠唠叨叨上面,这些时间都会让我们的胜机减少。” 自命不凡,架子又大,巴尔塔扎尔一区区首席参谋对着最高司令官在发号施令。伊丽莎白犹豫地在发令书上签了字,然后再次抬起了真挚的目光。 “……请一定活着回来,也为了神乐姐。”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巴尔塔扎尔表情一瞬间露出了僵硬之色。 “……我想,神乐姐她一定还活着,虽说没有根据。等形势稳定下来,我也会委托慧剑皇王国确认详情……在那以前请不要死,绝对不要。” 巴尔塔扎尔轻轻咬着嘴唇,无言地将文件拿起来,确认了署名。 “……终结战争,然后再次相见。和神乐姐,大家一起。” “……在前线的士兵对这种征兆说很敏感啊,像是再会啦结婚啦买房子啦,这些生还后的打算属于最糟糕的范畴。如果想让我死的话,就继续说下去。” “可是……” “人事发令我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只需要你正是批准作战计划‘b’了。拜托了哟,告辞了。” 冷冷地只说了这些,巴尔塔扎尔带着如刚刚马纽斯那般急匆匆的步伐走出了房间;而伊丽莎白久久地盯着被关得发出声响的门。明明她只是在传达自己真实的心情,人称天才如马纽斯和巴尔塔扎尔纷纷旋走。 “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结束这场战争,然后活着回来。” 她这么自言自语道。 “迎来最棒的happy end……” 004 在已空无旁人的房间里,伊丽莎白一个人沉吟着这些。不知为什么,眼角中晶莹剔透之物一颗颗地滑落了下来。明明了断一切之日已然迫近,可沿着脸颊滑落的东西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二十三 “全都杀光。圣·沃尔特也好秋津也好海德拉巴也好,还有那个叫伊丽莎白的狂妄的小丫头也一样。” 睥睨着在二月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飞空舰队,乌拉诺斯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么说道。 “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将归我所有,我将成为天地之王。” 在凸窗的防弹玻璃对面,三十艘飞行空母、四十二艘超弩级飞空战舰,还有足足三百多艘数也数不过来的巡空舰——仿佛在称颂着德密斯托利的威风一样,整齐有致地组成四列纵阵,新型升力装置尽情地嘶吼着,将王都普雷阿迪斯的天空填得不留缝隙。只要德密斯托利动一动指尖,这史上最大的飞空舰队就能将他所指示的空域、海域以及地域镇压得体无完肤吧。无论数量、火力、兵器性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新、最大以及最强的军团。 仅仅是这一支飞空舰队的规模就足以镇压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了,但这只不过是新兴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半;而另一半——原先的凯·安德罗斯地区舰队——现在正为响应决战在北多岛海西进。德密斯托利的言语并非夸张,可以说是这样的现状摆在眼前带着真切的感觉所组织起的真切的话语。 德密斯托利回头向室内看去,对着孤零零地在宽广的空间中摆放着的椅子上坐着的妮娜·维恩特,也就是克莉亚·库鲁斯投以扭曲的笑容。 “感动得都浑身颤抖了吗?你将要成为天地之王的王妃了啊。这对于生为女儿身如你,可说是最高的荣耀了。” 原乌拉诺斯女王克莉亚的表情丝毫不变,也并不向窗外看一眼,只是如蜡人偶一般将目光投向墙壁。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八日,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后宫—— 双手并没有被绑在身后,也不在笼中了。在后宫最深处的圣堂最高一层被改造成了克莉亚的单人间,而她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将近两个月。 服装与她从尤利西斯宫殿逃出时一样,朴素的衬衫和深蓝色的裙子;也不是那夸张的银发,而是黑发。 尽管并没有桎梏加身,但她无法从这里出去。 通往楼下唯一的出口总是有两名卫兵把守着,圣堂内和后宫用地也有直卫队巡逻,目光紧紧地盯着有没有人想要把克莉亚救出去。尽管将近五米高的天花板处有通风口,但却没有绳子或者梯子能让她爬上去。在室内,只有桌子、椅子,一张没有装饰的床,嵌入式暖炉,还有书写着德密斯托利伟大的一个薄册子。在被帘子隔开的一角,是用来沐浴以及洗手的小空间。 现在的克莉亚,正可谓一只在这冷冷的铺有石地板的大厅中被囚禁的笼中之鸟。 大概是很享受这种花时间慢慢地让克莉亚的意志屈服的过程吧,德密斯托利绝对不会动粗,无论饮食还是沐浴都准备了她专属的侍者去侍奉左右。还有,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对克莉亚或安慰或威胁或极力称颂,去动摇她的感情。 在两人独处的时间,德密斯托利一定会这样说, “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天地间没有我得不到的财富。只要你想要,无论是衣服、宝石、晚餐还是宅府,我都会给你。” 然后他就会洋洋自得地宛若演戏一般张开双臂,自顾自地倾诉着他那梦中物语。 “在我们的结婚仪式上,让我们用金银财宝装点宫殿中的一切,连续一周不停地放烟花和礼炮,然后以酒席菜肴款待全体六百万市民都,尽情欢闹;还可以一边飞着一边向地面撒下用作贺礼的捆捆钞票。总之,这喜宴一定要弄成与我这个世界之王相符、能记入史书的那种规模。” 德密斯托利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神魂颠倒宛若在童话世界中彷徨,克莉亚却全然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看着墙壁。 “而这次的决战,就算是预祝。” 德密斯托利的嘴角吊起,露出邪恶的笑容。 “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也好,落后于时代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也好,一定全都会沉于多岛海底;而在密特朗本土逆登陆的敌兵,由于海上补给被切断,食材、弹药以及燃料都将耗尽,将不战而殒命。等多岛海落入我手,就让我把卡路儿·阿巴斯,你的男人带到这里来。” 即便对卡路儿的名字,克莉亚也没有反应了,因为她已经听厌了——她从心里讨厌从德密斯托利嘴里说出那个名字。 “而你呢,将亲口告诉卡路儿自己会成为德密斯托利的妻子。尽管你现在可能会否认,但到了那个时候一定就会如此吧——到那时,你就已经决心无论身心都一生献给我了。” 德密斯托利如是断言,窥视着克莉亚的反应。克莉亚一动不动,她在德密斯托利面前一直是这样——完完全全化作一具蜡人偶,只是直直地伸着背,很文雅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椅子上盯着墙壁。 若是平时的话,之后他就会没完没了地吹牛,不断说着不明真伪的自己一直以来的功绩。但今天好像有所不同。 “我把特别嘉宾带来了哟。” 德密斯托利的目光突然朝这煞风景的房间唯一的出口送去。 配备在室内与室外的卫兵同时退到了一旁,从打开的大门中,克莉亚的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现出了身影。 克莉亚今天第一次作出了反应。 “伯夫人……!” 她刚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被表情严厉的伍西拉单手制止,便又重新坐了回去。伍西拉肃穆地走到德密斯托利身旁,宛如德密斯托利的手下一般,对自己发出客气的声音。 “您身体康健胜于一切,小姐,这都得感谢德密斯托利阁下宽大的举措。” 没有任何寒暄招呼,她突然这么说道。 “无论天上地下,现在已经没有站在小姐一边的了。您这样固执也无济于事……不仅无济于事,对于地上还有害处。您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和立场。” 那措词简直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冷淡。对着不知如何回答面部僵硬的克莉亚,伍西拉继续着冷澈的话语。 “小姐您和阁下喜结连理,世界便能得救。” 克莉亚大睁着眼睛。 “舍弃个人的感情吧。因为小姐您的固执,之后不知有几十万几百万的士兵将受伤殒命。” 她的手,在颤抖。伍西拉莫不是在认真地这么说吧? 一直以来,她不是为了等待卡路儿,等待伊斯拉舰队来到这里,一直拼命地在侍奉自己吗? 克莉亚抬头看着伍西拉。银边眼镜反着光,无法看到她的眼神。 她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放弃卡路儿这是明智之举。自从伊斯拉分别以来,已经过去六年半了吧。到现在这个时候,要说有了心有所属的女性也再自然不过。就算小姐你再怎么一心一意,也没有能遵守过去约定来到这里的男性。您也应该正视现实,选择对于世界有益处的行动了……您也不能一辈子都如孩童一般。” 伍西拉一边扶着眼镜,一边这么对她说着。那语调,正是过去同乘伊斯拉时的语调。 ——我不相信。 ——伯夫人她这么说一定有着更深的意图…… 克莉亚这么说给自己听着,紧紧握起了放在膝头的双手。一种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尽管她信任着伍西拉,然而在这里一直孤身一人的那种寂寞却在深深地心底堆积着。 ——已经六年半了吗…… ——卡路也一定经历了不少吧…… ——一定邂逅了很多人……已经改变了吧…… 对伍西拉的话语有所反应的心,如此这般倾诉着;而那份寂寞,便向自己的内心浸透得更深。 — —一定还遇到了其他……出色的人吧。 啾的一声,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德密斯托利一边冷笑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克莉亚闭上了眼睛。恐怖的感觉渐渐地浸染了内心。 在这里,已经没有支持她的人了。 无论伊格纳修,还是美绪,谁都不在这里。 也没有她能紧紧抓住的东西了。 正当她的泪水即将渗出的时候。 “尽管不知要经过多少年!!我们会找到天空的尽头!大家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家!这趟旅行全部结束之后!” 她听到了十五岁卡路儿的呐喊声。 “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与六年半前那时完全相同的,甚至都未曾褪色的光景,在克莉亚的眼前苏生了。 “我一定会来夺回你的!!” 那时彼此相通的心,丝毫未改变地在克莉亚的心底里存留着。那种爱丝毫没有减少,不,甚至变得愈发强大了。 他已经前来,现在近在咫尺了。 仅仅这一事实不就足够了吗? “卡路他,会来的。” 一边凝视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的指甲,克莉亚停止了震颤,如是告知。 “为了救我,他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她抬起脸来,盯着德密斯托利。 “我已经和他约好了。而我和他,都会遵守这个约定的。” 她这么掷地有声地说着,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已经因激愤而扭曲了。 “他一定马上就会前来的,和很多同伴一起前来。到了那个时候,乌拉诺斯也会迎来新的时代。” 克莉亚越说到后面,她的话语中就越增添了几分凛然的味道。她自己的话鼓舞了自己。 “舍弃那已经腐朽的教义,与地上共荣这样的新思想也会带进乌拉诺斯来吧。” 根本未经思考,而是像古时的预言者一样,这样的话语自动在克莉亚的口中组织起来。 “而你,将成为乌拉诺斯最后的王了。然后,战争将会终结。而卡路儿,将和他的新同伴们一起,宣告新时代的开始。” 尽管连克莉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语充满了确信的味道;而那澄澈强大而凛然有力的声响,几乎让德密斯托利都向后趔趄了一步。 “而我只需等待。我需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在这里等待,仅此而已。让我静静看着你那番野望的末路吧。” 仿佛有噌的声音响起的寂静笼罩着大厅。 德密斯托利那颤抖的嘴唇似乎要嗫喏些什么,然而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凄惨的笑。克莉亚已能看出他的双脚在震颤,他的表情已因为硬是露出的嘲笑而扭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不自然的干枯的笑声,德密斯托利瞥了一下伍西拉冷冷的侧脸,再次向克莉亚低头看去。 “说出来了啊,可是说出来了啊。你可是说出来了绝对不能说的话啊。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吗,嗯?” 德密斯托利伸出了右手,大把薅起克莉亚的头发,顺势将她拽了起来。 “…………!!” 克莉亚不禁扭曲了面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密斯托利那痉挛着的表情靠在了她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要让你认识我的伟大,可以让你亲眼见识见识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连屁都不是。我要在你面前将其变成海中的藻屑。就算你脑子在怎么笨,该服从谁最好这一点总能理解吧。那时你会心甘情愿将身心献给我的,会祈祷对我永远的爱,从此对我不离不弃,一直相伴左右,不断发出爱的轻声细语的。” 德密斯托利的脸靠了过来,已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嘴唇与嘴唇都几乎要触碰到了。克莉亚拼命地抓住德密斯托利的手腕,背过脸去以免受辱。 他低语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你是我的人,你就是为了作我的妻子才出生的,你将不断给我带来笑容、鼓励与慈爱,与我同心同德。这就是你的使命,克莉亚·库鲁斯。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神,是仅仅为我而存在的神。” 那种脱离常轨的声响,正蕴含在德密斯托利的话语中。克莉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右脚高高抬起,然后狠狠地踩在了德密斯托利左脚脚趾上。尽管他穿着厚厚的军靴,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德密斯托利终于松开了抓住她头发的手。 伍西拉完全没有从旁插手,只是默默地静观着两个人的行止。克莉亚喘着粗气与德密斯托利拉开了距离,两眼又恢复了刚刚的威严。 德密斯托利也调整了慌乱的气息,又一次盯着克莉亚,然后转过身去。 在即将从卫兵打开的门中出去之前,德密斯托利依旧背对着克莉亚,甩出了一句话。 “我才是与你相称的男人,天地间只有我一人。赶快给我理解这一点,理解了以后就一定翘首期盼地想成为我的人了。” 克莉亚并不回应,只是对他投以无言的责难。 门被关上了,室内只剩下了伍西拉、克莉亚以及卫兵。 “……这样的举止可并不怎么值得称赞。” 伍西拉仅仅说了这些,便跟在德密斯托利身后出了房间。克莉亚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脱力地瘫在椅子上。 “……救救我……卡路……” 克莉亚以尽量不让卫兵听到的声音这么沉吟道,闭上了眼睛。她明白自己的精神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损耗着。 没有人站在自己一边。 这一事实无情地伤着她的心。 “伊格纳……美绪……” 她呼唤着不知身在何方状况怎样的朋友的名字。 她相信他们都平安无事,而且现在一定在某处为推翻这样的状况而做着最大的努力。尽管她不希望他们勉强乱来,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克莉亚却在一直不停地呼唤着他们。 “……救救我……” 她微弱的声音又一次落在了坚硬而冰冷的石地板上—— 这轰鸣声与任何事物都不像。 无论和野兽的咆哮声、大炮的发射声还是火山的喷发声,或者和蒸汽机、内燃机的驱动声都完全不像。 将空气压缩至极限再喷出燃料点火,这魔女那高亢而充满悲鸣的轰鸣声才孕育而生了吗。 “真是了不得啊,奥特加这东西。” 目送着在东边的远方出现的黑点发出不似任何东西的咆哮,在头顶上驶过,然后化为西方上空的黑点消失,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带着感叹说出最新型喷气战斗机的名字。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八日,普雷阿迪斯战斗机队艾索罗斯机场,航空指挥所前—— 在旁边伫立着的塞农的“盟友”对他还以微笑。 “尽管还没有超过音速,但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果投入战场中去的话,这不是活塞式飞机可以对抗的。” 伊桑·塞拉话音刚落,又有另外两架“奥特加”向上空飞去。机影通过以后,稍稍过了一会儿才传来高亢的声音,这是由于机速太快,声音都追不上了。note 20.(译者注:对于这个原因,没有别的想说——this is wrong.) “这阵子在普雷阿迪斯上空会有三机反复进行试飞,如果来得及的话,希望能让它们参加舰队决战。” “决战的时日还是要看元帅阁下的决定。这一阵也看到敌人有一些危险的举动,如果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奥特加的出场也会有所提前吧。当然,那样的话就会完全变成对 弱者的蹂躏了……” 塞农和伊桑仰视着天空。比起三架喷气战斗机晚了许久,十八架乌拉诺斯主力战斗机“艾利斯阿克托斯”也在头顶上驶过。如果说奥特加是纯种马note后裔的话,现在被认为是多岛海世界最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看起来就只不过是一群驴了。与奥特加对峙的螺旋桨战斗机一定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掉,更无法拖入格斗战,只会被单方面地追赶而最终粉碎得片甲不留。 21.(译者注:thhbred,原产自英国,经过了数世纪的繁殖、培养和改良,主要用于赛马) “这是为你救我出来而献上的一点薄礼。” 伊桑有些讨好般地这么说着。正如他所言,伊桑正是托塞农的福才得以从塞尔福斯特政治犯收容所脱身,最终逃到了普雷阿迪斯来。 “你可是库洛诺·马格斯需要的人,即使你被囚禁在地狱的尽头我也会救你出来的。” 塞农也带着温和的微笑,这么说着。伊桑连眼泪都渗出来了,对塞农回以信赖的眼神。 “我也不说感谢的话语了,我甘愿献出自身,与阁下一同为再次迎来世界和平作贡献。” 伊桑那感激涕零的话语,在塞农的内心中变成了嘲笑的感情。 ——这家伙还真能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这么恶心人的话啊。 “让我们一起给这战乱打上休止符吧。” 嘴上说着一次都没有这么想过的理想,依旧露着温和的微笑,塞农在心中轻蔑着与自己共同创立武器商人协会“库洛诺·马格斯”的盟友。 ——真是地地道道的神经病啊。 比起伊桑·塞拉来,自己作为一个人是多么正常啊——至少自己还有自己在说假话的自觉;可伊桑呢,却没有这种自觉。 ——明明在向世界播撒着战乱的种子,却还一心认为自己是圣人。 像这种精神构造的人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啊。的确,塞农自身也可说是原因之一,可即便如此,他竟然开出了远在自己想象之上的扭曲之花。 伊桑本是圣·沃尔特帝国的外交官,由于他很有与武器交易相关的国际人脉,塞农便亲自出马,以“不仅仅为帝国,更为了世界的和平”为主题鼓吹,成功将其拉拢到了乌拉诺斯阵营。在塞农的劝诱下,被魑魅魍魉横行猖獗的追求既得利益的世界所笼络,最终被迫至“不背叛祖国便没有生存之道”的伊桑,便将塞农所提出的主题当作自己的信念去讴歌,逃避良心的斥责,之后便对自己说着“为了世界和平之大义,有时必须弄脏自己的双手。仅仅倡导爱,世界是不会有救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圣人自身深入淤泥去洗涤这污水,战争才能得以终结……”这些话的同时,为身属库洛诺·马格斯的一流资本家的利益最大化而东奔西走,反而使得战争成了常态。 ——双手沾染了恶的淤泥的同时却还在自我陶醉,而且做了罪恶之事还并不自知。 “在地上的人类中,我伊桑·塞拉是唯一可以被原谅的人”,就是这种对自己来说过于方便的机会主义精神构造。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的想听的,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疑问抱有疑问,都要把自己的义女出卖给他人了,却还对自己是圣人这一点深信不疑。 ——怎么不去死啊?note 22.(原文「死ねばいいのに」,直译“明明去死不就好了”) 尽管只是和他说话就想吐了,但他确实是有利用价值的人,至少在收拾好多岛海地区之前希望能和他保持互惠关系。不管怎么说,曾是库洛诺·马格斯核心的妖怪雷尼奥尔·贝尔纳现已是将死之人卧床不起,怕是在临死之际对这之前的人生产生了悔意吧,竟开始采取与武器商人协会思虑不同的行动。他听信了希尔瓦尼亚女王伊丽莎白的连篇谎话,买入了巴雷特洛斯公债,让王国成为了多岛海第一富裕国家这一事让库洛诺·马格斯全体成员出离愤怒。作为权力者会议的库洛诺·马格斯本就是以“由乌拉诺斯去领有多岛海”为准则的,可中心人物却和这大方针针锋相对这算什么话。现在,被杀出局的商人们的愤怒便凝结成了不断向多岛海地区集结起来的人类史上最大的乌拉诺斯飞空舰队。这迫在眉睫的决战构图,尽管表面上看是“乌拉诺斯对多岛海联合建军”,但从背后看来实际是是“库洛诺·马格斯对贝尔纳财阀”。这不会在教科书中登载的、宛如互相撕咬着对方尾巴的毒蛇渐渐侵蚀、消化着对方的背阴处的斗争出个结果已经就近在眼前了。 “真是可怕的战争,塞尔福斯特的情景早已让我目不忍视了。无论如何都要尽早一刻结束像这样的悲剧……我真真是这么想的。” 被囚禁在塞尔福斯特政治犯收容所的伊桑,在皇国军侵略之时便被释放,便亲眼见到了在敌国首都驻留的皇国军士兵的掠夺和暴行。驻留部队没有治安维持的概念,擅自闯入民家进行掠夺这点就不用说了,对普通市民的强夺、暴行甚至杀害更是随兴所至毫无限制。 “驻留部队的士兵几乎都是强行征来的,他们不像前线的军队那样受过军队教育,无论爱国心,遵守军规的精神,还是身为军人的尊严,统统没有。战争若打输则一切意义全无,即使打赢也会暴露人类的本性,对弱者尽显其穷凶极恶。女人、孩子、老人、俘虏……不分年龄、性别以及身份,这些‘流氓’会对他们施加所有的暴行。要是到了沦为他们玩具的那一步,还是死去稍好一些。尤其是那些女性的惨状……让人瞠目结舌。” 这些事塞农也曾听说过。分配到在前线直接与敌人战斗的兵员,几乎都是经过训练严守军规的优秀人员。如果混入胆小鬼或者无用之人的话,部队全体都会受害,这些所谓的“累赘们”便去了后方勤务,主要负责支配地区的维持活动。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素质低下的兵员会将前线士兵赢得的“战果”据为己有并对其无所不用其极。 尤其是哈尔蒙迪亚皇国军后方部队的军规之乱极其严重。有一种说法是自从克克亚纳线突破以来,有三百万圣·沃尔特女性都遭到了暴行的迫害。伊桑继续披露着有些听了都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事。 “在塞尔福斯特伤兵医院工作的三十名左右女护士,即便听说有五百名皇国士兵打过来了,还是无法舍弃患者留在了医院。因为无论哪国军队都禁止攻击医疗设施,便赌定皇国军有遵守军规的可能。可征来的那些‘流氓’们,根本没有军人的尊严。让义愤驱使的某皇国军年轻士官,率领着二十多名部下挡在这些打算突入的‘流氓’身前,命令他们撤退。然而恶魔们却将那士官和手下的二十多名士兵当场射杀,然后突入院内对护士们施以暴行,此后对医院炮轰,无法动弹的患者们便被生生活埋……这本已够令人发指的了,可这些‘流氓’们还将年轻的女性护士们作为‘战利品’献给上官以免于处罚。无论射杀上官,还是对医院的护士施暴,或者将患者活埋,这都不会受到处罚,这究竟还是什么军队啊……我听说了这些事后立刻放声大哭起来。我想这就是战争的真正形态,绝不能再让这样疯狂的战争持续下去……” 话语中甚至夹杂了眼泪,伊桑悲切地控诉着战争的悲惨。 “战争如果输掉了就一切都完了啊,打不赢的话就完全是地狱了。” 嘴上这么迎合着他,但在内心,塞农却鄙视着伊桑。 到了这时候还搬出这些话来煽情催泪吗。虽说现在对这男人的伪君子面孔已并不吃惊了,可无论攻击敌国的医疗设施也好,还是对普通人民以及俘虏的射杀、掠夺和暴行也罢,这在战场上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如果给敌方的伤兵和俘虏分粮食的话,一方面己方的供给就会更加紧缺,另一方面被射杀的普通人说不定是非正规军,在占领地域 的掠夺和暴行也是赌上性命战斗的士兵们理应获得的报酬。高举着道德的标语,根本无法进行战争。 在战场上,“恶”并不是指反人道的东西。 战场上的“恶”特指“败北”。 胜者即为“善”,可获得一切;而败者即为“恶”,会失去一切。要想不败,全体国民必须拧成一团,将性命、自己所持有的东西都献给国家,动用所有的经济力量、军事力量、科学力量还有产业力量去打击敌人。在失败之后再怎么慨叹也为时已晚。 ——啊,我身为乌拉诺斯人实在是太好了。 每每听闻地上的悲惨,塞农便会松一口气。最后在这场战争中获胜的会是乌拉诺斯无疑,所以自己便不会有那种悲惨的遭遇。而接下来的决战一旦结束,无论是在殖民地拼命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也好,希尔瓦尼亚王国也好,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会出现刚刚伊桑所描绘的地狱场景吧。乌拉诺斯的夙愿“天地领有”终将得以实现,地上所有优质的生产资料和人力物力资源都会贡纳给天上,而地上只能抢夺从天上丢弃的废弃物以苟延残喘——这样的时代即将到来。 尽管对天地领有的想象十分愉悦,但听伊桑的那些伪善言谈实在太过沮丧,塞农便转换了话题。 “不让美绪知道她家人平安无事真的可以吗?” “在战争结束前就保持现状吧。我觉得,成为一名出色的间谍,能为塞农阁下发挥作用,对那孩子而言可谓好事一桩……” 伊桑充满慈爱口吻地如是说道。如果翻译过来的话应该就是“作为救我出来的谢礼,我会把美绪献给您”——这样吧。 ——看样子注意到美绪很称我心意了啊。 明明一个神经病,这方面却是毫无纰漏啊。 “自从十月革命以来,美绪便也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我已经通过报纸叫她回来,可却肉包子打狗,完全没有回信啊。看样子她心情很糟啊。嘛,如果身在普雷阿迪斯的话,找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等决战结束了,等我时间有了富余,我就会把她带回来与你见面。”note 23.(译者注:翻译为“肉包子打狗”的地方,原文「梨のつぶて」,直译就是说像扔出的小石子一样,打在水面上就全没了踪影) “请一定如此。美绪年轻,聪明,又漂亮,一定能成为有用的工作员。如果阁下感觉有对其加以指导的必要的话,请不必客气。那孩子有时性子很烈,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不听你说的。” 伊桑带着很文雅的微笑放出了这些若让美绪听到一定会结舌的话语。塞农转过身躯,对在他们身后护卫的蜂鸟说道。 “还不知道美绪的行踪吗?” 蜂鸟点点头,回应道, “万分遗憾。” “毫无疑问,是斯特法诺的那些穷光蛋将她藏起来了。” “有妮娜的残党在斯特法诺地区的贫民街一带有动静,应该可以确定他们正在准备起事。只要继续进行调查,不久便应该能推测出美绪的藏身之地。” 这时,从塞农头顶传来一阵格外沉重的螺旋桨音。 抬头一看,发现一架艾利斯阿克托斯低空驶过,向西方的天空消失而去。这实在是笨重浑浊,而且极其缓慢的危险飞法。 “黑豹的……那就是‘空之王’卡纳席翁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低速飞行应该极其困难吧,真是漂亮啊。” 伊桑沉吟道。看样子卡纳席翁也回到了普雷阿迪斯。 “不让他驾驶喷气机吗?” 对这样的疑问,塞农摇摇头。 “这对于外行如我也是难以理解。可如果驾驶喷气机的话,再以螺旋桨战斗机对抗就不用上演格斗战了,卡纳席翁的技术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吧。如果是喷气机,仅仅靠一击离脱就足以玩弄螺旋桨战斗机了。” 即便在空战方面是外行,塞农还是知道这一点的。如果同为螺旋桨机的话,在性能方面不会有那种程度的差距,便能进入格斗战,但喷气机与螺旋桨机之间却无法引发格斗战——喷气机所需要做的只是靠可说是卓绝的马力来袭,逃走,再来袭,如是往复。驾驶喷气战斗机的飞行员,对抗螺旋桨战斗机时并不需要进行格斗战这种麻烦事。 “如果让外行来考虑的话,若是卡纳席翁驾驶了战斗机的话那就无敌了。” “飞行员这个人种与我们精神构造不同嘛。比起性能来说,他们一定会更优先自己驾驶熟练的机体吧。或者说,是他们本人的自尊心之类的。” 他话音刚落,喷气引擎的轰鸣声再次返回了普雷阿迪斯上空。从远方有三个黑点迫近而来,一瞬便在头顶飞过,几乎割裂天空的高亢响声让塞农震耳欲聋。三架喷气战斗机眨眼间便超过了卡纳席翁,向天空的高处爬升而去。 被称为空之王的卡纳席翁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就如同动作迟缓的斗牛,而与之相对的喷气战斗机则是敏捷的狼——狼只需从牛的死角伸出獠牙,然后拉开距离,再瞅准时机伸出獠牙即可。 “时代在变啊,新时代即将来临,而古老的事物即将逝去。” 伊桑的话语,覆盖了卡纳席翁小小的机影。高声冲向天空的三条白色轨迹,看起来也像是在宣告新时代的到来。 “喷气式碉堡了!”“真是逆天!”“我们的时代来啦?螺旋桨机已经不需要了吧,只要坐上这个我们就最强啦!” 用推子推得跟刺猬一般的爆炸头,穿着不整的军服,耳环、纹身以及墨镜。无处不显轻薄的三个年轻人从喷气机里出来这么交谈着,一边笑着一边相互击掌。 普雷阿迪斯左岸后方,艾索罗斯机场,第一格纳库。刚刚结束试飞的三架战斗机“奥特加”,并排停在库内。三人斜眼看着机付整备员们拿着笔型手电筒检查引擎的同时,依旧不停地谈笑着。 在三机机首附近,无不描绘着蝎子。这是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击落了与卡纳席翁并称“空之王”的阿克梅德的三机的。 此时,又有一架新机体缓缓地旋转着前置螺旋桨进入了格纳库。 “黑豹”的。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卡纳席翁的机体,可三个年轻人也并未露怯,目光中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盯着“空之王”在同一格纳库内停机。 “不觉得挺臭吗?”“这气味的源头,是那个吧。”“快换绷带啊,臭死了。” 蝎子们小声你一言我一语地骂道,低声笑着。 打开了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挡风,借着机付整备员的手,卡纳席翁从自己的爱机上下来了。为了掩盖烧伤,他的脸上缠了好几层绷带,异常锐利的眼神从那缝隙中放出光来。他右手拄着拐杖,对喷气机瞥都不瞥一眼,带着蹒跚的步履,就那样从三人面前无言地走过。 “上尉你不坐喷气机吗?” 右边的蝎子跟他搭话,卡纳席翁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将自己那着实锐利的目光并没有对向三人,而是对向了世界最强的战斗机。 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 从正面看上去是三角形的机体。在机首有一台装有呈圆形安装着六挺二十毫米机关枪的伏尔甘炮,在两翼还有四门三十毫米机枪,以及两台烟卷型的喷气式引擎。据说经过改装,机首还可以安上五十毫米的机关炮,两翼下还可搭载十二发火箭弹。高输出功率的引擎使得接近音速的速度以及过去从未曾实现的重武装成为可能。 “……唧……” 那不成人声的声音,从已经烧坏的声带中迸发出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卡纳席翁无视了面面相觑的三个人,一个人出了格纳库。 “他说什么?” “谁 知道呢。” 右边和左边的蝎子手心向上,耸了耸肩。确认卡纳席翁已经看不见了,正中间的便笑着说道。 “说‘真难看’这种感觉的吧?” 这番话语,让其他两人喷了出来。 “难看的是你吧。” “都成那样了还开战斗机,真是化石般的常识啊。” “是对我们击落了阿克梅德感到不满吧?找准了机会当然要击落了,可恶。” 那时候,对追上来的卡纳席翁,阿克梅德使出了传说中的战技“蛇击”。阿克梅德将本在前进的机体突然直立起来,将追来的卡纳席翁顶向前方正在射击的时候,蝎子三机从其上方袭来将其击落。由于蛇击需要暂时降下机速,因此很容易从上方攻击。尽管这是蝎子三机在“空之王”之间的一对一单挑中横插一杠的架势,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击落了无人能击落的“空之王”阿克梅德,对三人的评价便迅速提升,其结果就是,他们三人被任命为仅有三架的试验机的试飞飞行员,充分享受着其卓绝的性能。 这三个在此前并没有付出特别的努力,也没收到多大关注的等闲飞行员们,因为走运击落了阿克梅德而被分配了现代最棒的机体,便张得没边了。note 24.(译者注:翻译成“张得没边了”的地方原文「増長は留まることは知らない」,直译就是说“骄傲自大得不知收敛了”) “想快点儿上战场啊真是的,去杀敌!” “螺旋桨机都是杂鱼吧?根本不是对手啊。再说啦,我们是英雄吧?” 凛冽的寒风刮走了三人干枯的笑声;而那风的行进前方,正是卡纳席翁的背后。 卡纳席翁一个人带着蹒跚的步伐走出了格纳库,迅速地仰头看了一下二月湛蓝的天空。艾利斯阿克托斯正组成编队在那片透明的湛蓝中穿行着。将目光转成水平,还能看到飞空舰队正在为最终决战积极地演习着。过不了多久,在多岛海的战争就要作一了断了。 ——奥特加。 这一名称又一次在脑中闪现出来。 尽管持续航行距离很短,只能作为局地战斗机使用,但无疑它在现在的空战场上是最强的战斗机。无论是怎样的笨蛋只要坐上喷气机,对抗螺旋桨机都能握有主动权。拥有压倒性的速度,接受战斗还是拒绝战斗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情,只有在体势有利的时候才接受战斗,然后对着敌方发射伏尔甘炮就行了;像是那种需要忍受着苦痛去撕咬敌方尾巴的格斗战,便可以嗤之以鼻直接拒绝。 ——凡人坐上那个,就能击落天才。 ——接下来的空战,都会成为那样。 ——时代在改变。 只要再过半年,几乎所有的飞机都会安装上喷气式引擎,而活塞引擎的时代将急速沦为过去的物种。这样的话,自己磨砺至今的用于螺旋桨机之间进行空中战斗的技术也就难有用武之地了。换言之,这就是说卡纳席翁自身难有用武之地了。 冷澈的风嗖嗖地刮着。卡纳席翁在天空的一片湛蓝之中,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仇敌阿克梅德的面影。 为了击落阿克梅德才一直活着—— 这么说一点儿也不为过。他仅仅是为了向让自己深受烧伤之苦的阿克梅德报仇才握着驾驶杆,从不知何时起便被称为“空之王”了。可是应当自己亲手击落的阿克梅德早已不在人世,螺旋桨机也正在被时代的潮流吞噬。不久,自己的容身之所将不复存在。 ——阿克梅德,我羡慕你啊。 能在战斗中死去的阿克梅德,不能不说是幸福的。在此时,卡纳席翁这么想道。阿克梅德他未曾亲眼目睹活塞式引擎的终结,便作为一名螺旋桨战斗机乘员在最幸福的时代完成“蛇击”,在天空中消逝。他着实觉得那种死法太让人羡慕了。 “无趣。” 即便是听到了他这番话,蝎子们也一定不懂其中的意义吧。对于他们而言,一定是驾驶着高性能机单方面地狩猎杂鱼之群这样的战斗更有趣些吧。每个飞行员都驱使着自己磨砺多年的肉体和感觉,忍耐着忍耐着不断忍耐着那向自身压来的惯性力,像这样的格斗战是不会生于新时代的天空的。在接下来的时代,空战的胜败将很大程度与地面上基地的管制系统,地上、机上雷达,电子瞄准装置、通信机器以及装有自动跟踪装置的火箭弹相关,飞行员个人的能力只不过是这诸多因子的其中一个。 这样的战斗了无趣味。 既然这么想,至少在最后。 ——想来一次热血沸腾的空战。 现在,要说卡纳席翁还有什么心愿的话就只有这个了。 没有了阿克梅德,失去了目标,坐在落伍的战斗机上来回彷徨的自己,要说在最后还能有什么能发亮的地方,就是在与自己拥有相同实力的飞行员的格斗战中,就是在尽力发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战技,将头题、精神与灵魂都迫至极限互相厮杀的战斗中。如果可以实现这点的话,他对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根本没有兴趣。他希望能在这至上的一瞬间消逝在这片天空中。 ——在螺旋桨战斗机完全消失之前…… ——希望能来一次绝佳的一对一单挑。 对着天空献上无声的祈祷,卡纳席翁一边拖着假肢,一边一个人步履蹒跚地穿过了跑道—— 麻袋里装入了潜入后宫用的衣服。在口袋里塞了少量钱,行李扛在肩上,美绪明快地笑了。 “好的,就这样了。那么,我走了哦。” 她转过头去,视线前方是伊格纳修·阿克西斯正带着痛苦的表情在床上坐着。 “怎么回事啊你那张臭脸,有什么就说啊。” “啊……不……那个啊。” 无口的专属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喏着嘴,完全无法形成话语。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上旬,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场二层—— 在离别之际,美绪再一次将这十月革命以来,把受伤的伊格纳修扛进来并隐居了三个多月的小屋子刻印在自己的眼中。因为兴许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你跟海德威说一下,说可以再增加一名客人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得好好向他道谢呢。” “啊……我会向他传达的。” 伊格纳修的回答依旧吐字不清。嘛,要从这个人嘴里听到利索的回答怕是太苛求,便放弃了,美绪转过身来抓住了门把手。 “老老实实等着哦,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呢,还有组织这里起事的工作呢,准备准备以防万一。” 在逃出尤利西斯宫殿之际,伊格纳修的肩部和大腿都受了很重的伤,连日常的动作都变得不自如了;再加上阔嘴鹬投的麻痹毒侵蚀着身体,夺去了肌力。现在的伊格纳修不单过去的战斗力全无,就算和一般人打架要赢也难。 身体已经成这样了,有好几次伊格纳修还想去救克莉亚。拖着无法动弹的脚,受伤的手上拿着短刀,硬撑起衰弱的肌肉,伊格纳修这样的身影看起来极其心酸。每当这个时候美绪就会和海德威两个人一起按住他,说服他。对他说现在的伊格纳修什么都做不了;对他说德密斯托利对克莉亚抱有爱慕之心,并没有打算施暴;对他说在我们这边做好准备之前,只有等待;对他说现在伊格纳修能做的是将住在斯特法诺地区的不满分子们组织起来形成反政府组织,并提前确定行动计划,一旦开战,便可以搅乱普雷阿迪斯内部…… 经过一个月左右终于恢复理性的伊格纳修,在海德威的帮助下与地下世界的居民们接触,将零乱的组织合而为一,现在已经做好了一旦事发便有超过一千五百名反乱分子为使妮娜·维恩特复权蜂拥而起 的事前准备。作为给普雷阿迪斯富裕层人士那奢侈的生活提供基本保障的劳动力,斯特法诺地区的居民们如字面意思所说,正在被饲养着。时时刻刻对那种金碧辉煌的日常生活耳濡目染,而自己只能获得维持生计所需最低限度的粮食……在贫民街生存的人们那阴郁的想法远远超出美绪他们的想象,一旦碰到明火,他们就会成为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内侧撕咬的狮子体内的虫子。 而现在,美绪要一个人去救克莉亚。 潜入后宫,将身陷囹圄的克莉亚救出来,将她带到这里潜伏起来,直到收到菲欧的信的清显率领着walkure开进普雷阿迪斯的那一天为止。 美绪也清楚,这计划胜算很小。 可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可以抓住些许希望的途径了。 自己知晓克莉亚所踪这一点,以及自己曾有一次潜入其中这一点…… 拿出勇气来,踏上这一线光明所指示的方向吧。如果不这样的话,无论何时都会闭塞在绝望之中。 ——我只有放手一搏了,也只有我能放手一搏了。 这么鼓励着自己,美绪抬起头来,打开了门。 正在此时,突然间从自己身后传来了话语。 “我为一直以来对你的无礼道歉。” 美绪保持着抓着门把手的姿势,转过身来。 伊格纳修露出她未尝一见的通红面孔,眼睛朝着不知什么方向,继续着他笨拙的话语。 “……你不是什么间谍,而是值得信赖的……出色的……同志。” 这是他反复思考彻底思考穷尽思考所组织起的话语吧。简直就像是紧张得牙齿打颤,宣读着事先准备好原稿的小学生一样。 “……请让我报答你,无论什么事,只要你希望,我都会做。所以……不要死。和克莉亚一起,活着回来。” 并不看着自己的眼睛,伊格纳修依旧坐在床上,拼命地将自己的心情转换成语言。 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的内心所想啊。 美绪这么想着,放开了门把手,在伊格纳修面前蹲下,双手温柔地环抱住了他的头部。 “嗯,我会回来的,和克莉亚一起。” 有多少次多觉得伊格纳修这人又冷淡又讨人嫌,但其实他只是太过笨拙但心地善良的人。 “到那个时候,你啊,就笑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笑呢。” “……………………” “约好了哟,我们回来以后,你就笑。” 美绪的嘴靠近伊格纳修的耳旁,有些恶作剧般地这么低语道。伊格纳修就这么被抱着,像个木偶一样,不好意思地约定道。 “……我懂了……你们回来以后,我试着笑笑看。” 听到他充满悲壮决意的话语,美绪放开双手,低头看着伊格纳修,又一次露出了坏坏的笑。 “嘿嘿嘿,我很期待,不许毁约哟。” “…………君子一言为定……但是,一定要回来啊。” “太好啦!好的,绝对会回来。克莉亚、我和你三个人,一起露着笑脸拍照哟!” 美绪很滑稽地振臂以后,对伊格纳修送去了微笑。伊格纳修依旧满脸通红,只是很笨拙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人啊。 蜂鸟也是,伊格纳修也是,伍西拉也是,所有这些一开始对自己冷冰冰的人,其实心底里都存有这样的体贴和温存;而自己能够接触到这份深藏的温存,实在是太开心了。 “我们,是朋友吧。” 她这么问道,伊格纳修的脸愈发通红,嗫喏着嘴巴。尽管这嗫喏无法当成话语来听,但确认出并不是否认的声响以后,美绪这次真地打开了门。 “那么,再见了。” “……啊,再见。” 简短地交谈后,美绪走出房间来到走廊,背靠在门上仰望着天花板。 寂静再次降临,呼地长舒了一口气。她感觉到了双脚在震颤着。 恐惧,是有的。 如果被发现抓住的话,一定会有残忍的事等着自己。如果被带到塞农跟前的话,那样便真的再也不会有正常的生活了吧。 然而,她必须去。 赌上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 为了每个人都能对彼此露出笑脸的那一天。 “我去了哟,克莉亚。” 美绪紧紧咬着嘴唇,朝着魑魅魍魉们候着的魔窟走去。 二十四 奥丁第一机场的跑道,正是壮行会的会场。众多飞行员们露出明快的笑容聚集于此,仰视着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看到的天空,也将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都不能吸入的新鲜空气好好地吸个痛快。 “那么壮行会开始!!”“干——杯!!” 在不知是谁的大声敦促下,到处都回响起酒杯相碰的声音。举办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派对,这次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在这里聚集的被视作多岛海世界最强的精锐们将这样的想法埋藏在胸际,和将要共同参加决战的飞行员们觥筹交错。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上旬某日傍晚,飞空要塞奥丁—— 在这里畅饮的“奥丁航空队”是一共将近九百名精英飞行员跨越国境集结而成,为攻打普雷阿迪斯而特别组织起来的航空队。其中包含了战斗机队一百八十机,战斗轰炸机队五十六机,急俯冲轰炸机队二百二十机,大型轰炸机队三十二机。为这些不论国境与制造厂商凑在一起的最新型战斗机、轰炸机分配了不同的任务,在这近一个月以来施与了地狱般的训练。 尤其是战斗机队的集团模拟空战,简直比起实战还要残酷。walkure航空队、伊斯拉舰队航空队、沃尔迪克航空队以及草薙航空队都赌上名誉比拼各自的本领,根本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告终,即便用的是涂料弹,在这一个月间有十五机已经完全损坏,十一名精锐飞行员由于相撞、失速或是空中分解而殒命,可谓壮烈之极。 然而这样的残酷有很大的成果。通过互相体验、吸收彼此未知的技能,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的飞行员们都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更高的次元。还有,一开始彼此都有芥蒂的各个航空队员在赌上自己荣耀、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相互比拼相互交锋的过程中,也得以逐渐相互认同,相互存有敬意了。 “哦坂上,来喝一杯吧!” “坂上上尉,不接受我敬酒那可说不过去了啊!” 满脸通红,勾肩搭背,在对清显劝酒的两个人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麦克盖尔,以及草薙航空队的山下特务少尉。均以酒豪著称的两人,不单在空战中不相上下,在地面上的酒豪对决中也不分伯仲,此后,不管在空中还是地面,两人每每见面都会较劲。看样子两人早已忘记了一直以来相互厮杀的过去,而且明明语言都不太通,他们总是用各国母语到处说着下流段子,哈哈大笑。 “呃、嗯,会喝的,我会喝的。” 也不好将递给自己的东西推掉,清显便也陪他们喝起来。在他们周围,草薙航空队员也已和其他航空队熟络起来,跨越了言语的障碍,仅仅用手势便不断引来大笑一片,他们一起共享着这段时间。 真好啊,清显痛切地这么想着。 前一阵子还互相憎恨深入骨髓互相厮杀的人们,在见面还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朋友。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丢不掉的憎恨已经荡然无存,他们都能像麦克盖尔和山下那样勾着肩膀相视而笑了。还有人有自己的同伴在与其他航空队员的接触中殒命的,却并没有转化成仇恨,而是接受了悲伤的现实,全都朝着更高的高度在努力着。 人类并不是那么没用的东西啊,他再次这么想道。尽管又利己又有无限的欲望还肤浅卑劣,但每个人都在更深一层还藏有同样的温柔以及坚强。 正当他胸中感受到这份温存的时候。 “哟!”有人从极近的距离招呼道他。 清显一回头,发现在这一个月间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人物正微笑着。 清显也回以明快的笑容。他一定要在出击前对这个人表示感谢。 “海猫先生。” 他下意识伸出了右手,对方便回握了。 海猫,也就是狩乃查尔斯,嘻嘻地笑着,挑起了昨天最后一次集团模拟空战的话题。 太漂亮了。对他这番赞美的话语,清显只有以苦笑回应。 “到最后的最后,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托海猫的福,清显尝到了过去从未尝过的辛酸。很不甘心,非常丢脸,回到地面上后还曾对自己撒过气,他已被压制到这种地步。他下了特拉·利贝拉,来到草薙航空队指挥官面前死缠烂打地要借斑鸠一用,最后甚至还利用了巴尔塔扎尔的关系。 如愿以偿地坐上斑鸠再去挑战的清显,依旧无法与海猫对抗。 海猫非常特别。他总是能预先判断自己的一切招术,都让他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使用了超能力。即使海猫让三机围住,一时间体势也处于不利,但到了最后一定是自己的机体染上海猫的涂料弹。 他的飞法也不同寻常。横风打过来,飞机随之飘动本是理所应当,但只有海猫不会飘动,是他让这种飞法成了真。海猫与阿克梅德也好卡纳席翁也好都不同,不仅是敌人的心,连空中的风都完全看穿了。 当然,败在他手下的不止清显一个。伊莉雅也一样,卡路儿也一样,吉冈武雄也一样,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让他打得抬不起头来。在集团模拟空战中,有海猫加入的一方一定会胜利,而无论谁如何组队,都无法击落海猫单机。 清显在向海猫学习着。不仅仅在天空中,回到地面上也会来到海猫跟前,究竟他是在什么地方怎样看破了自己的战技,以及究竟该怎样使出某种战技,对他发动提问攻势。海猫也丝毫不加隐瞒,非常大气地对自己的技能开诚布公,并且指出自己眼中清显的破绽。此时,他便会对自己一时间竟以为那是超能力感到羞耻。海猫只不过是用超常的观察能力看破了清显的习惯,预先判断出了他几秒以后的动作而已。 将自己的观察得体无完肤,完全看破了自己的弱点,打得自己屁都放不出来,让自己震惊得夜不能寐。note有着那么多出击次数以及击坠数的记录,自己竟然还有着如此这般的破绽,这让他吃惊不已。然而清显并不气馁,而是以厉再战,不断向海猫挑战着。 1.(译者注:译成“屁都放不出来”的地方,原文「ぐうの音も出ない」,就是指虐得体无完肤那种意思) 并不只有清显一人。伊莉雅也是,卡路儿也是,武雄也是,就连露露和菈菈、达姆巴佐利克也是,所有人都执著地想要击落海猫。这样一来,他们所有人的技能都上升到了前所未及的程度。 然后——昨天。 清显终于击落了海猫。 从十二机对十二机开始的集团模拟空战,最终成了清显、伊莉雅搭档对海猫一机的对决。用着与伊莉雅的编队技将海猫追至绝境,在伊莉雅牺牲的瞬间,他让涂料弹命中了海猫的尾翼。根本不用说,回到地面以后,walkure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 “我觉得还是您最后将这份荣誉让给了我。” 对着谦虚的清显,海猫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对决,然后输了。 收到这样的回答,清显便感觉到自尊心在高亢地响动着。 我战胜了海猫。 尽管只有一次,尽管再次挑战的话应该还会输,但在最后的最后,还是超越了这大不可及的目标。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了。 海猫凝视着清显,突然间说道。 “我觉得在这里最强的人,就是你了。” 后背不禁震颤起来。尽管他觉得这话实在太过奖了,但海猫继续说道。 “是你在率领着全员,你有这样的资格,不,是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资格。” 海猫这么断言着,对清显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绝对不能放弃,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是怎样的困难、怎样的绝望挡在自己面前。你放弃了,世界就全完了。” 海猫将自 己的杯子靠近清显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会拯救世界的。” 仿佛预言家似地这么说道,海猫有些恶作剧般地笑了。正当他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宣传官来叫他了。 “坂上上尉,差不多该……” “啊,好的。已经这个时候了……” 大概一周前,伊丽莎白拜托了他一件事,说是在今天出发前,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让清显完成的任务。尽管他听到内容后踌躇不前,但对方以“这是作为统率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队长,提升大家士气的重要任务”对他晓以道理。这本来是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应该完成的任务,但他本人老大不乐意,便将衣钵交给了清显。他便不情愿地在这三天每天晚上抽十五分钟进行练习,可还是没有能顺利完成的自信…… 初更时分,扩音器中响起了女性宣传官的声音,大意是说接下来多岛海联合军总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要说明本次作战的概要。在士兵之间已传有各种关于奥丁目的地的流言,现在女王终于要亲自说明作战内容了,气氛便一下子高涨起来。 女王伊丽莎白在多岛海的人气可谓惊人。 不仅仅是她那可爱的外表,还有知性、慈爱、平易近人,以及让人不感到有政治气息不令人厌恶的孩童般的理念。这样的向心力不只是在海德拉巴群岛,还波及圣·沃尔特以及秋津三国,在奥丁航空队聚集的国际各异的飞行员间,她也被人们极力称赞为“多岛海的偶像”。 也为能从近处一睹女王的风采,将近九百名飞行员都单手拿着酒,来到了临时赶造出的讲台前集合。指笛和欢呼声催促着“偶像”的登场,宣传官则高呼着肃静,当让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们围着的伊丽莎白从航空指挥所显出身影的时候,便发出了极其高亢的欢呼声。 一边文雅地微笑着一边走上讲台的伊丽莎白,双手抓着裙子的下摆,右脚退后半步,以优雅的宫廷规矩对士兵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抬起头来,挺直脊背,用微笑面对呼喊着女王名字的声音,通过麦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是多岛海联合军最高总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我将为在此聚集的勇士们传达定会在人类历史上刻印下来的决战概要。” 那话语的响声仿佛闪耀着光辉。从那些粗鲁的空中男儿那里传来的高亢欢呼声,再次打向暮色的天空。 “如诸位所知,乌拉诺斯终于露出了对地上国家的野心。身为乌拉诺斯傀儡国家的哈尔蒙迪亚皇国做了周密的准备攻破了克克亚纳线,将圣·沃尔特帝国军从密特朗大陆本土驱逐出去,用军靴之底践踏着留下来的帝国人民。他们会处死俘虏以及普通人,还践踏女性的尊严。这有史以来对人权最大的亵渎,正降临在帝国普通市民身上。在规模倍于多岛海联合军的乌拉诺斯飞空舰队无时无刻不在迫近的现在,已经不能说我们有很多时间了。为了不让住在多岛海的人们坠入地狱之中,也为了将以身在地狱之中饱受煎熬的帝国人民救出,我们需要在此集合的诸位的力量。” 伊丽莎白的语调尽管平静,但却真挚。她说这些时,轻薄的欢呼声和指笛声已然停止,认真的神情又回到了大家表情中。 “圣·沃尔特帝国自不必说,希尔瓦尼亚王国也是,海德拉巴群岛也是,然后秋津三国也是,都作为现在的多岛海联合军在此团结起来,坚定了对抗乌拉诺斯的决心。在这里集合的‘奥丁航空队’的诸位正是这样的象征,同时对于世界来说,也是最后的希望。” 这时候在讲台上,又有一名握着一支旗帜的男性士官站在了伊丽莎白身旁。他尽管面孔略带紧张之色,但却氛围凛然,握着多岛海军的象征——印有女战神walkure的军旗,在风中飘摇着。 “尽管诸位可能已经认识了,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统率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奥丁战斗机队队长,坂上清显上尉。作战的细节,就拜托上尉来说明。” 终于到揭破本次作战全貌的时候了,清嗓子的声音从会场消失了。清显走到麦克前,带着略有些紧张的面孔发出声响。 “那么,我来说明本次作战的概要。正如诸位所知,由于现在无法判断乌拉诺斯舰队是会从北方克洛斯诺达尔地区来还是从东方尊金朝地区前来,我们必须将我们持有的海上战力分成两部分。若是从北边来则由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若是从东边来则由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来迎击。在这期间,发自air hunt岛的攻略舰队再让十四万将士在密特朗大陆布尔托尼亚地区逆登陆,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攻下港湾都市鹦鹉螺并开始物资登陆,就是这样的计划……这将是极其困难的持续作战,包括将舰队分成两部分去对抗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困难,还有必须为登陆的将士们维持海上补给路线的困难……若从正面硬上的话,成功的希望很小。但我们优秀的通信谍报部队经历了异常的劳苦,获得了几乎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幸运,成功推算出了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的位置、前进方向以及移动速度。尽管我不能为大家公开这其中的过程,但这正可谓是天助我也。而我们正是赌上了这上天佑,经过重重选拔集合在这里的勇士。”note 2.(译者注:“鹦鹉螺”,法语nautilus,与凡尔纳小说《海底两万里》中的“鹦鹉螺号”同名) 在说出普雷阿迪斯这名字的时候,便开始稍稍响起了些嘈杂声。尽管也曾经有所传言,可这一来是真的要朝着仅仅在图画故事中才听过的飞空王都前行了啊。 “在这飞空要塞奥丁的下部岩盘上,安装了八十台最新型喷气式引擎。在这次宴会结束后,将会同时给这些引擎点火,奥丁将会朝着东偏北方向以远远超出敌方预测的最大战斗速度飞翔,勇敢而果断地对敌方王都普雷阿迪斯进行奇袭攻击!毫无疑问,这将是史上最大的空中决战,世界的命运将由诸位的双肩承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里的每一个行动,都将决定今后一千年多岛海的命运。我期待着所有人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 “哦哦哦”,无法抑制的欢呼声响了起来。性急的人们已经浮现出满脸笑容,开始互相碰起了酒杯。 此时伊丽莎白再次站到麦克跟前,作为最高司令官赠言道, “正如诸位事前听说的那样,这是普雷阿迪斯与奥丁的一对一单挑,如果成功的话战争就会终结,如果失败的话在这里的全员都不会生还的作战。尽管我相信不会有对此有所畏惧的人,但万一有人愿意的话,我会闭上眼睛,你尽情离开这里,背着降落伞降落到地面上。降落伞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请不用客气……”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寂静再次降临。在给他们的这段时间内,将士们陷入了焦躁。正如伊丽莎白所言,在讲台一旁用于退避的降落伞堆积如山。但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想要逃走的人。在焦急的人海缝隙间,高亢的声音奋然而起。 我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们就是为了打垮乌拉诺斯才来到这里的。我们是为了救密特朗大陆的人民才来的。为了拯救海德拉巴,拯救多岛海才在这里的。请下命令吧,无论什么样的天空都能落入我们的手中。指示那片空域就好了,我们会飞向你所指示的方向,统治那片空域! 超越了国籍、人种与语言,没有一个人逃走,飞行员们都等待着伊丽莎白的命令。希望得到命令的声音传播过来,当那声波达到顶点之际,伊丽莎白睁开了她那蜜柑色的眼眸。 “我向勇敢的战士们表示感谢。愿圣阿尔蒂斯坦的祝福造访你们每一位。” 她对在场的全员送以微笑以后,表情马上收紧,显出 凛然之色。 语调顿时转了。 “我以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之名命令你们,” 空间“噌”的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紧接着的一瞬间,坚毅而凛然的闪电,震颤着听众的耳朵。note “打倒普雷阿迪斯!” 3.(译者吐槽:我觉得犬村童鞋有一个问题是,时常不注意搭配,有些滥用通感之嫌。) 在场的全员都“嚓”地擦着地面并起了穿着军靴的脚踵,挺直了脊背领命。 “为了我们的自由,去压制天空的王都吧!为终结战争!为我们子孙的未来!赐予我们胜利吧!” 战士们响应着伊丽莎白那毅然决然的号令。 “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为了未来,为了希望,赐予我们胜利!!” 在至今很多的战斗中倒下的友人们的呼喊声,以及毫无回天之术被夺取性命的普通市民的愤怒和悲伤,使得战士们的灵魂异常亢奋,甚至化作大地的响动,震颤着奥丁。 与伊丽莎白交换,清显回到麦克前,环视了一下狂热的飞行员们。 狂热支配着现场。那份战斗意欲的高昂,带着炽热,灼烧着冬日的天空。 坚持过了几百场空战并一直存活下来的男儿们的尊严,化作了火焰,与清显的灵魂共鸣着。 终于做到这一步了。note 4.(译者注:原文「とうとうここまで来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终于来到这里了”,然而从后文看,觉得引申一下更为恰当。) 清显将walkure的军旗向星空高高举起。 作为制空战的统率者,发出号令。 “作战名operation‘雷神之枪odin"s spear’!吾等将化作雷神之枪,在这一击之下刺穿乌拉诺斯的脑髓!” 那几乎要将星星击落的欢呼声,高高地,高高地,向奥丁的夜空打去。听众们那极其炽烈的感情,化作热浪,扭曲了现场的空间。 “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 清显的号令撕裂了夜空,高高举起的军旗征服了这片星之海洋。 与此同时,灵魂的咆哮再次响彻天空,就仿佛成百上千的雷鸣一般回应着清显。 “我们上了,我们上了!!”“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力量!!无论有多少倍的敌人,都会将其全部击落!!”“我们会凯旋而归!!我们会打赢了回到这里!!” 相互激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夜空的深处回响着。身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知道委与他们的重任之困难。敌方王都普雷阿迪斯的屏障究竟有着怎样的威力,连想象都想象不来;等候他们前去的艾力斯阿克托斯说不定有一千架之多。尽管都有着恐惧,但没有一个人将其放在嘴上,而都是互相碰着酒杯,到处喝着酒的同时,欢呼声经久不息。 高高举起的成千手臂高呼着walkure与多岛海联合军之名,一次又一次向夜空中打起了惊涛骇浪。即便宣传官已经告知他们不久喷气式引擎就要一齐完成点火,催促着全员退回到兵营,但祈愿胜利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 奥丁之空,只是默默地静观这份祈祷,而天上的星星,则在战士们的祈愿中,增添了几分悠久的色彩。 “干得漂亮,坂上。正如我的判断,你的残暴在这种场面正能派上用场。” 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露出喜悦的笑容,夸奖着回到航空指挥所内将校休息室的清显。 “我很,残暴吗?” 他这么以苦笑回应,在旁边的塞西尔摇了摇头。 “他是指‘勇敢’。胳膊,这么一举,‘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实在是太——帅气了!” 对着单手上举,模仿着刚刚清显动作的塞西尔,他的苦笑加深了。 “嗯,你不用模仿啦,很害羞的啊,嗯……” “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 “嗯,我懂了啦,真的好啦,我只是照着练习时那样去做了而已。” 对着真的有些不愿意的清显,巴尔塔扎尔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还真能说得出来啊,那样的台词。” “这不是你写的脚本嘛!!” 他突然间这么怒吼道,巴尔塔扎尔看向塞西尔。 “很凶残吧?” “刚刚是机长你不好。” 清显演讲内容的一言一行,都是巴尔塔扎尔写好的脚本。在塞西尔下命令下暂停一拍,故意摆出背降落伞跳下这一戏码去激怒士兵们,然后在很戏剧性地表演后面所下的命令,这也是巴尔塔扎尔的提案。对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智慧,清显在钦佩的同时,又有些瞠目结舌。 “……不过的的确确地提高了士兵们的士气,很棒的演讲。” 在休息室的一角,背靠着墙壁的伊莉雅这么说道。清显害羞了。 “明明伊莉雅也和我一起做就好了。” “……我干不来那样的事……只有你才做得到。” 伊莉雅那安静而率直的赞扬,浸入了清显的胸际。这是今夜最让他开心的话语了。 “一会儿引擎就要点火了……塞西尔,得走了。” 被伊莉雅这么催促道,塞西尔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一起去……” 这是忘记了女王的立场、作为一个普通少女的坦诚话语。然而塞西尔不能陪他们一起踏上这次有去无回之行。作为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塞西尔有着在后方监察作战整体走向的任务。 “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伊莉雅的后背离开了墙壁,为了让塞西尔安心,她微笑着,然后伸出了双臂。 塞西尔毫不犹豫地飞入了伊莉雅的手臂,将头埋在了对方的胸口。 “……我不愿意你死,伊莉雅。” “我们会凯旋而归的,会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两人已经有着将近十年的交情了。即便在塞西尔当上女王后,两个人也如同姐妹般地相互支持着一路走来直到现在。因此即便是清显,也痛切地理解塞西尔的不安与悲伤。 “在谢拉格里德等着我们吧,我们会终结战争回来的。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去秋津大陆接神乐姐。” “嗯、嗯……” 伊莉雅在胸中悄悄擦拭了即将涌出的泪水,塞西尔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这次飞入了清显的胸际。 “小显你也是,要回来啊。和美绪姐以及莱纳,大家一起回来啊。” 清显微笑着,环抱着塞西尔那纤细的后背。 “嗯,会回来的。胜利了,终结了战争以后,大家一起回到希尔瓦尼亚王国。” 为了让塞西尔安心从岛上退避,清显撒了个谎。如果真的将美绪和莱纳他们带回来回到多岛海联合军去的话,两人就会当场被抓住然后枪毙。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将关于停泊在岛内的新编成舰队的重要情报泄露给乌拉诺斯,招致敌方飞空要塞奇袭攻击的两人只不过是“卖国贼”而已。致使air hunt岛的军事设施、士官学校、停泊在那里的舰队被破坏之罪,即便是伊丽莎白也无法替他们辩护。一方面,在多岛海已经没有两人的容身之所,而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比谁都清楚,一旦他们回到多岛海,将会给以伊丽莎白为首的同伴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此从现实来讲,即便是见到了他们,他们也无法一起回来。无论多么希望大家团聚一起,但圣·沃尔特帝国 军绝对不会原谅美绪和莱纳。 塞西尔将饱含着眼泪的眼眸抬起对着清显,点了点头,这次又将目光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感知到了危险,巴尔塔扎尔向后退去。 “停下,别过来。” “机长……” 塞西尔逐步逼近,就像是将公鸡追得无路可走的饲主一样弯下腰来,将双手在胸前张开,缩短了与巴尔塔扎尔的距离。 “我就算了,快走,不要靠近。” 将满脸铁青的巴尔塔扎尔追到了休息室一角,在封住了他所有逃跑路线之时,塞西尔飞入了他的胸中。 “机长……” 紧紧抱住他的双臂充满了力量。巴尔塔扎尔那铁青的面色一瞬间便被染成了深红,直直伸向下方的双手,指尖并拢向水平方向弹起,就宛如企鹅一般。对着紧紧咬着牙关,不断摇头苦闷至死的巴尔塔扎尔,塞西尔道歉说, “我说你小家子气,对不起;我偷偷藏着你送给我的龌龊信件,对不起;我和柯莱特姑妈两人一起边模仿机长边笑,对不起……” “还干了这种事情啊你们……” “战死的机长什么的太不适合你了,你要是那么耍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不管使用什么卑鄙差劲不是人的手段,活着回来才是机长你啊。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我明白了,停下吧,我会回来的,我懂啦快停下啊……” 巴尔塔扎尔的哀求声与告知喷气式引擎点火还有十五分钟的岛内广播重合在了一起。将塞西尔送还至谢拉格里德的飞艇已经做好准备,在跑道上等候着。 “塞西尔,快走吧。” 伊莉雅催促着,塞西尔终于放开了胳膊,带着仍然饱含泪水的眼眸环视了在场人员,依依惜别道。 “我深信不疑,相信大家还能再见。” 清显微笑道。 “嗯,等这结束以后,大家会再见的。” “约好了哟。” “嗯,和你约好。所以不用担心,一定会回来的,大家一起。” 前来迎接的高官们已经进入了休息室,告知要出发了。塞西尔再一次有些痛苦地环视了一下每个人的面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在只剩下三个人的房间里,巴尔塔扎尔哎呀哎呀地耸耸肩膀。 “那家伙果然还是那么不吉利啊。我明明已经跟她说过不要在出击前说什么生还后的约定……” 他一边充满掩饰害羞意味地发着牢骚,一边松了松领带。 “你们快回到兵营。引擎点火以后就不能在出来到地面上了,要出来就给我做好直接被甩到岛外的觉悟。拜了。” 丝毫没有犹豫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将清显和伊莉雅赶出去。 说不定,这就是今生和巴尔塔扎尔的诀别了。因为接下来的战斗一旦输了,岛上的全员都会死去。 能够像这样实行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并且由自己担任这次作战的核心,正是因为有巴尔塔扎尔在。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说到底是到不了这一地步的。 “巴尔塔先生。” 清显将握紧的拳头举到了胸前。巴尔塔扎尔看到那样,嘴巴歪成了へ字型。清显带着笑容将拳头向前一挥,而巴尔塔扎尔仍旧背着脸,挥出了自己的拳头,和清显的拳头轻轻相碰。 “赶快走吧。是你说能够以二百机制空我才立案了这次作战。如果失败了的话全都是你的责任,所以死也得给我成功。” “……是。我一定会在普雷阿迪斯制空的。巴尔塔先生也多加小心。” 巴尔塔扎尔也不将面孔转过来,只是轻轻地甩了甩其中一只手,做出了“快出去”的手势。清显和伊莉雅一起出了指挥所,仰望着满天的星星。 他感觉今天是第一次跟巴尔塔扎尔好好地交流了。又冷淡又没人性,还一个劲儿地以部下而不是同伴的方式对待自己,即便如此,清显还是尊敬着巴尔塔扎尔这个人,并想着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胜利并生还,更多地进行一些男人之间的交流。 套上了士官用的大衣,清显和伊莉雅并着肩,走在了到兵营只有五分钟的小路上。位于海拔两千米,通过钢缆与谢拉格里德海海底相连的奥丁,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时刻。 几千繁星在冰冷的空中,或深或浅地显露出身影。在旁边走着的伊莉雅是不是地抬头看看星星,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吐出白色的水蒸气,然后最终她还是默默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继续踏上通往女性士官兵营的道路。 自从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与伊莉雅邂逅以来,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在walkure也好,两人已经有好几次像这样仰望着星星,说了很多关于空战、军队生活,以及各种悲伤和欢乐的话题。正由于生活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才非常珍视这能与伊莉雅说话的瞬息片刻,就这样过去了将近四年半的日日夜夜。 正因为没有任何明天会来临的保证,他与伊莉雅一起积淀的时间才显得浓厚而有意义。时而作为同伴,时而又作为定需击落的敌人,他一直真挚地面对着伊莉雅,现在无论是作为飞行员还是作为一个人来说,伊莉雅的存在深深地嵌入了他最重要的部分。 就这样使彼此更好的清显和伊莉雅,便被赋予了名为普雷阿迪斯制空这一赌上了世界命运的使命。这任务正是作为一名飞行员,作为一名军人都无比希冀的重大任务。 正是因为有伊莉雅在,才能来到这里。他打从心里这么想着。正因为如此,现在,他才有话必须对伊莉雅说明。 “终于来到这里了呢,太久远了。” 被对方抢了先机,清显有些张皇失措。 “嗯,总算是。” 伊莉雅仰望着星星,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说道。 “一定要赢下来,无论敌人有多强。” “嗯,我可没有输的打算哟。” “嗯,一定要赢,将美绪夺回。” 伊莉雅这么若无其事地说着,清显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救出美绪,抓回莱纳,大家一起回来。” 对伊莉雅的话语,清显无法回应。清显的双脚,在原地站定了。 “……………………?” 伊莉雅也停下脚步,带着诧异的表情盯着清显。清显重重地换了一口气,让心跳平静下来,确认在两旁没有任何人,抬起了真挚的面孔。 “……我有话要对你事先声明。”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伊莉雅几乎都能听到了。尽管他对自己说着不要胆怯不要紧张,但在过去,即便在空中战场上,他也从来没有身体哆嗦到这般的经历。 “…………?” 伊莉雅的目光中泛出了疑问之色。 尽管清显他紧张得哆哆嗦嗦,但还是竭力挤出话语。 “……我想在这里,清清楚楚地对你声明。” 伊莉雅歪着头,然后感知到了那奇怪的气氛,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啊,那么突然。究竟怎么了?我的鼻子上沾了什么吗?” 伊莉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什么都没有沾。清显站得直直的,硬是挤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对她说道。 “我会救出美绪。当然,这也是和她约好的。嗯,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虽说会救她出来,可是,那个……怎么说呢,是作为同伴救她出来。” 伊莉雅的表情中稍稍露出了些惧色,再次退了半步。 “呃、嗯,是这样吗,那可太好了。” 对着不明所以而有些敷衍般作答的伊莉雅,清显已做好决意说出 自己的想法。尽管非常唐突,他自己也明白这做法着实不够洗练,可就算说笨拙也好,说什么别的也好,但这些必须在此说明。 他竭力地显出真挚——说不定接下来自己要做的这番暴举,在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了,而同样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尽管他已经做好决意,挤出话语,可最初的一句却怎么也出不来。正当他一味保持着拼命的表情,不断发着像是呻吟的声音,驱使着自己的勇气时,伊莉雅的面孔有些毛骨悚然地扭曲了。 “怎么了啊。神经病吗?要去军医那里吗?” “不、不是的!!……伊莉雅!!” 清显做好了觉悟。 “呃、嗯。” “我!!爱!!……你啊!!”note 5.(译者注:原文「ぼくは!!きみを!!……愛しているんだっ!!」尽管日语中语序不是很重要,但谓语从来都是放到最后,直译就是“我!!对你!!……爱啊!!”这不合中文的习惯,还是这样吧。) 他这么大声喊着,伊莉雅的嘴张得大大的。尽管他有些后悔这也许实在太过唐突了,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有将这暴举进行到最后。 “我喜欢你!!头脑中挥之不去!!这一点,无论怎么思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验证自己的内心……我都毫无疑问爱上了你!!” 伊莉雅的嘴张得不能再大,血色从她的面孔中消失了。 “所以!!我尽管会救出美绪,但这不是说要和她结婚什么的……!!而是作为同伴去救她!!美绪她,是重要的同伴啊!!然而,对于我来说,你与其说是同伴,不如说是……那个……” 稍稍挠了挠头,清显趁着热劲儿继续说道。 “战斗胜利以后,和我结婚吧,伊莉雅!!” 伊莉雅早已经完全僵硬了,也许是让这过于突然的告白烧断了脑神经吧。虽然说不定已经彻头彻尾地失败了,这样后悔着,清显还是低下了头。 “不是说要让你当场给我回复什么的!!战斗结束后也可以!!所以……请考虑考虑吧,伊莉雅!!” 伊莉雅仅仅是带着铁青的表情凝视着清显。 清显将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从正面直视着伊莉雅,告知他真实的想法。 “我想和你一直在……噗!” 清脆的声音和一阵痛楚让他的台词到一半终结了。 清显的脸并非朝着伊莉雅,而是朝着右方弹去,左脸颊红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你……!!” 伊莉雅那压抑低沉的声音中,渗出了愤怒,与眼泪。 “究竟怎么回事啊!!” 伊莉雅肩膀愤怒地震颤着,将打了清显脸颊的手放了下来,声音也颤抖了。 “突然间说什么啊!你想怎么样啊究竟?!” 在那愤怒的声音中,掺杂了些许悲伤。 “美绪她可在等着你啊?!” 并没有看着清显,而是将视线落在清显的下腹部,伊莉雅紧紧闭上了双眼,声音中愈发显出厉色。 005 “美绪她,想让你过去,将自己的愿望都托付给菲欧了!!” 我明白。 “菲欧也希望你去救美绪,赌上自己的性命飞了过来!!” 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说这种事啊?!” “因为我不想当个卑鄙小人!!” 从已经微微渗出血的嘴唇中,清显以怒吼回应道。他也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实在是乱七八糟,他也完全明白这样的事又愚蠢,又残酷,又没有条理还不公平,更无法说符合逻辑。 可想你的这份心情啊,本来就那么愚蠢、残酷以及不合逻辑。尽管想要控制,可自己的理性就是怎么也无法靠近无法介入对你的爱中去啊。 “因为我不想将美绪救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以后,再将她和你放在天平上称称看啊!!” 将美绪和伊莉雅放在天平上称量这种事,作为一个人来说实在太差劲了。 所以我想一定要在用天平去称之前,对真正爱着的你,对一直想与之在一起的你,对自己显而易见是作为一个出色的女性而不仅仅是同伴而视的你,传达此时我最诚实的心情。 这就是我考虑了再考虑所得出的行为。 连我自己也认为,在这样的时候考虑着这样的事,着实是愚蠢。 然而无论怎么挣扎,这种宛若原始人的、难看又丑陋可耻的爱意,就是无法从自己体内排出。我越是试图那么做,在夜晚兵营的天花板上映出的你的笑容便愈发强有力地侵蚀着我的心。那被贯穿的心灵一整夜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只要看到你和别人关系好起来就会痛苦,想和你永远都在一起,就一直这么如同孩童般地哭喊着。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在现在说,在去见美绪之前。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了。将这样的心意深藏在胸中去见美绪这种事,作为一个人类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所以。 “我!!现在在这里!!宣言只爱你一个人!!” 尽管这台词让人害羞到了恐怕再也不会说出来的地步,但没有关系。只想要诚实面对,面对美绪,面对伊莉雅,面对自己的心意。只想要诚实面对,即便这又害羞又任性又有可能会伤害别人。只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死亡,不,即使死了也一直,永远,哪怕神明大人创造的这个星球被太阳吞噬而爆炸,一切文明一切人类永远消亡,也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伊莉雅的鼻子“唏”地响了起来。伊莉雅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和鼻子。 然后她瞪视着清显,怒吼道。 “啰嗦,闭嘴,混蛋!!太差劲了,在这时候还说这样的话,真是最差劲的人啊你!!” 带着哭声大骂着清显,伊莉雅突然间转过身背对清显,向夜之深处冲去。 “不想再见到你了,别过来,别靠近,别跟我套近乎,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 “伊莉雅!!” 他的呼喊声已回应全无。清显没有办法,只有目送着向黑暗深处消失而去的伊莉雅。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究竟想怎么样啊那个笨蛋!!” 一边一个人穿过夜路,伊莉雅对着夜空放出大骂声。 她胸口跳动得异常迅速,是因为她在全力奔跑。就是因为那个家伙说了那么愚蠢的事,才大吃一惊血流加速。 “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们的肩上,可是扛着世界的命运啊!!” 她一边跑着,一边对天空怒吼着。 “明明是这样,那算是什么啊?!是说那些是的时候吗?!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说那样的话不可啊,笨蛋!!” 怒吼着,全力奔跑着的同时,从伊莉雅的面颊落下的东西却怎么也止不住。 反正谁也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伊莉雅向星光之下冲去。 究竟为什么在哭,她自己是明白的。就是因为明白,才想着干脆直接死了算了。 “太差劲了!!脑子有问题!!没责任感,肆意妄为,丝毫没有身为士官的使命感!!” 依旧不收破口大骂声。而伊莉雅骂的对象,是清显,还有她自身。 “去死吧,笨蛋!!”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啊。 “在关乎一千年未来的这种时候,个人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究竟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差劲的人了。 “去死吧,笨蛋,脑 袋撞在仪表盘上死去吧!!” 太过分了,太残酷了,根本没有颜面面对美绪。 “我是要成为空之王的啊!!” 可我却。 喜极而泣了。 “感情什么的,根本没有耽溺其中的价值!!” 坂上是这么想的,我的心都已经高兴地流泪了。 “我要成为……空之王!!就是为此,才从小时候一直努力到现在!!” 这是天命。而那无聊而又微不足道的感情,就让我用这梦的力量强行制服,用这被父亲委托的心愿之力。战斗,战斗,将不计其数地敌人悉数击落……然后让大家称呼我为“空之王”。我一定要如此。 ——那个梦,是什么啊? ——那真是我心所愿吗? ——自己真正的心意,明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啰嗦,闭嘴!!” ——明明父亲强加给自己的梦想,已经早已经没有一顾的价值了。 “闭嘴!!闭嘴!!闭嘴!!” ——想杀死大量敌人,被人称赞“空之王”? ——想父女同为伟大的击坠王,被载入教科书? ——想趾高气扬地以杀敌数洋洋自得? ——想向父亲那样在老去之时,紧抓着过去的光荣不放,却回避当下? “停下!!” 伊莉雅对着星星呼喊着。然而她的心,就是无法停止残酷的沉吟。 ——明明有着更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好好珍惜。 “给我停下!!” 伊莉雅一边哭着一边堵住耳朵,奔跑着。她穿过了本应该归还的兵营,跑进了奥丁的放风林。岛内广播已经告知距离引擎点火还有五分钟。伊莉雅跪在腐叶土上,双手仍然塞着耳朵。 ——想在没有敌人的天空中,和清显一起飞翔。 心里如是沉吟。 ——空之王之类的,不当也可以。那样的称呼,究竟有什么价值? ——我只是想在和平的天空中和清显两个人一起舞动。 “给我停下……快点……停下吧……” 伊莉雅一个人怀抱着自己的脆弱,呜咽了起来。 女性宣传员的声音,宣告喷气式引擎即将点火。不久,从远方就传来了从未听过的声响。好几声高亢的轰鸣重叠在一起,然后慢慢地,风增大了力道。 奥丁开始移动了。朝着普雷阿迪斯开始了没有归途的旅行。如果再不快点回去的话,就会被刮跑了。 “我……要成为……击坠王……” 依旧保持着跪姿,伊莉雅这么对自己说着。 愈发强劲的风,将她那决意的话语刮到夜的深处,无影无踪。 二十五 四肢被绑在椅子上,当灼烧的火钳前端举在他眼前时,在斯特法诺地区臭名昭著的高利贷商招了供。 “是教皇……!那虚假的皇帝暗杀计划都是伊拉斯特里亚里策划,让宫廷厨师做伪证的……我、我只不过是被那帮人强迫的……” “被强制着将假的反叛策划书塞到父亲大人的办公桌里?” “我也不情愿啊。可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潜入宅邸了啊,根本不可能拒绝。如果拒绝的话,就会被当场消灭……” “也就是说作为陷害父亲的奖赏收入了巨额报酬,便从贝洛阿家的佣人摇身一变成了放高利贷的吗?” 蜂鸟将愤怒全部凝聚在钳尖,并将它举到了过去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佣人眼球跟前。经过在尤利西斯宫殿的秘密调查,以及美绪给他提供的情报,他终于来到了位于这贫民街一角的二层建筑。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五日,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 背叛者高利贷商向过去的主人瑞文·贝洛阿的儿子托马斯乞求着慈悲。 “我也不想干那种事啊。瑞文卿和夫人都是那么棒的人,即使对像我这种下人也非常好。在那个屋檐下工作的时候我一直特别自豪。可是,瑞文卿太过清廉,还想要将自己的清廉硬推到宫廷去。那么做的话,魑魅魍魉们不可能保持沉默的……” “下人来给我讲解宫廷政治吗?如果你不背叛的话,父亲大人怎能背上着根本不曾有过的罪名。要让我给你看看现在母亲大人的样子吗?”note 6.(译者注:注意这里不能翻译成“莫须有的罪名”,想想为什么。) “即使我不去做,还会有别人去做的!明白过来吧,被教皇盯上的一瞬间,瑞文卿就劫数已至了。伊拉斯特里亚里才是乌拉诺斯宫廷的魔王,是支配乌拉诺斯真正的王……” 蜂鸟表情丝毫不变,将火钳从高利贷商的眼球移开,转而将灼烧的尖端压在了那男人的上臂上。 男人的悲鸣,以及肉体烤焦的声音。 “要到边上去吗?让我把你摔在地上。” “不、不要!!求你了,什么我都会做,只是请饶命……!!” 蜂鸟对他都去轻蔑的视线,依然将他绑在椅子上,痛打了一顿,确定他昏过去以后,离开了狭窄的房屋。 回到了二月寒冷的路上,再次回头看了看制造了贝洛阿家没落的原因之一的男人住地,回想着到今天来到这里以前所经过的长长的道路。 十七年前,在蜂鸟也就是托马斯·贝洛阿五岁的时候,父亲瑞文作为根本未曾有过的皇帝暗杀计划的首犯被弹劾并处以死刑。美丽的母亲娜塔莎因为贫民街的生活弄得身心失调,现在连自己儿子的成长都不能认知。 为了复仇,在七岁的时候他舍弃了托马斯的名字,成了特殊工作员蜂鸟,工资全部投入了母亲娜塔莎的治疗之中,在作为塞农部下活动的同时,还不断寻找着幕后黑手的名字;而今天,他终于明白主谋者就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认清了这点以后,接下来只需要策划复仇的手段,等待时机了。达成人生目的的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 ……多亏了有美绪啊。 一边穿过街灯都非常破旧的斯特法诺地区,蜂鸟这么想道。美绪照料着自己的母亲,然后从她那里偶然听到了一些情报并告知自己,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美绪也真是多灾多难啊…… 美绪现在连伊桑已经被放出来并且现在就在普雷阿迪斯这一点都不知道。美绪明明是为了救伊桑和他的义子女们才背叛同伴当上工作员的,伊桑却将美绪当成了给塞农的赠品。美绪的挺身而出,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至少——他希望能将她的家人已被救出一事告诉她。如果能让正是为了拯救家人才选择了取悦塞农的美绪的心能够得到些许救赎,他也想要这么做…… “那是,怎么回事啊……” 蜂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用话语打断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特地告诉美绪那种事不可啊?” 他这么对自己的内心一说,随性流动的思考就停止了。 蜂鸟一时间停在原地,俯瞰了刚刚不可思议的思考,摇了摇头,又开始走了起来。只要塞农还是他的上司,伊桑还是重要的交易对象,蜂鸟理所当然要听他们的意思。站在美绪一边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一旦他告诉美绪真相,说不定蜂鸟自身都要被塞农当成背叛者去弹劾。 “现在自己掐住自己脖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啊,蠢货。” 明明自己十几年的执念就要有结果了,根本没有价值考虑美绪。塞农和父亲的冤情并没有关系,应该打倒的敌人只有伊拉斯特里亚里。甚至,要与伊拉斯特里亚里进行肉搏,利用自己塞农部下这一立场才是上善之策。因此,为了复仇,应该优先以取得塞农信赖而行动,根本没有对美绪一顾的价值。 “没错。” 蜂鸟点了点头,回到了今天住的小旅店里。表面上,现在蜂鸟正遵照着塞农的嘱咐,调查着斯特法诺地区抵抗运动的内情。他一边坐在简陋的床上,做着明日的筹划,一边抬头看着被煤污弄脏的天花板。 这阵子,他有时内心会突然吵吵起来,奏响蜂鸟自身无法进行的思考。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他有着自觉。 “蜂鸟,莱纳,托马斯!” 美绪的呼声,在漆黑的天花板上反响着。 “托马斯!” 最后的名字,突刺进蜂鸟意识的最深处。 是的,自从美绪叫了那个名字,内心就发生了决定性的反应。从那一天就开始蠢蠢欲动的不可视的某种东西,形成了如下的话语。 ——我想要救美绪。 ——让美绪不再哭泣。 这样的沉吟在内心响起,顶撞着他的横膈膜。 “你已经死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他这么说着。 ——你? ——还真是对别人一样的称呼呢。 蜂鸟的嘴角发出咯吱一声,被咬到了。 “你是亡灵,并不存在。” ——接受现实吧,我就在这里,就像你现在在这里一样。 “停下!!” 蜂鸟从床上站起来,怒吼着。从隔着薄薄墙壁的旁边的房中,响起了房客的骂声。 然而内心的声音却停不下来。 ——我想救美绪,其他事根本不重要。 “闭嘴!!” ——这可是你的想法哟。你就是我,我比起任何人都理解你。 “死亡灵,你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蜂鸟拔出了在床垫下藏着的短刀,批向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我的名字叫蜂鸟,莱纳是我创造的。不是其他任何人!!” ——蜂鸟和莱纳都是我。 ——我是一个人,托马斯·贝洛阿。 “去死吧!!” 蜂鸟发出了那样的悲鸣,再次向空间划过去。隔壁的房客踢着墙壁,对他甩出前所未闻的低俗大骂声,可是,管他呢,必须让他明白亡灵就是亡灵,必须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美绪叫了我的名字,所以我才在这里。 ——我的名字是托马斯。美绪那么叫我了…… 从心中传来了温存的感情。蜂鸟的大骂和悲鸣中,已经有泪水混杂其中了。那溅下的泪水并不是源自悲伤,而是源自相反极端的感情。 ——美绪,我想救你。 ——我想再看到你笑的样子…… 蜂鸟在原地蹲 下,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胸际,简直就像是要将在内部寄居的某种东西拽出来一样。然而他的心,一直不停地组织着那样的想法。他不停地呼唤着不在这里的美绪的名字,不停地低吟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oh man一直想见到你哟,稍稍瘦些了吗?哦呀哦呀,那眼神真是犀利啊,彻头彻尾的贫民窟野狗啊。”note 7.(译者注:“oh man”原文「これはこれは」) 被内部穿着钢丝的麻绳绑着,身体失去自由的女性在身体按倒的状态下硬撑着瞪视着过去的上司。 “你的利用价值啊,就是倔强聪慧又美丽哟,美绪·塞拉君。如果弄得跟野狗一样脏的话,不是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么?”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八日,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 塞农用皮靴尖将美绪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仰卧着。 应该是为混入后宫德密斯托利爱妾中准备的露出了肩膀和胸口的露肩装,在双臂处被粗粗的麻绳缠着,从尺寸较短的裙子下方露出的白白嫩嫩的大腿有些不整地扔在地上。 手脚上的青斑和擦伤以及杂乱的头发,是在后宫被德密斯托利的护卫连雀发现,打斗时造成的。实习工作员根本不可能与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的格斗术对抗,听说还没到一分钟就被抓住了。 “几天前就有情报传来,说有可疑的女人窥探后宫的情形,后宫的直卫兵将你的面部照片送来了。不管怎么说,脸没有伤到可真是太好了。” 一边说着,塞农便用靴底抵住美绪的腹部,踩了下去。 006 “…………!!” 带着无上愉悦低头看着美绪那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表情,塞农温和地微笑着。 “今晚定好要在这里开会的,就把对你的惩罚当作演出节目吧,客人也一定会高兴的。” 塞农将面孔转向了正在天宫入口等待着的连雀,命令道。 “去做猪刑的准备,然后将客人领到这里来,我希望能和他一起欣赏美绪奋斗的样子。”note 8.(译者注:译为“猪刑”的地方原文「豚責め」,何谓「豚責め」后面塞农会解释的。嘛,作为译者,请允许我在此停五分钟抑制自己出离愤怒的心情) 连雀跪在铺路石上领了命,无声地从室内消失了。 塞农一直踩着美绪直到他满意为止,终于将靴底放回了地板,低头看着胸前上下浮动大口喘着气的美绪。 “尽管我曾想在保持你人格的前提下让你成为工作员,可很遗憾,我的期待被你背叛了。没有办法,转向教育n b吧——这计划会大胆矫正你的人格,让你成为一名完全会按照我所说的去执行的工作员。正是通过n b,阔嘴鹬之类的便都得以成为会去和我提名的各种男人睡觉的出色工作员。不管怎样,都已经和猪睡过了嘛,和人睡的话自然简单容易。” 帕特里欧提斯中唯一的女性工作员阔嘴鹬。身为用毒专家的她,曾一边露出明显人格某处有缺陷的笑,一边跟美绪说过关于寝技的话题。由于那些内容根本不是开开玩笑就能过去的,被强行灌入在床上拉拢男人的八十多种做法的美绪,恶心得都睡不着觉了,而看样子自己也要被迫训练那时阔嘴鹬所说的内容了。 美绪瞪视着塞农。由于背叛一事已经暴露,根本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心话了。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持续抵抗到最后一刻。 “变态。” 她仰头看着塞农,嘴角映出轻蔑的笑。 “疯子。” 尽管被这么骂着,塞农依然微笑着,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不,不如说还很高兴,脸颊上的肉都比刚才鼓得更厉害了。 他再次用靴底抵住了美绪。这次是脸了。明明刚才无论怎样都坚决不会伤脸的,这次却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还是不保留人格好啊。嗯,那样更好,完全消失吧。” 用非常愉快的语调这么说着,塞农在靴底不断加力。 “是接受了错误的教育长大的啊,我得从头开始好好管教管教,让你永远不记得像这样错误的用词。” 正当从美绪嘴里流出的血滴到地板上的时候,客人进入了房间。 塞农停止了踩踏,一瞬间愤怒消失了,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正在休息的时候打扰,非常抱歉。由于有一位女性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仁兄您见一见。” “不不,请随时招我前来……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她熟悉的声音。遭到践踏的美绪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在朦胧的视野中捕捉着声音的主人。 “…………!!” 太过吃惊,美绪的双眼大大地睁了开来。客人也和她一样的反应,在美绪跟前双膝跪了下来。 “啊,美绪!!美绪!!怎么回事啊,美绪!!” 美绪的义父伊桑·塞拉发出夸张的悲鸣,双手颤抖着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note 9.(译者注: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这个“自己”原文「自分」,这里也有可能是从美绪视角出发,伊桑将手放在了美绪的脸颊上;然而多看两句,似乎不能这么理解。) “究竟怎么回事?!美绪究竟做了什么?!” 那是从她小时候就非常熟悉的、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儿像舞台演员的伊桑的话语与举止。被对方这么问道,塞农以笑脸回应。 “哎呀,她只是稍稍来了点儿恶作剧而已。这个时期的女孩子都有的嘛,请不要太过责备美绪哟。” 明明这是自彼此分开以来已经过大约四年的重逢,伊桑依旧只是在美绪跟前跪着,也不给她解开束缚,而是训斥起来。 “你给塞农氏惹麻烦了呀?美绪,你怎么那么轻率啊?塞农氏可是为了世界的和平,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地在努力啊……” “爸爸……” “塞农氏是为了我们才做这一切的啊,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呢。坏孩子……” 伊桑的话尾混杂了泪声。美绪失去了一切用于回应他的话语,只能仍然倒在地板上,嘴角流着血,呆滞地抬头看着伊桑。 这四年未见的义父,尽管与记忆中那个体贴而亲切的父亲长着相同的外表,可他内心某处似乎和美绪所知的有所不同。 “是为了世界和平哟,美绪,你无论如何都给我理解。我们必须忍受痛苦,否则,这个腐朽的世界就没救了……!!” 伊桑用双手遮住脸,潸然泪下。 一种不可解的畏惧感触碰了美绪思考的一端。 眼前的这个人物,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更让人觉得是带有人的身姿的空洞,一个一心以为自己是人的,空空如也的洞…… 在这四年来,伊桑变了吗? 不,说不定啊——从与他邂逅时,伊桑就已经脱离常轨了。 将自己的疑虑藏于心底,她问道。 “……妈妈呢?和希、波妮塔还有多米尼克他们呢?” 与伊桑同时杳无音信的义母和义弟义妹们都怎么样了?伊桑眼泪簌簌流下的同时,嘴角露出了圣人般的笑意。 “平安无事哟。塞农氏将他们从塞尔福斯特的牢狱中救出来了,现在阿尔卡塞德过着普通的生活。不用担心哟……” 哈尔蒙迪亚皇国的皇都阿尔卡塞德。在那里的话,应该能够过上与现在的战乱无缘的生活了吧。美绪安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样就可以了。弟弟妹妹们如果能够精精神神地生活的话,就再也没有可留恋的了。 接下来,就只 剩下以我自己的风格战斗到最后的最后了。尽管和同伴们比起来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但我可也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一员啊。 “爸爸,你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吗?” 美绪竭力显出坚毅,对将自己迫至如此境遇的义父说教起来。 “你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可是摔在地板上让变态随心所欲地踩着脸、胸以及屁股,都吐血了呢。可你为什么会对我发火呢?发火发错对象了吧?” 伊桑呆呆地张着嘴低头看着美绪,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肩膀落了下来。 “美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抗叛逆啊?真像塞农氏说的那样啊,接受了太多的爱,可自己却随意丢弃……” “爸爸,求你了,看看原封不动呈现在你面前的吧。你的女儿被变态抓住,用绳子绑起来,现在在向父亲求救呢……” 尽管她发出了最后的乞求,但伊桑将脸转向了塞农,而不是美绪。 “……确如仁兄所言,我的教育确有不至之处。我过多对她倾注的只有体贴,想着弥补并非相连的血脉……有时候可能需要严厉管教,可我就是做不到。我的话她早已经听不进去了吧。可怜的美绪,明明相貌那么美丽,可却没有相应的知性……” 伊桑满是怜悯地用指尖抚着美绪的头发,将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怜爱地嗅着。觉得实在肮脏,美绪剧烈地甩着头。 “别摸我,神经病……!!” 她这么破口大骂,伊桑便露出愈发怜悯而慈爱的表情。 “这样啊……为时已晚了呢。在贫民窟碰到了坏同伴,连那失去了就再也无法补救的地方都没有了啊……美绪的教育就交给您了。恕我冒昧……我没有见证的勇气了。” 塞农张开双手,接受了伊桑的阐述。 “没有问题。到了明天早晨,就能见到坦率的美绪了。尽管可能坦率得都让人不知所措了,但我跟你约好会用一晚将她彻头彻尾地改变。” “我很感激……说实话,由于太过悲伤,今天想就此回房间了……” “没有问题。可我还是想为你简单地陈述一下多岛海的现状。尽管武器弹药的补给十分充足,但还是得考虑到今后消耗量的增大。” 塞农在玻璃桌上打开了多岛海全图,为伊桑说明着战况。美绪依旧倒在地板上,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说明。 塞农曰—— 打着多岛海联合军名号的“败家犬的乌合之众”现在已将聊胜于无的舰队分成南北两个部分以确保北多岛海,并策划着密特朗本土的逆登陆。对此,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决定故意放他们成功登陆,此后不久便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向北方送出,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进行决战。由于敌方将本来就只有己方一半的舰队再次分成了两部分,己方以全部战力去迎击,便很容易实现各个击破。将伊斯拉舰队送至海底以后,便顺势南下与圣·沃尔特舰队决战,并将其击破。一旦取得了北多岛海的制海权,切断了敌方的补给,好不容易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不久就会饿死。这样一来,多岛海全域就可喜可贺地落入了乌拉诺斯手中,德密斯托利元帅便可以这次胜仗即位乌拉诺斯王…… “圣·沃尔特不可能一直养着一百七十万将士啊。因此他们即便并没有完全掌握制海权,也只能相信联合海军,果断让将士们逆登陆;而针对这点,我们完全不出手这一点最为关键。即便让对方登陆了,在此不久以后的舰队决战中取胜却没有问题。我们可以选择决战的时期以及海域。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战略着实优美。” 塞农愉快地这么说明道,伊桑带着憔悴的表情点了点头。 “关于武器弹药补给,我会筹备到让仁兄万事顺利的。我会为尽早一刻结束这该受诅咒的战争而尽心尽力的。” “当然,这正是为早日终结而立的作战嘛。哦,来了啊。这些是美绪的教材。” 塞农带着笑容,面对着连雀和六名侍者将载在滑车上的笼子运进了室内。在其中一边大约一米五左右的笼子里,装着一头体长一米左右的猪。 在满是兽臭味的空气中,塞农的笑容熠熠生辉。 “这是被拔了牙的猪哟。无论让它饿了多久,都只能将饵料吞或者舔下去。” 猪叫声传到了美绪的耳朵里。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塞农继续说下去,伊桑便说道。 “抱歉,无论怎样都觉得不舒服……” “哦,这样啊,感谢劳驾前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日后请来欣赏改头换面的美绪。” “不成器的女儿就麻烦您了……美绪,尽管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塞农氏的。在那以前就多加忍耐吧。” 伊桑这么说教着,慌慌张张地走出了房间。 塞农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装满粉末的瓶子,打开了盖子。这一瞬间,笼中的猪便兴奋地叫了起来。 “这兽肉精是猪最喜欢的东西了,看它正说着呢,想舔啊,想舔啊。” 那猪十分渴求地顿着足,鼻子从笼子中伸了出来,卟卟地叫着,简直一派将这粉末撒在地板上都能把地板舔化的气势。 “让我们来实验一下如果将一名全身涂满这粉末的裸身女性放入笼中,到了早晨她会成什么样吧。你会协助我的吧,美绪君。” 美绪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塞农。这男的一定不知多少次重复过这样的做法,将其施于与美绪境遇相同的每个人身上。 我要杀了你。 正在她这么决意的时候…… “急报!!”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通信将校冲进了天宫。塞农的表情中出现了不快的神色。 “本日零九一五,敌方飞空要塞突破了杰罗姆·巴拉上空!!从行进方向与速度来看,目标毫无疑问是普雷阿迪斯!!” “你说什么?!” 塞农不禁又问了一遍。 “由于现在我军雷达基地并没有在密特朗本土设营,就发现晚了!现对方正以根本不能认为是飞空要塞的速度接近,没过多久就要迫近普雷阿迪斯要塞第一警戒线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帮家伙会知道普雷阿迪斯的现今位置……?!” 通信将校也只有语塞的份儿了,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塞农都不知道的东西。现在在这里能够发觉那理由的,也只有美绪一个人。 ——莫非。 在十月革命将将结束之后,在海德威酒吧二楼她托付给菲欧的信和戒指。 她一边祈祷着“相信我吧”,一边托付出去的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航向以及速度。这信真能送达遥远的南多岛海吗,还有,即使送达了,他们能相信身为背叛者的自己的情报吗?她紧紧握着这无限细微、无牢固可言的细线,而现在——招来了这样的结果……! 一名不同的通信将校又冲进来告急。 “雷达网上出现机影!!战斗机队向这边开进了,恐怕是从正在接近的飞空要塞上起飞的……!!” ——walkure。 ——他们相信了我。 身体依旧被扔在地板上,美绪的心在颤栗着。 那封信,已经传到了。菲欧将信传到了。塞西尔、清显、伊莉雅、巴尔塔扎尔……他们回应了我的心情!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那个誓约,在美绪心中响起。 ——他们守了那份誓约……! 明明背叛了他们,明明是个间谍。他们相信了我在纸捻上写的内容,向这里开进了! 淤积的眼泪,从眼梢中溢出了。由于不能去擦拭,就那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谢谢了,大家,谢谢…… ——太喜欢你们了,各位,真的太喜欢了…… “内奸吗?可究竟是怎么传到的……?!” 对着出显动摇之色的塞农,美绪送去了侮蔑的表情。在自己惨遭毒手之前,如果不至少耍耍对方的话就难以消气。 “你觉得是怎么样呢?” 她这么发问道,塞农将大睁的眼睛对美绪送去。 “不懂了吧?很遗憾,请想一辈子吧。” 听到美绪洋洋得意的话语,塞农的嘴微微张开了。 “……菲欧?” “啊啦,很不错。回答正确哟。是我拜托菲欧将普雷阿迪斯的情报全部都传到朋友伊丽莎白女王那里去了。” 半晌,塞农低头看着美绪,然后弯下膝盖,薅起美绪的头发硬是让她的脸抬起来。 美绪喉咙露了出来,忍耐着苦痛,一边努力好强地笑着。 “托你教育的福,会使用记忆术了,便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在纸捻上写了个满满的。机场也好港口也好对空炮的位置和大概情形也好,只要是有的东西,我全都告知了多岛海联合军。” 塞农的嘴角发出“嘎吱”一声,吊了起来。 “喏,walkure来了。” 美绪如是宣言。 “清显和伊莉雅,正在前来打垮普雷阿迪斯。” 唔唔唔,一边咬牙切齿,塞农一边粗暴地推开了美绪。尽管鬓角撞上了地板,视野中有星星飞溅,但美绪依旧没有停止挑衅。终于得以对塞农报了一箭之仇,她都开心得没辙了。 “全都是托你的福哟。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细致入微地把我培养成间谍,我才引导他们来了这里。我这些许的报答,要收下哦。” 空袭警报覆盖了普雷阿迪斯全域。原本悠闲而安稳的王都的空气,顷刻间就变成了战场。 “下地狱吧,变态。” 面对美绪的大骂,塞农第一次在眼睛和嘴角以及鬓角处显出了剧烈的愤怒。即便铺设了牢固的电波通信管制,可对方不单完全看破了普雷阿迪斯向着前线接近不说,这边竟然没有事先察觉对方在企图着这等规模的奇袭攻击。这也就意味着,由塞农率领的乌拉诺斯谍报部,完全输给了巴尔塔扎尔所率领的多岛海联合军谍报部。在理解了这奇耻大辱的同时,他也瞬时理解了自己的立场遭到了危及,便立刻采取对策。 “照我接下来说的去联系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以及德密斯托利元帅阁下……不用担心,普雷阿迪斯有一千架艾利斯阿克托斯保护。尽管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能会稍稍在上空制造点儿骚乱,但这就像是压制多岛海前的仪式一般,而且还能一睹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的能力。请一边在阳台上喝着茶,一边享受着最新航空展……” 将充满逞强意味的信息托付给了通信将校,塞农接着转向了管家。 “万一对方向尤利西斯宫殿空挺降下,就必须得保护教皇和贵族高官。将蜂鸟、阔嘴鹬、黑雁和鹡鸰他们叫到这里。叫花鸡千万不要离开教皇身边。连雀,你也留在这里。”note 10.(译者注:在第七卷结束后面的用语集中说过,“黑雁”“鹡鸰”分别是“帕特里欧提斯”的第四位与第三位。) “是!” 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在天宫上层,教皇的居室里,而第二位连雀以及以蜂鸟为首的其他四名帕特里欧提斯则在这尤利西斯宫殿集合。note德密斯托利和克莉亚,现在应该在宫殿背后的后宫中……美绪依旧倒在地板上,将这些情报刻印在头脑中。 11.(译者注:这里说“以蜂鸟为首”,我不知道是不是十分恰当。) 警报的响声在普雷阿迪斯的上空回响叠加着。透过大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收到急报的直掩战斗机队早早就离陆起飞,陆陆续续在空中组成编队的样子。不愧是为保护王都而分配在这里的精锐战斗机队,即便是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能那么快采取应对措施。毋宁说原本作为无聊的后方勤务却突然得以参加关乎世界命运的航空决战,便愈发使得战斗意欲猛烈起来。一个接一个起飞的机翼,将天空之青遮挡了起来。 ——赢下来,清显、伊莉雅。 一边凝视着几乎可完全遮挡普雷阿迪斯天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大编队,美绪只是这么祈祷着。 她的祈祷,被极其怪异的轰鸣声撕裂了。至今未曾听过的,伴随着异常压力的风群,发出了粉碎空间的声音。 “上吧,奥特加。” 本已发青的塞农表情终于恢复了一如既往冷静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面对着三架没有螺旋桨的异形机体,以可怖的速度向天顶冲去。在微微反射着二月阳光的机首,有六门二十毫米机枪,还描绘着蝎子的。 二十六 突破了厚厚的云后,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二月湛蓝的天空,密布于水平方向的白色层云,密特朗大陆红褐色的荒野——在这只有蓝、白、红三色的世界正中,悬浮着一个属性着实不同的存在。 “看到了!那就是普雷阿迪斯!!” 在他辨认出的同时,通信器中就响起了同伴们喧闹的欢声和指笛声。 在五千五百米高度飞翔着,清显翻动了机翼,远远地眺望着接下来必须在此制空的天空之王都。 水平距离大约三万六千米,航行高度约两千米,速度十节左右。 根据美绪传来的情报,总长五十五公里,总宽度二十四公里;据说有四个飞机场、两个军港、三个居民住宅区;还有,除了山地以外,整个区域几乎就像刺猬一样被对空炮台覆盖着。 清显率领的奥丁第一次制空队,制空战斗机队共六十二机;而作为己方大本营的奥丁上空,现在由海猫和魔犬率领的共三十架直掩战斗机队防卫着。 在数量上占劣势的己方优势是编队空战。他们与特别合得来的同伴组成两到三机的编队,时时不忘在混战中血战到底,已在奥丁历经种种训练。由于清显一直是与伊莉雅组队训练的,这次当然也会和伊莉雅组成两机编队战斗……预计如此。 “伊莉雅,准备ok?” 他通过麦克对她说道,但没有回应。 回头看看后方,伊莉雅所驾驶的贝奥斯托莱克紧紧地追随在他后面,然而却没有一句话语作为回应;挡风的有机玻璃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伊莉雅的表情也被挡住了,清显他看不见现在伊莉雅正以怎样的表情握着驾驶杆。 然而尴尬的气氛却清清楚楚地从现在两人的距离中传达过来。 从对伊莉雅告白到今日的出击,两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被露骨地回避了。尽管他是对这种事态有所觉悟而作出的那番告白,但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互相守护而战。制空队的核心是清显和伊莉雅,如果他们两个毫无干劲的话,这种气氛会波及全体同伴。 “真多呢——”“嘛,早就知道数量上会占劣势,安啦!” 代替伊莉雅回答的是从扬声器中传过来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双胞胎飞行员露露和菈菈的声音。两人能作为同伴驾驶着贝奥斯托莱克在这同一片天空飞行,这让人再安心不过。当然,雷欧也在这片天空飞行,但他并不与这帮人闲聊,在空中深处狮子的,追随在清显后方。 “惊人的数量,有一百架以上吧?”“有将近二百,是我们的三倍左右呢。可没必要害怕哟,我们就是为了今天才磨练自身的。” 他听到了walkure的同伴萨娜特拉和康达塔不慌不忙的声音。尽管一直藏匿于阿克梅德的阴影之下,两人都是击坠数超过二百架的超级王牌,是世界最厉害的战斗机队walkure的大哥和大姐头。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分配给walkure队员的最新型战斗机特拉·利贝拉,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旁观着敌方的大群。 还有,达姆巴佐利克也率领着草薙航空队十二架“斑鸠”在这片天空飞行。尽管他现在仍然怀抱着对自己的敌对心理,但要与众多敌手战斗,能有这样无出其右的精锐们与自己同进同退,着实是一种鼓舞。与他们一同在箕乡防空战中战斗过的清显比起任何其他人都要清楚草薙航空队的精强。 在远方,艾力斯阿克托斯应该是辨识出这边的身影了吧,光点越聚越密集,并且越来越大。敌方正在接近,不一会儿就要迎敌了。 那就上吧,歼灭敌人,来到你的身旁。 ——一定将你救出。 从来都只是伤害你,现在至少想给予那样的你自由。希望你能再次爽朗地欢笑,开朗而充满朝气地生活下去。 作为制空队长,清显对着麦克说道。 “没有必要过于亢奋,冷静下来。我们的强项是团队合作,即便在数量上不如敌方,只要不忘时时刻刻互相庇护的心情,就一定能打赢。” 正因为马上就是赌上世界命运的决胜了,清显才必须刻意带着如同往常一般的语调,说出沉着的话语。 “在奥丁不断进行的训练可谓世界最高级别,我们的技术早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平时一样保持冷静,相信同伴,去战斗吧!” 他这么静静地说道,从扬声器中便回应过来表示赞同的指笛以及揶揄他冷静过头的双胞胎的话语。清显瞥了一眼在旁边飞着的伊莉雅,然后定睛凝视着接近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银鼠色的机体。 奥丁航空队的飞机以青铜色为主色调,而乌拉诺斯则以银鼠色为主色调。将银鼠色驱逐出这片天空并涂满青铜色便是今日的使命。 “那么……” 拉下了节流阀。清显从编队中突出来,呈现出牵引编队先头的架势。 “全机,击落他们!” 他这么命令道,从扬声器中便传来了同伴们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在面前,“魔女”艾力斯阿克托斯前部螺旋桨凶猛地转动着。 “接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周围的天空顷刻间便涂满了银鼠色。奥丁航空队便化作青铜色长矛之尖,向银鼠色贯穿而去。 普雷阿迪斯直掩战斗机队艾力斯阿克托斯一百八十机和奥丁制空战斗机队六十二机,在大约四千五百米高度处正面发生了接触。 “呀嚯——!”“ye——ah!”“干掉他们!” 烂熟于耳的露露和菈菈的欢呼声,混杂在螺旋桨和引擎咆哮的缝隙间。顷刻间,敌我双方就紧咬着对方的机尾,开始了混战。 在灼烧着的火线交织的正中,清显也再次露出了野兽般的目光。 他凝视着飞来飞去的魔女之群,盯上了需要击落的第一机。 ——那么,上吧。 在此之后,便只是成为构成战斗机的一份子了。 将一切人类的感情,都从自己身上剥落。 “挡我者必落。” 清显将从正面而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斩成了两截。他看到了粉碎的挡风对面绽开的鲜血之花。 率先一架。 异常冷静的内心,让他将对着自己俯冲下来的敌机的嗡嗡声听得清清楚楚。 ——上方偏右,两机。 比起视觉的辨认,清显的其他感觉更快地察知了它们的存在;还未抬头确认,便首先错开了轴线。从上方飞来的敌机,对着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间倾注着三十毫米的机枪弹,然后顺势朝向红土大地俯冲下去。 清显追逐上去,宛若猎豹一般,不一会儿便追了上去。上次战斗中,他驾驶着旧式战斗机卡兹万方才陷入苦战,若是斑鸠,其性能比起艾力斯阿克托斯并不逊色。机体性能如果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就要靠驾驶它的飞行员的能力去决胜负了。被捕捉在瞄准器中的艾力斯,根本无法靠速度甩开。 扭动着机翼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向密特朗的红土地撞去,粉碎了。清显确认击落后抬起了机首,环视了一下左右,却没有看到本应与自己组成一队的伊莉雅,估计她被卷入了混战,去单机追敌了吧。清显环视着战斗空域,一边听着通讯器中同伴们混杂不清的声音,一边盯住了下一个猎物。 “能行,可以一战!”“不要出风头,与同伴们的紧密联系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不要单机行动,保持和同伴在一起!!” 从扬声器中传出了相互鼓励的声音。沃尔迪克航空队、walkure、草薙航空队、伊斯拉航空队,经过了赌上各自荣誉的集团模拟空战,从各自祖国经过层层选拔的飞行员们均经历了千锤百炼,到现在都已 成为编队空战的专家。来回看看这战斗空域,便到处可见奥丁航空队紧密严整的两机编队、三机编队将艾力斯阿克托斯击落。 从清显近旁,雷欧、露露、菈菈就像一根长矛一样组成紧密的三机编队俯冲下去,那矛尖使得艾力斯阿克托斯一架接一架爆炸粉碎。也许是因为这三个人已经完全适应贝奥斯托莱克了吧,他们比起在箕乡上空战斗时敏捷而强大许多;而驾驶着斑鸠的达姆巴佐利克则与他们擦身而过,宛若挥动着钢刃的剑士一般,将敌群斩裂。过去敌对的双方现在却在这片天空比翼齐飞对抗着乌拉诺斯,这样的情形让清显胸中自然而然热血沸腾。然而并不是叹为观止的时候——现在统率着他们的人正是自己。 ——定要将你们打倒。 通过与海猫、魔犬和卡路儿反复进行的模拟空战,战斗技术已到达比以前任何时期都要高的新阶段,他有着这样的自信;他觉得,一旦进入格斗战,自己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清显化作钢铁之鹰,翻动着漆黑的机翼。 三架、四架、五架—— 粉碎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残骸像雪片一样在清显周围飞舞着。尽管看上去轻而易举,但其实这些动作都是竭尽计算,从敌机的死角对其施与必杀一击;被击落的敌人大概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化作了在空中散开的花朵。 ——能行,能赢,如果敌人只有二、三倍,是不会输的。 每每有火球绽放,就有一小片银鼠色从空中剥落,而青铜色则在逐步蔓延。当普雷阿迪斯上空涂满这种颜色时,战争就会终结,世界就会得救。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希望在清显的胸中萌生了。 ——我们很强,奥丁航空队正是世界最强的,无论是怎样的天空都能实现制空。 那样的确信孕育而生。在空中战场即便处于寡势,只要确信“赢了”,就能赢下来——对手一味地想要逃跑,却反而愈发受损,而乘胜追击的一方则能愈发扩大己方的战果。 清显与伊莉雅自不必说,卡路儿、萨娜特拉、康达塔、雷欧、露露、菈菈……在击坠数超越二百架的王牌们合为一体而战的现在,赢得胜者氛围的正是奥丁航空队。 ——能赢,能够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能够将美绪救出……! 正当涌现出的希望大到史无前例的时候。 ——有点,奇怪。 清显的五感察觉出了空域的异变。 ——什么啊,这是。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映入眼帘的是趁着胜势对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围追堵截的己方王牌。 然而,在已经奔走于诸多空战场的清显视网膜中,有时会在现实之空中附着“心象之空”。在这样的时候,无论是危险迫近的时候,还是战况即将变化的时候,抑或是有强有力的敌人进入空域的时候,他往往能看见普通的飞行员看不见的东西。 就是现在—— 清显的目光辨识出了即将遮挡空域的黑蔷薇色幔幕。奥丁向空中涂抹的青铜色,即将会被那黑蔷薇色覆盖;己方即将在空中开放的希望之花瓣,将被血色帷幕覆盖而褪色,然后急速枯萎…… “注意了,高高空有些奇怪。” 扬声器中传出的雷欧的声音,让他的心象破碎了。看样子雷欧也再一次嗅出了奇怪的气息。 清显的目光凝视着上方。正如雷欧所说,有血色从高高空渗了出来。从空战一开始就在高处占位俯瞰空域全体、舔着舌头的某种危险——一种过去从未遭遇过的空之魔物就在那里。 清显的直觉打响了警钟。 ——新时代的王即将降临。 高高空的黑蔷薇色,诱发出了这样的沉吟。 在仰望上空都已露出喉结的清显视线的前方天顶附近的地方,有三个光点依稀闪烁着。 倏地,背部传来了恶寒。 ——谁都无法击落那个。 “快跑,leon!!” 还并没有辨识清楚,便这样叫道。 在距离清显水平距离大约七百米的地方,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老资格飞行员leon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自己。 刹那—— 在高高空的三个光点,伴随着战斗机的实体出现在了leon头上。 “?!” 转瞬间—— leon亲身承受了像是闪电一样的某种东西,变成了肉末,在天空熔解了。 连发出任何声音的空闲都没有。 看起来简直和光线一样。受到这来自天空之光,leon便从这个世界消亡了。那原本是与自己的爱机共同飞翔的空间,现在剩下的只有闪着光破落而下的微粒。 即便是同伴们都无法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又一次的闪电,这次从地面朝向天空打出。 清显拼尽全力才辨认出那既不是光线也不是闪电,而是六门二十毫米机枪弹的一齐射击。 而被那火线吞噬的同伴则简直就像在空中熔解了一样,消逝而去。 他耳朵一侧响起了从未听闻的高亢响声。那宛若魔王咆哮,几乎都要将整个天空撕裂,凭借着骇人的能量压缩大气并使之爆炸的声压—— 明显次元不同飞翔物体,突破了奥丁航空队的正中,向高高的、高高的天顶攀爬而去。 清显的目光追逐着它们。 无论前面还是后面都没有螺旋桨。 取而代之的是,在两翼有着卷烟状的物体。 毛发倒立了起来。魔女咆哮的真身从口腔中迸发出来。 “喷气机!!” “可恶,什么啊那是,太快了!!” “就是那叫奥特加的东西,不只是速度快,武装也很厉害!!” 队员们也察觉到了魔王的真身,通信变得骚乱起来。 清显一边咬着牙关,一边追踪着奥特加的举动。反射着二月的阳光,拖拽着白白的水蒸气尾,奥特加仿佛在嘲笑着奥丁航空队一般,仅仅借助引擎之力,向天空笔直地冲了上去。 ——怎么办,要去追吗? ——可是,还有艾力斯……!! 周围又和过去一样,有艾力斯阿克托斯飞舞了起来。尽管他们一直在击落对方,可对方的数量却只增不减。觉察到空袭的未当班的飞行员们向飞机场聚集而去,等格纳库内的战斗机暖机结束,便陆续有增援前来加入。无论己方击落多少架,随着时间经过,艾力斯阿克托斯却在不停地增加—— 在感到苦恼的清显目光前方,奥特加停止了上升。 在高度五千八百米附近,笔直向天空升去的白色线条宛若花瓣一样分成了三条,转入了急俯冲。看样子打算单机行动。清显对麦克叫道。 “编队不要乱了,两机与之相对总会有办法的!!” 他瞪视着向这边逼近的奥特加。那原本是光点的东西,眨眼间就伴随着战斗机的实体出现在了正上方。在它的机首,呈环状配备有六门二十毫米机关枪——那正是伏尔甘炮正舔着自己的舌头。 “不要正面相对!!” 就在他喊出来的一瞬间,奥特加的机首就有火焰的浊流迸发出来。 那正是宛如神话世界的龙从口腔中放射出火焰一般的一齐射击。空间被焚烧得一片通红,而被卷入那火焰漩涡的特拉·利贝拉则在空间中熔解了。 “雷米!!” walkure队员们的悲鸣从扬声器中响起。那飞行员的本领即便是在walkure也屈指可数,却毫无回天之术地被奥特加吞噬了。 “可恶,把刚刚那家 伙击落,为雷米报仇!” 愤怒的队员们想要追奥特加,可它已经远去,到了空域的远方。速度的次元相去甚远,追根本追不上。 “又来了!!” 又掀起了新的悲鸣。这一次是从左上方来的新一轮火焰的浊流,向奥丁航空队之群吞噬而去。有两名同伴还没来得及发出悲鸣,便被卷了进去,在天空中熔解,消失了。 “畜生,贝尔特兰被干掉了!!”“西门子也是,什么东西啊那家伙,太快了追不上!!” 通信的混乱难以收束。直到刚刚还在乘胜追击呢,可气氛由于奥特加的登场一下子就改变了。 糟糕了。 清显环视着广阔的空域。一定要想办法拿下奥特加,捕捉敌方的核心并将其击落正是王牌的职责。 ——我来击落它……!! 他坚定了决意,余光捕捉到了急俯冲下来的第三架,拉下了节流阀。 奥特加丝毫不减急俯冲的势头,径直冲进了己方机群中,随性地进行着伏尔甘炮的扫射,一眨眼的工夫就又使得两机爆炸粉碎,之后便对着地面急俯冲脱离而去。尽管清显也同样急俯冲紧咬着奥特加的尻尾,但对方看着看着就在瞄准器中越变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了。 当他紧咬着嘴唇拉起驾驶杆时,上方又有其他同伴的碎片倾注了下来。那是最初前来的奥特加重新恢复了高度,再一次急俯冲所致。同伴们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脱,只有单方面被对方蚕食。 ——无法拖入格斗战……!! 清显的脑内萌生出了绝望。奥特加只是三机形成一个圆环,急俯冲,击落,然后一直俯冲到即将擦上地面再抬起机首,然后靠着引擎之力升至天空的高处,然后再次进行急俯冲即可。螺旋桨机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追逐,而一旦被对方瞄准了,则根本逃不掉,只能被伏尔甘炮吞噬。 ——太不公平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令人绝望的状况,而每次他都凭借培养出的技术以及团队合作化险为夷。然而这次,却并与之前的次元完全不同——如果打个比方,可谓被鲨鱼盯上的小鱼群。己方只是在被驱赶,对方连反击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看到奥特加那压倒性的性能,艾力斯阿克托斯也起了劲儿,顷刻间便调整好了体势,开始积极地对奥丁展开进攻。明明对方的数量已经有己方的三倍有余了,现在还新增了奥特加的强劲威胁。 毫无间断地,奥特加之枪从天空降下。 每一次都有同伴被对方吞噬。悲鸣一声接一声地从震响了扬声器,里面还夹杂了叫喊坠落同伴姓名的声音。 ——实在太糟糕了。 清显非常焦急,作为制空队队长,他必须迅速下达判断,如果这样的战斗持续下去的话,孰胜孰败便不言而喻。正当他几乎要呼叫撤退的时候,扬声器响了起来。 “坂上,我是雷欧。我来负责殿后,赶快回去,重新整好架势。针对喷气机的对策太不够了。” 雷欧抢在清显前面这么说道。现在这架势已经完全被对方掌控先机了。紧接着,双胞胎的声音又从扬声器中传来。 “我们会好好地引诱对方,返航一次吧。”“没错没错,有点那种侦察对方威力的感觉吧,接下来可就是真正的攻击了哦?” 清显对雷欧、露露、菈菈献上了无言的感谢。原本他想自己断后,可如果队长这么做的话,恐怕难以让这次的教训发挥作用。雷欧一定已经思虑到了这一点,才作出这样的提议吧。 “……好的,谢谢你们,我们暂且返航了。” 清显只是短短地说出这些,他相信自己感谢的心情已经传达到了。雷欧、露露、菈菈三机组成编队,开始大圈向右回转。清显呼叫着己方全机。 “准备重整,暂且返回奥丁!” 如果再不认认真真提炼出对喷气机的对策的话,只会在这里无谓地增加牺牲数目。听毕同伴们的应答声,清显他们调转了机翼。 敌人当然也不会任由他们逃走,纷纷乘胜追敌;而己方则只能一边躲避着敌人的枪弹,一边进入奥丁的制空圈中,接受着对空炮以及以海猫、魔犬为首的己方直掩机的支援。 雷欧、露露、菈菈三机则跟在逃走同伴的最后,担任吸引敌方眼球的职责。 ——拜托了,请不要死,雷欧队长……!! 清显回望着后方,对挺身断后挡住敌方追击的三机编队献上祈祷。 “又在耍酷了呢!”“上尉你又来这!” 听着烂熟于耳的双胞胎的玩笑,雷欧一脸愁苦,对麦克下着命令。 “你们也给我回去,我好像没叫你们。” 雷欧本是想一个人断后,可双胞胎却自作主张跟上前来了。 “呜哇——现在是该说这些的时候吗?”“那个啊——现在应该感动得一边哭着一边感谢我们才对吧?” “那啥啊,这任务相当土气,只不过是吸引敌方眼球,被对方追着而已。你们应该不喜欢这样吧。” “可是啊,那个,上尉你一个人耍酷,很不爽的啊。”“没错没错!这种时候啊才该卖给你个恩情呢!”“然后啊,上尉就终于会和我们劈腿了呢,不管自己的夫人。”“也别管小辛西娅了。” 竟然连自己疼爱的独生女辛西娅的名字都提了出来,雷欧鬓角中不由浮现出了血管。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对方要来了,赶紧逃走!!” “不——要!”“要一直——在一起。”“好啦快哭吧,快哭了啦!”“快点爱上我们!” 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有多少是认真的,又有多少是在开玩笑,但这两人的真心,应该就在她们始终在这赌上性命的战场中跟随着雷欧这一事实之中。 ——真是再笨蛋不过的部下了。 “死了也别恨我啊。” “ok——”“不如说这样才如我所愿!” 一如往常的俏皮话传达了过来。雷欧苦着一张脸,然后回头望了望背后。 艾力斯阿克托斯追了过来。他们一边在逃窜同伴之群的周围飞动着,一边窥视着强袭的时机。雷欧他们的任务十分显眼——他们刻意向敌人展示那颇具挑衅性质的飞行,让他们心想“唯独要击落这小看人的对手”去激怒他们。雷欧重新握住驾驶杆,瞪视着敌机群。 “那么,上吧!” “好——嘞!”“好——哦!” 收到干劲颇为惹人质疑的双胞胎的应答,雷欧一股劲儿将驾驶杆推倒,一个急回旋,自身飞进了追上前来的敌机之群。 魔女之群张皇失措。他用贝奥斯托莱克二十毫米的四门机枪对着正对面的一机进行齐射,敌机便变成了火球,在苍穹中放出了光芒。看到双胞胎就守护在他的左右,雷欧再次切入敌机之群的深处,丝毫不畏撞机地翻动着机翼。 喷射出的火线,再次捉住了两个魔女。折断的羽翼打着转,从空中坠下去,敌兵从只剩下机腹的敌机中背着降落伞跳了下来。雷欧、露露、菈菈炉火纯青,三机编队丝毫未乱,带着敏捷的动作随心所欲地搅乱着敌机群。 由于己方数量较少,不用留意会与己方机相撞。反正连性命都已经舍弃了,全然不惧与敌机相撞。雷欧深深地理解着死士之强大。接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将作为一名圣·沃尔特帝国空军王牌的荣耀在这片天空描绘出来了。 越是战下去,敌机就愈发急切地想要击落雷欧他们。丢下逃走的清显他们,将矛头直指雷欧。等回过神时,在周围飞舞的艾利斯们,已经完全围住了雷欧三机。 “回不去了哟!” “不行了呢!”“没戏 了呀!” 也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现在状况的严重,但双胞胎她们的俏皮话还是不断。但这两人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吧——以这样的形式也能给坂上和伊莉雅他们派上用场,两人非常高兴。雷欧他自己也能明白这样的心情。 艾利斯的镰刀一次又一次朝着雷欧挥了下来。雷欧带着杂技演员般的举动仔仔细细一个个地躲避着,仍然不停地挑衅。他对艾利斯之群定睛而视,时不时还瞟一瞟正在远去的己方编队的身影。如果使命得以完成,他还想至少让双胞胎能逃出生天。 尽管说值得在意的还是奥特加,可却不见其身影。他们莫不是在追着己方编队吧?那样的话,断后当诱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上尉,下方!!” 突然被这么大声吼道,他便迅速踩下了踏板。 刹那间,朝向天空的粗粗的火焰之流冲了上来,接连不断地传来了宛若魔女临终绝叫的刺耳咆哮声。 ——来了。 雷欧右眼的一角捕捉到了上升而去的奥特加。那升力实在太过骇人,根本追不上。他是明白这一点的,自己的任务就是不断躲避。 “上方偏右!!” 露露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这一次从言明的方向再次迸发出燃烧着的浊流。他刚一踩下踏板,就有第二架奥特加划破刚刚自己所在的空间,宛若闪电一般朝地面俯冲下去。 ——不在同一次元上。 雷欧半是发呆地目送着奥特加的背影。尽管他明白追不上也逃不掉,可当自己实实在在地被这样耍弄的时候,确实十分上火。连进攻的突破口都找不到吗…… “总感觉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呢。”“给我好好战斗啊,胆小鬼!” 双胞胎一边吐露着抱怨的话,一边用灵巧的动作躲避着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攻击。而从艾力斯阿克托斯的狭缝中展开攻击的奥特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非常麻烦。 “因为没有必要陪我们展开格斗战嘛。” 在回应着双胞胎俏皮话的时候,雷欧的思考倏地点亮了微光。 ——话虽如此,却中了挑衅…… “上尉,危险!!” 这么一说,他慌慌张张地推倒了驾驶杆。 从下方偏右的位置悄悄靠近的奥特加,吐着火焰再次在天空中上升而去。浊流的一端擦着方向舵,机体左右摇晃了起来。仅仅是擦到,自己的空战能力就被大幅度剥夺了,这伏尔甘炮是有着何等的杀伤力。正是因为输出功率如此大的引擎,才得以将此等火力藏于机身,才能够实现压倒众机的空战动作。 周围全是敌机,奥特加也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雷欧明白,自己的冒险抵达终点了。 ——艾琳,辛西娅,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雷欧对留在故乡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道着歉,向双胞胎下着命令。 “好了,我来吸引敌人,你们赶快逃走!” “不要!”“驳回。” “回去给坂上传话,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动的。大概是尝到击落阿克梅德的味道了吧,他们看样子是想通过击落有名的飞行员去提升自己的名望。驾驶员只是些小鬼。” 他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双胞胎沉默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只是对着雷欧,大概是奥特加辨识出描绘在其机首的狮子的了吧。作为圣·沃尔特帝国军的击坠王,雷欧·罗森缪勒的名字也传到了乌拉诺斯。如果奥特加的目的真是功名心,可乘之机就在于此。 “如果白狼和黑兔出现的话,奥特加一定会瞄准他们,那样就能将拖进格斗战,你们就能把他们收拾了,只有你们能做到……给坂上和伊莉雅这么传达。” 艾力斯阿克托斯紧紧缠着受伤的雷欧,喷射出子弹。雷欧一边拼命地操作着无法顺利运作的方向舵,一边将信息托付给露露和菈菈。 “去吧,拜托了,这是最后的命令……!!” 雷欧辨识出了在遥远上方的三个光点。怒不可遏的奥特加三架一齐开始了急俯冲,他已经没有躲避的余力了。 “露露,菈菈!!你们是最棒的部下!!你们无论什么命令都能完美执行,是最厉害的部下!!因此快回去,义无反顾地回去!!” “……………………” “去啊,回去是为了胜利,一定要胜利!!” 他充满精神地这么喊道,最后,传来了含着哭腔的双胞胎的声音。 “上尉,我爱你!”“一辈子都会爱你的,笨蛋!” 在听到允诺放心下来的同时,雷欧的周围满是灼热。并没有感觉烫,或是有什么痛苦,雷欧在临终时,在天空中看到了妻女的笑容。 在雷欧和他爱机的碎片四散的天空中,三架奥特加响起了喷气式引擎的凯歌。 兴奋的蝎子们,对着通信器大叫快哉。 “咻——雷欧击落~”“完蛋,我们强得逆天了!!”“如假包换的最强吧?阿克梅德和雷欧都干掉了,很强吧?”“该说那些家伙太过杂鱼了吧!” 在阿克梅德之后又击落了颇有名望的雷欧,蝎子们洋洋自得地冲向了上空。 虽说并未听到蝎子们的话语,双胞胎看着他们出现在视野的一角,浑身颤抖地硬是压抑着自己的灵魂,拼命抑制住想去复仇的冲动,如同字面所说,嘴唇中都有血渗了出来,一心逃走。 她们一边左右摆动着机体,躲避着追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射出的子弹,一边全速逃离。 两人胸中都铭刻着雷欧的信息。即便她们任何一人坠落了,只要剩下的一个能紧紧怀揣着那赌上性命的传言就好。 “一定会传达到的,对清显君。一定会将上尉的信息传达到的。” 露露和菈菈都这样一边鼓励着自己,一边逃离着;眼泪簌簌落下的同时,拼命地飞着。正因为是她们最喜欢的雷欧留下的话语,正因为是尊敬的队长委托的心意,两人才如此珍视地怀抱着这条信息,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走。 奥特加的机首对准了逃离的双胞胎。蝎子们抬起了她们有毒的尾巴。 “话说,那是双胞胎吧?”“在报纸上看到过哦,说什么两人加起来击落数比雷欧要多之类的。”“要干吗?要干掉吗?”“只好干了呀。有名的人,我们都要干掉呢!” 喷气式引擎喷出了火焰。 将风割裂,只留声音在身后,三架奥特加甩开了同伴,一瞬间就在双胞胎背后占位了。 “小露露小菈菈你们好啊!”“不拼命逃的话可要被干掉了哦!” 蝎子的瞄准器收入了露露的尾翼。就算露露再怎么拼命地逃也无济于事。蝎子们依旧露着嘲笑之色,不断缩小着相对距离。 然而他们扣下伏尔甘炮扳机的瞬间,露露让机体侧滑,完全躲开了射出的子弹。 “哦?”“喂,太逊了。” 进行射击的蝎子由于惯性,将机身甩到了露露的前方。由于这次是自己是被射击的一方了,便拉下节流阀,甩开露露。一旦射偏了,便不得不再次取回高度,绕到对手后方去,很麻烦。 “节流阀收紧点儿不好吗?” 下一只蝎子,稍稍减缓机速的同时,紧紧地咬在露露背后。用喷气机对螺旋桨机,稍稍留点余地更容易瞄准。当瞄准器将露露收住后,便慢慢缩短射程,向必中的距离靠拢。尽管对手一定在拼命地逃走,可引擎输出功率差距太大,根本无法甩开。 “去死吧!!” 他刚一扣紧扳机,伏尔甘炮就喷射出灼热的火焰。在瞄准器中间,毫无回天之术受到火焰流直击的露露,行迹全无地爆碎了。直到刚刚为止还是组成战斗机 一部分的东西,现在已化为灰烬,在空域中零零星星地飘散下去。 “太杂鱼了吧!!” 击落露露的蝎子一个振臂这么叫道。对飞行员吧里面对女孩子的吹牛皮话题,又增添了一个。他穿过已化成碎片的露露残骸,露出了会心的笑。 “话说,这些家伙,是真心想战吗?”“是真心的吧?只是弱爆了。”“真的吗?好无聊啊。” 后续的蝎子们也毫不示弱,迫近了正在逃走的菈菈的背后。 “诶呀诶呀,认真逃跑吧!”“这样就赶上太无趣了,再多飞一点!” 一边放出轻率的话语,蝎子们就像在享受狩猎兔子一样,对着拼命左右晃动机体的菈菈,减缓了机速,开始驱赶着她。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击落,立刻就击落也太无聊了。用这最后的猎物再好好享受享受奥特加的性能,然后慢慢地将其变成肉馅就好……—— “可恶,竟然出了喷气机……!!” “这机体太要命了,螺旋桨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抵达奥丁第一飞机场的第一次制空队的每个人都嘴里连吐着怨言,在航空指挥所前集合,仰视着天空。他们一边看着,一边祈祷着负责断后的雷欧、露露、菈菈他们的归还。 在空中,同伴的直掩战斗机队守护着奥丁的天空。为了保护飞机着陆这一最没有防备的瞬间,他们的目光毫不疏忽地盯着周围空域。雷欧他们进展得应该还算顺利吧,现在还看不到追来的敌机。 “来了,贝奥斯托莱克!!” 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老资格飞行员麦克盖尔指着远方的天空。朝他言明的方向定睛一看,的确有一架眼熟的机影摇摇晃晃地朝奥丁飞了过来。 “追来了,是奥特加,到这边来了!!” 在背后还能看到有三个很有特征的双发引擎一副玩弄贝奥斯托莱克的架势追了上来。在奥丁上空直掩机队的十几机翻动着机翼前去支援。 “太小看我们了,仅仅三架奥特加就来到了这里……!!” 麦克盖尔颇有些不甘地沉吟道。艾力斯阿克托斯还对进入奥丁要塞的威力圈有所警戒,没有神追,但奥特加却绰绰有余,竟然插足至此去玩弄这最后的一机。 “只有一机。是谁,雷欧队长?”“拜托了,谁都不要死啊……” 沃尔迪克航空队员们很是担心地面面相觑。在奥丁地表面的对空炮开始对奥特加进行齐射。这些都是以弹头上的传感器感知目标后迅速炸裂的近接信管为原理的对空火炮。奥丁上空由死亡的飞沙走石包裹着,硝烟密密地覆盖着天空之蓝。奥特加就像是一直在嘲笑着对方,特意突破这些炮火,从飞机场上空驶过,便有可以称作是魔王咆哮的引擎声擦过奥丁,然后便向苍穹的远方消失而去。 贝奥斯托莱克拼命地转入着陆体势。尽管机身到处中弹,随时都可能坠落,但还是拼命地用车轮摩擦着地面。但看起来颇有损伤,并没有沿着正前方跑,大大地偏离了跑道,一头扎向防风林,静止了下来。 贝奥斯托莱克浑身千疮百孔,让人都不禁钦佩它竟然能飞到这里。煤烟染得到处都是,还留有摩擦痕迹,弹痕让机身各处脱了毛。 卫生兵们靠近了机翼,从搭乘席中拖出了浑身是血的飞行员,身材娇小。头上流着血,痛苦地呻吟着,菈菈·斯科特察觉到了清显,伸出了她那小小的手。 清显回握着那只手,叫道。 “菈菈姐!!振作啊,菈菈姐!!” 卫生兵在她头上打着绷带,并将扎得满身都是的机体碎片一一取出。从那染满了血迹的飞行服就可以看出,菈菈逃到这里来究竟有多大困难。 “清……显……君……” 即便如此,菈菈还是拼命地开口说道。 “上尉给你……传话。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使的。如果看到……黑兔和白狼……的话……绝对,会追来的……那样就能……拖入……格斗战……” 咳咳,菈菈吐血了。机体碎片说不定都深达脏器了。清显紧紧地握着手,叫道。 “菈菈姐!!不要勉强,保持安静……!!” 然而菈菈还是拼命地眨着眼,在被煤烟熏污的脸上寄予意志之光。 “驾驶它们的……只是些小鬼。击落露露的时候,还收紧节流阀减速……” 清显认真地将菈菈的话语一字一句刻印于头脑中。这是雷欧和露露献出自身性命得到的击落奥特加的战训。 “……是!!奥特加是被功名心驱使,射击的时候会降低机速。那时就能将它们拖入格斗战……!!我理解了!!” 他仍然紧紧地握着手这么回应时,菈菈笑了。 清显几欲哭出。自己握住的菈菈的手,传达给自己雷欧和露露已经无法归还这一点。他起誓一定要让这战训发挥作用。 “我会向大家转达!!下一次一定要赢!!为了雷欧队长和露露姐、菈菈姐,绝对要赢!!” 听到清显的回答,菈菈的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嗯、嗯”地两次点头。清显根本无法想象,永远失去敬爱的雷欧以及宛如自己半身之存在的露露的菈菈,究竟是何等痛苦。然而菈菈还是强忍着想要复仇的心情,为了将战训给大家带回,即使浑身千疮百孔,也拼命地逃回来到了这里。不能将这赌上性命的讯息白白糟蹋了。他发誓,即便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一定要让它发挥出作用。 拿着输血袋的卫生兵跑了过来,将菈菈抬上了担架,运向了急救病房。清显目送着她的身影,然后将沸腾的双眼转向了天空。 玩弄着菈菈飞去的奥特加的虚像,仍然在那片湛蓝之中残留着——他们完全没有把这边放在眼里。他的内脏在不断翻滚着。 清显转过身来回到指挥所前。在航空指挥所三层的司令室中瞪视着战况的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到外面来,招呼着清显,突然命令道。 “给我发表演说。” “……………………” “这场战斗是因为你说能赢才开始的。事到如今要逃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你要向全员作出胜利的约定。快做。” 要是平常,这命令一定会让他退缩,可现在的清显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我做。请让战斗机队员全体到这里集合,一分钟以内。” 巴尔塔扎尔轻轻一笑,用第一机场的扬声器让大约二百名奥丁战斗机队员在指挥所前集合了。全体队员由于早早就做好了随时都能出击的架势,不到一分钟就聚集了起来。 清显站在作战会议用的讲台上,告知接下来制空战的作战手段。 “敌方直掩机队拥有三架喷气战斗机奥特加,用常规手段去和他们硬打的话我们是没有胜算的。一个对抗手段,就是将喷气机拖入低速域的战斗。如果被奥特加盯上的话,就将轴线偏离,只管考虑躲开射击,不要想着追逐或者逃脱。摆动着机体躲避,要做的就只有这点。” 他带着认真的表情这么说着,在场的全员也都以认真的表情回应。 “敌喷气机是受功名心驱使的,会盯住有的机体。还有,他们将我们收入瞄准器的时候,有收紧节流阀的习惯。这时便是击落他们最好的机会。要尽可能在喷气机上方占位,在他们减速的时候,从上方施与急俯冲攻击是最有效果的。尽管这并非轻而易举,但诸君一定能行。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多岛海的王牌,只要我们能够团结,无论怎样的敌人一定都能战胜——绝对不要舍弃这一信念。” 他将菈菈赌上了自己性命送来的情报告知了众人;而大家也都带着认真的表情听着。只要应对措施定了下来,这些成员就能够执行——他们有着这样 的实力。 “……那么,前往第二次制空战吧,之后就不能撤退了——我们绝不离开普雷阿迪斯的上空,直到决出胜负为止。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他环视了一下,飞行员们都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回应。大家都理解这一点——牛刀小试已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正式决战了。将会决定世界命运,彼此都使出全力的制空战即将开始。 “……制空队,全机出击!!立刻在奥丁上空五千五百米处集合!!晚到的跟在后面,做好准备的人率先开始出击。上吧!!” 他刚一发出号令,奋勇当先的飞行员们就冲向了在列线上并排摆放的各自的爱机。任何人都没有放弃,他们都相信一定能够制空。而清显则伫立在这份信念的中心。 当他朝自己爱机走去的时候,达姆巴佐利克站在清显面前。 “坂上上尉,希望您批准给草薙航空队三机进行爆装。” 清显停下了脚步,瞪着达姆巴佐利克。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现在那么做的话,只会无谓死去。” “我们不是胆小鬼,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另外我们也没有愚蠢到干瞪眼看着一场会输的战斗。这爆装是为了胜利。我向您约好,如果您能批准的话,我一定能让三发五百公斤的炸弹全部命中艾索罗斯机场的跑道。” 一旦下面吊着如此笨重之物的战斗机进入敌方占有优势的空域,不一会儿就会成为目标。不用说爆装的战斗机了,就连护卫战斗机,全灭的危险都很大。然而如果成功的话,敌方新战斗机将无法离陆出发着陆,战局一定会大幅度向己方倾斜吧。尽管他也明白这一点,可还是无法批准。 “草薙航空队是优秀的战斗机队。我希望你们能按照当初的方针,继续制空战斗。” “我已经说过这是为了赢下制空战所做的爆装。我们不怕死,为了胜利,甘愿舍弃性命,这是我们的荣耀。请您批准……” “……………………” “……我没有像您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技,我所有的只是固执、尊严以及不怕死的气魄。即便不受惠于优秀的素质,只要有强劲的精神就能完成可与天才比肩的任务,我正是坚信着这一点才一直战斗到了今天。我一定会完成的,我会让敌方机场在今天一天无法使用。我希望您能相信我。” 达姆巴佐利克的表情深处,混杂着些许自己十分熟悉的东西。可以想到,那过去为一同守护箕乡天空而战时宛若小狗一般围着清显转不离不弃的面影,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仍然依稀残存着。 达姆巴佐利克曾经说过,希望像清显一样去战斗。他说,尽用战技将敌机一架架击落的样子,让他一直憧憬着。说实话,达姆巴佐利克并不是一流的飞行员。然而,希望能为同伴们发挥作用,希望能守卫祖国的心情却不输给任何人。正因为这种心情很强,清显才无法给予他许可。 “达姆巴,我很尊敬你,我想你是非常了不起的飞行员,你有着很多我所没有的。即使战争结束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有着引领国家的义务。因此,我不能批准明知会死去的行动。” “上尉您总是这样,从来都是一点也不相信我。您总是自己承担重要的任务,一点也不相信部下。我不是说了一定要做吗?我说了想要助同伴们一臂之力。我可也能承担足以改变战局的工作。” 达姆巴佐利克露出了欲哭的表情。他的尊严、信念,已让他的言语夹杂了哭腔。 “请唯独在最后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并且生还。所以,请批准吧。即便我们不能像您那样战斗,也能用我们自己的做法将胜利拽到眼前。” 那灵魂的呐喊,触碰到了清显内心最深处,愁苦不由得涌上心头,自己也想哭起来。看这个样子,即便没有自己的批准,他也会让部下爆装出击的吧。 “……你说了会生还……一定给我守约……成功完成作战,然后再次回到这里。那样的话我就批准。” 达姆巴佐利克脚踵一并,敬了个礼。清显凭借战斗机队队长的权限批准斑鸠的整备员选调五百攻击炸弹,而整备员们立马就在三架斑鸠下腹吊上了巨大的炸弹。 “草薙航空队剩余九机去护卫爆装三机……拜托了。如你所言,能成功的话,战局将会大幅度偏向我们。” “……是!我定会使作战成功!” 清显再一次对达姆巴佐利克点了点头,内心深处隐隐作痛。他一边祈祷着对方一定能活着归还,一边还以敬礼,抬起头来,眺望着远方的战斗空域。 王都普雷阿迪斯逼近前来,肉眼都可以辨认。距离奥丁的水平距离大约八万米,尽管还不能进行炮击战,但对于飞机之间的决战来说是十分妥当的距离。对方也一定期望通过航空决战吧。在普雷阿迪斯周边空域,他们应该也已经做好了抵挡奥丁战斗机队的准备。之后就不算奇袭了,而是奥丁与普雷阿迪斯堂堂正正面对面的一对一厮杀。 面向自己的爱机,清显在跑道上迈出了一步。 飞行员、整备员和地面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来来往往。机油的气味顺风传来,听惯了的发动机驱动声在脚下震动,贝奥斯托莱克、斑鸠、特拉·利贝拉纷纷让引擎注入了生命。 一阵强烈的迎面风刮了过来。 清显推开人流,整理着震颤的心胆,缓缓地走着。说不定双脚摩擦着地面走路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面前有一个男人伫立着。 “直掩队,真是没劲啊。” 海猫——狩乃查尔斯这么说着,对清显微笑着。 “……我可以加入制空队吗?如果能让我单机行动的话,我保证一定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非常平静的话语。然而,海猫深藏的激烈感情的蛛丝马迹,却充满他的话语之中。一定是看到玩弄着归还的菈菈的奥特加后产生的难以抑制的感情吧。早已滚沸的愤怒从海猫的轮廓中喷射出来,几乎让空间都扭曲了。 清显回以微笑。 “好的。你非常可靠,海猫先生。” 这么说着,从人流的对面又有一个男人挡在了清显面前。 “我也……一起。” 魔犬——吉冈武雄眼梢中也映射出安静的斗志,从正面射穿了清显。 “……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想,报仇。” 他十分笨拙而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话语。他大概也和海猫一样,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愤吧。在这两个月一直在同一个灶上吃饭的同伴们被连连击落所带来的愤怒,从武雄那粗犷的表情深处栩栩如生地显现出来。 “嗯,一起上吧,武雄君。” 他这么应承着,魔犬便拧着嘴唇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手套。尽管他很年轻,可他杰出的才能可谓再奥丁航空队数一数二的天才。 还有—— 一直让自己的未婚妻妮娜·维恩特在普雷阿迪斯苦苦等待的男人也等候在了清显面前。 “这里就是旅行终结的场所。” 卡路儿·阿巴斯这么说着,平时恬静的表情深处已经渗出了潜藏的凶恶。尽管平常一副贵公子派头,在这个男人内在所潜藏的野性在天空中却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一点通过模拟空战以让清显一次次地有所体会。 高贵的鹰远眺着远方的普雷阿迪斯,沉吟道。 “为达此处,已过去太久,一定不会输的。” 清显也将自己内在潜藏的狰狞映照在笑容之中。要论凶猛灵魂的热量,自己绝不会输给卡路儿。 “没问题,一定能赢的,有这样一批成员根本不会输的。” 清显与卡路儿拳拳相抵,之后又对查尔斯与武雄也伸 出了握紧的拳头。 查尔斯将自己的拳头与清显的拳头抵在一起。 “你来击落奥特加,只有你能做到。” 武雄也将自己的拳头与清显的拳头相击。 “……大家……一起上。” 环视了一下查尔斯、武雄和卡路儿,清显用力地点点头。 “好,大家一起上吧。” 然后他瞪视着在八万米的彼方依稀可见的普雷阿迪斯。 在纯净的湛蓝之中,飞舞在决战空域的魔女艾利斯的机影时隐时现。 根据推算,大概一千机左右。在那里,魔女奥特加率领着一千魔女,咂巴着嘴。 清显激励着自己。滚沸的决意就宛若火焰一般燃烧着,刻印在灵魂中。 ——统治那片天空。 ——和这些同伴们一起。 “朝向最后的战斗。” 清显迈出了一步。 摇曳的阳炎跟随在脚下,男儿们很自然地并着肩,在跑道上走着。 查尔斯、卡路儿、武雄、清显—— 男儿们的胸中浮现出了来此之前的历程。每个人在无法相让的道路上前进,跨越过很多空中战场,终于抵达的决战之空——正是被委任了世界命运的战斗空域。 四人挺着胸膛,果敢地走向了魔王和一千魔女所等待的天空。 007 只需统治这与同伴同在的天空——他仅仅怀抱着这一决议,走向最后的空战。note 12.(译者注:“仅仅”非笔误。) 敌方战斗力是己方的十倍,还有着与之硬碰硬相对根本无法击坠的三架喷气机。尽管至此战胜了很多绝望,可这次在档次上都不同。在行进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乌拉诺斯两千年的执念已根深蒂固的魔城普雷阿迪斯之黑暗。 然而——让我来撬一撬这绝望之黑暗。 我会让这魔城之空充满光明。 ——我们一定能做到。 赌上一切,在现在这片天空。 查尔斯跑向艾列斯v,卡路儿跑向麦斯特拉,而武雄跑向真电改。 用余光目送着他们坐进了各自的爱机,清显向描绘了黑兔的斑鸠走去。 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在那黑兔图样的正前方,背靠着登上搭乘席的梯子,交叉着胳膊等候着清显。 清显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我听到雷欧队长的传话了……和你组队吧。” 在她那极其锐利的浓绿色眼眸中,寄居着灿烂的光芒。 “奥特加要是盯上我们的话,就能将其引入格斗战。” 对她的那番话,清显点了点头。 “……我本想主动拜托你的……谢谢你,伊莉雅,我很开心,能在这次与你组队战斗。” 他这么道着谢,伊莉雅依旧插着胳膊,冷冷地背过脸去。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雷欧队长,以及露露姐……其实,根本不想见你那张脸。” “……嗯……是啊……我太差劲了。我懂的。还有,一直都只是让你困扰烦心……在那之后……一直想要道歉。” 他这么说着,伊莉雅显得愈发不高兴,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真是不吉利啊。又是在出发前求婚,又是在决战前道歉……懂战场的忌语吗你!” 被这么当面指责,清显只好挠挠后脑部。的确,从战场征兆说来看,自己之前对伊莉雅做的,是接下来会战死的士兵才会做的事。 伊莉雅脊背离开了梯子,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清显面前。 然后表情露出了真挚,告知道。 “战斗结束以后,我们就结婚吧。” 对方突然这么说道,清显动弹不得。完完全全的突然袭击。他面孔僵硬,完全不知究竟该如何反应。 “怎么回事啊,你那张脸。明明好不容易才如你所愿了。” “啊,那个,嗯。” 对着无法动弹的清显,伊莉雅仅仅嘴角一端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 “……这是报复,等着瞧吧。战场的忌语可是最糟糕的东西,战斗之前结下结婚约定的士兵,无法生还。” “……………………” “很糟糕吧,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约定。怎么样,稍稍明白我的心情的吧?一开始就不考虑状况对人家说一些随便的话的人是你啊,是你不好。” 两臂向后一背,弯着身子用眼皮向上翻着清显,然后后退一步,以脚踵为支点背对着清显。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柔和而熟悉的气味,散发在这战场上。 稍稍仰头看了看天空,伊莉雅依旧背对着自己,带着认真的口吻说道。 “……是男人的话就将其改变吧,改变这忌语,将它踩得体无完肤,然后变成生还的征兆。制空普雷阿迪斯,然后活着回来,带着一张理所应当的面孔和我结婚。” 然后伊莉雅仅仅侧脸转向清显,微笑道。 “能做到吧?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喜欢上的人啊。” 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伊莉雅露出了纯洁无垢的笑容。刮过的风,温柔地抚摸着她浅桃色的头发。 初次见面时,那冰冷而僵硬的伊莉雅,什么时候开始能如此女孩子般地笑了呢。那机械般凝固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在,而一种难以掩饰的害羞使她脸颊一带微微泛着红。 “那么,回见了。已经约好了啊,一定守约啊。” 无法动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贯穿了。伊莉雅将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脸转向前面,之后再次转身背对清显,朝自己的贝奥斯托莱克跑去。清显带着恍惚的表情回顾着刚刚伊莉雅的表情和话语,感觉一阵香气很舒服地通过了自己的鼻孔,之后慌慌张张用双手揪了揪脸颊。 现在可不是魂不守舍的时候。 让那样的伊莉雅,说到这种地步。 如果再赢不下来的话就不是男人,这样再无法生还可就人间失格了。note 13.(译者注:「人間失格」,理解为“失去做人的资格”,由于太宰治的绝笔正为「人間失格」,而且一般中文译本都直接摆出这四个字,所以这里也这么处理。) 正如伊莉雅所言,这样的约定根本不是战死的前兆,而是生还的约定,而是合两人之力共同打开未来之门的誓约之语。 他感觉自己灵魂振奋了起来。一种新的力量,从清显灵魂根源涌了上来。 无论是怎样的对手,他都感觉不会输。 喷气机奥特加?那又怎么样。 一千架艾力斯阿克托斯?想靠那种东西阻止现在的我吗? “那就来试试吧乌拉诺斯!” 清显那毅然决然的眼眸中,映出了悬浮在远方天空的普雷阿迪斯,以及魔王奥特加,还有飞舞着的一千魔女。 “定将尔等悉数击落!” 不可见的火焰从清显身上喷出,冲上了天空。当他坐入斑鸠,尾部螺旋桨嗡嗡作响时,爱机发出几声高亢的嘶吼,朝天空中起飞而去。 “这正是最后的空战。” 天之王座等候在清显的行进前方。 那正是仅仅被称为“空之王”的人才被许可君临其上,在这空中独一无二的王座。 二十七 “威力迅猛也只是在最初啊。尽管我无法否认多多少少有些措手不及而产生了些着慌的感觉,但只要调整好态势便没有问题了,甚至可以说这种事态对于评测王都防空能力再理想不过。” 塞农来到天宫的阳台,凝视着压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愉快地笑了。 “奥特加战斗的样子也分外出色呢。这还得感谢你啊,专诚将那么多同伴叫到这里来,正好大事宣传最新型喷气战斗机的实力啊。开发者雷斯塔·玛蒂尔达商会想必一定会大喜过望吧,说不定还会给你赠予感谢状呢。” 仍旧被麻绳捆绑着的美绪,卧在阳台的地板上,嘴角流着血,歪着头凝视着天空。飞行着的只剩下艾力斯阿克托斯,walkure的飞机已形影全无。 “那个时候啊,你正在笼中‘吥吥’地叫着。不久,就将伊丽莎白也抓来,关进同一间笼子中吧。妮娜也好伊丽莎白也好你也好,都会成为连猪都不如的存在,在贫民窟的派对中让流浪者们尽情享受吧。” 塞农带着愉快的语调排泄着肮脏下流的话语,然后便看向了预备在天宫内为防不测事态的五名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 “照这情形看,空挺降落应该发生不了了,然而还是需要做些准备以防万一的。这里可是眺望空战的特等席,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好好叙叙旧情吧。” 蜂鸟,阔嘴鹬,以及抓住美绪的连雀。这三人美绪也知道。还有另外两人——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黑雁和鹡鸰也被叫到了天宫,带着不祥的毫无表情盯着美绪。如果从奥丁而来的地面兵登陆,为抓德密斯托利而逼近尤利西斯宫殿的话,加上在上层护卫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花鸡,将会有六名帕特里欧提斯前去迎击吧。通过蜂鸟,美绪已经充分认识到帕特里欧提斯那绝世的能力,现在拥有与那同种程度战斗力的还有五人,可以想象,凭借半吊子的攻击要抓捕乌拉诺斯要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尽管塞农这么敦促,帕特里欧提斯他们仍然像石像一样杵着,丝毫没有闲聊的意思。这些s级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伙伴意识,只是忠实执行上封命令的工具——他们甚至对这一事实抱以自豪。 美绪将目光移至了室内的蜂鸟。即使看到被抓住的美绪,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也没有斥责她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呆立着,等待着塞农的命令。 ——也是啊,根本没有,管我的理由呢。 蜂鸟的目的,是对将父母逼至绝境的黑幕复仇。之前经过数次偶然,美绪知道了他的目的。因此,他根本没有帮助为救妮娜·维恩特而进行活动的美绪,美绪接下来将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他也只会默默地看着。她明白这一点。 然而——当自己真的像这样处于如此困境,对方却像望着坏了的家具一般佯作旁观状,多少还是有些沮丧。在air hunt岛上时也好,来到普雷阿迪斯以后也好,很长一段时间,半夜都在共同训练,被刺客袭击时他还一边保护着美绪一边战斗着;还为身负重伤的美绪输了血;还有,告诉自己克莉亚被囚禁在后宫中的人,也是蜂鸟。几乎对他刮目相看了,想着他是不是稍稍有些人味儿了,但只要看看现在的情形,期待他能帮助自己也是一种奢望吧。原本,两人就没有任何关系。蜂鸟是被塞农命令才对美绪进行教育的,一旦塞农叫停,仅仅如此他就会断绝与美绪的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正是他的立场。 在这种状况,如果说还有人能救美绪的话。 ——清显。 只有你了呀。收到了菲欧的信息,清显便真地率领walkure前来,直至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清显一定会来的。因此,绝对不会舍弃希望。一直抵抗下去,直到最后的最后……—— 自从相遇直到现在都没便,一直是彻头彻尾的笨女人。 低头看着被紧紧绑着倒在地上的美绪,蜂鸟心中这么感叹着。因为塞农的命令,无可奈何,便整夜整夜地对其施与特殊工作员的教育,其结果却是被连雀发现,被打得鼻青脸肿,临了临了竟是猪刑。本希望她能再稍稍发挥些训练的成果呢,到现在这一步,根本没有得救的希望。好不容易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训练获得了各种技能,结果竟至于此,笑都笑不出来。 ——不对,不能妄下结论。 ——坂上会来的。 蜂鸟又听见从心里发出不经由思考的随性沉吟。但他无视了。这只是错觉,不搭他的茬就行。 ——坂上他们如果在制空战中获胜的话,普雷阿迪斯就会一片混乱。 ——如果宫殿发生混乱的话,那时……说不定机会能来。 蜂鸟对心中的沉吟充耳不闻。这种事自己当然明白。正如自己内面的声音所说,如果普雷阿迪斯战斗机队失败这样的事态真的发生的话,在这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贵族高官都会张皇失措。尽管现在还撑着体面,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一旦敌兵突入,那帮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出逃。趁着这种混乱,说不定便可以接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 尽管这样淡淡的期待闪过蜂鸟胸中,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要预测之后的事态是困难的。但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向伊拉斯特里亚里复仇,根本没有管美绪的闲暇。如果运作顺利的话,自己长年的忍耐说不定就会有结果,向让母亲受到如此待遇、将自己迫至如此境遇的黑幕的复仇就能得以实现…… ——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吗? 接下来,还得好好想想如何让这不停作响的心,静下来的方法。 ——在这里弃美绪不顾,就不会后悔吗? 闭嘴。 ——不要逞强了。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闭嘴,闭嘴,闭嘴…… ——我们是同一个人。 闭嘴。 ——你就是我。 ——我是,托马斯。 ——美绪她叫了我的名字。 “闭嘴。” 不由得脱口而出,蜂鸟如是沉吟着。在旁边的阔嘴鹬一瞬间带着诧异的目光瞥向了蜂鸟—— 目标只有奥特加。 艾利斯就委托给同伴们了。 不击落那三架喷气机的话,就无法掌控普雷阿迪斯的天空。 “快出来吧,奥特加……!!” 清显在空域中探寻中必须打倒的魔王的身影。 在周围舞动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已超过三百架。纵使击落再击落,总有新的对手一架接一架从“艾索罗斯机场”飞舞起来。 己方是一百五十架。预备战斗机,零。这已经是己方的全力了。如果这一百五十机全灭的话,未来就关闭了。地面将进入天空的支配,在密特朗大陆普通市民身上发生的悲剧,将在世界全域不断重演。 施加在自己驾驶杆上的重任,清显比起任何人都清楚。他承受着这份重任,瞪视着决战空域。接下来只剩下扬起walkure的军旗,夺取乌拉诺斯的旗帜并践踏于其上。 他一边给对面展示着黑兔的,一边搜索着那异状的机体,搜索着蝎子的。清显已经留意到——从旁而出击落与卡纳席翁一对一单挑的阿克梅德的三机都描绘着蝎子的图案。 ——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使的。 ——坐在那上面的,只是小鬼而已。 清显反复回味着雷欧和露露赌上性命托付给菈菈的信息note。蝎子们毫无身为飞行员的矜持,身上透出一种只是击落有名望的对手就会大叫快哉的乳臭未干的感觉。统率着walkure“黑兔”与“白狼”之名,作为诱饵应该足够了吧。 14.(译者注:译为“反复回味”的地方,原 文「反駁」。我稍稍查了一下,「反駁」只有“反驳、辩驳”的意思,但在这里是不合适的。我觉得「反芻」更恰当一些,意为反刍、反复回味。由于现在国内,无法向犬村老师确认,暂且如此处理) 在清显后方偏左的位置,伊莉雅紧紧地跟随着。要与奥特加对抗,伊莉雅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两人如果能同心同体共同行动,靠培养至今的空战技术,应该足以玩弄奥特加。 空域,早已成为战斗之漩涡。 敌我双方共计五百架有余的战斗机,在普雷阿迪斯海上三十公里的范围内,如字面所述形成龙卷,任由螺旋桨凶猛地咆哮着。下方是红土大地。到处都绽放出降落伞之花,粉碎其间的机体一边喷射着火焰一边坠落着。 普雷阿迪斯直掩战斗机队,果有堪守卫首都之精强。尽管首次交手时,他们突然就被要求参加如此之大的航空决战,显得惊慌知错,但在二次交手的现在,他们已摆好迎击架势,进行着让这边都有些吃惊的有组织的编队空战。尽管乌拉诺斯战斗机队好战且凶猛,给人以很强的“比起组织作战,更重视个体实力”的印象,但守护王都的近卫战斗机队,不愧为异常洗练的强力空中骑士团。而且那数量,如果算上预备战斗机的话,有己方的将近十倍之多。明明己方已经使出全力去搏命了,可对方仍然保存着充足的战斗力。如果现在无法将其压倒的话,时间越是流逝,要挽回就越困难。 机体不断坠落,却有同伴不断跟上。 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性能上都不敌对方,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气氛十分糟糕。由于战场的气氛会对飞行员的精神产生作用,以致决定决战的趋势本身,希望能尽早将这种糟糕的空气洗净。 “不要装腔作势了。快出来吧,奥特加!” 他在来回飞行的战斗机之群中,探求着那异状的机体。太阳已经迫至南天,朝战场充足地投射出透明的光线。就像是在深海仰望一大群小鱼一样,清显在阳光的狭缝中抬头望着在纵横无尽的天空中飞翔的战斗机们。 那异常的存在、突出的存在,即便在机群之中也会酝酿出自己的存在感,它们不可能一直都隐藏着。清显那敏锐的五感,在空域中嗅出了那种异常。 ——黑蔷薇色。 透出一种血一般的肮脏气味,那气味已经由上方向空域渗透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是自己心象的风景,然而全身却已然毛孔倒立。一架,两架……那不祥的血色,已缓缓向同伴机体身上慢慢染去。 ——来了。 “上吧,伊莉雅!!” 突然间,清显就朝着黑蔷薇色拉开了节流阀;而伊莉雅则毫不犹豫地跟随着清显。尽管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丝毫没有怀疑清显。伊莉雅的信赖,通过空域传达了过来。 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组成了紧密结合地两机编队,一边援护着彼此,一边在六千五百米高空将机体反转,尽可能将头抬起仰视着地面。 ——在那里……!! 在相互咬合的敌我双方的机体正中间—— 那吐出火焰的怪物身影明显脱离常轨。充分发挥出其不同档次的引擎输出功率的速度和重武装,带着宛若巨龙的倨傲不逊,向战场席卷而来。 ——要与那东西相对抗。 ——只有从高高空急俯冲了! 用极高处的重力势能去弥补引擎功率的不足,进行强袭——那样的话,应该就无法靠机速去强行甩开了。定下对策,便再无迷茫。清显将机首几乎是笔直朝下,进入了背面逆落。 在高度四千米处追逐着同伴的奥特加的机体上表面,在挡风前愈发变大了。敌人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而依然痴迷地追逐着同伴。 ——得手了。 他这么确信的时候,终于察觉到清显接近的奥特加便拉下节流阀,水平方向加速。清显也使出浑身力气拉起驾驶杆,急俯冲的同时,微调着目标。 速度不会输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可是借着急俯冲的势头追上来的。根本不可能被甩开。 明明常识正是如此。 但奥特加的机影却一个劲儿地变小了。 明明自己是借着即将空中分解的速度急俯冲,而对方却没有借助任何俯冲之势,而只是在水平方向上拉下节流阀。 根本追不上。奥特加在瞄准器中消失得形影全无。 对着呆住的清显,伊莉雅的声音突然飞来。 “后方偏右!!” 他睁大眼睛朝她言明的方向看去——另一架奥特加瞄准了自己的侧腹,眼看着就接近了过来。 “咕……!” 靠着瞬间的判断,他踩下了踏板,让机体滑向一边。奥特加喷出的火焰之流擦肩而过,就在清显近旁发出咆哮,消逝而去。越过了清显的奥特加,转而瞄准了在眼前的一击,径直追逐而去。 ——实在是犯规……!! 尽管早已有所觉悟,但那性能差距令人绝望。无论是速度、火力还是升力,对方都在己方两个档次之上。尽管己方回旋性能略佳,但这根本不能称为优势。对方即便利用速度,绕大圈回旋,都能取到己方背后。 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掉。这里与其说是空战场,不如说是奥特加的狩猎场。 “可恶,不行啊,甩不开!!” 通信器中发出绝望呻吟的是walkure队员勒布朗,他被越过清显的奥特加瞄准,无法动弹。 “滑动机体,靠速度甩不开!!” 清显呼喊道。他知道,勒布朗也是一骑当千的老把式了。他左右交互踩踏着踏板晃动着机体,估算着奥特加射击的时机。 奥特加开始收起节流阀了。将速度调整至与猎物相同,确保将其击落。果如菈菈所言…… “右边!!” 清显冲勒布朗叫道。勒布朗也将机体大幅度向右挪动。奥特加吐出了六门二十毫米机枪的浊流。 灼烧的火线无情地破坏了勒布朗的左翼。折成了两半,岂止如此,那机翼本身都消失了。 “勒布朗!!” “击落这家伙啊,诸位!!” 勒布朗临终的叫喊声从扬声器传了出来。目送着失去机翼,摇摇晃晃飘动并坠落的勒布朗,清显叫喊道。 “瞅准收节流阀的机会,将其击落!!” 他自己也绕到奥特加的背后,向瞄准器瞄去。水平距离,三百米。 ——还希望,能再近些……! 这是勒布朗赌上性命争取到的机会,岂能白白将它丢掉。 然而。 “上方!!” 伊莉雅的叫喊声。抬头看向上方,三架艾力斯阿克托斯已经瞄准了自己的空隙俯冲下来。再这样盯住奥特加不放的话,自己就会被击落。 ——畜生,畜生,畜生…… 尽管心中流着血,清显还是滑动机体,躲避着上方射出的子弹。那一瞬间,奥特加便拉下节流阀,甩开了自己的追逐,绰绰有余地盯上了其他猎物。 魔王接下来将矛头锁定的对象是,walkure的大姐头——萨娜特拉。 看着看着,奥特加就取到萨娜特拉的背后。从扬声器中传来了耳熟能详的颇有气派的话语。 “我来作诱饵。奥特加收紧节流阀时就是决胜之机。拜托了诸位!!” “萨娜特拉姐……!!” “团队合作是我们的武器!我们也只有这一项了!!” “……是!!……我明白,可是……!!” 这就意味着要牺牲萨娜特拉去击落奥特加。 “这家伙是阿克梅德队长的仇人。一定要击落啊,wal kure一定会击落的!!” 从很久以前,萨娜特拉就丝毫不隐瞒自己对阿克梅德的倾心,这一点也一直被队员们取笑。在阿克梅德被蝎子击落以后,尽管为了让队员们打起精神来,萨娜特拉一直可以作出坚毅的样子,可清显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感到受伤。 萨娜特拉也一直对曾为新人的清显和伊莉雅很好。他现在能像这样作为队长参加空战,要说都是托萨娜特拉的福也不为过。 因此。 “会击落的,一定会……!!” “拜托了哦,坂上队长!!” 这么喊着,萨娜特拉转向了自己背后。 奥特加已然接近,近得都能看到飞行员的面孔。 那嘴脸,正可谓得意洋洋的小鬼。他一边傻笑着,一边享受着将萨娜特拉追至绝境的过程。 “来吧,臭小鬼!” 萨娜特拉这么挑衅着,刻意减缓了机速。 如果在这里会被击中的话,索性根本不躲了。萨娜特拉相信着同伴:相信着即便自己在这里死了,同伴们也一定会击落可憎的敌人;相信着清显和伊莉雅一定会为自己和阿克梅德报仇。 “诸位,要赢下来哟!!一定要赢下来!!” 临终时,萨娜特拉对着通信器这么叫道。 从必中的距离喷射出的伏尔甘炮,将萨娜特拉的爱机和肉体弄得粉碎。 萨娜特拉即将在空中熔解的瞬间,看到清显和伊莉雅贴近至必中的距离,笑了。 看啊,我最棒的同伴们,为我报仇了。 “哦哦哦哦哦!!” 在萨娜特拉化作火焰之花的同时,清显一边咆哮着,一边朝奥特加释放出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连大型轰炸机都能一击炸碎的“大炮”,直击奥特加。 魔王,粉碎了。 按说是螺旋桨机根本无法击落的喷气机,现在已成为粉尘,描绘出异常骇人的火之演舞。从机翼折断的两个烟卷型引擎,拖着白烟的螺旋,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消散而去。 “击落了!!” 回应清显宣言的是队员们的咆哮。 众位都听到了刚刚萨娜特拉的话语,领会了她的精神。 “喷气机不是无敌的,一定能赢!!为了萨娜特拉,绝对要赢!!” 如此叫喊的是与萨娜特纳搭档时日最长的康达塔。话语中丝毫不掩饰泪水,一直彬彬有礼而沉着冷静的康达塔尽情暴露着感情指挥着全员。 “左下方,奥特加!!” 伊莉雅的叫声传来。往下低头一看,另一架奥特加从清显的下方升了起来。 “交给我吧!!” 应声的是康达塔。萨娜特拉在眼前被杀死的愤怒,使得康达塔狂暴起来。身为walkure老资格飞行员的康达塔,可以说是walkure全员“教师”般的存在。正因为有康达塔辅佐阿克梅德,walkure才得以获得世界最强的称号。清显和伊莉雅都让康达塔三分,从他身上学习战技。这毛发浓密的大块头男人遣词造句却十分细致体贴,休息日也一直在读书,他稳重的性格受到大家喜欢。 而这样的康达塔,这次自身作了诱饵。他和萨娜特拉完全一样,将自己的机身献出伸至奥特加前,减缓了机速。康达塔是清楚的——他清楚要击落奥特加,只有这种方法这点,他清楚必须有人献身当诱饵,然后由同伴进行击落。 “康达塔先生!!” 清显呼喊道。 “拜托了哟,坂上队长,你能行的,我们能将心愿托付于你……!!” 通信器传来了康达塔的声音。已经能看到,在清显前方,奥特加将自己的动作调至与减缓机速的康达塔一致。 “赢下来啊,诸位!!” 一边左右摇动着机体,康达塔在临终时这么叫道。 无情地缩短距离的奥特加,吐出火焰的泥石流,将康达塔吞噬了。 那一瞬间,清显和伊莉雅几乎同时在奥特加后方以相互交错的架势将目标捕捉在瞄准器中。在氤氲的视野中,奥特加映照出来。 哭泣的空闲,根本没有。 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直击奥特加的搭乘席。 坐在其中的蝎子,大睁着眼睛仰视着上方,与清显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在火焰之中解体为一个又一个的分子了。 清显和伊莉雅突破了火焰之花,抬起机首,本能地发出怒吼。 “康达塔先生!!萨娜特拉姐!!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 牺牲了walkure的双璧,击落了两架奥特加;而清显,也只有紧紧怀抱着康达塔和萨娜特拉托付的祈愿。 康达塔和萨娜特拉,一定在天空和阿克梅德一起注视着,祈祷着空战的胜利。 剩余的奥特加,还有一架。 如果将它击落,制空战的趋势就会极大改变……!! “不会吧……不可能啊。” 辨认出长久以来组成三机编队的其中两人都被击落了,最后留下的蝎子瞠目结舌。 “喂,骗人的吧,快回答啊!” 他这么叫喊道,但扬声器中却没有回应传来。不论他怎么叫喊,耳熟能详的附和声却没有传来。 “这种玩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啊。好啦,我知道啦,太无聊了。” 即使他动怒,两人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死了,被敌机击落了,连是被谁击落的,他都看到了。 “黑兔,和白狼。” 蝎子抬起脸来。同时失去了就任以来就一直在同一片天空飞行的、与自己一心同体的友人,将他已经沉睡的灵魂点着了。 “我会为你们报仇。” 做好决意,他拉下了奥特加的节流阀。他纵身跃进敌机之群中,随性用伏尔甘炮扫射,首先便将离他最近的两机打爆了。 “将你们全部杀死,这种程度,奥特加能做到。” 他保持着亢奋的情绪,全速上升,急俯冲,切入敌群,带着压倒性的火力将眼前的敌机瓦解为碎屑粉尘。 有一机挺身一跃,来到奥特加面前,与此同时减缓了机速,和两位友人被击落时的架势相同。 “死吧杂鱼!” 蝎子完全不收节流阀,依旧保持全速,几乎在越过他的同时用所有的机枪扫射过去。他突破了毫无回天之术被破坏的敌机,在苍穹中飞翔起来。 “每次都使相同的招啊,笨蛋。再也不会上当了!” 两名友人会被击落,就是为配合对手降低机速,自己也收紧节流阀。奥特加最大的武器是速度,将这一点铭刻于心,蝎子完全不减速驱遣着敌机。这样做的话便绝对不会被击落。那两人是玩过火了。 “我是最强的啊,我是王,空之王。” 仅仅靠引擎之力就一口气冲到七千五百米高空,奥特加的银翼反射着阳光,俯瞰着决战空域。没有任何敌机能够追逐。有一机想要追上来,可只是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动作就变得迟缓了。 “杂鱼,不许忤逆,我杀了你,说真的。” 他凝视着冲上来的敌机。是贝奥斯托莱克——白狼。 伊莉雅·克莱施密特。那是蝎子在几经传阅的敌国杂志上看到的、强劲而楚楚可怜的女性击坠王。 “也要将你击落,这是忤逆王的惩罚。让我将你剁成肉馅。” 奥特加翻动了机身。喷气引擎的咆哮响彻七千米高空。 仅仅一瞬间便缩短了与伊莉雅的距离,从正面射击。伊莉雅则打着缓缓的回旋,射出的子弹便通过了回旋的中心。 “咕……” 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伊莉雅射出的子弹便送至呻吟着的蝎子。子弹擦过了机体,体势不由乱了。 “这女的……!!” 上火了。擦身而过的伊莉雅借势向高空冲去。岂会让你逃走,我要亲手杀死你。 蝎子推下了驾驶杆,追逐着升上天空的伊莉雅。喷气引擎一经猛力驱动,转瞬之间便追向了伊莉雅后方。 高度八千米。在这种高度,引擎的性能差便愈发显著,无论怎样都能将她玩弄至死。 “来啊,死吧!!死吧,死吧!!” 蝎子忘乎所以,追逐着伊莉雅,完全不收节流阀,一边追逐着一边加以射击。伊莉雅用灵巧的动作甩着机体,在将将射中之时悉数躲过射出之物。蝎子完全不管其他机体,只是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死盯着伊莉雅,越过她,打个回旋再次取到伊莉雅背后,又在越过的同时射击。 终于,从伊莉雅的机体上冒出了火。 拖着长长的烟尾。火是从机体前方的引擎冒出来的——一定是有子弹擦过了吧。 蝎子咂巴着嘴。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能击落这个女的了。击落了阿克梅德、雷欧、双胞胎和伊莉雅的我的名字将响彻多岛海。 在回过神时,发现不断追逐的过程中高度降了下来,眼下满满一片普雷阿迪斯地表面。看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普雷阿迪斯上空。负伤的伊莉雅机仿佛拖着一只脚,将将擦着普雷阿迪斯地表面抬起了机首。 她应该是打算以地势起伏为盾,使得追逐困难起来。尽管她受了上,动辄眼看着就要与建筑物或者山地倾斜面相撞,但却屡屡使出在障碍物将将前方改变方向的高超技术。 蝎子享受着追逐她的过程,也享受着伊莉雅的全力以赴。让我尽情挑逗你,玩弄你,而最终将你碎尸万段,让你行迹全无…… “可恶……!!伊莉雅,你在哪,伊莉雅!!” 清显拼命对着通信器叫道。他被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团团围住,完全跟丢了伊莉雅。看样子由于清显一人竟击落了两架奥特加,敌方便涌起了“给我击落黑兔”的热潮。在被众机围追堵截的过程中,伊莉雅便不知何时不见了,最后一架奥特加也不见了踪影。 “滚开,不许妨碍我!!” 他这么啐道,打了个回旋将死死缠住他的敌机顶向前方,射出子弹。他突破爆裂的敌机冒出的黑烟,眼前便是普雷阿迪斯的地表面。 ——普雷阿迪斯……!!美绪就在这里!! 清显环视着眼下,确认着已经抵达的王都的概括。 尽管和奥丁有点像,但仔细看看,远方的摩天楼和军事设施的设备档次上都不一样,道路和城市公共设施的整齐协调一览无余。 四个机场中,有两个都可以辨认清楚。根据美绪提供的情报,在普雷阿迪斯左岸后方的是战斗机队机场“艾索罗斯机场”,而在右岸后方的是轰炸机队机场“齐萨罗机场”。如果能够封锁住从这两个机场起飞的飞机的话,战况顷刻间就会向己方倾斜。 向普雷阿迪斯上空眺望,尽管战斗机已经升起,轰炸机队还没有起飞。由于在空袭中的突击异常危险,现在这时候,轰炸机一定是在休养生息,窥视着出击的机会吧。等清显他们战斗机队衰退以后,轰炸机队便会立刻起飞,将奥丁化作一片火海。那时,这场战争本身的胜负也就决出了。 “伊莉雅,你在哪!!” 他呼喊道。在他的行进方向,可以看到巨大的宫殿。那匠心独具的建筑师似乎是带着恶意设计出的实在是太过巨大太过复杂的建筑物的光景在他的行进前方不断扩展开来。 权力的中枢,尤利西斯宫殿。 根据美绪泄露的情报,乌拉诺斯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就在这里。 本次作战的最终目的就是捕获德密斯托利,那正是战争意志的出发点。因此,这座宫殿正是这次旅途的归着点…… 正在此时,拖着长长尾巴的黑烟映入清显眼帘。 在宫殿的背后,受伤的贝奥斯托莱克摇摇晃晃地在巨大庭院的上空逃窜着。在其后方,奥特加就宛若在玩弄着对方一样追逐着。 “伊莉雅!!” 清显呼喊道,马上就拉下节流阀,前去支援。尽管大规模的对空炮打了上来,但他全然不顾,一往直前地飞着。 “坂上,太慢了……” 扬声器中终于传回了伊莉雅的声音。在她的声音中,带着栩栩如生的因负伤而疲弊之色。 “伊莉雅,等一下,我现在就将这家伙击落!” 清显全速飞着。看样子伊莉雅选择以宫殿复杂的建筑物为盾,在正殿、正殿后方的圣堂、以及在宽大庭院周围所配置的离宫以及博物馆的狭缝中穿梭飞行着。 “我来当诱饵。我会尽量不让他察觉地收节流阀,你就趁机……” 收到伊莉雅的提案,清显的脑中浮现了刚刚萨娜特拉和康达塔临终时的样子。 唯独这点无法做到。 “不要放弃,还能赢!!” “只有那样才会有机会,那绝无仅有的机会。” 他明白伊莉雅的速度渐渐减缓了。伊莉雅特意在对方不经意的情况下减缓机速,就是为了让奥特加也收紧节流阀……! 如果拥有速度,从某种程度上只要挪动机体就可以躲避射出的子弹。一旦机速减缓,动作就会变得迟缓,就无法回避后方的子弹。萨娜特拉和康达塔都是这样死的——他们是为了限制奥特加的速度,特意这么做的。伊莉雅现在则也要做相同的事。 清显的灵魂发出了惨叫。 “不要,伊莉雅!!” 如同字面所说,血从喉咙中迸发了出来。看样子真正的惨叫,总是伴着血的。 从扬声器中,传来的伊莉雅的回应。 “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在这战场中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清显的本能敲响了迄今最大的警钟。 出击前伊莉雅的话语,唤起了那禁忌的战场忌语。 “不要放弃,伊莉雅!!” 咆哮着的同时,清显将将擦着尤利西斯宫殿本馆驶过。 奥特加的尻尾就在前方;而在他鼻子的前方,受伤的伊莉雅机现在已精疲力竭地逐渐减缓了机速。 那样的话,就躲不开了……!! “美绪,现在在等着你。”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伊莉雅……!! “我已经看到她在那宫殿的阳台上,正在叫着你的名字。” 奥特加靠近了伊莉雅,那火舌,马上就要向伊莉雅伸去。 “谢谢你,我没有任何遗恨,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奥特加的魔爪,对着伊莉雅伸了出去。 来不及了,只有呼喊了。 “别给我擅自结束,笨女人!!” 清显将浑身的气力,所有的力量,以及对最心爱之人的祈祷,全部融进了这骂声之中。 “节流阀!!拉呀笨蛋!!” 求你了,哪怕一生只有一次也好,即使今后一生都有惨事缠着我的人生也好,神明大人啊,现在,请无论如何操纵这笨女人的左臂,让她迅速拉下节流阀吧。 “你不会拉吗,笨女人————!!” 那一瞬间—— 呼地,他感觉伊莉雅笑了。 仅仅一瞬间——正在减速的贝奥斯托莱克,加速了。 奥特加吐出了火焰的浊流。 火焰,擦过了伊莉雅的机翼。 左翼尖端折断,伊莉雅的体 势大幅度打乱了。 “哦哦哦哦!!” 就在那一瞬间,清显发出野兽的咆哮,取到奥特加正背后。 “这才像你啊!!别惹我啊!!”note 15.(译者注:原文「お前がごときがっ!!さわってんじゃねえっっ!!」我不是很确定清显究竟表达的是什么) 他仿佛真地失了常,吐着血呼喊道,同时扣紧了所有机枪的扳机。 刚才真地打断了白狼的机翼—— 正当这么想的一瞬间,蝎子在自己背后同时感觉到了“烫”与“冷气”。 那是一种背骨被灼烧的同时,在脊背上似乎压上了巨大的冰块的难以说清的感觉。 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某种感觉,他回头看向背后,“那个”正在那里。 蝎子和“那个”四目相对。 啊,嘴里不由得流露出呻吟。 ——我不应该忤逆这家伙。 蝎子的灵魂理解了这一点。 ——我就要死了。 ——正因为忤逆了这家伙……接下来就要死了。 伟大的某种东西——那将过去在这片天空飞行的所有飞行员之魂浓缩于一,塑造成人类形态的某种东西——在蝎子后方占位,举起了燃着的长矛之尖。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出乎意料地,蝎子的灵魂哭泣了。 悔恨自己的愚蠢,而且领悟到这已经为时过晚,理解到自己无法躲开眼前的死亡,便簌簌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便绝不忤逆。凭自己,根本无法忤逆。可已经太晚了。 仅仅驾驶喷气机便得意洋洋,触碰了“那个”的逆鳞。 ——你正是,那个吧? “空之王。” 让火焰裹着的长矛穿刺了蝎子的脊背。蝎子脊背大幅度向天空弯折,凝视着几乎烧至天顶的王之火焰的幻影。 爆碎的奥特加,叩击着挡风的前表面。 清显一点都没有快哉的感觉。喷气机什么的,根本无法成为现在的自己的阻碍。他理所当然地接受着理所应当的结果,追随在心爱之人的背后。 “伊莉雅!!” 吐着黑烟,机体大幅度倾斜,伊莉雅朝着尤利西斯宫殿的背后降低了高度。 扬声器响了起来。 “引擎被打坏了,无法上升。我要迫降下去……” “伊莉雅,伊莉雅,伊莉雅!!” “冷静一点,不用担心,没关系的,这庭院很宽阔……” 清显盯视着伊莉雅的举动。正如伊莉雅所言,在宫殿背后有着已可被称作跑道的又宽阔能见度又好的庭院。 “你可让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呼声啊,一会儿再质问你,所以快来救我。” 伊莉雅那异常冷静的话语,让清显终于回过神来。尽管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可伊莉雅还活着,这就再好不过。 “给我打赢来到这里。我自己会想点办法的……” 这么说着,伊莉雅将贝奥斯托莱克下腹擦过了宫殿的草地。修葺良好的庭院没有任何起伏,伊莉雅悠然地成功迫降。清显在上空回旋着,观察着庭院。宫殿的卫兵们从远方向伊莉雅跑来。尽管被抓住是无法避免的了,但能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一定会来救你的!!赢下制空战,一定会来的,等着我……!!” 他看到在地上的伊莉雅打开了挡风,举起双手,以示没有抵抗的意志。冲上来的卫兵们则单手拿着枪围住伊莉雅,将她抓了起来。 尽管被抓了,可伊莉雅平安无事。将敌机全部击落以后,便降落在这间宫殿将她救出便没有问题。 清显再次瞪视着天空。 一定将你救出。他这么起誓道,然后纵身一跃,向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中飞去。一定要尽早一刻结束这次制空战,然后冲向这间宫殿…… ——美绪,也在这里。 伊莉雅刚刚的话语,在清显脑中重现了。也就是说无巧不巧,现在美绪和伊莉雅都被囚禁在这尤利西斯宫殿中…… “奥特加已经没有了!!能行,我们能赢!!”“啊,还能干下去,早就知道这战斗非常严峻。”“不要放弃啊各位!!我们的武器是团队合作,别忘了编队空战!!” 可以听到从通信器中传来了同伴们相互鼓励的声音。尽管跨越了喷气机这巨大的障壁,但在这前方仍然有很大的障碍挡在面前。 无论击坠多少,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数量丝毫没有减少的气息,增援一架接一架地不断涌来。供给源正是距离尤利西斯宫殿比较近的艾索罗斯机场。由于敌方强力的直掩队守卫着机场上空,增援便可以安心地从机场起飞,加入战斗之中。增添的数量比起击落的数量还要多。 而另一方面对于己方来说,雷欧、露露、萨娜特拉和康达塔战死,而菈菈和伊莉雅也被迫至无法继续战斗的境地,王牌级飞行员受到了莫大的损害。原本敌人的数量就有将近十倍之多了,而身为救命稻草的超王牌们被击落了那么多,对战局的影响实在太过严重。walkure也好,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都已是遍失平日牵引队头领队的架势。 但绝对不能被绝望吞噬。同伴们每人都被绝望打垮之时,便是失败之时。 清显抬起脸来。他飞过贯穿普雷阿迪斯正中的山地,抵达了右岸轰炸机队的机场——齐萨罗机场的上空,确认了轰炸机仍然没有起飞,便抓起麦克,激励着同伴们。 “绝对不要放弃!!拿下胜利!!不只是为了我们,也为生活在多岛海的人,以及生活在地面上的所有人,定要压制这片天空!!这是使命,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任务!!一切钻研,一切努力,都为现在这一时刻而存在!!” 哦哦哦,呼唤之声回应了清显发自浑身的号召。这样的话事到如今根本不用言明,奥丁战斗机队的全员都明白:他们明白这次战斗是关乎地上命运的,他们也明白数亿人、数十亿人的未来都委托给了自己。 “战斗吧,别怕死,燃尽自己的魂灵!!”“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至尊,一人能击落十机的话就能赢了!!”“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 在伊丽莎白演讲之际涌起的欢呼声,现在又响彻这片天空。战士们谁都没有放弃,他们都将手伸向只有一线的光明,然后用浑身的力气将这份光明在整片天空展开。 一枚青灰色的机翼回应了这份祈祷。 有一机泛着光芒,驶过清显的正上方。 抬头看着它的下腹,啊的一声,清显嘴里吐出了一声叹息。是啊,这个人也在同一片空域飞行着。 ——不会输的。 那是仅仅与之在同一片天空飞行,同伴们都会如是思考的存在。 从远方的大海前来参战的“空之王”。 “海猫先生。” 伴随着希望,清显呼唤着他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海猫并不与同伴一起,而是单机行动。而他颇具挑衅意味地躲避着敌机,然后小心地将对方击落。一定有着某种想法吧。说来在出击前,他好像说过自己希望能单机对抗敌方大军这样的话。 在这普雷阿迪斯右岸,还基本没有己方战斗机,在周边飞行的只有敌机。不是优秀的飞行员,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空域存活。但如果是海猫的话,即使周围被敌机团团围住,他也一定能突出重围。 “这里就拜托你了,海猫先生。” 他这么告知,海猫悠然地甩动着艾列斯v的机翼,倾斜了机体,杀进了远方的敌军中—— 没有必要亢奋。要做的只有丢掉所有多余的杂念,仅仅怀抱着和这片 天空一样纯洁无垢的心情,感知存在于周边空域所有的物体。 然后就是对所有朝向自己的杀意,一定作出反应。 眼睛一直睁着,而心之眼则以送达整个战斗空域。应对着眼前事态的同时,如果能在最上方俯瞰空域,则能够察知一切危险。 海猫今天也是这样,一个人优雅地飞舞在火焰、黑烟与破碎的金属片飘舞的空中。 一切子弹都没有命中海猫;而海猫射出的子弹,则必定打落敌人。 他反复着这项作业,不久,敌群便察觉到了异变。 异常的某物在这片天空飞动着。简直就像单纯地完成作业一样,将己方的战斗机一架接着一架拿到手里,将之解体,扔出去,然后再拿起另一架——正是这种异常的某物。 敌人终于看到那某物机首附近“海猫”的。海猫用挑衅的飞行方式,接连将敌人击落。 从不知何时开始,为了击落海猫,敌人不断向他接近,可根本无法近身,只是以海猫为中心画着圆周飞行。是他们飞行员的本能察知到一旦靠近,必然会被击落。而无法察知的飞行员则大摇大摆地靠近海猫,也就是搭上了解体的传送带。 海猫的周围,打开了一片空间。 以海猫为中心,敌机描绘出了漩涡。 谁也无法靠近,谁也无法忤逆。一旦靠近,就会坠落。 随着时间经过,海猫飞行的空域出现了“空洞”。那正是以海猫为中心不断移动并旋转、半径五百米左右的圆筒形空洞。形成墙壁的敌机群,互相彼此使着眼色,等待着有人能斩裂海猫,一副围堵着剑豪的杂兵们的架势。 料想到会这样,海猫便特意单机行动。 一旦他能肚子挑衅敌方的大编队,并将之牵引至普雷阿迪斯右岸的话,以敌方十分之一的战力战斗的奥丁战斗机队应该就能轻松很多,而自己也能将在艾索罗斯机场上空即将展开的主力部队之间的战斗引导至己方的优势吧。 在普雷阿迪斯右岸,仅仅一机。 海猫悠然地张开机翼,怒视着敌群。 感知这一个接一个起飞的增兵,不断将做好决意杀将过来的杂兵斩个一刀两断,海猫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从刚刚开始,就弥漫出一种气味。 那是在过去这片空中仅仅感受过一次的、令人怀念的气味…… 无法再次见面的宿敌。 那是无论怎样追寻其背影,自己都绝无法捕捉到的、着实伟大的飞行员。 真正的“空之王”。 此时此刻他不知为何好像感受到了——在这片天空消失的“他”。 ——说来,和那时挺像的。 被称为“淡岛海战”的、处于绝对优势的雷瓦姆皇国海军,对十分之一以下的帝政天上海军吃了大败的那个战场的光景,不知为何在海猫的脑中苏生了。 被三百架战斗机团团围住还悠然飞行的“他”的身影。 一胜两负,海猫唯一一个负多胜少的敌人。 和他堂堂正正的一对一单挑,海猫输了。自己两度使出的伊斯迈尔回旋,被那个男人三次打出给打破了。在此之前也好在此之后也好,海猫一对一单挑失败的对手只有那个男人。 此后,他再也无法追寻“他”的背后了。“他”在战胜海猫之后,便将巴尔德机动舰队拉为垫背,沉入了海底。 自己现在仍飞翔于战场之上,说不定也是为了能再次见到“他”。至于见面以后究竟想怎么样,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击落,还是与之比翼同飞?正因为这梦想无法实现,其他的事便没有考虑。 ——很奇怪的伤感。 不得不说,这念想与这个战场太不相称,也太过不谨慎了。一边斩落扑将过来的敌机,海猫自嘲着。 可是,然而——他的灵魂,感受到了。 这是因为现在留给自己的状况,和那个时候太过相似了吗? “他”在,已经来到这里了。 正在这片天空中,飞行着……! 高亢的螺旋桨的响声回应着他的直觉。 哈地,海猫将脸朝向那响动。 一机—— 尾部带着螺旋桨的漆黑机体。 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的,真电改。 对方切开敌机之群,一条直线跃至海猫旁边,便理所应当地形成两机编队,与海猫比翼飞行。 令人怀念的气味,搔动着海猫的鼻孔。 不知不觉地,视野模糊了起来。 是吗,是这样啊。你还以这样的方式飞翔在这空中啊。 对着越过自己,飞行在前方偏左位置的真电改,海猫呼喊道。 “千千石中尉。” 海猫的宿敌兼挚友,从搭乘席转向海猫,莞尔一笑。 ——你还在飞呢吗? 通过空域,“魔犬”千千石武夫对他说道。 “是啊,因为你赢了就跑啊。” ——不管打多少次结果都会一样啊。 “下次再打,我会赢的。” ——你如果这么想,就好好训练我儿子吧。 “好的,为了还以颜色,我会训练他的。” ——执念太深的混蛋。好了,快将这帮家伙击落吧。 “一起上吧。” ——没想到竟会在这片空域与你组队啊。 “我无限感慨。我一定是为此才一直飞行到今天的。” 这是海猫真实的心情,眼泪早已浸满面颊。 与你比翼飞翔的那一天竟然真的到来了。 自己一直憧憬的魔犬,竟然在关乎世界性命的此时此刻,作为同伴与自己比翼在同一片空域飞翔。 真是再棒不过了。 如此一来,谁与争锋!note 16.(译者注:原文「こんなの、誰にも負けるわけがないじゃないか!」,直译为“这样一来,岂不是不可能输给任何人了吗!”) “上吧海猫!” “上吧猎犬!!” 如此这般回应着挚友的呼喊,连涌出的泪水也不加擦拭,海猫便拉下了节流阀。 周围是敌机的障壁。 从来没见过这般情景。数量惊人的敌机形成巨大的圆筒形,而现在自己则在其中心飞行着。 同伴只有海猫一机。 明明无论怎么看都是令人绝望的状况—— 自己现在却镇定得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一样。 而且岂有此理的是,他觉得根本不可能被这样的敌人击落,对他们完全不屑一顾。 过于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的——现在。 然而——吉冈武雄心里的一隅,非常理解这种现象的意义。 他握紧真电改的驾驶杆,凝视着空中。他喜欢在空中飞翔,就是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来到这里的话,就能感觉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在武雄出生以前,父亲千千石武夫就战死了。 关于从未见过父亲的话题,他已好几次从母亲吉冈优姬那里听过。 美丽的母亲只要触及关于父亲的话题,总是颇为神往地凝视着远方,之后便罗列着破口大骂。什么笨蛋什么白痴什么任性什么不守约,自己想到的脏话都会列出来,而结束以后一定会无言而慈爱地紧紧抱住武雄。尽管没有任何话语,但她对父亲的心意,从紧抱的温暖就痛切地传达过来。 然后,母亲带给自己的温暖,现在也向这片空域传来。 通过母亲感知到的,那名为父亲的伟大存在。 而那样的存在,现在与 自己同在。 父亲浸染了自己所有的细胞,控制了这只手臂,让他眼梢大睁,简直就像在住惯的自家一样,俯瞰着这个空中战场。武雄将地面上的道理抛在一旁,感知到了这些。 “爸爸。” 他叫道。握住驾驶杆的手中,充满了千钧之力;而伸向踏板的脚尖,则随性地缓缓摇动着机体。他的手臂、双腿、脚尖以及心灵,无不感受到素未谋面的父亲。 千千石武夫正与自己共同飞行。 千千石武夫现在正握紧这驾驶杆,瞪视着宛若巨兽一般的敌机群……! “上吧海猫!” 话语随性从武雄的口中迸发出来。 “上吧猎犬!!” 从扬声器中,海猫那充满泪声的应答传了回来。 武雄自身纵身跃向敌群中,定睛看着慌乱的敌群的破绽;间不容发地纵身跃向那破绽,然后将那破绽撕大。朝向以缩短至必中距离的敌人,武雄不禁如是沉吟道。 “……见敌必杀。” 二十毫米机枪的一闪。被截成两段的敌机消散在苍穹之中。对着血与火焰的伙伴,武雄则赠予饯别的话语。 “南无阿弥陀佛。”note 17.(译者注:原文「南無三」) 然后继续飞行。 杀出一条苍穹的血路。 谁也无法将自己击落,谁也无法忤逆自己。 在旁边,海猫飞行着。 绝无仅有的宿敌。 比任何人都爱着天空,也被天空爱着的挚友。 能和你像这样飞翔在同一片天空,得好好感谢优姬啊。 好了,上吧武雄。 我会一直与你同在。 我会和你共同,在这天空中飞翔…… 二十八 “开始了哟,正像美绪说的那样!!” 普雷阿迪斯左岸,斯特法诺地区。 伊格纳修从海德威酒吧二层的凸窗中探出身子,仰望着上空。 未知国家的战斗机接连飞来,与艾力斯阿克托斯相互厮杀。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摇身一变成为战场。 美绪说过,她说自己用菲欧将普雷阿迪斯的机密情报传送给了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她说不日自己的同伴一定会前来,而一旦到了那一天,你就带领斯特法诺地区的反动人员蜂拥而起,直指尤利西斯宫殿。 今日是也。 “时机已到。” “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煽动民众,去破坏乌拉诺斯政权……!!” 与海德威相互点头示意,伊格纳修便到了酒吧外,环视了下附近。贫民街的居民们几乎全员都仰视着天空,为异国的战斗机送出欢呼声。在这些居民中没有一个拥护贵族,他们每个人都嫉恨着榨取庶民而过着奢华生活的贵族们,都等待着会有从哪里来的贵人能惩罚这些贵族们。深知这一点的伊格纳修他们,直到今天都一直在与他们取得联络,为一定会来的蜂拥而起之日做着准备。 接下来,就只需在这些贫民街居民忧郁的心灵上点火,火势能蔓延多远,这无法想象。发生了大暴动,至少这斯特法诺地区会成为无秩序地带吧。而将这火势引向尤利西斯宫殿所在的艾文格里斯地区,正是伊格纳修的工作。尽管可能无法顺利控制,暴力圈恐怕会覆盖普雷阿迪斯左岸,但现在不能说三道四了。总之要带领这些不满分子压制尤利西斯宫殿,永久性夺去操纵乌拉诺斯的贵族高官们重返权力之座的机会。他一直压抑着尽早冲到克莉亚身边的冲动,将时日花费在反抗人员的意思疏通上。而今日,将体现出相应的成果。 伊格纳修抬头看着在头顶飞过的异国战斗机。 “太慢了,笨蛋王子!!让我等了多少年啊……!!” 大骂着过去结下约定的那个男人,伊格纳修急忙向在近旁的某个反抗组织的据点跑去……—— 这已是最后的关键时刻了。 为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直到今天一直训练再训练,还穿越了很多同伴们的死亡。收到了很多托付并背负着它们,才得以在这片天空飞行。 一切,都是为今天能赢取这片天空。 因此,岂可屈服,岂可放弃,无论敌人有多强,定要打赢他们。 “怎么就这种程度啊,想这样就将我击落吗!!” 清显突显出战斗意欲,亲身向敌机袭去,将其斩了个一刀两断;坠落的敌机则撞上了普雷阿迪斯左岸的平原,向半空中高高地喷出火焰。在清显驶过的大地上空,接连不断有在空中飞舞的铁块落下,绽放出花朵。 向下一看,马车和军用车辆在干线道路上川流不息,还有很多不知要向何处去的拖着载货车辆退避的很多人的身影,可以俯瞰到普雷阿迪斯的混乱。有战斗机向其中坠落而去,冒着通红的火焰,走霉运的人们背后顶着火焰四处逃窜,还有人被烧得黑漆漆的,倒在了地上。普雷阿迪斯全境都已遭到突然的奇袭,被卷进狂躁的漩涡之中。 尽管他想极力回避将非战斗员卷入其中,可这就是现代战,免不了会有在此居住的普通市民的牺牲;而清显正是从一开始已经做好觉悟要背负这份罪责而参加作战的。 现在只考虑着击落所有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事吧。 此后在随性沉浸在那纤细的伤感中吧,而这也是胜利之后才能获得的一种奢望;而战败的话,自己只会被肆意践踏。胜者为善,败者为恶。因此连失败本身都不要去考虑,在这天空中除了对胜利的执著信念以外,其他都是杂念。 普雷阿迪斯左岸,艾索罗斯机场上空。 在这片空域中,敌我双方超过六百架战斗机就宛如蚊柱一样群集在一起,血、火焰与粉碎的铁块尽染苍穹。 他曾几度奔走于惨绝的空中战场,但与现在眼前所有的这个战场比起来,都不由感觉那些说不定全都是预先的练习。聚集在普雷阿迪斯左岸进行的这次战斗,正是让连出击次数超过二百次的清显都产生这种感觉的大规模航空决战。 战斗机涂满了这个世界,在半空中接连不断生起的火焰完全一副世界终结的光景。 螺旋桨的浪潮,折断的机翼,中弹的引擎吐出的黑烟,被二十毫米机枪齐射吞噬、混杂在破碎铁片中的人类欠片—— 将那些在挡风前面扬起、推开,又一度使得螺旋桨声轰鸣起来,清显让一架又一架敌机化作空中之花。 滚开,别妨碍我,挡我者,必落。 他这么沉吟着,驱遣着一个个乌拉诺斯的银鼠色;而另一方面,奥丁航空队的青铜色则渐渐向这片空域染去。己方大约一百架,而敌方则五百架以上。尽管数量上仍占劣势,但同伴们驱使着历练起的编队空战技术,略优于均势地战斗着。 然而—— 突然间,异常的气息便吧嗒一下舔向了清显的鬓角。 直到现在都藏身于黑暗中观察着的空之野兽,终于悄悄出现,欲捕食清显他们——这样的心象映照在天空中。 ——那家伙来了。 ——那家伙正在普雷阿迪斯。 空中变得浑浊起来。那是与刚刚奥特加全然不同、仿佛将彷徨在空中的怨灵们凑拢在一起,捏合成战斗机形态的某种东西…… “什么啊这家伙,那是什么飞法?!”“又有奇怪的来了,小心,对方很强!” 突然间通信就躁动起来。与此同时,清显的头发倏地倒立了起来。 ——我知道。 ——这浑浊的色彩,我是知道的…… 清显使劲地、使劲地握着驾驶杆。 西边的天空。 水平距离,大约五千六百米。 身体几乎是擦过二月的苍穹,污染着空域飞行的黑豹。 在阿克梅德死去的现在,被公认为多岛海最强的“空之王”。 “卡纳席翁……!!” 到最后的最后挡在前面的果然是你吗,“黑豹”卡纳席翁。 “正合我意。” 清显之意已决。他紧紧地盯着远方的敌机,对麦克叫道。 “黑豹就交给我了,我会将他击落,你们去打艾利斯,一机不留。” 听罢队员们的回应声,清显翻动机翼,朝向“空之王”飞去。 过去在卡纳席翁对地扫射中丧生的姐姐——由美子的笑容照应在湛蓝的天空中。 为最喜欢的姐姐报仇的时候到了。正因为那时候由美子亲身挡住卡纳席翁的枪击保护了自己,自己才能到这里,才能有今天这一步。 将这所有托付给自己的心愿寄托在机翼上,将你打倒……—— 被扔在天宫阳台上的美绪,依旧是上身被麻绳紧紧绑住的体势,背靠着扶手撑起双脚,拼命地成功站了起来。 她抬头一看,在普雷阿迪斯上空,有很多战斗机在乱舞着。 涂着银鼠色的普雷阿迪斯战斗机和青铜色的多岛海联合军战斗机对对方吐出火舌,简直就像从空中坠入地狱一样,尤利西斯宫殿正上方组成了金属片、火焰和硝烟的斑驳图案。 美绪担心伊莉雅的安否,担心得无可奈何。 就在刚刚,带有白狼的战斗机就在身处阳台的美绪眼前一条直线穿了过去。之后伊莉雅在宫殿的庭院迫降,被卫兵们抓住了。宫殿的卫兵应该会将俘虏囚禁在宫殿的地牢中。一有机会她想从这里逃出,想去救伊莉雅…… 在默默沉思的美绪旁边,塞农也扭曲着表情,与侍从一 起抬头看着天空。 “艾特加都被击落了吗……可是,艾利斯还是有预备的。只要艾索罗斯机场平安无事,普雷阿迪斯的天空便安如磐石……” 在室内,仍然有蜂鸟、阔嘴鹬、连雀、黑雁和鹡鸰五名帕特里欧提斯在等候着。尽管他们也从室内宽大的窗户眺望着空战的状况,但实际上只是兴味索然地等候着塞农的命令。 正如塞农所言,现在空战仍是将近五倍的银鼠色拥有优势。时间越是经过,坠落的机体中就会有越多的青铜色。数量的压力一定会随时间使得奥丁战斗机队的损害递增。 塞农看到美绪自己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过来,在她左脸颊上甩了一耳光,美绪的脸颊横向弹开了。然而美绪依旧撑着双腿,没有倒下。 “看样子你还抱有某种希望啊,明明好不容易叫来的朋友,马上就要悉数坠地而死去。这全都是你的错啊,都是因为你泄露了多余的情报,这些家伙才会死死抓住些聊胜于无的希望,特意来此送死。” 这次右边的脸颊肿了起来。而美绪再次咬紧牙关,用双脚支撑着,绝对不倒下,还回瞪着塞农。 “清显不会输的。他绝对会制空普雷阿迪斯。会死心的是你,变态,在地狱里尽情后悔吧。” “你又说‘变态’了吧,我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呢。由于你对着人说出这样的话,美绪,你会变成猪。准确地说,是成为猪的部下。‘吥、吥’地叫着,一辈子舔我的脚。” 塞农走向药品箱,手里拿着注射器对美绪笑着。 “这是破坏理性的药,不会保留半点人格。原本我想着还是对这家伙手下留情吧,可你激怒我了,我便决定不手下留情了。” 然后他抓起美绪的下颚,将注射器靠近到她眼前。 “对理性、知性和人性说告别吧,此后便是愉快而舒服的动物世界了。今后就每天流着哈喇子,作为猪仆赤裸而舒适地过一生吧。” 从注射器的尖端,迸发出一股药液。尽管美绪拼命地挣扎,但遭到塞农一记扫堂腿,倒在了地上。 “呜哇!” 不禁发出了悲鸣。塞农露出扭曲的笑容蹲了下来,抚摸着美绪脖颈处的静脉。 “没什么可害怕的,很欢乐哟,等待着你的是超级欢乐的每一天。我可以给你成为俘虏的朋友,看看你转生后的样子。” 然后塞农就将注射器的尖端不断向美绪靠近…… 再针尖马上就要扎到美绪的时候,在蜂鸟内面的托马斯呼喊道。 ——停下! 蜂鸟紧咬着牙关,抑制着内侧的声音。 “停不了了。” 他已经不克制自己的话语了。在旁边的阔嘴鹬带着愈发不悦的神情看着蜂鸟。 如果在这里背叛了塞农,就意味着要与连雀、黑雁、鹡鸰与阔嘴鹬战斗,而他们全体都是战斗力程度与蜂鸟不相上下的帕特里欧提斯,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命了。与其这样,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打倒在上层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方法。 ——伊拉斯特里亚里怎样都无所谓啊笨蛋!! ——快救美绪!! ——连自己爱上的女人都救不了吗,我这个人!! “不行。” ——退下胆小鬼!!冒牌货!!长着我的面孔,就按照我想的去做!! 咕地,蜂鸟吞饮下自己的思绪。 内面的压力愈发强大,无法抑制了。 不,自己已经没想去抑制了。 即便这意味着要同时与四名帕特里欧提斯战斗。 我其实。 “烦死了快停下!” 话语冒了出来。在旁边的阔嘴鹬的嘴大张着。 “你……的脸……” 从阔嘴鹬眼中映出的蜂鸟的表情,并不是她熟识的蜂鸟的表情,而简直就像有其他人附体了一样…… “是谁呀?” 她正这么问道,突然,沉重的爆炸声震响了在场人员的脚下。 “?!” 拿着注射器的塞农的手停了下来。咚,咚,宛若远雷般的爆炸,从近得几乎就在宫殿的场所传了过来。 “……爆炸?怎么会呢,在这种状况下怎么会爆炸……” 塞农站起身来,从阳台扶手处探出身去,盯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艾索罗斯机场的方向,由于像是五百公斤炸弹的东西,升起了蒙蒙的黑烟。应该是在停机场的飞机引爆吧,接连不断地又有巨大的火焰熊熊燃起。 穿过那黑烟—— 一架千疮百孔、踉踉跄跄的斑鸠,朝着宫殿勇往直前地突进着……!! “什么啊那家伙,到这里来了。喂,等等,莫非……” 塞农呻吟着。机体后方完全被火焰覆盖的斑鸠,竭尽最后的力量,机影缓缓地变大。 ——是想带宫殿一起上路吗? 在水平距离已不足一百米时,塞农如是确信,吞下了一口气。 握着熊熊燃烧的斑鸠的驾驶杆,浑身是血的达姆巴佐利克硬是撑开眼睛,定睛而视挡在眼前充满视野的尤利西斯宫殿。突刺在全身的金属片让体内不断失血,身体渐渐变冷。无论如何给我撑住,撑到这机体撞上那魔城的时候。 已经让他们见识了草薙航空队的骄傲。护卫的九架斑鸠中,有七家都以身为盾,至死守护着爆装机的轰炸路线。投下的三个五百公斤炸弹,则带着队员们的祈祷与惨叫,悉数命中跑道,在三个位置开了三个巨大的洞。这样一来,今天一天便无法使用了。还有在列线上停着准备出发的近百架艾力斯阿克托斯则受到火焰的冲击着火。在炸弹投下时左翼受到损伤的山下机则放弃了生还,最终与跑道一侧的格纳库相撞。note 18.(译者注:提醒一下,“山下”这个人在二十四章的一开始提到——经过一段时间的切磋,与麦克盖尔在空战与酒量上几乎都打平手,最终成为朋友。) 给乌拉诺斯战斗机机场造成的损害是毁灭性的。跑道无法使用,增援战斗机则无法出击。决战将会仅由现在仍在天上飞行的战斗机进行。这样大的战果对于将战局拉向己方已是充足的了。 而后部引擎起火的达姆巴佐利克则也放弃了生还,选择将乌拉诺斯王作为自己在黄泉路上的垫背。 他在资料上读过,尤利西斯宫殿中央被称为“天宫”,正是德密斯托利的卧室。如果撞上建筑正中央的话,将王带走的可能性很大。上吧,来证明给你们看,即便是个凡人,只要有气魄,便能够成就大事。 达姆巴佐利克在临终时,仰望着需抬头才能一览的尤利西斯宫殿的威容。我将以身贯穿这敌人的心脏,乌拉诺斯的中枢……! “哦哦!!” 撞击的瞬间,地板大幅度摇动起来,侍者们的悲鸣在天宫阳台上响起。塞农从扶手探出身来,凝视着宫殿左侧,确认了负伤的斑鸠撞上了距离天宫水平八十米同一层的地方。应该是残留的燃料点着了吧,顷刻间火焰就从外壁喷射出来。慌慌张张的大吼声回响着,侍者们为灭火四处奔走着。塞农咂了下舌头,回到了天宫内。 尽管侍者们都慌慌张张地奔走着,但帕特里欧提斯们则毫无动作,相安无…… 并非无事。 “诶?” 黑雁和鹡鸰都俯身倒在地上,而血从喉咙中流了出来。 “啊!” 他眼睛一抬,发现溅出的血浸湿了握着刀的蜂鸟。 不——那眼神,明显与平时不同。是蜂鸟,却又不是蜂鸟。 是谁?正在他准备这么问的一瞬间,那与蜂鸟十分相像的人用刀刺向塞农的喉咙。 清脆而尖锐的金属音,而不是悲鸣声,在天宫响起。在塞农的眼前,数次擦出刀与刀相互击打的火花。 “失礼了。” 连雀这么说道,塞农便被撞飞,倒在了地板上。 “不许妨碍我。” 蜂鸟对连雀这么说道,使出刀的连击。 连雀躲过了对方的一切连击,眨眼间工夫便向蜂鸟的喉咙、手腕和膝口斩去。 蜂鸟宛若精密仪器一样运足悉数回避连雀的斩击,迅速退向后方。 “战斗的对手搞错了,蜂鸟。” 对连雀的话语,蜂鸟嘻嘻笑道。 “我不是蜂鸟。” 他的脚踵溅出了火花,空气被割裂了。常人能够辨认的,只有刀刃的闪光。 “我是托马斯。” 此后,肉体与肉体相互搏击的声音响起了。这每一击,都兼有着让骨头粉碎的力道和速度。 “不认识,那是谁?” 并起的鞋底踢着侧壁,使得身体水平于地面飞出的托马斯嘻嘻笑道。 “正义的伙伴。” 连雀的表情映出了愤怒,双腿踢着侧壁,正面迎击着如闪光一般飞来的托马斯。 “这可不像是帕特里欧提斯的台词啊。” 再一次,天宫中响起的仅仅是火花和交谈的话语。在平常人的眼中,两人究竟在做什么,根本分辨不清。 “小心哟,刀刃上涂了阔嘴鹬的毒,一个小伤都是致命伤。” 对着连雀的话语,蜂鸟以笑容回应。 “多谢费心忠告,这些小伎俩果然很有你的型啊。” 这两只怪物相互露着笑容,相互打出一个小割伤都会绝命的每一击。 塞农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与怪物们拉开了距离。就被蜂鸟抓住了一瞬间的可乘之机,便失去了黑雁与鹡鸰;但由于连雀突然撞开自己,总算得以捡了条命。看来运势还在。对了,得赶快给美绪注射,并将她轰到猪笼中…… 塞农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注射针,目光回到了阳台上。 他正要走向横躺在地上的美绪……脚步却停下了。 美绪不在那里。 与此相反,只有原本绑着美绪的麻绳扔在了地板上。 “唉?” 再一次,他发出了那样的呻吟。 当他抬起视线,发现解开束缚的美绪,带着严峻的表情瞪视着塞农。 “嗨?” 不明所以:她是怎么解开绳子的? 回应他疑问的是,“咯噔”一声钝音。美绪用自己的左手抓住右上臂,将自己拔出的肩关节安了回去。 拔出了肩膀,将绳子解开了?是什么时候学了这样的技能……不,说来啊,自己曾经命令蜂鸟教会美绪战斗技术的基础…… “托马斯,谢谢你。” 道谢的同时便起跳,美绪的膝盖嵌入了塞农的面孔。 塞农的眼镜和鼻梁被美绪的膝盖一撞,被撞坏了。 “唏!” 塞农粉碎的眼镜镜片落在阳台上,闪闪发亮。 从被撞烂的鼻梁中迸发出的血,与镜片一起反射着阳光。 “发挥出训练成果了哟。” 美绪转瞬间就用双手抓住美绪的右臂拧到背后,发出了“咔嚓”的钝音,拧坏了。 “啊唧——唉——”从塞农口腔中发出了像是鸟的临终绝叫一样的奇怪悲鸣。然而美绪依旧没有放缓反击之手。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与蜂鸟在深夜的特训,此时现场直播了出来。 “下地狱吧,变态。” 接下来美绪全身扑向塞农左手,两腿一夹,然后用浑身的力量将其与关节相反的方向一拧。 叽啊啊—— 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叫声,伴随着一声钝音,塞农的左臂遭到了破坏。美绪尽管已经破坏了塞农的双臂,但她仍然没有停止追击。直到今天被当成玩具,整个人生都被塞农玩弄得如此凄惨不堪的愤怒,她全都倾注到塞农手脚的关节中。 “快停下!!求你了快停下吧!!停、停下停下停唉唉唉唉唉!!” 一只耳听着塞农的恳求,美绪双手抓住塞农右脚脚背,沿顺时针方向使劲一拧。 “咔嚓”一声,这是脚踝被破坏的声音。嗨啪叽叽啊啊啊,塞农口腔中再次迸发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叫声。这样一来,塞农便无法走动,也无法使用双手了。 “可是你要教我格斗术的哟?每晚都进行特训可真够受的了,你要是也能好好尝尝这滋味我会很开心的。” 美绪道着谢,抬起脸来。 在室内,托马斯与连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相互厮杀着。看状况,连雀稍稍占优吗:托马斯脖颈处与右上臂都受了伤,喘着粗气拼命地接着招。 美绪迅速蹲下靠近已经殒命的黑雁的尸体,从他腰间拔出刀来。 连雀察觉到美绪的动作,视线稍稍偏向了她那边。 同时美绪将刀子投向了连雀。 连雀单手将刀打落,不可思议地脚擦地向前运着步,一瞬间就杵在了美绪面前。 “唉?” 美绪愣住了——她看到向自己眉间飞来的连雀的刀刃泛出的钝光。 啊,我会在这里死去啊——她这么想的一刹那,在眉间将将前方的刀子静止了;另一方面,从连雀的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可恶的混蛋。” 吐出这么一句怨恨的话语,连雀倒了下去,马上就要压在美绪身上;美绪匆匆忙忙躲开,连雀巨大的躯体没碰到美绪,崩落在天宫地板上发出了声响,便一动不动了。 从连雀的背后拔出贯穿了他心脏的刀子,浑身是血的托马斯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多谢相救,美绪。” “我才是……” 然而托马斯的右上臂却在流血,衣服吸收了血,已经湿透了。 “真厉害啊,都那样了还能懂啊。” 托马斯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撕开当绷带卷在受伤各处,一边用下颚指示着天宫一角的地板。 看起来塞农并不死心,靠一条左腿在地板上爬着,准备逃走。 美绪冷冷地看着他的样子,将掉落在地上的注射器捡起,向爬行着的塞农走去。 塞农察觉到了她,依旧在地上爬着,扭着头仰视着美绪,讨好一般地微笑道。 “胜负已分,是你赢了,很漂亮的胜利哟美绪君,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呀。话说,你知道什么叫做慈悲吗?” “……………………” “双臂和右腿都用不了了,能动的只有左腿,已经让我尝到足够的苦头了,该满足了吧?因此没有必要再加害我了。做过头了可不好哟,如果你不见好就收的话,会遭人记恨的哟。” 说过这番话,美绪将药剂从注射器尖端一口气放出,微微一笑回答道。 “是啊,做过头了也不好啊,会遭人记恨呢,像你一样的人。” 美绪扔掉了注射器,将兽肉精甩向了动弹不得的塞农全身,然后打开了猪笼的门,将猪放了出来。 “啊,不要!等……臭!!臭!!不要啊,臭死了,恶心!!” 塞农拼命地扭动身体,无奈猪那没有牙齿的嘴还是伸进了塞农的衣服里,尽情地舔着兽肉精。 “不、不要!!美绪,停下!!让它们停下!!啊,哈嗯嗯,嚯!!不要!!” 带着不可思议的叫声,也不顾四肢中有三个已经用不成了,塞农面对着猪满地打滚。 “你没给他注射吗?” 托马斯问美绪道,美绪摇了摇头。 “那样他也 太可怜了。” “你真温柔啊。” “得让他保留理性嘛,为了之后抓住他的时候,能坦白自己做的各种坏事……” “我收回前言,女人真可怕。” 确认了塞农的末路,美绪与托马斯四目相对。 然后双方都竖起了大拇指,嘻嘻笑道。 “初次见面,托马斯。” “我可一直在看着你啊,在莱纳和蜂鸟的内部,一直。可姑且还是,初次见面,美绪。谢谢你叫我的名字,托你的福我才得以出来。” 美绪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托马斯。那是蜂鸟与莱纳都没有的,柔和而温存的笑容。明明不是这样,她却感觉很久以前就知道那笑容一样,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是这样笑的呀。” “嗯?很奇怪吗?” 托马斯这么说道歪了下脑袋,之后又微微一笑。 他和莱纳和蜂鸟的性格都不同,但她感觉绝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正如托马斯所说,他一定在一直看着美绪吧。他潜藏在蜂鸟与莱纳的体内深处,而且一到危急的时候,总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从蜂鸟与莱纳身上偶尔露出的那种体贴,一定是以托马斯为源泉向外涌出的吧。 “一直都是你在救我吧。” 对方这么问道,托马斯有些害羞地挠挠鼻头,之后便瘫倒在地上。 “唉?” 美绪一惊,回过神来,然后慌慌张张地跪在阳台的地上,将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抱在自己胸前。 一瞬间,托马斯将不甘与害羞之色从自己的表情中抹去,手指触碰到右上臂的伤口,舔了舔附着的血,表情凝重地吐了出来。 “……真是不走运啊,好不容易才和你说上话了,还想跟你再好好聊聊呢。” 像莱纳那般说着俏皮话,抬头看着美绪。 “就此别过了,美绪。你赶快从这里逃出,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唉?……你在说什么呀?” “水甲,这是五六个小时就一定能使对象致死的毒,而且还是阔嘴鹬特别调制的。我无法得救了,大概到傍晚就会死了吧。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找伊拉斯特里亚里复仇。”note 19.(译者注:译为“水甲”的地方,原文「ミズカブト」,百度百科上的解释:成虫、幼虫皆水生,捕食性。成虫可长期潜于水底,露出水面仅几秒钟;无趋光性,一般极难采集。但上面并没有提及关于其毒性的问题。) “等、等一下,这种时候你在说什……” “你已经自由了,去清显那里,快!” “可、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我……” “所以说……我无所谓啦,反正都要死了。赶快走。我稍稍休息一会儿,然后到上面去。” “等、等等呀,不带这样的啊,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了……” 看出美绪的踌躇,托马斯笑了。 “我是个杀人犯,又是背叛者加复仇之鬼。就算多岛海那帮人登陆了,我也不能一起去。都是因为我,air hunt岛死了那么多人。见到那帮人的话会被抓住然后枪毙的。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把我扔这儿吧,你去就行了。” “可是,就算那样,我被抓住的话也不会没事的……!” 美绪跪坐在阳台的地板上,依旧将托马斯怀抱在胸际,不知所措。他的血不断流出,就意味着他的力气正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消失。即使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暗杀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守卫教皇的可是帕特里欧提斯最强的花鸡,根本什么也做不到。而且就算多岛海联合军登陆了,如果发现托马斯与美绪的话,一定会将他们抓住吧。而从多岛海一方看来,两人都是将air hunt岛的重要情报泄露给乌拉诺斯并招致“尤迪加作战”这一惨剧的可憎的间谍。因此现在,托马斯与美绪无论在乌拉诺斯还是在多岛海都无容身之地。 “清显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能隐匿你的身份。总之先去见清显,那家伙是为了你来到这里的,对于他来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只要还有那份心意,无论是多么胡来的事,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去做。” 就算他这么说,也不可能把托马斯扔在这里不管。在她犹豫之际,身上穿着的白色露肩装,已经逐渐染上托马斯流出来的血。得想个办法能让大家都得救。 踌躇的美绪耳中,传来了高亢的螺旋桨的响声。 她仰头一看,在尤利西斯宫殿正上方,有两架战斗机格外激烈地相互咬合着。 直到刚刚还满是战斗机交错的天空,想必是敌我双方看这一对一单挑已看入了神,仅仅在这两机周围没有任何一机飞动天空放晴,任何人都没有出手的打算。在这决战当间,敌我双方纷纷停手,注视着这一对一单挑……! 美绪凝视着那两机。那是她未曾目睹过的圆舞与圆舞的交错。那圆周绝对谈不上漂亮,而是微微扭曲、向内侧扭动着的好几层曲线重叠在一起,与其说是空战,不如说那两机在舞动着天空的舞蹈。凡是能限制过分激烈动作的侧壁与天花板都没有、着陆的地板也没有的将无比广阔的天空选为舞场的两人的战舞—— 是谁在战斗呢? 现在,在我头顶正上方战斗的人是。 赌上世界的命运,前来进行这激烈而美丽的一对一单挑的飞行员的名字是。 ——来了。 相互咬合的两机降低了高度,逼近了尤利西斯宫殿前庭,然后抬起机首,勇往直前地朝天宫冲了过来。 由于先前斑鸠的突入,美绪从受了损伤的阳台扶手间隙,凝视着那两机。 一边以骇人的战斗速度飞来,两机一同在宫殿正前方扬起机首,仿佛野兔在跳跃一般飞过美绪的头顶。 就在震耳欲聋的螺旋桨的咆哮降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在被追逐的机体机首那黑兔的。 “清显!!” 美绪呼唤着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的名字。清显现在,正在正上方战斗着。 “赢下来,清显!!” 她知道无法传达给他。然而,美绪还是用浑身的力气向空中祈祷着。 “你,能行的!!” 在美绪的脑中,奥德萨正燃烧的情景苏生了。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 自那次起誓,已过去大约七年半了。经过了那长长的岁月,彼此分崩离析;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是那约定就要实现了……! 美绪,依旧将托马斯怀抱于胸,仰望着天空。 “只有你,才能做到!!” 仿佛回应着美绪的声音,清显飞过了普雷阿迪斯那澄澈的天空。 “我也与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 那时自己的声音,现在在这片天空响起。尽管我连与你同梦的资格亦已失去, 至少让我为你祈祷吧。note 20.(译者注:上一段最后就是逗号,这一句话的确分成了两段。) 惟愿压在你身上的重力减轻,风为你而吹,云只为庇护你而存在;惟愿光绕到你的背后,从正面直射敌人的眼睛;惟愿压上何等的重荷,机体都能顽强地保持其构造;惟愿一切空战因素都战在你这一边,作用于你的机翼。 吾之祈祷哟,请传达给清显吧;吾之灵魂哟,请助清显一臂之力。 美绪睁大眼睛,竭力挤出残存在受伤体内的所有力气,呼唤道。 “约好了啊,清显!!” 天空哟,请将吾之祈愿传给清显。 空之神明大人,请赐予我们胜利。 “卡纳……席翁……!!” 忍耐着忍耐着拼命忍耐着袭来的惯性力,清显口腔的深处死死咬出必须打倒的敌人的名字。 正面一对一厮杀,这还是第一次。尽管早就明白这一点,他真的很强,刚刚的蝎子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假使是卡纳席翁坐上奥特加的话,普雷阿迪斯制空怕是梦中之梦吧。 清显竭尽一切战技逃窜着,而且只要他瞅准机会,就会试图将卡纳席翁向前方推。缓回旋,以云为障遁走,利用襟翼空中制动,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效果。他对速度的控制简直是一类甲等,机体微微的方向变更也骗不了他,一直紧紧地追逐着。 ——这是何等的战技啊……!! 清显呆住了,这让他切真地领悟到这才是“空之王”。如果说卡纳席翁是野生豹的话,蝎子们驾驶的奥特加之流,就相当于饥饿的野狗——那经过磨砺的敏捷、精准无纰漏、切实将猎物迫至绝境的知性,这一切都不在一个档次。 ——要被他捕获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危险了。渐渐地,卡纳席翁的技术比起清显占了上风,一点一点不断地缩短着彼此的相对距离。原本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性能就凌驾于斑鸠之上,即便在技术上可以相抗衡,这战斗也对自己不利。 ——那么,就只有利用地形了……!! 确认了眼下普雷阿迪斯的地表面,便一股脑儿降低了高度,紧贴着地面飞着。 绿色的起伏从挡风前面流逝而去。那实在是突然出现的树木轮廓都几乎要擦上机体下腹的低高度,这样要追逐就困难了——在射击的时候一定要压下机首,而一旦驾驭不当,自己就会和地面相撞。 清显一旦使出这样的手段,能追逐他的飞行员就屈指可数了,在实战中,能够追上他的敌机几乎难得一见。他机体将将贴着挡在前方山地的裸露处,冲上斜坡,越过山脊,回头看看后方。 卡纳席翁相当理所当然地追了上来;岂止如此,还缩短了与自己的距离。他倒吸了一口气,而自己也像要被绝望吸入一样。 ——我的战技不管用。 技术堪与阿克梅德相匹敌的对手,自己真的能赢吗?清显的脑内甚至反复响起这样的自问。 然而,都来到这里了,岂能绝望。 不要放弃,战斗下去,将自己的一切都发挥,将钻研至今的一切成果向这过于强大的敌机砸去。 鞭策激励着自己,清显看到了视野前方城市区的摩天楼。普雷阿迪斯右岸,军部奥拉特利欧地区。清显拉下节流阀,向钢筋混凝土的高层建筑群耸立于苍穹的正中心突入而去。 超过五十层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简直就像在自己的行进前方不断有巨大的剑刺向天空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零点一秒,指尖的反应只要稍慢一点,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在高层建筑的中腹就会打开风洞,自己就会升天。他将所有神经细胞、所有肉体的反应速度,都压缩在这一时刻,传达给爱机。 人马一体。他以八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高速度在摩天楼的狭缝间穿梭着。他没有闲暇确认卡纳席翁究竟有没有追上来,现在的敌人是眼前的摩天楼。只有穿梭于其中飞行才能甩开追逐;而如果无法甩开追逐的话,自己就会死,无论伊莉雅,还是美绪,都无法见到了。事到如今,岂能迎来这样的结局,要赢,一定要赢,之后大家一起带着笑容回去,回到我们的故乡。 在他祈祷的同时,混凝土之剑突破了山峰。 突然间视野就开阔了。这是普雷阿迪斯的平原地区,眼前是佩特拉山地的山脊。 他回头望向后方。 卡纳席翁已经靠近至三百米的相对距离。 “怪物……!!” 他甩出这句话。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追上了清显那赌上性命的特技飞行,而且距离还拉近了。 ——你还是在我之上吗? ——你还是比我强吗,卡纳席翁……!! 胆怯之虫再次抚动了他的思考。就在那虫子发出沉吟的瞬间,清显从思考中跳了出来。 能赢,一定能赢,相信自己。如果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有谁会相信自己啊。 清显将残存的力量都倾注在驾驶杆上飞行着。 这场一对一单挑敌我双方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赢下这场的一方便能掌握制空战的机会,战场的氛围会一口气向己方倾斜,也而那一方一定会最终掌握全军的胜利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只是一味逃窜的话,几秒以后就会被对方靠至必中的距离,遭到击落。 逆转的战技,只有一个。世界的命运,都承载在接下来的战技之中。毫无疑问,敌机卡纳席翁是最强的敌人。无论怎么想,他都比现在的自己强好几个档次,是现代最强的飞行员。正因为如此,要超越这个敌人,就必须赌上自己最强的战技……! 他飞过了佩特拉山地。在眼前,艾文格里斯地区的街道伸展开来。远方,尤利西斯宫殿的威容呈现在白白的氤氲中——美绪和伊莉雅正被关在那里。 清显朝着宫殿加速而去。 他调整了心胆。他一边对迫近而来的宫殿定睛而视,一边估计着使出最后战技的瞬间——那正是将己方最大的危机一口气变换为最大机遇的,究极一手。 ——蛇击。 那是过去清显的父亲坂上正治击落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克莱施密特时使出的传说的战技。在圣·沃尔特帝国公开声明为“虚构的战技”的这个战技,是指被追逐一侧突然将机体立起,将追逐一侧推至前方,然后再将机首放平自己跟在其后方,再单纯不过的战技。 虽说单纯,可却困难得堪称究极。由于很多王牌都因为挑战这个战技而丧了命,现在大多数航空队都禁止挑战“蛇击”本身。 蛇击之所以被认为不可能,就是那减速重荷无法使得机体和肉体同时承受。挑战者们要么机体要么肉体要么两者都被破坏,有人受了重伤,而有人连命都丢了。 做不到,清显也曾经这么想。可是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阿克梅德就在他眼前完成了蛇击。这并不是虚构的,而是可行的。被托付了这个战技的清显自那以来经过了多次试验以及失败,研究其中的问题,得出了适合于自己的结论。 给机体的负担,需要通过读取所有的空战因子,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靠以毫米为单位的驾驶杆微操作去减轻;而对肉体的负担,则只有靠气势、耐性以及对胜利的执著去克服。因此,若能带着精密机械般的冷静将驾驶杆拉至机体构造限制竖起机体,在那以后立刻凭借平日不断磨砺的肉体、精神和灵魂去战胜减速重荷,然后将驾驶杆向前方重新放平,蛇击便能完成。简单说来,这是在零点几秒内同时需要极限的纤细与坚韧的究极空战技术。 至今为止一次都为成功的一手,如果此时此地无法成功,世界的命运则在此休矣。 “我来试试,来吧卡纳席翁,来做个了断!!” 卡纳席翁靠上前来。通过空间,他听到了卡纳席翁的声音。 ——我知道的,你瞄准的是你师父的战技吧。 被看破了。清显心中产生了一丝焦躁。 ——那是只有阿克梅德能做到的。 ——如果你真是阿克梅德弟子的话,就在我面前做做看…… 卡纳席翁愈发逼近了,已经来到了必中的距离。 ——就完成蛇击给我看看!! 清显凝视着矗立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宫殿。前方充满了向天空耸立而起的巨大障壁。在背后,卡纳席翁已将相对距离缩至破百米——那是一旦扣动扳机便一定会命中的绝对射程。 眼 前是尤利西斯宫殿,后方是卡纳席翁。 飞翔的清显,在那一瞬间赌上了一切。 ——诸位。 他握紧了驾驶杆,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做好了巨人大锤般冲击的准备。 ——请赐予我力量。 他撑大了眼睛。向天空,向已经逝去的所有同伴们,向现在仍然存活的同伴们,还有向此后仍然要在地上生存的所有生命,发出祈愿。 ——请赐予我胜利。 然后便一股脑儿地拉起了驾驶杆。 挡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宫殿,消失了。 在眼前的,是光之奔流;而在光的背后,则是青空。 所有的脏器都被压扁了,不可视的大锤,带着一种近乎将骨头、内脏与肌肉全部压碎的气势,向清显全身砸去。 原本直进的机体突然转向天空的冲击,一股脑儿地压在了斑鸠的两翼。硬铝板在绝叫,铆钉也弹飞了,构造材料弯折扭曲了。 不可视的巨大榔头,带着时速八百五十公里的能量敲在清显的肉体上。身体承受着这所有能量,抓着驾驶杆的指尖以毫米为单位感知着机体的构造极限,带着精密细心的冷静倾听着斑鸠的声音。 在这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内,人生最大的重荷同时压在肉体、头脑和精神上。 所有的脑细胞都沸腾着,血液也在逆流。 清显的视野,由湛蓝变成了白色;意识,正在远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残存的,只有光。 ——清显。 那是洁白、透明而毫无污秽的光芒。在那光芒中,他听到了父母的声音,看到了姐姐由美子的微笑。 ——坚持住,坂上。 师父阿克梅德和雷欧。露露、萨娜特拉、康达塔;新田原联介和达姆巴佐利克:逝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叫着清显的名字,向他背后伸出了手。 他尽力维持住了正在远去的东西;他微微地听到了风的声音;柔和,温暖,香馥如兰;感觉让人怀念的,草原的风。 “我相信你。” 紫神乐在草原之风的拂动下,对清显微笑着。 清显的视野飞过了神乐,越过了山丘的起伏。 以湛蓝的海为背景,微风拂动着伊莉雅。 “战争,由你来终结。” 怜爱的微笑朝向了清显。 清显凝视着海,然后仰视着在那上方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舒心的气味传达过来,美绪在笑着。 “你,能行的。” 美绪穿着染着血迹的白色裙子,向天空伸出了手。 “只有你,才能做到。” 清显听到了她的声音。 “约好了啊,清显。” 清显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白色再次让二月的湛蓝覆盖了。 ——惟愿压上何等的重荷,机体都能顽强地保持其构造。 从空中传来了那样的声音。 ——惟愿一切空战因素都战在你这一边,作用于你的机翼。 机翼的响动,消失了;肺中吸满了氧气。 ——吾之祈祷哟,请传达给清显吧。 从那拉起的驾驶杆中,清显感觉到了。 感觉到,没能再继续拉动了。 ——吾之灵魂哟,请助清显一臂之力。 浑身的力量充满了双臂。 “美绪。” 他呼唤着,那个名字。 ——我现在就去,美绪。 他撑开了眼梢,将几乎就要弹起的头,硬是压向前方,用全身的气力克服着巨人铁锤一般的惯性力。 眼前充满了广阔无际的青空。 “哦哦哦哦!!” 并不在这里的所有人,纷纷将手臂与清显的手臂合在一起,将驾驶杆向前推去。 数亿光之粒子,在清显周围反射着;这些光芒,正是未在此处的人们的祈愿;这些光芒充满了机体和肉体,以及铁之分子与细胞的所有狭缝中,助他一臂之力,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高亢的风刮过的声音叩击着挡风。 减速重荷,消失了。 光芒恢复了。在摇摇欲坠的视野中,映出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尾翼。 卡纳席翁。 必中的距离。 直觉如是沉吟的同时,清显拉开了斑鸠的所有炮门。 清显与卡纳席翁之间的空间,完全让火焰填满。 灼烧的三十七毫米机关炮弹,二十毫米机枪弹,数百之多条火线,贯穿了卡纳席翁的全身。 一瞬间,“空之王”笑了。 从他全身喷出了如血一般的火焰,身体被黑蔷薇色的黑烟包裹着,他对着在消失的机翼与折断的装甲对面的新一代的“王”露出了笑容。 伴随着在澄澈的湛蓝中绽放出的散华,天空的王座向新一代的王让了出来。 ——黑兔。 清显听到了仿佛长舒了一口气一般,就像是打心底里满足一般的、生存在天空的男人的声音。 ——我要感谢你。 在空间中粉碎,化作几千亿铁分子的同时,过去的空之王如是向清显传达。明明是自己憎恶的敌人——这仅仅在空中才能生存的男人的矜持,让他胸中一紧。 “黑豹”卡纳席翁化作了火球,撞上了尤利西斯宫殿。 清显飞过了宫殿正上方。从正殿中腹,喷出了火焰。 ——你是,空之王。 清显仰视着天空。清显看到了尚未受烧伤的卡纳席翁,以及在他旁边阿克梅德的幻影。两名空之英雄,在没有战斗的空中对清显露出了笑容。 清显朝着天顶冲了上去。 “我赢了。” 他对着通信器如是告知。 “我击落了卡纳席翁!!” 他如是宣言,从扬声器中传来了近乎绝叫般的同伴们的欢呼声。 “能赢,敌人已经没有超级王牌了,我们会赢的!!” 清显如是放话,寻求着此后的敌人,在普雷阿迪斯的空中飞行着。 同伴们都打起了勇气,尽管敌人还有三四倍之多,可他们全然不顾,猛扑过去。 三架奥特加被击落了,卡纳席翁也被击落了。 可怖的敌人已不复存在,之后己方只需用编队空战,团结一致,直到将敌机驱逐出这片空域,而在来此之前,已经反复进行了这样的训练,练到都吐了血。尽管仍是对手数量占优,可同伴们一个个都已成长,成为一骑当千的王牌,凭借半吊子的程度根本无法击落。 清显攀登到天空的顶端,打了半圈回旋,环视着空域。 由于一场接着一场的激斗,机体和肉体都疲惫不堪,与自己组队的伊莉雅也已不在这里。尽管正是在这个时刻自己才要打上头阵,在空中杀出一片天地,但关键的是肉体已不赶趟了。 “清显,稍稍偷会儿懒吧,你劳作过头了。” 扬声器中传来了那样的声音。“风之饰章”映照在清显甩向左边的眼中。 卡路儿一边併走,一边朝清显挥了挥手。 “交给我吧。” 呼——清显如是感觉道,卡路儿正在这里,交给他没有问题。 “恭敬不如从命,我稍作休息吧。拜托了,卡路。” 卡路儿从清显旁边驶过,抬起一只手应承了下来。在地面上的温和从他的面孔中消失了,转瞬间转变为狰狞而高贵的雄鹰。在奥丁航空队内的模拟空战中收获了与清显不相上下的男子,现在为控制这片终已抵达的天空开始发力。 ——是啊,对于卡 路,这里也是长长旅途终结的地方啊…… 清显抬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友人的机翼,他一定能在制空战中做一了断的,一定能赢得这片天空…… 侧耳倾听着空之声。 不是敌我双方螺旋桨撕咬着大气的声音,不是震耳欲聋的二十毫米机枪的咆哮声,不是粉碎的机体临终绝叫的声音,而是从那些声音对面响起,并被拉至身旁的空之声。 上方偏左,三机;右下方,两机;左下方,两机:都在朝着自己偷偷靠近。然而,天空告知着自己“规避路径”。他稍稍让机体倾斜,提升机速,向指示给他的方向驶去。 卡路儿刚刚所在的位置,被七架敌机同时喷出的火线咬破。相互射中的敌机均粉身碎骨,向普雷阿迪斯坠去。清显淡漠地飞行,击落眼前的敌人——他只是一门心思地重复着这一件事。 那战斗的架势,仿佛被光芒笼罩了一样,吸引了敌我双方的目光。在那以血洗血的空战场中,只有他与污浊毫不相干,独自保持着清冽。 此物有蹊跷——敌人渐渐察觉到这点。勇敢的人们,纷纷向着蹊跷之物挑战。然而攻击均被对方事先察觉,并悉数躲开,简直如同追风一般,毫无下手之处。这飞翔的物体仿佛仅仅他自己处于不同次元中一样,“咻咻”地穿过天空,并排除着出现在他行进前方的银鼠色。 风是他的伙伴——也只有这么看了。本应是公平地对每个人拂动的风,仿佛仅仅爱着“他”一般;而恐怖的感觉,则悄然而至。 在感知到这点的一瞬间,魔女之群破裂了。 在银鼠色让开的天空湛蓝之路上,卡路儿一机,与风之饰章一同前进着。 握住驾驶杆的卡路儿的表情,是与在地面上安然地笑时迥异的静谧。周边已让魔女包围,却依旧庄严地行走在风之小径上的风之骑士—— 胆怯的魔女让开了道路;又有另外的魔女加入了魔女之群,包围着美丽的骑士。即便如此,骑士依旧全然不顾,迈过敌意的森林。 终于抵达森林的最深处,魔女一齐将握在手中的镰刀向骑士挥去。 一阵风,通过了镰刀的间隙。 风之骑士依旧独自优雅地行走在空之小径上——留在身后的,只有折断的镰刀,以及粉碎魔女们的残骸在苍穹中消散。 仍然存活的魔女们察觉到了——她们察觉到了那宛若出自图画书的美丽骑士眼神深处所闪现的,比起任何人都要狰狞而狠毒的色彩,不能被他那华丽的外表迷惑了,这家伙的内在是饥饿的猛兽。意识到这一事实,第二阵、第三阵,一阵阵新的风朝着就要一齐闪开的魔女袭来。华丽而狰狞、狠毒。风之骑士的舞动,将魔女之群斩了个七零八落。 只要风之饰章闪过,魔女艾利斯就会被砍倒。 谁也不能忤逆。一旦前来挑战,就会当场被击落。流丽而灵巧,骑士在自己开辟的天空王道中迈步前行着。 魔女之群胆怯了。 这究竟是什么家伙啊,存在本身都太过异常。接近尚且不能,无论忤逆。若胆敢闯入,自己一刹那就会粉碎为灰尘,成为这家伙周围的风……! 卡路儿率领的空中骑兵们向着凌乱的魔女之群正中突入而去。雷厉风行地整好队列,以协调一致的动作,铁蹄踏在了仓皇逃窜的魔女身上。 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正逐渐染上青铜色。 引领先头的是卡路儿。不仅仅是伊斯拉航空队,walkure与沃尔迪克航空队也一个接着一个地跃进卡路儿开辟的空域,张开自己的机翼,组成编队侵袭着欲闯入的敌机。 卡路儿凝视着周边空域。 草薙航空队轰炸成功,不会有艾力斯阿克托斯再起飞前来增援了。在第二次制空战刚刚开始还有四~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现在减少到将近两倍了。 这样下去能行的。鼓舞同伴,激励起他们的士气,如果能在这里让他们燃起战斗意欲,两倍的敌人根本不足为惧。 手持风之剑,全身愈发让光芒笼罩,带着流畅而华丽的步伐,卡路儿切入魔女之群,从内侧将其咬破。 然后骑士回身对着部下,发出凛然的命令。 “跟上,战士们。” 他宛若天空的王子一般,优雅地微笑着。 “上吧,去妮娜·维恩特身边。” 高举着风之饰章,完全不顾魔女之群,呼唤着被幽禁的公主之名,拖着光之航迹,笔直地斩裂银鼠色的皮膜。 风与光之舞。 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尽管那么多超级王牌都在天空中起舞,卡路儿的舞蹈却似乎和任何人曲调都有所不同。比起任何人都优雅而洗练,也比起任何人都狰狞而狠毒,还比任何人都沐浴了更多的光与风,直到整个天空涂满自己的色彩,这美丽而残酷的舞蹈都绝不会停止。 青铜色的机翼们,都沉醉在卡路儿的舞蹈中,并期望能与之共舞。若能沐浴在这片风与光中战斗,就根本不会输。无论怎样的敌人都能够打倒。即便是天空魔城普雷阿迪斯,风之骑士都一定能悠然插起walkure之旗,救出被幽禁的公主。 战士们大喜过望,转为压倒性的攻势,尽情地化作一束长矛,穿刺了胆怯的魔女之群。接下来就是撕开裂缝,从内侧向四面八方扯个粉碎。 接下来——卡路儿感知到新的希望,向空域的一点微笑着。 “来了。” 密布于普雷阿迪斯右岸的黑云散开了—— 向着卡路他们所在的尤利西斯宫殿上空,勇往直前飞来的两只机影。 他们所在的空域,看起来无比闪亮。卡路儿确信着胜利,一边斩裂着敌群,一边迎接着他们。 从卡路儿身旁,飞过了他尊为师父的人。他看到对方一瞬间从搭乘席中对自己挥了挥手。 “是我们赢了。” 卡路儿这么沉吟着,目送着向普雷阿迪斯左岸展翅而飞的艾列斯v。 “海猫先生。” 从卡路儿旁边飞过的海猫,环视着左岸的战斗空域。 在远方,海猫也痛切地明白卡路儿那脱离常轨的战法。尽管卡路儿尊自己为师,但说真的,但要称呼卡路儿为弟子,自己有些迷茫。 实战时的卡路儿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与在地面时与训练时的人格完全不同,在海猫心中刻印出让自己都有些畏惧的战舞。他也非常清楚魔女们无法望其项背的原因。如果在实战的天空与卡路儿相遇,恐怕海猫自己也不会完全无事的。 “多亏你是同伴啊。” 如是沉吟着,海猫再次翻动机翼,驱逐着魔女之群。尽管敌机数量上仍然倍于己方,但已被己方的气势压倒,喷出火焰坠落的是清一色的银鼠色。 ——敌方已经没有能够挽回劣势的王牌了。 奥特加三机和卡纳席翁已经被清显一人悉数击落了,这一事实是沉重的。空战的胜负由氛围所决定。确信“赢了”的一方就能胜利,而推行这种确信正是王牌的任务。现在,“胜利”的氛围已经传达给了同伴们。那么,自己的任务就是穷其战技,夸示自己的存在,追缴敌人。如果同伴们能抓住机会的话,就能够赢下这场空战。 ——好的,一起出风头去吧。 008 海猫嘻嘻一笑,自嘲着在自己体内仍然难以舍弃的稚气,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也不赖。喜欢着天空,爱着天空,正因为这份心情,才一直飞翔到了今日。击落了众多敌人,又目睹了很多同伴坠落,他作出决意,要一直飞下去,直到自己被击落的那有朝一日到来。 直到折翼之日,一直飞下去——这正是海猫对敌我双方坠落的飞行员们的吊唁。在那一 天到来之前,战斗,战斗,一直战斗下去。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就可以了。 在海猫驶过的天空,萌生出诸多火焰。 海猫的航迹泛着火与铁的颜色。在漫长战争的每一天所磨练而成的战技,朴实而不失华丽,他人根本无法企及。note带着火色的波动,倏地,海猫优雅地张开双翼,将战斗空域扔上自己的色彩。 21.(译者注:译为“朴实而不失华丽”的地方原文「実直華麗」) 以海猫为中心,打开了一片空间——艾列斯v机翼支配的绝对领域。敌机只能绕着海猫飞舞,靠近都无法靠近。海猫在那片空间自由自在地舞动着,将绝望深深植入敌机心中。 然后—— 他目送着在一旁飞行的“挚友”。 漆黑的机体,十分诙谐的猎犬。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曾与你作为同伴在共同的天空比翼而飞。 “武雄君,千千石中尉。” 他呼唤着父子二人的名字。现在握着真电改驾驶杆的确实是武雄君,但自己一生中最棒的宿敌兼挚友——千千石武夫——一定也在握着那驾驶杆吧。 海猫目送着从旁驶过的“魔犬”,轻轻抬起了手。 吉冈武雄,还有千千石武夫重叠在一起,对海猫微微咧开嘴唇,还以微笑。 “请自便,千千石中尉。” 魔犬嘻嘻一笑,回应海猫的呼唤,然后瞪视着决战空域。 一味地追穷寇没什么意思,洞穿敌阵最“坚硬”的部分最有效果,打起来也很有意思。魔犬环视周围,探寻着战云最浓的空域,发现之后立刻全速疾驰而去。 仅仅是飞行,战斗意欲就已使得空域发生了扭曲。背后一片歪斜的空间,魔犬倏地跃进敌群,一口气将其咬破。那正是与天空巨兽进行对峙的猎犬所拥有的敏捷与狰狞。魔犬之牙死死咬住巨兽的喉管,丝毫不放松。他执拗地撕咬着满地打滚的巨兽,任凭对方挣扎、翻滚,一直用牙深深地咬进敌人的肉中,直到对方咽气。 终于——巨兽无法挣扎,闭上了失去光泽的眼睛,无力地朝着地面坠去。 魔犬嘴角染上了血,再次悠悠地环视着周围,寻找着其他猎物。他一旦咬住,即便是千军万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一直战斗着,直到歼灭对方。以魔犬为中心,空间愈发歪斜扭曲。 魔女之群,发出了悲鸣。 那是与风之骑士、海猫与黑兔他们全然不同的,魔犬独自的生命形态。那一定是经过不断苦练,直到将所有的战斗意欲都物化,然后注入生命,方才形成了眼前的飞行体。不要接近魔犬,不许抵抗;只能低着头,祈祷魔犬之牙咬偏——魔女们那样的呻吟声,乘着风传播开来。 天空,裂了开来。 战云碎成小段,消散而去。 魔犬感知这一切敌意,接近之,然后将其咬碎。 天空,为魔犬开辟了道路,谁也无法挡在他的行进前方。 是谁,要一统天空?谁,是空之王?魔犬一边向魔女们甩出这样的问题,一边撕咬着天空。越是战斗,他的牙就愈发增添了些寻求猎物的敏锐。 连战斗本身都已厌倦了。饶了我吧,我不会反抗,求你不要再追了…… 魔女们那样的绝望响彻空域。 连那绝望都一同咬破,魔犬蹂躏着普雷阿迪斯的天空,行进前方已豁然开朗,染上了青铜之色。战斗已接近终了。 此时—— 魔犬目送着重新返回战斗空域的年轻气息。 那原本疲惫不堪的机翼,经过少许休养,看样子重新恢复了气力。 他对从旁飞过的“王”莞尔一笑。 “回来了啊,黑兔。” 清显与之併走,对魔犬轻轻挥了挥手,回答道。 “我儿子就拜托你了,空之王。” 魔犬也认可了。生存于现代的空之王,正是在旁边飞行的男人。他已无人可敌,已无人能够反抗。在螺旋桨战斗机时代迎来终焉的现在,最后的“空之王”正是黑兔。 “上吧,一统这片天空。” “是,我会做一了断。” 重新紧握住斑鸠的驾驶杆,清显俯瞰着普雷阿迪斯上空。 原本倍于己方的敌人,不知何时已减少到己方的一半了。现如今银鼠色已奄奄一息,被乘势追击的青铜色单方面驱遣着。 这不无道理,不公平也是有限度的。 清显半是吃惊地回顾着方才自己仰视看到的东西。 在最后的决战空域由“空之王”们展示给人们的共同表演,着实让人难以形容。那样的怪物们群集在一起,即便是一千魔女也难与之对抗。由光笼罩,有风跟随,带着宛若掌握了存在于空域的一切事象一般的空战动作,几乎是单方面地遣散着占有优势敌人的王者们的战舞。当然,如果只有他们强大,也无法战胜五百敌机,正是一百五十同伴队员们全体纷纷赌上性命方才获得胜利,但毫无疑问,这三名王者之舞才是战局的分水岭。 他们是自己的同伴,真好……假使万一与他们敌对,绝对无法完成普雷阿迪斯制空。在心底里舒了口气,清显也竭尽自己残存的力量,朝着敌机在天空飞翔着…… 魔女之群,作为一个战斗集群,早已不起作用了。 支配艾利斯的感情,是恐怖。如果试图逃走,就会被击落。这绝非条件对等的空战——数量上,己方的确曾数倍于敌方;然而无论凑多少数,像这样子也毫无意义。 魔女们一边四处逃窜着,一边回头看着后方,产生了幻觉。 “空之王”们正君临普雷阿迪斯上空。 无法做任何反抗的、隔绝于世绝无仅有的四人—— 他们在天空的王座上,睥睨着普雷阿迪斯! 这简直不是空战,而是王者们炫耀自己存在的舞会。 谁也无法反抗,甚至无法与之相对。臣下所能做的只有跪拜,以示自己恭顺之意。若欲忤逆,王者之矛则会当场突刺胸际,朝地面坠落而去…… 清显挤出最后的力气,继续战斗着。 在普雷阿迪斯的天空,勇敢的魔女们在尝试着些许最后的抵抗。但同伴们的航空优势是明显的,现在即便开始轰炸,也没有任何障碍……在他这么想的一瞬间,自己的思考宛若被人读懂一般,扬声器响起了。 “奥丁轰炸机队,发进!!不久即可到达普雷阿迪斯!!” 哦哦哦,战斗机队呼喊快哉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巴尔塔扎尔确信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航空优势,看样子在此时机已经送上轰炸机队了;从远方还飞来了观测机,在普雷阿迪斯正上方占位,准备着弹观测。 远望一下,发现奥丁已经接近至可以进行炮击的四万米距离,看样子接下来飞空要塞间的炮击战终于要开始了。在奥丁航空队已获得航空优势的现在,这场炮击战是可以进行着弹观测的奥丁一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即便敌方观测机试图观测奥丁,由于没有战斗机的护卫,根本无法靠近。只要奥丁要塞五十厘米主炮塔群有着正确的观测支持,普雷阿迪斯地面的迎击设施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再有,一旦奥丁战斗轰炸机、急俯冲轰炸机、大型轰炸机的静谧轰炸正式开始,乌拉诺斯地面部队则根本无法活动。 马上就解决了。 清显俯瞰着下方的尤利西斯宫殿。 由于刚刚卡纳席翁与正殿相撞,宫殿陷入了巨大的混乱。由于达姆巴佐利克的突入已摇摇欲坠的构造,卡纳席翁则给予其致命一击。欲在崩塌之前逃出生天,居住在宫殿的贵族们慌慌张张地或从建筑物中被甩出,或将家财工具塞满马车,即便不知逃往何方,也姑且先从此逃 出。在这种混乱之下,若迫降混入人群,说不定能够救出美绪与伊莉雅。 “清显,我是卡路儿。燃料所剩不多了,我想去救妮娜·维恩特,可以吗?” 扬声器中传来了卡路儿的声音。 “明白,我许可救援,要小心谨慎。” 他这么应承着,便看到卡路儿毫无阻碍地降低了高度,向尤利西斯宫殿的前庭降落而去。 就在刚刚迫降的伊莉雅机体的周围,有一片着陆用十分充分的空间。 他确认了自己的燃料总量,已所剩不多了——由于一直在进行激烈的空战,燃料耗费十分厉害。若考虑到归程的燃料,自己接下来再战斗五分钟左右便降至刚刚伊莉雅迫降的前庭是十分妥当的……—— 依然为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提供着膝枕,美绪从天宫的阳台凝视着死斗的结果。看到普雷阿迪斯之后逐渐染上的青铜色,她确信walkure胜利了。 转向地面,宫殿的鸣动愈发剧烈起来。刚刚卡纳席翁所撞的地方为天宫上层,正殿六层,这正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卧室的正下层。 一直被美绪抱在胸前的托马斯勉强撑开眼睛,接下来双脚硬撑着气力,打算站起来。 “那么……就此别过了。美绪,要保重。” “等……你这样的身体……” 尽管她要阻止,但托马斯推开美绪,带着微微摇晃的脚步走近连雀的尸骸,拔出一把短剑和数把匕首。 “这是个机会啊,如果能趁乱做掉伊拉斯特里亚里,在乌拉诺斯,战争便永远无法继续下去了。真正的乌拉诺斯王正是那个教皇。无论库洛诺·马格斯还是德密斯托利,都是教皇的提线木偶。只要没有了教皇,这毫无裨益的战争也会终结。但倘若教皇逃出生天,战争的意志就会继续,乌拉诺斯会在其他地方重新燃起战争的火焰。我一定要阻止,怎么说我也是正义的伙伴嘛。” 满身是血的托马斯回头看了看美绪,若无其事地笑笑。据他所说,巡回在他体内的毒,在傍晚时分就会要了他的命。他一定是想在那之前,亲手结果教皇吧。 “……我也,来帮你。” 托马斯笑着对美绪的话语置若罔闻,然后,他指了指外面。 “恋人来了哟。” 美绪眺望着阳台对面。带有黑兔的斑鸠在宫殿上空回旋着,准备之后在刚刚伊莉雅迫降的旁边着陆。从远方奥丁打出的炮弹已开始打中宫殿周围,准备逃走的贵族高官和使者们使得前庭一片混乱,而这已早不是卫兵们恪尽职守的时候了。 清显,即将来到这里。 “去告诉他伊莉雅被囚禁的地址。不快点去的话,会被活埋的。” 建筑物整体的震动变得愈发激烈,从天花板上已开始有沙砾落下来。不一会儿这宫殿就要崩塌了。托马斯凝视着上层——伊拉斯特里亚里应该就在那里。 “教皇大概会用屋顶的飞艇逃走,因为起火了,也没法到楼下去。我去楼顶,去结果掉那家伙;你就下去吧。保重啊,我很高兴。另外,向清显问好啊。” 明明刚刚还精疲力竭一副快要死的样子,托马斯现在十分精神地这么说着。 然而美绪明白,托马斯这样子只是在硬撑着。 他是怕自己担心,便拼命挤出仅剩的一点点力气,说着逞强的话。 他一定也明白,如果去追伊拉斯特里亚里,就无法活着回来。以这种状态去对抗花鸡,根本就是自杀行为。花鸡只要动一动指尖,托马斯就会被杀死。 美绪靠近托马斯,刚刚一直紧绷的表情倏地荡然无存,紧紧抱住了他。 由于托马斯浑身是血,她也染上了托马斯的血。将头埋在有些不知所措的托马斯胸中,美绪更加诚恳地说出了刚刚的话语。 “……我也,来帮你。” 托马斯一时间沉默,伫立在原地。然后他慢慢张开双臂,环抱住美绪后背。 “我还真是幸福啊,像你这么棒的女孩子,能为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哎呀,我这一生也不坏呢,活着真好啊。” “……………………” “清显人很好啊,他是我的挚友。那家伙遵守了与你的约定,都飞到这里来了。已经没有那样的男人了啊,那家伙真得好到家了。带着笑容去迎接他啊。还有,要和他幸福。” “……托马斯……” 美绪抬起脸来,眼泪已流了出来。托马斯笑了。 “我的人生啊,就跟垃圾一样。被塞农尽情使唤,背叛朋友,杀了不知多少人,最后终于在此身中剧毒,走投无路。可是,如果你和清显能幸福的话,即便是我那垃圾一般的人生,也能对人有用,也能产生意义。我终于可以这么想了。”note 22.(译者注:从“如果你和清显能幸福的话”开始的这一句是卷首语。话说,这誓约每一卷的卷首语是越来越长。) 簌簌地,簌簌地,眼泪从美绪的两眼掉了下来。在自己氤氲视野的另一侧,托马斯无邪地笑着。明明已身中剧毒痛苦无比,明明连站着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即便是这样,这个人为了我的幸福,还是面带笑容将我送出。 “所以啊,去吧。为了我,到清显那儿去,和他幸福地过。如果你以后能一直笑着生活下去,我也会很高兴的。” 托马斯的手臂松开了美绪的后背,然后他转过身去,将武器插在腰带上,准备离开天宫。 竭尽残存的生命之灯火,去伊拉斯特里亚里那里。 为父母复仇,同时也为了将这战争意志的源泉破坏。 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 如果问他为了要做这样的事,他一定会说着“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并且颇有搪塞意味地笑笑吧。 美绪默默地望着他的后背,用手臂使劲擦了擦眼泪。 当美绪再一次抬起头时,托马斯已经不在这里了;而她则独自一人伫立在摇摇欲坠的天宫中。 宫殿的鸣响愈发剧烈。不断飘落的尘垢,成了白色的烟。建筑物不一会儿就要崩坏了。这样下去,囚禁在地牢中的伊莉雅,真地会被活埋的…… 美绪眼眸中充满了决意,转过身去,然后一口气向通往下层的楼梯冲去。 她有着应该做的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现在在这种状况下,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清显。” 她呼喊着自己等待的人。 “清显,你在哪?!回答我,清显!!” 经过复杂的路线,来到正殿的一层,美绪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呼喊着清显的名字。她拨开仓皇逃窜的人流,拼命地,一直呼喊着清显的名字。 二十九 “垃圾们,你们拼死想找到我,我岂可如你们这帮垃圾所愿!” 德密斯托利表情一如既往地痉挛着,抬头看着覆盖了后宫上空的青铜色战斗机,发出这样的骂声。 “和我一起逃走,现在乘飞艇出逃也不会有追兵。去做准备,赶快!” 尤利西斯宫殿后宫,圣堂最上层。 在改装成的克莉亚专用的单间中,德密斯托利靠近克莉亚,这样命令道。在奥特加仍在空中飞行时,他还很有精神,但三机被悉数击落的时候便开始焦急,等奥丁轰炸机队开始轰炸时,他就准备逃跑了。 克莉亚毅然地和德密斯托利对峙着,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最高司令官竟然要逃跑吗?部下们可都在岛上战斗着呢。” 德密斯托利的鬓角上浮现出了血管。 “那帮人的目标是我!!我如果不在这座岛上,那帮人作战就失去意义了!!这不是逃跑,这是乌拉诺斯为使战争持续下去的战略性撤退!!” 克莉亚摇了摇头。绝不能让德密斯托利逃走。如果此时让德密斯托利逃走了,即便攻下普雷阿迪斯也没有意义。如果不能在武力压制乌拉诺斯权力中枢的同时抓住德密斯托利的话,战争意志的源泉就会存活下去,而这场愚蠢的战争依然会继续进行下去。 剧烈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克莉亚毅然决然地挺胸说道, “我不去。如果你要硬是带我走的话,那就请便。” 现在,德密斯托利的护卫只有在大门附近的一名了。如果克莉亚能够顺利周旋的话,要争取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我的未婚夫来接我了,我会在这里等他的。和你这样的胆小鬼同行离开王都,那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德密斯托利嘴唇颤栗着,径直向克莉亚走去,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觉得我会一直这么温柔吗?嗯?偶尔也会严厉起来的哟?明白了吗?” 克莉亚脸颊红肿了,然而毫无惧色,静静地盯着德密斯托利。尽管从刚刚开始,轰炸的声音就不断摇动着后宫,但克莉亚依然一副静谧的氛围。 “真是粗暴的人,还一心以为靠动粗能打动人心。” 德密斯托利又甩了她一耳光。然而克莉亚迅速将脸转了回来,静谧的眼眸直对着德密斯托利。 “如果要撼动我的心的话,就不要从这里逃走。部下们可是在保护你为你战斗,你不激励他们,究竟怎么样才能赢下来?你想逃跑,这不是和认输没什么区别吗?” 正当第三次耳光又要向克莉亚甩来的时候,伍西拉伯爵夫人静静地进来了。 德密斯托利带着铁青的表情转向了伍西拉。 “你来说服她,她还是那样,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是这样么?” “我正是为此才雇你的,快给我工作。把妮娜带来,和我一起逃走,赶快!” “是。” 伍西拉点点头,带着严厉的表情面对克莉亚。在这圣堂再会以来,伍西拉一直在说服克莉亚让她与德密斯托利结婚。 “伯夫人……” 炮弹重重的响声不断在堂内响起,克莉亚带着一副苦苦恳求的表情看着伍西拉。 “小姐,不要再说那么不懂事的话了……” 伍西拉那一如既往严厉的语调,传达给了克莉亚。 在眼泪汪汪的克莉亚的视野中,映出了伍西拉从口袋中拔出的护身用手枪——那是一把可以收于妇人手中的、枪管只有小指般大的、二十二口径的小型手枪。 “快跑。” 伍西拉转过身去,枪口抵住了在她背后的德密斯托利腹部,扣下了扳机。 “砰”地,发出了爆竹一样的声音,飘起了微微的硝烟。 “……………………唉?” 德密斯托利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握住小型手枪的伍西拉,感觉到被击中的腹部的痛楚。 “唉唏?!” 他转向背后,想去叫卫兵。可在门前,他已脖颈流血,倒在地上。伍西拉怕是混在这轰炸声中,对他进行了突袭吧。 “……你……丫……!!”note 1.(译者注:原文「……き……さ……ま……!!」) 终于理解自己让伍西拉背叛了,德密斯托利腹部流着血,拔出了腰间鞘中的短剑。他左手抓住伍西拉的喉咙,举起了短剑的剑尖。 “伯夫人!!” 在克莉亚叫出的同时,德密斯托利的短剑便刺穿了伍西拉的胸口。 伍西拉嘴里喷出了鲜血。德密斯托利露出恶鬼般的神情拔出刀身,撞开伍西拉,盯着自己的腹部。 “唏……唉……卫生兵!!卫生兵!!我被击中了!!血!!血啊!!血从我肚子中!!” 流出来的血染上了德密斯托利的礼服。陷入混乱,德密斯托利慌慌张张对着室外大喊大叫。 “赶快过来!!给我止血!!赶快止住,出血量过多会死的!!” 完全不顾精神错乱的德密斯托利,克莉亚跪在石板上,将倒下的伍西拉紧紧抱在胸前。 “伯夫人!!” 早已看惯的伍西拉的衬衫,被从胸口流出的血染了个通红。 “振作起来!!不要死啊!!拜托了,不要,你不能死啊!!” 克莉亚握住伍西拉的手叫道。然而伤口很深,贯通了伍西拉纤细的腰身。 咳咳,伍西拉吐出了血。之后她凝视着克莉亚,拼命地组织起语言。 “快……走……” 对这突然发生的事,克莉亚一时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样……做到这一步……!!” 伍西拉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已无法形成话语了。克莉亚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嘴角。 (卡路儿,会来的。) 细细的、断断续续的吐息,拼命将那番话语传达出来。 (赶快,走吧。) 伍西拉挤出残存的气力,催促着她。 “快点!!救救我!!妮娜要跑了,要跑了!!” 德密斯托利依旧跪在地上,再次这么叫道。从腹中流出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想动弹却动弹不得。他这么一直叫唤下去,就会有新的卫兵冲进来,而伍西拉好不容易争取的逃跑机会就会葬送掉。 “伯夫人……你就是为此吗?!一直劝我与他结婚,假装站在德密斯托利一边,全部都是为了让我逃走吧?!” 伍西拉在这里对德密斯托利言听计从,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会。为了能在卡路儿前来普雷阿迪斯引起混乱的时候随时能让克莉亚逃走,连小型手枪都准备好了,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伍西拉的行动全部都是为了正好在卡路儿来的这个时候,让克莉亚获得自由。 “伯夫人……!伯夫人……!!” (赶快……逃……) “在干什么呢!!赶紧过来啊卫兵们,别让女人逃走,别让我的女人逃走!!” 德密斯托利不断喊叫着。卫兵一旦前来了,伍西拉就白白死去了。 克莉亚紧紧抱着伍西拉。到最后时刻究竟该如何称呼这无论在伊斯拉还是普雷阿迪斯都为自己尽心尽力的人,根本没有闲暇考虑了。 “妈妈。” 如果说克莉亚有什么话语应该最后向伍西拉传达的话,便只有这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一语了。 (走吧,克莉亚。) 伍西拉微笑着。 (愿你幸福。) 然后,自己紧紧怀抱的身体失去了气力。 在胸际怀抱的伍西拉 身上流出的血,浸湿了克莉亚的胸、腹以及大腿。克莉亚抚摸着伍西拉冰冷的面颊,看了看那平静的微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伍西拉微笑。如果说自己最后对她传达的一语和这微笑有着何种联系,她想,这也算是些许的救赎了。 “……我会幸福的,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克莉亚收紧了表情,对伍西拉的尸骸起誓道。 此后,克莉亚站起来,用袖口擦拭了眼泪,擦拭了好几次,好几次。一边将伍西拉的话语铭刻于胸中,一边用意志力强忍着眼泪。 “想跑吗?!你莫不是想放着受重伤的我不管吧?!我可是爱你的呀!!” 德密斯托利带着铁青的表情,长跪着大声吼道。 克莉亚毅然地瞪视着德密斯托利,大踏步地走近他,随性地抬起右手打在德密斯托利的脸颊上。 清脆的破裂声与逊到极点的悲鸣同时响起,德密斯托利向地上倒去。 “啰嗦!!你那么精神不会死的,是男人就稍稍安静一会儿!!” 明明想和伍西拉安安静静地告别,可他却在一旁“叽呀叽呀”地大喊大叫,真是累赘。克莉亚看都不看德密斯托利一眼,从囚禁自己的小屋中跑了出去。被彻彻底底甩掉的德密斯托利,腹部出血,只好目送着跑着离去的最爱之人的背影。 “呜……唏咕……唏、唏咕……” 德密斯托利依旧倒在地板上呜咽着。他被最爱的女性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悲伤打垮,哭了起来。 “太过分了……我是这么……唉咕……呜咕……这么……喜欢你……!!” 眼泪和血都溅到了地上,德密斯托利毫无站起身来的气力,在失恋的打击下簌簌地哭泣着。 克莉亚已不再回头。抑制着就要流出的眼泪,没有任何阻碍,一口气一直冲到了一层。 在大门口也没有卫兵。除了德密斯托利的贴身卫兵,其他人都被空战吸引而去。克莉亚就这么跑着,一直跑到了建筑物之外。 后宫也是一片巨大的混乱。 带着害怕表情的爱妾们,都收拾好行李,向外逃窜着。卫兵也并不阻止。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职务,自己也逃窜起来。从仓皇逃窜的人们口中,传来了贫民街地区的住民们已经蜂拥而起的流言。他们所害怕的并不是空袭,而是贫民街住民们的掠夺。 她抬头看向天空。 青铜色的多岛海联合军战斗机占有优势。稀稀拉拉存在的银鼠色艾力斯阿克托斯,全都被青铜色驱遣着,不知逃往何方。制空战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样的话,卡路儿为了救我,一定会降落在王族居住的尤利西斯宫殿…… 克莉亚立即意识到战斗机会降落在前庭。由于建筑家相当重视从前庭远望宫殿的景观,前庭比起各地的机场视野还要开阔,还要平坦。由于克莉亚自己也曾驾驶飞行器械,能判断飞行员会选择哪里迫降。 不能停留在宫殿里,一方面宫殿构造过于复杂无法见到卡路儿,另一方面被德密斯托利属下追上的危险也很大。去前庭的话,卡路儿一定会降落在那里……! 克莉亚这么判断着,拨开人流,气喘吁吁地冲前庭跑去。 在上空,螺旋桨的轰鸣声一刻不停地响着。从地面升起的黑烟和煤烟将原本澄澈的普雷阿迪斯天空染上了灰暗的色彩,而在那下方,人们的悲鸣声和大吼声以及中弹后的火焰一片混乱。 而在那当中,一机—— 在低空驶过正殿上空,现在正要在前庭着陆……! 克莉亚不再迷茫。她越过正殿到了前庭,朝准备着陆的战斗机冲了过去。 “卡路。” 所有的,只是确信。推开四处逃窜的人群,突破了通过地表的煤烟,屏住呼吸,朝苦苦等待的人身边跑去。 与他分开,已六年有半。 这对于坚信一个约定来说,实在是太长的时间。可是克莉亚一直紧紧怀抱着那个约定。正因为结下的那个约定,才一直努力坚持到了今天。 “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我一定会来夺回你的!!” 十五岁卡路儿的呼唤,现在再次在脑中苏生了。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我一直,在等你啊。 在拼命奔跑的克莉亚前方—— 战斗机着陆了,从搭乘席中,飞行员从机翼上跳了下来。那看起来只有豆粒般大小的人是谁,克莉亚已经知道了。 尽管身子长高了,身材也变得魁梧了,可我知道哟。 奔跑起来。 拼命地,奔跑起来。喊着他的名字,伸出手臂。眼泪,崩落了出来。 我一直相信着,相信你一定会守约,来到这里。 相信你能够克服诸多困难,和同伴们一起,一定能抵达这里,抵达这天空的王都。 飞行员转向了自己。惊奇之色,遍布了他的表情。 然后——他叫着克莉亚的名字。他,奔跑了起来。 我一直相信着。 “卡路。” 克莉亚飞入了他的胸际。 “克莉亚。” 卡路儿只是紧紧地将她怀抱。 那相互拥抱的力道之强,排除了千言万语。仅仅是这样用双臂环抱着相互的背部,时间就飞逝而去。话语,早已不需要了;感知到那强壮的胳膊,强壮的胸膛,和与那时一样丝毫未变的温存,接下来只要呼喊他的名字就好。 我所能做的,只有将这卷入了全世界,率领着覆盖整个天空的舰队,遵守约定抵达这里的人紧紧怀抱,然后擦拭眼泪,仅仅给他献上笑容。 “卡路。” 呼唤名字就行了。 “克莉亚。” 已成为大人的卡路儿,现在就在眼前,正紧紧抱着自己。明明知道不需要眼泪,明明知道只有笑容就够了,可眼泪还是夺目而出。一千亿灼烧自己的感情,都流在脸颊上了哟。 环抱着后背的卡路儿的手臂,会变得更加强壮。那么就一直紧紧抱着吧,让我们约好不再分离吧。明明是如此想见,却又一直无法相见。再也无法拆散了,伍西拉也一定会高兴的,也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幸福。 惟愿我与这眼前的人儿,永远在一起。 惟愿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从尤利西斯宫殿上空,清显俯瞰着卡路儿着陆了。 他看到一个人冲向了在前庭迫降的卡路儿,两人相拥在一起。恐怕那就是妮娜·维恩特吧。尽管臆测瞬间爆发,但现在可不是对他人之事刨根问底的时候。自己也得降到宫殿,去救美绪和伊莉雅。清显定睛看着似乎能降落的地方,开始下降了。 在离卡路儿机稍稍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让斑鸠着陆,从搭乘席跳到地面上,首先映入清显眼帘的是在宽广庭院的彼方耸立的壮丽宫殿,以及从那中腹喷出的火焰。 一开始达姆巴佐利克的突入与刚刚卡纳席翁的撞击,对宫殿的构造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不久,那建筑物就会崩塌了吧。 住在宫殿的贵族高官、侍者以及他们的家人大规模逃往宽阔的庭院,抬头看着在上空飞行的奥丁航空队,摇动普雷阿迪斯大地的炮击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臆测。 “斯特法诺地区好像发生暴动了,数万民众涌向这里了……!”“据说是妮娜的残党在煽动反动组织。”“妮娜在穷人中间很有人气,如果那帮人趁乱前来掠夺宫殿,这里可就是真正的地狱了……!!” 看来比起敌兵,宫廷贵族们还是更害怕己方的庶民。不难想象,一直以来被他们狠狠榨取的下层阶级的人们若要借机夺回被掠夺的东西,一定会向宫殿蜂拥而至 。而一旦如此,这对于多岛海联合军来说就着实谢天谢地了。倘若乌拉诺斯的权力阶级被庶民们推下台,战争持续的意志将被迫大幅度变更。 清显在头脑一隅如是考虑的同时,屏住呼吸冲向了熊熊燃烧的宫殿。伊莉雅究竟被关在哪里啊。还有,美绪究竟在哪里啊。 “美绪——!!伊莉雅——!!你们在哪,回答我啊!!” 清显进入了正殿之中,大声呼喊起来。 留在正殿中的人很少。不间断的炮击声振动着整个建筑物,烟和粉尘四处弥漫,绒毯、家具、绘画以及掉落的吊灯都起了火,在橙光的氤氲中一闪一闪地摇曳着。 这建筑物过于巨大,在这种地方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然而,现在也只能呼喊了。note 2.(译者注:译为“大海捞针”的地方原文「途方に暮れる」,没有办法、穷途末路那种意思。) “美绪——!!伊莉雅——!!” 没头没脑地大声喊着,清显在宫殿内彷徨着。有时还有将烛台、绘画、贵重金属以及价值很高的裙子塞满麻袋的看上去像是普通市民的人从烟的另一边出现,向宫殿之外跑去。看样子这些冲得快的庶民老早就开始了掠夺,已没有任何人前来问罪——每个人要抱住自己的命已需要竭尽全力了。即使清显穿着奥丁航空队的飞行服在建筑物内到处跑着,也没有人去留意他。 “是我,清显。我来救你们了!!美绪!!伊莉雅!!回答我啊!!” 他每到走廊拐弯处就这么叫道,寻求着两人的身影。清显十分不爽这复杂的构造,几乎已在怀疑设计者脑中究竟装着什么;与此同时,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他上了楼梯,从火舌中穿过,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 尽管有笼罩的煤烟和粉尘遮挡,视程很差,但这在平时大概就是贵族们群集并喋喋不休些不打粮食的闲话的大走廊吧。他曾经在历史教科书上见过在像是缔结国家间协定这类事的时候,二三百名贵族高官会集中在这种宫殿中央的宽阔空间中,国家首脑们大摆架子签字的照片之类的。 然而现在,没有像是贵族模样的身影了。眼看着从天花板落下的粉尘末不断扬起,闪烁的火舌在地板和家具上蔓延开来,此后这将死宫廷的寂寥景象便无不展现在眼前。 清显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美绪——!!伊莉雅——!!我是清显,快回答——!!” 自己的声音,被大走廊内的氤氲尽数吸收。正当他确认到回响声寂寥地重叠、消逝,正准备向里走去时,微微地——传来了他曾听闻过的声音。 “……美绪……?!” 清显,凝视着那片氤氲;但笼罩着的白烟则恶作剧十足地阻塞着清显的视野。 清显向着一闪一闪蔓延着的火舌迈步而去。刚才正是从那里,他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美绪!!是我,来救你了,你在哪啊,快回答!!” 他对着煤烟扯着嗓子喊道。那橙色之焰,在掩盖了周边的灰白色的氤氲之中摇曳着,仿佛在招清显过去。 清显对着那朦胧的烟霭伸出手去——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刮去了挡在眼前的东西。 从在视野尽头排列着的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的大窗中,突然间有充足的阳光照射了进来。飞舞的无数粉尘,沐浴着阳光成为光之粒子,带着圣堂绘画本身的庄严叠摞而形成倾斜的光域,直到视野的最深处。 美绪独自一人,在光之粒子的笼罩中,凝视着清显。 染上鲜血的纯白裙子,在被窗框切割开的斜阳照射下,显露出一片银灰色的光芒。 在临终的宫廷伫立着的美绪,以脚下的火焰以及背后千万的光子为背景,简直就是浴血的天使。 两人之间的绒毯燃起了火焰。无喜无惊的美绪带着淘气人偶般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清显,然后穿过了火焰。 不需要任何话语。仅仅是双臂环抱着彼此的后背,从手心里,从胸际,从紧紧怀抱的后背中,感知着彼此的柔软,以及从儿时起就非常熟悉的温暖。 的确,我们分别已久;然而就这样见面的瞬间,时间飞逝,填补了一切空白。就像是昨天过去,今天必定到来一样,我和美绪就宛若隔了一夜,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啊,是啊,我们一直在一起啊。纵使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在并非此处的地方,我们一直在携手而行。紧紧抱着美绪,清显倏地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梅苏苏岛油菜花田这样美好的地方,自己和美绪一直手牵着手欢笑的光景,从现在紧紧怀抱的美绪身上传达了过来。 清显环抱着美绪后背的手臂上,充满了力量。 “是菲欧送来了你的信息。” “嗯。” “……在到我们那里以后,精疲力尽。我把它埋在了桑托斯岛的山岗上,很多人都在菲欧的墓上献了花。” “……这样啊……菲欧它……” 美绪低语着,双臂依旧环抱着清显,抬起了脸。 “你来,救我了吗?” 清显从至近距离凝视着美绪。经过了三年半,美绪稍显得老成了些;自己所熟知的稚气几乎全然不在,那尽显着镇静、气度与知性的眼眸已是一双成熟女性的了。 “嗯。” “这样啊。” 这么简短地沉吟着,依旧与清显互相环抱,美绪低下头来。在她内心席卷而过,经过整理,并伴随着逻辑欲传达给清显的诸多话语,感觉已经都传达到了。 “我刚刚从阳台上看到了哟,你击落了卡纳席翁呢。” “嗯,勉强击落了。” “为姐姐,报仇了呢。” “是啊,那时候约好了嘛。” 接下来,美绪握着清显的左手,确认了自己送给他的戒指戴在了那小指上。note 3.(译者注:在二十一章曾提到过,该戒指清显戴在右手小指上。再一次,清显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戒指,送到了呢。” “嗯,是菲欧带来的。” 美绪恶作剧般地笑了。 “你还真是容易上当啊。” 然后她从清显小指上拔掉了自己的戒指,扔向了地板上的火焰。 发出了坚硬的声音,银色的戒指在火中消失了。 “你还真是老好人啊。人啊,都是会说谎的,在air hunt岛时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我啊,是欺骗你的间谍,利用你还真是有趣啊。” 美绪这冷冷的笑,和当时在air hunt岛离别之际,展示给清显的充满侮蔑的笑容完全相同。 美绪的手臂松开了清显的后背,向后退了一步。 “特意来到此处,辛苦了。你究竟要被我骗多少次才能学聪明啊?也稍稍学习学习啊。我啊,可是片刻都没有想起你过。” 清显默默地,凝视着美绪。 在清显的心中,美绪内心的眼泪已栩栩如生地映射了出来。 美绪现在是拼命地这样演着戏——这一点他已从隐匿于美绪表情内侧、从她那番话语另一侧的某样东西中,痛切地感受了出来。 若是过去的自己,一定是无法理解吧,说不定会按照字面理解美绪的话语,深受其伤;但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 人,不得不从诸多的选项中,选择其一不断前行,而无法同时择其二;而现在美绪正是选择了以她那再拙劣不过的演技演戏,欲朝那个方向前行。 “伊莉雅她在这宫殿的地牢中哟,就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从右侧的出口出去,左边第二栋入口是 青铜大门的建筑物,应该就在那地下。不快点儿去的话,建筑物马上就会崩坏,她就会被活埋了。” 一边与清显拉开距离,美绪依旧强作恶人的表情,告诉了他那些事。 “还有啊,妮娜·维恩特被德密斯托利囚禁,在后宫圣堂的最高层。一个叫卡路儿的人应该是要来救她,你要是能去告诉那个人,我欣喜之至。” “嗯,刚刚卡路儿已经在那边的庭院着陆,和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那人是黑发,穿着白色的衬衫……我想那就是妮娜·维恩特吧。” 他如是传达,美绪的面孔放晴了。 “这样啊。太好了,克莉亚,实在太好了……” 一副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的样子点点头,美绪重新面对清显。 “完了,我的事都说完了。拜了清显,不要那么轻易被骗了哟。” 带着恶作剧般的表情这么说着,美绪转过身去。对着她的背影,清显叫道。 “美绪,和我一起走吧。” 美绪笑着断然拒绝。 “唉,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走啊?” 接下来,美绪换了口气,爽朗地笑着。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去那个人那里。” 清显默默地,听着她的那番话语。 美绪的演技,实在是太过蹩脚,却反觉令人心酸。刮过美绪内心的感情之岚,无不从她眼神深处,从她的话语深处,流露了出来。然而这种事,即便现在指摘,也无济于事。 宫殿的结构已经撑不了很长时间了。由于没有在这里磨磨蹭蹭的空闲了,清显便没有对美绪的演技加以否定。现在一定要想着暂且把美绪带回去。 “我明白了。那个人也一起去我们那里吧。” “不行。我们啊,不能回多岛海,要是回去的话,我和那个人都会被杀死的。” 美绪竭力地勉强作出一副恶女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该懂了吧?赶快,去伊莉雅那里,在建筑物崩塌之前。我要是再不回到上层,他就会死的。” 周围的鸣动愈发激烈起来,从天花板上掉下的粉尘和瓦砾也变多了。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如果不赶快冲到伊莉雅身旁——哪怕快一秒也好,从牢中出来的话,建筑物一崩落,就会永远失去伊莉雅了…… 可是。 “美绪。我正是为了将你带回去,才来到这里的。你救了那人以后,回到我们那儿去吧。air hunt岛的事,靠我们的力量总会有办法的。” 他第三次,发出了同样的请求;而美绪只是一味地露出虚假的冷酷。 “不可能去的。你该懂吧?我们,可是间谍啊;况且,冒着危险回去也根本没有意义,也更没有打算受你们的照顾。所以啊,拜拜,你来到这里我很感激。好啦,拜啦。” 美绪如是告知,准备转身了。 “等等!!” 清显叫住了她。想想这很可能就是永别了,他有话一定要对美绪说。 “……我啊……已经和伊莉雅做好战争结束以后就结婚的约定,才来到了这里。” 美绪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背对着自己呆立着不动。不知何时又有火焰在两人之间萌生了出来。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我打算将你救出后……对你说这件事……所以啊……你没有任何不对。我是个卑鄙小人……实在是过分。” 在火的对面,那染了血的白色裙子,看起来既像是在哭,又像是欣喜。说不定正是这完全相反的感情,现在同时在美绪的内心波动着。 默默地呆立了半晌——美绪缓缓地将脸转回,朝向了清显。 笨拙的伪装,消失了。那是清显熟识的、若无其事的、坦诚的美绪的表情。 “……真的呀?” 那话语也是,就像是过去在士官室听到过的,充满闲聊意味的普通声音。清显点点头。 “……嗯……在出击前,我向她求婚了。” 美绪双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完全一副津津有味地样子歪着脑袋。 “你、你怎么说的呀?!什么感觉?!” 美绪的态度突然变得明快起来,清显尽管有些动摇,但还是坦诚地答道。 “就、就这样,挺着胸……在胸前紧紧握拳。‘我!!现在在这里!!宣言只爱你一个人!!战争结束后,我们结婚吧!!’这样的感觉……”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美绪‘呀——’地发出了小女生害羞般的声音,对清显笑道。 “伊莉雅呢?!她怎么说?!” “那个……我被她甩了一耳光。说什么笨蛋啦白痴啦给我看气氛,乱七八糟把我贬了一通,然后就出击了……” “嗯、嗯” “就在刚刚,正准备出击第二次制空战的时候,伊莉雅答应了。说什么接下来就要上战场的士兵约定结婚就会死什么的,然后她就硬是这么做了。因此我就应承了下来……然后来到了这里。” 简直就像个痴儿一般,手心冲上耸了耸肩,美绪抱着肚子猛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什么啊那是,好过分啊,打仗之前作那样的约定会死的呀。还真像伊莉雅,啊哈哈哈。” 美绪用指尖擦了擦在她眼睛底下凝结的东西,看样子是笑得太厉害都笑出眼泪了。然后她换了口气,抬起脸来。 “要幸福哦,替我向伊莉雅问好……好啦,事也说完了,我也得去喜欢的人那里了。” “我去救伊莉雅,你去救那个人,然后我们再见,就在那里的前庭集合。” “所以啊,我已经说了,我们啊,不能去你们那里。拜托了,这点你给我明白过来。” 明白。尽管明白,清显无法完全放弃。可是建筑物不一会儿就要塌了,正如美绪所说,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清显,已经做好了去的觉悟。不一会儿一定能见到美绪,他如是相信着。现在暂时分头行动吧,在救出各自重要的人合流之后,再考虑从此以后的事情也好。托美绪通过菲欧送出情报的福,这次作战才成为可能,恩赦下达的可能性已足够充分。 “美绪,礼物。” 如是决断着,清显将腰际的枪套以及其中自己的手枪扔给了美绪。此枪四十五口径,是公家发的。原本还怀疑她究竟会不会使用啊,可美绪接过它,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拔出弹仓确认着剩余的子弹,然后拔出安全装置,将子弹装了进去,瞄准侧壁,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确认着穿过侧壁的弹痕,她微笑道。 “thank you,我收下啦。” 美绪一副很顺手的样子,将带着带子的枪套卷在了沾着血的裙子腰部。那一连串的动作看样子受过某种训练,比起一般的士兵还要优秀。 “暂且分头行动,之后再见啊。” 清显如是叮嘱道。 “要是还能再见的话。” 美绪露出笑脸如是告知,这一次真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清显跑去,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 清显默默地看着美绪消失的方向。他回想起了刚刚再会时美绪传达给自己的话语。 “伊莉雅她在这宫殿的地牢中哟,就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从右侧的出口出去,左边第二栋入口是青铜大门的建筑物,应该就在那地下。” 这么复杂的地方,若不是她告诉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没有在这里见到美绪的话,伊莉雅就会被关在牢中活埋,一定永远都见不到了。 ——美绪,是为了告诉我伊莉雅所在的地方,来找我的…… 他理解了这一点。正因为如此,美绪那重要的人明明处于危险状态 ,她还是特意下了楼去告知清显,然后再次回到了那里。她并不是想见自己,而是为了救伊莉雅…… “美绪。” 他叫着她的名字。他拼命地抑制着随时会追逐着美绪的背影冲出去的自己。一定能马上就见到的。救出伊莉雅以后,回到这里就可以了……—— “尽管知道你是个蠢材,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啊。” s级特殊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将已成血袋的托马斯的身体踢倒,让他脸朝上躺倒在地。 脸、手脚和他穿着的衣服都被自己的血浸湿贴在身上的托马斯,发出“咳咳”的声音吐出血块;肿起的眼皮内部,隐约可见他睁开了眼睛。 他像这样仰卧在宫殿的屋顶仰望着的天空万里无云,晴朗得让人嫉羡。想一想自己眼看着这样爽朗的青空,却如此悲惨地死去,稍稍有些上火。 “有胜算吗?对抗我,以那样的身体?” 尽管花鸡身材矮小,但说到战斗能力,他在帕特里欧提斯是超群的。自从托马斯在儿时被花鸡打个半死,他就一直回避与对方决斗。然而今天,他带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去偷袭,却反被对方弄成了这样。 “走吧,花鸡,别磨磨蹭蹭的了。” 在花鸡背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在尤利西斯宫殿屋顶的直升机场,妮娜·维恩特专用的飞艇进入了起飞准备。叶轮缓缓地转动着,等待着教皇搭乘进去。这可以垂直离发着的飞艇此后会载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离开宫殿,逃向哈尔蒙迪亚皇国的首都阿尔卡塞德。尽管多岛海联合军尚未觉察,伊拉斯特里亚里才是在背后掌管乌拉诺斯的魔王。如果这年老的教皇还活着,即便战争结束了,即便德密斯托利被抓了,乌拉诺斯就会继续保有战争持续的意志。这样子战争并不会完结,伊拉斯特里亚里会通过库洛诺·马格斯半永久性地从战争中攫取利益不断壮大,地上就会不断烧起战火。 花鸡颇为厌恶地眺望着在妮娜专用机左右侧面画着的“蜂鸟”图案,又低头看着托马斯。 “你还够高贵的啊,在女王专用机上画上自己的标识,你在觊觎些什么,诶?” 他用鞋底践踏着满是血的托马斯的脸。托马斯抬起两臂,孱弱地抓住了花鸡的脚踝。他还在抵抗,这着实让人吃惊。 “死吧。” 正在他那抬起的脚就要深深踩进托马斯喉咙的时候—— 他一只耳听到了微弱的手枪上膛的声音。 那是常人根本无法辨认的,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装填四十五口径弹的声音。一瞬间,花鸡就当场蹲了下来,与此同时响起了开枪的声音。子弹,擦过了他的毛发。 右方,给水塔背阴处的硝烟。 在辨认清的一瞬间,花鸡便跳跃了起来。 美绪一边敏捷地装填着第二发,一边向自己确认道。 ——就两秒,撑住。 来到普雷阿迪斯以来,一直和蜂鸟在半夜反复进行的战斗训练。她现在要试着用好几次身负撞伤与擦伤才掌握的近距离格斗术,去抵挡花鸡两秒的攻击。 她的神经集中到了极点。现在的一秒已延长到了常人感觉的几十倍,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花鸡的举动,等候着他。 经过两步跳跃,花鸡就来到美绪眼前。他警戒着四十五口径的枪,上体一度弯曲。 射击……美绪佯装如此,但并没有射击。她依旧摆着架势,观察着花鸡。 在零点一秒后,花鸡右手的短剑,向美绪的左侧腹突刺而去。这在平常看来很难躲避的一击——美绪微微地运体躲避着。 “?!” 这出乎花鸡的意料,大概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女人能够躲开的吧。还剩一点六秒。美绪用手枪的枪把瞄准花鸡的鬓角一砸。“嗖”地,花鸡仅用上身就回避了这一击,左手短剑的剑尖刺向了美绪的颈动脉。 美绪再次看穿了这神速的一击,微屈上体躲避着。 花鸡的目光中带着真正的杀意。还剩一点四秒。一秒竟然如此之长。但是美绪还是竭力集中全部注意力,看着花鸡的动作。 “嘶”地,花鸡吸了口气,脚底摩擦着地面。即便美绪知道那是由于高速运动而成的虚像,但在自己的眼睛看来,花鸡简直就像长了几十只手臂一样。接下来的斩击无法抵挡了,而一旦身负一点伤,就会被阔嘴鹬的毒侵蚀。如是确信着,美绪将残存的力气全部放在右腿上向后一个垫步,将四十五口径的手枪对准了花鸡。 射击。“噌”,尖锐的一声。岂有此理的是,花鸡不仅躲开了子弹,竟然还用短剑将之弹了回来。真是让人吃惊的怪物啊。还有一秒,撑住。 花鸡一口气缩短了与美绪的距离,然后有几十只短剑朝着美绪落下来。然而不管再怎么快,花鸡都只有两只手臂。回想起蜂鸟的训练吧。将神经全部集中在对手的眼睛和双肩,预测即将刺出的剑的轨迹吧。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弯曲上体躲开了最初的斩击,又用手枪的枪膛接住了第二击,而第三击则用自己的肘部抵住了花鸡的上臂进行防御。 “你丫。” 还剩零点二秒。奴呜呜,如是呻吟着,花鸡转向背后。 托马斯已将自己的刀刃抵在了花鸡的颈动脉上。花鸡失败的原因,正在最初零点六秒,由于美绪是女的就看扁了她。 “干得漂亮,美绪。” 从花鸡的脖颈喷出的血液溅在身上,托马斯称赞着美绪。美绪低头看着脱力倒下的花鸡的身体,目光又转向了教皇。那身材矮小的老人正打算独自乘入飞艇。 美绪第三发子弹从老人与飞艇之间穿过,只听“噌”的尖锐的一声,她命令道。 “不许动,伊拉斯特里亚里!!敢动我就开枪了!!” 教皇当场坐了个屁股蹲儿,将双手伸向前方求饶。 “不、不要!!不要管我,我什么也没做……!!” 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挡在了在地上爬着准备逃走的教皇面前。 “还记得我的脸吗?我是被你陷害遭到处决的中书省次官——瑞文·贝洛阿的儿子。” 伊拉斯特里亚里呆呆地盯着托马斯的脸,依旧屁股着地,辩解着。 “不、不知道!!停下,对没有抵抗力的老人施暴,神明是不会原谅的!!” “我才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神’这个字眼。” 托马斯抽出了腰带,将教皇的手脚紧紧绑了起来,扔在了屋顶。 “对你的裁决,就交给命运的女神吧。如果此时建筑物崩塌的话,就是你输了;但如果有体贴的同伴还为你着想,跑过来为你解开,就是你赢了。我还真是体贴啊。” 即将崩坏的宫殿,其结构连一小时都撑不住了。在这种时候会冲上屋顶的好事之徒,除了带着这飞艇引擎钥匙的一些高官,就只有前来掠夺的庶民了。教皇带着充血的眼睛抬头看着托马斯,叫道。 “你、你要是救了我的话,我就让你侍奉左右!要金钱有金钱,要身份有身份啊,还会拥有了不得的权力。扔下我就走,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再想想啊!” 托马斯搔着后脑勺,冷冷告知。 “真不凑巧啊,我已经是剧毒攻心将死之人了,对金钱和权力都不感兴趣,抱歉啦。” 他这么说着,将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身体踢倒在地,拴在照明灯上,对着他脖颈就是一记手刀。老人无力地低下头来,变得安静了。 之后他目光转向美绪,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清显怎么样了?” 美绪耸耸肩,反唇相讥道。 “什么啊那是,给 我感激涕零啊,我可是特意回到这里的啊。” “谁会哭啊,笨蛋。嘛,你来救我,我道谢。” 这么说着,托马斯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 仅仅站起来已近乎奇迹了。美绪跑了过去,抱住满身是血的托马斯,慢慢让他平躺在地上,为他作膝枕。 托马斯浮现出笑容,很舒适地将后脑部枕在美绪的大腿上。 “夫复何求啊,我死时有你为我作膝枕,夫复何求啊。”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叹了口气。 “你有时说话还像莱纳一样的呢。嘛,你本来就是莱纳嘛。” “莱纳和蜂鸟都是我啊。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真是有趣啊,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托马斯这么感慨地说着,在他受伤的到处是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美绪仰视着天空。二月的天空,泛着澄澈到不能再澄澈的湛蓝,仅仅平静地俯瞰着在地上人类的纷争。 “你做的猪排饭,真好吃啊。那时是和大家一起吃呢吧。和清显,和伊莉雅,和塞西尔……还有和神乐姐。巴尔塔先生总是在自习,偶尔从自习室里出来,让你沏咖啡……真是让人怀念啊。” “是啊……的确让人怀念。” 美绪和托马斯都凝视着青空追忆着那些遥远的日子。在不断刮过的风中,充斥着对那些无法重现的日子的伤感。 “每个人都很厉害啊,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把世界都改变了啊,那帮家伙。你也一样,用菲欧击垮了普雷阿迪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厉害呢。” 美绪摸着托马斯的头,摇摇头。 “你可把主宰着库洛诺·马格斯的塞农和真正的乌拉诺斯王伊拉斯特里亚里两人都抓住了哟?很棒的正义的伙伴呢,你拯救了世界啊,尽管也许世界上也没有谁会知道……” “呵嗯,无所谓啦,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风不断地刮着。没有多久,托马斯的生命就终结了。至少到那时为止,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然而。 “快走吧,建筑物要塌了。” “我和你在一起。” “嗯,谢谢,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是,走吧,坐上那飞艇,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已经自由了。” 美绪在自己握住托马斯手的手指上,充满了力量。 “我和你在一起。” 将同样的话语,比起刚刚更用心地传达给他。托马斯摇摇头,神色认真了起来。 “那样我会不高兴的。我说了快去清显那里。那家伙,绝对会让你幸福的……” “让我任性一回吧。” “美绪……”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直到最后。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了。” 美绪如是低语着,用自己的手指梳着托马斯的头发。 托马斯从儿时起,父亲就被处决,母亲则精神失常,自己则决定进入谍报机关养成所。此后塞农破坏了他本来的人格,他成为了蜂鸟,又孕育出莱纳。他选择了这条道路,正是为了治疗母亲,并且为父亲报仇。他未曾尝过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一直独行直至今天。他被人唾骂为背叛者,还承受着塞农非人的对待,仅仅为了父母,消磨着身心。 然而让人未曾想到的是,就在复仇近在眼前的今日,他救了我。明明他与我个人之事毫不相干,却顶撞塞农,与连雀战斗,身受这致死之毒。之后他又却对我说,说扔下我回到清显身边,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怎么可能,扔下不管啊。” 我想,我现在在这里,并不是恋爱感情,或者类似的感情;而是不想让他一个人死在这里,仅此而已。我想让这未曾一尝家人温暖的人,在他人生完结之时,尝一尝人的温暖。比起任何人都温柔的你,对我说希望我能幸福的你,如果至少在临终之时能送达给你幸福的心情,我会毫不犹豫地如是选择。 要说在他归天之后,我不知道。要像清显说的那样去前庭吗?我难以想象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将带着怎样的表情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将敌人引至air hunt岛,给那里的居民、学校以及新型舰队带来巨大损害如我,又怎么会奢望能在他们面前笑着活下去呢? 我的容身之所,在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现在,只要在托马斯身边就可以了。若是建筑物崩塌了也没有关系。自己此后会怎么样,事到如今已完全没有兴趣。抬头看着这王都的天空,祈祷着一个新的和平世界伊始,埋在宫殿的瓦砾之中,作为一个背叛者的末路也不坏呢。 “真是火大……”note 4.(译者注:这句话,以及接下来几句话都是关西话,也许翻译得会有所出入。) 没错,就算再怎么火大。 “不由得就想来搅局搅个乱七八糟了。简直让人看着就不爽。” 就算看着再不爽。 “我可不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啊,真是火大。我很烦爱情悲剧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搭这飞艇逃出去不就好了,你死了还是活着又没人感兴趣。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火大……乱七八糟了吧?完全没有气氛,你们两个也想惭愧而羞耻地活下去了吧?” 美绪终于察觉到了声音的主人,抬起了吃惊的目光,正面与之相对。 阔嘴鹬带着愤怒的表情,双手插于腰际。 “阔嘴鹬,你……” 说来在天宫里应该还在一起呢,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踪影了。阔嘴鹬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美绪露出了有些坏坏的笑。 “你们气氛正浓,打扰啦~由于我恶心反胃得受不了了,这才故意怄你们。给我做好觉悟啊。” 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腰包,向美绪扔去。 美绪单手接住,看了看腰包的内容。里面放着软膏、药丸还有粒状的胶囊。 “药丸,给那白痴吃吧。可能难吃得不行,将绝对甭吐出来啊。要是他胡来的话,你就摁住他。吃完以后就将软膏全部抹在伤口上,此后一天两次,吃那个药,只消一个月就好啦。” “……………………” “……什么呀那表情,不相信我吗?我可是每天让毒药包围的毒专家啊,解不了的毒,我可不会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特意将水甲这种可怕的毒与其他东西调在一起?当然是怕一弄个不好自己被传染了好解毒啊。” 美绪默默地盯着腰包里面,然后抬起了视线。 “阔嘴鹬……” 眼看着对方就要眼泪汪汪地道谢了,阔嘴鹬眉头一皱,摆着双手。 “反正都要死了就来劲了,互相说了那么多让人害羞的台词,可实际上可以解毒,这样一来,要对付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吧?好辛苦啊,好难为情啊。走着瞧吧你们,舒服,舒服啊——” 美绪难以抑制胸中的喜悦,眼泪肆意地掉了下来。她已急不可耐地要用言语传达自己的谢意了。 “……太喜欢你了,阔嘴鹬。我啊,太喜欢你了。” “不要,我只是讨厌爱情悲剧。” “谢谢你。尽管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可现在太喜欢了。我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啊。”note 5.(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わたし、あなたのこととってもとっても大好き」。尽管我一直刻意回避着琼瑶阿姨式的“好+形容词”或者“好+心理动词”这一类的句式,这里怕是避不开了。) “啊——啊——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我啊,什——么都听——不——到!” 阔嘴鹬满脸通红,用双手捂住了 自己的双耳,阻塞着美绪的话语,向屋顶的彼方离去了。 “……太喜欢了……我……太喜欢你们大家了。” 美绪这么说着,然后让托马斯张开嘴,将药丸放了进去。 脱力地吃进药丸的托马斯,眼睛片刻便“咔”的一下张开,然后如发条人偶一般,上体突然间便跳了起来。由于他身体条件反射地要将药吐出,她便双手死死压住他下颚使之张不开来,几乎是全身压了上去,抱住了发狂的托马斯。 带着凶暴之力发狂的托马斯,大概过了一分钟便安静了下来。口中吐出白沫,手脚上部颤颤巍巍,微微地痉挛着。原本想着他这莫不是死了吧,十分不安,但又经过一分钟,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等,没事吧?可不能吐啊。” “呜……咳咳……刚刚那是什么啊……毒?” “阔嘴鹬给的解读药,说这样能有救。” 美绪这么说道,托马斯呆呆地抬头看着美绪半晌。 “我……不会死?” “看样子是呢。” 托马斯有些瞠目结舌地盯着美绪,露出了一副苦脸。 “……还是死了更好啊,什么啊刚刚那药……简直比毒还厉害。” “但是,你总算是有精神了。” “……是阔嘴鹬在怄我啊,那家伙就喜欢这样……我都一心想着自己是死定了的说……” “阔嘴鹬啊,莫非,是个好孩子?” “……才不是好孩子呢,就我所知。可是那家伙恨着塞农,说不定啊……是想报恩呢,那家伙这下子也自由了嘛。” 美绪拉着托马斯的手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他腿脚比刚刚要稳当了。然后她向飞艇望去——大概原计划是花鸡去驾驶吧,驾驶座上没有人。 “坐上这个,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所救你的母亲出来吧。然后再次起飞,逃往哈尔蒙迪亚之类的地方,你也就不会被抓了吧?” 让她这么一说,托马斯挠挠头,陷入了沉思。 “……是啊,得去把妈妈救出来。” “嗯,走吧。” “可是,有walkure的飞机在飞着呢吧,被盯上的话就完了。” “到那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话吧,看运气了,留在这里,建筑物塌了也是个死。走吧!”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微笑着。 托马斯盯着美绪的脸看了半晌,之后回以笑容。 “……也是啊,看运气了。走吧!” 两人彼此点点头,坐进了飞艇里。托马斯握着驾驶杆,加快了叶轮的旋转。 载着两人的飞艇,描绘在机身左右的蜂鸟图案曝露在阳光中,缓缓地上升起来。眼下,来自奥丁的长距离炮击陆陆续续命中了普雷阿迪斯的军事设施,火焰在地表面蔓延看来。 还有,从上空还可以眺望到朝着艾文格里斯地区进发的暴徒模样的人群,那规模足有数万人。美绪知道,那正是伊格纳修他们煽动起的反动组织。之所以人数比起预想的要多很多,大概是人人都嗅到现在乌拉诺斯政权终了的味道吧。一旦他们压制了宫殿和王府议会场,旧乌拉诺斯体制就会毁灭,而说不定新乌拉诺斯就会催生出来……—— “你叫了‘笨女人’吧?确实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啊那个,嗯,一定要现在追究吗?” “叫了不止一次,是连着叫。那就是你的真心吗?觉得我是笨女人?” 清显一边向着迫降的爱机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前庭跑着,一边挠着头,回头看向跑在后面的伊莉雅。 “我没这么想。话说,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得赶快逃走。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大家还都在努力战斗着呢。” 伊莉雅老大不乐意地瞪了清显一眼,然后噤声跑了起来。清显好不容易探寻着美绪所说的路线来到了地牢,救出了被关在那儿的伊莉雅,伊莉雅不但不道谢,还质问起了在刚刚空战中清显的台词来。 终于到了斑鸠前。环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到美绪的身影。由于是单座战斗机,没有办法同时带回美绪和伊莉雅。还是先将伊莉雅带回奥丁,然后再到这里与美绪汇合吧。奥丁处在四万米内的极近距离,离发着加在一起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这里。清显这么对自己说着,拉着伊莉雅的手跳上了机翼,滑进了搭乘席。 “你知道怎么拉节流阀吗,笨男人?” “你还说啊?!好了快进来!地方有点窄,但也就忍五分钟……” 伊莉雅鼓起脸颊,探视了下搭乘席,探寻着能放入身体的空间。由于这是单座战斗机的座舱,没有那么宽裕的地方,便只有挤在清显和驾驶杆之间了。 为保证清显的视野,伊莉雅将身体的右侧面对着挡风,腰沉在清显的下腹部。这正是所谓“公主抱”的体势。 “什么啊这是,这架势可真够受的。” “不是没办法吗!得赶快回去,还得战斗呢。想要留在这里也行,可同伴们在‘砰砰’地炮击,住民看样子也蜂拥而起了,接下来地面战就要开始了,危险得一塌糊涂哟?” 当然,清显像这样和伊莉雅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也很害羞,而且自己的下腹部抵着伊莉雅的臀部,即使状态如此,也难免考虑些轻率的事,他还是努力激起理性,打着引擎,进入了离陆滑行。在周围的人们,从加速的斑鸠前方逃开了。刚刚停在这里的卡路儿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已不在视野中了。 车轮离开地面,斑鸠在中空高高地飞舞着。 在周围飞行的早已全都是青铜色的机体了。和伊莉雅两人一起眺望着压制普雷阿迪斯上空的奥丁战斗机队的勇姿,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般地与她交谈道。 “真地实现制空了呢。” “成功了呢,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尽管还没有结束,可是……应该是赢了吧。” 上升到了三千五百米高空,一边缓缓地回旋一边环视着整个普雷阿迪斯,清显确信了这次战斗的胜利。普雷阿迪斯的主要军事设施几乎都在炮击战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军港和飞机场也都发生了火灾,应该无法再使用了。对空炮也完全沉默了,轰炸队已无任何障碍,自由地对目标施与反复攻击。 没多久空挺降落就会开始,在地表面各处扎上据点。不久,奥丁就会靠上普雷阿迪斯,会有活象海盗一般的陆军登陆,压制主要省厅、广播设施以及尤利西斯宫殿。乌拉诺斯政令和军令的中心都会被掌管,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战争便无法持续下去了…… “这都是你的功绩哟。” 伊莉雅一边俯瞰着普雷阿迪斯,一边突兀地这么说着。 “击落了三架奥特加,还击落了卡纳席翁。正是你一人打倒了四机超级王牌,制空战才决出了胜负。托你的福,奥丁才能胜利。” 从极近的地方,伊莉雅带着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道,清显害羞了。 “这是大家的功劳哟。雷欧队长、达姆巴佐利克、露露姐、菈菈姐、康达塔先生、萨娜特拉姐……卡路儿以及海猫先生、武雄君他们也很厉害。我只是站上了他们的肩膀,这是战斗机队每个人的功绩。” “你还真谦虚啊。” “是我真实的心情嘛。” “说‘笨女人’也是真实的心情喽?” “…………对不起……我错了……那个时候,激动了……因为不想让你死啊。” “节流阀你不会拉吗,笨女人~你是这么叫的哟。什么啊那是,我会哟,不会的话怎么开飞机啊。” “… …………………” “被你这么说的一瞬间,就上了头……不知不觉就拉了。要是没拉那个就死了啊,就死定了啊。” “……………………” “因此啊,嘛,嗯……原谅你了。” 像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着,伊莉雅再次将面孔转向了挡风外。 眼下——尤利西斯宫殿即将迎来最后时刻。 死撑着维持着的最后的安定,宛若双膝跪地一般,一下子就崩坏了。建筑物底部突如其来地喷出烟来,上部的构造塌向了正下方。喷出的茶色粉尘与漆黑的煤烟向周边蔓延而去,成了一个大大的甜甜圈,心衰力竭的巨兽即将掩埋在自己的尘埃中。 尤利西斯宫殿的倒塌,象征了乌拉诺斯的败北。 打中普雷阿迪斯的五十厘米炮弹,使得机场、军港以及对空炮台都被火焰包围,逐渐变为混凝土残骸。在上空往复飞行的战斗轰炸机对桥梁、干线道路以及军用车辆施以彻底的攻击,分断、孤立了乌拉诺斯的地面兵力,截断了通信。而另一方面,空挺降落的己方地面据点让航空兵力守护着,稳步而顺利地扩展着地盘,建筑材料以及食材弹药不断从空中投下,每时每刻,立足之处都愈发坚若磐石。 乌拉诺斯将会灭亡。 “为了终结战争,我会击垮乌拉诺斯。” 自梅苏苏岛家人被杀,俯瞰着燃尽的故乡,与美绪起誓那一天,已过去七年半了。那时远在天边的目标,现在近在眼前,即将达成。圣·沃尔特帝国,秋津联邦,还有希尔瓦尼亚王国。在这些多岛海列强辗转,微微在心底翻腾起与很多同伴一起全力奋斗走过每一天的感慨,马上又回到了现实。 美绪还安好吗? 要是她没有留在现在已经崩塌的宫殿中就好了……正当他这么担心着的时候。 “发现了一艘从斯特法诺地区离陆的乌拉诺斯飞艇,能够想象里面坐着要人,打算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要击落吗?” 扬声器中传来了战斗机队员的声音。清显目光向言明的方向凝视而去,在远方,带有可变叶轮的看上去十分笨重的运输用飞艇,在高度三千米摇摇晃晃地飞行着。普雷阿迪斯之空已经翻动起了walkure的旗帜,这样的逃亡着实鲁莽,恐怕坐在里面的要么是认为能突出重围的门外汉,要么是已经自暴自弃的政府高官吧。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忐忑由心而生。 “……等等,我确认一下。” 由于相距还不到一万米,并不需要太大工夫。清显拉下斑鸠的节流阀,缩短了与在众人注目下飞艇的距离。飞艇正朝着东偏北——哈尔蒙迪亚皇国地区飞行着。 当水平距离慢慢地缩短,伊莉雅沉吟道。 “蜂鸟……?” “唉?” “在机体侧面……好像有那模样的图案……” 伊莉雅这么一说,他的目光便凝视向飞艇侧面。蜜蜂一样的翅膀,毛色蓝绿,腿比较短,喙很长——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一只大大的、漂亮的蜂鸟。 清显的心脏,“咚”地悸动了起来。 想忘也忘不掉,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半前,盛夏的飞空要塞奥丁。 突然间,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陷入了交战状态,在巴尔塔扎尔的东奔西走中,囚禁在牢狱中的清显和神乐成功越狱,就要从奥丁边缘背降落伞跳下。那时,清显指出了莱纳特殊工作员的身份,并扔给他降落伞,给予他逃跑的机会。尽管莱纳是背叛者,但由于他也是自己的挚友,便这么做了。而在出逃之前,莱纳不知为何这样叫道。 “清显,我的是蜂鸟。” 此后莱纳背着降落伞从奥丁跳下,从那以来再也没有在清显面前出现过…… “莫非?” 他大睁着眼睛。己方战斗机从周围靠近了——若里面是要人,他们都欲勇猛而上亲自击落。 “不要射击,等等,我要确认搭乘人员……” 通过麦克制止了同伴们,清显占上了对方能看到自己黑兔的位置,与飞艇併走,同时缩短着距离。 而后,他探视了飞艇内部。 在后座上,坐着一名年老的女性——那老太太自己未曾见过;而前面,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性——女性将手放在窗子上,对自己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009 “美绪……美绪在里面!” 伊莉雅发出了吃惊的声音。清显目不转睛地盯向驾驶席,与看向自己的男性四目相对。 “莱纳……?那是莱纳吧……” 远远望去无法确定,但那氛围看上去像是莱纳,又有所不同…… “……是莱纳吧。美绪在挥手呢。” 伊莉雅这么说道,亦挥挥手以回应。 美绪的确在窗户对面,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挥着手。 ——别了。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无论清显,还是伊莉雅,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那样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将他们带回多岛海。可是他们一定不希望如此吧——他们所犯的罪责之重,他们自己比起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为让他们带着笑容生活下去,在遥远的某地,从零开始平凡的生活,这才是美绪和莱纳的幸福所在吧。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仅仅以笑容向美绪回应。 他挥挥手。即便大声疾呼也传不到对面,因此清显通过天空,呼唤着美绪的心。 ——别了,美绪,愿你幸福。 美绪,露出了笑颜。通过天空,两人的心灵在交谈着。 ——谢谢,别了。我喜欢每个人,最喜欢了。 ——后会有期,美绪,莱纳。有朝一日再见吧。 ——嗯,我知道。有朝一日,定会再见。 ——我也这么想。所以,短时间内,别了。 莱纳轻轻挥了挥手,对自己说道。 ——哟,挚友,还真是班配啊。 ——你也是,很精神嘛。 ——再一起玩儿哟。骑着摩托,在码头说些不打粮食的话直到清晨。 ——嗯,再一起玩儿。七人聚在一块儿,一直玩儿到天明。 莱纳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表示明白,然后将驾驶杆推向一边。 蜂鸟飞艇大幅度倾斜了机体,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而去。好几架战斗机轰鸣着螺旋桨摩拳擦掌——岂可让你逃出生天。 “不许对蜂鸟出手,那是同伴,让他过去。” 清显将通信器设置为输出功率最大的全机通信模式,向己方战斗机全员呼喊着。还有人有些不满,他便平静地对他们晓以道理。 “他们是本次作战中有巨大功勋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是赢不了的。所以不许出手,让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清显和伊莉雅默默地凝视着向着空之彼方远去逐渐变小的美绪和莱纳。 气流将云刮了过来,遮住了他们。在云层穿过以后,已不见两人身影,剩下的只有天空的湛蓝。 半晌,清显默默地凝视着美绪和莱纳消失的天空,然后他理解了。 家族,同伴,恋人,这些都无法诠释我与美绪的关系。纵使这一切均无法诠释,美绪的确一直和我在一起。即便在那分别以来的三年半中,美绪也未曾离开过我身边片刻。 即便不得相见,我们也一直手牵着手,即便这牵着的手旁人无法得见。我们从未曾松过那牵在一起的手。在彼此最深的一层意识中,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互相鼓舞着。 这已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时空那种东西,我和美绪 早已跨越。此前也是,今后也是,即便如今像这样再次分别,我和美绪也定会一直在一起,永远牵着那不可视的手,带着不可视的笑容相视而笑。 在空中刮过的风,改变了挡在面前的云的形态。天空出现在眼中的形态,时时刻刻都发生着变化;而不变的,只有那湛蓝之中的澄澈。 “……真的没问题吗?让美绪就这么走了。” 伊莉雅这么问道,清显点点头。 “……嗯……美绪希望如此。” 向着有些耽于感伤的清显,默默地凝视着天空的伊莉雅开口嘟哝着。 “美绪……和莱纳……那个……是那种关系了吗?” “美绪是这么说的。虽说这里面几分为真我也摸不透……可是……说不定会是那样吧,以后的话。两人,都已经自由了……” “……这样啊……嗯,也是啊……” 伊莉雅再次沉默,凝视着天空,陷入了沉思。他姑且也明白,诸多的思考已涌入伊莉雅心底。清显并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握着驾驶杆。 美绪是不是真地喜欢上了莱纳,清显也不清楚,总觉得,有些说谎的意味;虽说如此,但说不定的确是喜欢上了。要真的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他这么想道。清显对美绪的希冀,只有希望她能幸福这一点。只要今后美绪能幸福地、毫无不安地、每一天带着她特有的笑容生活,清显也会高兴。 正在这么想着,伊莉雅倏地就将自己的头部靠在清显的胸际。此后,她用自己的面颊摩擦着清显的胸,宛若小猫一样。对于伊莉雅来说,这撒娇的样子还真是稀罕…… “害怕吗?独自一人被关在牢中……” 他试着问道。在沿着美绪所说的路线寻找发现的地牢中,伊莉雅十分不安地抱着膝盖坐着一动不动。 伊莉雅默默地抬头看着清显,“嗯”地坦率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独自一人,又暗,建筑物又随时可能塌下来……” “美绪告诉了我你在的地方。幸亏如此我才能去救你,感谢美绪吧。” “嗯,我知道,我希望有机会能报答她。” 这么说着,伊莉雅两只手臂环抱住了清显的后脑。 也许是战斗结束,终于从关进监狱的恐怖中解放了出来吧,伊莉雅一反常态地对他撒着娇。反正是两人独处的封闭空间,也没什么关系。清显面颊贴住了伊莉雅的头发,说着使她安心的话。 “再也没事了哟,全都结束了。还有些战斗机队的工作需要做,但慢慢做没问题的……” “……这个姿势……说不定也没那么坏,我还有些喜欢呢。” “真的?其实我也是。咱们慢点儿回去吧?” “嗯。再稍稍,保持现状……” 伊莉雅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了清显胸际。伊莉雅的头发传来了舒适的香气。将那么多敌机变为铁屑,在火焰与硝烟中钻着空子,以几乎失去人味儿的清显的心,缓缓地松弛了下来。尽管这在战场上可能显得有些轻率,但在片刻间,清显还是将身心委任于这清香中。 “我爱你,伊莉雅。” 他这么投出一记直球,伊莉雅顿时满脸通红,再次将面颊贴近清显的胸,闭上了眼睛。 “……嗯……我知道。” “我爱你。” “……我明白……我知道啦。” 伊莉雅噤了声,将通红的脸埋在清显胸前。清显环抱住伊莉雅后背的双臂充满了力量。 自己珍视的人就在这里,可以与她直接交谈,可以用手心感知她的那份温暖。这样单纯的事实,现在竟如奇迹一般,无比开心。 因此,这一次也能重新对伊莉雅传达自己的心愿——不用边清着嗓子边大声疾呼,十分自然而真挚地,对伊莉雅传达。 “伊莉雅,请和我结婚吧。” 伊莉雅抬头看着清显,眼睛有些湿润了,微笑道。 “……嗯……如果我可以的话,请多指教了。” 两人四目相对,嘴唇就要重合在一起。正在这个时候—— “恭喜了,清显,伊莉雅!终于修成正果了啊!我也很开心哟!”note 6.(译者注:译作“修成正果”的地方,原文「ゴールイン」,也就是goal in,抵达终点、射进球门、终成眷属的意思。) 卡路儿那爽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两人当场冻结了。卡路儿毫无顾忌,继续爽朗地说着。 “你们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这可真是急死我了!真的太好了,我们也会幸福的,你们也要永远幸福哦!” 清显一只眼瞟向通信器,确认到麦克处于开的状态。说来,好像在自己将通信器设定成全机通信模式后,还没有关掉呢。莫非,刚刚和伊莉雅的对话,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战斗机队全员听到了……正在他开始颤栗的一瞬间—— 爆发出的大骂声,震动了扬声器。 “退下去笨蛋王子!”“为什么这种时候你出来了啊!”“真的,你快滚开吧!”“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队员们猛烈的大骂声轰击着卡路儿。看样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倾听着清显与伊莉雅爱的低语已听得出神。可卡路儿却…… “诶,诶诶诶?!你们说什么呢啊,刚刚不是全机通信吗?!我以为,那一定是你们俩的结婚报告呢……!!” “什么报告啊!”“明显是忘了关麦克嘛!”“滚开笨蛋王子!”“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在那骇人的大骂声与“滚开”的呼叫之中,开始混入了一些和气的队员们对清显和伊莉雅的祝福声。 “对了,恭喜了,坂上队长!你们很班配哟,咻——咻——!”“要叫我去你们的仪式哟!”“可恶,真是羡煞我也!可还是,恭喜了!”“伊莉雅,恭喜你了!终于成了呢,让我担心死了!” 诸多指笛与欢呼声从扬声器中传来,满满的祝福蔓延着,充斥着整个天空。 冻结的清显与伊莉雅的表情中,慢慢地泛了红,最终头顶上开始升起了热气。两人的脸以通红,似乎一摸都会烫伤;二人面面相觑,然后慌慌张张地关掉了通信器的开关。 看着现在鸦雀无声的扬声器,又看了看周围的天空,战斗机队人人都默默地笑着,窥探着这边的搭乘席;还出现了透过挡风吹着指笛的人,以及用机翼开始舞动的人。卡路儿也将机体靠近,和公主抱在自己怀中的克莉亚一起嘻嘻地挥手,送来了祝福。 在兴头上的队员们陆陆续续地加入了机翼之舞,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舞蹈大圈不断扩大着。这应该是结束了辛苦的制空战,将胜利的喜悦寄予机翼,祝福着长长的战争的终结以及和平的到来。重叠在一起螺旋桨的响声,听起来简直就像天空之歌。 “……………………” 半晌,两人默默地相视着。 穷途末路,此刻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清显便只好以在周围舞动的同伴们和螺旋桨奏出的交响曲为背景,嘴里说了些类似于辩解的话。 “……嘛……嗯……大家都知道了嘛……嗯……我想啊,也就没有专门报告的必要了……” 伊莉雅依旧是冒着热气般得满脸通红,一动也不能动。 “……嗯……嘛……说得也是……大家,全都知道了呢……” 话语叽叽咕咕地在嘴里滚动着,之后,她抬起了快要哭出来的面孔。 那通红的、困惑到极点的面孔实在好笑,也实在可爱,清显喷了出来。于是伊莉雅依旧皱着眉头,嘻嘻地笑了。 “……太糟糕了。” 三十 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上空,已完全被飞空舰艇中撒出的纸吹雪所覆盖。 三十万以上的市民们涌上了市区的主要街道,迎合着乐团奏出的和平之歌,跳着舞。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圣·沃尔特多岛海地方舰队以及慧剑皇王国派遣而来的飞空要塞“朱雀”连续不断地驶过上空。人们都仰望着天空,露出笑脸,双手伸向天空,祝福着战士们的凯旋。 尽管说是凯旋,现在驶过天空的舰艇都是崭新毫无损伤的。 这些飞空舰队都几乎未经过战斗,多岛海联合军便已经收获了这次正式称呼决定为“密特朗大战”的大战争的胜利。 喜悦的母亲们迎接着自己送行前往战场的儿子们,泪满衣裳,彼此拥抱着,双臂伸向飞空舰队以示感谢。以血洗血的舰队决战,并没有发生;也几乎没怎么经历为夺取密特朗大陆而进行的凄惨的地面战,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便撤兵了。 是奇迹,指引了多岛海联合军走向胜利。 “普雷阿迪斯的奇迹”—— 报刊杂志如是称呼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八日在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战斗所带来的实在过于戏剧性的结局。由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立案发动的这史上最大奇袭作战“雷神之枪”作战,名副其实地以“雷神的一击”完全破坏了乌拉诺斯的权力中枢,又得斯特法诺地区居民蜂起的天佑,让远大于当初预想的“机能不全”波及了乌拉诺斯舰队以及野战军。 在“雷神之枪”作战翌日执行的密特朗大陆逆登陆作战“战神之锤”note ,将战火的风暴卷入了选为登陆地点的布鲁托尼亚地区,尽管攻击一方遭受了死伤大约八千人的损失,但没受到太多来自于敌方舰队的妨害,一两天内就让十四万陆军成功登陆。而乌拉诺斯一方的方针则是故意放他们登陆,不久便让新编成的多岛海地区舰队从北侧南进,首先全灭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后对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实施各个击破。如果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构想的这个战略能够顺利地进行,便会完全切断已经登陆的将士们的补给,他们便会不战而全灭。 7.(译者注:“战神之锤”,原文「戦神の石鎚」,注音「オペレーション·トールズハンマー」,也就是operation thor"s hammer。托尔,雷神) 然而—— 本应从王都普雷阿迪斯下达的乌拉诺斯舰队南进命令,却最终没有下达。 作为战争意志源泉两名的大元帅德密斯托利以及乌拉诺斯宫廷的魔王伊拉斯特里亚里,被在普雷阿迪斯蜂起的民众军生擒,反以被民众军胁迫的形式,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亲自向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本部提议休战。 对这难以置信的结局,多岛海联合军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再说,德密斯托利与伊拉斯特里亚里会被同时生擒这奇迹本身为什么会发生,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特别要指出的是,在人们尚未将伊拉斯特里亚里当作权力的中枢认知,抓住他由民众军询问的过程中,这个老人才是乌拉诺斯真正的王,而妮娜·维恩特不过是伊拉斯特里亚里的傀儡这一点明确了。 仅就结果而言,要说是生擒伊拉斯特里亚里的那个人为多岛海联合军带来了胜利也绝非言过其实。因为若伊拉斯特里亚里成功出逃的话,即使抓住了德密斯托利,对方被胁迫而结下的休战协定断然会被无视,密特朗大战即使到现在也将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现在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和王府议会场都被蜂起的民众们占领,元老院议员都纷纷遭人弹劾战争责任,极度为难。当然,贵族们按说应该反抗,但民众军有着多岛海联合军这个靠山,对方根本无法抗衡。以斯特法诺地区的低收入层为中心的民众军打气“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的名号,完全攻取了权力中枢,收到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援助,开始为替代“天地领有”的乌拉诺斯新的大方针“天地融合”开始行动。 还有——浮出水面的暗之权力并不只有伊拉斯特里亚里。 向这个世界播撒战争种子的武器商人协会“库洛诺·马格斯”的存在,也随着塞农·卡瓦迪斯与伊桑·塞拉被生擒而浮出水面。被人民解放军抓捕的塞农和伊桑受到了拷问,对世界公开了库洛诺·马格斯的全貌。通过对多国政府植入不信任感,向他们鼓吹他国军备而使之相互争斗,决不出胜者,使得军备竞赛永远持续下去的这库洛诺·马格斯的骇人计策,以塞农自供出了其所有成员的信息而迎来终焉。随着灾难之源——武器商人“库洛诺·马格斯”的崩坏,新时代的气息定将覆盖多岛海,进而覆盖整个世界。 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多岛海联合司令本部三层特设的阳台仰视着盖满了青空的飞空舰艇和各种色彩的纸吹雪以及人们的欢呼,内心怀抱了深深的感慨。从特别为今天的凯旋式设置的阳台,在空中往来的舰艇群,以及在地上人山人海的听众们,一览无遗。 在她旁边的是多岛海联合军的首脑阵们,对着市民们露出笑脸挥着手,互相说着祝贺胜仗的话语,同时努力做着今后的规划。若与乌拉诺斯建立国交,缔结通商条约,将怎样与自国的国家利益扯上关系——在每个人都在心中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伊丽莎白对在自己身边伫立的对民众们露出讽刺意味十足嘲笑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说道。 “请问,您是明天出发吗?” “嗯,由于凡人们哭着央求,没辙了,不去不行。” “我会感到寂寞的。可是,还能马上再见吧。” 哼,马纽斯鼻子一哼,远远眺望着民众们和飞空舰艇。 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决定拜马纽斯为新任王。当然,在人民解放军背后牵线的是多岛海联合军,要说的话,马纽斯是以多岛海联合军的提线木偶即位新任乌拉诺斯王的。 他绝对会拒绝,伊丽莎白如此预想,想着自命不凡的马纽斯根本不可能明知要当提线木偶还去加冕。然而实在意外的是,这乖戾王子竟然满口答应接受了邀请。预定明天就会搭乘王族专用的飞艇启程普雷阿迪斯,接受人民解放军的推举,出席加冕仪式。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内心,不得而知。说不定啊,就是在战斗之前,自己酩酊大醉对马纽斯说的话,对他的心起了某种作用……伊丽莎白怀着这样颇为乐观的推测。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那时自己对马纽斯传达的话语,现在在这片天空响起了。说不定在明天就要启程普雷阿迪斯的马纽斯胸中,那时的话语仍有一息尚存。这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想象了。 “殿下,请一定改变乌拉诺斯啊。” 伊丽莎白对着在她右边的马纽斯微笑道。马纽斯只是哼着鼻子,没有回应。此时,在她左侧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向伊丽莎白问道。 “格林准将不在啊……我们的英雄在哪里呢?” “说有什么急事,就出发了。” “急事……?恕我冒昧,比凯旋仪式还重要的事情,那可是相当了得啊。” 现在他已经不在桑托斯岛了,而到离得很远的地方去调查了。” “嚯,那可真是了得……我可以请教一下调查内容吗?” 伊丽莎白带着认真的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去确认比起世界还重要的某人是否平安了。” 然后她抬头朝天空看去,想着已不在这里的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一定能抵达真相的彼岸,伊丽莎白相信着这一点。而伊丽莎白所能做的,只有祈祷那真相对于大家来说是好的…… 路易斯顺着与伊丽莎白相同的方向仰望着天空,搔了搔下颚。 “……原来如此,还真是罗曼蒂克啊。” “虽然作为作战参谋,格林准将是个现实主义者,然而在私底下他确实多岛海第一的浪漫主义者呢。” “哦哦,他的真实面貌还真让人意外。在近期请一定告知我调查结果。” 发现了圣泉与天空尽头,又将多岛海地区与巴雷特洛斯地区结合在一起的伟大提督,莞尔一笑这么说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要拍照了,各位,请露出笑脸。” 多岛海联合军宣传官,将照相机对着在阳台的联合军首脑们,放出了闪光。在场的全体人员都带着相当习惯的架势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即可藏起各自心怀的鬼胎,带着笑脸接受摄影。 那炫目的闪光闪了好几次以后,摄影师便去邀请伊丽莎白。 “请马纽斯殿下与女王合照一张,民众们可都在翘首以盼。” 伊丽莎白当然带着笑容接受了。一般大众们也都在期待着身为新多岛海世界的盟主伊丽莎白与身为新乌拉诺斯象征的马纽斯这年轻的两位之间良好的关系。此后天地缔结的友好象征,正是现在此处的这两位。 然而即便对着相机,关键人物马纽斯也不笑。 “殿下,请带着笑容!” 摄影师如此要求,可马纽斯依旧不改那僵硬的表情。恐怕他不知道该怎么露出笑容吧。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笑着的马纽斯。 真是让人没辙啊。 伊丽莎白心中叹了口气,披露着她的看家本领即兴表演。 “哦!!这样好!!” “你丫,干什么……!!”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马纽斯表情愈发僵硬,斥责着高高举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的伊丽莎白。 “不是挺好的吗,看起来关系那么好。” 爽朗地这么说道,伊丽莎白颇有些恶作剧般地笑着,左右晃动着高高举起的手,好让观众看到。 “殿下也是,笑脸!笑脸!” 摄影师如实要求,马纽斯在僵硬的表情之上,硬是拼命浮现出了像是笑容一样的某种表情。在场的首脑阵也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摄影场景,一起笑着拍手鼓掌。这个情景将会通过报刊、广播向全世界传达,人们定能感知新时代的开端。 挤满大街的庶民们也看着伊丽莎白和马纽斯手牵着手的情景,再次献上巨大的指笛以及欢呼声。飞空战舰则打着礼炮,飞出了更多的纸吹雪,谢拉格里德的天空让五颜六色覆盖了。 民众们以很大的声音唱和着马纽斯与伊丽莎白的名字,祝福着天与地之间的崭新关系。 “兴致高过头了。” 和伊丽莎白一起将手高高举起,马纽斯带着痉挛的表情如是说道。 “没有问题,大家都很高兴嘛。” 接受了又一次摄影,伊丽莎白对着马纽斯笑道,然后重新转向民众,对着世界宣言道。 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吧!—— 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 经过多少次空中轰炸,人们的生活终于开始在这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城市逐步恢复。 临时木板房以及卖食物的小摊一家挨着一家,打扮简慢的人们喝着近乎清水的菜粥,谈论着明天的工作。在这样尽管受到严重的打击,依然能充分感受到人们活力的熙熙攘攘中,巴尔塔扎尔独自一人行走着。 他找到了一位卖花的露天小贩,购买了扫墓用的花束。他确认了下事先准备好的地图,搭乘的公车摇摇晃晃五十分钟左右,他便在郊外下了车。 独自一人走在满是荒芜的水田、旱田的乡间小道上十五分钟,抵达了目的地秋德寺。很不凑巧地零零星星地飘起小雨来,他对未曾带伞的自己的大大咧咧有些懊恼。 他进入院内,用着只言片语的秋津话向住持询问无铭墓地的位置。他被引向了院外几乎无人问津的满是苔藓的小墓碑前。他对住持道了谢,将买来的花束插在了目前的花筒中。 被小雨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中,低头看着连墓志铭也没有的、光秃秃的小石头。花筒中的白色百合遭到雨淋,花瓣垂了下来。 这是埋葬突然倒在路上死去、或是连吊唁的人都没有的流民的无铭墓。根本不会有前来扫墓的人,花筒中的水都变质了。 “这就是你的未来吗,紫。” 他对着石头说道。没有回答。巴尔塔扎尔屈膝坐下,正面凝视着石碑。根据报道神乐死讯的秋津日报,在这石碑之下,就埋着神乐的尸骨。 “住在这里的心情如何?看上去就不怎么好。” 雨之幔帐,已经覆盖了巴尔塔扎尔周围。尽管全身早已湿透,巴尔塔扎尔却全然不顾,依旧对坟墓说道。 “战争结束了哟。” 回应他自言自语的,只有雨打着坟墓的声音。 “现在,凯旋仪式正在谢拉格里德举行着。军人、政治家和金融界的巨头们都聚在一起大事喧闹着,欢闹得忘乎所以啊,一心想着是自己的力量让战争结束的。” 神乐赌上自身引发革命,给新慧剑皇王的让位完成以后,便将所有罪责背负于一身,被处以枪决。据说,曾为守护慧剑皇王血族的神乐的家人都拒绝收纳“同族相残的大罪人”的遗骨,而神乐的遗骨便被收入了这寂寥无人的墓地中。 “全是些蠢材,个个都是。究竟是托谁的福,这愚蠢的战争才结束的,全都不理解。” 巴尔塔扎尔的头发已经让雨打得湿透了。 “还有些蠢人说,是托我的福。真是带不动。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我脑子好使啊,我知道究竟是谁终结了这场战争的。”note 8.(译者注:译为“真是带不动”的地方,原文「付き合いきれん」,就是那种“真是没法跟你说”“奉陪不了”那种意思。) 从头发滴下的水滴经过面颊,向下颚流去。 “那些蠢人们,都说你是罪人。说是像这样聚集同伙反抗皇王杀害同胞夺取玉玺伪造敕令的人,遭到枪决也是罪有应得。” 从下颚滴下的水滴,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如果这样的歪理说得通的话,那所有的政治家和军人不都是罪人了吗?无论是赢,还是输,战争就是罪恶。无论战胜国,还是战败国,所有指挥者应该都处以枪决。可为什么只有你一定要背负罪责?” 在地面发出的雨声,稍微变大了些。 后几十倍奉还;如果有人要责难你,也由我悉数承受,然后反驳得他精神崩溃;若有欲中伤你的人,我会悉数将他们荡平,会将他们践踏得永世不得翻身,烧个连灰都不剩下。所以啊紫,快说这是假的吧。如果你躲了起来就快出来。即使逗我也好,戏弄我也好,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完全接受。无论你做什么我全部都会原谅,所以快说你还活着吧。” 雨之幔帐,已经完全封锁的巴尔塔扎尔的周围。回应巴尔塔扎尔话语的,只有雨声。只有雨,充斥着这个世界。 正在此时—— 在银色的幔幕对面,传来了微微的幻听。 ——非常遗憾,紫神乐已经死了哟,巴尔塔。 巴尔塔扎尔抬起脸来,然而看到的只有雨。 ——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很抱歉,这就是真相。 从眼前的石碑,传来了神乐的声音。尽管可能是幻听,巴尔塔扎尔还是回应着那个声音。 “如果在的话就出来,紫,即使是幽灵也没关系。” 只有雨声连绵不绝。巴尔塔扎尔凝视着银色的幔幕。 正在此时—— 出其不意地从旁边,神乐出现了。 她在巴尔塔扎尔旁边蹲下,定睛看着同一块石碑。她的身影被银色的薄膜遮盖,看起来淡淡地有些透明。 ——很久不见了,巴尔塔。 神乐露出谜一般的笑容,凝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心里十分诧异,定视着她的笑容。如果真的以幽灵的形式出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幽灵吗?” ——你说呢? “看起来像。” ——那样的话,也无所谓。 神乐这么说着,露出了令人怀念的笑容。 010 巴尔塔扎尔从花筒里抽出了一圈白色百合,用指尖将茎部折弯,下定决心,将花插在了在旁边的神乐头发上。 白色百合,插到了神乐头发中。 雨势开始变小了,从云间露出的阳光,落在了浸湿了巴尔塔扎尔面部的水滴上。 白色百合插在浸湿的头发中,全身迎着耀眼的阳光,紫神乐微笑着。 贴身的白色衬衫,已经让雨淋透,紧紧贴着皮肤。从袖口滴落的水滴落在地面上,溅在神乐自身的倒影上。裹着绷带的右臂吊着,她将拐杖放在一旁,对巴尔塔扎尔笑着。 “紫神乐已经死了哟。现在的我,只是一位无名女性。是的,我的右臂和右腿都受了重伤,再也握不了剑了。” 巴尔塔扎尔仅仅沉默地凝视着插在神乐头发上的白色百合,以及在那下方的笑容。 “我有个性格十分别扭的兄长,在京凪离宫被我亲手结果了……我原以为如此,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好像一直将我投出短刀的事深藏于心,眼瞅着复仇的机会。” “……………………” “在我自首入狱之后,听说义仁皇王为了救我的命,秘密下了恩赦。由于对外不得不说已经处决,报道机关便发表了我已被枪决的消息,甚至都已经将我拉到了刑场;在那之后,原本应该是偷偷将我放了,可兄长却说要复仇,便充耳不闻……他便乔装成行刑者,射穿了我的右肩……我还想呢,这行刑者总感觉和兄长有点像,没想到却是本人……真是个过分的大哥啊,干脆杀了我还一了百了。” “……………………” “我的肩被射穿,便对他发牢骚,说这下子握不了剑了,责任负到底,将我好好地杀掉。可是兄长却说‘我对你的惩罚,就是带着这样的身体活着。如果你觉得有愧于我的话,就以这样的身体一直活着,直到死为止’,充耳不闻……我就这样活了下来。很过分吧?” “……………………” “握不了剑了,也无法回到出生的家里。连名字和职业也没有了。如我所想,右臂和右脚都动不了,连今天要吃的饭都很犯愁。呐巴尔塔,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呀?” “……………………” “你听人家说话了吗?巴尔塔?喂,快回答啊,巴尔塔——” 神乐在巴尔塔扎尔的脸前晃了晃手心,而巴尔塔扎尔面色苍白,宛若石像一般僵住,没有回应。他还一动不动,连是否仍有呼吸都很可疑了。担心他受惊吓过度而休克死去,神乐便抓住巴尔塔扎尔的肩膀,前后摇了起来。 “喂——喂——你死了可怎么办啊,快回神啊——巴尔塔——” 摇了五分钟左右,跟他搭腔,敲他脑袋,掐着脸颊,执著地连连喊着他名字,终于,巴尔塔扎尔的脸恢复了血色,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通红宛若熔岩一般。 神乐已对巴尔塔扎尔的内心了如指掌,便只好安慰他。 “那些害羞的台词全都让人家听到了,都有想死的心了吧?没关系哟巴尔塔,我的心情可再好不过。被兄长打中,又丢了名字,一直都很忧郁,今天久违地有心情大笑了。谢谢你巴尔塔,你果然很有趣哟,就我所知,你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 “……………………” “嗯,现在要作反应还有点儿难吧。好的明白啦,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思考复原。” 神乐如是宣言,便很有耐心地坐了下来。 住持有些担心,说准许他们进堂内,的神乐露出笑容委婉拒绝了,在石化的巴尔塔扎尔旁边坐下。 在云已散开,阳光稍稍倾斜,两人的影子在雨后初霁的地面上伸长些时,看样子是已经做好辩解的准备了吧,巴尔塔扎尔终于开了口。 “都是玩笑。” “我就知道。” “……‘我想了,这么一个玩笑’……我刚想说这句话来结束刚刚的台词,到一半你却出来了,准备好的台词才不得不中止了。因此,是你不好。”note 9.(译者注:巴尔塔扎尔说的这些得稍稍解释一下。日本人开玩笑的时候经常说了一大堆之后,加一句「なんちゃって」「冗談だ」来表明自己在开玩笑。也就是说,巴尔塔扎尔是说自己故作痛苦状,说“紫啊,你终结了战争啊,你是大家的恩人,大家却杀了你啊。大家都疯了啊,只有我一个人清醒。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紫你别开玩笑快出来,逗我戏弄我我都不计较啊,快出来啊,是幽灵也显个身啊”,然后表情一转,曰“开玩笑咧”。记得当时老师告诉我们,听日本人说话一定要听到最后,因为最后经常出现转折,比如他们就会说“你长得又高,头脑又好,又有钱,还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老爸又有权势,定会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说得你心花怒放,最后接一句“我并不是想说这个”。) “很有趣呢,巴尔塔,你果然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哟。” “嗯,你能理解就好。那样的新闻报道,我可是一丝一毫都不相信。怎么说我都是情报战的专家,我的头脑都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阿喀琉斯之上。那样的报道要想骗我,真是止增笑耳。那样的计谋,从一开始我就完全看穿了。” “嗯,你真厉害,头脑实在是聪明。说来,你能为我出出主意吗。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名字也没有了,剑也拿不起来了,更没有职业,十分困扰啊。现在承蒙住持好心,我可以暂住于此,可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啊。” 巴尔塔扎尔摸着下颚,哼地响起一声鼻息。 “我有个快要死的爷爷啊,恐怕没多久就要死了,我得去探望他。” 。是这么回事吧?” 神乐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了旁边坐着的巴尔塔扎尔肩上。然后她微笑道。 “没问题哟,一起去吧。之后呢?” “军人已让我吃尽苦头了,我想辞官。我可以随便找些诸如精神疾病或者加入了什么奇怪的宗教,并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讨厌我的人多如山,一定能顺利地将我赶出军方吧。” “真不错,赞成。我也对军队受够了。但是生活怎么办呢?” “工作吗?是啊,做些什么好呢?” 巴尔塔扎尔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神乐头发上的白色百合,一股与战场的悲惨大相径庭的,让人十分舒适的清香传来。 “要不从花店开始吧?” 他如是告知,神乐抬起头来看着巴尔塔扎尔,微笑道。 “花店?你开?” “比起一个战争犯要好多了。还有……” 花很称你呢。巴尔塔扎尔吞下了那句台词。取而代之的是,他将自己的希望用委婉的表达手法传达了出来。 “好像也挺适合你的。” 神乐察觉到,这番话是很有巴尔塔扎尔风格的,拐了弯儿对自己发出的共同作业的请求,便微笑道。 “……是啊,我会努力好好学一学花的,感觉蛮有意思。” 神乐握住了巴尔塔扎尔的手。带着充足的力道,巴尔塔扎尔的手心回握着。 “和你一起,当花店老板吧。” 她和巴尔塔扎尔手牵着手,站了起来,仰望着雨后初霁的天空。 巨大的彩虹,在两个人的前路中架上了七彩之桥。新的希望,从这些澄澈的色彩中洋溢了出来。 胸中已欢欣雀跃得难以抑制。 今后,就一边播撒花的种子,一路前行吧。 和巴尔塔扎尔一起,和他一起在这伤痕累累的世界让鲜花盛开,一路前行,直到尽头,直到永远。这是多么美妙而快乐的人生啊。我已经看到了,同这个人一起前行的道路前方,是满满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朵哟。 神乐带着灿烂的笑容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紧握的手中充满了力道。 “让世界,鲜花遍地吧。” 我们,两人一起。 我们,两人一起…… 终章 前往约定的天空 孩子们的笑声,消失在了湛蓝的天空中。 以水平线对面油画一般的浓浓夏空为背景,云顶应该已超过一万米的积雨云,带着滚滚的白色轮廓,与那份湛蓝形成的边界十分鲜明。 在山坡上吹拂的风激起了绿色的起伏,每当如此,阳光反射得一闪一闪,将银色的雾沫甩向天空的湛蓝。在这只有原色似乎都能看到风之色的风景中,有一间雅致的小屋,汐风拂动着在屋顶的风向标。 “回到这里了啊……” 清显双臂伸向夏日的天空,尽情地伸着懒腰,满满地吸入了令人怀念的故乡梅苏苏岛奥德萨的空气。尽管直到前段时间还一直居住的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也很不错,果然故乡的汐风是特别的。 将目光转向背后,所望之处是一片已经发了新芽的草原的起伏。在星星点点分布的树木另一侧,是一片呈现鼠色的山脊。目光转回,在湛蓝的水平线与积雨云的前面,是呈扇形的纯白沙滩,以及白色的自家。那没有任何东西遮住视野、欣欣向荣的风景,让人不由得欲气运丹田,深深地喊出来。 说起来,梅苏苏岛遭到乌拉诺斯急袭,家人遇害,已是距离现在二十二年前的夏天了;而今天,清显又重新回到这座岛上,准备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梅苏苏岛现在已是人口有一万六千人、还有了国王的杰出独立国。假如这里还是秋津联邦殖民岛的话,有逃跑前科的清显也无法回到这里,但趁着联邦制崩坏的混乱,梅苏苏岛本身便独立成为一个国家,才能像这样平安无事回到故乡,为家人扫墓。 在山的斜面上,已经买回的葡萄田,绿叶曝露在阳光之中。那是过去清显的父亲——正治所拥有的田地。去年出版的清显的坦白书《誓约》,版税的大部分都捐给了在普雷阿迪斯深受战争灾难的市民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充当了买回这半旧的小屋以及自家农田的费用。他想,从今以后就能在故乡舒心地干着农活生活下去。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更无法交谈,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而且,即便在那种别无选择的状况下,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紧紧怀抱着那个约定。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以这段文字作为开篇的《誓约》的内容,并不是很多读者所期待的身为“普雷阿迪斯的奇迹”主角的抛头颅洒热血的冒险奇谭,其大半都是对在“雷神之枪作战”之际死伤的敌我双方十几万将士和市民的忏悔和赎罪,以及对在多岛海被当作“背叛者”的美绪·塞拉和莱纳·贝克的维护之语。 弹,已几乎发展到妨碍了伊丽莎白的事态,清显便辞去了王国军航空教官一职,回到了出生的故乡。 尽管出版以来一直遭到纷纷议论,心里连一天都难以平静,从今天起,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只要孩子们能在这座岛的自然风光的包围中,健康地长大就再好不过。清显怀抱着这样的愿望,仰望着故乡的夏日天空。 而且说不定—— 在这世界某个地方的美绪和莱纳,也会得到清显的书,阅读其中的内容。他在内心的某处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如果这梦一般的想象再稍稍延续,他们偷偷地与自己取得联络,这样的事也并非无稽之谈。有朝一日,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还可以再会。清显一直怀有着那样的梦想。 帝纪一三六七年,七月,梅苏苏岛奥德萨—— “清显——来了很多邮件哟!” 从自行车邮递员取回邮件,在新家的庭院中准备着午饭的伊莉雅叫着他。他一看,发现有十几封祝贺乔迁的明信片,指定了投递日送到了这里。walkure相关人员自不必说,还有共同在奥丁战斗过的同伴们送来的诸多祝福的话语排成了一排。 在刚刚从城镇的杂货铺买来的折叠椅上坐下,将桌子移到遮阳伞的背阴处,听着在梅苏苏岛上让人感到舒适的鸟鸣声,一封接着一封读着明信片。 从圣·沃尔特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寄来的明信片上,登载着朝气蓬勃的菈菈·斯科特的照片。据说她现在已是帝国军特技飞行组的一员,在重要的仪式时都会出来大显身手。在组员中据说还有雷欧队长的女儿辛西娅,是菈菈原封不动地按照雷欧的教导教育了辛西娅。听到雷欧即便在战地,也时时刻刻想着妻子和独生女,辛西娅便高兴得哭了,而雷欧在天堂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当看到从遥远的远方巴雷特洛斯共和国一个地方都市——维拉斯加斯寄来的一封明信片,清显顿时喜笑颜开。 “卡路和克莉亚!很久不见了啊……看啊,很有精神哟。” 在递给伊莉雅的明信片上,是卡路儿·克莉亚夫妻、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们的照片,还有卡路儿亲手书写的信息。 “恭喜开始新的生活!有朝一日全家一起来维拉斯加斯的话,我们会非常高兴。会请你们吃艾黎儿做的真正的艾黎面哟。” 在照片的一角,有一位和伊格纳修在一起微笑着的红发女性,这个人就是艾黎儿吧。真正的艾黎面……仅仅这一句,就让清显即便正在吃饭,喉咙都不由得“咳”地一响。过去,在从普雷阿迪斯生还后不久,克莉亚所做的艾黎面就已经惊为天人了,可据说卡路儿的义妹艾黎儿的艾黎面是让那乌拉诺斯的乖戾王马纽斯到现在为止都一直从维拉斯加斯所要冷冻好的的卓绝之作。这究竟是怎样脱离常轨的食物啊,他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拜访维拉斯加斯。 在庭院里,伊莉雅和两个孩子在忙着做今天派对的准备。清显也将明信片放到化妆盒中,帮忙进行作业。 “哥哥,不是那边哟,都摆在这边啦。” 今年就满九岁的长女裕美子带着早熟的表情,将花盆摆在玄关前,摆得整整齐齐。 “那盆大的放在这里啦!嗯,放在这里帅气!” 双手端着开着大朵鲜花的大花盆,今年就满十二岁的长子正显很吃力地朝着庭院中间走去。 “正显,那里要放桌子!快放到玄关!” 被伊莉雅一呵,正显带着痛苦的表情转向后方,朝玄关东倒西歪地走去。 伊莉雅又将目光转向走廊,眼眶倏地一下张得老大。 “父亲大人,酒!!” 伊莉雅的亲生父亲——满口假牙的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用独臂抓起了威士忌的瓶子,一边在走廊晒太阳,一边狂饮着。 “在哪里买的啊,医生都严令禁止了!” 伊莉雅从卡斯滕手里夺过了瓶子,将所剩无几的内容倾倒在草坪上。卡斯滕露出了怒气。 “你干什么!!那可是女婿给我买的啊!” 被伊莉雅瞪着,清显辩解道。 “唉,啊,对、对不起。可是,岳父大人已经从医生那里获得许可了……” “父亲大人你永远禁止沾酒精!都不知道酩酊大醉时自己在做什么吧?!前一项也是,给正显教些多余的东西……!!” 向被伊莉雅训斥垂下头来的卡斯滕,正显飞也似地冲了过来。 “外公,我啊,已经可以一个人着陆了哟!”“哦哦,真的呀!嗯,你可真有天赋啊,比起我女儿和女婿都有才能!”“哇呀,太开心啦!之后我还要上飞机呢!”“不行!!”“快停手!!”“唉,为什么呀?”“太危险了!!你不用坐飞机这种东西!!”“唯独飞行员绝对不行!!会死的啊!!” 清显和伊莉雅一如既往地脸色大变制止着他,正显则闹着别扭。然而即便父母阻止,外祖父卡斯滕却在偷偷地教正显驾驶双翼机。由于在这多岛海,很多人都拥有飞机,用它而不是汽车从一座岛去另一座岛,便不乏将农道当作练习场所代替跑道自由使用的例子。 当然,坂上家也拥有一架自家用双翼机。清显前一项还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航空教官,若想指导正显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可他却绝对不教儿子驾驶。看样子由于自己过去多少次上战场穿越死线,便不想让他也有这样的经历。然而正显让周围的人们不由分说硬是灌输了父亲和母亲在密特朗大战中的活跃表现,便想自己也有朝一日能驾驶飞机,靠着外祖父指导,现在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做到双翼机的离发着了。 裕美子也跑了过来,央求道。 “哥哥,也带我上飞机嘛!”“可以哟!”“不行!!”“绝对不行!!”“正显,我明天教你机枪射击的方法吧?”“父亲大人,请不要教正显一些奇怪的东西!!”“上面根本没有机枪!!在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了!!” 尽管一直这样叽呀叽呀吵吵嚷嚷地争论着,总算是做好了今日乔迁派对的准备,接下来只是等待来客了。 在花坛里在花盆中都有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着,摆放着大人用的折叠椅以及小孩用的凳子,在庭院正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大大的圆桌,烧烤用的小型炉灶已经生了火。将肉和蔬菜放在那炉灶旁边,抬头看看远方的天空,不一会儿便有一架中型飞艇朝着这边开始降落。 用手扶着帽檐,清显微笑道。 “来了,来得正好。” 希尔瓦尼亚王国公家的飞机轰鸣着可变叶轮,在新家附近的草原上着地了。 他和伊莉雅一起出迎,按着草帽帽檐,没有带一个随从的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由于今天是以私人名义,塞西尔·豪尔出来了。 “好久不见,小显,伊莉雅。你们家,真是精巧,真棒!” 自加冕已经过十六年有余的塞西尔,露出了与过去毫无差异的笑脸与清显他们拥抱在一起。清显也带着笑脸,对将希尔瓦尼亚王国引向多岛海盟主地位的伟大女王毫不拘束地致谢道。 “我很高兴哟塞西尔,你明明那么忙……你办公没问题吧?” “女王也得至少有休息日啊。今天我要尽情地自由活动,请多指教啦!” 正显袭去。正显四处逃窜,但巴尔塔扎尔的孩子们以协调一致的动作精确地围堵着猎物。 “克里斯蒂娜,堵住右边的退路!!”“好的!!”“利用遮挡物,希诺维欧斯,你绕到废屋背后!!”“是!!”“不要啊——”“最后一击德尔菲娜!”“唉!” 表情振作的梅齐奥尔接连下着指示,孩子们以有组织的协作抓住了胡乱挣扎一气的正显,最后五岁的二女儿德尔菲娜一个巴掌甩过去最后一击,将正显带到了巴尔塔扎尔面前。 “战利品,父亲大人。”“嗯,辛苦了。”“什么‘辛苦了’啊,你怎么教育的啊!还有刚刚,你说了我家是废屋吧?” 他如此责问道,巴尔塔扎尔却依旧亘古不变地板起面孔,凝视着他们那间朴素的半旧建筑,很满足地歪了歪嘴角。 “有进步啊,梅齐奥尔。” “你面朝哪说啊?给我生气啊!还有,特地从远方赶来,非常感谢。” “女王邀请我我才来的,偶尔到乡下来也不坏。你,给我在那里正坐。” 他这么生硬地说道,便在折叠椅上重重地坐下,让作为战利品的正显在旁边的草坪正坐。 “在我说好以前就一直这么坐着。”“是。”“‘是’什么‘是’啊。走吧正显,不用听巴尔塔伯伯的话。” 神乐迟些时候进入了庭院,然后在巴尔塔扎尔旁边坐下,“哈”地喘了口气。 从神乐的走路姿态和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清显察觉到了。 “神乐姐,莫非……”“嗯,第六个。”“哇……恭喜了!” 清显不自禁地看向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回瞪着清显, “怎么回事啊那眼神。”“唉?不不,没什么别的意思。”“那眼神怎么回事!”“只是瞥到了而已!为什么突然就发怒了啊,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正当他这么语无伦次地回答时,伊莉雅便宣告派对开始。 “今天能见到大家真的很开心!我们会一直在这座岛上快活而精神地生活下去,要是愿意的话请随时过来玩啊!!” 大家碰了碰用于“干杯”的玻璃杯,便将肉和蔬菜排列在炉灶上,一边听着喧闹的孩子们的笑声一边吵吵嚷嚷,尽情地讲着说不完的话。 五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巴尔塔扎尔夫妻经营的“紫菜花商会”运用缜密而精确的市场分析与大胆的贩卖战略,不断成长,夫妻都忙得不可开交。由于社长巴尔塔扎尔接二连三地合并、买入附近竞争者的商店并编入自己伞下,他被称为“花界的捕蝇草”,遭到同行的忌恨,神乐的叹息便不绝于耳。 “我明明说过当个街道的小花商就行了……” “最初实施进攻的是他们。要干的话就得彻底干下去,已经没有退路了。” “该怎么说好呢……在业界也是四处树敌啊……” 对神乐那充满苦闷的台词,清显和伊莉雅只好以苦笑回应。即便离开军务,巴尔塔扎尔还是依然如故,而神乐呢,说一千道一万,让这么多孩子们围着,还是非常幸福 “塞西尔,你的结婚大事呢?” “王侯贵族诸位每天都在提要给我相亲……太麻烦了。” “他们有自己的立场,真够受的。那个传说中的马纽斯呢?” “我说了是朋友。他刚刚从普雷阿迪斯前来多岛海前天才见过,可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喝酒而已。” “这样啊——我倒觉得你们挺班配……” 当上乌拉诺斯王的马纽斯发挥着精湛的行政手腕,将曾经闭关锁国的乌拉诺斯转变为走开放路线。天与地缔结了通商条约开始交易,乌拉诺斯利用着身为“可以移动”的空中都市这一优势,生出了巨大的贸易黑字。由于其生活圈本身在移动,便可大大抑制运输路线长度,发挥远距离贸易的长处。乌拉诺斯比起战前要发达得多,与地上相互理解,戏剧性地进行着文化交流。 王都普雷阿迪斯会时常来到多岛海地区,以桑托斯岛为中心游弋数月。尽管世人们都期待着马纽斯和伊丽莎白融合天地的世纪性罗曼史,然他们本人看样子只是饮酒朋友的感觉。 自派对开始已过去了两个小时,那热闹的程度却有增无减。正显、裕美子和巴尔塔扎尔的五个孩子们一起玩着抢地盘游戏,发出欢声,丝毫不减疲惫之色,一直在到处跑着。 正在此时,从远处而来的电动自行车进入了视线之中——穿过宁静的山坡起伏,沿着草原的小径缓缓来到了这里。 在察觉到骑在上面的人是谁的一瞬间,清显的表情顿时转阴。 “哇……都没有通知我们。什么事啊?” 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制服装束戴着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伊莉雅前来迎接。 “你好,歌国同志,来得真是突然啊。” “突然前来,抱歉,因为有件急事。” 曾为秋津日报记者,现在文艺出版局工作的歌国常盘草草打了个招呼,便直直地站在清显面前。过去这个人就好奇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好几次发表了新闻报道;她现在仍一如既往心无旁骛地以清显他们为题材,出版着吸引大众眼球的书。 “不会有第二册的,和你说好只有一册的。” 他这么先发制人地对她说道,歌国的表情便严峻起来。清显的著作《誓约》,是歌国执著委托才写成的。本来他是没打算写的,可对方用各种方法劝说他,终于接受了“为了给美绪和莱纳恢复名誉”这一条,便只好背起了沉重的包袱。尽管此书内容颇有非议,但多次再版,看样子歌国她一定想瞄准第二只泥鳅。 “我不是说这个。我有个企划,想请老师务必过目,便前来叨扰。” “我不是老师,而且也不会再写了。” 他这么冷冷地答道,歌国“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倏地伸直了背,从挎包中抽出了企划书。 “您不必执笔。老师您只需要参加座谈会,报道也由我来做。请您过目一下企划书吧。” 清显叹了口气。可是人家特意远道而来也不好拒绝,便无可奈何地拿过来。题目是这样的。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倾情讲述 ——普雷阿迪斯奇迹座谈会》 叹息再次泄露出来。他挠着后脑勺,远远看着歌国。 “什么啊这是?谁和谁进行对话啊?” “举办一个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座谈会,将那内容写成书,是这样的企划,绝对能大卖。” 这个人,莫不是生在梦的世界中吧。清显不禁呆若木鸡。 “那个——要聚在一起说得倒轻巧,要何时在何地聚啊?” 歌国带着极其认真地表情回答道。 “在这里,就是今天。因此,请一定让我将座谈会的内容录音。” 歌国从包里取出了小型的录音机械,握住麦克。半晌,清显沉默地望着歌国,回到庭院中,确认七人中只有五人,还特意用指头数给歌国看。 “在这里的有:塞西尔、巴尔塔先生、神乐姐、伊莉雅、我……一共五人,是这样吧?你懂吗?会数数吗?” 清显带着满满地要确认歌国的大脑是否在正常工作的意义,如是问道。 正在此时…… 从遥远彼方的天空,传来了啪啦啪啦的叶轮声。 歌国直视着清显,回应道。 服他们就行了。而要说服对象,需要花费的只是时间和耐性。” 在庭院中的大人们察觉到了接近而来的飞艇,仰望着天空。歌国的话语混在了叶轮声之中。 “然而,即便我有着优秀的取材能力和行动力,要追寻那两位的足迹还是极其困难的。两个月前,我终于发现了在密特朗北方的某个偏僻小岛上生活的那两位,开始说服。同意这件事是很难的,成为其契机的正是《誓约》。两位读了老师的书,便充分理解了老师您现在的心情。” 飞艇在距离坂上家二百米的平地上降落了。 草原上卷起了一阵风。 伊莉雅诧异地望着那边。塞西尔站了起来。神乐也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注视着。 “然而即便如此,那两位还是无法从罪恶感中直起身来。此时我便拿出了用于说服的材料——实在冒昧,我已经做好了之后被老师训斥的觉悟——那本您交给我的《誓约》。我是这么说的,‘坂上氏为了你们两位的名誉出版了这本书,甚至不得不辞职了,你们两位就没有什么能为坂上氏做的事吗?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你们两位不是也应该对坂上氏,不,是对其他五位实现那个誓约吗’……是我的这番话,最终促成了那两位的决定。” 叶轮停了下来,飞艇的座舱打开了。 走下来的是一对男女。 远远地眺望着他们,清显的毛发便倒立起来。 “那两位是为了实现那个誓约,今天来到了这里,为了向诸位传达,友情现在仍然持续着。” 那两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不管相隔多远,纵使时过境迁,所谓时空,根本没有意义。 啊啊啊——清显叫了起来。 “我会数数,在这里的是你们五位,以及,美绪·塞拉,莱纳·贝克……加起来就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了吧?” 歌国的话语扫过耳根,不明所以的呼喊声无端从口腔中迸发出来。清显先是披露着对着歌国同时感谢与斥责的技能,然后将企划书扔掉,朝两人身旁跑去。 在旁边听着他们交互的塞西尔也注意到了,便发出了发狂般的声音,张开双臂奔跑过去。 伊莉雅和神乐也紧随其后,一边大声呼喊着两人的名字,一边奔跑过去。 巴尔塔扎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认出了两人,嘻嘻笑着。 清显早就只是全力奔跑发出呼喊之声了。 时间飞逝。挡在彼此之间的一切,在此时都消失了。 柔和的风,将青草的香气与夏日的花瓣吹起。 清显毫不迟疑地,同时抱紧了两人。他们手臂环抱着彼此的后背,那份温暖告知这并不是一场梦。 “美绪!莱纳!啊——这种、这种事!” 这样的台词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反复迸发了出来。喜极而泣的塞西尔加入了这欢喜之圈。伊莉雅和神乐也露出满脸笑容,张开双臂飞奔了过来。巴尔塔扎尔则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走着,接近了他们的圈子。 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现在,正在这草原上,七个人在一起。即便从那次搭乘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已经过了二十年,那份誓言仍在各自的胸中生生不息。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那个誓约在盛夏的天空中响起。七人一直做着不成话语的交谈,只是笑着,只是哭着。他们拥抱着,确认着此时此刻他们确实已相聚在一起,并从各自的表情中看到了流逝的岁月,彼此认同了蕴含其中并未改变的成分,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正显一人孤零零地在草原上伫立着,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大人们的样子。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朋友来了,那七人的圈子一直都没有散开的意思。放下孩子不管,而只剩他们大人自己在快活。尽管有一度,拿着麦克戴着眼镜的女性接近了圈子,但冷静的巴尔塔扎尔一声令下,梅齐奥尔率领的儿童部队便以有组织的行动夺走了女性的录音器材,靠着完美的抛投传递玩弄着女性。那戴着眼镜的女性,现在正独自一人抱膝坐在沙滩上,凝视着远方。 正在此时—— 正显在极近出感知了视线。 纯白衬衫搭配着红裙子衣着的女孩子,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咚”地,胸口便剧烈跳动起来。 洁白的皮肤,翡翠色的眼眸,白色的发箍。几乎触及肩膀的金发,发端却突然上翘,就像阳光被弹回天空中一样。 突然间,少女便开了口。 “你,是我的朋友了。”note 10.(译者注:原文「あんた、あたしの友達にしてあげる」。菲欧的这句话非常没有礼貌,有“我把你当朋友是对你的恩惠”这样的感觉。) 正显不知如何回应。“嗨?”只是这么回答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如果想当仆人的话那当然更好,但我想着,一下子就成仆人也太可怜了。” 什么人啊,这孩子。 “那、那个……你,是谁?” “在问人家名字之前,先自报家门啦。” 实在是任性到了极点。气势让对方压住,正显报上了姓名。 “坂上正显……十二岁……你呢?” 他这么问道,少女微微向后一仰。 “菲欧·贝洛阿。” 翡翠色的眼眸中演出了正显,她继续着盛气凌人的话语。 “十岁。我决定了,你,就是我的仆人。” 这名叫菲欧的少女这么说着,便双手叉腰,摆起架子。她是不是那种还是不要太过亲近比较好的类型啊,尽管他这么想,但正显的心脏不知为何却狂跳不止。 明明是陌生的孩子,他却认识,在哪里见过。想和这孩子更加友好地相处,想更多了解这个孩子……正显内心深处如是鸣啭着,叫个不停。 “于是呢?你准备怎么取悦我呢?” 尽管她说话荒唐无礼,正显还是认真考虑,然后抬起脸来。 “飞机……要一起乘吗?在天上飞,很愉快哟。” 接受了他的提案,“哼哼——”的一声,菲欧做出了很满足的样子。 一起围坐在草原上,饮料和食物堆满了圆圈中心,尽兴于没有尽头话题的清显耳中,传来了听惯的引擎驱动声。 他站起身来,远望着停在沙滩附近的自家所用的双翼机。定睛一看,发现正显坐在搭乘席,牵着一名陌生少女的手,现在一副公主抱的架势。 他穿着厚底靴,正准备驾驶双翼机。察觉到这些,清显大声喊道。 “喂——!!不准随便驾驶,正显——!!” 然而正显无视他的大叫,开始离陆滑行。在清显旁边,美绪也站起身来,惊叫道。 “菲欧?!哎呀,你干什么呢,很危险啊?!” “唉,那个,是你家的女儿?!” “等、等、等、等等,不要,不要飞啊!” 清显与美绪面露焦急,两人一起追在双翼机后面,在草原上跑着。 然而正显依旧公主抱着菲欧,完全不管父亲的制止加速而去,轻轻地浮上了天空。 “啊啊啊?!哎呀,正显——!!今天,不给吃晚饭了哦——!!” 远方,从水平线上出现了大片积雨云,而双翼机接近了那片云。 “我都说了飞机绝对不行……就是不停。” 清显耸了耸肩,低头看着美绪。 美绪困扰地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清显。 “……不觉得你家的孩子,下手太快了吗?” 清显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道歉。他根本没有想到,正显竟有这样的积极性,会载着刚刚邂逅的少女飞上天空。 “……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周,嗯……” 美绪瘫坐在沙滩上,凝视着远方的天空,然后仰头看着清显,甩出有些呆滞的话语 “……这究竟像谁啊?” 清显只好将嘴角弯成「へ」字型。说来在小时候,就在这座岛上,自己也曾用双翼机载着哭喊不停的美绪飞了上去。 “……我猜不出来。” 清显向美绪伸出一只手来。 “……像你啊。” 握着那只手站起身来,美绪拍了拍腰际的沙子。 两人四目相对。“嘻嘻”地,同时笑出声来。 此后,那爽朗的笑声,进入了天空中。 仰望着夏日的天空,清显和美绪两人无忧无虑地笑着。十分舒适的汐风以及洗刷着较低的涟漪,为两人的声音伴奏着。清显和美绪在沙滩上相视而笑,就和两人很久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一样。 高度三百米。 心怦怦跳着,正显握着驾驶杆。在他胸前呈公主抱体势的菲欧有些不安地对他投以话语。 “没问题吧?不会掉下来吧?” “没问题。我和外公已经联系了很多次了,嗯……” 他这么回答着的时候,突然间,一块巨大的绵云就出现在眼前。 “呜哇!”“呀!” 发出“噗啊”的一声冲进了云中。周围一片纯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全湿了。”“忍一下,马上就出去了……” 正显抑制着恐惧,仍旧握着驾驶杆。外公说了,进入云中不要慌张,要保持姿势,好好看水平仪,确认机翼保持水平…… “什么啊这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菲欧发出了哭腔。正显为让菲欧放心,故作镇静。 “没问题,交给我吧。”“呼唉——”“没关系的……看啊。” 突然间,光线洒满了两人周围,视野也是一片湛蓝。 “哇,好漂亮!” 菲欧的表情放晴了。在遥远的脚下,每个绿色的小岛都各随己愿地在钴蓝色的海洋中打出一个个的小孔。透明的珊瑚礁环绕着岛的边缘,组成队列的海豚们,在海中拖曳着好几条白色的航迹。 在两人眼前的是夏日的天空。 他们迫近了一大块积雨云,几乎能听到它发出“嗞”的声音,只要不抬头仰望都看不到云的顶端。那几乎有些骇人的浓郁的湛蓝,在软乎乎的云层表面的另一侧无限扩张着。 尽管很美,但有些害怕。他们两人所不知的险峻和冷酷,正从过于浓郁的湛蓝与太过巨大的云中传开来。 风强劲地刮着,挡风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自觉地,菲欧双手便搂在正显的脑后。 “你害怕了?那我们回去吧?” 正显这么问道。菲欧上了火,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才不怕呢!因、因为和你在一起嘛……” 她满脸通红地这么说道。正显非常开心,嘻嘻笑道。 “嗯,我也是!真是不可思议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害怕了!” 他坦率的心情化作了话语。 菲欧依然紧紧抱着正显,凝视着云之峰,以及在那对面的湛蓝。 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然而却欣喜若狂。 在那片云的对面,有些什么啊。她有预感,在那湛蓝的远方,有非常出色的某种东西在等着自己。若鼓起勇气张开翅膀,说不定就能将那出色的东西握于手中,就能更深地感受到这份忐忑与这份欢喜。 “快飞吧!啊,嗯……应该说……飞喽!两人一起!” 菲欧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劲头,举起一只手来,作出了振臂的姿势。真是个怪孩子,一边这么想着,正显也作出振臂的姿势,附和着菲欧的话语。 “飞喽,哦!” “哦!飞到天边!” 于是,两人看着对方,咯咯地笑了。 正显拉下了节流阀。若与这个孩子在一起,无论哪里,都能前行;无论何方,都能飞行。这种毫无根据的预感,让他欣喜若狂。 勇气涌了上来。我能变得愈发强大,能飞得比现在还高很多。穿过不断涌来的层云,向着天空的另一侧,去探寻从这无限湛蓝的深层的深层的深层在召唤着我的、伟大之物的真身。 十 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被打入这牢中,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 由于在牢中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钟,连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判明。 将受伤的身体横在冷冰冰的混凝土床上,清显透过发肿的眼睑模模糊糊地看着一片黑暗。 只是祈祷着不要有脚步声靠近。 如果讯问人员来了,只会有暴力相向。现在全身都布满了疮斑与裂伤,即使摘下了束缚工具也处于无法满意动弹的状态,即使那样他们也丝毫不会通融。 坂上清显和紫神乐是秋津联邦的间谍。 在他们这样自白之前,就不会结束,暴力还会继续。 而且如果做了伪证的话,等待清显和神乐的就只有枪毙。 完全看不到希望。 比起在这里忍受着,死去不是会更好些吗。 这样一想内心似乎就要屈服了。 在那个时候,清显就会呵斥着自己。 ——和神乐姐是一起的,绝不能让神乐姐被枪毙。 只是带着这一个想法,清显忍耐着现在的这些不讲理。 依然反手被手铐铐着,横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清显想起了距离现在五年前,mesusu岛侵略的那一天 突如其来对故乡施加的航空攻击。 对着在玉米地的秘密基地中藏着的清显和姐姐由美子,“黑豹”卡纳席翁半是游玩地施加着枪击。 “我不会让你死的,没关系的。” 由美子抱紧了清显,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盾牌。 落下的机枪弹贯穿了由美子的背部,微暖的血液浸湿了清显。 “一直在一起哟。” 那是无法忘记的、最喜欢的姐姐的笑容。 “和清显一起活着。” 那是临终时的话语。清显现在还这样活着,都是由美子将生命让给了他。 酷似姐姐的神乐。 与神乐初次见面,感觉连手脚的末梢都在震颤着,不禁连眼泪都出来了。虽然性格还是行止都完全不同,但像是灵魂状态一样的东西,由美子和神乐是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无法保护由美子。 可是现在,至少他想保护神乐。即使自己被如何殴打,被如何践踏,只要神乐平安无事的话就行。 “神乐姐。” 清显发出了简短的低语。现在神乐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但愿不要遭到这样的对待。但愿圣·沃尔特军警官们也知道耻这种东西。但愿他们不要对着那样严肃而凛然的人,施与那么卑鄙无耻的事情。 “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 面对着黑暗,他那么呼唤着。必须想尽办法从这里逃出去。然后必须与神乐两个人,从圣·沃尔特逃脱。 这希望的命脉,非常之细。 ——同伴们一定会来的。 ——伊莉雅,塞西尔,巴尔塔先生。 还有。 ——莱纳…… 回想一下,在刚刚被捕之前,问出了莱纳的真身也算是万幸了。托此的福,来那现在应该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吧。 ——莱纳一定会来这里。 ——为了来问我,然后收到回答后杀了我。 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莱纳所关心的是还能不能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留着继续工作活动的问题,只是为了看清那一点吧。 ——快点来呀,莱纳。 一边盯着黑暗,清显在心中叫着挚友。 ——让我利用你的力量吧。 清显握着仅有一张牌。这不可靠的仅有一张的手牌,关乎着自己与神乐的命运—— 巴尔塔扎尔落在了夏天结束时的帝都serufaust。 出了车站,也不绕道,直接搭乘市内电车赶往serufaust士官学校。 透过窗户看到的市区,染上了战争的颜色。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开始,被爱国心煽动起来的声音充满了全国,在路上行走的人们的表情充满了生气,在志愿兵募集所立的看板前年轻人们排成了像长蛇一样的队伍。 打开报纸的话,就会看到上面写着秋津联邦军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在mesusu岛odesa进攻作战中,在大势已决之后对友军炮门相向,有很多圣·沃尔特的勇士们都牺牲了。这是在有战争史以来没有前例的背叛行为。这也是希望多岛海和平的、将不得不将卑鄙的人当成朋友的我国的悲剧。绝对不能原谅像这样的卑鄙行径。必须将圣·沃尔特帝国的铁锤,挥向南多岛海的蛮夷国家——大概都是那样的论调。 ——对于欺骗乌合之众来说,这种东西非常妥当。 那虽然是连流派都算不上的单方面的主张,但对于怂恿起大众来说,这种简单的东西很好。帝国为善,联邦为恶。这种小学生都能理解,实际上也非常容易明白的开展理由也收到了全国民众的支持,那正是从此以后圣·沃尔特帝国与秋津联邦势不两立地进行攻打的预定。 ——从一开始就这么算计好了一切。 虽然根据帝国一方的公布,是秋津军对在odesa登陆的陆战队施加的炮击,但那实际上是单纯的误射,在战场上流传着太多那样的说法了。只要与进行炮击的部队取得联络马上那铁血之雨就会停下,仅仅是那样。问题是根本不取得联络,而像是在等待着误射一样,圣·沃尔特军队秋津联邦军开始了攻击。 一般来说,那样的事不可理喻。圣·沃尔特陆战队的作战目标应该是压制巴塞诺斯的地面,明明不该有在作战途中突然变更作战计划,而开始对身为友军的秋津联邦军进行有秩序的攻击这种事。 ——并不是偶然发生的战斗引发的战争。 ——帝国军一开始就以挑衅引发战争为目的,而准备了作战计划。 巴尔塔扎尔这么解读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是不可理解的开战也能明白了。大概从与秋津联邦缔盟的时候,就打算在使得haiderabad联邦共同体无力化的同时,就背弃同盟吧。无论秋津人怎么想也没关系,接下来只要让自己的国民了解到自己并不是反派角色就可以了。为了审判卑鄙的背弃者,圣·沃尔特人便亢奋起来,不断发卖赤字国债,即使战争增税也毫无怨言,被大势宣传激发起对国家爱国心的年轻人们便为了杀光海的彼方的猴子,陆陆续续地支援加入军中。 ——真是举国上下的三教九流的闹剧啊。 眺望着首都情形的巴尔塔扎尔是视线清晰的一方。如果国民们各个都身怀理性和知识的话,就能看清在这狂躁的背后煽风点火的军方上层部的财政要人的嘴脸了吧,他现在真是对那些没有知识,将国家操纵检阅过的传出来的消息不加怀疑就接受下来而随之舞动的国民们感到悲哀。 然而在秋津联邦也一定是与此相似的骚动吧。在那个国家也一定,将在共同作战中突然实施攻击的圣·沃尔特人当成野蛮人来处理,也一定为了向卑鄙的白猪挥动铁锤大事煽动着民众的爱国心,所做之事与这边应该没有大区别。 ——全世界,都在战争这种无聊的喧嚣中舞动着。 虽然感到束手无策,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形势,对于巴尔塔扎尔远大的梦想来说正可以说是天赐良机。 ——这是一个仅靠个人实力就能爆发的绝好时代。 ——看着吧老头子,我亲手毁灭给你看,你所筑造起来的贝尔纳财阀。 那巴尔塔扎尔的祖父——雷尼欧那一代所筑成的贝尔纳财阀。钢铁、石油/石炭燃料、造船、汽车、飞机、制药、娱乐电子科学、军需品。在几乎所有的 主要产业中都君临天下,通过那可以说是敌国的资本力越过了国界将权力的中枢作为巨大的管道,必要时还与各大企业取得联结,操纵着多岛海的情势,成为了mittnd大陆最大的联合大企业。 ——尽管将这世界据为己有吧,混蛋老东西。 ——将你倾尽了人生所有的“帝国”,我亲自来破坏、践踏给你看。 ——为此,必须要有以我的意志运转的“国家”…… 巴尔塔扎尔驰骋在了自己十四岁时离家出走以来,一刻都没有忘记的自己的梦想中。 ——盗取国家。 要与贝尔纳财阀对抗,首先必须尽早将国家权力据为己有。如果从1开始行商筑造起财阀的话,在那期间祖父就寿终正寝,就没有意义了。对于要在祖父还活着的期间突然暴发,当面将花费祖父人生的“作品”撕个粉碎以看着他哭泣的样子为乐而言,以自己的意志操纵的国家和军队是必要的。 ——盗取圣·沃尔特帝国。 巴尔塔扎尔认真地考虑着那件事。为此,必须首先夺下圣·沃尔特军参谋总长的宝座。看了现在高居作战司令本部的高级将校们的能力,巴尔塔扎尔推量着自己坐上那把交椅的日子并不那么久远。 ——即使为了那点,也不可能因为这些琐事栽跟头。 ——压倒性的成果是必要的。 ——那只有我可以达成的、伟大的成果。 ——如果为了那点的话……我将驱使所有手段。 巩固了那个决意之时,恰好市内电车就在serufaust士官学校门前停下了。 下了电车,眺望着面前的红瓦建筑。与air hunt士官学校相比的话虽然地表面积要小,但那时很多参谋总长得以辈出的名门中的名门,那时在历史上圣·沃尔特最古老的传统士官学校。 ——那只大猩猩,就在这里。 不由得冒出了那种无言的低语,巴尔塔扎尔慌慌张张摇了摇头。 ——不对。不要认为是大猩猩,那姑且,也是人类。 那又蠢又无脑,仅仅对服装、食物以及闲杂话感兴趣的,在何种紧迫的状况下表情都迟缓的小姑娘,姑且还说着人话。不是类人猿,必须当成人类对待。 不,不仅仅是当成人类。 弄个不好的话,那姑娘说不定真的是……那个。 ——虽然有点愚蠢,但无法否定。 ——那个猴子……身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巴尔塔扎尔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明塞西尔的身份。根据间谍持有的报告与巴尔塔扎尔自己调查的关于公主伊丽莎白的情报,然后与塞西尔的经历试着对照一下,现在这时候,要否认塞西尔是公主的可能性找不出任何根据。 年龄、出身地、双亲亡故的原因,这一切的一切,塞西尔和伊丽莎白都吻合。比起任何都分量重的是,她与柯莱特·evory来往甚密这个事实。接下来虽然如果有公主伊丽莎白的照片或者肖像画存留的话就完美了,但不可破的是,在圣·沃尔特国内有确认出处的连一张都找不到。 ——恐怕,在evory家里藏着吧。 巴尔塔扎尔如是推断着。身为一国公主的照片包括幼年少年时期完全无法得到,这种事情首先就不可能。动用巨大的权力去消除公主的痕迹的可能性很高。一定存在这如果公主的容貌姿态公之于众对其非常不利的某人。 是有人用着此等巨大的劳力想要隐藏她容貌的这一事实。 那一点莫非,与塞西尔的身份相关。虽然有些愚蠢,但否定这一点的材料却找不出来。 ——我将集结我对人的操作能力,暴露你的身份给你瞧瞧,塞西尔·豪尔。 ——如果我真心着手去做的话,根本没有什么去拉拢你的原因。 虽然至此都一直对她采取非人的对待,可对手只不过是一介村姑。这谈话技术与外表,以及充满男性魅力的种种所作所为,还有飒爽的笑容。如果拿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对人交际能力的话,过去的对待什么的就会轻而易举地忘记吧。再说,塞西尔脑中所有的看起来也就与鸟类同种程度,只要三步左右,过去的事情应该会全都忘记才对。以一介美青年去接待她的话,过去的事情一瞬间就会忘却,无疑会成为自己魅力的俘虏。 ——对所有的技能进行总动员,魅惑塞西尔,使之暴露身份。 巴尔塔扎尔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踏入了名为决战舞台的serufaust士官学校。 顺便一说,他并没有事先取得联络。因为必须装作偶然相遇。他已经事先调查清楚了今天塞西尔的时间分配,接下来只要在讲义结束的时候估计能撞上照面,在最近的中庭伫立着就可以了……—— “啊咧……机长?” 战术讲义课程结束后,塞西尔在中庭认出了熟悉的某个人影。然而在这种时候,巴尔塔扎尔不可能在这里,便停下了脚步仔细上前观察。 于是,人影回过头来,与塞西尔四目相对。 “呀啊,这不是塞西尔吗,真是巧啊。” 那看上去非常像巴尔塔扎尔的人浮现出了爽朗的笑容,举起了一只手,走上前来。 虽然面孔与巴尔塔扎尔非常相似,但看样子是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塞西尔背对着可疑的人,跑着逃开了。然而可疑的人从背后追了上来。 “你怎么了塞西尔,我是你的朋友,巴尔塔扎尔啊。” 塞西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情糟透了。虽然那外表与巴尔塔扎尔简直是照一个葫芦画出来的,而且也想成为他本人,但内在却完全不像。 “请不要过来!!过来的话我要叫警察了!!” 一边逃着,一边回过头来拼命地对着背后怒吼着。可疑的人露出了像是石膏假面一样的可疑笑容,一边挥着手,一边对着背景撒着不可见的花瓣,仍然追个不停。 “所以我说我是巴尔塔扎尔啊!” “不要过来!话说,你不许过来!” “为什么要逃跑呀!” “当然要逃跑啦!” “等一下,哎呀!” “一边去吧,变态!!” “你说什么,说谁是变态?” “你呀,你!!不要跟过来!!” “我不是变态呀,你忘了吗,我是巴尔塔扎尔呀!” “那个人不可能这么说吧!如果想要冒充的话再好好学习学习再出来呀!!” 露出了牙龈,塞西尔大声叫喊着,那可疑人员笑脸的假面一层层地分崩离析,紧皱着眉头,那像蠢蛋一样挥着的一只手落了下来。 “……开玩笑呢。” 可疑人员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当场伫立着。用两只手撑了撑自己的脸,露出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是我……巴尔塔扎尔。” 那一直以来像是吃坏了一样的毫无表情,以及非常冷淡的说话方式。 塞西尔所熟识的巴尔塔扎尔,浑身落魄地伫立着。 一边喘着粗气,塞西尔一边停下了脚步,与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在胸前合拢了双手。 “机、机长……?!” “……好久不见……了啊。你还精神着……比什么都好。” 带着窘得不能再窘的表情,巴尔塔扎尔仰视着虚空,连发着像是寒暄一样的话语。塞西尔不明所以。 “干、干什么呀?!到这里来究竟干什么呀?!刚刚那是在模仿谁吗?!” “……把问题……整理好弄成一个再给 我问……啊不……不啊……如果您能整理好再问的话……那我可真是幸甚了。” 用着乱七八糟的遣词造句提出了请求。塞西尔总算是收住了悸动,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头脑,直视着巴尔塔扎尔。 “那、那、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在你有何不满……有什么怨言吗?” 塞西尔所熟悉的杀气,笼罩在巴尔塔扎尔的眼神中。收到那杀气的塞西尔,终于确信了在眼前的这个人是真正的巴尔塔扎尔。 “你真的是如假包换的呀?!刚刚那个究竟怎么回事啊?!好——————————恶心啊!!” 她不由自主地向真人投出了一记直球,巴尔塔扎尔的面孔中浮现出了苦涩的褶子,低着头好几次上下动了动肩膀,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虽一度抬起了脸,但那脸上明显浮现着像是杀意一样的东西,塞西尔向后一个趔趄,便再次低头上下动了动肩膀,经过好几次深呼吸后,再次抬起的面孔中留宿着一直以来理智而冷酷的平平的脸。 “……我重复一遍,那是在开玩笑。” “机长,你简——直像个笨蛋!!” “……” “那样的你也觉得是玩笑?会被人家认错的呀?!你还是进行一下有关打趣的学习吧,如果再开那种玩笑的话马上就会被抓进监狱的呀!!” 她这么一发而不可收地申诉着自己的感想,巴尔塔扎尔那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数血管,嘴角一端开始了痉挛。看样子很有效果啊。 “也想让你理解一下刚刚你是多么恶心,让我来学一下你吧?看啊,就是这样呀,这样!很傻吧?!很恶心吧?!” 塞西尔模仿着刚刚的巴尔塔扎尔,浮现出蠢蛋一样的笑容,单手嗖嗖地挥着,故意在巴尔塔扎尔周围踮着脚尖内八字地绕了一圈,停下来,两手插腰说教着。 “虽然也不怎么期待机长你的幽默感,但那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样下去的话绝对对机长你没有任何好处,便只好这么苦口婆心地忠告了!你还是有点儿普通的对人交流能力比较好!否则的话会经历无比沉重的巨大失败,然后从人生的坡道上跌落下来!” 她一口气说完,发现巴尔塔扎尔的嘴角、眉毛、眼梢、鬓角以及喉结都在以同样的节奏痉挛着。 如果是塞西尔熟识的巴尔塔扎尔的话,此刻一定会甩出谩骂的话,甚至有可能会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塞西尔预想着那样,不断整理着反击的体势并继续甩出谩骂之声,然而巴尔塔扎尔只是脸部的各个部位一齐痉挛着,完全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连蛇和蜥蜴都会蜕皮呢,机长你却……啊?你还好吧?” “……” “……机长,你生病了?还是说太累了?没睡够?”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塞西尔,上下动了动肩膀。然后仰视着天空,好像对自己不断说着什么,然后发出“好的”一声,一个人领会了什么,转向了塞西尔。 在那张脸上,塞西尔从来没有见过的、异常温和的笑容不断扩散着。 察觉到了危险,塞西尔不由得向后一个趔趄。虽然和刚刚那可疑的笑容比起来变得更有人的感觉了,然而,巴尔塔扎尔浮现出这样的笑容就意味着他必然有所企图。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好好地被巴尔塔扎尔逼着去陪着他社交的塞西尔是知道这一点的。 巴尔塔扎尔上撩了一下前发,那虎牙闪过一道光芒。 “一起吃晚饭怎么样?总在学校食堂里吃很寂寞吧,上街去吧?” zozozozozo,塞西尔背部肌肉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必须逃走。 虽然直觉这么告诉她,但想起了姑母柯莱特的话语。 “巴尔塔扎尔他一定会与你取得联络的。” 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巴尔塔扎尔就在眼前。 “你需要做的是,带着王的威严去接见臣下。” 姑母已经估计到了作战本部在怀疑塞西尔的身份。对于想要招抚santose岛上住民的作战本部,公主伊丽莎白这个名字好像有着很高的利用价值。 塞西尔终于察觉到了巴尔塔扎尔的念头。 ——机长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而来的,为了在工作上利用我…… 确认了这一点的同时,姑母的话语又在脑中苏生了出来。 “好好使唤巴尔塔扎尔吧,他会成为你最初的部下。” 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 ——如果能用好机长的话,说不定能救出小清和神乐姐…… 抖去了迟疑,塞西尔使出浑身的气力,总算是挺起胸来。 ——如果机长想要利用我的话,我也来利用机长。 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好啊,乐意之至,而且看来你有很多话要说。” 她这么应承了下来,发现巴尔塔扎尔那刻意的笑容中,闪现出了“得手了”这样的感情。 “是啊,那么走吧。电车太麻烦了,租马车或者打的去吧。” “啊——稍稍等一下可以吗,我想去房间放点儿东西。” “哦哦,这样啊,当然没问题啦。那么在正门碰头吧。” “好——的。那么,一会儿见啦!” 塞西尔暂时与巴尔塔扎尔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的深处取出了某样宝物,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琥珀色的间接照明,洁白的桌布以及银色的烛台,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乐队所奏响的很有品位的弦乐,雪茄喷出的烟,还有穿着看似很昂贵的壮年客人们。仿佛排出的水和吸进的空气都有相当的价格一样,巴尔塔扎尔邀请塞西尔来到了在全serufaust都很有名的高级餐馆。 “没问题吗,用这样的地方?” “经费自然不菲,但机会难得嘛,没关系的。” 隔着桌子,在对面坐着的巴尔塔扎尔再次浮现出了不自然的笑容。看样子他是要自己掏腰包。虽然不知道究竟企图些什么,可塞西尔还是很钦佩:他还真是豁得出来啊! “葡萄酒怎么样?酒之类的还是喝的吧?” “偶尔和朋友在一起之类的时候喝一喝,姑且还不算讨厌啦。” “这样啊。” 她看出来他企图让自己喝点儿酒,这样嘴巴能松快一些。虽然看了今天巴尔塔扎尔的态度,简直就是一副好青年的行止,可有时候,明显感觉到一种他在评价着这边的对答一样的视线。 ——没有必要表明我的身份。 那只是最后的手段,现在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露出一些情报,将机长向救小清这方面诱导。 “干杯!” 他倒上了塞西尔从未听过的上了年代的葡萄酒,用着装腔作势的手势将那杯子递了出来。他本人大概是想自然而然地行止,而很可能塞西尔已经把自己迄今的种种所作所为给忘记了吧。大概是傲慢浸透了神经线连接,可以将对自己不利的一切都忘却的脑部回路吧。在巴尔塔扎尔严重所映出的别人的身影,一定到哪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记忆也好感情也好完全都不带的自动人偶吧。 她总算抑制住想要将杯子中的东西泼在他那机械的笑容上的冲动,塞西尔以微笑回应道。 “干杯,很久不见,机长!” 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之后呡了一口。对于葡萄酒的味道,究竟是好喝还是不好喝什么的她也不是那么懂。 用有些神经质的手势将起着什么海啦什么山之类诡异名字的开胃菜用刀和叉往嘴里送着,巴尔塔扎尔询问了一下塞 西尔学生生活的情形,塞西尔背后再次传来一阵冷意。明明在上学时还只是看自己的方便将塞西尔弄得团团转,毕业了以后也明明问过自己一句近况,突然间就出来非常理所应当地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前辈”的角色。 ——这个人,大概把我想成个只要走个三步就会忘记一切的小鸟了吧。 一边敷衍着巴尔塔扎尔的提问,塞西尔确认了这一点。在之前写给巴尔塔扎尔的信中,已经写了关于自己学生生活的情形,从那提问内容来看,便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读。虽然在学习和工作方面他确实很优秀吧,但对于他人的关怀简直欠缺得都不成完肤了。 ——心情糟透了…… 比起现在这样做着很诡异的亲切微笑,还是以前那个将塞西尔当成类人猿对待的巴尔塔扎尔更加没有伪装,对于自己来说也更容易说话吧。 收拾完了有着奇怪菜名的汤,主打菜并着放好的时候,巴尔塔扎尔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关于自己工作的话题。 “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会继续进行关于南多岛海santose岛的业务吧。虽然攻下那岛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我所关心的是占领了以后岛上住民感情的问题呀。在战略接连不断,支配者每年都会改变的状况下,岛民们会感到厌烦。那岛是对于将南多岛海作为战场来说在地政上有着重要位置的岛,必须要好好招抚岛民,让他们与圣·沃尔特军协力啊。” 他一口气这么说完,观察着塞西尔的表情。大概是窥探着在说完santose岛这个词以后,她表示出什么反应吧。 “嗨——还真是够受的啊。” 她装出一副小鸟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这么回答道,巴尔塔扎尔那画皮之下所有的本能一瞬间有些不满地哼了下鼻子,但马上又重新披上了好青年的皮,继续说道。 “塞西尔你好像,是santose岛出身啊。” “是的。啊咧,机长,你还记得真是清楚啊。” “不是当然嘛,怎么可能忘记亲密学妹的出身地呢?” 你这个骗子。她一边暗叫着一边抑制住掐住他脖子的冲动,塞西尔回答道。 “哇~不愧是机长啊~对学妹真好~” 她这么给他戴着高帽,巴尔塔扎尔一边浮现出开心的笑容,再次撩拨了下前面的刘海。 “不管怎么说我都一直担心着你们几个呀。” “太好啦~好开心啊~” “话说回来塞西尔。在santose岛上没有亲人之类的吗?如果有的话给我介绍介绍那可是帮大忙了。” 在这装腔作势的互动之余,巴尔塔扎尔身体稍稍前倾,询问道。这恐怕是今天的主题。 塞西尔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 “没有呢~虽然过去曾经有,但现在完全断了联系了呢~” 顺便一说这也不是谎话。旧臣们的所在地以及联系方式塞西尔并不知道,知道那些的只有姑母柯莱特而已。 “谁都可以啊。熟识的蔬菜店店主也好,食堂的服务员也好。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可是在santose岛没什么立足点啊。能想想关于那岛上居民的相关情况吗?” 用着让人恶心的郑重口吻,巴尔塔扎尔纠缠着不放。 “也不是说不记得了~可是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也没什么自信啊~” “总有什么玩伴之类的吧?只是七年前左右的事,能记住名字什么的吗?” 怎么回事啊。总算抑制住了涌上来的刁难的想法,塞西尔露出了情报的一点碎片。 “玩伴吗~不怎么多呢~我自己,怎么说吧,该说是在温室中养大的呢还是怎么的,亲人们不太让我跟同年代的孩子一起玩耍呢~” 巴尔塔扎尔的鼻子微微张大了。有反应了。他身体前倾,继续追问。 “果然这样吗!在士官学校时代,带着你去派对就是因为你好像深谙社交之道啊,就想着说不定你是相当上流的阶级的女儿呢。在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就属塞西尔你特别有气质而知性呢。” 你这个骗子,明明一直将我当猴对待得很惨还扔香蕉什么的。拼命地抑制住这样想要怒骂的冲动,塞西尔微笑着回应。 “哇~好害羞啊~可是美绪姐才更有气质和知性呢~” “美绪?和你没法比啊。虽然确实在男学生之中很有人气,但如果站在塞西尔你的旁边的话立马就相形见绌了。你所营造出的那种高雅气氛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吧。简直都让人能错看成哪国的公主大人呢,现在也是。” 塞西尔拼命地抑制住了那,想要吐血在床上翻滚的冲动。 痛苦。太痛苦了。一边挠着浑身起的鸡皮疙瘩一边想要在巴尔塔扎尔的两腿之间猛踹一脚。 “呜哇~公——主大人什么的,好、好高兴啊!” 脸部仍然僵硬着,拼命地假装高兴的样子。巴尔塔扎尔露出了爽朗的笑脸,发话了。 “是真心的哟。即使说塞西尔你就是在街头传说中的‘流离在外的公主伊丽莎白’,我也不会吃惊哦。” 巴尔塔扎尔的两只眼睛闪了下光。 正在观察着这边的反应。 ——那么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喝了一口葡萄酒,塞西尔对巴尔塔扎尔露出了微笑。 笼络只是时间的问题。 巴尔塔扎尔确信着胜利。 ——要操纵这混有鸟和猴子的各种缺点的女人完全不费事。 眼前的塞西尔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那证据就是,塞西尔回应的笑容简直是灿烂得忘乎所以。 那也没有办法。被我这样长相、学识、社会地位都属于顶级阶层的青年邀请去吃饭共度同一段时间,要说让她不要兴奋,这反而做不到。看这样子,在士官学校时代我对她施加的所有待遇,毋庸置疑地全部忘却了。这女的长着与鸟同种程度的脑子真是太好了,他这么松了一口气。 从迄今的会话来看,完全看不出来她身上有公主的只鳞片羽,她对santose岛这个词的反应也显得很淡薄。看上去毫无疑问她并非出身于上流阶级,所以之前突然说她就是公主伊丽莎白也没有任何保证。 ——果然,是不同的人吗。 出生在有权力的贵族家里,在乌拉诺斯santose岛侵略中失去了亲人流离到了圣·沃尔特。会与柯莱特有交情也大概只是因为出生门第高到了那种程度而已。 ——这还真是遗憾啊。 ——明明这女的要是伊丽莎白的话,一定会很容易操纵的。 心中装满了这样的祈愿,他打出了作为今天吃饭目的的手牌。 “是真心的哟。即使说塞西尔你就是在街头传说中的‘流离在外的公主伊丽莎白’,我也不会吃惊哦。” 与此同时他用最灿烂的笑容对着塞西尔。 ——那么,快说出身份吧,你这个结合了鸟和猴子所有缺点的女人。 ——究竟只是个奇珍异兽,还是亡国的公主。 ——根据你的回答,我会把照单全推给你一个人消失个无影无踪。 在笑容深处,他一边思考着绝对不能说是好的事情一边等待着回答,在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塞西尔开了口。 “我是公主吗——那还真有趣啊——” 那一如既往的平淡回答。 然后塞西尔将两肘撑在桌子上,两手的手心支撑着自己的下颚,像欣赏野花一样的微笑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机长,你会怎么办呢?” 从巴尔塔扎尔的背筋中,一瞬间爆发出了从未经历过的恐怖。 那是他 的直觉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发出了警告。那是巴尔塔扎尔迄今没有经历过的、毫无根据的恐怖。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好几次跨越生命的危险达成敌中翔破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这种程度的恐怖。 ——有什么好怕的,对手是塞西尔,根本没有任何害怕的必要。 他激励着自己,露出飒爽的笑容回应着她抛回的问题。 “即使是那样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呢,你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品性,都是其他人很难拥有的呢。” 塞西尔带着某种恶作剧般的少女表情,稍稍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巴尔塔扎尔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扔出了自己的要求。 “机长,不去见见小清和神乐姐吗?” “……我吗?为什么?” “因为是同伴啊。” 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浮现出了嘲笑之色。虽然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怖,果然在眼前的还是塞西尔啊。乳臭未干,以个人的感情为优先,行动极其短视。 他掩饰住嘲笑,做了回答。 “即使见面了也没什么能做的,那边也不会高兴,没有意义。” “明明和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岛上也这么说?” “和军警的管辖范围不同。想要见他们两人必须申请,然后获得许可。万分遗憾,业务简直都要忙死我了,没有任何时间花在多余的事情上。” “所谓业务,就是指寻找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旧臣吧。” “啊。” “如果我说我能协助你那件事,你会去见他们两人吗?” 他简直不由得要做出个胜利的摆臂,慌忙抑制住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着。 “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协助呢?” “相当程度的呢,大概让机长你都感到吃惊的程度。” 他的喉咙不由得都鸣响了。然而巴尔塔扎尔冷静下来,继续试探着更多的情报。 “即使见到了他们两人,然后呢?无法帮他们越狱,即使可以,也没有将他们送回本国的手段。” 塞西尔依旧咯咯地笑着听着巴尔塔扎尔的话,随随便便地回答道, “让两人回到秋津联邦的方法,我稍稍有些门路。我在想啊,要不要拜托他们看看呢。” 依旧不改那傻傻的表情,毫无顾忌地说着离谱的事情。 ——果然,这女的背后有来头。 尽管确信了这一点,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他的表情。 “那还真是帮大忙了呀。” “拜托你了~” 塞西尔非常轻率地两手在脸前合十伸着小脑袋,还真是与这一带的傻气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性的举动。 “……去见他们,然后向你报告。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 ——有让步的价值。如果只是与他们见面的话,并不费什么太大的工夫。 ——扮演一个温和的前辈,卖给这女的一个恩惠。 即使塞西尔不是伊丽莎白本人,她在旧王家有着很高的身份这种可能性是相当得高。现在应该和这个女的缩短距离,只要心里不着急,耗点时间和精力,塞西尔的身份早晚能明白。 “……明白了。我回到奥丁以后就去见他们。结果我用电报告诉你吧。” “太好了。关于希尔瓦尼亚王家旧臣的情报,我收到电报以后,也会告诉你的。” 巴尔塔扎尔举起了葡萄酒杯。塞西尔也单手举着杯子,再次清脆地碰了下杯。 ——虽然不算完美,但做得不错,有去一访的价值。 内心偷偷地笑着,巴尔塔扎尔用葡萄酒浸湿了嘴唇。 嘛,今天这样就算了吧。 塞西尔也喝了口葡萄酒,内心那样低语着。 在胸部口袋中藏着的“宝物”,还是放在以后再出场吧。这是使唤巴尔塔扎尔最后的手段。这次没有必要用这张手牌。 现在姑且不暴露身份,能让巴尔塔扎尔保证去见清显他们这就足够啦。 这样一来事态就会有动,塞西尔估摸着。 ——与两人见面以后,绝对,机长的内心会有动。 她这样期待着。不管巴尔塔扎尔是如何没人性的男人,如果看到了过去曾同甘共苦的同伴们遭到了悲惨的对待,应该会想要救他们出来的。如果巴尔塔扎尔在奥丁指挥着夺回二人的作战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可以看到的。 而且万一。 ——假使,机长的心情并无触动的话…… ——即使看到了遭到非人虐待的两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话…… 塞西尔对着对面的巴尔塔扎尔,注入了王位继承者的视线。 ——这个人,就没有和希尔瓦尼亚王家扯上关系的资格。 巴尔塔扎尔现在一定在内心偷笑着“得手了”吧,但他注意到了结果自己还正在被试探吗。 ——机长。虽然很对不起,但我要试试你。 ——虽然这样显得很冷酷,但没有血也没有泪的人,王家是不需要的。 在那无邪微笑的深处隐藏着作为一个公主的透彻视野,塞西尔的嘴唇呡着餐后的咖啡。 十一 到会面批准下了,花了一周时间。 两个人被捕已经经过了十五天。 八月那强烈的阳光将奥丁市区烤得发白,巴尔塔扎尔有些炫目地看着在眼前的警察局。 ——那两个人,就在那地下。 为了完成与塞西尔的约定,花费了预料之上的精力。本想着随随便便就能见面的可就是一直通不过,最后终于还是借助上司之力与军警的上层谈判,才得以在晴朗的今日来到了这里。 阳光刺得双眼发痛。虽然也有着这岛是在两千米高空浮游着这种因素,但最近睡眠障碍也应该有影响吧。进入眼睛的光线太过强烈而感到头痛。 依旧是安眠药不离手,靠着药物入睡已经长达十天了。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一阵子,在梦中神乐出现得越来越多,让他非常困扰。 ——为什么在梦中你会出现啊,明明没有关系。 虽然这么诉说着不平,但每晚每晚,神乐各种各样的身影都会显现出来。乘着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的时候,在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的时候,还有拜访巴尔塔扎尔宿舍、一同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那飒爽的神乐的笑容,不久后一定会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了。有时候在漆黑的正中可以听见神乐的悲鸣传来,有三次即使吃了安眠药也不起作用,最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为什么自己非要做这样的梦啊,莫名其妙。 ——真是愚蠢。紫怎么样与我何干。 ——根本与我就没有关系,那个武士女死在狱中也没什么。 ——真的,完全不在意。 一边抬头看着在白色阳光照射下的警察局,巴尔塔扎尔这样激励着自己,但却仍然提不起想要进去的劲头。虽然这事很少发生,但说实话,他感觉有些害怕。 ——究竟在害怕什么,不管那帮人遭到怎样的对待,我都无所谓。 ——是被塞西尔拜托,我才来到这里的,在此之上在此之下什么都没有。 ——赶快看看那帮人的情形,随随便便打个电报,就能得到需要的情报了。 ——好了,这样就结束了,这其实不是连小孩子都能做到的、很简单的事嘛。 有些喋喋不休地对自己的内心说着,巴尔塔扎尔的脚步踏进了局内。 接受了警卫员的搜身,向接待员告知自己前来探访,然后受到了担任官员极其麻烦的视线攻击之后,被领向了关押的地方。 空气潮湿而有霉味。虽然不管哪个国家可能都这样,但宪兵和军警察官也是性格阴暗,极其粗暴。在职务方面,调查对象不是敌国人而是本国的军人,做着类似于内部侦查员一样的工作,被军人们讨厌而鄙视着。于是内疚再加上郁闷的心情,便展现出了极其粗暴的调查方式。 “领着作战本部的少尉大人到这种地方来,还是极少见的事呢。” 在前面领着巴尔塔扎尔,一边走下昏暗的台阶,担任官员嘟囔着。他大概意识到了巴尔塔扎尔身为“埃利亚多尔之六人”,带着个人的感情前来看看同伴们的情形这一点。 “我们也是根据上级的命令来做事啊。虽然也觉得挺可怜,在这样的时代也没有办法呀。” 立马就开始找借口了。巴尔塔扎尔默默地跟着他。 “完全都是上面人的意思呀。把那些人抓住,然后只将对自己有利的话当成事实。我们的工作,就是将那所谓的事实向上面传达。虽然想着少尉先生你应该明白,但这毕竟是战时嘛。” 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巴尔塔扎尔的胸中,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是为了诘问你而来的,我也只是因为上面的命令才来的。看过情形之后就回。” 担任官员虽然没有回答,但稍稍松了口气的气氛从他背后传来。 地下二层还有警卫员。担任官员出示了身份证,确认了长相后便打开了格子铁栏。由于原本是乌拉诺斯使用的拘留所,那构造也有些年代了,而且相当夸张。 穿过了狭窄的走廊,右手边出现了牢房。 由于开始使用奥丁还没多久,牢中几乎是空空如也。然而,空气中微微散发着血的气味。 ——究竟是谁的血的气味呢。 他爆发出了那样的思考。不好的预感愈发变得明显了。 在某个牢房前,担任官员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巴尔塔扎尔也停下脚步,目送着牢房内。 在黑暗之中,坂上清显背靠着墙壁坐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察觉到巴尔塔扎尔出现了。右腿在前面甩着,将双手放在抬起的左膝盖上当作枕头,脸埋在那里。 “喂。” 这么招呼着,没有回应。在床上有着血痕。 “坂上,是我。” 声音放大了一些,他的手臂抽动了一下。 鼻青脸肿的清显坐起身来,朝向巴尔塔扎尔。 他呆呆地盯着这边 ——被打得很惨啊。 看到清显的脸,他明白了那一点。 尽管是在感情这种东西上找不到任何价值的巴尔塔扎尔,胸中还是阵阵作痛。 ——莫非,紫也遭到了这种待遇…… 那种担心盘踞在心中。即使军警再怎么粗暴,不会对女人也如此暴力相待吧,他不想这么去想。 “还挺帅的嘛。” 为了让动摇不被对方察觉出来,这么讽刺地说道。终于,清显回过神来。 “……机长?” “塞西尔拜托我过来,看看情形。” 在清显那已经变得无法分辨出什么表情的脸的深处,浮现出了像是喜悦的东西。 清显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但脚不听使唤便向前摔倒了。他爬到了铁栏跟前。 “机长……!谢谢你,机长!” “给我冷静下来。我不是来救你的,只是来看看情形。” “是的,我知道,没问题,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 清显已几乎是哭声,难以掩藏那种喜悦。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便不由得将眼神游走了。 “因为塞西尔很啰嗦我才来的,只是这样。” 重复着刚刚说过的借口。清显询问道。 “神乐姐呢……?!她还好吗?!” “不知道,这才要去看。” “好的……拜托了,请去看看她的情形吧。” “……不要对我怀有太多期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清显偷偷地目送着担任官员。他明白那人正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谈话。 “机长,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什么?” 曾一度吞下了自己的话,调整了下呼吸,清显说了件奇怪的事。 “将通信器材弄倒的人是莱纳。”(译者注:这句话整个都加了着重记号。) 巴尔塔扎尔他一瞬间看着清显的脸。看到他不改真挚的表情,察觉出了他想说的话,点了点头。 “这样啊。” “拜托了……” “明白了。” 事情结束了。巴尔塔扎尔将目光朝向昏暗的通道深处。 “还有一个人要见。” 他如是告知,担任官员依然带着不怀好意表情,领他去了通道的前方。巴尔塔扎尔只将目光对着清显, “保重。” “是。多谢你了。” 留下了短短的告别,他离开了清显的牢房。 在潮湿的黑暗之中,经过了三个呈圆锥形的电灯泡照射的光域后,那通道到了尽头,又下了一层楼梯。 在混凝土剥落的侧壁上照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脚步声十分不祥地回响着,有一种自己被诱入了地底下深处的死之国的错觉。 ——紫竟然在这种地方。 悸动变强了。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自己的害怕,对自己内心还有着这样的软弱微微感到吃惊。他呱呱坠地以来,一种可以说是第一次的感情在他横膈膜的下方冲撞着。 到达地下二层了。(译者注: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问题。刚刚在看清显前就说“地下二层还有警卫员”,如何如何,这里下了一层楼梯还在地下二层。是不是有一处作者笔误了……) 笼罩在空气中的险恶变得更加浓密了。 “我先说好啊,那姑娘,今天早上也闹腾得厉害。” 担任官员再次说着借口。 “她一只手臂被约束着。好像还挺有武术天赋的,想着她是女的呢要侮辱的时候,可真是被弄得很惨。”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担任官员,问道, “就是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抵抗啦?” 回应是一片沉默。 巴尔塔扎尔的鬓角上,从未经历过的热浪在翻滚着。简直就要不由自主地在前面行走的担任官员背上飞踢一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慎重了下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突然躁动起来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理由变得这么感性。 ——因为塞西尔说了我才来的,只是这样。 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着。感情什么的要控制住不是理所当然吗……岂止说控制,自己身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对于一个一流的现代人来说,感情这种东西就和盲肠一样,只不过是人类进行狩猎采集生活过程中的衍生物。一流的人类在理解了感情是作为个人毁灭性行动的起因这个机制的基础上,便在试着控制感情,甚至使之解体。 ——虽说只有一点点,但我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残留着呀,有点吃惊呢。但是。 ——不能耽溺于其中。 这么反复地自我告诫着,担任官员的脚步在某个牢房前停下了。 “这就是紫神乐的牢房。” 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带有胆怯的自己。 他害怕向里面看去。 ——有什么好害怕的。 ——紫会怎么样我管呢,与我没有关系。 ——因为塞西尔说了我才来的。 巴尔塔扎尔将在这一周内重复了不知几千遍的无声原因在自己的意识中闪过,目光看向了牢房内的一片黑暗。 在笼罩着的重重黑暗中,一个人影以奇怪的体势站着。 咚的一下,心脏波动了。 脚在颤抖着。然而巴尔塔扎尔做好了决意,目光凝视着黑暗。 从天花板上吊着一根链子。 右手腕上被钉着铁具,与链子相连。 右臂被吊在天花板上,神乐双膝跪在牢房的床上,低着头。 有前面的头发挡着,无法看见表情。 衣着与被捕之前相同,虽然有些污迹,但仍然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白色军服。 “是我,紫。” 试着叫了叫,没有回应。 那一直看起来凛然的氛围已不见踪影,生命力极其稀薄。 滚烫的严重翻滚着的东西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肚子深处。 他真想单手抓住担任官员的太阳穴,狠狠地撞在这铁栏上,那冲动就要爆发了。 ——冷静下来。 对自己这么说着,他再一次用更大的声音叫了一声。 “紫,起来,是我。” 那无力低下的头部,稍稍抬了起来。 “……?!” 微微地……神乐想要抬起脸来,但停了下来。 “……巴尔塔……?” 嘶哑地发出了声音。现在神乐的声音,纤细、微弱而又沙哑。 巴尔塔扎尔不由得用左手狠抓着铁栏。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没有意义的行动,他自己也不明白。 “还好吗?” 他这么问道,神乐又一次低下了头。 “你来了吗?” 虽然又干瘪又沙哑,但神乐的声音隐藏不住喜悦。然而她一点儿也不想将脸抬起来对着巴尔塔扎尔。 “不要误会,是塞西尔拜托我才来的,仅此而已。” 他这么找着借口,神乐依旧低着头,稍稍地笑了。 “真的是巴尔塔呢。本以为是幻影,是真的呢。” 那是与过去一同在沙滩上散步时同样的、神乐的揶揄。然而在那响动之中,饱含着满满的喜悦。 巴尔塔扎尔胸中,浸满了苦闷的东西。 那从未经历过的、伴随着甘甜与痛苦的、从根本上动摇着他的存在本身的、似乎即将死去的不可思议的感情。 “我来看看情形,仅此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不由得继续找着借口。虽然神乐依旧不把脸转向这边,而只是将话语落在了床上。 “嗯,我明白。谢谢你,来就好了。” 巴尔塔扎尔急得没有办法。 ——为什么不抬头。 明明神乐的话语中难以隐藏那率直的感情,可神乐就是不让这里看到她的表情。 ——想看看你的脸。 在这样的希求强烈地涌上来的时候,刚刚看到的清显被打肿的脸在脑中苏生了。 莫非。 “……遭人动武了吗?” 回过神来时,巴尔塔扎尔的右手也紧紧抓着铁栏。 神乐不回答。 “……是在这里的那帮人,对你动粗了吗?” 不知不觉声音就颤抖了。一种不知名的激烈感情涌动上来,他抓着铁栏的手充满了力量。 回应,完全没有。 “抬起脸来,紫。” 神乐仿佛散了架的人偶一样低着头,不回话。 “让我看看你的脸。” 求你了。 一直以来调戏我的那张笑脸,再让我看看。 “喂,紫。” 那凛然的你,再让我看一看。 “你还真是,不懂人的心情呢。” 缓缓地,传来了神乐的回答。 “我现在不想被你看到脸,对不起。” 他明白神乐的话语在假装着平静。 “脸,被打了吗?” “……” “是这里的人,把你的脸给,打了吗?” 巴尔塔扎尔的话语中,显露着怒气。他发着一句一顿、而仿佛煮沸了的话语。 “巴尔塔,我不想给你添堵。” 神乐依旧朝着下面,这么说着。 “回答问题。被动武了吗,还是没有,到底是怎么样?” 巴尔塔扎尔的心流着血。那沸腾的血液到处奔腾着,一直到手脚的末端。 神乐依旧低着头,又笑了。 “真是意外啊,你因为这种事会生气。” “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没有生气。只是在确认在这里发生的事实。” “要期待你能体贴,果然是不行吗。” “给我抬起脸来。” “不要。” “抬起来!” 语气变得粗暴起来。神乐笑了。 “那个巴尔塔,理解一下女人心吧,拜托你了。” 在那半开玩笑的话语中,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有泪水混在其中。 神乐,在哭泣。 “你来了我很开心,只是这样就足够了。给塞西尔传达说, 我精神着呢,撒谎也无所谓。” 尽管竭力掩饰着,但话语的狭缝中混杂着依稀的眼泪。 ——你也会哭吗,紫。 那无法消解的愁闷,充满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急得上火,不知怎么办才好,几乎都要烧断全身的神经细胞回路了。 在喉咙深处艰难地,将想法转变成了话语。 “打算折在这里吗?” “……” “在这种地方死去,就是你所谓的天命吗……?” 共同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中达成敌中翔破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阻止了为了救美绪而想要挑战夜间着水的清显。那个时候神乐用的语言就是“天命”。 那番话语,还清清楚楚地刻印在巴尔塔扎尔的记忆中枢。 “让我们一个不少地生还吧,那条路才是与吾等相称的天命。” 回想一下,正是因为让夜间着水成功实现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才能被大事宣传,与今天巴尔塔扎尔的地位也紧密相连。即使说现在自己的身份是神乐给他的也并不过分。 明明如此。 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吗。 “回答我,紫!” 连掩饰愤怒也忘记了,巴尔塔扎尔甩出了语言。 “差不多可以了吧,你也确认朋友都平安无事了。” 背后担任官员事务性地告知。 巴尔塔扎尔仅仅转过脸对着他。 “现在,不要,跟我,搭话。我会杀了你。” “……” 担任官员缄口了。巴尔塔扎尔的话语中不带虚假,担任官员的本能察觉到如果在组织新的语言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杀。 “呐,巴尔塔。” 依旧不抬起脸,神乐只是用声音叫他。 “对大家传达我还好着呢。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有办法。清显君也是,我也是,来到这国家时就觉悟到会有这样的事态。” 从声音可以听出,神乐竭力表现着坚毅。 “看起来不好。” “好啦,谢谢你能过来。很开心哟。你还真是温柔体贴的人呢。” “不要开玩笑,我才没有那种廉价的感情呢。” 神乐再次在喉咙深处笑了一下。巴尔塔扎尔察觉出来,水滴,从神乐的脸颊上经过,落在了床上。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神乐的眼泪扑簌着不断滴在了床上。 是哪里在痛吗,是很悲伤吗,痛苦得难过地在哭吗。 ——不对。 巴尔塔扎尔,明白了那一点。 ——紫,是开心地哭着。 不知为何他那么确信着。 神乐现在一只手臂被吊在天花板上,一边笑着一边哭着。 “有什么好笑的,我是认真的。” “嗯,嗯,我明白。” 好笑得没办法。带着这样的口气神乐回答道。 “奇怪的女人。这种狼狈相究竟有什么有趣的。” 巴尔塔扎尔越来越不好意思了。他终于察觉到神乐笑的起因是,一反常态地变得认真起来、双手抓着铁栏、难以隐藏怒气的自己。 “对不起啊,我是个奇怪的女人嘛。” 神乐总算是收住了笑和眼泪,可仍然是低着头,如是说着。 “差不多,该走了吧。” “……” “大家那里,就拜托你了。” “……啊。” 她不想再让自己这样的姿态被看到更多。 巴尔塔扎尔感觉到了神乐话语的背后这样的心情。 “……我会向上司报告关于你们的处境。” “……嗯,谢谢。” “……再见了。” “嗯。” 瞪视了担任官员片刻,巴尔塔扎尔转身返回了。 就像拴着个铁球一样,脚步异常沉重。 他拖着那样的脚步,从神乐面前离去了。 跟在担任官员后面上了台阶。 那沉重的大气,渐渐恢复成为平常的那样。 出了警察局,回到了飞空要塞奥丁的地面上,俯视着湛蓝的天空。 与刚刚从铁栏缝隙看到的让人郁闷的场景形成两个相反的极端,那是透明无垢的天空。 清显和神乐,不会再也无法仰视这样的天空了吧。 那样想着,巴尔塔扎尔为了给塞西尔打电报,向民间的邮局走去。虽然作战司令部奥丁分局可以处理军事邮件,但这次由于是私事,也不可能去使用。 虽然擦肩而过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和军方有关的人,但零零散散也有一般的入职者。他们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们那一副对在新天地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的样子。 那是预感到了圣·沃尔特灿烂的未来的、飞空要塞奥丁的盛况。 在那背后,两名秋津人被施加着拷问,被强制做伪证。 “就是这么回事啊。” 巴尔塔扎尔对自己这么说着。 “个人根本无能为力,那是时代的潮流。” 他一边走着,一边像说梦话一样,将自己的理性沉浸在话语之中。 “不要沉浸在无聊的感情中,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在道路前方,他看到了邮局。只要在那里给塞西尔打“两个人都平安无事”这样的电报,任务就完成了。塞西尔也会如约兑现希尔瓦尼亚王家那边的协助吧。 “那样不挺好吗,轻松愉快的工作。” 巴尔塔扎尔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一样,快速向邮局走去。 “你可不是如你自己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哟。” 在man岛沙滩上散步时这样告知,神乐的微笑覆盖了当时的风景。 “你来了我很开心,只是这样就足够了。给塞西尔传达说,我精神着呢,撒谎也无所谓。” 在那微笑之上,与锁链相连,低着头,刚刚如是告知的神乐又盖了过来。 巴尔塔扎尔胸中被烧得稀烂。 从灵魂深处的再深处,涌动出了如同熔岩般的激烈感情,让全身的细胞沸腾了。 ——呐,紫。 ——你可不是会在那种地方低着头的女人吧。 那样的心声,随性翻滚了上来。 “无聊,廉价的感情,一文不值。” 他语言如是否定。 然而,内心却止不住鸣响着。 ——你可不是会那样哭泣的女人吧。 “我管呢,跟我没有关系。” 巴尔塔扎尔拖着颤抖的手脚,进入了邮局。 “发电报。” 对主管人员挤出了事务性的语言。 ——你呀,还是更加适合飒爽地向前迈进。 “与我无关。” ——凛然地听着胸膛,如沐清风般地行走才是真正的你。 “笨蛋吗。” ——不要低着头了,紫。 “我管呢。” ——我还想再一次,看一看你的脸。 “发电报。” 巴尔塔扎尔对着用怪异的表情盯着自己的主管人员说了同样的话。 在这里给塞西尔发一通电报,任务就结束了。 为了达成我远大的目标。给塞西尔发“两个人都平安无事”这样虚假的电报,甩开着可恨的感情吧。 ——我可不会受感情的摆布,绝对。 主管人员,向他询问着电报的内容—— 目送着离开的巴尔塔扎尔,右手与天花板上的锁链相连,神乐拼命地 一直住了即将迸发出的叫喊。 绝对不能说。 她克制住自己,等再也听不到担任官员和巴尔塔扎尔的脚步声以后,终于吐出了一直在喉咙深处克制住的话语。 “救命。” 在黑暗之中,那纤细的话语漏了出来。 “救救我,巴尔塔。” 神乐在黑暗中吐露出了那一直压抑在笑声与泪水中的真正的心声。 “我害怕呀,非常害怕。” 一直盯着床,神乐紧紧咬住自己的软弱。 被抓捕拴在这牢中,被强制着虚假的自白,受到了军警的暴力相向。 自己是武士,平日就是已经觉悟了死亡而生活的。虽然这么想没错,可沦落至此等境地,屈辱性的死亡就摆在面前,她第一次明白了。 ——我只不过是个,胆小鬼。 在武士之家出生,虽然是女孩子,但从小就将武士道深刻地刻印至骨髓,将“不知何时就会死去”这种想法铭刻在心而生存着。明明应该如此。 然而。 “我害怕呀,巴尔塔。” 声音,在颤抖。 “我讨厌这种死法。” 那绝对不能在巴尔塔扎尔面前展现出来的真正的内心,神乐现在在这片黑暗之中完全暴露了出来。 那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 又软弱,又不成样子,害怕着暴力的胆小的自己。 神乐独自一人,怀抱着这样的自己。 “偶尔向别人撒撒娇可能也不错。” 两个人在man岛沙滩上散步的时候,神乐对巴尔塔扎尔这么说着。 这番话现在飘回了神乐自身。 ——真想向同伴们撒娇。 真想紧紧抱住巴尔塔扎尔拜托他“救救我”。说不定他会尽全力将我们从这里救出去呢。 神乐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自身内部存在着这样的天真。 但是神乐也比谁都理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种天真。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种身影,她自己也没想给别人看。如果给别人看到了,她明白就会打乱同伴们的人生。 ——如果要把我们从这牢中救出去的话,就只有犯军法。 ——但如果那么做的话。 ——巴尔塔、塞西尔、伊莉雅、莱纳,他们未来的道路就被堵塞了。 所有她并没有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的巴尔塔扎尔传达真心,而是逗弄戏耍了他一番,让他回去了。虽然忍不住哭了确实失策,但第一次见到巴尔塔扎尔的真面目实在很可爱,也让人怜爱,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巴尔塔扎尔的真心几乎有些痛切地侵入胸中,带给了自己活到至今为止最强烈的喜悦和温暖的泪水。 ——在这之上,不能奢求什么了。 神乐那样克制着自己,抑制住恐怖,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 不能让最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被打肿不成形的脸,至少这一点得到了救赎。她希望在巴尔塔扎尔的心中存留的只有自己在地上昂首阔步、充满了自信的表情。 “谢谢你,巴尔塔,已经足够了。” 吞下了涌上来的恐怖,神乐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吐出了惜别的话语—— 经过长长的一周,终于,那一天来了。 塞西尔·豪尔在自己房间门前从serufaust士官学校邮局工作人员收到电报的瞬间,跑向了中庭。 那是必须一个人看的电报。绝不能让同寝室的任何人知道内容。 那是八月的过晌。 士官学校进入了短短的夏季休假,中庭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影。 强烈的阳光让草坪的绿显得更加鲜艳,是因为上午骤雨的余韵吧,浓厚的湿草的气味从脚下冒了出来。 塞西尔双手握着电报,仍然没有开封。 她害怕看里面的内容。 一切的一切,将由这巴尔塔扎尔送来的电报内容决定。 那装入其中的是,决定了清显与神乐的命运,以及让迄今努力栽培出来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羁绊发生决定性的改变的电文。 她害怕,无法开封。 塞西尔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做着深呼吸。 想用那颤抖的手打开封印,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最终将电报贴在脸上,祈祷着。 “拜托了,机长。不要让我的期望幻灭。” 她恳求着。 “我想要相信你,机长,想要相信你不是个过分的人。” 她希望相信那个冷血动物的内心深处,还寄存着一点点的人性。 “我们,是结下誓约的同伴啊。” 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后,七人所结下的誓约。 她希望相信,那个誓约在巴尔塔扎尔的胸中仍有一息尚存。 然而假使万一,巴尔塔扎尔并不是那样。 ——绝不能让你靠近希尔瓦尼亚王家。 ——我会切断你与王家相连的所有连接。 那正是塞西尔的决意。 ——拜托了,不要让我执行那样的决断。 从思考中醒过来,稍稍冷静了一下,仔细地定睛看着电报,用颤抖的手开了封。 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那即将决定清显和神乐命运的电文,就在这上面写着。 头仰向了天空,再次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做好了决意将视线落在了文字上面。 飞进视网膜里来的,是无法比这个再能反应巴尔塔扎尔性格的、再冷淡不过的一句话。 “确保两个人的转移手段。” 塞西尔让那过于简短的文章,流入了心底。 两次、三次,反复看着。 不管看多少遍,那上面都写着不带一切装饰、仅仅是事务性的联络事项。 将电文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从那像是在一边闹别扭一边送出的若无其事的文字中,那个叫巴尔塔扎尔的人的心,温柔而温暖地渗入了塞西尔的心。 “机长。” 她叫着那个称呼。(译者注:原文仍是「名前」,就是名字,这好像不够准确……) “机长。” 从那压在胸前的一句话中,十分洁净而强有力的东西溢了出来,触碰到了塞西尔的灵魂深处。 “最喜欢你了,机长。” 眼泪,无法止住。 “谢谢你,机长。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了。” 在巴尔塔扎尔一直戴着的冷血假面的深处,还流淌着如此高尚、如此温暖的人性的血。 “机长,机长,机长……” 依旧紧紧地抱着电报,塞西尔一边哭一边笑着,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叫着那个称谓,连眼泪都顾不上擦。被从正上方照耀下来的八月阳光晒着的同时,心里已无可救药的只剩下了巴尔塔扎尔一个。 巴尔塔扎尔是要违抗法律,让清显和神乐越狱。 然后塞西尔的工作就是,确保将两人送还给秋津联邦的转移手段。如果巴尔塔扎尔与塞西尔能够协力的话,越狱计划便不再是梦话。这封巴尔塔扎尔发来的电文,正是应承下了与塞西尔的合作关系。 没有想要收住眼泪的样子。 人类并不是只有悲伤才会哭泣。置身于巨大的喜悦之时,也会流出这样的眼泪啊。 “最喜欢了,最喜欢了,爱死你了……” 怀抱着充斥于电文中的巴尔塔扎尔的真心,塞西尔一边哭着,重复着这句话。 “谢谢你,谢谢 你,谢谢你……” 迄今受到的巴尔塔扎尔的对待什么的,已经早已向远方消散而去了。寄存在那冷血动物的人性,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爱着,尊敬着。 “我一生,都会信任你的。机长,机长,机长……” 现在,如果巴尔塔扎尔在现场的话,她一定会用力抱住他,将眼泪与鼻涕不断在他军服上擦着直到他已穷途末路为止。 “一定会报答你的。你送过来的东西,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回报你的。” 希尔瓦尼亚王家现在承诺永远信任巴尔塔扎尔·格林。 然后——。 任由泪水流下,浸湿面部,塞西尔仰望着夏日天空。 浓密的蓝色充斥着视线。 那夏日的天空好像也感受到了梦中意志一样,雄壮而无垢。 塞西尔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不能只让巴尔塔扎尔背负着一切。 自己也应该扔掉自以为是的想法,将一切献给大局。 用手臂使劲地擦了擦眼角。一边拼命抑制住涌上来的眼泪,塞西尔的眼神中驻着决意。 必须要做的事,是有的。 现在这个时候,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为此,从此以后,就不能再以塞西尔·豪尔的形式存在了。 ——将天命,接受下来吧。 不会逃避,那真正的名字。 即使亲密的人们因为王家再兴的缘故而殒命了也好。 即使这决断给多岛海带来了新的战争之云也好。 ——我将继承王之名,让这世界的形态稍稍有所改变。(译者注:卷首语。同时这句话出现了妮娜的彩图中,让人有些觉厉。假如这并不是一个失误的话……hmm) 仰望着天空,将那无垢的蓝色充分地吸了进来,遗失的公主对临时的名字告了别。 ——永别了,塞西尔·豪尔。 流过脸颊的眼泪,在盛夏的光中升华了。 ——我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 定睛看着的夏日天空的彼方,飘扬着瓦尔克雷(译者注:原来直接用罗马音写成warukyuure,被建议改一改,于是现在想了几个汉字)的旗帜。 那统治着伊丽莎白手指指向的空域,拥有世界最强机翼的旗帜。 在浓密的蓝色正中,响动着天空战士们的惊涛骇浪。 ——走吧。 伊丽莎白转身返回。将清显和神乐送达秋津联邦的所有方法,伊丽莎白已经成竹在胸。 平安地将两人送回之联邦那也就意味着,将不得不举起对圣·沃尔特帝国的反旗。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将分开成为敌人,说不定还会再战场上遭遇。 然而。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会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我们几个,曾经结下过誓约。 在那道路前方所有的,并不是憎恨。 为了有朝一日我们七人能再次相会,以笑容相见的未来。 ——我,要再兴王家。 将那决意刻印在灵魂中枢,伊丽莎白为了谒见秋津联邦大使,首先与柯莱特取得了联系—— 太慢了。 在飞空要塞奥丁的作战司令部,巴尔塔扎尔心如火燎地等待着塞西尔的回信。 昨天打的电报应该已经传达到了。虽然应该有某种反应,可塞西尔究竟准备用怎样的手段来联络自己呢,他并不知道。要说快的方法果然还是电报联络,但要救出清显和神乐的话需要用秘密的联络手段。而且还有着剩余时间的限制——如果就那样放着清显和神乐的话,不久以后就可能有两人被逼着作伪证遭到枪毙这样的事态了。 ——快点,塞西尔。 巴尔塔扎尔的眼睛充着血,红通通的。右臂被吊着、低着头的神乐的虚像灼烧着他的视野,不管怎么也无法剥落。 深深地陷在椅子里面,插着胳膊,巴尔塔扎尔瞪视着虚空,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思传给了塞西尔。 明明他也知道那一句话根本无所裨益,可为什么会这样呢(译者注:联系后文,“这样”应该是巴尔塔扎尔此时心如火燎这件事)。他现在连考虑这件事也放弃了。 ——那种事情无所谓。 ——姑且,还是希望能将这莫名其妙的焦躁,从自己的意识中完全排除。 整整一天,他都无法好好做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脑中囚禁的神乐被束缚着,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处理。自己为什么会成这样呢,完全不明所以。 心急火燎地等待着,突然,电报室的负责人员来到了巴尔塔扎尔跟前。 “有格林少尉你的电话联络。” 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巴尔塔扎尔从椅子上一蹴而就。 “我马上就去。” 那是让负责人员一瞬间被他压制住的强烈反应。 ——莫非,那电话是! 他飞也似地冲上了一层楼,跑向了在建筑物三层作战司令部唯一的电话机。 铺设了电话线,知道这司令部电话号的只有部门的军方高官和高级官员、政府要人。可以使用的人也有着限制。 谁打来的电话啊。 整理了气息,将话筒放在耳旁。 “我是格林,让您久等了。” 他这么打着招呼,电话的主人用光洁可爱而又很有礼貌的声音回答着。 “我是柯莱特·evory。格林少尉,久疏问候了。” 嘶——(译者注:原文「ぞくり」,从后面一句话得知这个拟态词就是全身恶寒的那种状态) 那说也说不清的颤栗向全身游走着。 “久疏问候了,前一阵子受您的照顾了。” “虽然想听听那之后究竟怎么样了,可还是有些心疼电话费。我要给你传达一件事。” “是!” 巴尔塔扎尔不由得站直了身体,等待着充满了自然的威严的柯莱特的话语。 “以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之名委托你,请将坂上清显、紫神乐两人,送还其祖国。” 脚下,在颤抖。 不知不觉地,嘴唇也在哆嗦。 ——果然,是这样吗。 冷汗,流向了鬓角。 ——塞西尔,你就是伊丽莎白呀! “公主,她还健在呀!” 拼命地抑制着颤抖,问道。 “将两人平安无事地送还以后我再回答吧。在那之前,我不能回答任何有关公主的问题。” 悸动涌了上来。虽然想要保持冷静,但那急转的事态让巴尔塔扎尔的头脑都跟不上了。 “丈夫的部下就在奥丁。与他内通,磋商一下夺去计划吧。不久,我也会来奥丁。” “我明白了。” “请少尉想出让两位从牢中出逃的手段。关于送还本国,由王家来负责。” “是!!” 他伸直了腰杆回答道,电话挂断了。 放回了听筒,他整理着呼吸。 他觉察到了现在事态已经一发而不可收了。 刚刚的那些交互,已经完全被作战司令部的上官听得一清二楚。磁带所记录下的内容,也会传到将级官员那里吧。 ——违反军方的事情,已然暴露。 ——那也就意味着,将阻碍我的发迹…… 巴尔塔扎尔觉悟了那件事。 迄今所拼命地谄媚,默默从事着低端工作,也不断在兵棋演习中胜出。他已 经确信周围人的能力没什么了不起,将来成为总参谋长根本不是梦想。 他必须舍弃包括士官学校时代在内不断积累起的所有成果。 ——然而。 巴尔塔扎尔那抬起的视线中,看到了吊着的神乐。 一直对着床一动不动,不会抬头的神乐。 ——如果那种映像消失了。 ——如果与此相反,神乐再次笑了。 他紧握双拳,几乎都充血了。 不会后悔自己的决意。他自己确认了这一点。 “等着,紫。” 丝毫不加隐藏滚沸的愤怒,巴尔塔扎尔重重地砸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他瞪视着虚空,思索着让两人从牢中逃出的手段。 “一定让你们从那里出来。” 这么想着,与在这层楼一角的办公室相连的门打开了。 情报局的上司——安迪·波特上校用优雅的脚步走到巴尔塔扎尔身边。 恐怕他已经掌握了刚刚电话的内容吧。安迪上校在巴尔塔扎尔的面前,毅然决然地停下了脚步。 眼镜深处的瞳孔,发出了知性的光。 “放手去做吧,格林少尉。” 上校那么说道,微微笑了笑。那视线明显是对“可以使用的部下”投出来的。 “如果你理解了人类感情的话,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上校说着不可思议的事情,马上转身,再次回到了办公室。 “要懂得人类感情的微妙之处,我希望你能首先做到同朋友们交流。” 过去安迪上校说过的话语,在脑中苏生了。为什么那种东西竟然如此重要,即使现在巴尔塔扎尔也无法理解。他只是明白关于这件事情,上校对今后的行动默许了。 ——可以放手去做吗。 ——任由我去做。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燃烧了起来。如果作战司令部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真是万幸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违反军法的内疚,而是得以以个人的责任去作出作战计划并实行之。 ——一定要办成。 这么决意,巴尔塔扎尔的脑海中开始描绘出为了将两人平安送达的构图。 十二 参加计划的,如果可能的话仅限于几个少数值得信赖的人。 执行的角色,只要有劫狱的两人以及一名司机就足够了。 这么说的话参加人员就不言而喻了。 “由于被塞西尔拜托,关于这次的夺取计划,没有办法只好有我来担任指挥。有异议吗?” 在奥丁市区郊外的市民公园里,一个带有桌子的木质长椅上坐下来,巴尔塔扎尔插着胳膊威吓着对面的伊莉雅和莱纳。 伊莉雅一反常态地眼睛一闪一闪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相对地,莱纳有些狐疑地盯着巴尔塔扎尔,用坦率的口吻问道。 “为什么为了塞西尔要做到那种地步啊?” “有何不满?” “啊不,说不满什么的……嘛算了,了解啦!” 大概是觉得继续诘问太麻烦了,莱纳带着佯装不知的面孔望向了一边。 巴尔塔扎尔说明着步骤。 “你小子与我一同潜入老冯,你去救坂上,我去救紫,带到警察局外。伊莉雅在车里待机,捎上我们以后,一直飞奔到奥丁的外缘地区,递给他们两人降落伞,让他们从这岛上降落下去。步骤就是这样,问题是手段。” 伊莉雅一边考虑着,问道。 “如何侵入警察局的低下解救两人呢?还有,背着降落伞降落的两人如何与联邦军的回收艇接触呢?困难的就是这两点吧。” “嗯。在现阶段我们三人负责的就是关于解救手段这一点,关于转移的话有其他渠道正在行动。” 莱纳扬起了一只眉毛, “其他渠道?” 巴尔塔扎尔斜视着莱纳, “我不会说的。关于前方的情报,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不相信我们呢。” “万一,你们被抓捕了,被使用了自白剂,上头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不知道的话对于双方都很安全。” “好的好的,了解!” 在耸了耸肩的莱纳旁边,伊莉雅缓缓地举起了一只手,提议道, “我想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每个人也会前来协助的。他们好像对军警颇为愤怒,即使用粗暴的手段也在所不辞。” “这还真是鼓舞人心。然而重要的情报应尽可能由我们三人掌握。如果参与计划的人数增加的话,被察觉或者情报泄露以及有人背叛的危险就会升高。” “这么说是没错,可说道军警官的话在奥丁可有很多吧?大概得有二百人吧?对付这么多人,我们三个人可要怎么做才好呀。” “有必要进行佯攻。在奥丁的地面上引起骚动,让军方警官移动,趁着警察局那边空虚之际再潜入才是最善之策吧。关于那个方法……” 巴尔塔扎尔对莱纳和伊莉雅说着夺取计划的草案。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确实,只有那种做法了吧。” 伊莉雅点点头。莱纳插着胳膊将视线落在桌子上。 “虽然这样挺好,但问题是在局内军方警官会剩下几个人。还有,如果被发现了不就完蛋了?总不至于要杀死警官吧。” “这对于你来说还真是锐利的指摘呀。确实如此,这只是潜入局内的初步计划,现在还没有完善。” 巴尔塔扎尔诚实得承认道,莱纳沉思了片刻,罕见地浮现出了认真的表情。 “那——个。稍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总感觉说不定能做到呢。” “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说比如说啊,比如说啊……” 莱纳将考虑的事情对巴尔塔扎尔说了。 巴尔塔扎尔插着胳膊沉思着。 “……如果能做到的话确实是万幸了……” “确实有值得一试的价值吧,尽管明知道不太行。有两天我就能准备好了。” “……确实,总比不做要好……拜托你了。” 伊莉雅再次举起了手,问道。 “问题是,执行的时日。我们怎么知道秋津联邦前来迎接的时日呢?” “关于那点,我将通过其他渠道去调整。的确如此,最难的一点就是确定时日。奥丁的周边海域被圣·沃尔特军完全占领着。恐怕会通过潜水艇转移吧,但可以留在该海域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无法与联邦军的动向与时机配合好的话,即使能让两人从牢中逃出,被军警再次抓捕的危险性也很高。” “还真难啊。而且如果失败了,我们几个的人生也out了吧?因为违反军法而一生蹲监狱,这种事我绝对希望避免啊。” “关于这件事,没有考虑失败的富余了,绝对必须成功,只能竭尽我们所有的能力。” 巴尔塔扎尔如是断言,伊莉雅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赌上一切。一定,要给那两人自由。” “啊——姑且我也加加油吧。神乐姐,在那种状态下也很可怜。” 莱纳也用没什么干劲的口吻表示赞同。三人那之后用了一下午斟酌着作战计划,分配了各自的指责后解散了。 目送着向奥丁第三飞机场返回的伊莉雅和莱纳,巴尔塔扎尔叫了辆马车原路返回,向高岗地区的高级宾馆方向去了。 接下来要见面的人物,在昨夜很晚来到了这个飞空要塞。 “啊拉,变得非常一表人才了嘛,格林少尉。” 在最顶层的一等客房出来迎接的柯莱特·evory那样说着,温柔地笑着。 “那眼神很棒哟,比起上次见面要好得多哟。(译者注:原文这里还有一句「かけて」,译者试图套用词典里的各种解释都未能成功,请赐教)” 一边用着奇怪的社交辞令,柯莱特带着很有礼貌的态度指着一张皮革沙发。 “您远道而来我惶恐之至,殿下。失礼了。” 巴尔塔扎尔脱下军帽坐了下来。那宽阔的客厅尽头有一面大玻璃窗,奥丁的景观一览无余。虽然是原封不动地沿用了过去乌拉诺斯使用的宾馆,但那样式与圣·沃尔特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本想着来到这里能感受到乌拉诺斯文化呢,真是不可思议啊,感觉跟我们也没什么差别嘛。” “从乌拉诺斯的角度说,是他们自己向地面上播撒文化的种子的,他们有着这样的自负。在乌拉诺斯创世神话里,据说也写着这么一段。” “这样的选民思想还真是让人嗤之以鼻呢。由于对地上的蔑视是乌拉诺斯的根本,我想争端会无穷无尽啊。” “如您所言,殿下。真希望愚蠢的争端能早一日终结。” 一边拉着家常,巴尔塔扎尔抑制着想要问问希尔瓦尼亚王家有关事宜的冲动。在前些天的电话中,关于这件事的提问被一概禁止,这让他急不可耐。稍稍对乌拉诺斯的行动原则进行了一番客观的评价,他进入了正题。 “关于那两位的转移手段,不知您有什么进展吗?” 他这么切入主题,柯莱特喝了口红茶,浮现出了真挚的表情。 “我已经以希尔瓦尼亚王家之名,向秋津联邦大事传达了请求。虽然那边已经说好会妥善处理,但问题是,没有与这个岛的联络方法。” 巴尔塔扎尔也预计到了那点。即使秋津联邦军送来了前来相迎的船只,这边应该怎么才能获悉船只已经来到了奥丁的正下方,没有那样的手段。 “不可能由大使给殿下打电话进行传达吗?” “如果大使给我打电话的话,不久就会被防谍机关捕获吧。即使你再怎么说你的上司会协力,也没有对防谍机关的工作多嘴的权限吧。” “……确实如此。然而如果不知道船 舶前来的时日的话,即使能让两人背着降落伞跳下,也马上会被圣·沃尔特海军发现并带回吧。如果两人不能在着水的同时被拾起,这次作战就失败了。” “确实如此啊。可是究竟怎样让秋津联邦军与在奥丁的你取得联络呢,没什么好主意啊。” 巴尔塔扎尔深深地陷入了沙发,瞪视着天花板。 那是将机密事件从敌军向圣·沃尔特军人进行传达。 如果使用电话或者电报的话立马就暴露了。用此外的手段将如何才能迅速地知悉前来迎接的船的到达时日呢。作战是否成功,就在那里了。 “信鸽不行吗,虽然要费些工夫。” “那样的话情报到达要花很长时间,并不适合这次的事件。如果不能尽可能迅速地得到情报,便没有意义。” “如果事先指定好时日呢?” “联邦军也有着自己的情形。将贵重的潜水艇冒着危险送入敌方领海圈内的话,与大本营、综合舰队以及关联部署之间的调定是不可缺少的。当日海上的状况也是重要的因素。何时调定能结束,何时根据气象条件下达出击命令,这边都无法知晓。” “真是穷途末路了呢。不可能做出那种押大还是押小(译者注:原文「一か八か」,是赌博术语。「一」是「丁」的上半部分,「八」是「半」的上半部分,丁指偶数,半指奇数,因此也就是押偶数还是押奇数的赌博)的行动啊。” “不能失败。我们必须得制定出一个可以期待有十分把握成功的计划。” “我头疼了。拜托你了呢,精英少尉。” 柯莱特将这件事踢了出去,从沙发上站起身,从酒柜中取出了一瓶上了年代的酒。拿出了酒杯,拔出了栓,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巴尔塔扎尔插着胳膊瞪视着天花板,将目的落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在房间里面来回走着。 瞪视着窗户玻璃对面有些氤氲的奥丁景观,发出一两声短短的低吟,再次插着胳膊一边转着脑袋一边在室内踱步。柯莱特完全不管巴尔塔扎尔的举动,只是一个人享受着葡萄酒。 ——联邦军,给我,尽可能迅速的联络。 ——如果不能确定那手段的话,紫就要被囚禁着…… 仅仅是想到那一点,胃的深处就抽缩得厉害。只要想到神乐遭到了军警的暴力相向,他便坐立难安。 “快想,快想,快想……!” 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开始斥责自己。 “不要放弃,快想,一定会有活路……” 一边左右晃着脑袋,一边紧紧地插着胳膊,巴尔塔扎尔那充血的双目不断游走在景观与室内之间。 “既不是电报,也不是无线电,更不是电话的,还要尽可能迅速的联络手段……!” 要说对大家都方便的究竟哪里有。 如果能确定那种联络手段的话,老早以前军方就应该在使用了…… 沉思的巴尔塔扎尔的那几乎发烫的眼睛里,在玻璃桌里面倏地出现了某个家电。 “……收音机……”(译者吐槽:看到这里怎么突然想到“家用电器——手电筒”这个梗了……) 那是到处都有的生活必需品,然而却在巴尔塔扎尔的头脑中,奏响了福音。 “……电波……!” 巴尔塔扎尔可以说是扑向桌上的收音机拿在手里,插上了电源,用手调谐着。将周波数调谐一致了以后,从扬声器中响起了混有杂音的女性声音。 “圣·沃尔特的笨蛋们,你们在故乡的夫人们现在正为出轨而努力着,真是辛苦了。我现在要将最精神不过的武士男孩们的消息传达给你们。” 那是秋津联邦军为了降低圣·沃尔特海空军士气而播放的,针对帝国的短波广播节目。那有着“箕乡玫瑰”爱称的女性dj因为其独特而性感的声音在圣·沃尔特军人中相当有人气。 巴尔塔扎尔握紧了拳头。 “有了……!” 不由得身体前倾,欢呼起来。柯莱特诧异地向巴尔塔扎尔回头。 “想出好主意了?” 巴尔塔扎尔挺起胸膛,重新面向柯莱特。兴奋之情难以抑制。 “殿下,跟您商量商量。” 有时喝口酒、一直将巴尔塔扎尔的点子听到最后的柯莱特轻轻地举起了酒杯。 “为了未来的参谋总长,干杯!” 丝毫不隐藏那大喜的笑脸,柯莱特向巴尔塔扎尔送上了至高的赞美之词—— 瞥了一眼清显和神乐被囚禁的警察局,伊莉雅踩下了风门,将爱车加速。 那四的红色摩托(译者注:原文「フルカウルバイク」,第三卷出现过,现在不知道这摩托的名字叫什么)沿着一条直线飞驰过奥丁的市区,连五分钟都不到就来到了郊外。在市区周边稍稍转了几圈把握了一下地理之后,抵达了没什么人气的住宅区。 那是之前在这个飞空岛还被称作卡奇诺斯的时候,上流阶级的乌拉诺斯人所住的地区。在sheragreed海上战圣·沃尔特陆战队登陆压制了地面之际,将超过七千名乌拉诺斯非战斗员不经战斗就降服了,送进了地面上的收容所。被剥夺住处的他们现在正在圣·沃尔特帝国内的矿场没日没夜地被强制劳动着。 然后只有这宛如废墟的高级住宅区留了下来。 在战斗结束后,由于圣·沃尔特陆战队允许三天之内进行掠夺,几乎所有的住宅的门和窗户玻璃都被弄坏,值钱的东西几乎全被掠夺了。在那没有住人,像样的家具也被拿走的住宅区,只剩下了冷清的寂静。 然而在不久的将来,圣·沃尔特市民开始入住,对屋里进行装修的话,又能恢复它的热闹吧。希望在奥丁生活的普通市民的募集现在已经开始,预定于三个月之后最初的入住者就降落在这条街上。在那之前的这段时间,在这条街上住着的只有野猫和鸟。 伊莉雅挂了低档,慢慢地巡视着这住宅区。再次确认了连一个人都没有,便在一片特别豪华壮丽的房屋前面的路上停下摩托,这次是步行着来回巡视。 如果入住者前来了,在正前方这片房屋大概会是成为入住的理想场所,那一间间华美的房屋鳞次栉比。那些房屋全部都是白色的两层或三层建筑,还有宽敞的庭院,连空泳池都能看到。虽然大概需要多多少少的装修,但由于房屋所有者都被送到收容所了,但是比起地面上的物件来说以破格的价格竟然能拿到此等豪宅,据说接下来希望入住奥丁的人们会络绎不绝,竞争率可达三十倍以上。 “要瞄准的就是这一带吗……” 独自一人点着头,伊莉雅原路返回了。 回到了摩托上,戴上了头盔,踩下了发动机。 一边在干线道路上疾驰,伊莉雅的心,怎么也离不开清显。 ——等着,坂上。 ——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一定会来救你的。 她无言地呼唤着。现在清显的情形已经听巴尔塔扎尔说了,听后便胸口撕裂,痛得难以忍受(译者注: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理解成是在说清显——就是说物理上的胸口绽裂,很痛;但日本人在说道并非自身感受而是说别人的时候,几乎都会在词尾体现出来,但这里并没有体现,因此译者处理成了在说伊莉雅自己,而不是清显)。她迫切地祈愿着,如果自己能将清显所受到的暴力稍稍分担一些就好了。 她将那难以忍受的痛楚转移到了不断加速中。 随着风越刮越大,道路两旁穿过的街道,连形态都被溶解了。 在路上车辆很少。伊莉雅仿佛想要甩开那愁闷,向着奥丁外缘飞奔着。 溶解成 了线状的风景,不知何时被清显的记忆替代了。 并排坐在埃利亚多尔飞艇的驾驶席上,凝视着艾堤卡流星群这件事。为了踏过父辈之间的瓜葛,清显告知坂上正治敬爱着父亲卡斯滕。那个时候无法相信的正治的死因,现在的伊莉雅也明白了那是真的。那为了保护小孩子而挺身而出的正治性格的只鳞片羽,清显已经明明白白地继承了下来。 在air hunt士官学校,共同埋头于剑术的训练这件事。在只有两个人的体育馆,秉着呼吸定睛而视对手的一举一动,那充满了灵魂的剑激烈地碰撞着。看破了清显的斩击,拼命地阻止之后,那还击的太刀再次被阻止。那相互碰撞了不知几百回的剑,不知何时,浸入到了互相的内心深处。 然后,还有备受圣·沃尔特帝国以及秋津联邦两国国民注目的模拟空战这件事。在有很多的观众来访air hunt岛仰望着上空的正中,和清显一对一地舞动着。那个时候是第一次,感觉在天空飞行如此快乐。她感觉在挡风对面舞动的清显真美,在共同舞动时,竟然产生了清显的一切都与自己相融合的错觉。 进入沃尔迪克航空队之后也是,经常组成同一编队。在沙滩上喝得烂醉还让他背了,还曾有过对体贴的清显撒娇,假装喝醉而将脸颊和他贴紧。虽然仅仅想起来就面红耳赤,但在伊莉雅的内心,清显的分量越来越重。她想,即使说自身所起的变化是清显给予的也可以。 ——多亏了你才有了现在的我,坂上。 ——因此,这也是一丁点的报答。 ——会将你所给予我的东西,还给你。 伊莉雅到达了奥丁的外缘,停下了摩托。 吹过来的风,稍稍带了些海风的气味。 走到了边缘的极限,她俯瞰了下方。那两千米下的海面,反射着盛夏的阳光。从牢中逃出的清显和神乐,带着降落伞,将下降在外缘的某处。 ——在那里就告别了,是这样吧。 ——再也,见不到了呢。 风拂动着伊莉雅的头发。内心的深处,愈发收紧了。 ——我们,将分开成为敌人。 让清显和神乐逃走,也就意味着他们会作为秋津联邦军参加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事态会发展到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相对立。 伊莉雅,想起了那个誓约。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会彼此憎恨。友情是永恒的。” 那无心结下的誓约,不久会说不定会真正地压在七个人的身上。伊莉雅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的同时担忧着未来。 然而,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两人不管。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两人就会被披上间谍的污名而被枪毙。如果不尽早一刻将他们救出的话,未来本身就无从谈起。 ——无论命运,将引导我们身往何方。 伊莉雅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夏日天空。 ——吾等也绝不会彼此憎恨。 怀抱着结下的誓约,仅仅为了打开这样的现状而尽全力吧。 如是决意道,伊莉雅跨上了摩托拉开了风门。 虽然未来被黑暗堵塞无法看见,但只要不用自己的双手将面前的墙壁打破,就会一直是黑暗。虽然那前方究竟有什么等待着无从知晓,但至少,想要竭尽自己精心培养所形成的一切向前迈进。 ——相信这条道路是正确的吧。 仿佛要甩开逡巡,伊莉雅再次加速,直到周围的风景又一次融化了—— 在奥丁作战司令部,巴尔塔扎尔片刻不离收音机,箕乡玫瑰那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与柯莱特磋商以后已经过了四天,事情差不多该有些变化了吧。 他也跟伊莉雅和莱纳传达了,要让他们也时时刻刻将耳朵沐浴在箕乡玫瑰的声音中。不管怎么说,“那个”何时会被传达过来,这边也不知道。由于作战需要秘密进行,不可能采取人海战术,因此巴尔塔扎尔连睡觉的时候都恋恋不舍地抱着收音机不放。 “圣·沃尔特的笨蛋们,在奥丁享受得还好吗。克里斯特第三连队的诸君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好像可怜的雷克菲尔德连队长被换下去了呢。” 放送基本上都是同样的内容进行重复。由于这些都是以让圣·沃尔特军人为乡愁所困、丧失战意而作成的节目,那些几乎已经能背下来的不断重复的内容让巴尔塔扎尔胸中充满了不愉快与抑郁。然而,万一听漏了什么信息的话,作战就会失败。等候着随时都会来的箕乡玫瑰的“那句话”,巴尔塔扎尔瞪着那通红充血的眼睛,紧紧靠着收音机,竖着耳朵听那让人郁闷的播放声。 重新集中了下注意力,使得不至于错过早已听厌的播放。箕乡玫瑰会发出自己所期待的声音是在今天、明天,还是在一周后,一个月以后,完全不知道。然而总有一天“那个声音”会传来。如是相信着,巴尔塔扎尔在收音机前一动不动。 由于安迪上校的斡旋,巴尔塔扎尔现在正参加着santose岛占领以后的居民招抚计划……是这样的名目。那也绝对不是说谎,如果顺利转移了清显和神乐的话,就是确定与希尔瓦尼亚王家进行协力了。这是紧接着过去看破了乌拉诺斯的尤迪加作战之后,再次给他的立大功的机会吧。 ——所以才要拼上毕生之力做这件事,为了我能发迹。 ——既不是为了紫,也不是为了坂上,而是为了我自己才拼命的。 如此这般一边鼓励着自己,巴尔塔扎尔宛若石像一样镇守在收音机之前一动也不动。 ——好好干。为了自己能出世,那帮人究竟怎样我才不管。 ——真的,与紫之类的毫无关系。 虽然究竟是在对谁找着借口他自己也完全不明白,但巴尔塔扎尔一直对自己说着这些,每每想起单臂被吊着的神乐的身影时,就摇摇头自言自语着“跟我没有关系。那些都爱咋咋地,紫什么的我才不管”,好像着了魔似的反复地自我告诫着是为了自己的出世。 从广播里传来了不带半点杂质的箕乡玫瑰妖媚的声音。 “多亏了你们,才能将mesusu岛odesa要塞夺回来,武士男孩们都很高兴哦。不但将乌拉诺斯驱逐出境了,还将软弱得令人发笑的雷克菲尔德连队长都给留下了呢,真是一场快乐的战斗啊。” 正如她所言,mesusu岛odesa,现在落入了秋津联邦军的手中。在乌拉诺斯、圣·沃尔特、秋津联邦这三方展开的战斗,在地理上安定、物资补给也充足的联邦军已取得了胜势。 “夜里也一直打着照明弹,无法入睡吧?明明你们的夫人们现在正和高中时代的朋友一起熟睡着呢,真是对不起啊。武士男孩们将给你们献上夜袭的厚礼哦。” 如果一弄个不好的话,他就要和箕乡玫瑰一起脱口而出下面的语句了。他将同样的语句停了不知几百回了。他心急如焚,但又绝对不能漏听重要的话语。由于根本不能睡,他便睁着已经肿起来的双眼,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正在那时——。 “啊对了对了,九月一日下午六点,迎接公主大人的月亮船会到哟。据说等待公主大人和他的随从降下来的人,只会等三十分钟哟。” 终于,箕乡玫瑰如是说道。 那是等了又等的信息啊。那暗号“月亮船”是意味着潜水艇。巴尔塔扎尔的眼睛睁大了。 ——迎接的潜水艇,就要来了! 他像被弹起来了一样,站起身来。 “九月一日,下午六点……!!” 他慌忙在备忘录上记下。确认了日历,九月一日就是后天。 “还有两天……!!” 他欢 喜地握紧了拳头。真是比想象得还要迅速的回应啊。果然希尔瓦尼亚王家一出马就非常管用,大概连联邦军都被催促着做好了迅速的安排吧。虽然来得迅速他很开心,但用来做准备的时间也很少。 巴尔塔扎尔获得了与外部磋商的许可,飞奔出了作战司令部,打的向分配给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第三飞机场奔去。值得信任的同伴只有伊莉雅和莱纳,必须及早进行关于作战的磋商。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一直咬着手。究竟什么时候养成这种毛病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是那一直萦绕着他无法离开的焦躁感,让他染上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习惯吗。 “等着吧,马上,紫。” 那番话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 “是为了我能发迹,紫什么的我管呢。” 通过后视镜,司机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巴尔塔扎尔。 “快一点,拜托你了。” 将难为情变换为催促的语言,巴尔塔扎尔到达了第三飞机场。付了车费以后便急不可耐地从车里跳了下来,大踏步地向兵营走去。 “是后天,伊莉雅。” 对着前来相迎的伊莉雅,他那样缓缓地说道。伊莉雅的表情一亮,又立即严肃地收了起来。 “我明白了。” 突然间,双胞胎飞行员抓住了重重地点了点头的伊莉雅两侧。 “背着姐姐们,你究竟想干什么呀,伊莉雅?” “想要隐瞒可是不行的哟,直到你说出来之前我们可不放手哟!” 露露·斯科特和菈菈·斯科特仿佛恶作剧般地这么说着,抬起目光对着巴尔塔扎尔。 “你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巴尔塔扎尔君吧,认识你哟。是要去救清显君和小神乐吧?我们会去帮忙哟,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我们大家呀,都对军警很火大呢。无论枪击、炮轰还是其他什么都会协助哟,是吧,没问题吧巴尔巴尔,对吧,对吧,对吧?” 这么不断地将这些突如其来的愿望强压过来。 对着浮现出一副不苟言笑面孔的巴尔塔扎尔,伊莉雅真挚地拜托道。 “……这些都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们呢……我想他们能帮上忙的。” 从依然不改一张臭脸的巴尔塔扎尔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名精悍的男性补充道。 “虽然不能公开地协作,但暗地里什么都可以做哟,格林少尉。请让我们参加吧。” 巴尔塔扎尔转向背后。 圣·沃尔特国家英雄,击坠王雷欧·罗森缪勒上尉伫立在那里。 “需要足够的人数吧?交给我们吧。” 英雄如是告知,眺望着清显与神乐被囚禁的远方的市区。巴尔塔扎尔直率地甩出了疑问。 “即使成功了,这对你们也是无所裨益的计划,罗森缪勒上尉。如果失败了,失去的东西将会不可估量。” 对于那番话,雷欧嗤笑了一下,用着一如既往的忧郁简短地告知。 “格林少尉你会信赖计较得失而对部下见死不救的士官吗?” “……” “紫和坂上都是我的部下。我救他们出来有什么不对。去待机所说吧,绝对让计划成功,用我们全员之力。” 雷欧擅自这么决定着,即刻便开始向待机所走去。伊莉雅用认真的表情对着巴尔塔扎尔,催促道。 “相信他们吧,巴尔塔先生。如果大家出手相助的话,一定会成功。” 露露和菈菈毫无顾虑地推着现在仍然在犹豫的巴尔塔扎尔的背后。 “快点快点!”“没时间了吧?即刻就做吧,即刻!” 依旧气不打一处来,巴尔塔扎尔毫无回天之术地被露露和菈菈牵引着。虽然计划应该尽可能隐蔽地进行,看上去不行了。然而毫无疑问,他们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协助人员。 ——没办法了,的确需要相当的人数。 听天由命的同时,巴尔塔扎尔开始再头脑内重组着关于夺去计划的详细情况。 十三 帝纪一三四九年,九月一日,下午四时—— (译者注: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尽管在第二部第十四章才会写到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出发的事情,但看看时间:此时是九月,而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出发的时间在七月,因此舰队已出发一个多月了。) 食品分发服务“配送晚餐”的社员安敦和打零工的罗伊两人在轻卡车的货架上堆满了装着食料的蓝色箱子,正准备出车库前往配送地奥丁警察局去的时候,发现了在道路上挡住的障碍物。 那看上去很高的轿车(译者注:原文「リムジン」,可以指轿车,也可以指那种中巴。但插图中画的是轿车,因此就这么处理了),在轻卡车的面前深处了侧腹停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为了要阻挡安敦从车库出来而故意停下的样子。这样就无法上路了。虽然敲了敲方向盘让汽车喇叭响起来,但戴着墨镜在驾驶座上的女性只是露出了困扰的神情,手心左右摇了摇。看样子好像引擎工作不良。 “干什么呀,喂!不要在那种地方停下来呀!” 一边大声喊叫着,安敦从轻卡车的驾驶座位上下来了,上前逼问路上的轿车。作为司机的女性也下了车,摘下了墨镜。 “我出不去了……呀……” 安敦的愤怒声,没有持续到最后。 在夏天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那如同深山的湖泊一样浓绿色的眼眸,面庞轮廓清晰,匀称的五官,宛若弦乐器一样的类型。神话世界的女神,用虚幻的表情对着安敦。 “对不起,那引擎怎么都打不着呢……” 从肩上用细绳吊着的黑色吊带衫。胸口很明显地张开着,从那短短的裙子中显出的流丽线条一直持续到紧绷的脚踝。最后还有那让人深感怀疑究竟能不能踩加速器的带状高跟鞋。(译者注:抱歉,这句话中有好几处女性服装的用品,译者无法把握应该如何翻译) 看了一眼喉咙就响了一下,安敦投降了。 配送工作什么的,管他呢。 “打开发动机罩吧,我帮你看看。” 美女的表情,反射着夏日的阳光,异常灿烂。 “你要帮我吗?” 安敦挺起了胸膛,自信满满地回答。 “没有办法呀。这样下去的话工作都做不了了呢。饭冷了的话会被那些牛逼闪闪的军警骂的。好啦小姐,快点打开吧。” 美女打开了锁,安敦打开了发动机罩看了看电池的情形。 “什么呀这都是?火花塞都松动了,这样怎么能打着嘛。” “能修好吗?” 在安敦旁边,窥视向发动机罩内部的美女在至近距离问道。那隆起的胸部就在那里,很舒服的香味刺激着安敦的鼻孔。这虽然只是用工具将火花塞与电池的连接拧紧这样简单的修理,但他还想再享受一下和这位女神的邂逅。 “虽然要稍稍花点时间,交给我吧。喂,罗伊,拿扳手来。” 安敦命令打下手的拿来工具,然后拜托着美女。 “很抱歉,能压在这里吗?” 他指示的是电池正极的外皮。 “是这里吗?” “啊。如果不那样的话,是会触电的哟。” “是那样吗。我明白了。” 美女很大无畏地,用两手的拇指按住了正极的外皮。 “拜托了哟,绝对不要松手。” 安敦一边靠近美女紧贴着,一边将负极与火花塞接上,用扳手上了螺帽。美女的柔软与香气感觉十分舒服。本来是必须要拧紧的,安敦却一边松了螺帽,一边反复地瞟向身体前倾的美女的胸前。希望此时能永久性地持续下去,正当他向神明这样祈祷着的时候,脖颈遭到重重的一击视线便暗淡下来,头依然探在机罩内,失去了意识。 “快搬进去!谁都没有看到吧?” 抬着中了手刀而晕过去的安敦的肩,莱纳急忙向车库飞奔过去。同样因为莱纳手刀而晕过去的罗伊,也被巴尔塔扎尔抱着运向了车库内。 莱纳也好巴尔塔扎尔也好,都用墨镜、假胡须与假发变装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面孔已经早早就公布了,因此无法素颜执行作战。 莱纳好像很拿手地脱下了两人的制服,只剩下一条内裤,然后用准备好的粗绳将两人绑住,嘴也塞住了。 另一边,变装的美女伊莉雅满脸通红的同时,用扳手拧紧了螺帽。 “哪里有必要压住正极了?!” 怒气外露着,她开始将即将掉下的螺帽拧紧了。 “为什么要松开螺帽?!当我傻呀?!” 虽然马上就想将金色的假发扯下来仍在地面上,但也是不能暴露面孔。赶紧修理完毕,将从沃尔迪克航空队员麦克盖尔那里借来的轿车从车库前退下去了。 “伊莉雅,演技很棒哟。大叔都魂不守舍了呢。” 穿上了配送晚餐社员制服的莱纳,一边嘻嘻哈哈地一边这么表扬着。伊莉雅不苟言笑地回头, “我感觉到了恶心的视线。” 非难着穿着这身衣服的莱纳。为什么要让皮肤暴露到这种程度呀,现在还无法认同。 “没关系嘛,多亏了这个进展顺利嘛。哦,巴尔塔先生,围裙很称你哟。” 穿着安敦制服的巴尔塔扎尔也从车库里出来了。他身着蓝色衬衫、工装裤以及带有“配送晚餐”商标的围裙。 “下次,再说关于围裙之类的,就杀了你。” “突然之间搞同伴分裂究竟想怎么样嘛。我要开车了,快上来吧。” “嗯,伊莉雅,回来就拜托你了。” “是,我会在局前等着,保重。” 伊莉雅也回到了轿车的驾驶座上,打着了引擎。化装成配送人的巴尔塔扎尔和莱纳坐进轻卡车中,莱纳握着方向盘。 “第一关口突破了呢。那么……接下来会顺利吗。” “没时间说废话了,走吧。” “好啊好啊。” 被催促道,莱纳将汽车发动了。行进前方当然是神乐和清显被囚禁的警察局了。在那正上方,定时放哨的红山羊轰炸机一架飞了过去—— 在巴尔塔扎尔坐着的轻卡车正上方飞过的红山羊轰炸机里,前座坐着露露,后座坐着菈菈。 现在高度五千米。由于飞空要塞奥丁常在两千米高空悬浮着,因此距离地表面有三千米的高度差。 “巴尔巴尔会顺利完成吧。” “巴尔巴尔看起来那么死心眼,有点不安啊!” “为什么叫他巴尔巴尔他那么生气呀!” “哇——明明那么可爱呢。” 透过传声管,双胞胎姐妹们关系很好地进行着对话。一边谈论着给最近才认识的巴尔塔扎尔起的爱称,一边离开了奥丁的地表面,到了周边海域,稍稍进行了一下往常的放哨任务。 下午四点五十分。 结束了扇形索敌,再次回到奥丁上空的露露和菈菈,开始寻找着前天磋商好的目标。 “那——个,那就是警察局,那旁边的住宅区……” “在那里哟,那里,在那并着很多房屋的敌方……” 菈菈用手指指示着目标。露露也凝视着,用肉眼确认者从伊莉雅那里听到的“最有效果的投落地点”。在那已经渐斜的阳光中,像是堆积木一样,那华丽的街道延绵不绝。 “好棒的房子啊,真——想住在那——种——地方啊。” “那得傍个大款啊。比起那个,快点准备吧。背上降落伞了吗?” “ok,ok。对不起了红山羊,虽然你很可怜,但为了清显君和小神乐就忍忍吧。” 露露向今天分到的运气很差的轰炸机道了歉,便一边上升一边大幅度回旋,定睛看着投落目标,将机首朝下。 “上吧!从三千米的地方跳下去哟!” “ye-ah!大冒险!” 爽朗地欢闹着,高度一个劲儿地下降着,切过风的声音震响了搭乘席内。 高度四千。露露和菈菈打开了挡风,解开了座位上的安全带。 “方向ok!!准备逃脱!” 高度计的指针指向了三千的瞬间,姐妹齐声道。 “咚!” 同时,向机体外跳了出去。 向空中将身子甩出去,目送着下降的无人红山羊,大声喊道。 “走——吧!!” “加油,红山羊!!” 两个人,在空中转了几圈以后打开了降落伞。 毫不费劲地降下了一千米,露露和菈菈并驾齐驱地一边摇晃着散体,一边看着直线下降的红山羊。 无人的轰炸机摇摇晃晃地加速着—— 与作为目标的高级住宅区一角相撞,剩余的燃料燃了起来,喷出了盛大的火柱。 “打中了!!” “咿呀——巨大的爆炸!!” 冲击波冲向奥丁地表面,变成红褐色的沙尘爆发,呈放射状。滚滚黑烟冒了起来,黑漆漆的垃圾向周边甩了出去。马上就发生了活在,以红山羊坠落之处为中心有橙色的火焰萌生出来。虽然在通常的住宅区发生航空飞机的坠落事故的话一场惨祸无法避免,但伊莉雅所指定的只是等待着入住者的无人街道,因此没有出现死伤者。 随着高度不断下降,地上的骚动也开始传入露露和菈菈的耳中。不久消防车的警报器就开始响起,也看到了军警的警车正飞速赶往坠落地点的场景。 “让小梦大吃一惊了呢。”“对啊,肯定十分郁闷呢!”(译者注:友情提醒,这小梦就是那个沃尔迪克航空队司令官亚伯拉罕·梦露) 很快乐地咯咯笑着,双胞胎姐妹一边吹着风,一边在奥丁交往的田园地带降落了下来———— 身着“配送晚餐”的制服,带着若无其事的面孔给警察职员分餐的巴尔塔扎尔脚下,突然传来了重重的鸣动。 ——开始了。 在军方警察局内,目送着食堂墙壁上的时钟。正好下午五点,完全与计划一样。 “怎么了,轰炸吗?”“很近哟,喂,发生了什么?!” 在食堂里吃着晚饭的军方警官们开始了骚动。还有扔掉了刚刚开始吃的肉披萨与炸鸡块,跑着确认外面情形的人。那爆炸音近到了这种程度。 ——那对双胞胎,真是厉害。 巴尔塔扎尔也不得不认同她们的手柄。虽然之前还担心着她们究竟是不是可以将重要任务托付的人才,由于伊莉雅和雷欧都写了包票就试着拜托了,结果,时间与瞄准场所完全一致,将轰炸机撞了下来。 向着一片动摇开始蔓延的食堂内,传来了局内播放的通知。 “l14地区,在预定的入住者居住地发生了航空飞机的撞击事故。有可能是从敌机发出的攻击。警备科以及公安科职员请在会议室集合,交通科职员请到最近的周围进行交通梳理。重复一遍。l14地区在预定的入住者居住地有航空飞机的撞击事故发生。有可能是从敌机发出的攻击……” 听到广播的军警官们着急地狼吞虎咽着晚饭后,带着麻烦的表情蜂拥出了食堂。在警察局眼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原本安静的局内突然间就变得吵吵嚷嚷,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与确认着岗位分工的大声疾呼声也开始掺杂起来。 确认所有职员都出了食堂,正在分配牛肉炖菜的巴尔塔扎尔将那用不习惯的长柄勺放到了大盘子中,而正在分配肉披萨的莱纳带着十分娘炮的表情转了过来。 “巴尔塔先生,第一次给别人分炖菜的心情如何呀?” “少废话。等所有人出去之前你先等着。把饭分好,混入传说中的那个,然后给地下的职员。” “明白,在此之后就是关键时刻了吧。” 莱纳将料理分到大盘中,将准备好的肌肉缓释剂以及催眠药都放入了炖菜中。 五分钟后,剩余的职员也都出去了,局内静悄悄的。 依然用帽子、假发以及假胡须变装的巴尔塔扎尔和莱纳,极力注意着避开人的耳目的同时,先后用两手端起放着料理的大盘,出了食堂。 局内的布置在上回前来查看情形的时候已经成竹在胸了。一口气来到了去往拘留所的台阶,装出一副前来送料理的样子走了下去。 地下一层,在拘留所入口被落下的铁格子锁上,正在值班的有两名军警。 双脚夹在简易桌子、背靠在椅子上的军景观,从正在读的h书中抬起头来。他长着张很想蜥蜴、让人讨厌的脸。 “怎么回事呀你们,供餐所究竟想干什么?” 莱纳上前,事务性地告知。 “我们被科长通知说要送餐。” “啊?我的饭都是下午六点呀。” “出了点儿骚乱,吃饭的时间便稍稍偏差了一些。请趁热吃吧。” 便将那大盘中盛着的各种很香的料理递给了满脸惊讶的两个军警。那像是蜥蜴的军警官虽然带着张不满意的表情,可能也是因为肚子饿了吧,便拉开了铁格子,直率地接了盘子。 “对不起啊,因为这骚乱出了各种事啊。我们之后再收餐具,您请便。” 莱纳用着往常的轻薄劲儿堂堂正正地谎话连篇,立马便背对着军警上了台阶。 “用不了五分钟哟。” “姑且我等七分钟吧。” “您还真够精确呀。明白。” 两人再次回到了食堂,将剩余的东西装在了蓝色的箱子中,放回了轻卡车中,等待着药效发作。在市区,消防车辆的警报器仍然喧嚣着,还发生了交通堵塞。好像在高级住宅区发生了火灾,军警们也奔赴现场去应急了。 “露露姐,原来还收藏炸弹呀。” 莱纳嗤笑着,盯着远处的黑烟,说着俏皮话。想想果然还是不会收集炸弹吧,但燃料却一定装满了机翼内的箱子吧。黑烟毫无收住的气息,相反势头越来越旺。 “到时间了,走吧。” “好咧!” “别死了哟。” “那个,虽然我想不太可能,但如果真那样的话你是要替我送终吗?” “将你的尸体抬起带回这可不是人力所为。如果你的身份暴露的话,顺藤摸瓜我也会被捕。必须要尽量避免因为你的错误而殃及我。” “明白。” 相互吐着脏话,两个人一起从停车场回到了局内,再次下了刚刚的台阶。 他们祈祷着药力会对两个军官起作用。万一,如果两人中有人没有吃饭,那可就麻烦了。 巴尔塔扎尔虽然也假装平静,但内心却有强烈的不安袭来。如果军官没有的的确确地无法动弹,将给作战带来极大的障碍。无论是劫持了食品配送车,还是投落了轰炸机,其实都是为了让那两名军警官因为药效而无法动弹。费了十足的工夫去准备,迎来的结果是……? “对不起——来取餐具了!” 将不安放在一边,莱纳用着平静的样子发出了悠闲的声音,下到了地下一层。 然后满意地用双手叉着腰。 “易如反掌。” 巴尔塔扎尔也来到通道上,看到了两名军警的样子。像蜥蜴的军官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熟睡了。而另一人也上身趴在简易桌子上睡了起来。 “钥匙,钥匙……” 莱纳用非常熟练的手法将挂在两名军官腰上的每人一串钥匙夺了过来,然后将其中一串扔给了巴尔塔扎尔。 “我去救清显吧,神乐姐就拜托了。” 巴尔塔扎尔接着钥匙串,点了点头。在这里分成两队那是事先决定好的,因为这样更节约时间。莱纳这么主张,最后也就决定了下来。 然而巴尔塔扎尔,有一件事情非常在意。 先前,来探监的时候清显说了那样的话。 “弄倒通信器材的人是莱纳。” 他这么一说的瞬间,埃利亚多尔夜间着水那件事就明白了。在将将着水之前刮起了强烈的横向风,已经免不了要颠簸翻倒了……正在做好这样的觉悟时,在驾驶座后方有人弄倒了通信器材,让飞艇取得了平衡。将如此神之手笔变为可能的某人,那个时候就在飞艇的后方。 驾驶席里是清显和伊莉雅。美绪因为受伤不能动弹。嫌疑人就是巴尔塔扎尔、神乐、塞西尔和莱纳。排除自己。由于塞西尔极有可能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要人,那么神乐和莱纳中的谁在隐藏着超脱人类的能力。然而。 ——你的举动有时很不自然啊,莱纳·贝克。 再说到今天一连串的潜入活动,虽然一直保持着轻松的样子,但无论是夺去轻卡车时的手刀也好,还是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肌肉缓释剂以及催眠药也好,那手法实在是太好了。虽然在假装着笨蛋,但仅仅是笨蛋的话是不可能进入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这个男的如果是只将必要的能力显露出必要的份额,然后极为巧妙地潜入了圣·沃尔特海空军最为精锐的部队的工作员那将怎样……? 巴尔塔扎尔从背后叫住了将要朝向清显牢房中去的莱纳。 “坂上如果死在狱中的话,把尸体给我扛出来。” 莱纳的脚步停下了。一瞬间,莱纳看着前方,完全静止了,好像在迅速思索着什么的样子。然后,用着一如既往轻松的面孔朝着这边。 “为什么那样啊?如果死了的话放在那不就行了?” 果不出所料,显出了疑问。巴尔塔扎尔撒着谎。 “那是我和塞西尔约好的。即使两个人死在狱中,也要将尸骸送走。” 莱纳沉默地盯着巴尔塔扎尔。在那目光深处,巴尔塔扎尔发现有着不祥的底光泛起。 ——这家伙,在隐藏着真面目。 直觉这么告诉他。有某种不平常的东西,躺卧在了莱纳·贝克人格的深处。 “没有意义啊。” “哪有什么大粪意义(译者注:“大粪”这个语项是有的),那是塞西尔的要求。” “为什么要这么给塞西尔面子呀。” “没有时间了,缘由一会儿再说。好吗,即使死了,也要把尸体带出来。” 巴尔塔扎尔掐住了话头,脚步踏上了为了救神乐而向地下二层去的台阶。穿过后背,他感觉到了莱纳充满杀气的视线。 看着巴尔塔扎尔下到了地下二层,莱纳的视线对着前方,吐着怨言。 “巴尔塔先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呢。” 意识深处的蜂鸟回答道。 ——看不出那种要求的意义。带着尸体回去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 蜂鸟稍稍考虑了一下,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刚刚那要求怕是在虚张声势,什么意义也没有。 ——巴尔塔扎尔甩出意义不明的要求,来观察我的反应。 ——那个男的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计划变更吗?” 蜂鸟陷入了沉思,回答道。 ——根据坂上的回答吧。我们的出路,到那个时候再定。 “明白。” 莱纳用着滑行一样的步伐,向清显的牢房走去。 如果清显向军官说了莱纳的身份的话,便当场杀死他从奥丁逃出去。如果没说的话,就在从牢里出来以后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杀死,莱纳便就那样继续在奥丁生活。那是最初莱纳来参加作战的目的。 马上就到了清显牢房门前。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对着昏暗的牢内叫道。 “那么那么那么……好久不见了清显,还活着吗?” 在冷冷地床上横躺着的人影,缓缓地动了一下。 抬起了,肿起来的眼睛。 “莱……纳……?” “哟,比以前更帅了呢。” 被打惨了吧,脸颊和额头上都能看到裂伤。然而清显在清显受伤的皮肤下面,难以隐藏喜悦。 “莱纳……你来了啊!” “别出大声,稍稍等一下。” 将刚刚夺来的钥匙串拿到锁前试了几试,第三把成功地伸进了钥匙孔里转开了。 将其中一扇铁格子门拉向面前,莱纳滑进了牢内,蜷在卧在床上的清显面前。 双手被手铐靠在了后面,好像是为了施暴而进行的束缚。似乎已经对这些发生的事情都麻木了。 “莱纳,谢谢你,莱纳。” “啰嗦,闭嘴。” 一边制止着,一边将钥匙插进手铐的锁孔中转开。卸下了束缚,清显一边短短地呻吟着,一边拼命地靠自己的力量抬起上身。 莱纳将脸靠近了清显,低语道。 “那个啊,清显,我认真地问一句,你会认真地回答吗?” 必须要进行今天特意来这里的目的。 他一回答,就会有凄惨的结果。 “……?什么?” 清显有些吃惊地歪着脑袋。 莱纳心意已决,问道。 “关于我,你跟军警说了些什么吗?” “……你?” “在你刚刚被捕之前,你,对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吧?那些事情,跟军警说了吗?” 清显一边眨着眼睛一边从极近的距离看着莱纳。然后察觉到了提问的意图,认真地收紧了表情。 “……没有说的可能吧。那些是我个人的疑问,对你无益的疑问,我是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 清显的表情变得愈发认真。 “我一直把你当成挚友,不管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用着一本正经的声音,那样说着。 “至此,今后,一直这样。” 莱纳收到了回答,低下头,伸出了右手,抓住了清显的下颚。 “我说过吧,再也不要叫我挚友。” “莱纳……?” 在air hunt士官学校,清显告知莱纳自己当他是挚友。莱纳拒绝了他伸出的手,取而代之的是锁脖作为回应,并对清显说。 “再也不要叫我挚友了好吗?明白了吗?如果再说的话下次就不会这么算了的。” 清显发出悲鸣的同时,发誓再也不这么叫了。 明明应该已经约好了的,简简单单地就毁了约,又一次叫了挚友。 明明察觉到了我的身份,却仍然这么叫我。 你,究竟得笨到何种程度啊。 最差劲最糟糕的笨怂了。自从与你邂逅以来,我也变得奇怪了。 “莱纳……?” 仍然被掐着下颚和侧脑,清显不可思议地偷看着莱纳的脸。 “真让人火大呀你……让人火大得莫名其妙!” 明明只要不跟你相遇的话,我就能只是一个工作员,明明有着无所顾忌地欺骗、背叛别人,然后转向一边持续吹着口哨的自信。 就因为你一直带着一副朋友面具,我才不知怎么的,变得莫名其妙。 真的,我现 在究竟在想什么,都完全不明白了—— 抑制住了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感情,莱纳放开了手,这次支撑着清显的肩部让他站了起来。 “……要逃走了哟。神乐姐由巴尔塔先生去救了。” “呃、嗯。” “在外面,伊莉雅等着呢。” 给不听使唤的脚用上气力,清显总算是站了起来。那好像就是刚刚出生的小鹿非常不可靠的步法。莱纳环抱着清显的左侧,支撑着身体,从牢中出来了。 “巴尔塔先生,如果能顺利进行就好了。” “嗯。” 清显被莱纳支撑着,拼命动着使不上劲儿的两脚,上了台阶。 降到了地下二层,巴尔塔扎尔将目光向神乐在的牢房的一片黑暗中送去。 他向前拖着不听使唤的脚步。岂有此理,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变得着急起来。这是因为计划必须分秒必争而感到焦虑,根本不是担心紫,他对着自己找着借口,屏住呼吸在通道上跑着。 马上就到达了牢门前,昏暗得看不见里面。 “是我,紫,还好吗?” 小声地叫道。 没有回应。 他的心脏开始撞起了钟。 ——莫非,不会吧。 ——唯独紫,她不可能。 “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起来,要从这里逃出去了。” 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仍然没有反应。即使凝视着黑暗,仍然看不到监牢内的情形。 “可恶!” 一边爆着粗口,一边将钥匙串上的钥匙一个接一个地在钥匙孔里试着,打不开。他越来越焦急了。 “哪个呀,畜生,钥匙不对吗?!” ——这不可能,明明都到这里了,明明紫就在那边。 ——不,冷静下来,不要着慌,手不要颤。 不知不觉,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再一次从一开始的钥匙开始尝试。 第四个,打开了。 “紫!!” 他叫着她的名字,打开了门,飞奔到牢房里去。 “在哪啊,我看不见你!!” 当他发出了充满悲鸣的声音时,他看见牢房深处,一个人影迟缓地抬起身来。 “……巴尔塔……?” 虽然声音稍稍有些嘶哑,那的确是神乐的声音。目光习惯了黑暗。神乐依旧穿着军服,横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 他大松了一口气,滑向了那人影。 “还好吧,紫,被束缚着吗?!” “啊,没有……” “马上就从这里出去。能站起来吗?” “呃、嗯……” “把手给我,战起来。已经准备好迎你们的船了,接下来就从奥丁逃出去。” 不给她发问的机会,巴尔塔扎尔将神乐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左手搀着神乐的左侧让她站了起来。幸好,没有被工具束缚着,神乐手脚是自由的。 巴尔塔扎尔支撑着神乐从牢中出去,在通道的光下将手放在神乐颚下,想把她的脸往上抬。 神乐仿佛要抵抗的样子,头用力低着。 巴尔塔扎尔几乎是强行抓着神乐的脸颊,强行向上抬起。 通道上那不可靠的照明,模模糊糊地照着神乐那充满泪水的面孔。 左眼睛的上面,还留有伤痕,但不是让脸形状都改变的重伤。 “是一直以来的你呢,没有任何感到可耻的地方。” “……”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头了,把脸抬起来。” 胸口积压的愤懑自然而然地变换成了这样的话语。 “啊……嗯……” 神乐吞吞吐吐地好像有什么话含在嘴里,终于低语道。 “……你……来了吗。” 好像终于掌握了事态。 “不、不要误会。我是被塞西尔拜托才来的,不是为了你。” 回过神来,恢复了本来的自己,巴尔塔扎尔如是分辨道。 “……这样……是这样吗……是来……救,我们的吗……” 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神乐的声音中掺杂着泪水。 “才、才不是!是塞西尔命令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哟……” 如是口是心非,神乐好像在向巴尔塔扎尔撒娇一样,身体紧紧地压在他身上。 神乐的体温,以及现在的感情直接向巴尔塔扎尔传达了过来。 神乐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明白这点。而对于这一点,巴尔塔扎尔开心得无法忍耐。 ——太好了。紫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心里不住地这样沉吟着。 “待会儿再哭,现在要从这儿逃出去了。脚能动吗?” “嗯,稍稍有点儿难。你帮我,巴尔塔。” 神乐简直就像向双亲撒娇的幼儿一样,率直地向巴尔塔扎尔寻求着帮助。 “喂,你,没关系吧?人都变了一个。” 虽然不知所措,巴尔塔扎尔还是背上了神乐。如果不能走的话,不久只有背上了,他找着借口。 “谢谢你。对不起,巴尔塔。” 神乐好像安心下来的小孩子一样,用手紧紧环抱住巴尔塔扎尔胸前。 ——囚禁之身大概感到相当恐惧吧。 从后背传过来的安心的感觉和撒娇的声音,浸入了内心最深处。神乐手的气力相当弱,巴尔塔扎尔曾一度弯下腰重新背了一下。 ——真轻啊,这个女的。她是如此苗条而小巧吗。 由于一直显得威严庄重,本想着她一定有着更加结实的躯体,但实际接触了一下发现意外地不可靠。虽然肯定有狱中生活的影响,但即使那样也太过苗条了。 “巴尔塔,巴尔塔。” 神乐几次三番地叫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哪里痛吗?” “嗯不是,没关系哟。巴尔塔,巴尔塔。” 那原本就紧紧抱住他的神乐的手,愈发用劲了。 “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我听着呢。” 满脸通红地,巴尔塔扎尔回问道。在这么近的距离,被人连叫着名字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总感觉实在是很害羞。 “什么事也没有哟。巴尔塔——巴尔塔——” 对着他耳边,不断用撒娇的声音沉吟着。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反应才好,巴尔塔扎尔大叫着回应。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危险还没有过去呢!” “嗯,我知道。对不起,你生气了?” “才、才没有生气。我、我对你生过气吗?” “没有,没有哦。” 依旧紧紧地抱着他,神乐将自己的脸颊贴向了巴尔塔扎尔,摩擦着。 “什么呀那是,脸颊痒了吗?” “不痒哟。” “那么为什么擦来擦去的。” “不知道,就想这样。” “奇怪的女人,随你便吧!” 被神乐的脸颊摩擦着,巴尔塔扎尔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虽然想着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却不想让她停下。他觉得十分舒服。 到达了地下一层,已经没有了莱纳的气息,大概已经先上去了吧。在巴尔塔扎尔面前,两个军官还在药的作用下熟睡着。 “喂,紫,有想要复仇的警官吗?” “诶……?” “在你额头打伤的警官,这里面有吗?” 神乐抬起了脸,盯着在通道上睡熟的军官。 “那个……在通道上睡着的那个,像蜥蜴一样的男的……” “等着。” 巴尔塔扎尔将神乐从后背上放下来,使劲儿朝两腿之间踢了上去。 gi——地那军官发出了短短的呻吟。然而药的效果似乎很强,即使醒来了也起不了身。 他抑制不住愤怒了。他越是踢,单臂被吊低着脸的神乐的身影在脑中就越是清晰。带着激愤的感情,巴尔塔扎尔不知多少次向蜥蜴警官两腿间踢去。当他脚上有了目标已经被破坏的感觉时终于停下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报告。 “那东西应该再也用不成了,你气消了吗?” 神乐背靠着侧壁站着,看了巴尔塔扎尔一连串的行为。蜥蜴口吐白沫,但毫无要动的气息。 “也没有……要到这么做的地步……” “是那样吗?” “……虽然被打了……但毁掉了男性机能也有点……” “打了女人的脸的话,也应该受到这样的报应。稍稍绕了点儿路,走吧。” “呃、嗯……” 巴尔塔扎尔再次背起了神乐,上了台阶。 一边在那可靠的后背上摇晃着,神乐静静地送上了感谢。 “谢谢你,巴尔塔,谢谢你。” “不、不是为了你,是被塞西尔……” “嗯,嗯,我明白的,明白哟,巴尔塔……” 神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巴尔塔扎尔的脸颊上。于是,就确认了互相的存在。那两个人微微的吐息,以及贯通胸际与后辈共振了的心跳,跨越了肉体的障壁,与对方交换着心的呼声。 巴尔塔扎尔出生下来从来没有感觉到有这样的幸福感。他觉得活着就等同于将一己之才作为武器在无人的荒野上行走,喜悦什么的不可能有,也没有必要有。 然而现在,在自己的内心中充满的正是一种不等同于任何东西的幸福。他明白,那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的爱,渗入了全身的细胞。就像被红色浸润的丝织品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颜色一样,无论身还是心都永远无法从这种爱意中逃离了吧。 然而现在并不是可以安安稳稳的状况,在前方还有危险在等着呢。 “停下的,会被人看见的。要到外面去了……” 脸红通通地巴尔塔扎尔上了台阶,从上壁中只探出了头确认着大厅是不是没有人。多亏那坠落的骚乱,职员都全军出动了,没有人的气息。 “走了哦,在外面伊莉雅等着呢……” 虽然从来没有向神明祈祷过,但此时巴尔塔扎尔第一次向神明祈祷了。假如真有神明的话,今后在我人生中所有的祈愿不会实现也可以,求您了,让我不被任何人发现到外面去吧。 “嗯……!” 他集中精神,踏出了一步。到出口,有七米。他咬紧牙关,用着出生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的全力奔走,背着神乐突破了大厅。 “出来了……!!” 跃出了建筑物的外面,沐浴在照射下来的阳光中,不由得欢呼了出来。 “好亮……!!” 神乐发出了掺杂着喜悦与悲鸣的声音。由于一直呆在牢狱的黑暗之中,盛夏那阳光实在是太毒了。 “巴尔塔先生,快!!” 刚刚将轿车停在警察局出口的伊莉雅,在驾驶座上叫着。巴尔塔扎尔宛若脱兔一般向轿车跑去。 莱纳在副驾驶上。在后座上,清显带着憔悴的神情闭着眼睛。巴尔塔扎尔打开门,将神乐推进了后座上。 “神乐姐……?!” 清显依旧闭着眼睛,只是将脸转了过去叫道。清显看来眼睛也睁不开。巴尔塔扎尔窜到了神乐的左边,对驾驶大声叫道。 “赶快,开出去!!” “是!!” 伊莉雅挂了档,让车动了起来。清显和神乐硬是撑开眼睛,模模糊糊地辨认着对方的身影,两人的手紧紧握住对方。 “清显君,还好吗,清显君……!!” “没关系,神乐姐,太好了,神乐姐……!!” 两人都带着哭腔,为对方的平安无事感到高兴。巴尔塔扎尔回头看了后边一下,确认了没有追兵,对二人说道。 “不要勉强睁开眼睛,满满地让眼睛适应光线就好。” “嗯。” “已经没问题了,前来迎接的潜水艇已经到了奥丁的下方,你们两个背上降落伞跳下去,在海上用发烟筒发烟,让潜水艇回收,之后就能回秋津联邦了。” 说着这些话,巴尔塔扎尔的胸口阵阵作痛。 ——怎么回事啊,好疼。 胸中就像被挖土机挖空了一样,激烈地疼痛着。 神乐依旧闭着眼睛,将脸对着巴尔塔扎尔。 “必须要逃走吗?” “当然。” 察觉到了她身上一种寂寞的感觉,极力假装出冷淡的样子,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从依旧紧闭着的神乐的眼眸中,泪水再次流淌了下来。 “我不想离开。” 神乐丝毫不避讳人的耳目,抱住了巴尔塔扎尔。 “你、你在说什么呀,继续留在这岛上的话会再次被抓起来的。” 巴尔塔扎尔脸红通通的,笨拙地告诫她。 “我想跟大家在一起。” 神乐没有掩藏流下的眼泪,紧抱着巴尔塔扎尔吐出了心底的话语。 “喂你这个人,从刚刚开始就怪怪的,也差不多该恢复冷静了吧,你们已经不能在这个国家待下去了,这国家的人,已经是你们的敌人了。” 巴尔塔扎尔仿佛想斩断自己的情思一般如是告知。然而神乐摇着头。 “人根本不是敌人。即使国家处于敌对状态,国家里的人也不是敌人。” 一直以来凛然而振作的神乐的表情,早已分崩离析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明明这些人们都那么体贴,都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非要告别不可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这简直是疯狂。” 眼泪都哭干了,神乐声嘶力竭了。车内变得安静起来。连平时总是插科打诨的莱纳,现在也陷入了沉默。 谁也回答不了神乐的问题。 想和重要的同伴们一直在一起。然而国家和时代,连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无法允许。 他们明白这时代是疯狂的,他们也明白一己之力根本无济于事。而能做的只有无力地被命运翻弄着,然后慨叹些根本说了也无济于事的东西。 就在车内的每个人都一直沉默着的时候,车穿出了市区。在窗外是一马平川。伊莉雅告知了目的地。 “在奥丁的最后面的部位,雷欧队长在等待着。他应该已经向潜水艇用发烟筒发出了带有记号的烟。如果从那里跳下去的话,应该马上就能被回收。” 清显吃惊地道, “连雷欧队长也协助了吗……?” “将下午那次放哨飞行分派给露露姐和菈菈姐的也是雷欧队长哟。他说,他想要救部下……” 清显和神乐的心底,刻印了深深的感谢。如果从雷欧的立场说的话,两人已经是敌方飞行员了,可他竟然给自己揽了一个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任务…… “我都不知道这份恩情如何偿还了……” 他只能这样念着。圣·沃尔特军人的骑士道精神,深深地浸入了现在的清显和神乐心中。 “……平安无事地逃脱就是最棒的报恩了。平安无事地生还、逃脱、继续活着……等到战争结束,一定还会再次见面。” 伊莉雅的这个回答,算是些许慰藉吧。清显点了点头。 “……嗯……还会再见面的。只要活着的话,还会,一定会。” 救赎,只存在于那里。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继续活着。 无论命运怎样残酷,都坚决不屈服,一直活下去。 在那前方等待的,一定是幸福的明天。 只有这样相信了。 “快跑吧,伊莉雅,估计逃狱的事情该暴露了,如果设置关卡盘问那就麻烦了。” 巴尔塔扎尔命令道。直到两个人从这岛上逃脱,都不是可以安稳下来的状况。 “是!” 伊莉雅挂上了最高档。仿佛要斩断那苦闷的思想,轿车疾驰而过,掀起了地上的沙尘。从很远的远方,警车的汽笛响了起来。正如巴尔塔扎尔所言,脱狱已经被发现了吧。如果不尽早让清显和神乐背上降落伞跳下的话,所有的努力就都打了水泡了。 加速紧压着车内的五人。 每个人都失去了话语,陷入了忧虑之中。 在一起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离别,就在眼前。 “看到了,那里就是降落地点。” 伊莉雅指示着前方。在奥丁最后方的部位,有一个被破坏的要塞炮台。那是过去乌拉诺斯设置的,但在sheragreed海上战遭到了圣·沃尔特军的彻底性重创,现在只是个混凝土墓场了。巨大的三基四十六厘米的炮台,炮身已完完全全折断弯曲,拆除作业也好像推迟了,现已蔓草丛生,显出一副冷清的景象。 “快点。” 伊莉雅停下了车,五个人到了车外。由于清显和神乐的眼睛还不能够顺利睁开,伊莉雅和巴尔塔扎尔分别帮着他们。 “在箱子里有两个降落伞,还有神乐姐的剑。” “把剑带来了呀。谢谢……” 莱纳打开了箱子,两手蠢蠢欲动地不知在动着什么,拿出了那两个降落伞。 “这个给清显,这个给神乐姐。筹备这些,可是花了大工夫呢。” 轻松地开着玩笑,莱纳递给了两个人降落伞。清显勉强睁开眼睛,稍稍观察了一下接过的东西,没有抱住,而是用右手提了起来。 正在此时从炮台背后,露出了雷欧和几名沃尔迪克航空队员的面孔。 “如同计划的一样啊,坂上,紫。平安无事比起什么都好啊。” 清显和神乐对着雷欧的声音回应道。 “队长!谢谢你。实在不知如何来偿还了……” “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了。这份恩情一定一生都……” 雷欧走近两人身前,将自己的手搭在他们各自的肩膀上,对他们说道。 “圣·沃尔特人也是有着骄傲的呀。这个国家对你们做的事情是错误的。请原谅。” “那、那种事就……” 雷欧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从这国家逃出去吧。你们就为了自己的祖国,尽管使用磨砺出来的本领吧。这可是军人之道,也是从今以后你们的任务。我也希望你们两个能继续活下去,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斗。” “队长……” 清显也好神乐也好,都挺直了背听着雷欧的话。 雷欧好像异常珍惜时间地,做出了上官最后的训示。 “假如之后我们在战场上碰到了,堂堂正正地战斗吧,好吗。绝对不要手下留情,这是对对方的敬意,也是武士道和骑士道,对互相精神的赞赏。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会为了击落你们而竭尽全力。你们也发誓吧,发誓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了,会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全力一战,会用尽所有的力气,为了击落我们而战斗。” 清显无法抑制住眼泪了。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在这个叫圣·沃尔特的国家,被恩赐了一个多么好的上司。雷欧所说的这些话,可能无法为一般的人们理解,但却是作为军人最为崇高的精神。 军人,是为了国家的未来战斗的。为了保护生活在祖国的祖父母、双亲、朋友、恋人以及子女、孙子们而战斗,正是军人的使命。属于不同国家的军人,即使两人是朋友,如果在战场相遇的话,则必须尽全力而战。那才是身为军人的本领。 清显为向雷欧传达尊敬与感谢,竭尽全力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是的,会战斗的。我会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诸君,尽全力一战的。”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呜咽,如是起誓道。神乐也拼命地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会堂堂正正一战,赌上武士之名。我会与圣·沃尔特有自尊的骑士们,不加逃避地,正面进行战斗。” 对雷欧的感谢,只能从这誓言中传达了。雷欧几度点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告别道。 “在那边也要保重,不准毫无价值地死去哟。战争结束了,如果彼此还都活着,再次一起欢闹吧。” “是,谢谢。谢谢你……!” 在满是泪水的清显背后,巴尔塔扎尔催促着。 “快点,没有时间了。” 清显和神乐,与跟着雷欧的麦克盖尔和leon等等都告别并拥抱了以后,向炮台边缘移动过去。 单手拿着降落伞,清显睁开了眼睛。从下车到现在眼睛已经基本适应了光线,已经可以看到眼前的风景了。 在将将到边缘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稍稍探出身子凝视着眼下的情景。在混凝土座遥远的下方,银色的海洋一片风平浪静。那已然倾斜的日光,被广阔的海面斜着反射起来。 感觉到了刮过去的夏天的风。 那风的味道传达着,又一个重要的季节即将结束了。 回头看看背后,伊莉雅就站在那里。 穿着黑色的吊带衫,大胆地露出了肌肤,鲜红的头发被夏日之风轻轻拂动着。在那深绿色的眼眸中,闪现出了惜别的思念。 那份苦闷,让清显的心从中心裂了开来。 那是同过去在十字岬与美绪离别之际相同种类的,淡淡却又钻心的痛楚。 自埃利亚多尔飞艇在敌中翔破,已是两年。从那时起,伊莉雅的存在就随着时间一起在清显的心中越来越重。她已经完全是理所当然应该在旁边的人了。 与这样重要的人,大概再也无法相见了。 不,说不定会在战场上重逢,有着上演互相厮杀一幕的可能。 “伊莉雅。”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现在的感情可以用何种语言来替换,他并不清楚。 现在究竟对伊莉雅怀抱着怎样的感情,以及那究竟可以不可以与对美绪的感情同日而语,他都得不出答案。 清显他只是将那份感情变成了行动。 他想再进行一次告别。因此,他想与面前这个活着的人,直率地交流彼此的思念。 “我有个请求,坂上。” 抱在怀里的伊莉雅,将那纤细的手环抱在清显背后,在他耳旁低语着。 “嗯,什么都行,说吧。” “我想让你,将刚刚对雷欧队长起誓的内容,再对我起誓一遍。” 伊莉雅静静地那么说道。 清显闭上了眼睛,用手环抱着伊莉雅头的后面,紧贴着自己。那种体温、柔软以及传来的心跳,让他无法忍耐住自己涌上的爱意。 “不行。” 与如此深爱的伊莉雅在战场上遭遇了,竟然要上演相互厮杀的戏码吗。 “快发誓。” 伊莉雅对着清显的胸口,如是沉吟。那吐出的气息,很热。 “我不能与你战斗。” 清显的脚在颤抖。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的?” “不是的。但是,竟然要把你击落,我做不到。” “你不把我当军人吗,不承认我是飞行员吗,觉得我不够当你的对手吗?” “都不是的。我尊敬你,想着你有一天会是成为世界第一飞行员的人。” 伊莉雅在至近距离抬起了脸。那是毅然决然的,飞行员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就动真格地战斗吧。” “为什么?” “……我也认为,你有朝一日是会成为空之王的人。” “……” “有朝一日一定会和你在空中相遇,这点我明白。我必须战胜你,这是我的天命。” 清显他明白了,伊莉雅这是在认真地拜托他。那是伊莉雅为了在这离别的舞台上告诉他而预先准备好的请求。 伊莉雅从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接受着父亲卡斯滕应该成为“空之王”的教育。她人生的大部分,都是仅仅为此而花费的。被分配到沃尔迪克航空队来也是,伊莉雅都一直在非常禁欲地进行着关于空战的研究。 对那在与清显父亲正治的战斗中败北、失去单臂现在有着酒精依赖症的父亲的伊莉雅的感情,也痛切地传到了清显这里。不管遭受到何种对待,伊莉雅都无法对父亲置之不理。有朝一日自己成为空之王,为了让父亲高兴,她仅仅为此而努力着。 ——如果挡在伊莉雅道路面前的,是我。 ——我该怎么做呢。 从远处,传来了警车的警报声。 没有时间磨磨蹭蹭的了。 他不想环抱着那半途而废的想法与伊莉雅告别。 对这样重要的人,至少该心底里以诚相待。 那究竟将与怎样的未来结合在一起他也不知道。然而,如果伊莉雅希望这样的话。 那就必须再结下一个誓约。 清显依旧抱着伊莉雅,起誓道。 “如果与你在战场上相遇的话,会认真地战斗。” 仿佛都要渗出血来的想法从那番话语中出来了。变成了话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份誓言的沉重。 伊莉雅浮现出了笑颜,在眼梢中,都浮现出了泪水。 “来告诉你标记吧。我会带一个白狼的,那是父亲给我的东西。你就画一只黑兔吧,那样我也就明白是你了。” “好哟。你是白狼,我是黑兔呢。明白了,我一定会在机首画上的。” “我尊敬你哟,坂上。我为了要成为空之王,一定要战胜你。所以,有朝一日,我会将你击落。” 伊莉雅浮现出眼泪的同时,微笑着,努力地组织起了那样的话语。 那份爱意,在清显胸中灼烧着。明明是如此珍视的人,明明如此怜爱,为什么非要结下这样的约定不可啊,不明所以。 “不想见面啊,如果可以的话。” “再也见不到我也可以吗?” “战争结束后,会去见你的。无论你在哪里,一定会去见的。” 伊莉雅稍稍笑了笑,在环抱着清显背部的手臂上充满了力量。 感受到伊莉雅的体温,一边依依惜别着,清显察觉到了另外的视线。 那是非常不合这种场合,饱含着凄惨感情的视线。 ——莱纳。 清显仅仅将眼睛向他动了动,坚定了决意。 ——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我。然而。 ——我不能再放任你继续背叛同伴了。 ——我将,与你对决。 清显慢慢地与伊莉雅分开,带着真挚的表情对着挚友。 呆立在炮台的边缘,勉强撑开眼睛,确认过了两千米下方的海洋之后,神乐转向了背后。 自己的救命恩人,正红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情好像很不好地将两手插在口袋里。 “快点走吧。我、我可并不想知道你们以后会怎么样……” 时间宝贵。 神乐将感情委托在身上,跑到了巴尔塔扎尔身旁。 “我是被塞西尔拜托了没有办……法……” 神乐用自己的嘴唇,将那听腻了的借口塞了回去。 巴尔塔扎尔脸红得宛如熔岩一般呆立着,没有回答。 “这不会是,就这样永别了吧。” 神乐追问道。 巴尔塔扎尔头盖中依旧洋溢着热气,两只胳膊就那么倏地朝向地面,仁王立一动不动。 神乐笑了。那优秀到呆呆的,明明装出一副冷血动物的样子却那么温柔的,有勇气而又那么崇高的,将真正的心情转化为语言的技术很差如此笨拙的人,让她爱恋得不行了。 “还会再见的,巴尔塔。这份恩情我一定十倍偿还。” 巴尔塔扎尔他低头看着神乐。 “我、我并不是想要救你。” 神乐硬是微笑着。 说不定这就是永别了,她希望将最棒的笑容留在巴尔塔扎尔的机翼中。 “我爱你,巴尔塔。” 她毫不掩饰地如是告知,再次抱住了巴尔塔扎尔,将脸颊在他的胸前摩擦着,依依惜别。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变得更加出色,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那样伟大的人类,然后再见面。” “哦、哦。” “保重。不许死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哦。” 对着只是重复着同样话语回应的巴尔塔扎尔抬头露出了笑容,神乐拭干了眼泪,回过头来转向清显。 已经,必须要走了。 将所有惜别甩开,回到令人怀念的祖国。 那个时候—— 清显他,不知为什么,将自己的降落伞向莱纳扔去了。 “……诶……?” 接到伞的莱纳,用惊愕的表情对着清显。在那目光深处,神乐看出来蕴藏着危险的光芒。 ——危险。 虽然搞不清楚那种状况的意义,神乐的直觉如是叫道。 一瞬间,神乐的手就伸向了别于腰际的剑柄。 从旁边观看着清显和伊莉雅、神乐和巴尔塔扎尔的拥抱,寄居于莱纳内侧的蜂鸟小声持续着对话。 ——手法不够充分。 “所以我说没关系的。背着那个跳下去的话,在途中绝对会断的。” ——切痕太浅了,个数也太少。要想确定能杀死他,要在更多地方切出更深的切痕。 “弄得太明显会暴露的吧?我说过没关系啦,背着那样的东西跳下去绝对会死啦!” 刚刚递给清显的降落伞,在连接身体与降落伞的带子的一个地方,弄了一个切痕。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跳下去的话,那肩部的带子会确确实实地断掉坠落而死。 ——不要想着一定会断。 ——如果在途中注意到损伤的话,减少右肩的负重降落下去是可能的。 “你多虑啦。没问题,绝对会顺利……的啦?” 话正说到一半,莱纳感觉到清显正在向这边看着。 想着他可能是要说些告别的话,莱纳也将目光对着清显。 正在此时,清显将右手提着的降落伞,难以置信地向莱纳扔了过来。 “诶?” 不由得双手接下了降落伞,盯着清显。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莱纳,我还是把你当成挚友。” 清显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那么说着。 “从今以后也是,一直。所以我希望你能认为,接下来我做的事,全部都是为你着想。” 他无 法识别清显的意图。 雷欧和两名部下,然后还有神乐和巴尔塔扎尔,都将视线转向了这边。在场的全员,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清显的行为。 莱纳歪着脑袋,问道。 “……什么意思?” 清显恶作剧般地,咧开嘴笑了。 那是至今为止没怎么见过的,坏小鬼一般的清显的笑容。 ——黑兔。 那个爱称一瞬间在莱纳脑中苏生了。 突然—— 清显突然间对着其他一同在场的人,严肃地大声说着。 “虽然有点突然,有一件事想要跟大家说。” 然后清显指着莱纳说道。 “莱纳是乌拉诺斯的间谍。”(译者注:这整句话旁边都加了着重号。) 这番话,让在场的全员都硬直了。 “air hunt岛的破坏工作,不是美绪,而是莱纳做的。之前的海战时也是,他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情报传递给了乌拉诺斯。我感觉有必要尽快将他拘禁起来。” 他堂堂正正地放话道。雷欧无法理解清显所说话的意义,带着吃惊的面孔交互地盯着莱纳和清显。 “喂、喂喂,你突然说什么……” 对着正要辩解的莱纳,巴尔塔扎尔阻止了他。 “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男的,在他身边发生的可疑之事实在太多了。” 在巴尔塔扎尔脑海中,狱中的清显告知他的那番话苏生了。 “将通信器材弄倒的人是莱纳。” 被如此告知以来,他便开始注视着莱纳的行动和周围情况。越是调查,他就越是无法停止抱有对莱纳身份的怀疑。 “等、等一下啊,突然说我是间谍什么的,有什么证据……” “物证是没有的,但是不得不向你讯问的状况却堆积如山。来配合长长而快乐的讯问吧,莱纳·贝克。” 刚刚潜入警察局地下之际,巴尔塔扎尔突然对莱纳虚张声势以观察他的反应。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横躺在莱纳深处的某种不寻常的东西。在那平常看似轻薄的人格深处,明显存在着与表面所不同的凄惨的本性。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这是不言而喻的。 “hmm,如果你们都那么说的话……看来不调查是不行的了吗。” 雷欧将手放在下颚上,盯着莱纳。 莱纳他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用视线扫了扫炮台的边缘,确认了眼下的海,背上了清显扔过来的降落伞。 他终于彻底领会了清显扔出那降落伞的意义。恐怕清显他是出于对朋友的仁慈而扔出这破损的降落伞的吧。 “呐,清显。” 莱纳突然对清显说着,嘻嘻哈哈地笑了。 “快躲开。” 莱纳的瞳孔深处,突然散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然后突然间,莱纳右手握住了发光的东西。 那是把短刀,好像一直藏在裤子兜里。 莱纳的脚后跟,扬起了沙尘。 “?!” 清显来不及反应了。 原本与莱纳拉开三米的距离,一瞬间就归零了。 那是超越了人类能力、简直就是恶魔的举动。 “死吧。” 短刀的刀尖对准了清显心脏,莱纳这么说道。 躲不开了。 ——要被杀了。 他这么想的一瞬间——一个身影插入了清显和莱纳之间。 “诶?” 发出了短刀切肉、钝钝的声音。 鲜血喷射出来。 清显大大地睁着眼睛。 在眼前的是苗条的后背。 那后背挺直了身体保护着清显没有被莱纳的刀刺到。 “神乐姐!!” 他喊了那个人的名字。 “呃……!” 莱纳呻吟着,再一次把刀横了过来。 再一次,鲜血喷向了夏日天空。 “咕……” 神乐呻吟着。 喷射出来的是,神乐的血。 在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了为了保护清显免遭枪击而死去的姐姐由美子的身影。 ——我又要被这个人挽救了吗。 ——我又要以重要的人为盾牌苟延残喘下去吗。 kin地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火花向夏日空中散去。 莱纳咂了下舌头,急忙向后方躲开。 然后立即重新握了握短刀,摆起架势。 “没事吧,清显君。” 神乐回过头来看了看清显。 从手持的剑上,血淌了下来。 神乐的右上臂和手腕两个地方正出着血。 “紫!!” 巴尔塔扎尔叫道。 神乐将剑尖放在了斜下方。 莱纳那充满野兽气息的两只眼睛,面对着神乐。 “杀了你。” 用着闻所未闻的声音如是说着,莱纳再次用着超越人类的动作一口气向神乐怀中扑去。 一瞬间,神乐的架势分崩离析。 由于一直在监牢中,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动起来。 莱纳的短刀对着神乐的喉头,从旁边一口气冲了过来。 神乐她拼命地运转着身体,将剑尖挥往斜上方反戈一击。 如同豹子一样,莱纳向左一个健步,再次用左手握紧了刀。 莱纳的右腓膨胀了起来,他用着非比寻常的膂力即将蹬地一跃而起。 “神乐姐,危险!!” 在清显喊叫的一瞬间,飞尘扬了起来。 宛若弹丸一样,莱纳沿着直线飞也似地向神乐跳跃过来,刀尖对准心脏直戳而去。 神乐刚刚向上挥着的剑,沿原路向下挥去了。 剑锋打中了莱纳的刀。 “切……” 莱纳仿佛陀螺一样旋转着身体,与神乐拉开了距离。 他用着野兽的眼光,瞪视着神乐的剑。 神乐收紧了表情,凛然地伸直了背,剑尖朝上对准着莱纳。 “看穿了。” 武士的威严,从神乐的轮廓中冒了出来。 “你说什么?” 莱纳的表情再次充满了杀意,就在那时—— 枪声,响了起来。 莱纳军服大概右肩那一带,鲜血喷了出来。 “咕……?!” 巴尔塔扎尔朝莱纳举着手枪,短短地命令道。 “不许动!” 莱纳瞪视着从枪口冒出的硝烟。 紧接着雷欧和两名部下,也掏出了腰际的手枪对准莱纳。 在面前,神乐举着剑,视线紧紧盯着莱纳。 早就大势所趋了。 “快背着降落伞跳下去,莱纳!!” 清显不由得那么叫道。 他早已明白眼前的是敌人,也知道这敌人想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即使这样,果然莱纳还是挚友。 莱纳将视线送向清显—— 仅仅一瞬,他浮现出了笑容。 ——再见了,挚友。 ——尽力不要死啊。 莱纳的表情不知为何在清显胸中变成了这样的话。 莱纳告诉他。 “清显,我的是‘蜂鸟’。” 然后就那样背着降落伞,从炮台边缘跳了下去。 “逃走了!!” 响起了雷欧的怒吼。同行的人都飞奔到边缘,俯瞰着眼下。 在大概高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张 开了洁白的伞体。他优哉游哉地背着降落伞降下——也不能这么说,那是拧着身子姿势十分不好看的跳伞。 (译者吐槽:有一个简单的计算题是这样的——说奥丁距离海平面两千米,莱纳从奥丁上跳了下去,雷欧等人去看时莱纳已经张开降落伞,距离海平面一千米。假定雷欧去看时莱纳刚刚张开降落伞,忽略空气阻力,g取10m/s^2,问从莱纳跳下去到雷欧等人看到伞影用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啊,犬村童鞋写这个数时还是再稍稍斟酌斟酌为好。) “怎么回事那个混蛋,是间谍吗……” 麦克盖尔的呻吟,代言了所有同行者的声音。所有人都稍稍俯瞰着莱纳的降落伞,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接近了。 清显走到喘着粗气的神乐身旁,看了看手臂出血的情形。幸好,好像没有伤到动脉。 “谢谢你,神乐姐,你还好吗……?” “总算没事。可是真厉害呀,莱纳,竟然有着那样的战斗技术……” “神乐姐你才是,防得很好呢,真厉害……” “拼了命啊。话说……还是巴尔塔救了我。” 神乐用笑容面向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很不好意思地,将手枪放回了腰际的枪套中。 “只是姑且提防了一下,便事先带来了。” “我真是欠你欠得越来越多了呢,一定会偿还的哟。” “不必……快点走吧。如果再被抓的话,放你们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被催促着,清显重新面对着神乐。由于降落伞只有一个,只有固定两个人的身体一起跳下去了。 “神乐姐,抱歉了,跟我一起。” “啊,明白了,紧挨在一起跳下去吧。” 伊莉雅用绷带包扎了一下神乐右臂负伤的几处。清显背上了降落伞,将神乐的带子与自己的带子用金属零件固定了起来。 “背靠背?面对面?怎么样好呢?” 神乐恶作剧般地那么说道。清显有些害羞,回答道。 “对不起。那么,为了安全还是面对面吧,还能用双手互相支撑一下对方的身体……” “ok” 清显做出了从正面抱紧神乐的体势。 “好好抓着。两个人都是,手可不要松开。” 雷欧用自己的带子穿过了清显和神乐腋下固定了起来。麦克盖尔和leon也递上了自己的带子,将清显和神乐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神乐姐,请牢牢抓住。” 清显将手围在神乐后背,抓住了带子。 他发誓绝对不会松手。 然后以笑颜面对着巴尔塔扎尔和伊莉雅。神乐吐出了话语。 “不要忘记誓约哟。不管发生什么,我们绝对不要互相憎恨,都会相信对方。绝对不要忘了。” 莫非那誓约,正是预感到了今天这离别之日即将来临才结下的呢。 “不会忘记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兑现誓约。” 伊莉雅如此回答道。 默默地凝视着两人的巴尔塔扎尔,终于开了口。 “我感觉还会在哪里见到你们。在此之前给我好好活下去。” 清显和神乐擦拭了溢出来的眼泪,重新用笑颜对着同伴们。 绝对不会忘记。 无论是怎样的分离。 即使国与国之间敌对。 即使在战场相遇,即使双方都流淌着鲜血。 我们都不会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再见了,后会有期!!” 神乐也这么大声说着,然后两人一起从炮台边缘跳了下去。 挥着手的同伴们,消失了。 清显的视线中满满一片夏日天空。 风,在耳边咆哮着。 依旧紧抱着神乐,在湛蓝的天空中,低着头降落下去—— 洁白的伞体,在空中张开了。 咕地,负荷压在了双肩上。用尽力量抱紧神乐,忍耐着减速负荷。 在耳边鸣响的风之声收住了。 轻轻摇动着,清显和神乐依旧是互相抱着,在夏日天空中缓缓地降落下去。 “神乐姐,没事吧?” 一边下降,清显在神乐的耳旁低语着。 “嗯,多亏了你,还活着呢。” 神乐用着一如既往悠然的态度,如是回答道。 “被人好好地救了呢。” “嗯,会报恩的,有朝一日一定会报恩的。” “是的。有朝一日,绝对会。” 清显依旧抱着神乐的背部,将视线向海洋送去。 可以看见,在远方,神乐的降落伞如同豆粒大小。好像无法很好地控制,左右不安稳地摇摆着。 “太好了,只要掌握了技巧看来也可以降落呢。” 清显松了一口气。莱纳递给他降落伞的时候,以防万一还是预先检查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在带子上有切痕。那是为了让看破他身份的清显,看上去是在死于事故。虽然莱纳陷入背着那种东西跳下去的窘境也是自作自受,但他做的那个手脚是只要察觉到损伤便还可以降落的程度,清显还是察觉到了莱纳他良心未泯。 依旧紧紧抱着清显,神乐沉吟了一句。 “他会怎么样呢?” “应该会有办法吧,毕竟是个优秀的间谍呢。” “真的是这样吗?完全没有察觉到呢。” “可能是他让我看到太多手牌了。说不定他也很内疚呢,便想让别人发现自己正在背叛着大家。” “男人心还真是复杂啊,我不太懂。” 在远方,太阳已在水平线附近,即将沉入宛若细毛般的云间。 天空愈发泛起红色。云的形状和天空之色都宣告着一个季节即将结束。 依旧一边被风吹着一边降下,清显和神乐在圣·沃尔特度过的两年的思绪中奔驰着。 无论悲伤还是喜悦都有太多太多。与非常出色的同伴们相遇了。他们原本以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一定会一生作为朋友,一边笑着一边生活下去吧。 然而。 “大家,都各奔东西了呢。” “嗯,分得够彻底的。” 试着回想一下,这七人,简直就像是以预先定好就会被拆散为前提而相遇的七人。 巴尔塔扎尔与伊莉雅留在了圣·沃尔特,神乐和清显去了秋津联邦,美绪和莱纳则到了乌拉诺斯。在埃利亚多尔飞艇相遇的七人,被当作圣·沃尔特的英雄而供奉起来后不久,便华丽丽地去了相互敌对的三国而离别了。 清显他想起了神乐何时说过的话语。 “这也是那所谓……天命的东西吧。” “……嗯。我们几人相遇,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巨大的命运正在前方等着,那里老天为了让某种事情运转便让我们相遇了,然后在这样拆开。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是这么想的。” 神乐的话语,不是靠常理就能理解的。那是如果科学性地进行检查的话会被付之一笑的内容。然而,清显感到自己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一定我们七人分开到了三个国家,有着什么重大的意义……虽然也没有什么根据。” “连那样的巴尔塔刚刚也说了吧?说是感觉好像还会见到,明明没有根据……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们几个。有朝一日,在某个地方,为了改变这个世界。” 几乎神乐说完的同时,两人就在海洋上着水了。 降落伞那白色的伞体在海面上 十四 帝纪一三四九年,七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做好啦!豪华芝士堡!!” 在拉米亚离宫的厨房中,围裙装的美绪将自己的力作咚地放在盘子上,心满意足地摆起架子。 “可以吗?美绪小姐,明明今天不当班……” 在旁边,同样是围裙装的妮娜·维恩特很不好意思地问道。 美绪很害羞地笑着,将一只手放在眼前摇了摇, “即使给了休假反正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也喜欢料理,想着偶尔也吃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好了,看这,妮娜大人的芝士汉堡!!连旗子都插上了!” 旁边放着的另一个巨大的汉堡,在面包上插了画有圣阿尔蒂斯坦徽章的旗。烤得成焦茶色的面包以及脆脆的生菜,蛋黄酱和芝士,还有滴着肉汁的特大肉饼。美绪亲手特制的酱都从面包中溢出流到了盘子里。 “看起来真好吃……” 妮娜两眼闪闪发光,盯着美绪作成的料理。美绪脱掉了围裙,将橙汁倒入杯子中,带着笑容对着妮娜。 “天气那么好,在屋顶上吃吧!” “好的!啊,我来拿自己的吧……” 妮娜拿起放有汉堡、果汁以及炸薯条的盘子,微笑着。美绪也双手端着自己的盘子,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厨房,横穿过中庭,进入了妮娜房间所在的圆塔,上了螺旋楼梯。 这时从上面,一名骑士下来了。 “啊咧,伊格纳?在干什么呢?” 美绪打着招呼,伊格纳修不苟言笑地回应道。 “不要随便带妮娜大人出去。” “诶——和妮娜大人吃个饭,还一定要获得你的许可吗?” “不需要我的许可,但还是事先跟我说一声,否则我会心里不安的。” “这个就叫作许可。嘛,也罢。我们要去屋顶,你也要去吃吗?给你薯条哟薯条。” 美绪向对饲养的狗一样将一根炸薯条举在头顶上。 “……不需要。但是,原本在凯·安德罗斯那边的乌拉诺斯飞空舰队好像回到普雷阿迪斯来了,有一看的价值。” “啊,这样?你如果早点说的话我明明可以给你也做好的。那么就这样吧,在变凉之前去屋顶吧!” 三个人进入了在圆塔最顶层的妮娜的房间,来到了伸出去的阳台。从阳台登上外面的楼梯,便来到了呈半圆形圆塔屋顶。 在这防御战和瞭望用的高台上,美绪将盘子放在凳子上,一边眺望着景色一边带着笑容伸了个懒腰。 “那么漂亮的景色,那么好的天气。我啊,在离宫最喜欢这里了。” “我也是,心情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妮娜点点头眺望着普雷阿迪斯雄壮的景观。 从位于贝特拉山地中腹的拉米亚离宫远眺,普雷阿迪斯左岸一览无余。橄榄田那郁郁葱葱的一垄地对面,艾文格里斯地区的街道在阳炎中摇动着。 “我开动啦!” “我开动了。” 两人在圆顶型的构造上并排坐下,张大嘴咬着豪华芝士堡。 “嗯——!真好吃!!” “啊……是好吃……” 浓厚的芝士,溢出的肉汁,爽口的生菜还有特制的酱,这一切包含在面包中的要义在口中变得浑然一体。那是让美绪也好妮娜也好都不由得笑出来的美味。 “美绪小姐你真的,很擅长料理呢……!” 妮娜那从心底里钦佩的样子,平时那端庄文雅都哪里去了,啊地张开大嘴对着目标而去。 伊格纳修他一个人呆立在石栏跟前,将目光送向夏日天空的远方。 “伊格纳,你吃过午饭了吗?” “我之后吃。” “我说过要给你薯条的,喏,吃吧。” 美绪递给伊格纳修装着薯条的小盘子。 “嗯。” 伊格纳修显出很麻烦的样子结果了小盘子,好像不怎么有兴致地将一根含在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观察着空中。 “那么大的汉堡,本来还担心能不能吃得下呢,结果全都吃完了……” 妮娜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丰功伟业一样,低头看着那空了的大盘子。在她旁边,美绪也吃得干干净净。 “在这里吃能增进食欲呢,好像野餐一样,真是开心啊!” 美绪笑眯眯地将背靠在圆顶的弯曲上随便躺着。在眼前,只有湛蓝的七月青空。白色的云彩很安闲地流过,在山中此起彼伏的鸟的鸣啭声显得异常凉爽。 距离跟妮娜去泳池、吃艾黎面已经经过两周了。 渐渐地缩短了与妮娜的距离,对话也变多了。虽然身份不同,但由于内在是同年龄的女孩子感性也接近,随着时间经过,谈话也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最重要的是,美绪喜欢妮娜的人格。 虽然老实稳重,但内心坚强得让人意外。她算是有所察觉妮娜好像胸中怀抱着某种巨大的使命感一样,只是平时非常小心地不把它表现出来。她这两周也多多少少理解了,她并不是像离宫的人们所担心的那样,有气无力而且麻木的少女。 妮娜也有着自己的思考,只不过是平日没有展现出来而已。不管怎么说毕竟都有着被称呼为“乌拉诺斯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如果让别人看到了拙劣的举动,敌对势力便会一呼而应。隐居在这离宫中,不让别人看到一切跟政治有关的动静,看来这其中也有着妮娜自己的思虑。 ——真是够受的呢,背负起那样沉重的东西。 ——然而却毫无怨言,还挂念着大家。 ——真了不起啊,明明年龄相同,比起我来说要成熟多了…… 时日越长,她那尊敬妮娜的心情便越强。与此同时,支撑着妮娜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她越来越想知道了。 “……来了。” 一边咀嚼着炸薯条,伊格纳修突然告知。 “什么什么?乌拉诺斯的舰队?” “在那里。” 伊格纳修抓住的薯条的尖端,指向了左岸远方的海上。 “不要用薯条去指嘛,真没礼貌。哪里哪里……?” 美绪踮起脚尖,与伊格纳修并排站在他的右侧,眺望着指示的方向。 在西南方向天空的中部,显得灰蒙蒙的。仔细地凝视着,发现宛若鱼群的黑影密密麻麻地在夏日天空中喷射出来。 “那些,是飞机……?” “不,是飞行舰队。” 拿着变空的小盘子,伊格纳修眯着眼睛继续观察着。妮娜站起身来,站在伊格纳修的左侧,递上了自己装有炸薯条的小盘子。 “伊格纳,我吃不完了,如果可以的话连我的也……” “是。” 伊格纳修依然凝视着远方接过小盘子,再次开始吃着炸薯条。 “你还真是得意这东西呢。” 美绪这么嘀咕了一句,但好像根本没有进入伊格纳修的耳朵,他只是一心瞪视着飞空舰队,继续吃着炸薯条。 “……来这边了。简直就是观舰仪式啊,那么多艘舰船……” “不要一边吃一边说话嘛,真没礼貌。” 一边晓以道理,美绪也观察着远方。虽然看起来就是飞机的大编队,但慢慢地看清楚轮廓后,便明白果然是舰影。 就像在夏日天空中游泳的沙丁鱼一样,这舰船数量简直骇人。建造需要升力装置的飞行舰艇,需要建造一个海上舰队所无法比拟的重金和时间以及材料。圣·沃尔特海空军通常一个飞行舰队的舰船数是三十到四十支,但现在看到 的这个乌拉诺斯舰队目测由将近三百支飞行舰艇变成。 “怎么回事啊,那种数量……那样的根本没有见过。” “……大概在其他海域的战争告一段落了吧。凯·安德罗斯方面的舰队全都返航回到王都,这事可并不寻常啊……” 那并没有停下吃炸薯条的伊格纳修,紧皱着眉头动着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美绪也从伊格纳修的盘子里抓了一根,看着向这边靠近的乌拉诺斯飞行舰队的威容。 “超弩级战舰十一……飞空战舰十六……空母十八……护卫空母……二十五。……重巡二十七。轻巡以下不计其数,目测得有二百以上。” 远望着成群结队飞行的飞行舰艇,准确地掌握了船的类别和数量。美绪也试着做同样的事,但要计量到处活动的舰艇群实在太难,便试着只是数了数空母的数量,便知道伊格纳修所说的数值是正确的。 “这一个方面舰队就远远超过了巴雷特洛斯共和国海军的折磨。如果将全世界散落的方面舰队全都集中在一起的话究竟能有多少,根本无法估计。如果再加上十二个飞空要塞的话,那种规模让征服世界都不是梦想啊……”(译者注:从时间估算,sheragreed海上战应该已经结束,原卡奇诺斯应该已经落入了圣·沃尔特帝国手中;但考虑到在这离宫中消息可能比较闭塞,所以伊格纳修也未必知道这一事实。) 那是让美绪也不禁点头的话语。果然乌拉诺斯的实力深不见底啊,她想,如果仅仅是圣·沃尔特海空军的话,根本无法与乌拉诺斯进行抗衡。 过了一会儿—— “一副凯旋而归的架势啊,大概也同时是为了让普雷阿迪斯居民战意高扬吧。” 吃完薯条的伊格纳修,仰望着压制普雷阿迪斯飞行舰队的威容,声音稍稍放大了一些。 “什么呀这些……太厉害了!!” 美绪也仰视着天顶,不由得叫了出来。 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满满一片都是飞行舰队。 好像在远方的艾文格里斯地区正在举办庆典而喧闹着,连烟火都打了上来。普雷阿迪斯的所有居民一定都在对着天空发出欢呼声,祝贺伟大的飞行舰队凯旋归来吧。 在美绪头顶上驶过了从未见过的巨大战舰。比圣·沃尔特拥有的超弩级飞空战舰——里维埃和红鹿——还要大得多的多于十艘战舰正在飞翔。舰底的升力装置好像也是最新型的,那闻所未闻的静而低沉的沉吟声压迫着地面。 超过三百支的大型飞行舰队,组成了六列纵阵没有终结地朝着艾文格里斯地区从三人头上飞过。先头已经看上去只有豆粒般大小了,但从后面、再后面还不断有大大小小的飞行舰艇驶过,即使回头的话也看不到末尾。那毋庸置疑是能让人灵魂都高扬起来,雄壮的凯旋风景。 “这样子……谁也无法战胜……” 美绪不由得那么低语着。有这一个飞行舰队的话,连先进的国家都可以摧毁吧。飞行舰队兼制空能力、制海能力、对地能力而有之,是万能的战斗舰队。这种东西聚集了三百支以上前来进击的话,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它向前进吧。 “那是远远超过我们想象的规模。那住在天空一手遮天的乌拉诺斯人,让地上国家隶属于他们,吸引财富才建造成这样的舰队吗。这乌拉诺斯究竟榨取了多少地上国家啊……” 美绪再次对伊格纳修的话点了点头。仅仅凭借普雷阿迪斯和十二个飞空要塞所创造出的财富,无法编成这样的舰队。像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以及harmondia皇国这样的乌拉诺斯的傀儡国家,在尚未一见的大路上也存在着,他们将地上创造出的财富进贡给乌拉诺斯,才养成了此等的军事力量。那压制天空的乌拉诺斯飞行舰队,正在向着地上显示着究竟谁才是世界的霸者。 正在这时—— “啊……?” 妮娜发出了吐息,用手拿起了一直在胸际挂着的饰品,低语着。 “……卡路……?” 大概是人的名字吧。虽然是美绪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但在旁边的伊格纳修作了反应。 “……那家伙的呼叫……吗?” 他非常罕见地异常惊讶地问着妮娜。 “……安静……我要集中。” 妮娜带着认真的表情双手抓住饰品,闭上了眼睛。 这是迄今从未见过的场景,她明白妮娜此时很紧张。美绪默默地凝视着妮娜的样子。 稍稍握了一会儿饰品,突然妮娜的头发轻轻飘了起来。柔和的风开始旋转,形成了其妙的涡旋,而妮娜在这中心仿佛在舞动一样。 妮娜依旧闭着眼睛,几次对着饰品点着头。 现在的妮娜像是看着不在这里的东西,听到了不在这里的话语一样。她的嘴唇,张了开来。 “卡路。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妮娜对着饰品说着话。那是可以与远在他乡的某人对话,是异国的通信装置吗。还是说这是妮娜的魔法之力。 妮娜仍然闭着眼睛,紧握着饰品,通过饰品好像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嗯,谢谢你,我好开心。” 可以看到妮娜的眼梢中,浮现出了闪光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真正的笑颜,美绪这么想着。现在妮娜那笑颜,好像发出了喜悦的光辉一样。 “我一直,在等你。” 眼眸中浸满了泪水,浮现出让人怜爱的笑容,妮娜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恋人吧。 美绪这样直觉到。 妮娜在这离宫里,等待着一个叫卡路的人前来——应该是这样。 飘动着的妮娜的头发无声地降了下来,在周围卷起的风,也慢慢收住了。 将饰品贴在自己脸颊上许久,好像发出了某种祈祷的话语,妮娜睁开了眼睛,盯着伊格纳修。 “……卡路率领着舰队,从巴雷特洛斯出发了,是要来普雷阿迪斯,为了把我夺回去。” 伊格纳修静静地听着她报告,将视线送往远方的天空。 “那笨蛋……太慢了……” 面对着远方吐出粗口,这对于伊格纳修是罕见地在语言的深处难以隐藏温暖的感情。 美绪默默地呆在两人旁边。她明白妮娜和伊格纳修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不想用多余的提问去打扰他们。虽然不可能握着对方的手飞也似地跳起来,但两人确实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那叫卡路的人,是妮娜的恋人以及伊格纳的挚友……吧。 她不知不觉地那么想着,没有打扰两人的感慨,默默地盯着上空的乌拉诺斯舰队。 不久,伊格纳修仰望着天空,问了妮娜一句。 “率领着舰队……是说想决一死战吗。” “如果必要的话也不是不可能。那是巴雷特洛斯、斋之国以及贝拿雷斯三国的联合舰队。统帅是路易斯提督,舰队好像叫作第二次伊斯拉舰队。” 伊格纳修点了点头,表情阴沉了起来,仰视着上空。 “那个伊斯拉舰队……能战胜这个乌拉诺斯舰队吗?” 妮娜收紧了面颊,仰视着上空。 她比较了一下通过饰品看到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威容,以及现在压制着普雷阿迪斯上空的乌拉诺斯飞行舰队的威容。 “……规模……势均力敌。”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妮娜这样回答。 “如果势均力敌的话,就无法战胜了。” 伊格纳修立刻回答,指着天空。 “这只不过是乌拉诺斯的一个方面舰队而已。同种 规模的舰队还有两个,还有十二个飞空要塞。没有制空权,也得不到补给,有着这样悬殊的战力差距,一个舰队突入进来,你认为结果会怎样呢?” 妮娜依旧是僵硬的表情,没有回答。 “越是朝着普雷阿迪斯进入敌方制空圈内,被据点防卫圈消磨,伊斯拉舰队的战斗力会不断削减。等到最后战力全无的时候,乌拉诺斯再集结总兵对伊斯拉舰队挑起防卫决战。” 妮娜无法进行驳论。 伊格纳修瞪视着天空,说出了残酷的结论。 “结果就是,那笨蛋王子大概无法抵达普雷阿迪斯,折戟沉沙。” 妮娜并没有回答,美绪注意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伊格纳修的话语,苗条的腿在颤抖。 伊格纳修一边瞪视着乌拉诺斯飞行舰队,说出了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之事。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会全灭。” 十五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在空中飞行的时候,他的心冻结了。 体贴也好,同情也好,对他人慈爱感谢的心情也好,这些所谓的人性完全被高空气流所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作为无机物,将存在于空域中的一切加以捕捉并排除的钢铁之芯耸立着。 破坏着对地上居住的女性、孩子、老人无差别地投下炸弹之雨的杀人机械之群。 为了完美完成在天空中的拆除作业,那必须从自己意识中完全舍弃的不纯之物正是人性。 如果仍然带有同情的话,那么在下一个瞬间,自身就会爆裂粉碎。那磨练心、技、体至极限而至今积累的一切努力,都会伴随着散花的火焰在空中四散,归为虚无。而突破了粉碎的残骸而飞翔的敌人,大概会一边浮现出嘲笑,一边杀死更多的同伴,将非战斗员所住的城市燃烧殆尽吧。 他可不是能容许此等行径的圣人。 为了让在祖国居住的所有人能生存而击落敌人。要考虑的仅仅是这点就够了。 紧握着秋津联邦海军单座战斗机“村雨”的驾驶杆,坂上清显成为了铁的一部分,追逐着敌机。 那仿佛与海洋融为一体的青灰色机体拼命地逃窜着。那是大概一个多月以前自己所驾驶的圣·沃尔特海空军单座战斗机“贝奥伊戈尔”。 即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目光不由得向尾翼看去。甩动着机体,他辨识出了黄色的一根线。那是圣·沃尔特空母战斗机队的标记。而清显所属的圣·沃尔特最强的战斗机部队——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机体在尾翼有白·红·蓝三根线。 ——不是沃尔迪克航空队,敌人是舰载机。 他将青灰色的敌机收入了瞄准器。 仿佛要甩掉在自己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天真,清显同时紧紧按下了二十毫米与七点七毫米机枪的扳机。 机关枪的咆哮震动着机体,通红的曳光弹火焰向敌机伸去。 向一边推下驾驶杆,不断回旋着,窥视着变成火球的敌机向斜后方偏左的位置消失而去。 胸中的疼痛,没有;杀人后的罪恶感,也没有;喜悦、快意与成就感,都没有。 ——接下来。 拔掉那鸟的羽毛后,又抓住另一只鸟。现在清显的感觉大概与这个相近。 高度五千七百米。横滚半圈仰视着头顶上的海洋,鸟瞰着空中战场。 以那湛蓝的大海为背景,在mesusu岛海上,浓绿色的秋津联邦海军战斗机与青灰色的圣·沃尔特空母舰载机队相互交错、咬合着。虽然他再次将视线送向全体空域,寻找着敌方轰炸机队,但无法得见。清显锁定了接下来的猎物,翻转了机身,像鹰一样急剧下降。 在挡风的前面,那可怜猎物的身影迅速变大了。 确认了尾翼的黄色线条,靠近至必中的距离,向其发射了二十毫米的机枪。 在新生成的火球旁边急剧下降迅速飞过,认出了被追逐着的同伴身影的瞬间,便向敌机的尾部咬去。 敌人好像在忘我地盯着瞄准器,没有察觉到背后的清显。他拉下节流阀,回头看了一下自己背后,确认没有敌机,便将七点七毫米的机枪指向了敌机的尾翼。 黄色的线条变成了碎片,失去控制的敌机也失去平衡大幅度摆动,宛若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乱飘着。尽管在空战开始十五分钟左右就击落了三机,清显的表情丝毫不变,锁定了接下来要拔除羽翼的鸟。 ——从空中排除异物。 只将那一个念头在心中盘踞,清显在战斗空域飞翔着——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上旬,mesusu岛odesa。 在odesa第一飞机场旁边的航空指挥所,听取了战果报告的秋津联邦海军上校李·孝通(译者注:原文「り·コウツウ」,后面那片假名就是“交通”,但想想还是起个稍微像名字的名字吧)基地司令官,带着有些狐疑地将脸抬起,看着清显。 “在刚刚的空战中击落了五架吗。” “我自己看起来是这样的。” “如果就原封不动地相信你的报告的话,在这十天之内就有二十五架被击落了,这都在我们这边的王牌之上啊。”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想战果确认机的报告会是正确的。我并不关心击坠数,所以请根据司令您的定夺来估计战果吧。” 他这么淡淡地告知,hmm的一下,司令的鼻子有些不悦地响动着。清显敬了个礼离开了司令跟前,向兵营走去。 正在此时,从背后走上前来的两名飞行员,紧张地在绷着个脸的清显的前行道路旁边直立着。粗壮的体格,扁平的面庞以及粗短的手脚。那带有西方居民特征的少年,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坂上少尉!我叫贾丹巴·达姆巴佐利克(译者注:这是一个蒙古人名。嗯,联系上文李·孝通,还有此人,以及后面会出来的一个叫龙·王的人,这秋津联邦的成分还真是复杂),二等飞行兵曹(译者注:也就是下士官)!刚刚的空战,我在地面上都看到了!” 在他旁边,一个稍稍带些文雅风范,有着修长手脚和柔软肌肉的少年,同样挺起胸来敬了个礼。 “我、我也是二等飞行兵曹,新田原联介!坂上少尉的技术我将铭刻于心!” 两个人都非常年轻,大概十七八岁左右,比清显年纪要小。 清显停下了脚步,做了个回礼。表情依旧不变,回答道, “谢谢,但是比起我要娴熟的人还有很多。” 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调那样告知,便将两个人留在那里,向兵营走去。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面面相觑,再次小跑着追上清显,并排直立在他前进道路旁。 “虽然有些无礼,但我、我,想成为坂上少尉的入门弟子!!” “不管什么命令都会听的!!空战技术的启蒙就拜托您了!!” 清显停下了脚步,仅仅将视线向两人甩去。 “在下士官中有很多优秀的飞行员。你们可以向那些人拜托哟。” 达姆巴佐利克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有!虽然有……!”“可指导方法……怎么说呢……” 两个人都语浊了。那无法言明的内容,传达到了清显这里。大概是跟秋津联邦军的不良风气有关吧。 “虽然李司令应该禁止过铁拳制裁。” “是啊!……应该是禁止了的!” 联介只告知了这些,便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将视线抬向斜上方一动也不动。 虽然是禁止了,但在下士官兵营中仍然在进行呢吧。 虽然想着他们很可怜。 “我也不是那么娴熟,也没有那么了不起。请另谋高就吧。” 冷淡地这么说着,再次扔下那两个人,回到了士官兵营。 他就那样面对着桌子,读着针对士官飞行员的教参。他有必要学习一下与圣·沃尔特不同的、秋津联邦固有的做法。将那内容塞进脑中时,从过去就非常面熟的士官进入了兵营内,向清显搭话。 “不愧是坂上飞行上士的小家伙啊,清显。让人大吃一惊啊,刚刚的空战。” 清显立马就站直了身。 “扇谷中校……!我诚惶诚恐。” “放轻松一点。我只是随便来唠嗑的。可是话说啊,那没有许可踩着木屐驾着飞机飞来飞去的那个臭小鬼竟然变得这么出色了……”(译者感叹:稍稍感慨一下,话说那才是七年前的事情啊,七年间发生了太多事,随着技术的提升,清显的性格也大大改变 了) odesa航空队航空参谋——扇谷晴彦中校落落大方地笑着,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将分配给他的烟点了火。呼地,他豪爽地吞云吐雾,再一次用下颚催促清显坐下。今年就四十一岁的参谋,是参加了第一次多岛海战争老手中的老手。 “回到这里以后,参加过几次空战啊?” “一共二十二回。” “击坠数呢?” “确定击坠数十七,不确定击坠数十五。” 咻地,扇谷吹了个口哨。 “不确定击坠数那么多啊。” “是的。刚刚就被司令认为在吹牛皮了呢。” 清显一边苦笑着一边回答。 “虽然说姑且还有战果确认机在飞着,但那也不是万能的呀,还真是能敷衍啊。可是怎么说呢,看了你的战斗过程,我想确定击坠数确实是太少了呢。” 扇谷那么说着,一瞬间用真挚的目光锐利地看着清显。清显只好再次苦笑着回应。 “我对击坠数什么的,也没有那么执著,想着那东西怎么都无所谓……” 由于小时候就与扇谷认识,而且还经常瞒着父亲联系飞空机械的驾驶,口气便自然而然地随便了起来。 “怎么能是无所谓呢?决定飞行员水平的就是击坠数啊。正因为如此,怎么能让这虚假的报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通过呢……” 扇谷有些不服地搔了搔后脑勺。空战结束后,会根据飞行员本人向航空指挥所的口头报告记录击坠数。因此有些不靠谱的飞行员,为了提升自己的等级,便会报告虚假的击坠数。虽然,姑且还有战果确认机在空战现场一边飞着一边统计着战果,但还是会经常数错。因此击坠数这种东西,在很多情形实属可疑。 “然而你却不同。根据我的判断,你的击坠数可绝不止十七。少说仅仅这一个月,就应该超过三十了。” 扇谷眼光中锐利的成分增加了。 ——根据我的计算,应该是三十二架。 虽然心中如是沉吟,但清显摇了摇头。 “十七架也挺多的了,我也不怎么在意。” “还真是谦虚啊。航空司令部上层都对你如是评价呢:说是进来了一个强得逆天的士官飞行员呢。” “这是过高的评价。我倒是很吃惊军方上层会马上将我分派到最前线。” 和紫神乐一起从飞空要塞奥丁逃出来一周之后,清显便立即被分派到mesusu岛odesa航空队当上了少尉。他并不明白,海军司令部的想法是,将迄今一直在敌国圣·沃尔特接受教育的少尉候补生,简单地听取原由后就任命为少尉,送进战略上的重要据点。 “当然,作为一个单纯的原因,优秀的士官飞行员数量太少这是其中一点。另一点就是……希望你尽早成为英雄,这么一回事吧。如果是第一次多岛海战争的英雄坂上正治飞空上士的儿子的话,应该会有这样的资格。” 扇谷愉快地笑着,盯着清显那困惑的面孔,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要是称了那些重要人物的想法的话,他们也一定会高兴吧。本想着如果你在击落帝国军的战斗机时还有所踌躇的话那会很麻烦,但看这一个月,你也是击落得坚决果断啊。看来你在圣·沃尔特已经没什么依恋了吧,嗯?” “……我是军人嘛,不会带入个人感情的。而且我之所以能在圣·沃尔特留学学习军事学,也是多亏了秋津人的血税。而且……那边的队长也在临别之际说了,要我们不要手下留情去战斗。” 清显的头脑中,闪过了沃尔迪克航空队飞空队长——雷欧·罗森缪勒上尉的话语。他对雷欧敬爱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扇谷在胸前插着胳膊,重重地点点头。 “这就是所谓骑士道精神啊。看来对面也有很多出色的军人啊。但我们也是武士的末裔,必须堂堂正正地战斗啊。” 扇谷又向清显传达了今后战局的展望以及odesa航空队内的状况后,站起身来。 “那么,我得走了。你的话,今天的任务也结束了吧。我借你我的摩托,你去扫扫墓吧。” “可以吗?” “你只去过一次吧?不能让飞空上士过于寂寞啊,让他看看你精神充沛的样子吧。” “谢、谢谢您!” 清显喜出望外地低下了头。他跟着扇谷出了兵营,有一辆满是沙尘的军用摩托停在那里。由于扇谷居住的高级士官兵营距离也不是那么远,看来他是专程骑过来借给清显的吧。 接过了钥匙,对着举起一只手转身离去的扇谷背后,清显再一次低下了头,跨上了坐垫,打着了引擎。 与在圣·沃尔特所骑的爱车相比,排气量只有一半,引擎也是旧式的,也没怎么修理过,但在秋津联邦,这是庶民所无法购买的奢侈品。他踩在油门上,一边吐出浓密的黑烟,一边开始跑动了。 掌握到变速的感觉后,进入了满是凹凸不平的道路,向odesa旧市区驶去。 在道路两旁流过的无比怀念的故乡的风景,到处都是新增的破坏痕迹。那弃置的水田干涸的苗床曝露在日光下,还有那在缓缓的坡道上一望无际的牧草地还有耕地,以及家畜小屋以及饲料小屋、风车还有灌溉设备都已经被破坏了。本应该是村落的地方现在已是空地,那半烧毁的木制小屋那被烧得不像样的横梁插在地里,那旁边由于已经有了野花群,他便停下了摩托,摘了扫墓用的花。 孩提时代在这个岛上度过,各种色彩光鲜以及幸福的记忆虽然无论何时都会存在脑中,但现在映入眼中的故乡满是伴随了尸体臭味的暗灰色。虽然现在这里作为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最前线之一,成为这种光景也没有办法,但仅仅跑了一圈,那种苦闷就在心里积郁了起来。 翻过了两座山,可以在山峰对面远远眺望过去的市区。由于距离清显所居住的兵营有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如果没有机动车辆的话要前来非常困难。一个月以前来赶赴这个岛之际,他曾经搭着前往旧市区卡车的便车去为家人扫墓了,但要邂逅返回的车辆,还真是费了翻工夫。秋津联邦军与圣·沃尔特军比起来输送车辆的数量比较少,道路也未加修理,即使是像这样一点点距离的移动也会有困难。 ——这个国家,真是穷啊…… 去圣·沃尔特留学后以新的眼光看自己的祖国,便痛切地感到了这一点。无论是街道的模样,还是人们的装束,抑或是都市的设施,这所有的一切都比圣·沃尔特要差。 ——而且,军备也是…… 这个事实他不得不承认。在圣·沃尔特留学度过了两年,越过了国境,邂逅了起誓永恒的友情的同伴,对他国的尊敬和热爱的心情也渗入了骨髓,然而果然热爱祖国的心情不会消亡。 ——为什么要打仗啊…… 与圣·沃尔特的人们相遇,他理解了一点:哪边是善哪边是恶,这样的概括实在过于简单粗暴了。圣·沃尔特人也好,秋津人也好,都是有着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的普通人。然而现在这两个国家,都互相指着大瀑布的另一侧,咬定对方是邪恶的帝国,而只是宣扬着自己的大义,将数百万的年轻人送向了战场。 不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来掩饰自己,其真正的目的,都是将他国的政府置于自己的支配下。这样就能确保自己国家的安全以及影响力,从而就可以扩大资本。 如果是用弓和刀那样朴素的战场,让对手屈服并且夺取之,那样大概有很多好处吧。用在战争上的预算相对来说比较少,获胜后将对方所持有的财货、领地以及领属的人民掠夺过来,也能回收相当多的投入资本吧。 然而在需要用大量飞机与战车以及大量破坏兵器的现代战争中,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资源就有本质上的不同了。国家只有通过发行赤字国债来提供战争所必要的资金,但即使胜利了,自己损失的也远远要比掠夺过来的要多。而且怀抱巨额债款的国家经济还会进入破产的死胡同。 聚集了两个国家的全部力量,就将资源、财产以及人类的性命仍在了深沟之中。清显他只能这么想。 ——所谓国家,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他的疑问都触及到了这样大的命题上。觉察到的一瞬间,清显将那样的疑虑从思考中甩了出来。一介军人,抱有那么大的问题意识形态怎么能行,他自己如此呵斥着自己。 现在的自己,是为了秋津联邦所战斗的军人。去圣·沃尔特留学也是为了将学到的成果回馈给秋津联邦,他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跟学友们敌对的觉悟。正如离别之际和雷欧与伊莉雅起誓的那样,带着武士的骄傲与圣·沃尔特的骑士们堂堂正正地战斗,这才是对于自己的道路来说最正确的,他只有相信这一点。 一边沐浴在澄澈初秋的日光中一边下了羊肠小道,穿过了杂木林,在沿着海岸旧住民居住区的一角,抵达了自家的遗迹。 五年前,十四岁的清显当成墓碑插进来的建筑材料,虽然有些腐朽,但仍然竖立着。 已经崩塌的小屋到处都被杂草覆盖,唯有那墓碑的周围,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弄得干干净净。 太阳倾斜了。伸得长长的清显的影子,落在了三个墓碑上。从即将烧红的空战,吹过了无声的风,轻抚着他的头发。 清显呆立不动,献上了摘来的花。 在这地面下方,被乌拉诺斯杀害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在长眠着。 他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拉诺斯的攻击的自己感到无尽的悔恨和愤怒。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有驾驶战斗机的技术的话,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失去家人了吧。 “我已经十九岁了哟,父亲,母亲,姐姐,而且已经成为秋津联邦军的正规飞行员了。” 对着墓碑这么说着,一阵和风吹了过来。仿佛在那风中有着倍感亲切的人一样,那种感伤,稍稍绽裂了开来。 在刚刚回国之后,经过了实技与理论能力的检查,清显被认可为正规士官飞行员。由于在圣·沃尔特时是少尉候补生,虽然对于正规飞行员的认可尚未下达,但对于人才不足的秋津军来说,想尽早让新来的飞行员上战场,便简单地通过了没有任何困难的考试,就合格了。 “我会为了在这岛上居住的,像父亲、母亲和姐姐这样的人没有相同的遭遇而努力。” 一边对着已故的家人这么说着,清显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心情。由于每天都过着随时可能送命的生活,也许不知什么时候思考就会变得自暴自弃,究竟为什么成为军人,又为何而战,那目的都可能会忘掉了。 他跪下来,双手合十,祈求着家人的冥福,站起身来。 “我还会来的,我会稍稍在这岛上呆一段时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哟。” 与他们告别后,便跨上摩托,离开了自家。 他有着想去的地方。在这岛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但上回没有交通手段便没有去成。 在他行道的途中,经过了过去油菜花田的旁边。虽然现在已经被杂草所覆盖,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但他眼睑深处,还清晰地存在着那沐浴在耀眼的夏日阳光中笑着的少女之身影。 “成为飞行员以后呀,我要做你的新娘。” 带着油菜花冠,十二岁的少女对清显那么说着。 “约定可千万不能忘了哟。对这花冠发誓!” 十二岁的清显稍稍有些惴惴不安,对那少女说出了誓约的话语。 “我对花冠起誓,会跟美绪结婚。” 连意义都不知道就结下的那个约定,在经过了七年的现在,憋在胸口都要发疯了。 他一边疾驰而过,一边仰望着晚霞烧红的天空。 “美绪。” 他叫着那现在身处何方都不知道的人的名字。 “我想见你啊。” 那曾经实实在在地紧紧抱在胸口的美绪的身影浮现在风景之中。他非常苦闷而痛苦,想要大叫出来。硬是塞住从横膈膜就要涌上来的热切冲动,清显一口气攀爬上了高台。 过去,坂上家的葡萄田就在这里。从山的斜面可以一览无余odesa。 在那已经荒芜、龟裂的土地上停下了摩托,清显扫视着即将入暮的故乡。 五年前,在乌拉诺斯急袭odesa的两周后。 清显从这高台上与美绪一起眺望着已被焚尽的市区,心中怀抱起耗费一生也要实现的夙愿。 “我要击溃空之一族。” “一定要毁灭乌拉诺斯,创造出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靠我亲手之力。” 那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所怀抱的、过于庞大的梦想。 现在比起那个时候,反而有了更强的动力。 那原因正是美绪。 “我要将你夺回。” 新的决意,与那一生的梦想重叠在一起。 不管要用多长时间,一定要实现在这里与美绪结下的约定。 “我要上你那里去,有朝一日一定会的。” 那因为丧失之痛而流血的心,吐出了那样决意的话语。 ——不可能就那样结束。 我一定要到普雷阿迪斯去。 ——要将乌拉诺斯的王都焚烧殆尽,将美绪夺回……! 为了实现那远大的梦想,就只能在自己被分派的地方积累最有效的努力,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上前行。尽管很朴素,但那是达成目标所最为切实可行的做法。即使在与圣·沃尔特帝国所敌对的现在,为了那个目标也要尽自己的全力。 俯瞰着在一片暗红色的光之中的故乡,清显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需要走的道路。 第二天也是,一大早敌方舰载机就进行了空袭。 跑出了待机所,完全一副先到先得的架势坐上了摆在列线前的机体,离陆起飞了。 空战就像是执行每日功课一样,那是真正的最前线。每一天每一日,都会击落好几个敌人,也会有几个同伴被敌人击落。只要稍稍疏忽一下,接下来的瞬间,人生就结束了。平常就暴露在生与死的边缘,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度过的最前线的一天,那其中内容之丰富可与平稳度过的一年相匹敌。在odesa航空队活过一个月你就是老把式了,航空队员们时常这样说道,清显感觉这已经超过了一个月了。 他感觉被派遣过来已经经过数十年的岁月了。随着自己不断在odesa航空队打仗,在圣·沃尔特度过的日日夜夜回想起来就愈发遥远。 然而怎么能沉浸在感伤之中。 在这天空中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我是击落敌人的机械。 即使现在没有意识到,头脑深处也充满了那样的思考,根本没有空隙让那样多余的哀伤和同情挤进去。 他的表情一动不动,偷偷靠近敌方的下腹,二十毫米的机枪一击就将其击落。 敌方飞行员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完全湮没在火焰之中了。 从那粉碎的碎片中穿过,清显在天空中一直爬升到顶点。 兴奋,完全没有。只是清醒地睁着眼睛俯瞰着下方,同伴一机,正在被三架贝奥伊戈尔机追着。 他一口气降下,将瞄准器对准了应该是小队长机的先头机。 定了定焦,他紧紧抠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从爆炸散 开的敌机旁边冲了过去。敌方的从属机慌忙向左右两边散去,只是旁观着突然而至的小队长的死亡。 正在此时,扬声器中响起了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坂上少尉!!谢谢您!!” 从那简短的话语中可以微微听出些西方腔调(译者注:后面会说到,秋津联邦分为西方、东方和中部,这达姆巴佐利克就在西方)。他盯着看了看左前方,发现刚刚被敌方追逐的同伴机内的搭乘员正在向他挥手。那正是昨天想要入他山门的贾丹巴·达姆巴佐利克二等飞空兵曹。清显也举起一只手打着招呼,又翻转机身锁定了下一个猎物。 他消去杂念,而仅仅让纯粹的战斗意志变得敏锐。清显成为了单座战斗机“村雨”的一部分,不断将钢铁之爪向敌机伸去。 那一天,清显击落了四架。然而战果确认机将这从圣·沃尔特刚刚回来的新手少尉的战果记为确定击落两架。降落到地面上的清显也没有怎么拘泥于此,完成报告以后就准备离开,向兵营走去。 “很久不见了,坂上少尉。” 出乎他意料地,他从背后被人叫住了。 他一回头,发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女性用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对着自己。 “啊……久疏问候了,歌国同志。” 那是秋津联邦主要报社——“秋津日报社”——的其中一人,记者歌国常盘。 “那次多谢了,多亏了你有很多巨大的反响啊。” 戴着眼镜、穿着套装的歌国连笑都不笑一下,只是用着事务性的语调为上次在异国的采访道谢。 “……不……不用谢。” 这记者真不是善茬。两年前,歌国来到air hunt士官学校对清显进行取材,可采访中只是考虑着可以向自己企图的方向前进的事,对同桌的伊莉雅也是反复进行着不礼貌的提问,最终让清显在途中拉着伊莉雅离席了。最终完成的报道就是一些利用模拟空战来故意煽动清显和伊莉雅的对决,而从结果来说,与伊莉雅的模拟空战竟然反映出了圣·沃尔特与秋津联邦之间战争的面貌。 “……今天,您有什么事吗?” 他警醒地这么询问道,歌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冷冷地回答道, “我在考虑写坂上少尉的特刊报道。我已经去见过odesa基地司令部宣传官员了,他说是采访许可能下来。” 他疲惫不堪。他不想让歌国进行报道。自然而然,清显的口吻冷淡了下来。 “……您这次又想把我怎么样?” “只是对你自然而真实的状态进行记录。过去击坠王的儿子,回到了残破不堪的故乡,他在与异国友人相互残杀的时候究竟在考虑着什么,就是这些细节。” 歌国这样的说法愈发让他愤怒了——她说不定就是要故意逆着采访对象的感情走,然后使之暴露出真心话与本来面目吧。 “……随你便。然而请不要表达得太夸张。我告辞了。” 清显冷淡地说道,背对着歌国。他感到后背那冷冷地视线缠身,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讨厌的人盯上了啊,真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一方面,身为坂上正治的儿子,如果被煽动起过度的期待他会很郁闷,另一方面,自己的形象完完全全如歌国策划的那样被操控,他非常地不愉快。他再也不想像上次那样吃尽苦头,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接近她,可如果他拒绝的话,她恐怕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毫无顾虑地踏进他的私人领域吧。从在圣·沃尔特被推崇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经验来说,大众媒体不好应付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 真是麻烦……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着步子,又有两个年轻人那紧张的侧脸并立在了清显的前进方向上。 “坂上少尉!!刚刚您救了我的命,我的感谢感激之情真是到了极点!!” 达姆巴佐利克背挺得直直的,在距离清显极近的距离大声喊道,震得耳朵都疼了。 “果、果然坂上少尉才是我们的理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请把我们作为从属机尽量驱使吧,我们再次拜托您!!” 联介也再次面红耳赤,挤出了根本不必要的大声。他不知不觉变得无地自容起来,停下脚步偷偷回过头去,不出所料,歌国正在向这边注视着,眼镜片闪着光。 他硬是被那两人灌下了那番话,叹了口气,盯着达姆巴佐利克看。 “从属机的人选是茂龙飞空队长的工作,请拜托队长去,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他这样踢着皮球,达姆巴佐利克愈发绷起面颊,有些言语不畅了。 “坂上少尉……!!我们希望在这天空中变得更强,我们的愿望仅仅如此!!如果能在少尉麾下,我们就能磨砺自己的本事,还能保护少尉……!!” 联介挤出那些话,有些纠缠不清。从他们那么拼命的样子,清显已经想到,看样子那两个人受到了下士官的前辈们相当不可理喻的对待吧。 秋津联邦国如其名,是由几个小国家和共同体合在一起构成的联邦国家。为了与在多岛海隔海相望的大国相对抗,割据着同一片大陆的都市、小国家以及共同体就选择了在一个政府的治下共存;然而三教九流的势力硬是勉强合为一体,在军队内便因为无知与相互不了解以及相互不宽容等诸多原因横生出相互蔑视和差别对待等诸多矛盾。 如果大致划分的话,可分为清显和扇谷等东方民、李上校以及茂龙队长等央州民,还有达姆巴佐利克等西方民这三个民族,但由于有着在同一片大陆上一千年以上对立、争霸的历史,那深入骨髓的消极感情无法舍弃,因此即使在同一个军队内,由于民族感情而发起的争端也频繁可见。 达姆巴佐利克也好联介也好,都不无透露出对这样对立的一种厌恶情绪。他们应该是在期待着,如果是从圣·沃尔特归来的清显的话,应该没有染上秋津军特有的不良风气,应该能纯粹地历练空战技术。 “……非常遗憾,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们的。我自己为了能活下来已经要费尽心气了。” 他尽可能保持着机械的表情,冷酷地告知。 “拜、拜托了……!!”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吧,我也不想被上官看到这种情况。” 刻意甩出冷冷的话语,清显快步从两人面前离去。尽管他明白他们仍有所迷恋地想要纠缠,但仍然强行甩开回到了士官兵营。 他马上面对桌子,打开了航空教参。必须学习的东西堆积如山,说实话,根本没有顾及达姆巴佐利克与联介的空闲。 ——仅仅如此吗? 正在他将秋津联邦独自的编队航空指导要领记于脑中的时候,不经意地,从内心涌出了那样的自问。 ——不能让他们成为从属机的理由,真的仅仅就那些? 从内心深处,响起了对自身的疑问。 他凝视着窗户外面初秋的天空。 那自问的答案,即使他自己也非常清楚。 不想让那两人成为自己从属机队员的理由,既不是超越了自己的权限,也不是学习太忙。 真正的理由,完全在别处。 ——他不想再让对自己重要的人增加了……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状况下,如果自己珍视的人再不断增加的话,就会横生出更多的悲伤。 与美绪离别,与伊莉雅离别,与巴尔塔扎尔、塞西尔、莱纳离别,还有与沃尔迪克航空队那些出色同伴的离别。 越是与出色的人们邂逅、交谈,在自己心中那些人的存在越是变得有分量,离别时的悲伤也会越深越沉重。被寂寞、悲伤和不公所 摧残的心,一到夜里就会发出悲鸣,然后不由自主叫出现在不在这里的人的名字。无论如何伸手,如何放声大叫,抑或抛出兵营冲到星空之下,都无法抵达美绪的身边、伊莉雅的身边以及很多重要的人的身边。 他已经不想在此之上再增添重要的人了。一旦他将他们收为从属机队员,有朝一日那两人的存在一定会再次对自己来说变得重要起来。而现在自己所珍视的人们的重量会不断消失,现在自己眼前活着的人们的重量会不断增加。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 他虽然也明白这是太过感伤又太过天真的想法,然而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收纳无法替代的人们的地方了。他害怕如果在增加新的自己珍视的人的话,原先自己珍视的人就会被挤走。 因此,他不会再积极地跟别人交往了。作为悲伤和寂寞的源头,让自己承受更多,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尽可能的话,他想就独来独往。 在这秋津联邦中,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就足够了。 ——神乐姐。 那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唯一一个直到至今仍然相伴左右的人。那是与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姐姐由美子一模一样的、凛然而体贴的女性剑士。 ——你还好吗,神乐姐。 一边眺望着窗户外面,牵挂着神乐的现在。 刚刚从飞空要塞奥丁逃出、回到秋津联邦后,突然有慧剑皇家的使者来拜访神乐。神乐便慌忙做好准备,笑着对清显“一定会再见的”这么告别,便与使者一起踏上了去皇都“箕乡”的旅途。 她没有对跟军方有关的任何人提及详情。只是,慧剑皇家是在东方民中被推崇为“神之一族”长达两千年以上、异常高贵的存在。与其他民族一起实行联邦制以后便失去了实权,最终成为了作为东方民民族自主性的“象征”一样的存在。 虽说是没有权力,但其对于东方民皇家的影响力即使在现在也异常大。被那种地方叫去的神乐究竟是何许人也,清显再次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也听说过——武士之家,但那身分也真是高啊…… 由于是皇家特意叫去的,那一点毋庸置疑。现在他再一次,对不了解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底细的自己的大条感到后悔。 ——还会再见面吧,神乐姐…… 与在其他国家分别的同伴不同的是,神乐同在秋津联邦。只要想见面的话,总能想办法见到的,这种状况也算是万幸了。虽然不知道神乐在皇家会受到何等待遇,毋庸置疑,她一定会用一如既往清爽而超然的态度,与身份高贵的人们进行交流。即使为了能与神乐再次见面,也绝不能在这片天空死去。一边起誓在明天的空战中也要平安无事地返回,清显的视线从窗外收到了航空教参来—— 这由希望冠以的名字为“朱雀”。 在皇都“箕乡”居住的一百四十万市民在广场和街道上人头攒动,仰望着十月的天空,对着迄今仅仅是听说过的“飞空岛”下腹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从高度两千米飞翔的岩盘上,五颜六色如雪的纸屑飞舞着,为凯旋锦上添花。许多飞机和飞空舰艇组成了队列在周围护卫飞行。过去乌拉诺斯所有时被称为“巴塞诺斯”的要塞,现在改名为“朱雀”,作为秋津联邦的守护神,驱使着联邦民众的战斗意欲。 全长可达二十八公里,全幅可达十五公里的巨大岩盘,如果推进装置的轰鸣也响起的话,就完完全全覆盖了秋天天空。市民们丝毫不加隐藏狂热之情,对在空中孕育出的新的希望献上拍手和万岁,视线迅速转向地面上,对几十辆卡车的货架上运载的乌拉诺斯和圣·沃尔特俘虏们投去骂声以及嘲笑。 “真是难看啊,你们这些卑鄙的懦夫!!”“给我知耻吧,野蛮人!!”“叛徒都得死!!” 不仅仅是话语,连路旁的碎石都投了出去。在两个月以前还在互相战斗的乌拉诺斯人和圣·沃尔特人都挤在同一个货架上,低着头忍受着秋津人投去的石头。在mesusu岛odesa和飞空要塞巴塞诺斯上进行的前所未闻的三国巴战(译者注:“夜想曲”中已经提到,这本是个大相扑术语,规则就是两两对战,直到某人连胜两场为止,引申为相互之间两两交战),以在地理政治上处于优势的秋津联邦的胜利而告终。俘获的巴塞诺斯方向舵和推进装置均未被破坏,现在正靠着讯问乌拉诺斯乘组人员,研究着如何驾驶和使用。如果在这巨大的飞空岛积聚战斗力上前线的话,即使是多岛海制霸也不是梦想。秋津人的兴奋,根本不知道如何停下。 “灭掉乌拉诺斯!!”“让圣·沃尔特屈服!!”“多岛海是秋津人的,将这些异族人打出去!!” 群众嘴里吐出相当有气势的话语。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端挑起的两个月,联邦人民战意持续高涨中。连平常绝对不能说是关系好的东方、央州、西方三个民族,在战争开始后也团结一致,来对抗海洋对岸的白色民族。被在上空驶过的“朱雀”的威容煽动着,在市民之间传播着振奋人心的话语,一副战争已经胜利的样子。 另一边—— 在狂热的皇都箕乡中心地带,描绘出了半径为二点五公里的圆周,广阔的森林冷飕飕的。如果从朱雀俯瞰箕乡的话,大概看起来就像在灰色建筑的绒毯中铺上了浓绿色的座垫的样子吧。如果在让目光集中一点的话,还可以看出深深的森林中包括外轮廓和内轮廓的总体格局。 穿过了流水清澈的二重护城河,错综复杂让人很容易迷路的高高的石垣和涂成白色的围墙,还有专门为这曲折的道路配备的十多个了望塔后,便抵达了壮丽的本殿。这就是慧剑皇家所居住的“御所”。 与那本殿稍稍有一段距离,穿过百花绽放有些湿润气息的庭院,在显露出澄澈水面的人工池旁边,在御所中最幽静的一角,有一座里府邸。 连池塘都突出来的翼屋属高床式,在那地板下,水面一闪一闪的。身着秋津联邦军服的紫神乐,在那翼屋的竹帘后面正坐着,闭着眼睛。 那军服是以几乎紧紧粘着皮肤的黑色为基调的。在胸际的银丝段以及有着一条红线的肩章,还有以燕子称着立领的红色徽章。 那是守护着慧剑皇家的慧剑近卫师团的礼装。 那是不受秋津联邦支配,靠着自己的意志来完成战斗的独立战斗单位。由重巡四艘、迎击战斗机一百架以及一万三千地上兵组成的这只超精锐兵团的目的只有一个——守护慧剑皇家。神乐所身着的这礼装,是只给近卫师团之中最精锐的人员配备的,是慧剑王家身边警卫部队“神明队”之物。 在这水上翼屋中有的,只有彻彻底底的寂静。在中岛上鹡鸰的鸣叫反而让这寂静显得更为明显。含着清凉水气的风在高栏中吹过,在后面系好的头发沙沙作响。神乐闭着眼睛正坐着,一动也不动。 此时,她背后传来了声音。 “阁下能从那上面看到希望吗?” 神乐睁开了眼睛。 映在视网膜上的是,在远方天空飞翔的“朱雀”的威容。声音的主人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从神乐旁边穿过,一直走到了伸出去的铺有木板房间最突出的地方,便转过身来,背对着朱雀的那片天空。 漆黑的军服上有两道金色丝缎,左胸际别有大勋位樱花宝章,肩章则是金色一根线——那是近卫师团团长的礼服。 “在我看来,那是破坏的使者。” 在那稍稍有些高扬、非常文静的声音中,带有很深的忧郁之色。在那青白色的中性面孔上,有些神经质的吊梢眼,以及颇有油性的三七分头发。对于一个今年即将二十二岁的青年,表情深处堆积了过多的苦 涩。 神乐将双手放在地板上,深深地伏地。 “冒昧地说,我也感同身受。” 她想着铺有地板的房间,吐露出了坦率的话语。 慧剑王家第一皇子——大威德亲王眉间愈发透出悲伤,俯视着神乐。 “阁下去圣·沃尔特学习的这段时间,应该充分了解他国的实力了吧。阁下认为这场战争有胜算吗?” 她明白大威德亲王要自己说的是,省去一切礼仪和形式的率直语言,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胜利,是不可能的。” “可以停下来吗?” “堤坝已经崩塌,溢出的水不能回到原状了。” “是说秋津人民只能走向毁灭吗?” 对亲王的话语,神乐无法轻而易举地回答。 “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我无能为力呢。” 吐露着自己的无力,亲王挤出了嘶哑的话语。与联邦制以前的治世不同,现在的慧剑皇家没有实权。尽管意识到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但只是君临天下,却没有政治之力只能空着急,这让亲王坐立不安。 ——真是体贴的人呢。 ——太体贴了,而孤身一人吗…… 由于亲王那厌世的态度,军方部疏远了他。 现在,虽然联邦议会仍然存在着,但几乎不起什么作用。握有政治实权的,正是军方部。一个青年将校对政治家进行恫吓或者胁迫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连偷偷进入宅邸进行暗杀都时有发生。政治家对于军方部的暴行回天乏力,陆续地认可了通过战争的法案,对联邦民众施以重税。尽管民众挣扎在贫穷之中,但统治着消息的传媒却在鼓吹“贫穷的原因是圣·沃尔特和乌拉诺斯”,将那生灵涂炭之苦转嫁到了其他民族身上。 从亲王所站的位置上,早已看出这场战争的全部愚蠢构图。因此他才坐立不安,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羞愧,将那说了也无济于事的内容化成语言统统道出。 “即使高唱友爱也是虚无缥缈,在这样人人都信奉暴力的时代里……” 仰视着在皇都上空安然驶过的朱雀,亲王那叹气的调子依旧没有结束。神乐她决定,至少默默地听完那些话语。大威德亲王将那不能给旁边任何人看的真心,只暴露给了从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作为他“练习对手”跟随他身边的神乐。 稍稍叹息了一下这世界以及自身的境遇之后,亲王催促着神乐。 “我的牢骚太多了,这也就只能对阁下说了……来一次格斗吧。” “谨遵您的意思。” 神乐在亲王面前站起来进入了翼屋,穿过走廊,进入了大约二十坪左右的铺有地板的房间。 在房间一角的刀架上有竹刀、木刀和真刀,在壁架上还架着带刃的枪和长刀。两人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打开大门,进入一个接一个的小屋,换上了剑术服回到了带地板的屋子,从架台上拔出了木刀。 在开始线上互相敬了一礼,摆出了一副看着对方刀尖的架势。 两人面部也好小臂也好都没有戴防具,只是穿着白色的上衣以及蓝色的和服裤裙。虽然这种装备如果是真正的打击且打中了是难免受伤的,但两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挥起了木刀。 看起来神乐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那向下挥动的每一击,都能让常人的骨头粉碎、毫不留情的打击。 亲王也甩去了在翼屋那脆弱的神情,宛若经历过各种战斗的古代强者,十分犀利的一跃就到了神乐身前,伴随着裂帛的气势挥动了一击。虽然身体纤细,但他锻炼而成的肌肉和膂力占优,宛若豹子一样迅速而有力。他宛若古代的剑豪一样,那是尽管粗暴但敏锐的刀法。 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别已经完全抛开。 而在这里的仅仅是无心的剑。 从神乐七岁、亲王九岁的时候开始,两人就在这个地方一同进行钻研了。 仅仅在这里挥剑的一小会儿时间,才能忘记与生俱来的一切,把对方仅仅当作一介剑士。 紫家经过了一千多年漫长的时间,是在暗处保护着慧剑皇家被称为“暗之名门”的一族。 既是皇家的剑术指南的角色,又是神明队的统治者,同时还作为“执行者”从事着并不是表面的工作。既是世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存在,又是作为保护御者的武士受着皇家恩惠的唯一士族——那就是神乐所出生的紫家。 从现在大约十二年前,由于大威德亲王死乞白赖的要求,亲王便选定年龄相近的神乐作为他的修行伙伴。紫家的主人也好长老也好都不愿对亲王失礼,都严格地训练着神乐在御所的言行举止,但完全由于同为小孩的不拘泥而与亲王超越的身份差距亲近起来,不久就形成了好强之气,只是为了战胜对手,一直在互相竞争着剑术的进步。 然后现在也是,在这里府邸的一小会儿,亲王与神乐才能认同对方为剑士,为对手,为青梅竹马。 “我输了。” 向上看着在自己头盖将将靠前的位置停下的亲王的太刀,神乐投降了。 再次回到了开始线,互相敬了个礼,用毛巾擦着汗。 “是在圣·沃尔特剑术鲁钝了?” 亲王稍稍带着些逗弄的口吻那样说着。神乐只好以苦笑回应。 “让练剑对手您担心了。” “确实如此,下次我来担任指导工作吧。” “请赐教。” 神乐只好用稍稍有些玩笑的话语回应,然而那种不甘无法平静。 “我请求再来一次。” “嗯,无妨,刚刚还没有过瘾。” 亲王带着些挖苦回应,站到了开始线上。由于对对方的好胜心理都非常了解,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次格斗无法结束。 两人就这样一直切磋着无心之剑,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所背负的身份之重也好,时代的残酷也好,都在那紧握的剑柄传来的友人的一击中,一时间被忘却了。 十六 还以为是破旧的毛毯被扔到路旁了,没想到竟是父亲。 在圣·沃尔特帝国首都serufaust郊外,单脚伸进没有人气的小道的沟渠中,披着破旧不堪的上衣,父亲爬着倒下来,一动都不动。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屏住了呼吸,跑了过去,将父亲扶起。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她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在极近的距离发出充斥着悲鸣的声音,他眼睑睁开,露出了泛黄的瞳孔。 “……究竟当我……是谁啊……这些可恶的小崽子们……!!” 卡斯滕·克莱施密特在至近距离等着伊莉雅,发出了恫吓。明明还只是傍晚,他似乎已经酩酊大醉,连很久没有回家的亲生女儿也不认识了。 在那散乱的长发上沾着血,估计是倒下的时候撞破的吧,在额头上有伤。 “父亲大人,是我休假回来了……” 一边拿出手帕放在他额头上,一边报告自己的归还。骂声在嘴里滚动了一阵,卡斯滕稍稍有些痉挛地睁大了眼睛,定睛看着独生女的面庞。 “是你啊,你来干什么。” “我应该已经发电报告诉您了,现在便回来了。” “电报?……不知道。那种东西我管呢……快点扶我起来。” “是。” 连一句像是“欢迎回来”这样的话都没有,便命令道。伊莉雅将手撑在父亲的腋下,拼命地将上身抬起来。卡斯滕依旧单脚身在沟中,浑身散发出酒臭味,仍然诅咒个不停。 “混帐小崽子们……我认识那帮人的父母,都是些二十年前没有出征躲在这他妈的农村的一些胆小鬼中的渣滓。那些从大便中出生的蛆虫们竟然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胆敢来侮辱本大人……!!” 黄浊的瞳孔中游走着毛细血管,卡斯滕用着低俗的语言骂着邻居这些小孩们。 刚刚她绕道去熟悉的面包店,卖面包的女主人对她说了。这附近的坏孩子,只要看到出来买酒的卡斯滕,就会挑逗他或者发出嘲笑,里面还有对他投石的人在。 总是醉酒,长长的头发也不用梳子梳,裹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父亲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啊。 过去被称为“空之王”的英雄最终的结果,就是对于这些在郊外住宅区对无聊的日常生活厌倦的少年们再合适不过的玩具吧。 支撑着父亲的肩,伊莉雅紧咬着嘴唇,让他起身站在路上。 “回家吧,父亲大人,回去给您处理伤口。” “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算伤。酒,拿酒来。” 父亲的手指痉挛了起来。 “父亲大人,酒精还是稍微控制一下吧。” 支撑着父亲的肩部,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如此劝诫道,但卡斯滕那宛如幽鬼的目光一下子锐利地盯着她, “什么时候开始跟我顶嘴了?” “……可是……” “你也和那些可恶的小鬼们一样,要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还是再过一百年吧!” 伊莉雅噤了声。顶撞父亲的话,只能产生不好的效果。 “总之,先回家吧。” “酒,你个笨蛋。快去买酒。” “请不要那么大声,我去买就是了……” 对那样的丑态感到悲伤,她的声音阴沉了下来。 依旧支撑着粗暴的父亲,她进了酒屋,买了一瓶白兰地,伊莉雅回到了两年未归的自家中。 上次回到家里就一片狼狈,这回变得更加严重了。 进入家中,放下行李,环顾了一下客厅的情形,伊莉雅叹了口气。 好像屋内一直没有好好换气,屋里一股馊掉的酒精味。待洗的东西就那么堆在厨房里或者桌子上,地板上到处是散落的酒瓶。走廊上满是灰尘,上面都能看到鞋印。 “我来打扫一下,父亲大人。” “随你便。” 卡斯滕坐在台阶上,看都不看女儿,将瓶口对着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在那铁青的脸上,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 “怎么了,有何不满?” 察觉到了低头看着他的伊莉雅,卡斯滕等着女儿。 “至少也控制一下量吧。”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父亲的表情扭曲了。 “你当我是谁啊,你究竟明白自己在顶撞谁吗?” “……” “我是被称为空之王的男人!!在天空中,谁都不能和我交锋!不管是怎样的老把式,连膜拜我菊花的权利都没有!!”(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わたしのケツを拝むこともできなかったのだ!!」,其中「ケツ」就是那个部位,译者并没有夸张) “是的,确实如此。” “如果明白的话,就少用那种眼神!!你以为是谁把你养大的?!” “是父亲大人。” 过去她紧紧追随的父亲的身影如此悲惨,她有些想哭了。然而伊莉雅拼命地编织着笨拙的话语去哄父亲。比起让父亲沉默端起酒来喝,也许让他沉浸在过去那光荣的岁月中是上善之策。 伊莉雅将父亲放在那里,回到了二层自己的房间。 打开了窗帘,仰望着窗户对面黑夜笼罩了天空的样子,点了灯。结束了长途旅行喘了口气,不久她便脱下了军服换上了室内装带上了口罩,卷起了袖子下了楼梯,着手进行打扫。 母亲在伊莉雅六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父亲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伙食也只是罐头和面包。一边被施与为成为飞行员而进行的英才教育,伊莉雅也只有自己操心家务。 将洗碗的水池子弄干净,将散乱的垃圾装入袋中,收拾好酒瓶,扫了扫床铺然后用抹布擦了擦,总算是有了点人类在居住的感觉了。客厅打扫完成后,又踏入了书斋。这里也散乱着报纸和杂志,在那缝隙之中还有酒瓶藏头露尾。 从这家里的状态就反映出了父亲自暴自弃的内心。 那正是总是发怒,对别人大吼大叫,喝着酒躲在过去中,沉浸在那自己为王君临天下的天空中的卡斯滕。而伊莉雅在孩提时代,从那样的父亲身上得到的,仅仅是为了成为击坠王而进行的训练。 一边打扫着,过去的记忆就苏生了。 从来没有被当成一个少女去对待。 头发剪得短短的,被严格命令使用男性用语,而在后庭飞机的座舱是唯一给她的玩具。 在周围的女孩子都穿着可爱的衣服饶有兴致地过家家的时候,伊莉雅被强制握着驾驶杆和节流阀,在假想的天空中飞行。 进入思春期,要说她没有萌生出反抗的心情那绝对是谎言。 对那单方面压抑着自己的愿望,不给她提供成为飞行员以外任何选项的父亲,甚至都生出了恨意。 在十二岁的时候,她还有过终于难以忍受,离家出走的经历。 父亲瞪着血眼四处打听,三天三夜一边大声叫着伊莉雅的名字一边在附近徘徊,最后惹了麻烦被警察带走。逃进教会的伊莉雅听神父说了那些话,去警察局为父亲赎身。看到伊莉雅面孔的卡斯滕挥起左臂就打,当场就被警察扣下了。伊莉雅一边哭着一边为父亲的行为谢罪,两个人才得以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着。 伊莉雅在父亲后面走着,不停地哭。 说实话,为什么被这样的父亲生了下来呀,这真是自身受到了不幸的诅咒。然而伊莉雅从那次以来,就没有反抗过父亲。那踏上回家之路的父亲的背影,不知怎地看起来似乎在哭。 父亲也是再也控制不 了自己了,伊莉雅不知不觉这么想道。 那光荣的过去,凄惨的现在,以及无法预见的未来,都让父亲痛苦着。 一个尚是孩子的心,就明白了那一点。 ——真是混乱啊…… 一边打扫着,已经十九岁的伊莉雅,那样想着父亲。 ——他无法接受在与坂上飞空上士一对一单挑中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他无法认同那仅仅一次的失败…… 她的心被疼痛碾过。父亲实在是太可悲了。 她咬着嘴唇,收拾着地板上的报纸杂志。掸了掸排列着军事研究和战记的书架上的灰尘,并用抹布擦了擦,那时,她发现了在书架一角的一册剪贴簿。 “……?” 在里面收录的是,伊莉雅的新闻报道。在那些稍稍有些褪色的照片中浮现出僵硬笑容的,全部都是伊莉雅。 “……?!” 心脏大幅度跳动着。 她用颤抖的手翻着书页。 从进入air hunt士官学校一直到现在伊莉雅所经过的轨迹,全部都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收在了里面。 乘埃利亚多尔成功地敌中翔破之时。跟清显模拟空战的始末。在尤迪加作战之际,保护air hunt岛战斗的时候。毕业后,分配到沃尔迪克航空队在sheragreed海上战浴血奋战的时候。翻阅了多少报纸、多少杂质,将记有同样事件的报道全都剪贴了下来。 “父亲大人。” 内心深处在灼烧着。 在伊莉雅活跃之际,父亲订阅了各种报刊杂志,将所有的报道都这样剪下收集了起来。 在她眼睑深处,浮现出了仅仅靠着左臂剪下报纸的父亲的身影。 “父亲大人……” 父亲并不是仅仅沉溺于过去。 而是一直关注着伊莉雅,过着现在的生活。 期待着伊莉雅的未来。 那样单纯的事实,让她开心得无法克制。 伊莉雅将剪切本紧紧抱在胸前。 那从话语和态度上无法传达的父亲的真正的心情,通过这剪贴本痛切地渗了出来。那笨拙,除了驾驶飞机其他一无所知,与年龄相差良多的女儿都不知道如何交谈的父亲,竟然那样爱着自己。仅仅那样就足够了。 “我会成为空之王的,父亲大人。” walkure的阿克梅德,乌拉诺斯的卡纳席翁。(译者注:经稀释深蓝君的提醒,终于查了wiki,这walkure意思就是女武神、少女骑士这一类的意思。walkure的那个u上面有两点。从此以后,我都会用这个词,而将原来用罗马音的warukyuure以及用汉字的那个“瓦尔克雷”都替换成这个) 向着他们所在的领域,有朝一日一定会。 “我将,统治这片天空。” 那剪贴本还有大概一半是空白的。真想将那些空白全部填满,让父亲高兴。她那么想道。 伊莉雅那一晚就呆在了自己家中。休假比较短,再考虑到往返的时间,不能再停留更久了。 父亲中午起来,一边吃着伊莉雅买来的面包,一边骂着附近的居民、秋津人以及不喜欢的政治家,不断地大口喝酒。伊莉雅点着头,又被灌输了不知听过几百遍的过去空战的话题。 虽然是早已听厌的话题,但中间当她询问有关空战动作或者是在实际的空战中如何对敌人穷追不舍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满脸的喜悦滔滔不绝地讲解着。 正是因为伊莉雅经历了实际的空战,才能理解父亲话语的深意。从沃尔迪克航空队中的任何人口中都没有听到过的理论和哲学,都深藏在父亲的话语深处。 ——果然这个人不愧为空之王啊…… 理解了这一点,伊莉雅非常开心。正是因为自己同样也在战斗的天空中飞翔着,父亲的厉害之处便深入伊莉雅的骨髓。 父亲进一步喝着酒。只要伊莉雅一发问,他便带着迄今未曾一见的得意面孔,将自己建立起来的空战理论开陈布公。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父亲两个人单独说过话。伊莉雅想,这次能归省真是太好了。 卡斯滕酩酊大醉,在傍晚时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伊莉雅收拾好了返回的行李,将毛毯搭在父亲背后,在桌子上放了些零用钱,便离开了家。 返回的途中,她感觉自己内心深处十分温暖。 为了父亲,战斗吧。 伊莉雅做出了新的决意。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santose岛sheragreed—— 前来迎接乘坐着运输用大型飞艇慌忙回到战场的伊莉雅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战斗机。 在sheragreed第一飞机场的格纳库前,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们云集着,一边盯着形状稀奇的战斗机,一边大吵大嚷地喧闹着。伊莉雅也混入其中,眺望着崭新机体的正前方。 “这就是同轴二重反转螺旋桨……第一次见到啊。” 安装成双层的四枚机翼完全可以被想象成脾性彪悍的烈马。根据说明,由于引擎马力很大,这样就必须克服空气阻力。将机翼弯曲,从正面看来机体就呈现w形,那美观程度总感觉是未来的机型。 “机翼设有四门二十毫米机枪,而机体则有两门十五毫米机枪,火力很猛吧。引擎是涡轮螺旋桨引擎。据说巡航时耗油量相当少,理论上可以几乎达到音速。虽说作为战斗机能被使用到何种程度还不知道,姑且先试试吧,说是这样。在这样的时期将试用机投入实战就意味着,战争好像马上就要结束了,有一些同志已经急不可耐了呀。” 下士官飞行员的老大、搭乘员前辈麦克盖尔说着俏皮话,周围的同伴们也默默地笑着。据传言,由于南多岛海的战况比起预想进展得要顺利得多,航空技术厂害怕照此下去就无法得到实战数据了,便硬将这试用机塞给了他们。队员们在明白了这样的原因后,便请愿去驾驶这新型机。希望能乘上新的玩具,那是飞行员的本能。 “名称为贝奥斯托莱克f1f,是帝国所期待的汗血宝马。想要上的人,有吗!” 麦克盖尔半开玩笑地叫道,在场的人员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发出了声音。 “想上,我想上!” “我也要上。虽然不太了解构造,感觉好有型啊,有未来的范儿!” 双胞胎飞行员露露·斯科特和菈菈·斯科特接连不断地一边跳着一边轻松地叫嚷着。在这一个月,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每一个人都是接连的战斗接着接连的战斗,对像是有新型飞机投入这样的变化是打心里高兴。 “那个,伊莉雅你也想上去试试吧……啊?你怎么了?” 缠着伊莉雅的露露,抬起了诧异的面孔。 “啊,没有……没什么事。” “脸色很不好哟。你讨厌这孩子吗?” “没这种事……我感觉这机体不错。” 这么蒙混着,伊莉雅努力做出无所谓的表情,但越是观察这新型机体,在脑内越是掠过一种不祥的气息。 ——我曾经见过这机体。 ——与那不可思议的梦境中的是一样的…… 伊莉雅回想起来的是,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驾驶着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之际的事情。 那是在旅途中停泊的小岛上睡着的时候,自己所做的一个非常有现实质感的梦。 在燃着的都市上空,伊莉雅的机首附近带着白狼的,开着这个机体飞行着。然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对“黑兔”穷追不舍,靠近了必中的距离,射击了…… 仅仅,是个梦。 然而在那梦中所看到的未来机体,就这样展现在眼前成为了现实。 在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之际,圣·沃尔特和秋津联邦还是同盟关系。然而现在,这两大国却割席而坐,为即将到来的决战之日准备着。 伊莉雅和清显有作为敌人在空中战场上遭遇的可能。 不祥的预感,盘踞在思维的深处。 ——我驾驶着这个,与坂上战斗……是这样吗。 简直就像预先已经定好会战斗的感觉。 伊莉雅紧握着拳头。 ——要向坂上射击吗,而且是由我。 伊莉雅定睛看着遥远的未来,对着空中问道。(译者注:译为“遥远的未来”那里原文是「遥かな未来」。我不是很明白这里为什么要说“遥远的未来”) 那贝奥斯托莱克弯曲的机翼所照映出的自己的面庞,在痛苦地扭曲着。 那天夜里—— 一封书信被送到了在格纳库中和整备员一起学习了涡轮螺旋桨引擎的操作要领的伊莉雅跟前。 发信人是,塞西尔。 由于塞西尔几乎是以每个月送一封信的频率一直在写着信,因此这也不是那么稀奇。决定接下来在独处的时候再看,便将书信塞到了工作服的口袋里,直到夜深,都一边在帮忙进行整备,一边专心掌握着引擎的构造。 作业结束,与整备员告了别,在返回兵营的途中,伊莉雅不知不觉地在仰望着santose岛的星空。 降落到南多岛海所眺望的星星,与在北多岛海上看到的也没有多大差别。在此期间,在高度为两千米悬浮的飞空要塞奥丁上的时候从那里看到的星星的鲜明程度要遥遥居上。 这santose岛攻略战,在两周前刚刚结束。 以飞空要塞奥丁为立足点,圣·沃尔特海空军将santose岛上的防御设施破坏得体无完肤,从空中对haiderabad地面部队痛加打击。在sheragreed海上战中失去了海上战斗力的haiderabad军毫无回天之术,santose岛轻而易举得几乎有些不尽兴地落入了圣·沃尔特手中,现在,作为在南多岛海的第一军事据点,陆陆续续地集结着舰艇和陆军师团。 由于占据了santose岛,一方面可以毫无阻隔地自由升降跨着大瀑布的南北海,一方面在这大岛上还有带着混凝土防御壁垒的沿岸炮台群、拥有很多码头的军港,以及可以收纳很多超弩级战舰的船坞。圣·沃尔特要想称霸南多岛海,维持、发展santose岛是必要不可或缺的。 然而,看着圣·沃尔特军士兵的岛民的眼光,暗淡而冷峻。 自从七年前希尔瓦尼亚王家灭亡以来,多少次曝露在战火中,统治者更替得眼花缭乱,岛民的心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对着靠压倒性的航空攻击焚烧了地表面,穿着铁鞋践踏故乡、不断叫来军队的圣·沃尔特人,根本不可能抱有善意的感情。 在征服了的地域比起任何都重要的是,让被统治者也就是当地人成为同伴。 只要当地人能友好地接受统治者,在统治地区的经济活动就能顺利进行。一方面能安全利用当地人所运营的市场和交通机构,一方面只要告诉当地人谁是无关人士谁是新来人士,敌方的潜入活动也就会变得困难起来。还有,在岛内的所有地方有着当地人居住的情报网络,对于尽早察觉敌方的动向可谓非常方便。如果能与沿岸的居民交好并告诉他们电报发信器的使用方法,便能让他们告知敌方飞机的飞来以及其航向;同样如果让渔民持有电报发信机的话,便能迅速查知在近海游弋的敌方海上战斗力的动向。在空战中中弹跳伞降落的敌方飞行员降落到岛上时,心怀善意的当地人也会将他们逮捕并带到己方的据点来吧。 让岛民成为同伴,战地的生活就变得顺利而且安全,还能封锁敌方的谍报活动,而且得到重要情报的可能性还能飞一般地提高。即使统治地区再次被人夺走,只要居民的心情倾向于圣·沃尔特,情报的流动自然不必说,一方面可以支援残留谍报者的活动,一方面还能形成游击队使得敌方进驻军苦不堪言。尤其是在这战域广大、散落有很多孤岛的多岛海,如果能让占据重要位置岛屿的居民成为同伴,要说能左右战局都不过分。因此现在,作战司令部正在积极从事着安抚santose岛居民并使之归附的工作。 ——好像巴尔塔先生应该是santose岛居民宣抚的担任官员啊,可是…… 从上个月把清显和神乐从牢中救出以来,就完全没有联系了。虽说他也不是会定期进行联络的人,也没必要担心,但恐怕应该就在同一个岛上。从谁那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稍稍有点不安。 她也有些担心军警的搜查之手该不会触及到他身上了吧。 得知清显他们越狱之后,军警察官的搜查都进入了沃尔迪克航空队。虽然伊莉雅也遭到了讯问,但像预先和雷欧他们磋商的那样,说事发的那天与大家一起喝酒,如是蒙混着。虽说军警们好像很不满,但好像作战司令部从一旁干涉以致搜查没有进行。据传言,好像此事事关旧希尔瓦尼亚王家,对于希望迅速进行santose岛宣抚工作的作战司令部,不知不觉就马马虎虎地应付,从战争事务缝隙间就偷偷流走不了了之了。 ——如果对巴尔塔先生的业务没有造成影响就好了…… 一边那样担心着,她就回到了女性士官兵营,终于打开了塞西尔的书信。 在里面的只有一张信纸。这在塞西尔的信中算是比较短的了。 然而内容,却让伊莉雅大吃一惊。 “亲爱的伊莉雅, “你还好吗?我很好。我每天都在祈祷伊莉雅能平安无事地在空中飞行。 “虽然事出突然,我已经从serufaust士官学校退学了。 “虽然距离毕业只有五个月了,可因为各种原因,便无论怎样都得这么做了。 “关于理由,现在还不能说。 “此后的事情,现在也不能说。 “因此我新的联络地,一时间还不能对伊莉雅你说。 “我想,下次再跟伊莉雅见面的时候,一定与现在站在不同立场上了吧。 “虽然并没有想要蒙骗的意思,可我身上有着不能对大家说的秘密,而现在我不得不直面那个秘密了。 “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非常珍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羁绊,而且一直将与大家结下的约定怀抱胸中。 “无论至今为止还是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守护着那个誓约。 “虽然要分别一阵子了,但一定马上会重逢的。 “直到那时,请伊莉雅你务必保重,请不要勉强自己,请一直考虑着自身的安全在天空飞翔。 “为了七人能再次笑着见面,我也会努力的。 “你的挚友 塞西尔·豪尔” 读毕后,伊莉雅呆呆地盯着那文字良久,然后再次重新读了那短短的书信。 意义不明。 “从serufaust士官学校……退学了?” 塞西尔是四年级学生,而且是首席。每天都在拼命学习,如果这样走下去的话去作战司令本部工作都不是个梦,都到了这样的程度。明明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而且距离毕业只有五个月了,为什么非得要舍弃一切不可啊? “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啊……” 她与塞西尔是从七年前在gymnasium邂逅以来的交情了。一直都活泼开朗,看起来不像怀抱着此等夸张秘密的人。 如是沉思,倏地,她想起了在上个月夺回作战时巴尔 塔扎尔的言行。 “由于塞西尔拜托,关于本次的夺回作战,我就勉为其难地来担当指挥。有异议吗?” 那是在与莱纳和伊莉雅一起策划着如何作战时他首先发出的一句话。由于那个时候形势紧急有迅速立案的必要,这句话也就从耳旁流过了,可为什么巴尔塔扎尔会那么给塞西尔面子,这是个问题。 ——劫狱那件事,与塞西尔的退学,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说起秋津联邦军为了回收这两人派遣了潜水艇这件事,有着伊莉雅没有看到然而重大的某件事从那次事件的背后运转着。在那运转的中间,不会就隐藏着塞西尔所说的“秘密”吧? 伊莉雅又读了一遍文字,最终将书信放到了桌子的抽屉里。无论再怎么推论,在现阶段还是没有办法得到答案。 “一定还会见面……吗。” 只有相信塞西尔的这番话。在有朝一日再见面的那一天,就能得到这疑问的答案了吧。 伊莉雅打开窗帘,眺望着窗户外面的星星。 分崩离析的同伴们,此刻也在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吗? 无法见面,还有身处何方都不知道的人,此刻一定也在一边烦恼着、痛苦着甚至受着伤,一边拼命地踏在自己的道路上吧。 然后某一天,当那各自分开的道路交叉的时候——就会发生什么事吧。 她的思考,冷了下来。(译者注:原文「思考が、冷えた」。联系下文,「冷える」这个词在此处应该不是取“冷静”这种积极的意思,而是有一种“颤栗”“恶寒”的感觉;正因为如此,伊莉雅才要鼓舞自己)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不会彼此憎恨。 为了甩开那不好的预感,她在心中高唱着那个誓约。 ——友情是,永恒的…… 向着一定也在某处仰望着同一片星空的同伴们,伊莉雅送出了那个誓约。 十七 仰望着闪闪的星星,将清凉的空气深深地吸进胸中,美绪·塞拉双手向夜空伸去。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好像有某种柔和而温暖的东西从星星的那一侧落了下来。美绪伸了个懒腰,领会了那一点,将其封印在了动辄就可能结冰的心中。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上旬,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拉米亚离宫—— 距离仰望压制着王都天空的从凯·安德罗斯方面舰队的返回已经过去大概三个月了。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从那天起的的确确有些事发生了变化。 美绪将视线抬起,看向了位于圆塔屋顶半拱形建筑物的顶部。 一名少女,双手抵着胸口的挂坠,定睛仰望着天顶。 她是现在美绪的主人。 乌拉诺斯的继承者。 ——妮娜·维恩特。 那是没有风的夜晚。位于南面天空的月亮给“呼风少女”的轮廓镶上了边,从带着银色斑点的星空中缓缓升起。 虽然看起来像是向星星献上祈祷一样,但其实不是这样。 这是在训练。 那是妮娜为了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加敏锐、足以自由自在使用之所进行的特训。 她并不只是在伫立着。妮娜现在心静如水,沉浸在了意识的深处,正在聆听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正将风的话语拉到自己的身旁…… 美绪看起来正是这样。 自从三个月前妮娜通过挂坠进行了远距离通信以来,她每晚都不休息进行着这样的训练。 然而,风依然像之前一样,感觉不到那所谓“呼风”的不可思议的大气流动。 美绪迄今没有一次见过妮娜自由操纵风的样子。岂止如此,由于妮娜疲惫不堪,频繁地倒下,美绪还总是这样侍奉其左右…… “啊……”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又来了。美绪冲上半拱形的斜坡,抱住了那像倾倒的陀螺一样开始摇晃的妮娜的后背。 “妮娜大人!!” 支撑着她的背部,慢慢地弯下身子,将妮娜抱于胸际。她牙关颤抖着,手脚都在微微痉挛着。脖颈浮现出了细细的血管,透过衬衫可以感觉到她出的冷汗。 “……呃……” 仿佛想要挡住什么一样,妮娜那原本伸向前方的手挥向了旁边,好像因为美绪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在害怕着。 “妮娜大人,振作点,妮娜大人!!” 美绪拼命地叫着,背着妮娜,从半拱形房顶下来,穿过了阳台,回到了妮娜自己的屋子。 在拉上了窗帘的小屋内,妮娜躺在简朴的床上,握着手。 妮娜的嘴唇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一样苍白,全身仍然在颤抖。美绪为妮娜搭上毛毯,擦着她的手和脸颊,拼命地叫着。 妮娜不断在说着胡话,好像在和不可见的某物在战斗一样。在用着命令的口吻从嘴里挤出一些只言片语后,发出了短短的悲鸣,再次扭曲了表情,忍受着痛苦。 “妮娜大人!!妮娜大人!!” 好几次叫着她的名字,她终于隐隐约约地睁开了野葡萄色的眼眸。 “美绪……小姐……” “妮娜大人,您没事吧……?” 妮娜的表情宛若死人一样没有血色。美绪担心地不由得将那握紧的手指甲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没事……没问题。” 尽管妮娜坚强地挤出那样的话,但生气十分薄弱。 “不要那么勉强……” “……没有……已经没事了……已经离开了……” 依然躺着,妮娜向上看着美绪微笑着。虽然她表现得十分坚强,但看起来现在的样子就是个病人。 美绪不由得想哭起来。她觉得妮娜很可怜,可又没有办法。 “……这个训练……真的是必须的吗?总感觉,那个……越是这样做,妮娜大人您的状态就愈发不好……” 那样的话脱口而出。在这三个月间,每天都在持续着这样的训练,可妮娜倒下的频率却日渐增多了。 “正是……如此。虽然确实对于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很大,但只有这样,才能接近风的声音……” 美绪完全无法理解妮娜所云“要想驾驭风,就必须让自己的意识与风形成同一形态”。虽然在小时候即使没有意识也可以做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是需要这边的推动力——即所谓“祈祷”,说是如果现在不反复进行这样的训练,就无法维持“呼风”的能力。 然而在这“祈祷”的过程中,有时候并不是风,而是其他“邪恶的东西”与心连结了起来。那样的东西会侵蚀妮娜的内心,欲反过来驾驭妮娜。在这时候,妮娜就要将“邪恶的东西”从体内驱逐出去,但那对心和身体有很大的伤害,据说是非常让她疲惫不堪的作业。在可怜的她的体内展开的斗争之凄惨,从刚刚倒下的妮娜的症状中就传达了过来。 每每进行这样的训练,在妮娜便是一种和不可视的幽鬼之群战斗的困境。在那种没有前来相助,只能靠自己的状况,妮娜不断冒着丧失心智的危险孤独地与之战斗。 ——做到这种程度,难道就非有这种能力不可吗? ——为什么呢? 说实话,美绪无法理解。她感觉,妮娜那与生俱来的能力,完全看不出给她带来了什么幸福,而只是给她带来了不幸。 听伊格纳修说,乘着飞空岛伊斯拉的时候,妮娜也有着很多同伴们。她幼少时期被人从政治方面利用,缺乏作为普通少女的经验,心灵闭塞着,但通过与伊斯拉的伙伴们邂逅,便逐渐能看到她脸上与她年龄相合的活泼的表情了。然而,妮娜为了保护伊斯拉,使用了“呼风”能力,于是被乌拉诺斯认定为“创世神话中所预言的救世主”,便通过强硬地手段被带到了王都普雷阿迪斯来。为了让自己喜欢的同伴们得以继续旅途,妮娜便只能自舍其身。从此以来,妮娜便以亲善大使的名义呆在这寂寞的离宫多于四年的时间里,身处于等同于幽闭的状态。 ——太悲伤了。 幸福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而且也因为“呼风”的能力而不得不放手。明明只要没有那份能力的话就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女去活着,妮娜却宁愿磨损着身心也努力抓住那份能力。 ——为了谁呀……? 美绪一边抚摸着妮娜的手,不断发出无声的疑问。 正在此时,室内冷不防有羽毛扇动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过去的友人前来拜访了。美绪打开了小屋的窗帘。 菲欧熟练地停在美绪的肩上,向下看着妮娜,啾地叫了一声。 妮娜对它微笑着。 “菲欧,不用担心哟。” 这只聪明的鸟,短短地鸣啭回应了妮娜的声音。美绪用指尖触摸着菲欧的喙, “菲欧也喜欢妮娜大人呢,它的亲近也分人呢……” 依旧躺在床上,妮娜用虚弱的视线对着美绪。 “……真是不可思议的鸟呢。简直就像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一样……” “……我想它能听懂。我从小时候起就和菲欧在一起了……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 妮娜从床上抬起了半身。她从正面凝视着菲欧,很罕见地饶有兴致地问道。 “……能闻其详吗?” 妮娜主动对美绪深入一个话题这还是很稀奇的。说不定正是因为妮娜有着超越人类智慧的能力,才对菲欧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状态有所感触和体会。 美绪选择性地说道, “小时候,由于搬家到了乡间小岛 上,我交不到朋友,便开玩笑地拜托菲欧,让它帮我找个朋友。于是菲欧便飞了出去,我从后面追着它,它便在某个男孩子的头上停了下来。从那以后,我便和那个孩子一直做着朋友……” 她想起了与清显的邂逅。虽然实际上她是拜托菲欧“帮我找到命运中的人”,但由于难为情就没有那样说。 “菲欧呀,它也很亲那个孩子。只要拜托它,它也就会飞到那孩子的身旁……” 一边听着她的话,妮娜一边静静地定睛看着菲欧,将指尖从旁边向距离菲欧极近的地方伸了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菲欧就跳上了妮娜的手指,然后沿着手臂停在了肩上。 “是这样啊……大概真的能听懂人说话吧。” 妮娜闭上眼睛侧过头来,菲欧好像很理所当然地将身子靠近妮娜的脸颊撒着娇。 “一定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我有这样的预感。” (译者注:克莉亚的这句话原文是「きっといつか、フィオがミオさんを助けてくれる。……そんな予感がします」。其中「助ける」意义可轻可重,轻为“帮助”,重为“救命”,在这里怎么理解都可以) 妮娜这样说道,再次躺在了床上。 让菲欧回到了自己肩上,直到妮娜睡着为止,美绪一直呆在她旁边。 确认妮娜已经睡着以后,她便点上了烛台,从螺旋楼梯下去了。 很明显,不断经历这样的训练,妮娜的体力就会不断消耗。试着推测了一下她做到那种程度也要维持呼风能力心里的想法,果然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乌拉诺斯王位继承…… ——妮娜大人,打算成为乌拉诺斯王…… 而契机正是那句话。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会全灭。” 三个月前,听到伊格纳修如此断言的妮娜,脸色苍白,双脚发颤。虽然美绪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两人前后的会话推测,虽然那个叫“卡路”的人为了救妮娜出去率领了舰队起航了,但那规模恐怕无法战胜乌拉诺斯……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妮娜大人是为了救“卡路”才打算成为乌拉诺斯王的话…… ——如果为了那个才要维持“呼风”的能力的话…… 这样推理着,美绪莫名悲伤了起来。 那个叫卡路的人想要救妮娜而率领了大规模舰队。 而妮娜为了救卡路,要成为乌拉诺斯王。 ——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才行动着…… ——然而,那样的结局会是……? 莫名地,她感觉不会顺利的。与此相反,她莫名地强烈感觉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统治着世界的这残酷的神明,莫不是事先就为了让这两人遭受到残酷,才设计了现在的状况……她爆发出了一种没有根据的不安。 ——我呀,心眼太不好了吧…… 美绪摇摇头,甩开了不安。大概是由于自己被命运的恶作剧玩弄,只能舍弃“挨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羁绊,便在潜意识中也悲观地揣度别人的命运也会与自己相同吧。 “我呀,还真是个讨厌的女人啊……” 从口中冒出那样的低语,美绪停止了多余的推测。以上那些全都不过是美绪个人任性的主观臆断。再说,自己不过是一介佣人,也没有资格对尊贵的人们的想法插嘴。不要在脑中装些多余的事情了,将精力集中在默默地做好塞农所说的事情吧。 ——爸爸,妈妈,和希,多米尼克,波妮塔。 ——一定会再次见面的,等着我哟。 塞农正在搜索着卷入战争的漩涡、行踪不明的美绪的家人。只要听塞农的话,希望之灯就不会熄灭。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只有那些就好了。 ——我要做的事情,只是不让塞农的心情受损,仅此而已。 这么对自己说着,美绪封印起了各种各样的思绪,回到了佣人房间—— 王都普雷阿迪斯右岸奥拉特里欧地区——(译者注:oratorio,语源意为祈祷室,后来成了音乐的一种形式——清唱剧) 如果说在左岸的艾文格里斯地区是普雷阿迪斯的都市中心的话,那右岸的奥拉特里欧地区则担当军事都市了。那既是掌管军政和军令的军务厅的所在地,在邻接在周围的高层建筑中还入驻着统一作战本部。与乌拉诺斯所有战斗力的头脑们所相称的正是这奥拉特里欧地区了。 乌拉诺斯外务尚书省次官——以这样的身份作为头衔的乌拉诺斯情报部参谋将校塞农·卡瓦迪斯,一边盯着建筑的七层窗户对面成群的摩天楼,一边背对着从任地逃回来的部下,听着他的辩解。 “……根据以上的经纬,在飞空要塞奥丁的工作活动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比起被抓捕,我选择了出逃,便成了从要塞边缘背降落伞跳到海面上的事态。” 虽然努力抑制着感情,但声音中清清楚楚地渗透出痛苦。塞农什么都不说,只是背对着他听着那些解释,之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亲手栽培起来的部下微笑道。 “真是没用的垃圾呢。” 他用着赏花一样的口吻,如是告知。 蜂鸟虽然一瞬间面孔僵硬了,但视线依然抬向斜上方一动不动。 “我可没有饲养无用之人的兴趣。你知道为了让人潜入圣·沃尔特军中花费了多少时间、人员和预算吗?” “……我很抱歉。” 蜂鸟只能如同呻吟一般地如此回答道。塞农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你降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汉字为s级工作员,注音为帕特里欧提斯,这正是当初经过那一百人中仅存活八人的死亡训练后,那剩下八人组织的称呼)的最后一位,暂且先做一些连低能儿都能做的工作吧。像是潜入这一类上等的工作,对你来说看来是没戏了。” 在塞农所栽培的八名s级工作员——通称为“帕特里欧提斯”之中,是有着顺序的。迄今一直在第四位的蜂鸟一口气就降到了末位,那形象一下子就会被烙上“同伴中间最无能”的烙印。 塞农盯着蜂鸟那眼梢以及双手的末端在充满屈辱地痉挛着,胸中充满了嗜虐的快感。 ——真想让这家伙哭出来啊。 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地,他那样想到。尽管根本不可能靠让蜂鸟哭出来就使得业务好转,但他就想看蜂鸟那自尊心完全从心脏掏出再被他捏碎,对此他是非常期待。 对着蜂鸟那苍白的面孔,他吐出侮辱性的用语。 “喂,你这个混账j○b○!”(译者注:原文「チ○カ○」,“○”在原文中就被和谐了,由于后文又出现两次,但和谐的地方不同,因此可以得知这个词是「チンカス」,意思就是男性的那个生殖器,这里处理为“jiba”) “……” “难道是我重听了吗?” “……是。” “给像你这样的混账○i○a都能做的工作吧。你认识美绪·塞拉吧。” “……是。” “美绪她现在正在从事着跟妮娜·维恩特进行个人性质的接触这项业务,而且非常优秀啊。仅仅几个月之间,就赢得了妮娜个人的信赖。已经很顺利地融入了拉米亚离宫,近卫兵们也很喜欢她呀。跟你可大不一样啊。” “……是。” “妮娜她最近要接受乌拉诺斯王位继承者的审议,而进行反抗的德密斯托利派的动向异常活跃。你要以美绪过去友人的身份进入拉米亚离宫,保护妮娜。” “……是说……妮娜·维恩特的护卫吗?” “妮娜她有自己的专 属近卫兵。但如果和德密斯托利派为对手,我多多少少感到不安。虽说在暴露在外的战斗中可能还能起到作用,但如果和像是你们这样的特殊工作员作对手的话,就不知能不能一战了呀。” 正规士兵所接受的训练,和特殊工作员的训练有着根本性的不同。那边擅长从正面堂堂正正地进行对抗,而工作员更擅长于暗下杀手。(译者注:原文「毒を仕込む」,取“下毒”之意,但考虑这样处理义项表达得过窄,因此转义了一下) “顺便让美绪着手进行工作员的训练。那家伙可是非常中我的意啊,预定有朝一日会成为我手中玩具的人,可看现状,没有什么机会进行教育啊。你就代替我来进行训练吧。” “……是。” “不要破坏她的人性,那可是她的卖点啊。要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她人格的开朗和睿智,将技能给我植入。” “是。” 蜂鸟依旧看着虚空,宛若一副没有生命的架势接受着指令。虽然从外表看来保持着冷静,但内心中却翻滚着怒气,看着塞农。 他可是从一百名候选者之中,跨过了九十二具尸体被选拔出的特殊工作员。在蜂鸟身上可是有着精英中的精英这样的荣耀。而发挥那技能的场所竟然只是新人教育,这对于他来说除了屈辱,其他什么都不是。 ——为了让无能的人奋起,屈辱可是很好的。 ——我要让那失败的恐怖深深地浸入你的骨髓…… 塞农一边这么内心舔着舌头,一边告知。 “从明天就去。以后,直到我发出准许,都不要进入我的视线。” “……是。” 并起脚后跟,挺直了胸膛,蜂鸟走出了办公室。 “下次别给我再失败了,混账j○○a。” 向着被关上的门送去嘲笑,咯吱咯吱地摇着扶手椅子,塞农仰视着天花板。 欺负了部下消遣了压力后,开始着手做工作。 在桌子上堆积的文件如山。 并不只是多岛海方面,还有巴雷特洛斯方面、圣泉后面、凯·安德罗斯方面、雷瓦姆方面——那些乌拉诺斯循序渐进地铸成的势力基础、关于这个世界各个海域的情报,全部都堆积在塞农的办公桌上了。 ——那可是宝物之山啊。 塞农舔了舔舌头,仔仔细细地过目着由乌拉诺斯情报部谍报员收集的、情报精查机关仔仔细细辨别了真伪的精品情报。 一手掌握着那旁人绝对不能获得的、存在于这平面世界中的所有重要情报的那种快感,抓住了塞农让他欲罢不能。不管怎么说连其他各个方面的国家元首都岂止说无法掌握这世界的形态,简直连在其他海域的国家的存在都不知道,在塞农所站的位置却能俯瞰着这个星体的全部。 ——这可真是,只有乌拉诺斯特权阶级才能享受的愉悦啊。 乌拉诺斯投入精力最多的就是,切断各个方面的联络。 不给敌人传递情报,而仅仅自己独占情报——这是古往今来国家战略的基本。 而飞空要塞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各个方面进行游弋,发现并击落想要探索其他国家以及“天空之尽头”的舰队。不回应一切交涉,连将这边的存在告知其本国都不允许,让其葬身海中,这样地面上国家之间就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察觉相互的存在,便只能眺望着没有边缘的大瀑布的一部分,独自叹息了。 另一方面,仅仅只有乌拉诺斯才能向这个世界的所有海域提供航空战斗力,并取得必要的情报。靠着持续这样的状态,能让乌拉诺斯的国家目标“占领天地”成为可能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到有朝一日行伍严整的乌拉诺斯空中舰队压制着巴雷特洛斯、雷瓦姆、圣·沃尔特等等所有主要地上国家的天空的那一天为止,都必须尽可能让这些“下层居民”不要知悉互相的存在——那就是现在乌拉诺斯的国家战略。 ——为此,这个是必要的。 塞农盯着在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 对于塞农来说这样上品的情报,都等同于极品葡萄酒。缓缓地玩味着那么高的质量,将其摄入自身。 现在,塞农的职务是乌拉诺斯情报部总部长。在此之前虽然他一直是多岛海方面局长,但三个月前乌拉诺斯王奥特加驾崩、妮娜·维恩特的重要程度涨了起来,而他则因为将她领到乌拉诺斯来的功绩而扬名立万了。虽然身居收集地上存在的所有国家情报的要职,但塞农同时也兼任库洛诺·马格斯的职务。库洛诺·马格斯这是一个不仅包括乌拉诺斯,还主要聚集了在多岛海方面的政界官界财界为了操纵国际市场所形成的权力者会议。说来,那是一个跨越国境的商人网络,如果来真的的话,都是一个能让先进国家完完全全陷入金融恐慌之中的强力机关。塞农将他那在乌拉诺斯情报局顶级的权限,十分有效地利用在了为库洛诺·马格斯牟利上。 要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有趣啊。 在眩目的情报之海中游弋着,塞农沉浸在愉悦之中。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有所厌倦了,就欺负一下部下,贬低贬低政敌,要么找找开朗、美丽而且聪明却不识人间污秽的少女并抓住其弱点,然后再向其倾注所有的污秽,变成自身专用的奴隶去玩乐,如此就够了。 他对权力一点野心都没有,而自己的人生也不需要梦想、目标以及希望。 ——那些都是自我毁灭的源泉。 因为梦想、目标和希望都是为了让自身毁灭而存在的。要问为什么,因为如果趋之若鹜的话,一定会有敌人和障碍出现。梦想与希望越大,挡在面前的墙壁也越厚、越高。而且,人类绝对不可能满足现状。即使在打倒了很多敌人,跨过了障壁的前方实现了梦想,心也绝对不会被填满。能满足的大概也就最多在最初一周内,此后心里又会抱有新的渴望。欲望这种东西啊,可是有着自我增殖的习性的。即使实现了梦想,那没有填满的心,又会追求着进一步的满足向新的道路上跑去,然后再次面对障壁,要么浴血浑身也要跨越过去,要么就在中途受挫了。 ——这需要浪费多大的劳力啊。 如果要明智地度过一生,只要胸中没有怀抱这些不就好了。 ——不要期待这个世界。 ——梦想和希望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要怀抱。 ——只要心里自在,就可以了。 不去违抗人生的洪流,仅仅浮在水面上,享受着在周围沉浮的那一刹那。 ——理念是不需要的。 ——需要的是,安定。 确保让现今所处的位置有所保障并且安定,在那期间用到手的玩具调剂一下,这样度过每一天就行了。 塞农是有家庭的,有着年轻、贤惠而美丽的妻子,以及出落得很好的三个孩子。塞农过着不怎么回家的生活,和妻子的关系也很冷漠,但从旁人看来确实是完美的家庭,然而塞农本身确实没有对家人的爱。他一方面作为一家之主保持着应有的体面,一边利用现在的权力玩弄着周围的人们,愉快而自在地度过,便也没有什么怨言。 ——现在我最优先要做的就是。 一股妖光入驻了塞农眼镜深处。 ——妮娜·维恩特和德密斯托利。 ——无论是谁继承王位,都不能失去现在的立足之地。 他这样向自己确认道。 王位继承者将在两个月后圣阿尔蒂斯坦的圣诞庆典中决定(译者注:不是圣诞节,这个圣诞庆典在十二月十一日)。现阶段,支持妮娜的激进派和支持德密斯托利的保守派,这两个阵营无论在表面舞台还是水面下激烈争斗,都在为稍稍确保即位后自己 的立足之地而努力着。 作为塞农来说,他不想加入他们任何一方。 如果带着自以为是的面孔去插手王族权力斗争的话,那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关键的是从旁边事先观察好事态的动向,在适当的时期顺应适当的潮流,仅此而已。 ——因此,有必要进行这样的分派。 “花鸡、连雀。”(译者注:查wiki的话,前者中文是燕雀,后者为太平鸟;但我还是直接照原文直接搬过来了) 对着虚空之中叫了一下,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就降落在了办公室。 一个是将长长的头发系在后面的瘦长身躯。 另一个是一副敏捷、放出锐利目光的矮个子男人。 塞农没有转向他俩,发出了指令。 “连雀你去德密斯托利王子身边当护卫。在阻止妮娜·维恩特一派的刺客同时,去收集保守派的情报。” “是。” s级工作员(译者注:照样,注音为帕特里欧提斯)第二位,高个的连雀回答道。 “花鸡你去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身边当警卫,并去探听阿尔蒂斯坦的内部情况,然后全部向我报告。” “谨遵您的意思。” 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个子矮的花鸡简短地回应。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是力挺妮娜·维恩特登上王座势力的先锋。毫无疑问,教皇的动向掌握了王位继承问题的钥匙。 “去吧!” 塞农发出命令的瞬间,两个人影就在办公室消失了。 塞农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嘴角上吊了起来。连蜂鸟都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真是没有花鸡和连雀不能藏匿的场所。两人潜入的最后,会将所有的机密传到塞农手中。 ——掌握双方阵营的强与弱这是重要的。 ——将双方所想要的情报一点一点拿出来让他们动起来,卖他们一个大恩。 ——不管王座由谁来坐,我要站在权力中枢,这一点是重要的。 不断向自己确认着这点,塞农浮现出恍惚的表情,将目光回到文件中,独自一人享受着这个世界的秘密—— 祸不单行。 这种时候,抵抗也没有用。在这些最糟糕的事情过去之前,只能忍耐。即使弄错了,也不能让感情暴躁起来或者诉诸实际行动。如果那么做的话,就只能落得个越来越惨痛的境地。 一边重复自我告诫着,蜂鸟在走廊上偶然撞见的在帕特里欧提斯里排名第六的阔嘴鹬向他投去了好奇的视线。 “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啊,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带着一种看起来不怎么像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随性,阔嘴鹬啪啪地拍了拍蜂鸟的右键。 “怎么了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给你骨头吃?”(译者注:翻译成“骨头”的那个地方原文「拾い食い」,并不是真正的骨头,而是那种供狗解馋的那种骨头形状的狗咬胶) “……” “我听大将说了哟,说是你潜入工作失败,便给你降到了第8名?这样一来我就成第5了,真爽啊。你现在等级比我低了,从此以后就得听我的话了哟。”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蜂鸟,话中满是恶作剧的意味。帕特里欧提斯的顺序是绝对的,低等级的蜂鸟绝对不能忤逆高等级的阔嘴鹬。 ——我宰了你这小矬子。 蜂鸟压抑着杀意,低头盯着久未会面的同伴。 男人一样的短发,滴溜溜直转的眼仁,还有动得更厉害的嘴。那一言一行天真得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此人也是经受过那样地狱般的训练的同志。虽然外表和内心都与普通的少女并无两样,但一到与“毒”相关的领域,她就是天地间无人能与之争个高下的专家了。 如果被阔嘴鹬擦出点伤来的话,那还是做好死的觉悟吧。在掌握战斗术之前,她就对所有毒的长处和短处无所不知而最有效地使用之,也深谙最迅速的解毒之术,是绝对不会让敌人缠身的小姑娘。 ——在谁也不想见的时候,偏偏见到了最不想见的女人…… 心中不断咂着舌头的同时,听着阔嘴鹬的绕口令。 “还有啊,原本在harmondia的花鸡和连雀回来了呢。那边好像毫无失误地顺利完成工作任务了呢,和你可是大不相同啊。你见过他们了吗?” 花鸡和连雀——那是帕特里欧提斯的前两位。 “他们回到普雷阿迪斯了?” “好像是啊。可能会偶然遇到的,你呀,还是注意点儿话语和态度吧。要是再被揍个稀巴烂我可不管哟。” “……” 蜂鸟的口腔和头盖中,浸满了痛苦的东西。这个叫阔嘴鹬的女人,还经常爱冒冒失失地在人家的旧伤上踩踏,非常讨厌。 “人这东西呀,有种东西叫量力而行。硬是不自量力地出头,可是会遭到惨痛代价的哟。那两个家伙可是心狠手辣毫无节操啊。(译者注:原文「えげつないしなー、あいつら」,就是说那两个人说一不二,毫不手下留情这种意思)” 过去的记忆在怪鸟的脑内苏生了。 那是还在受着地狱训练的童年。 当时曾经有一次自己不顾等级高低,便与花鸡和连雀打架,结果被弄个半死。 而自己连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不由分说地,他们就让他趴在地板上,一根根地折他的手指头。 “哭!” 花鸡的命令仅此而已。心中明白自己的指头会一直被折到哭为止,当时九岁的蜂鸟被花鸡拧着大拇指哭着乞求原谅。 接下来连雀站上前来。这次被折的并不是他惯用手的指头,所以战斗力也不会大幅衰退——本应如此,但蜂鸟的一切攻击都不起作用。一切的打击连雀都闪也不闪就接住,而从正面进行反击。 那结果就是,他被按在墙壁上,一直被打着。 “哭!” 连雀的命令也仅此而已。他明白一直会被打到哭为止,即使倒下来也会被强行抓起来,继续打着。 打断的肋骨扎着内脏,蜂鸟终于哭着乞求原谅,连雀的打击才停下来。对着脸上肿起来显得很丑、满脸伤斑和淤血倒下的蜂鸟,其他帕特里欧提斯的成员纷纷投去可怜和冷笑。虽说那是小时候,可那份直到现在都深藏在心中。 “你那哭脸,还真是好笑啊。嘛,话说,因为就算被杀死了也不奇怪,因此能活着就是你赚大了啊。” 他真想掐碎得意洋洋嘻嘻哈哈笑着的阔嘴鹬的喉咙,手指已经弯成了钩爪,但还是拼命忍住了。那女人可是不知在哪就会藏着毒、非常危险的对手。 “还要在这儿呆一阵吗?嘛,下次再犯错误的话可不行哦。这可不是玩笑,我们呀,连续失败两次的话就会被杀掉的。鼓起干劲吧,下回见!” 阔嘴鹬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便挥挥手走开了。她是向着塞农的办公室去了,应该是去领什么指令的吧。 “……这毒女。” 对着她那小小的后背吐出诅咒,蜂鸟也原路返回。那段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记忆又被勾了出来,感觉都在反胃了。 ——忘掉吧。同伴什么的,有没有都一样。(译者注:这里翻译成“同伴”的地方原文「同僚」,意思是同事,与传统意义上「仲間」的那个同伴是有区别的) 帕特里欧提斯的成员单独行动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连短暂的见面都不会,即使偶然遇到了也会无视掉。这是因为即使互相有所连结,也没有任何利益。毫不拘泥的阔嘴鹬算是比较特殊的了,但即使是那阔嘴鹬,只要一被塞农命令便会毫不犹豫地对蜂鸟使 用致死之毒。不要说友情了,连伙伴意识都没有。 ——这与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那边是明明国家敌对还在起誓着友情。 他倏地想到了那一点。 这么想的瞬间,他就甩开了那样的思考。 将士官候补生之间的找朋友游戏与帕特里欧提斯相比较这件事本身就太愚蠢了。虽然对于士官来说友情的确是财产,但对于特殊工作员来说友情就毫不足惜,只是一个为了欺骗他人而在嘴边玩弄的概念。 ——我究竟在想什么,真是愚蠢。 ——是被那帮人的天真所束缚住了吗?打起精神来啊。 这么斥责着自己,他恢复了心气。 明天就必须赶赴拉米亚离宫了。 新的工作就是当妮娜·维恩特的护卫以及教育美绪。 不允许失败。如果妮娜被暗杀或者被怎么样了,蜂鸟就被决定性地烙上了“无能”的烙印,命也没有了。如果按照塞农性格的话,恐怕也会将帕特里欧提斯的成员派遣到德密斯特利阵营一侧,如果弄个不好还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会和花鸡和连雀干架。帕特里欧提斯最优先的就是塞农的指令,而对同伴的友爱仅仅在第二位之后、第三位之后、第四位之后……甚至都不一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仅仅塞农一声令下,无论何时都能上演相互厮杀的戏码,这就是帕特里欧提斯的无上荣耀。 ——不要泄气,不要疏忽,不能再失败了。 ——一边历练着美绪,一边誓死捍卫妮娜·维恩特。 屏息凝神,蜂鸟走出了乌拉诺斯情报部厅。 第二天—— 读过从塞农那里呈上的介绍信,在拉米亚离宫担当外交职责的伍西拉伯爵夫人对蜂鸟,也就是莱纳·贝克投去了丝毫不带感情的视线。 “要说妮娜大人贴身警卫的话,已经有资格最老的近卫兵了。” 莱纳嘻嘻哈哈地笑着,用准备好的答案回复。 “这只是因为,我们大将非常谨慎啊。到十二月的圣诞庆典,如果不能让妮娜大人平安无事的,他可是会困扰的啊。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保护妮娜大人,近卫兵的各位不必太在意也ok啦。” “你不会施加危害的保证是?” “如果担心我身份的话,就请您像美绪确认吧。我和那家伙从还在air hunt的时候开始就在一起了,可是彼此知道对方的脾性的。再说,将妮娜大人带到普雷阿迪斯的可是我们大将啊,如果就能这么当上王的话那可是要叫万万岁了,那样的话即使被拒绝了,他都是想要进行保护的呀。于是被派遣的那个人就是我了,非常简单吧。” 莱纳一边嘻嘻哈哈的,一边说明着事情的经纬。 为了在拉米亚离宫进行日常生活,可以料想到比起用蜂鸟的身份,还是莱纳的存在形式更容易与美绪进行思想沟通,更方便一些。而蜂鸟则在意识的深处借莱纳的眼睛,观察着全体。 “……正如我刚刚像你说的那样,你成为护卫的这个事实,恐怕近卫兵们会发出不满的声音,我会隐瞒的。请你以美绪熟识的园丁这样的身份去通传。” “好嘞好嘞!” “至于美绪的训练,则在深更半夜避开人耳目的地方进行吧。虽说我对她最终究竟需要不需要战斗技术有点疑问,但既然是塞农氏的意思的话……” “姑且美绪也算是担任妮娜大人护卫的职务,能战斗当然是比较好的。那家伙也进行了一年左右的战斗训练,比起寻常的士兵队还要强呢。嘛,再稍稍训练一下应该都能徒手杀牛了呢。” 对蜂鸟嘻嘻哈哈的态度用冷淡的视线回应着,伍西拉将接纳莱纳请求的文件放到了“许可”那一类。之后妮娜再一签字,莱纳就正式成为了入住拉米亚离宫的园丁。 对伍西拉道了谢,离开了接待室,莱纳走向了拉米亚离宫的中庭。 已经是黄昏了。他仰望着暗红色的天空,伸了个懒腰。他已经身穿着园丁的作业服,腰带上插着剪枝用的剪刀和镰刀,准备万全。 “那么……接下来就该感动的再会了吗……” 自言自语着,莱纳拖着晃晃悠悠的脚步在离宫内溜达着。对从身边经过的佣人和园丁简单地打了招呼,询问着美绪所在的地方。 他被告知的场所是礼拜堂。在那片用地的尽头有一个三角屋顶的建筑,在青铜大门上面刻印着圣·阿尔蒂斯坦的图案。 打开了重重的大门(译者注:这个“重”念zhong4,而不是念g2,也就是说并不表示有好几扇大门),走进了里面。 从小窗中进入的光线,使得堂内沉浸在一片琥珀色之中。 在最里面祭坛,彩色玻璃带着像是过滤了一样的颜色,在空无一人的堂内,美绪她一个人在擦着青铜圣器。 从莱纳的位置看来,美绪只有侧脸曝露于淡淡的光域,看起来就像是放在这里忘记带走的人偶,或者是磨损的画一样。 “你做的事还真是土气啊。” 他这么搭着话,美绪的脸转向了这边。 “虽然想着,会在什么地方见面吧,还真是意外得早呢。” 他继续打着趣。美绪没有动,仅仅是稍稍张开了嘴角。 “这正是无法逃离的命运啊,对我们来说。虽然不要意思,但还是放弃吧。” 莱纳嘻嘻哈哈地笑着,走到祭坛跟前。穿过了两个石灰飘动的光域,在美绪面前停下了脚步。 美绪的表情一瞬间露出了惊愕,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你还活着呀。” 简短而干枯的话语,从美绪的嘴唇中吐露了出来。 “我会那么轻易地死吗。” “……你的工作呢?莫非失败了?” “啊,都是因为清显啊。” 美绪的表情因为听到“清显”这个字眼而僵硬了。莱纳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坐下,抬头看着美绪。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听的话,关于那之后的事,我也就不说了。怎么办呢?” 美绪紧紧地抓着抹布,稍稍逡巡了一会儿,问道。 “说来话长?” “还是比较长吧。还是,发生了很多。” “……我听……告诉我吧。” 美绪放回了圣器,在隔着一条通路与莱纳相邻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莱纳哎呀呀地一边搔着后脑, “话说在那之前,就不想听听,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 “……没兴趣。” “啊,是嘛,还真是冷淡啊。明明我们姑且也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啊。” “……” 听到“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一瞬间,美绪的表情很痛苦地扭曲了。看样子心里留下了相当的伤痛呢。 那样的表情,让莱纳胸中变得隐隐作痛。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明白。 他有意转换成开朗的语调,说道。 “那——个,从何说起呢。对啊,就从去年的九月,air hunt突然遭到乌拉诺斯急袭。你与我告别,被乌拉诺斯的飞艇回收之后说吧。” 美绪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点了点头。 莱纳大概说了说美绪离开air hunt以后的事情。 由于air hunt士官学校有很多校舍遭到损坏,清显、莱纳、伊莉雅和塞西尔被编入到了serufaust士官学校的事情。毕业后,被分派到沃尔迪克航空队,在sheragreed海上战打仗以后,清显和神乐遭到囚禁的事情。巴尔塔扎尔成功让两人逃出,在最后关头由于清显的告发,莱纳不得不逃跑的事情。他仅仅是淡淡说 完了发生的事,浮现出了一直以往的带着讽刺的笑容。 “于是,我现在就在这里了。够波澜万丈的吧?现在七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分开了。回到了相互敌对的国家,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见面了。” 美绪低着眼皮听完了他的话,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吐露着, “清显和神乐姐,回到了联邦……” “就那样呆在圣·沃尔特,穿着名为间谍的湿衣服的话就一定会被枪杀吧。嘛,没办法啊没办法。” “巴尔塔先生……竟然会帮两人逃出来……” “怎么说呢,看样子好像和神乐姐成了啊。告别之际,都亲上了呀,亲嘴的亲!” (译者注:本句话中译为“成了”的那一块儿,原文「できる」,这个词意思非常广,直译的话就是“好了”“弄成了”。即使在用到男女交际方面,都可能有成为恋人、做了那种事或者有孩子了等诸多可能的意思。话说《樱花庄的宠物女孩》中还有用这个词玩过一个梗:当时神田优子来了,真白摸着肚子对空太说:“空太,有了”,空太吐槽“恭喜你?”,优子暴走,真白补充道“晚饭好了”,完全体现出了真白天然黑的属性) 美绪的眼睛今天第一次,吃惊得睁得大大的。 “……巴尔塔先生和神乐姐……?!” “哦,亲嘴啊亲嘴。那是带着je t"aime(译者注:法语“我爱你”,请星尘君指教)或者是i love you那种感觉的认真的亲嘴。” “真的?那两个人竟然……” 美绪用两手的手心按住通红的脸颊,掩饰着动摇。看到美绪终于有反应了,莱纳便趁兴, “然后,清显和伊莉雅拥抱在一起。” “诶……?!” “虽然听不见在说什么,看起来好像在依依惜别。” 美绪的表情,僵硬了。那睁圆了的眼睛,充满着悲伤。 “……这样……” 他清楚地知道从她喉咙深处拼命挤出的声音,在装作平静。 美绪重新低下了眼皮,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问道。 “……清显,和伊莉雅也是……那种感觉了啊……” 呼啸过美绪内心的各种各样的感情风暴,莱纳也看得清楚。很明显,那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随口一说的俏皮话,都让美绪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不知为什么胸口又疼了起来。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没有在交往哟,也没有亲嘴。只是一起经历了好几次编队空战,看起来伙伴意识变强了。清显他呀,很胆小的。明明想着要吃定就可以吃定的,但就是不出手啊。”(译者注:译成“吃定”的那处原文用的词是「食う」,原意就是吃) 用那样通俗的话解说着,那宛若石头一样美绪的表情,稍稍露出了些血色。 “……这样……” 然而悲伤依旧从美绪的轮廓中溢了出来,让莱纳都能察觉出来。 ——这家伙,还在消沉着呀。 那胸中的疼痛,变成了悸动。 将那样的悲伤戴在脸上就像是一件熟悉的衣服一样的美绪的身影,让他涌上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情。 现在美绪的侧脸,已将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候美绪的笑颜覆盖了。明明仅仅过去了一年,感觉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样。 比起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改变了。 明明也没有对他人抱有什么同情,他毫无理由地,想让美绪安心下来。 他便肆意对根本没有发出的问题回答道。 “清显,并没有讨厌你。你扯了一连串的谎并且消失的理由,那家伙也明白。” 美绪已经低着头,抬也不抬。他继续说着, “话说,谁也没有认为你是自己愿意去当间谍的。大家都知道,你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被弄得穷途末路了。” 美绪她缓缓地,对着莱纳抬起了像是胆怯的小动物一样的脸。莱纳耸耸肩。 “你说的谎,早就暴露了呀,当间谍的素质为零。隔了个寒假就发生骤变,大家都察觉到‘是她家里发生什么了吧’,在此之后你父亲因为当间谍的嫌疑被逮捕这件事传开来,‘啊,果然’,大家都是这种感觉。” “……” “那些人啊,都相信着你不可能真心希望当间谍,虽然说可能也有你自己的态度变化太大的因素。话说,对于你来说可能希望那帮人能忘掉你,但是遗憾啊。好像他们啊,还都把你当成同伴呢。真是可喜可贺呀。” 他一口气说完,哎呀呀地叹了口气,用一只眼睛观察着美绪的样子。 在那翡翠色的眼眸中,满是惊奇。 “为什么……?明明,我是个背叛者……” “就算你问为什么……那些人啊,全都是大好人啊,还有,你的演技太差了。” 保持着那嘻嘻哈哈的表情,观察着美绪的样子,便明白那环绕在她身上的悲伤之色变得稍稍稀薄了一些。 ——从那以来,这家伙一直像白痴一样地诘难自己吧。 他也能理解这一点。遍布美绪周围的冻结的东西,渐渐溶解了礼拜堂中褪去色彩的光之中。 察觉到那气氛马上就要变得让他难以应付,莱纳便刻意继续吐出轻薄的话语。 “怎么了呀喂,你那张脸,感动至极都要哭出来了吗?可以靠着我的胸一直哭到天亮哟?” 他张开双臂,做出了就要抱住美绪的姿势,美绪仅仅用眼珠朝上瞪着莱纳,简短地道, “……我才不会哭呢,笨蛋……” 然而在话语中混杂着眼泪。大概是同伴们还都相信着美绪这一点,让她发自内心得高兴吧。 ——这家伙还一直对“埃利亚多尔之七人”非常留恋啊…… ——尤其是,对清显…… 莱纳的胸口,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 美绪擦了一下眼角,脸背过莱纳,站起身来,向彩色玻璃的对面望去。 她仿佛像是要甩掉感伤一样,伸了伸懒腰。 “……大家,都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仍然背对着莱纳,仅仅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姑且所有人还都五体健全,大家都好好地走在出世的道路上呢。尤其是清显和伊莉雅非常值得期待,可是未来击坠王候补呢。” “……这样……也是啊……嗯……大家还都顺利着呢……” 一边远远地眺望着,美绪零零碎碎地吐露出感想。 “嘛,只要活着的话,说不定又会在哪里相见。不要太消沉了呀。” 他随便地这么说道,经过了稍稍的沉默,美绪头也没回,只是点点头。 “……再也,不会见面了哟。再也见不到了。” 带着仿佛生锈金属一样的声音,美绪甩出了这些话。 “这都不好说啊,别那么阴沉沉的了。我这一阵子也会呆在这里,你如果总带着那么忧郁的表情的话,连我也会变得阴沉沉的。轻轻松松地上吧,别那么多忧虑。” 嘻嘻哈哈地笑着,莱纳打着趣。从刚刚开始,胸中一直怀抱的痛苦开始膨胀,一个不小心就感觉会从口腔中溢出来。 ——被过去所束缚也没办法呀。 ——话说,为什么不看向这边呀。 ——看着我呀。 他拼命抑制着马上就要对着一直背对自己的美绪甩出这番话语的自己。 ——再也,见不到清显了呀。 ——清显他也会在两三年后忘掉你啊。 ——不要总是迷恋着那个家伙啊。 莱纳心中接连不断地生出了那样的话语。那完全不像是s级工作员(译者注:照样,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十分天真的感情上的动摇。往常本应该喷出骂声的蜂鸟不知道为何沉入了意识的深处,毫无反应,哼都不哼一声。 察觉到自己的焦躁,莱纳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让思维冷静了下来。看样子是哪里不对了。他便简短地传达了事情。 “于是,根据塞农大将的要求,说是要让我教你暗杀术。半夜,偷偷地训练吧。” 莱纳仅仅看着莱纳的侧脸,也没有反抗,点了点头。由于自己的家人被人当作了盾牌,美绪无法违抗塞农的要求。 “完全可以想到会有刺客来到妮娜的身边,因此再多些杀人的技术也没什么损失啦,而且还能防身……那么,就这样吧,今后请多关照啦。” “……嗯……请多关照。” “寂寞的时候就说哟,我会安慰你的。” 他故意浮现出低俗的笑容,带着非常不雅的语调说着,美绪的嘴弯成了へ字形。 “……你还是老样子啊……蜂鸟,不会出来吗?” “啊,不知为什么刚刚就没有回应了,大概睡了吧。” “……他还会睡觉啊……无所谓,如果可能的话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安心吧,老爷他也很讨厌你啊。当听到‘拉米亚离宫勤务’的一瞬间便把工作完完全全交给了我。嘛,可是如果你训练偷工减料的话,他说不定就会再出来的呀。” 对着美绪那露出厌恶表情而有些扭曲的脸送去一笑,莱纳走出了礼拜堂。用手拎着扫除工具的美绪也跟了过来,仰望着已经变暗的天空。 常夜的篝火那忽明忽暗的橙色光线照在美绪身上。(译者注:这里和后文中的“篝火”并不是像第四卷中沃尔迪克航空队开派对时的篝火,而仅仅指那种用竹笼什么的罩着的灯火) “……莱纳。” “嗯?” 嘴里咕哝了一下,好像想要说什么,脸颊染红了,美绪再次低下了头,目光游走着。 莱纳笑道。 “怎么了嘛?” “……” “不要话说一半嘛。无论抱怨也好挖苦也好我都会听哟,因为很有趣嘛。” “不是的……那个。” 美绪再次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视线。 “……谢谢你……你来这里我很高兴。” “……” “……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所以……嗯。今后也请多关照了。” 美绪结结巴巴地编织着话语。莱纳为了不让自己心跳的紊乱被察觉,总算是保持着平常的氛围,道, “啊——怎么了呀,那么郑重其事的。我是个好人这不是当然的嘛,谁看了我都说好呢。” 他这么打趣回应,美绪的嘴角稍稍舒缓了一些。那好像是想要勉强做出笑容但是没有成功的一种笨拙表情。 “……明明是个间谍。” 美绪的话语深处,稍稍带着些温存。莱纳嘻嘻哈哈地笑着, “你不也是么。” “……嗯,是啊,我,是个间谍。” “对啦对啦,同样是背叛者,让我们一起消沉、痛苦然后互相舔着对方的伤口活着吧!” 他仰望着星空,打着趣耸着肩膀,美绪终于笨拙地笑了。 ——果然这家伙,还是笑着的时候比较好啊。 他不禁这么想。 如果这么下去的话,他那越来越激烈的悸动说不定会被看破,莱纳便望向周围。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吧……二号塔在哪里?说是让我在那里起居。” “……跟着我吧,我给你领路。” 美绪点着了角灯,在莱纳前面走着。穿过篝火照亮的离宫内,在黑暗之中浮现出几座圆塔。正当想着究竟是那其中的哪座的时候,从黑暗中一个卫兵走上前来。 他穿着士兵装,看样子是夜间巡逻的近卫兵吧。他拿着能有倍于身高的枪,庄重地来到了这里。 “啊,伊格纳。” 美绪打着招呼。士兵停下了脚步,对着莱纳抬起了脸。 “……是谁?” 突然间粗暴地问道。回答的人是美绪。 “你没有听伍西拉女士说吗?是我熟识的新园丁……” 话音还未落,士兵的毛发倒立,迸发出了怒号。 “快闪开,美绪!!” 下一个瞬间,枪尖已经在莱纳眉间前一寸了。 ——交换。 “好哟。” 身体一个后仰躲开了枪尖,蜂鸟从莱纳内侧起身,坐上了意识之座。 “伊格纳?!” 美绪的悲鸣撕裂,蜂鸟遭受着伊格纳修那枪的连击。那不由分说的打击让空气摩擦声都响起了。 然而蜂鸟就像小球一样活用着身体躲开了所有的突刺,并且从腰带中拔出了镰刀。 钢刃一闪一闪地反弹着篝火。 弯下身子,摆好战斗架势,蜂鸟凄绝地笑着。 “你还真是粗鲁啊。” 伊格纳修毫不疏忽,重新摆好枪的架势。 “我闻出了刺客的气味。” “你这条死狗。” “你身上尸臭过强,杀了多少人啊?” “你就是第二十八个人了。” 话音刚落,蜂鸟就用着超越人类的膂力蹬着地,躲开他的枪,扑向伊格纳修的怀中。 他瞄准着对方的喉咙,将镰刀横切过去。 刀刃被枪柄挡住了。 喷开的火花撕裂着,伊格纳修一个扫堂腿扫向蜂鸟的右脚。 “呃。” 蜂鸟弯着膝盖跳起,躲开了。 当他脚要触地的瞬间,枪箍又抵在他眼前。 “嚯!” 他拼命地动着脑袋躲开突刺。那是如果被直击的话大概立即会死,十分危险的动作。 被人弄得一个寒颤。仅仅是这样他就火冒三丈。 “我杀了你。” 他将镰刀举在面前,低声如是宣告着。明明只不过是个卫兵,竟敢跟一个帕特里欧提斯干架,必须让他尝尝后悔的滋味。 “试试看啊。” 伊格纳修那银色的头发也飘扬在夜风中,枪在旁边重新摆好,简短地回应道。 一阵风卷起了沙尘,篝火的粉末在二人之间爆裂开来。 正当蜂鸟要用力踏地的一瞬—— “快住手。” 少女的声音割破了寂静。 美绪吓了一跳。 “妮娜大人……?” 察觉到是主人的声音那一瞬间,蜂鸟将镰刀放在地上,跪了下来。 白色的罩衣和深蓝色的裙子。日常装束的妮娜·维恩特那静静的目光落在蜂鸟低下的头上。 伊格纳修迅速移动至妮娜身前,仍然毫不疏忽,将枪尖对准蜂鸟。 “伊格纳,没关系的。他是塞农氏派遣来的同伴。” “……” “为了保护我,便变装成了园丁,并不是可疑的人。” 被这么晓以道理,伊格纳修终于将枪尖对着夜空,自身回到妮娜身前。 妮娜用平静的口吻,对蜂鸟说着。 “我不会对士兵们传达你的身份的。我对于伊格纳修的处理方法表示道歉。” 蜂鸟依旧低着头回应道。 “我们只是在一起玩耍。” 对着那不逊的措辞,伊格纳修看起来很不满意地瞪着蜂鸟。 “以后,请与近卫兵协力,努力完成自己 的职务。”(译者注:从这句话的客气程度,可以看出仍然是克莉亚说的。) “是。” “……美绪小姐,差不多到时候了。” “啊,是的。到时间了呢,我跟您去。” 被这么催促着,美绪跟着妮娜向着圆塔渐行渐远。 伊格纳修一只眼睛瞪着蜂鸟, “……如果让我看到你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就把你打出去。” 甩出这番话,便反身离开了。蜂鸟对着他的后背,以挑衅回应。 “你行吗?” 伊格纳修仅仅回过侧脸,一度用充满杀气的视线对着蜂鸟,但没有再说什么便消失在黄昏之中。 ——还算是能让人享受啊。 留下了那无言的感想,蜂鸟将意识之座让给了莱纳。 “我还想尽可能地安安稳稳地生活的说……” 对着无谓与近卫兵干架的蜂鸟抱怨着,莱纳叹了口气,走向了今后就是自己住所的二号塔去。 十八 像这样露骨地将实力放在天平上衡量,还是很少有的经验。 毋庸置疑,那是平常的凡人连站都站不上去的舞台。那正是所有能力超过常人三个等级四个等级如我才能抵达的试炼。 ——这一局,有将我所有的能力倾注其中的价值。 瞪着眼前的模拟地形盘,确认着很多棋子所表示的自军战斗力,巴尔塔扎尔·格林上尉坚定着必胜的决心。 现在正在进行的,并不是像一直与作战司令部的同事们那样进行的普通的兵棋演习。 对战者现在正在别的屋子也瞪视着同样的棋盘,正在选定着进攻地点。通过彼此分开在不同的房间,对手的兵力规模与进攻路线都变得不可见,便能够更加逼近实际战场的条件。 还有,本次的对战者,与以往的对手身份相差悬殊。 现在隔着门和走廊在对面会议室中的是,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首席参谋,维克多·卡恩准将。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santose岛sheragreed—— 在设置于旧市政厅的sheragreed作战司令部中,在派遣至santose岛的参谋将校饶有兴致的观察下,一周前刚刚特别晋升为二级成为上尉的巴尔塔扎尔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那是一个重大机遇的同时,又是一落千丈直至深渊的陷阱。 ——如果输了的话,大概会成为那些愚蠢的家伙们最好的食饵吧…… 对于海空军史上没有前例、异常迅速地晋升为上尉的巴尔塔扎尔,人们嫉妒的视线变得愈发严重。原本同在作战司令部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对一个新人如此顺风顺水地发迹感到有趣。从现场的氛围就可以看出,大家都期待着巴尔塔扎尔的失败。 ——一旦被看到破绽,伤口便会迅速裂开扩大,有可能成为致命伤。 ——我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止足不前。 ——不要当这是演习,当成实战吧。 ——我现在就是要对几万将士的生命负责任的参谋总长……! 如是驱使着自己的内心,巴尔塔扎尔全神贯注在连索布尔岛的地形海拔差距都精致地再现出来的模型上。 索布尔岛是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伊兹里翁的某个岛屿。 巴尔塔扎尔为防御一方——haiderabad军(联合军)的参谋总长,自由地分派己方兵力,等候着维克多准将所指挥的圣·沃尔特军(帝国军)的进攻。虽然说这是预定在十一月针对伊兹里翁攻略战进行的模拟,但帝国军中枢要判断迄今如破竹之势取得各种业绩的巴尔塔扎尔的实力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一层意思更强。 对手维克多准将是让联合军海上战斗力完全崩盘的那次“钢铁之雷”作战的立案者。与秋津联邦联手东西夹击乌拉诺斯飞空要塞,使得决定了haiderabad战役趋势的帝国军史上最大规模的进攻作战成功进行的,实际的帝国军头脑。如此大人物竟然特意与一介新任上尉来对弈,足见巴尔塔扎尔的功绩有多么拔擢。 他作为让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成功进行的年轻机长而受到极力称赞……并非仅仅如此。巴尔塔扎尔从仅仅是一些数字的开绽中就预见了作战本部谁也没有看过的乌拉诺斯最大的侵略作战“尤迪加作战”,甚至连来袭的日期时间以及规模都准确地看破了……这件事虽然也很重大,但接下来还有特大功勋。 上个月,突然间,掌握着santose岛居民宣抚之钥匙的“遗失的公主伊丽莎白”给圣·沃尔特帝送上亲笔书信,提到了巴尔塔扎尔个人的名字,通告说“如果是格林少尉的要求的话,希尔瓦尼亚王家绝对不惜对圣·沃尔特帝国协力”。 并不只是发现了生死未卜的伊丽莎白。虽然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但看来伊丽莎白对巴尔塔扎尔完全信任,如果巴尔塔扎尔要求的话,她就有协助帝国军的意志。握有多岛海战争关键的santose岛只要允诺全面协助帝国军的话,未来就再明朗不过了。对于以haiderabad联合军和秋津联邦军两方正面为敌的帝国军来说,让santose岛坚若磐石成为自己的垫脚石那是必要条件,而巴尔塔扎尔将此变成了可能。 如此巨大的功绩,接连不断地来得过头了。 究竟是不是天才。 连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都没有办法无视巴尔塔扎尔了。现在的这个,就是为了试探巴尔塔扎尔的“天才”所设之局。 ——能证明自己的天才的话,就能被作战本部中枢录用。 ——仅仅是秀才是不够的,那种东西满大街都是。 ——必须是无人能比肩、独一无二的天才。 话虽然这么说,可条件并不简单。 攻击一方——维克多准将所率领的帝国军的胜利条件是占领首都伊兹里翁。 而防御一方——巴尔塔扎尔所率领的联合军的胜利条件是歼灭登陆部队。 这从防御一方来看是相当不利的条件。 登陆作战这种东西,对于可以决定时间、地点和手段的攻击一侧更加有利。而且这次对战连战斗力规模都在模拟现实,维克多准将的战斗力看上去有巴尔塔扎尔的三倍到五倍之多。为了以很少的战斗力阻止敌方大军的登陆,必须准确看穿敌军的进攻路线,有效配置己方兵力。 ——对于防御一方有着可以活用地形的优势。 ——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点,那么…… 巴尔塔扎尔瞪视着索布尔岛的地形盘,揣摩着在对面房间应该正在决定进攻路线的维克多准将的思维。 ——可以想到,要想登陆然后进攻首都伊兹里翁,有两条路线。 ——从北方海域接近,从流留湾登陆瞄准伊兹里翁的这条最短路线。 ——或者从南方海域接近,从g mai湾登陆的这条迂回路线。(译者注:话说这g mai是泰国的一个省。) 如果能正确地预测会从南北哪边前来,以有限的战斗力在那里埋伏的话,就可能实现有效的歼灭。 ——如果从北边进攻的话,就必须通过狭窄的海域。 流留湾有些像猪笼草似的呈现出u字形,细长地凹陷着。虽然登陆之后附近就有三个飞机场,在伊兹里翁也通干线道路,但作为可能登陆地点的沙滩在湾最深的位置,舰队在到达这里之前无法避免要遭到从耸立的悬崖而来的猛射。那地势作为实施登陆作战是难度非常高的。 ——从南边进攻的话,虽然距离首都很远,但舰队的障碍较少…… g mai湾呈c字形,凹陷很浅。可能登陆的沙滩很宽广,舰队一定可以很充裕地实施作战。 ——通常来讲,是南边。然而…… 巴尔塔扎尔他继续摸索着维克多准将的思维。 ——并不是登陆就结束了,还必须从那里向首都进攻。 从g mai湾到伊兹里翁,取陆路大约有四百五十公里。沿途有舰炮射击鞭长莫及的山岳地带,道路有狭窄又细又没有经过修理。再考虑到如果在进击途中遭遇猩猩的话,这边的风险也很大。 ——两方面都有可能。 可以想到,还有可能会将舰队分成两股,从g mai湾与流留湾同时施加强袭。那种做法则是看破了巴尔塔扎尔会将守备队集中在两处中的某一处而从防守薄弱的一面安全登陆。 ——准将,将何去何从呢? 即使他瞪视着那地形盘,也得不出答案。 现在,在巴尔塔扎尔所在的资料室,有作战本部参谋将校三名、记录员一名以及负责联络的职员一名。巴尔塔扎尔向 其中一名参谋传达了行动。 “我要实施潜水艇索敌。” “联合军,潜水艇索敌。” 参谋点了点头,让联络人员出了房间,向对面的会议室传达了索敌的意思。 在会议室中除了维克多准将以外,还有航空参谋两名和舰队参谋一名,接到联络以后扔了骰子,将索敌的结果告知巴尔塔扎尔。 “索敌结果,发现一艘潜水艇。” 联络人员返回后,将发现的潜水艇棋子置于地形盘的海上。 潜水艇在连接santose岛sheragreed和g mai湾的路径上。 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进行着类推。 ——潜水艇在这个位置上出现的话,g mai湾就可疑了。 潜水艇是用来侦查的。将潜水艇派遣至企图登陆的海域,观望敌方舰队的动向和陆地的情形,如果可能的话将运输船击沉,起到将守备队孤立在海的一侧的任务。 ——果然是南边的路线吗…… 巴尔塔扎尔继续进行着索敌。 “我想要进行飞机索敌。请将通信谍报,以及敌方俘虏的审讯结果告知。” 当他行动向参谋传达后,联络人员便出了房间,从对面会议室收到了行动的结果,口头向巴尔塔扎尔传达了。虽然索敌和攻击结果判定是看骰子投出的点数,但在骰子判定困难的情况,在会议室的航空参谋彭德尔顿便成为游戏仲裁,决定可能出现的结果,然后向选手传达。 收到联络人员送来的索敌与通信谍报以及审讯结果,果然g mai湾附近集中着可疑的动静。 ——出得真够厉害啊。 所有的情报,都预兆着从南方路线前来的进攻。而对北方路线不管怎样进行索敌都没有任何结果。 ——这反而很可疑。 巴尔塔扎尔插着胳膊沉思着。 不经意间,过去,他响起了他上司安迪上校所说的话语。 “你如果能学学人类感情的微妙之处的话,就无所畏惧了。” 那个时候对于为什么要学习那种东西,根本不明所以。 然而现在——他能理解了。他做出从牢狱中放出清显和神乐的决定,其结果就是自己活得了希尔瓦尼亚王家完全的信赖。那次的经验仍然在自己心中栩栩如生。 ——人可不是只有理性,也会根据感情行动。 ——不……不如说靠感情行动的人更多。 ——而感情最根本的是“不安”。经“不安”这道滤嘴过滤后,多数的人都依此行动。 ——这一点在战场上也同理。 ——并不只是思考。连着对手的感情……不安也一起解读。 巴尔塔扎尔瞪视着门对面的维克多准将,继续着推理。 ——这是演习,是同伴之间来决定规则的游戏。 ——而那结果就是,会影响从今往后在参谋本部的立足之地。 假使维克多准将失败的话,参谋们就颜面扫地了。因此即使是万一,也不能输,为此就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想要判断我能力的是作战司令部的司令官们,而并不是在这里的这帮人。 ——在这些参谋眼中,我的存在是大得没有极限的障碍。 那么万全可以想到,他们会事先勾结,而策划着让我输掉。 ——正因为这个游戏所招致的结果是“不安”,应该想要提高获胜几率…… 如是跟进自己的想法,便可以想到,游戏仲裁者从来都没有从对面的房间过来这一点则尤为可疑了。根据演习前的说明,游戏仲裁者应该分作战阶段而在两个房间进行移动以确保公平。 巴尔塔扎尔向联络人员慢慢询问道。 “彭德尔顿上校与维克多准将,有没有进行对话呢?” 联络人员一瞬间表情僵硬了。与巴尔塔扎尔同房间的参谋们都面面相觑。 “不、没有,那种事情……” 联络人员躲开了视线。巴尔塔扎尔将视线对准停笔的记录员, “我要求记录刚刚的对话。” 记录员看了看参谋们,然后让笔游走在笔记上。巴尔塔扎尔接下来向参谋提出要求。 “不能让彭德尔顿上校来到这间屋子吗?” 参谋们的表情中夹杂着诧异的东西,然后稍稍皱了皱眉。 “根据预定,登陆作战开始之后,上校会来到这间屋子的。你难道对判定有所不满?” “上校是根据什么过程来判定索敌结果的,这一点对我不透明。” “你在战场上,还会对索敌过程抱有不满吗?” 参谋的语气中,明显对这个年轻的新进来的人含有敌意。 “对不起。” 简短地道歉后,将目光移到地形盘上。然而在他心中卷起一种对sheragreed作战司令部参谋们的不信任的感觉。 刚刚,他向在这屋子里的人不断追问,就是要看他们的反应。他硬是提出超越权限的要求,以观察他们如何应对。其结果就是,全员的举动太过可疑了。 ——联络人员的态度明显就是在隐藏着什么的人的态度。 ——记录人员也是和参谋交换眼神之后,才重新开始记录。 ——参谋也是,如果心中无鬼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语气那么粗暴。 从以上这些进行演绎的话,就能导出接下来的答案。 ——这帮家伙,勾结起来的可能性很高啊。 ——从一开始,就是心怀让我输的鬼胎啊。 巴尔塔扎尔确认了那一点。 自从任职以来一直是这样。功绩不断提升的同时,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目光愈发冷淡,就连报告的内容什么的都被篡改过。 ——虽说应该是圣·沃尔特拥有最高智慧的集合,但归根到底也是人啊。 ——即使年龄不断增长,占据了很高的地位,从感情来讲并不是自由的啊…… 真是对人这种东西的罪孽深重感到束手无策啊。敌人并不只是维克多准将,现在在这里观看巴尔塔扎尔进行指挥的参谋三名、联络人员与记录员也应该说是敌人。 ——那么,我所能做的就是。 ——促使这些家伙的上官,此后对这次兵棋演习的公正性抱有怀疑。 ——为此,记录至关重要。 巴尔塔扎尔的目光回到了记录员身上。 “刚刚,参谋拒绝了我要求的那些交互,也请记录下来。” 他再次要求着。记录员慌慌张张地动着手。参谋的眉间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因为记录中不能有遗漏啊。” “要记录的是你的调遣!根本没有必要记录与我的对话!” “这是为了能在此后的研究中起作用。难得聚集那么多的头头脑脑,之后来验证演习过程应该会有价值吧。我在演习后,也想尽可能准确而详实地学习维克多准将的指挥呢。”(译者注:此处以及后面翻译成“验证”的那些地方,可以理解为“复盘”。) 他这么罗列着逻辑,参谋带着很不痛快的表情稍稍沉默了片刻,低声相告。 “即使你不说也会进行验证。如果你对公正性有所质疑的话那就是杞人忧天了。比起那一点,快点儿决定布阵吧。” 巴尔塔扎尔让目光回到地形盘,进入迎击地点的选定。 从刚刚的交互来看,他已经确信了攻击一方的进攻方向。 ——会从北方路径前来。 ——靠着悬殊的战斗力差距,从中腹强行压过 来。 巴尔塔扎尔将地上战斗力向流留湾狭窄的沙滩集中。将火炮安设在断崖之上,将水雷艇预先放置在湾内,在三个机场大量分配了迎击用的局地战斗机。 ——掌握命运的是,驱逐舰。 haiderabad联合军舰队虽然在sheragreed海上战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驱逐舰部队仍然健在。如果能运用得当的话,将给予帝军沉重打击。巴尔塔扎尔虽然已经有了腹稿,但问题是联络人员可能会向维克多准将泄露这边部署。 巴尔塔扎尔对联络人员提出了要求。 “在完成分配之前,可以给维克多准将的分配照张相吗?” 资料室的空气一下子就冻结了。参谋语气强硬起来。 “你什么意思?” “这在此后的验证能成为有意义的东西。” “你是说,准将会在知道你的分派之后,改变自己军队的配置?” 那平稳的语气中,露出了愤怒。 巴尔塔扎尔做出温文尔雅的表情。 “怎么会,只是为了省去验证的工夫。当然,对我的分配进行摄影也没有关系,如果准将希望能精确地进行的话。” 他脸色丝毫不变,以论理回应。经过片刻的寂静,巴尔塔扎尔他自己开口对联络人员说道, “照相就拜托你了。等拍照结束后,就可以开始战斗了。请迅速带彭德尔顿上校来到这边的房间。” 在参谋们僵硬的表情中,联络人员手拿着照相机,向对面的房间走去。 巴尔塔扎尔目送他过去后,手上拿着驱逐舰部队的棋子。这样一来,泄露的危险就变小了。 ——如果说联合军还有胜机的话。 他将那使出浑身解数的一手,下在了上面。 ——就在这里。 看着驱逐舰部队被放置的地方,在资料室的全体参谋纷纷倒咽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联络人员带着不能在不痛快的表情带着彭克尔顿上校回到了资料室。 “可以拍照了。” “把照相机给我。” 巴尔塔扎尔接过照相机,确认了仅仅能照一张以后,对着自己的地形盘照了相。 “这样一来就有两张照片,不需要更多的照片了……上校,我的分配都确定了。此后就可以开始战斗了。” 彭克尔顿上校一眼瞥向巴尔塔扎尔的地形盘,表情苍白。 “……嗯,那么,战斗开始。” 确认了上校的嘴唇直打哆嗦,巴尔塔扎尔在腹中舔了下舌头。 正如巴尔塔扎尔解读的那样,一大早,沿北方路线前来进攻的圣·沃尔特帝国军机动舰队,首先通过航空攻击对悬崖的火炮施与打击。haiderabad联合军用仅有的一点航空战斗力进行阻挡,但寡不敌众,在悬崖上的火炮几乎都被歼灭了。得意忘形的帝国军将以战舰为中心的打击舰队向狭窄的湾内突入,企图压制沙滩。 在这里预先分配好的联合军水雷艇部队猛扑上来。在那狭窄的海域,体型笨重的战舰正好是水雷艇绝佳的靶子。水雷艇部队的全灭所换来的是,成功使得两艘战舰严重毁坏,一艘重巡沉没。 然而战斗力差距实在太大。虽说巴尔塔扎尔的解读非常完美这点倒算是万幸,但将所有预测都蹂躏了一番的火力差距实在是太糟了。在傍晚时分,帝国军已经将流留湾确立为桥头堡,叫来了运输船开始让物资登陆了。巴尔塔扎尔一度让陆上部队收回,将防御线设在首都伊兹里翁跟前。 到夜里了。帝国军舰队离开了流留湾,对联合军剩余部队进行舰炮射击,直指伊兹里翁方面海域。在流留湾所有的物资登陆已经完成,安置了坚若磐石的进攻据点。 向着那里——在日落时分从karanuctar要塞出港的联合军驱逐舰部队带着运输船突入进去。 这是谁都没有预想到的逆登陆。(译者注:翻译成“逆登陆”的地方原文「逆上陸」,是登陆作战的一种,在敌方设立的海岸堡上登陆,试图歼灭敌方的行为。战斗历史上,成功的前例比较少。) 在运输船里,挤满了从karanuctar要塞分配的陆军士兵。 巴尔塔扎尔那使出浑身解数的一手,漂亮地打了帝国军一个措手不及。军队这种东西啊,由于是按照从正面应对能发挥出最大打击力而进行布阵的,如果被人从背后突入的话便毫无还手之力。而且,逆登陆的成功的同时,联合军的防御线也压了上去,对正在设置进攻据点而疏忽的帝国军猛扑了上去。 沙滩上的帝国军登陆部队,成了被人海陆夹击的姿态。 ——接下来就是骰子掷出的点数了。 伴随着祈祷所甩出的点数,向巴尔塔扎尔微笑了。 史无前例的兵棋演习从开始经过两个小时决出了胜负。 虽说是演习,但出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结果。沉重的静谧笼罩在了两个地形盘上。 胜者巴尔塔扎尔将被灭掉的帝国军登陆部队从盘上取下来,用一直以来冷静的口吻将感想告知了参谋。 “看来还是我骰子的运气比较好。” 参谋一瞬间失语了。在旁边的航海参谋,陈述了意见。 “……在多岛海的战争史上,还没有逆登陆的前例。刚刚由于帝国军舰队离开了流留湾,夜间突入才成功了,但在现实中,要突破敌方压制的狭窄海域,风险太大了。关于登陆的话,考虑到haiderabad陆军的训练度,这都是不可能的作战。” 对你这样的主观臆断毫无兴趣,要想弥补这种战斗力的差距也只能用逆登陆了,只是在这么赌一下……抑制住这样的话语,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正如您所言,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至少给我提高警惕,他咽下这番话,就从房间中走出,向败将维克多准将打了招呼,为一连串确认请求的失礼道了歉,为了不影响今后在人家心中的形象,便反复传达着“运气不错”,在此后的聚餐中绝对遵守阶级的差距,绝对不做出格的事,贯彻着“在此之后就算被派遣到作战司令本部也会与周围努力协调,认真地从事自己的职务”这样的态度直到半夜,从士官食堂出来,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santose岛的交通工具中,马车是主流。他叫了一辆当地人运营的人力马车,向士官宿舍去了。 今天是成果非常丰厚的一天。 兵棋演习的结果向作战本部的司令官们传达以后,如果他们脑子确实好使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被分派到海空军作战司令本部吧。顺得不能再顺地,巴尔塔扎尔在军方中枢参与作战计划的立案这件事都指日可待了。 ——赌上人生的重要比赛胜利了,真可谓迄今为止最大的成果。 他心中不断自我称赞着。 然而不知为什么,成就感很稀薄。本来再高兴一些也无所谓的,可他并没有那么兴奋。在演习结束后,他一直任由冷而干燥的风通过胸中。 ——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天才。身经百战的参谋将校,也无法与我匹敌。 他虽然试着这么重复着自夸,但岂止说没有喜悦,一种无法言明的空虚感反而降到自己的身上。 他目送着窗户外面。御者座上的角灯,将历经好几次空袭而到处瓦解的街道映照了出来。作为南北多岛海的升降口经历了好几次战火,遭到沉重打击的街道。完全看不到一点复兴的兆头,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巨大的重型设备在地面上挖掘着。 他到santose岛时就察觉到了,那明显不是轰炸留下的东西,那仿佛就是感觉能挖到什么新的矿脉那 种感觉的大洞,在所到之处都大大地张开着。 据说,能与希尔瓦尼亚王家留下的传说中的隐藏财产——时值总额五百亿佩塞斯(译者注:原文「ぺセス」,前五卷翻译成“贝塞斯”。这次买了纸版才发现是半浊音「ぺ」,而不是浊音「ベ」)——所匹敌的金块在santose岛的某处长眠着。虽说那流言完全是空穴来风(译者注:原文「根も叶もない」,根也没有叶也没有的意思。注意“空穴来风”这词有两个完全相反的意思:“有根据”或者“没有根据”,译者这里取的是后一种意思),作战司令部便没有当回事,但相信了流言的个人投资者与民间企业便倾巢出动纷纷压上,把传言中“就是这儿了”这样的地方都挖了个底朝天。 真是白痴。 巴尔塔扎尔嗤笑着,目光回到了道路旁。与那些贪得无厌的圣·沃尔特人完全相反的是,一些失去了家庭连安身之地都没有的人们,裹在破旧的毛毯中睡着。半裸的孩子们阴沉沉地看过来,盯着巴尔塔扎尔的马车。 他感觉好像笼罩在岛上的阴暗的空气,都渗入了自己肺部的最深处。自己之所以生出那样郁闷憋屈的情绪,就是这个岛上的气氛使然吗。 ——不是吧。 ——不是的…… 巴尔塔扎尔试着探寻了一下空虚的真正原因。 在窗户外的一片黑暗中,紫神乐的微笑浮了上来。 “……无聊。” 他迅速驱遣了自己的思考。 在自己身上,天真是不需要的。将凡人弄得团团转的感情什么的,必须立刻排除掉。他检查者自己的内心,一旦发现混入了不必要的杂念后,便要立即驱遣出去。 ——我可有着盗取国家这样的野心。 ——等着吧,老头子,我一定让你哭丧着脸来见…… 在他脑中,仅靠一代就筑起贝尔纳财阀的祖父雷尼奥尔那带着威严的毫无表情的脸在燃烧着。 那是巴尔塔扎尔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他自己认为“无法战胜”的对手。在刚刚打败了维克多准将,他反而更加没有战胜那个祖父的把握了。 至今为止,无论是谁都在巴尔塔扎尔面前卑躬屈膝。 然而那样的祖父大概即使对现在的巴尔塔扎尔都毫无顾虑,而倾注着嘲笑、侮蔑和傲慢把。靠着现在的成果,还远远无法触及祖父的脚下。 ——不是说我是雷尼奥尔的孙子。 ——而是你将作为巴尔塔扎尔的祖父在历史上记录下来,可恶的老头子。 ——我马上就会抵达你的宝座。洗干净脖子给我候着吧…… 窗户外面的景色涂满了憎恶的色彩。 这种憎恨,才是巴尔塔扎尔的原动力。 正是因为有着这种憎恨,即使像被那群愚蠢的人们拉着脚后跟这样的烦闷也可以忍耐。 ——对于我生存在世来说,只要有憎恨就够了。 ——其他那些什么天真的感情,对于我是多余的…… 他倏地向窗户外面望去,在对雷尼奥尔的憎恶之上,神乐的微笑覆盖了上去。他心底响动了一下,迅速收紧了,慌慌张张地消去了神乐。 ——究竟在想什么啊,笨蛋。 ——和紫没有任何关系,无所谓,究竟会怎么样与我何干。 ——让憎恶发挥作用吧,不要迷失了自我。 ——只有憎恶才是推着我前进的根源动力…… 几乎是强行竭力地挤出了憎恶,巴尔塔扎尔怀抱着伴随痛苦的空虚在马车上摇着。感觉到不知从何而来的苦闷,试着闭上了眼睛,但那空虚也好痛苦也好都没有减轻,在黑暗中,神乐的微笑一直在浮现着。 “我爱你,巴尔塔。” 临别之际,神乐告知的那番若无其事的话语,在耳朵内侧来回舞动着。 “让我们再次相见吧,一定会再见的。要变得更加出色哦!” 大约一个月前,伫立在飞空要塞奥丁的外沿,一边被风吹拂着,神乐很清爽地笑了。 “成为一个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伟人,再次相见吧。” 他睁开眼睛,眺望着窗户外面。好几颗耀眼的星星在街灯对面一闪一闪的。 ——我正在向前迈进哟,紫。 ——你能赶得上我吗? 对着在海的对面的敌国中的神乐,巴尔塔扎尔送去了无声的挑衅。空虚稍稍变得薄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甜甜的东西从意识中渗了出来。硬是要排除的话也很麻烦,便将这份甜美仅仅在现在暂时珍藏起来吧。 (译者注:日语中甜和天真、简单都用的一个词「甘い」,所以有时候日本的一些作家很可能无意识地就会用到这个梗。) ——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再见吧。 在心中沉吟着这个嘴里说不出的要求,侧着耳朵倾听铁蹄的响动的同时,巴尔塔扎尔委身于一时的追忆之中。 十九 所有怀抱在胸的烦闷都被冷冷的一片碧蓝拭去,在天空中飞着的自己与在地面上行走的自己判若两人。 如果在这片天空哪怕有一瞬间多余的情绪,那就是死的时候。 如果一直驰骋在远去的人们、战斗的理由以及说不定现在也在这片天空飞行着的朋友们这样的思绪中的话,在途中机翼就会化为乌有,机体被二十毫米的机枪弹贯穿,而四肢粉碎变成肉片被扔到青空的正中。 作为人类的情绪,在这里只不过就是些杂念。岂止说是杂念,连说是死神都不过分。沉溺于那些的瞬间,就会被别人锋利的镰刀将自己的脖子割断。 ——仅仅去战斗吧。 ——仅仅去击落吧。 ——我就是这样的一块钢铁。 爆炸破碎的敌机碎片敲打着自己的挡风。在全面盛开的火焰之花中,都可以看到被拧断的手脚和血的颜色。 清显冲出了那片残骸,三枚翅片嗡嗡作响。 在高度四千米的失速反转。他用鹰眼俯瞰着空中战场。 ——还是一如既往的舰载机啊。 ——这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就像定期航班一样,从敌方空母群起飞的舰载机不断进行着紧凑的空袭。他们并不是一口气投入大量飞机强迫这边与之决战,而是像用软刀子不断向这边戳的做法。对于没有生产力的秋津联邦来说,这样的攻击循序渐进而的的确确地起着作用。mesusu岛odesa日见消耗,随着时间经过,odesa航空队飞行员的数量也逐渐减少。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下旬,mesusu岛odesa—— “坂上小队,不要管直掩机,击落轰炸机。” “明白!” 扬声器中,茂龙飞空队长的指示飞了过来。清显的左右由从属机跟随着,直指接下来就要到达mesusu岛的轰炸机队。 “请不要客气尽管击落,坂上少尉!” “我们一定会保护您的!” 清显的从属机贾丹巴·达姆巴佐利克二等飞空兵曹和新田联介二等飞空兵曹那丝毫不改的忠实声音传达了过来。他们成为从属机已经过了三周,编队空战已经像模像样了。 “不要深入追寇了,不要勉强。” 清显送去那已经完全成为他口癖的劝诫,认出敌方轰炸机后就立马急下降而去。 在他的左右,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跟了上来。他们能跟得上这样的急下降,也是拜日常在地面上的训练所赐。自从直接向茂龙队长请愿成为清显的从属机而被任命以来,他们都如同字面所述的那样,化身为清显的盾牌。 在下方高度两千米的地方呈两列纵阵飞行的帝国军双座舰上轰炸机二十多架“红山羊”的机影不断变大了。那是清显他自己也在好几次巡哨任务中所乘坐过的机体。他还曾与美绪一同驾驶着红山羊被id袭击,在无人岛上迫降。然而在这里,根本没有沉浸于感伤的闲暇。 ——现在要想的,就是敌机。 那边现在还没有觉察到急速下降的自己。瞄准器的十字环中,红山羊的机体上表面已经伸了出来。那扣动扳机的手指,丝毫没有犹豫。 他穿过了在那一瞬间之前还是红山羊的火球向下降去。湛蓝的海洋一眨眼就迫近了,而在左右跟随的达姆巴佐利克与联介仿佛就像固定在他机身上的东西一样追随着他。 扬声器响起了。 “左后方,敌机!!” 他的头扭向了达姆巴佐利克言明的方向,在上方有直掩战斗机贝奥伊戈尔三机小队向清显追了过来。大概是想为他们应该保护的轰炸机一瞬间就被拿下而报仇吧。 ——对方占据更好的位置。 在战斗机之间的空战中,占据较高位置的一方有利。在完全被别人取得背后的现在,清显他们深深地处于不利境地。 然而。 ——如果逃走的话,就会被干掉。 ——决胜。 他对着扬声器放出了指令。 “纵向回旋瞄准队长机,绝对不要离开!!” “是!” 收到了回答后,他在与敌人距离大概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拉起了驾驶杆。 海洋从视线前方消失了。水平线出现了,马上就由天顶的蓝色取而代之。平安无事地完成了最危险的上拉,清显由从属机跟随着翻起了筋斗。 村雨和贝奥伊戈尔的回旋性能几乎相同,那么这场决胜就完全由飞行员的技术决定。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让回旋半径尽可能小…… 从迄今的空战经验来看,清显开始有所察觉:比起完美漂亮的筋斗来说,让机体稍稍拧转,稍稍偏斜一点儿的话,回旋半径能小一些。然而如果扭转过度的话又会失速,因此必须要认清能将将保有重心的那个极限。虽然只是嘴上说的话很简单,要在实战中来做是需要勇气的。 ——跟着我,达姆巴,联介。 清显对左右从属机发出祈祷,扭转了机身。他必须集中在如此纤细的驾驶上,让手心都浸满了汗水。向后方一看,敌方小队也带着相当程度的执著,追着清显。 ——不能输。 在挡风的对面,海、水平线与天空交替出现在上方,然后向下方消失而去。他一边忍耐着压身而来的强烈的惯性加速度,一边紧咬着牙关,不断描绘着圆环有些向旁边倾斜的筋斗。 那时,不经意间,他想到了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与伊莉雅反复进行模拟空战时候的事情。 ——那个动作……与伊莉雅所说的那个挺接近的…… 那都是在一年多以前,伊莉雅为了重现父亲的技能,几次三番地拜托清显演习着翻筋斗的格斗战。 在倾斜的筋斗顶点附近,有一个能让失速与空中分解同时发生的像是“真空地带”一样的地方,在那里如果能熟练操作三舵的话,一瞬间就能绕到对手的背后……伊莉雅那时这么说道。 有一个过去完成了那个动作,被称为“空之王”的男人。 ——卡斯滕回旋。 那是由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克莱施密特完成的传说中的回旋。现在清显在率领着从属机打着筋斗的状况,与伊莉雅好几次演习时的状况是相同的。 咕噜一下,在体内涌上了某种东西。 作为飞行员那狰狞的本性,突然涌了上来。 ——说不定我也可以做到。 ——在被从属机保护着的现在,应该可以…… 即使卡斯滕回旋失速了,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有从属机的保护就有重新抬起机身的可能。 ——要试试看吗……? 作为飞行员说不定能到达一个新的次元,那样的诱惑加在了驾驶杆上。正当他在右踏板上即将用力的时候。 ——如果失败的话,从属机就会被干掉。 那样的思绪闪过了。 “……呃……” 清显踏在踏板上的力量松开了。驾驶杆也摆成刚刚那样,继续做着纵向的回旋。 ——不能乱来,否则会搭上从属机的性命的……! 他第一次意识到还是这样的想法更强烈一些。 ——必须用确保能胜利的方法去获胜…… 虽然痛苦,但没有办法。如果能就这样忍耐住回旋的话,总有一刻能钻到对手的后面。现在自己的机翼所承载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命,他还背负着部下的生命在飞行。他将那样的劝诫刻印在自己体内。 他拧着脖子,以后仰的姿势仰头看着机体后方的敌方三机小队,忍耐着痛苦。虽然那重荷痛苦得 无法忍耐,但一旦输给那痛苦放弃回旋的话,敌方就会绕道自己的身后取自己的性命。现在对手也一定在搭乘席中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虽然他对圣·沃尔特飞行员的优秀已经于胸了然,但绝对不能输。 ——让他们看看武士的尊严。 他努力硬撑着睁开眼睛,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被撩动了上来。那种痛楚,让我着驾驶杆的手都在震颤了。然而一旦在驾驶上缺乏细致的话,一定立马就会被敌人绕到背后吧。在这片空战场上,一瞬间的疏忽就马上会和本队三名队员的死亡相连。 忍耐,忍耐,超过了极限也要忍耐…… 可以看到在机体后方的敌方队长机,像断了线一样轻飘飘地向清显的头顶上方逼近了。 他败给这种痛苦了。 一瞬间,清显便取得了对手的背后。敌方小队已经无法维持住队形,他们的从属机已经从纵向圆环中弹飞了出去。 在瞄准器中将可悲的小队长机收入,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村雨那二十毫米机枪,将贝奥伊戈尔变成了火球。看到翼内残留的炸弹就像窜天猴一样向空域四散而去,没有沉浸在击落的余韵之中,便向被弹飞的敌方从属机袭击而去。 不断承受着纵向回旋的飞行肉体经过消耗、已经轻飘飘的从属机,完全没有留意到清显的存在。 ——我的从属机呢? 稍稍向左右两边瞟了一眼,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虽然比清显稍微慢一点,但仍然保持着三机小队的阵型。真是足够优秀啊。 ——真是可靠啊。 拜托两人保护自己背后的安全,清显接下来也击落了敌方从属两机。由于迄今一直一个人在飞行,那种有从属机保护背后的感谢之情渗入了他的身体。 ——多亏了从属机,才得以继续活着…… 他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通过扬声器对从属机们说着。 “还能行吗?” 应答立即就返回了。 “是!”“仍然还可以!!” 虽然感叹两个人声音都多少有些疲惫,但充实感也传达了过来。清显点点头,鸟瞰着空中战场,将矛头指向了直直向mesusu岛冲去的地方轰炸舰队—— 将敌方舰载机轰走,降落到地面上,向航空指挥所作完战果报告后,达姆巴佐利克和理解带着兴奋的面孔跑了过来。 “谢谢您,坂上少尉!!多亏了您,我今天击落了一架呢!” 清显对达姆巴佐利克的初次战果感到吃惊。完全没有注意到。 “诶,什么时候?完全没有看见啊。” “少尉的飞机在这么飞的时候呢,我就这么跟了上去……” 达姆巴佐利克左右手互相握着,说明着击坠时候的状况。看样子在清显被前方敌人注意到瞄准的时候,达姆巴佐利克是最早留意到的并将其击坠了。 “达姆巴他这次的击落,我也看到了呢!虽然有些不甘,但真打得真漂亮呢!” 还没有击落敌人的联介正如他自己所说,稍稍有些不甘地补充着。清显不由得松弛了脸颊上的表情, “这样啊,谢谢你了。我完全都没有注意到呢。” “这是作为从属机的义务!” 达姆巴佐利克一本正经地用脚踏了下地弄出响声,挺着胸膛向半空中仰去。看来并不是一个带有复杂感情而需要说谎性格的人呢,自己得救了应该确有此事。 “稍等等。” 清显跑向了附近的士官兵营,在自己桌子脚下拿了一大瓶清酒后又回来了。 “这是扇谷参谋长送给我的,但我不喝这个,所以,就给你们吧。” 看过商标,达姆巴佐利克的眼睛睁圆了,那是秋津人无人不知的高级酒。 “真、真的可以吗?!” “这比起生命来说便宜多了哟,和大家一起喝吧。” “谢谢您!!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不知多少次地道谢,小心翼翼地抱着清显的瓶子,回到了下士官兵营。对两人背后挥着手目送着,清显松了一口气。 太阳已经落到了水平线下面,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了紫色的残阳。 组成三机小队已经经历过六次空战了。每每生还一次,和从属机的羁绊就越深,越是战斗,合作就越是默契。 为了在这片残酷的天空中活下来,彼此的存在变得不可或缺了。 ——这样一来,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又增加了…… 清显一边仰望着天顶,一边痛切地考虑着这一点。 随着时间,过去重要的人们的色彩就会褪去,而染上眼前这些人的颜色。 无论怎样拒绝着现在紧抱着过去不放,这种事不可否认地是压上眼前的现实所无法允许的。 那是理所当然的。正像满大街的歌谣中唱的那样,人活着呀,就是相遇与离别的不断循环。然而这样的理所应当实在是痛苦。 清显双手抻了抻自己的脸颊。然后收紧面孔,仰望着不断变暗的天空。 ——即使烦恼也无济于事,必须拼尽全力活在现在中。 ——因为那状况,是明天就有可能会死的…… 他让自己振作起来。沉浸在感伤之中是多余的。战况日益恶化,连自己之后还能不能存活下来都不一定。帝国军的战斗力随着时间经过愈发增强,向着在生产力方面占劣势的秋津联邦一天一天地压了上来。 “哦,你在啊清显,我一直在找你。” 他转向了突然间从旁边向他搭话的声音,只见扇谷航空参谋手里拿着报纸带着笑脸靠上前来。 “在报纸上写着很有趣的东西啊,想听听你的感想。” 扇谷递上来的报纸是秋津日报,日期是三天前。这odesa距离内地(秋津联邦本土)由于有相当的距离,因此消息也晚三天才送到。 “不太想让别人看到,去指挥所说吧。” 被这么催促着,清显跟在扇谷的后面,进入了odesa机场航空指挥所二层的士官室。 将秋津日报在放作战地图的大桌子上展开,扇谷指示了他所关注的报导。 “为成为新一代空之王 有着孽缘的二人之对决迫近了。” 在十分夸张非常显眼的大字下面,刊登着大大的从村雨驾驶席中举起单手、对整备员做出手势的清显的照片。 在报纸中被刊登,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圣·沃尔特也曾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在军方的宣传活动与为鼓舞年轻人士气的报导中被大事利用,已经习惯了。然而,这条报导也过于明显得具有煽动性的内容了。在清显的照片下面,还放着在air hunt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时候的伊莉雅的大头照。 报导曰。 在多岛海的空中战场上,在这个时代有着迅速显露头角的年轻武者在。有印象的诸位一定很多吧。那正是去年二月在air hunt岛的模拟空战中无论圣·沃尔特也好还是秋津联邦也好,集万千瞩目于一身的年轻的雄鹰——坂上清显少尉(19)。伴随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爆发,出于对祖国的忠心,他从沃尔迪克航空队出逃,现在正在mesusu岛odesa与过去的同伴们展开着死斗。他没有辜负被称为“空之王”的坂上正治飞空上士之子的名声,不断踏实地积累着战果,他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率领大编队的指挥官,周围的人都热切期待着云云……然而另一方面,有另一个继承了被称为“空之王”的男人之血液的人也在多岛海的天空中飞行着。她正是属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少尉候补生(19)。她现在正在伊兹里 翁那边的空中战场与联合军作战,不久以后击坠数就可与雷欧·罗森缪勒上尉相提并论,那番活跃可谓有目共睹。即便在帝国民众之间,伊莉雅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再加上她的美貌,即是说已经成为了国民英雄也毫不过分。无巧不巧在同一时代出现的两位年轻的英雄——坂上清显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而且这两人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也有很亲密的交往,时不时地还会被目击到两个人一起外出的身影。相似的境况,相似的天性,怀抱着同样梦想的两人即使说怀抱着超越了友情的感情也完全不会不可思议。战斗再这样继续下去,有朝一日说不定会再次相会的两个人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向对方扣下扳机呢?云云…… 读完后,清显低着头,揪着头发。 很明显,这是以吸引大众那点低俗的兴趣为目的的报导。因为战争疲惫不堪的国民,现在寻求着非常通俗易懂的娱乐。 虽说报导没有署名,但是谁的手笔这点一目了然。 “歌国同志……” 自打air hunt时代,这个记者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地就缠着清显和伊莉雅,一边扔出无礼的话语,一边试探着两人的关系。 “毕业后,如果你们两位在战场上相遇了,会堂堂正正地互相厮杀吗?” 他想到了在采访时,歌国塞给他们的问题。从那个时候开始,歌国就已经关注着瓜葛很深的清显和伊莉雅,策划着开始撰写一份大报导了。要不然的话,清显和伊莉雅有几次两个人一起出去什么的,歌国根本不可能知道。 因为愤怒,他的胃似乎都要融化殆尽了。 他一方面不想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脏脚践踏伊莉雅,一方面也不想让一份基于臆测的报导在全国发表。 “你和这个小姑娘关系很好,是真的吗?” 扇谷丝毫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清显依旧一副痛苦的表情, “……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在士官学校时代,两个人好几次进行模拟空战,切磋技能。” “这么说……就仅仅是朋友了?” “是朋友。作为一流的飞行员,我尊敬着她。” “……我明白了。然后……如果和这小姑娘在战场上相遇了,的话……” 扇谷在那里一度停下了话语,直勾勾地盯着清显的表情。 他究竟想要问什么,大概已经明白了。 “……你会射击吗?” 清显他无法回答,仅仅让表情僵硬着。扇谷迅速察觉到了。 “……也是啊。怎么可能会射击呢,像那种事。” “……” “可是吧,怎么说呢,作为海军军令部来说,是希望你能射击的,一定要射击。他们希望坂上清显亲手击落伊莉雅·克莱施密特,通过这件事让全国各位的情绪都高涨起来。” 带着冷静的口吻,扇谷有些讷讷地告知。清显无法回答。 “虽然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可也不得不说啊……其实,我要返回箕乡了,就任刚刚编成的首都防空航空队的司令官。那是仅仅聚集联邦军一流的飞行员,做成一个最强的战斗机队的计划。内部指示称,要把你也叫到那里去。虽然经验略有不足,可你是有本领的。” 稍稍有些吃惊地,清显抬起了面孔。 “不久帝国军就要落足伊兹里翁了。如果haiderabad对帝国俯首称臣的话,接下来就轮到这里——odesa了。我估计,odesa难以长久保留下来了。在攻陷odesa之后,接下来终于就到了箕乡了,可怎么说都希望能强化首都的防空啊,哪怕一点也好。” “箕乡防空,不是慧剑近卫师团的工作吗……?”(译者注:稍稍提醒一下,这慧剑近卫师团就是神乐所在的那个师团。) “如果对手是帝国军的话,仅仅近卫师团是防不住的。所以说要将近卫师团与陆海航空队中精心选拔出的精英混合在一起,来组成最强的战斗机队。嘛,就像是帝国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山寨版吧。然而最初来到箕乡的绝对是沃尔迪克,不能就那么输了呀。即使赢不了,也至少得能跟人家拼拼刺刀吧。” 清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沃尔迪克航空队同伴们的笑容,覆盖了视线所到之处。 明明分别了才只有两个月,感觉就已经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 然后在离开以后,再次重新认识了他们是圣·沃尔特最强的战斗机集团这一事实。正如扇谷所言,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工作就是获得制空权,也就是说,他们要将首都箕乡变为圣·沃尔特的东西。他们就是有着此等装备和实力的集团。 尊敬的雷欧的面孔浮现出来,还有一直以来开朗无垢的露露和菈菈、粗枝大叶而且嗜酒如命的麦克盖尔,还有总是跟他吵架的leon。即使对于别国的清显也毫无隔阂地接纳了进来,是在沙滩旁边几乎每天都痛饮到早晨的重要同伴。为了被军警囚禁的清显和神乐,他们违犯了军法,救他们出来了。 那并不是不知面孔的敌人,而是知晓他们全员的面孔和性格的,同伴。 如果去箕乡并且被分派到新的航空队的话,就会和那样的同伴们战斗。 ——我不能。 而且比起其他任何人来说。 ——我不能和伊莉雅战斗。 首都决战带有很强的现实感的话,他就更加恐惧了。迄今他漠然对之的想象在瞳孔中拼成了切实的图像,两脚不禁颤栗起来。 “如果和你在战场上邂逅的话,认认真真地战斗吧。” 那是在飞空要塞奥丁上离别之际,被伊莉雅拜托,与她结下了那样的誓言。从牢中逃脱被军警追着,在剩下的时间已很少的时候,由于他不想让那离别留下任何后悔之意,才回应了伊莉雅的真挚。 在箕乡的上空,那些都要成为现实了吗…… 扇谷盯着清显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也是啊,要是追溯一下你和那小姑娘的孽缘,也跟我有一定的关系啊……说是那时候年轻没错啦,但怎么说呢,我也是的,当时就是没有看看现场的气氛……” 扇谷所说的,那是距离现在大概有二十多年前在第一次多岛海战争的时候,他自己乱入了坂上正治和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一对一单挑这件事。当时那两个被称为“空之王”的人一对一单挑的时候,敌我双方的飞行员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中止了空战,对两人那骇人的战技看得出神了。然后卡斯滕取得了正治的背后,向着必中的距离靠近的时候,正治缓缓地将机体向竖直方向立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他想着要救自己尊敬的正治,年轻的扇谷便横插一杠进入了两人的舞台。 到这里,记录分成了两个版本。 从秋津联邦军中保留的记录来看,在扇谷刚刚乱入之前,就已经决出胜负了。突然立起机首的正治一个紧急减速,将卡斯滕推向了前方,他再将机首恢复水平击落了卡斯滕……上面就是这样记录的。这是被称为“蛇击”,直到现在除了正治以外还没有一个人成功完成的传说中的战技。 然而在圣·沃尔特帝国军的记录当中,便成了乱入的扇谷射击将卡斯滕击落了。从此以后,失去了右臂的卡斯滕再也没有在空中战场飞过,而坂上正治的名字则成为在赌上名誉一战的一对一单挑中抹黑的“卑鄙小人”的代名词,在帝国飞行员中口口相传。 “虽然由我来说也没有什么说服力,由蛇击来决胜负这一点是真的,因为从最近距离来观战的人就是我嘛。然而像这样的事啊,就算说了那边的人也不会相信。空战记录之类的只不过是些随随便便的东西,可以根据自己的 时宜随便篡改,而白痴扇谷晴彦正给了那些敌人们绝好的口实。” 折翼的卡斯滕陷入了失意中,患上了酒精依赖症,便对独生女伊莉雅施加了为成为下一代“空之王”的彻底的英才教育。那个时候伊莉雅拜托清显“认认真真地战斗”,大概也是汲取了父亲的思想吧。 再一次了解了自己与伊莉雅之间横亘的瓜葛之深,清显无话可说。 虽说在刚刚邂逅的最初,伊莉雅她丝毫不改那不苟言笑的面孔,但随着二人熟络以后,他便越来越能看到她作为普通少女的真正面孔了。 在模拟空战中进行了一对一单挑,对那种美丽的飞行方式看得入迷这件事;在两人独处的体育馆中勤勉于剑术训练这件事;在夜间的士官室进行白天的模拟空战,不舍昼夜这件事;还有两人同骑着摩托外出郊游这件事。在士官学校时代的这些回忆都不断浮现在眼前以后,又想起了在沃尔迪克航空队所发生的事。 为了与下士官们交流在沙滩上喝了酒,喝得烂醉的伊莉雅死乞白赖地缠着清显让他背。抱着他背部的伊莉雅又苗条,又柔软,还散发着香味。他被伊莉雅拽着两颊,两人一边笑着一边在星空下漫步。他想着,如果能就这样在荒无人烟的岛上背着伊莉雅走着,忘掉战争,两个人一直生活下去的话,这该有多么幸福啊。 该怎么称谓那种感情呢,他不明白。如果实事求是地窥视自己内心的话,伊莉雅的存在已经在清显的中心伸出了枝叶,已经在他灵魂深处扎根了。 他不可能将那个人亲手击杀。 “我可以理解你在犹豫,然而非常遗憾,我们都是军人。为了保护同一个国家人的性命,即使是朋友,即使是恋人,亲手击杀他们也是我们的工作。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敌国的恋人就会将你、你的同伴、你的家人击杀。” 扇谷的话语,远远地响了起来。 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他不明白了。在名为战争的这种狂热下舞动,已经失去了真正的伦理。 “军令部也好秋津人也好,都期待着你的活跃。应承下来吧,为了不让你自己的所经历的悲伤,让同一个国家的人们也尝到而战斗吧。” 他想起了在这mesusu岛上,在半是娱乐的枪击中丧生的父母与姐姐的身影。在这一切都发狂的时代中,仅仅应该抓住的伦理,正存在于刚刚扇谷的一番话之中。 “后天,转移的命令就出来了。一边护送着运输船的同时,也就回到内地去了。你的从属机也会跟着的,要好好准备哟。” “……是……我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他这么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扇谷像是要安慰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出了兵营。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清显横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胸口疼得厉害。不好的预感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痛苦得无计可施。 ——我究竟在朝向何方啊。 他对这样不断被命运玩弄着、随波逐流的自己感到懊悔。 自从面对着燃烧殆尽的故乡起誓打倒乌拉诺斯的那天起,不断进行着钻研努力所抵达的场所,竟然是与无法代替的人互相厮杀的天空吗。 ——国家,就那么重要吗。 ——为国而战,竟然必须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杀死伊莉雅再出世成为将官,这样我就能满意吗。 那种烦闷,无法消遣。 在房间的天花板上那一直能浮现出来的在那星空下的沙滩上所见到的伊莉雅那无邪的笑脸正在消逝而去。在飞空要塞奥丁离别之际,紧紧挨近的身体传达过来的温暖在手心里苏生了。 “伊莉雅。” 他叫着那个名字。 “真想与你普通地相见啊。” 并不是在战斗的天空中,而是希望在像是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们喧闹的那片沙滩那样的地方与伊莉雅相见。然后两人比翼而飞,在没有战斗的天空中舞动,那将有多么幸福啊。即使是这样微小的愿望,在这种状况下也成为了完全没有实感、充满了孩子气的梦中物语。 两天后。 mesusu岛的军港,避难民乱成一团。即使迄今好几次卷入战争也无法舍弃这出生的小岛的人们,接到了攻陷伊兹里翁的帝国海空军已朝向mesusu岛开进的报告后,也哭着哭着离开了家,乘入开向内地的船中。 挤着大约一万四千人的一般居民的四艘运输船,由两艘驱逐舰护卫鸣响着汽笛出港了。驾驶着单座战斗机“村雨”的清显由从属机达姆巴佐利克与联介跟着,从上空护卫运输船,一直到剑岛。 清显俯瞰着下方,在运输船的甲板上都挤满了难民,迎着十一月的阳光。虽然明显超过了限制人数,但在甲板下的话一定会更加悲惨吧。在狭窄昏暗的船舱中身体互相挤着的人们,应该连厕所都去不了,忍受着随着时间不断上升的舱内温度。 眺望着遥远下方白色的航迹,由于要照顾那缓慢的船只的脚步,清显便一边几度三番地做着大幅度的回旋,一边注视着天空,看看是否有敌机来袭。今天非常晴朗,云也很少,如果敌机一来的话,马上就会发现吧。虽然需要警戒的是潜水艇,但潜水艇不可能靠一己之力越过大瀑布,因此只能在santose的造船厂从头开始造。由于帝国军攻下santose岛降到南多岛海才经过小两个月,潜水艇应该不可能在这片海域出现才对。 ——应该还能,比较安逸吧。 由于最近每天都与敌方舰载机进行着空战,都感觉今天的任务有点无聊了。必须以敏捷的战斗机去配合慢慢腾腾的船速,说实话还真是很麻烦。从扬声器中还能听到深感无趣的同伴们之间的闲聊,清显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闲了下来。 在出港经过四个小时以后,早就受够了单调的小岛与天空的风景,对在上空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一圈圈地转感到厌烦,便祈祷着快点到达今天停泊的地方——剑岛。由于距离最前线还离得很远,这是一片根本不可能有敌方舰载机的攻击、还有秋津人的渔船在营生的一片安全海域。连茂龙编队长都越过扬声器加入了闲谈,一齐松懈了下来,还合唱起了愚弄帝国军的小调。 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从扬声器中传出的同伴们的歌声,戛然而止。 眼下,尽管清显他们十二机完全压制着上空,在排头的运输船侧腹激起了高高的水柱,喷出了火焰。 不久,黑烟便向崭新的青空升起,将空域染上了战场的颜色。 仅仅有罐头铁皮那种程度装甲的运输船眨眼间就开始倾斜了。在甲板上的一般居民便在火焰中四处逃窜,毫无回天之术地向海中落下去。 “鱼雷?!” 究竟从哪里被击中的,完全看不见,但毫无疑问就是潜水艇。清显慌慌张张地用目光扫视着海洋,白浪高高扬起,完全看不见舰影。按照常理来讲,潜水艇在释放鱼雷之后,就会深深地潜行来掩藏自己的行踪吧。 “可恶……!!” 他体会到了自己的愚蠢。他一心只钻在一点,那就是潜水艇无法越过大瀑布。但恐怕已经开发出了潜水艇用的升力装置,安在了以前的潜水艇上,便越过了大瀑布,否则根本无法进行这样的进攻。 在海上,一艘驱逐舰张开血眼搜寻着逃跑的潜水艇,剩下一艘便负责着被甩到海里的乘客的救助工作。在倾斜的运输船上发生了火灾,大概燃料库破损了吧,可以看到被甩到海里去的人们身上都附着着漆黑的重油。尽管每个人都扑腾着手脚挣扎着,可女人和孩子们根本不会在重油里游泳,一个一个地耗尽了力量沉入了海底。(译者注:翻译成“女人和孩子们”的地方原文是「女 子ども」,虽说日语在一般情况下「女子」就是指女性,而不是说“女”和“子”拆开,但在这里细细体会一下还是处理成了“女人和孩子们”。) 清显高吊着眼梢,逐渐下降着,竭力集中精神搜索着潜水艇,但明显为时已晚。 ——我是个笨蛋。 运输船的船舱内挤着将近两千多非战斗人员,沉入了海中。在海上还有两千多人痛苦地挣扎着,向空中伸着手,可是也没有救生衣,而且没有进行过远洋游泳的训练,平日以来营养也跟不上的这些人们,根本没有可能在附着着重油的十一月冰冷的海中游泳。 海面被染成一片浑浊的黑色,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沉了下去。在冬天的海水中冷却的重油早已成了胶状,沉沉地粘在人们的手脚上,夺去了他们的气力。想要潜入海中潜水逃脱的人们,呼吸越发痛苦,口与鼻,脸上到处都粘满了胶状的重油,就这样耗尽了气力。 ——如果我能察觉的话。 明明没有闲暇唱歌的。如果能仔细地盯着海洋,说不定就能注意到潜望镜。现在是战时,不管是多么平稳的光景也会一瞬间变成地狱。而且现在在眼前死去的人们的家人,一定会陷入悲伤之中。与清显丧失父母与姐姐时所尝到的那种痛苦一样,现在也会降临到这些苦苦挣扎而亡的四千人的周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明白不论怎么道歉都无济于事,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那番情景就太让人痛苦了。正如扇谷所言,为保护自己国家的国民明明是自己的义务,而现在自己却怠慢了。而那结果就是这片海域。如果能对自己的义务有所自觉的话,明明这惨剧可以进行防范。 “……不要放松警惕,说不定还有潜水艇呢,绝对不能让第二艘得逞了!” 茂龙编队长痛苦得不能再痛苦地这样告知。清显恢复了神志,抬起了高度。将救助工作委托给驱逐舰,将目光从一百米的高度向海上扫视着。如果再有潜望镜浮上来的话就马上近身搏击进行枪击。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能再次发声了,不能再…… 俯瞰着被海洋吞噬的几千条声明,反复道着歉,伴随着自我告诫,清显将此情此景浇铸在视网膜中。虽然经历过那么多的战场了,可如此这般的悲剧映入眼帘还是第一次。 刚刚死去的并不是战斗员,而是与战争没有任何关系的非战斗员。明明自己领着工资,领着每日的伙食,使用着他们的血汗钱驾驶着飞机就是为了捍卫他们的生命,可他没有注意到潜水艇,而轻易地在自己眼前就被人奇袭,而自己却除了在这些死去的非战斗员上空飞行,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那种悔恨,他变得想哭起来。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让眼泪使得视线模糊起来的闲暇,他现在必须透过白浪的缝隙观察有没有潜望镜的航迹。自己已经是秋津联邦的军人了,必须为了救同胞的命去战斗…… 运输船的团队到达剑岛是当日的傍晚时分。清显他们直掩队首先在剑岛的飞机场降落了,然后就直接奔赴港口。不一会儿,被营救的载着难民们的驱逐舰,以及剩下三艘平安无事的运输船进入了港口。 幸存者们的状态也十分悲惨。好像有一些明明好不容易被救到船上但却因为烧伤而丧命的人,他们那黑黑的被烧焦的尸体并排放在了码头。有很多人仍然穿着吸收了重油的衣服,这是因为如果强行脱掉的话,会连同烧伤的皮肤一切揭掉吧。感觉到沉浸在绝望中的他们的眼神刺痛了自己,清显的双腿在颤栗。 然而他却没有将目光背过去。 如果将那些令人心酸的难民,也想象着其中有自己的父母、姐姐以及同伴们的身影的话,就能够想象与他们亲近的人会承受多大的悲伤了。为了不再一次重演这次的过失,清显硬是将这些灾民的身影刻印到了自己的记忆中。 在收容难民结束以后,与当地的基地航空队队长打了招呼,进入了兵营。大家表情都很黯淡,疲惫不堪。 达姆巴佐利克也好,联介也好,平日充沛的精神丝毫不见踪影,直到落地还仍然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从上空要察觉到潜望镜是困难的,对潜巡哨是驱逐舰驾驶人员的工作,而对于我们驾驶战斗机的人,发现敌机才是我们的工作。” 茂龙编队长这么说着来安慰,但清显的心情依然沉重。 “……喝吧。反省一下就行了,之后就忘掉吧。不是我们的错,是驱逐舰那些家伙不好。” 比起自责,还是将这责任转嫁出去更能让心情轻松一点。听从了茂龙的话,清显在兵营前的空地上进行的宴会上露了脸。一口气吞饮了倒入的清酒,欺瞒着内心的伤痛。 “少尉大人,请吧……” 达姆巴佐利克带着无精打采的神情给清显倒着酒。清显什么都没说就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干了。并不是说喜欢酒,而是现在的心情就想要来个酩酊大醉。 “嗯,你们也是,喝吧。” “……是。” 两名从属机人员结果了清显倒好酒的酒杯。想来,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两个人像这样地喝酒。虽说至今为止也说过一些关于空战的话题,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进一步缩短距离。 “……帝国军很强,非常强……就在和他们干架的过程中,就可以理解他们的强大了。” 碰过杯,大概是醉意上头了吧,联介开始缓缓地说道。在宴席的中央篝火燃烧着,细小的火花向着星空飘了起来。 “今天也是啊……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真是没想到啊,竟然向南海配备了潜水艇,军方上层部应该完全没有预料到吧……我想帝国军应该是一只完全不比我们差的优秀军队。” 清显对这番话稍稍有些吃惊。虽然可能这也和周围没有什么人有一定关系,可褒奖帝国军的联邦军人几乎没有。愚弄侮辱他国军队这司空见惯,但这名叫联介的少年却不一样。虽说看起来不怎么可靠,在飞行员中也是弱不禁风,但在那眼神中却混杂着知性、悲伤与狰狞,空战时所做的动作完全和地上像是不同的人,成为了清显的盾牌。 清显从联介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知缘何而来的和自己有些相似的气味。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才来到这里的呢,稍稍有些在意。 “我们也很强哟。每一个飞行员的能力,完全也不输给别人。” 虽然他这么鼓励道,可联介的脸就是不放晴。在一旁,达姆巴佐利克插嘴道, “联介在箕乡有家人,很担心啊。如果此后那里成为战场的话,想着是不是应该尽早进行疏散呢……” “……那很危险呢。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能逃跑最好……” “……还有生活要过啊。父亲被军队征去,已经死了;母亲虽然在学校的工场工作,但她还要养我三个弟弟和四个妹妹,连个亲戚都没有……肚子已经饿扁了。” 是因为有点醉酒了吧,联介与达姆巴佐利克开始讷讷地说着秋津联邦内地的情形。虽然对于联邦人民的穷困潦倒清显也略有耳闻,但通过那两个人的眼睛,那生活的状况却是更加悲惨的情形。 清显失去了家人,从那次mesusu岛侵略到现在秋津联邦与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陷入交战状态以来,已经五年了。 秋津联邦国民经济逐年恶化,现在,定量的配给都无法送达国民,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为营养失调所困。由于男丁们都被军队征去了,母亲们就都在工场或者农地工作,挣一些如麻雀眼泪那般多的租金,但由于货币已经失去了信用,只好通过物物交换去得到些食物。发给他们的粮食就是些连名字都 不知道的黏黏糊糊的汤汁,要么就是原材料都不知道的奇怪的团子。由于也没有别的能吃的,没有办法之下用来糊口的都是些无论怎么空腹,看上去都会吐的东西,简直不是能给孩子们吃的。肚子空空如也的孩子们每天的口粮就只有豆渣糊糊一杯(译者注:原文「おから汁」,「おから」是指豆腐渣,但从google上查并且联系语义,这个词肯定不是豆浆的意思)与马铃薯半份,以及将麦片兑了三杯水稀释后的杂烩。如果仅仅依靠分发的食物的话,的的确确是会饿死的。 有“多生多育”(译者注:原文「産めよ増やせよ」 ,话说这秋津联邦的国策……唉……)的国策在后面推着,不管哪个家庭有七八个人那简直是理所当然,为了不饿死,就只有拜托乡村的农家,让他们施舍些食粮。母亲背着背囊从家中出去了,从事着被她成为“采购”的违法行为。 然而这旅途并不寻常。 在很少的几列蒸汽机车中,挤满了抱着大行李疏散的家人以及背着采购背囊的人们,他们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在车厢里叠成了几叠。在那种状态下,根本连厕所都上不了,旅途到了一半,车厢内就笼罩着恶臭。进入了隧道的话,从打开的窗户玻璃就会不由分说地灌进来蒸汽机车的排烟。那是石炭燃烧所产生的有毒烟。人们都纷纷将脸贴着附近人们的衣服,祈盼着汽车能尽早一刻从隧道出来。 即使终于到了乡下,回应他们采购请求的农家也变得势大了起来,如果不是贵重金属或者珠宝饰品等值钱的东西的话就根本不换。还有,即使能用座钟或者绸缎交换而获得一点点大米,归途中还必须探着头警醒那些觊觎着这些粮食的警官。 被警官叫住的话那就完了。用财产换得的这么一点点粮食就被作为“赃物”没收,而那赃物的去向就是警官家人的肚子。虽然有人选择黑夜通过不成道路的道路去车站,可警官也是见惯了,将人可能通过的道路全都设了关卡,从那些哭叫着的母亲那里抢走关乎性命的食粮。 据他们说,联介的母亲也遭到了那样的对待。 “粮食被没收,落魄的母亲回到家里,最小的妹妹也死了,才三岁啊。如果能有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分配的话,应该还能活着啊……” 联介那么说着,硬是忍着悲伤,稍稍舔了一小口酒。 清显只能沉默了。 圣·沃尔特也并不轻松。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也都为了过上正儿八经的生活而驾驶着飞机。然而,秋津联邦人民的悲惨是帝国无法相比的。如果不犯法的话,所有家人就都要饿死了,可国家竟然还收起了他们的救命之网。 “如果我驾驶着飞机去战斗的话,就能够还清欠下的债了。可是,军票已经失去信用了,没有任何一个农家会为人换东西而接受军票……我呀,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的呢?” 所谓军票,就是军方为了给士兵发工资而发行的借据,虽然事先宣传说是只要拿到中央银行的话便可以兑换,但还附加了只要战争不结束便无法交换的条件。能相信此等不靠谱的言辞的老好人在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 奉献着生命去战斗所获得的工资被当成废纸,根本没有办法拯救家人。联介所尝到的这种痛苦,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啊。 “……不正常啊。保护国民的生命和财产明明是国家的任务,国家现在竟然在威胁着国民的生命和财产。究竟这战争是为谁啊!” 他不由得甩出这样的话。(译者注:从下一段可以看出“他”是指清显。)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稍稍面面相觑了一下,默默地喝着酒。刚刚清显发言的内容,即使被告发到军队被判谋反罪也并不奇怪。 ——究竟是,为什么而战呀? 那样的疑问再次从清显内心涌动上来。他虽然明白,作为一介军人即使抱有这样的疑问也无济于事,然而,他就是不禁要自问。 ——究竟是,为谁而飞……? 于是他似乎连自己飞行的理由都要丧失了。 不明白啊,究竟为了什么才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夺去敌人的性命呢。 ——世界,在发狂。 他的心这么呼喊着。 “……只是发发牢骚。我不会想多余的事,会飞行的。战胜帝国,是自己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 为了打住让人痛苦的话题,联介这么断言着,将杯子拿近嘴边,也给清显倒上了。 清显也大口吞饮着倒在杯中的东西,仰望着星空。 在同一片星空下的同伴们,大概也在同样的痛苦中挣扎着吧。明明可以对着他们将此时混乱的心情倾注一空一起来分担,但他们并不在这里。除了神乐以外的其他同伴,现在都在敌国…… “如果能打赢的话,能得到赔款,生活大概也会富裕一些吧。我是为此而飞行的,这样的话,大概父母也会高兴。” 达姆巴佐利克舒缓了表情,显得很直率,努力地这样开朗地说道。在这样无论朝向何方都看不到光明的状况下,赌上生命去战斗的理由,感觉也就在那里了。 “……是啊,为了获胜而战斗。必须要赢呢,是吧……” 其实,清显也不是那么确定,打赢了战争是不是就能幸福。然而身心俱疲,连考虑问题都感到疲惫。明天必须要飞到箕乡。清显撇开两名从属机队员,一个人回到了兵营的床上。 云开雾散的同时,在清显的眼下,秋津联邦的首都箕乡显现出了全貌。 以巨大的绿色皇宫为圆心,向外沿伸展出去的放射状的街道,让人想到了开了孔的白铜硬币。排布得密密麻麻的灰白色混凝土建筑就像是叶脉一样地分着叉,在这都市生活的一百四十万市民的气息化作了冬季天空的一片氤氲。 从此以后,清显就要为守护这南多岛海最大的都市之空而战斗。 在前方飞行的茂龙编队长开始下降了。在都市部分稍稍偏外一些的地方,全长可达二十八公里,全幅可达十五公里的巨大飞空岛在悬浮着。那是秋津联邦在参与“钢铁之雷”作战时,从乌拉诺斯那里俘获的旧称“巴塞诺斯”,现在被冠以“朱雀”之名的飞空要塞。清显接下来被分配到的新组成的航空队的据点,就是这个岛。 朝着在高度两千米抚养的岛,从高度三千米进入了下降回旋。 他凝视着飞空要塞的地表面,辨认了像是金属板一类的东西发出的银光。那就是作为战斗机队基地的箕乡第一飞机场。 十二机保持着一丝不乱的队列,朝着飞机场缓缓地降低了高度。现在在第一飞机场,那些被分配到这里的飞行员们一定在仰望着上空,玩味着此后会成为同事的清显他们的本领吧。他们应该在细细看着这边究竟有没有与秋津联邦最强战斗机队所相称的能力。一边一只耳朵听着让挡风作响的验风旗的声音,一边穿过了水蒸气的薄膜,打着第四回旋。 “三机小队一齐着陆吧,不要疏忽。” 扬声器中传来了茂龙编队长的声音。回答以后,清显的目光左右来回瞟着。达姆巴佐利克也好,联介也好,都像清显的两翼一样追随着。那就像是已经组队了好几年的资格很老的士兵配合十分默契的编队飞行。 着地的车轮卷起了沙尘,三架村雨做着仿佛预先固定的动作一样在红土跑道上滑行,停了下来。将视线转向列线,身着以黑色为基调、肩膀和胸前带红线飞行服的二十几名飞行员们,带着不无自在的表情品评着刚刚的着陆。 清显由两名从属机队员跟着,在吹着寒风的航空指挥所前排队了。聚齐了十二名的编队长,向新的司令官报告着平安无事到达之意。 今后将成为清显上司的司令官回了礼,寒暄道。 “我是今后做你们指挥工作的扇谷晴彦。大概从mesusu岛前来的人中已经有很多知道这件事了,预计上战斗的规模是在那个岛上无法相比的。各位,要振作起精神来。” “是!”那警醒的应答让空气都响了起来。扇谷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帝国已经进入了伊兹里翁,以沃尔迪克航空队为中心,正攻略着karanuctar要塞。karanuctar要塞一旦攻略下来,接下来大概就要瞄准箕乡了吧。我们的任务就是击退沃尔迪克航空队,保护箕乡的天空。” 清显的胸口紧紧地收了起来。沃尔迪克航空队,仅仅听到这个灵魂好像就要发出悲鸣了。 “大概你们已经听说了,诸君是走出了军队的围墙所聚集起来的最精锐的战斗机乘员。由慧剑近卫师团、联邦海军航空队、联邦陆军航空队三只军队协力组成一个部队,这还是第一次尝试。请舍弃因为狭隘念头所造成的相互敌视,为对抗帝国而团结起来。” 扇谷环视着每个成员,声音更加响亮地说, “国民的期待那是非常大啊。根据队名公募的结果,决定我们航空队的名称为‘草薙航空队’。根据秋津神话,那是将在草原上群集的敌人扫除殆尽的传说之剑的名字。我期待着诸君不辱这个队名的活跃表现。就这些了。” 大声地回应以后,训话就结束了。解散了的飞行员们每人抱着一个简易背包,向今后要成为同伴的人们身旁走去。 由于加上陆军海军,近卫军团的精锐也被选拔出来的这层原因吧,需要重新制作飞行服。从身着着干净而统一的飞行服的他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威慑力。 “我们是从odesa航空队来的,今后请多关照。” 率领着清显他们的茂龙队长,向同样带着中尉徽章的士官打着招呼。 “真是可靠呢。我们才是,请多关照。” 中尉是个女性。在联邦军中,女性飞行员还没有多少。 然后……清显惊呆了。 “神乐姐?!” 身着着草薙航空队飞行服的紫神乐,带着一直以来飒爽的笑容朝向了清显。 “我不是说了马上就能见面的么?” 清显的表情久违地闪耀着喜悦。他不由得救飞奔向神乐的面前,想要握手,但慌忙停住了。周围的飞行员们,很稀奇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神乐姐也到这个航空队了?!” “嗯,别人让我来的。全是本领高强的人啊,每天都接受着很好的训练。” 分别的时间也就将近两个月,但神乐那柔美的笑容,极其耀眼而怀念地照映着清显。从air hunt士官学校时过境迁到达了这个场所,只有神乐留在了身旁。 “能再次和神乐姐你并肩战斗,我光荣之至!!” 他将那率直的心情化作了语言,神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谢谢。感觉你变得精悍了呢,清显君。” “我在实战中历练过了。” “果然是这种感觉啊。我来介绍队员吧,今后会在模拟空战中多次见面的,还在地上的时候就搞好关系吧。” 被催促着,清显与等在那里的二十多名精锐们一个接一个地打了招呼。西方民也好央州民也好东方民也好,都没有间隔地混在了一起。 总觉得最后这个人,完完全全带着一种可以说是空中男人之风情的氛围。 “这是龙·王特务少尉。这些成员进行的模拟空战,没有败绩的只有他一人,值得学习的地方很多哟,我也被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那一副央州民派头的龙,是一个稍稍带些抑郁而寂寞的眼神的青年。年龄大概二十岁中叶吧。面颊消瘦得颧骨突出还有健壮的双臂,都可以说是长时间在战斗空域中持续飞行的飞行员的身体特征。 “我是龙·王,能与你见面我非常光荣。” 那话语中丝毫不带感情,仅仅是棒读。如果确如神乐介绍的那样,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现在草薙航空队的王牌。所谓特务少尉,就是从下士官开始磨砺而成为士官的,仅仅如此,那本领就可见一斑。在那无表情的深处,从一旁散发出了隐藏不住的斗志。清显也以敬礼回应。 “我是坂上清显,今后请多关照,也期待着您能多加指点。”(译者注:译成“指点”的地方原文「手ほどき」,取入门、启蒙之意。这用法还真是够自谦的啊……) “……” 龙的眼神里一瞬间散发出了危险的色彩。那是只有同为在天空中生活的人才能明白的、自己的自尊受到刺激时才能看到的深邃的目光。虽说他刚刚是带着坦率的心情去说话的,但说不定被他当成是挑衅了。 ——他认识我。 在歌国的煽动性报导中,清显空战时的情形被逐字逐句加以修饰而大事宣传为未来的击坠王。龙对此看来并不感到有趣……说不定是这样。 立马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神乐缓缓地告知。 “都是一群一流的飞行员聚集在这里嘛,在这里的模拟空战中,每一战都真能学到东西呢。距离沃尔迪克航空队前来估计还要大概一个月,在那之前就可以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这样在战场相见的时候,就不会被雷欧队长和伊莉雅笑话了。” 那简直就是标准的神乐式的,已经做好了与同伴们战斗的觉悟的样子。她已经决定以真诚面对离别之际与雷欧结下的约定。然而清显现在还无法到达那样的境界。 “……以后的较量,承让了。” 龙静静地如是告知,谈话就结束了。 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战斗不断迫近着这件事,已经从队员们的氛围中浓厚地传达了过来。 ——必须做好觉悟…… 清显激励着自己,进入了就在旁边的士官宿舍。 就在清显他们被分派到草薙航空队两天以后,帝国军机动舰队对mesusu岛odesa大举进行了空袭。超过二百五十机的帝国军舰载机根本不把odesa基地航空队放在眼里,一瞬间就将联邦军的防御设施无力化了。登陆作战在静悄悄地进行,虽然联邦陆军已经撤退到了mesusu岛的最深处继续进行抗战,但全灭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mesusu岛的港湾也好飞机场也好,全都落在了帝国军手中。帝国军的作战就是从伊兹里翁和mesusu——北和东这两个方向向首都箕乡进军。 对于联邦军来说,绝对防卫据点就是北边的karanuctar要塞与东边的剑岛。如果这两地陷落的话,那么箕乡便裸露在外,无法防御大型轰炸机了。虽说将仅有的战斗力送到剑岛可以赢得强化箕乡防御力的时间,但问题是有haiderabad驻守的karanuctar。现在,在有三个国家进入战斗状态的南多岛海,秋津联邦军也不可能去保护敌国的要塞。 没有时间犹豫了。 清显他们草薙航空队在karanuctar陷落之前尽可能地强化战斗力这是至高的命令。这样一来必然,在草薙航空队的训练也极其骇人,骇人到了有人死去也不足为奇…… 二十一 被问道了星星的名字,美绪回答道。 “艾堤卡。” 蜂鸟仅仅用鼻子笑着,将美绪的手臂往上拧着。 “你知道,它的意思是伦理吗?” 脸颊贴在地面上,一边尝着沙子的滋味,美绪呻吟道。 “……所以啊……你干什么……” 美绪一边感觉到关节咯吱咯吱的同时,一边持续远望着在星空低处一动不动的不动星,而蜂鸟继续着与训练没有关系的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杀了那给这世界上居住的所有人类都同等仰视可见的东西取了‘伦理’这么一个愚蠢名字的人吗?” 美绪虽然想用脏话回应,但被拧到背后那右手的疼痛无法忍耐。那对自己的疼痛佯装不知还说着莫名其妙的闲杂话语的蜂鸟,她是又恨又无奈。 “我还必须要特意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女人,锻炼成可以使用的东西。无论是伦理还是道理还是必要性什么都没有,只是上司的娱乐而已。” 蜂鸟就像是要消解郁闷一样,将美绪的关节拧到濒临破坏的位置,力量时强时弱。美绪终于松开了在右手握着的短刀。 “仅仅今天晚上,你就已经死了十八回了。” 他拾起短刀,刀刃抵着美绪的喉咙,蜂鸟如是告知,然后终于放开了美绪的右臂。 一边发出呻吟,美绪趴在地面上一动也不能动。那粗重的喘气声,在仅有两人的训练场上静静地响起。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二月一日,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莱纳·贝克,也就是蜂鸟,被派遣到这拉米亚离宫以来,后山防空监视所前那片开阔的空间就成了美绪和蜂鸟的训练场。为了给美绪传授成为工作员所必需的体术,蜂鸟每晚都这样锻炼着她,但有时候这东西与其称为特训,不如说仅仅是在泄愤而已。被蜂鸟随意摆弄着,美绪强忍着不甘,但绝不流泪,夜以继日地投入在身体力行这与同年龄的少女生活相去甚远的凄惨的暗杀技术中。 在这青白的月光和满天星星照射的幽静广场上,蜂鸟低头看着仍然趴在地上的美绪。 “想在那睡到什么时候,站起来!” 用鞋底踹了一角美绪的臀部,蜂鸟他随随便便就让她转过身来。身穿着乌拉诺斯地面士兵战斗服的美绪的身体,毫无抵抗地仰起。 “不要踢我的……屁股嘛!” 她的表情扭曲着,终于骂了出来(译者注:我不是很清楚在日本人的习惯中,什么程度的话语就叫骂人了,至少从这里看来这阈值相当低)。蜂鸟以冷笑应答。 “对于工作员来说屁股也好胸部也好都没有,肉体是为了停止他人生命活动的道具。” "……你在说什么啊……变态!" “说话给我注意点儿。你态度不好的话,训练也会相应地更加严格。” 美绪总算是吞下了骂声,站起身来。如果蜂鸟不满意的话,训练不管什么时候都完不了。靠着那累得精疲力竭、满是摔伤和裂伤的身体,还要做第二天的工作,她真是希望有人能饶了她啊。 “我不是在认真做吗?!快点儿做接下来的!” 总算是保持着坚强怒吼道。蜂鸟嗤笑着,给她布置了新的课题。 “那么给我试着做一下我刚刚做的。” 美绪一瞬间看着蜂鸟,脱口而出。 “我?对你?” “是的,夺走我的武器,顺序不要弄错了。” 蜂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短刀,对着美绪举了起来。 美绪以点头回应。往常总是被他玩弄,看样子今天晚上第一次,可以报复回去了。 她决心好好地整整他,便观察着蜂鸟的动作,等到那上举的短刀刀尖向自己落下的时候,如同自己被传授的一样将张开的两个拇指重叠在一起形成叉状。这样便阻止了蜂鸟握着短刀的右手腕,两个拇指便各自对着蜂鸟的指关节扭去。 美绪便顺势逆时针将蜂鸟的右手拧了过去。握着短刀、指关节也被固定住的蜂鸟的体势就开始崩溃了。等他上身倒下后,美绪将浑身的力气放在了右脚上。 “欸!” 伴随着一声助威来了个扫堂腿,右手被拧到极端的蜂鸟的身体趴在了地面上。 ——成功了! 无声地叫着快哉,就像刚刚自己被整的那样,她将蜂鸟的右手拧到了背后。无法挣脱的绝望的疼痛一定会向蜂鸟袭来。 ——看看自己的丑态吧,你个混蛋! 充满了迄今为止一直被折磨很惨的愤懑,美绪不由分说地用即将破坏蜂鸟关节的势头抓着他的胳膊。 然而蜂鸟完全不放开右手握着的短刀。明明关节已经被弯曲到可动范围的极限了,可却没有一声呻吟。仅仅像一个木偶一样趴在地面上,任由美绪拧着自己的关节。 “快松开刀啊!手臂要折断了呀!” 美绪忍不住叫道。看样子,不折断这手臂的话蜂鸟是不会松开短刀的。 “就凭你,能折断吗?” 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带着冷笑的蜂鸟的回应从他背后传达了过来。 “如果你说折的话,我可是会高高兴兴地折哟。” “嚯,那就试试看吧。” “……还是不要太小看我比较好哟?” “别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在战场上有时间说废话吗?” “……那么,我折了哟,真的折了哟。” “快点折,低能儿!” 美绪充满了决意,将蜂鸟的右臂拧到了可动区域的另一侧。 发出了“嘎”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关节被破坏了的声音——她原本这么认为,但看样子不是。 “诶?” 至此蜂鸟的手臂传来的、关节的嘎吱声消失了。就像是掉了链子的门一样,从那原本充满力量的被拧着的手腕处的抵抗力消失了。 正在她对发生了什么不知所措的一瞬间,蜂鸟将身体向前方一滚,双腿着地,用腾出来的左手握着短刀,抵在了美绪的喉咙。 “第十九次。考虑到你还没有适应,还算情有可原。” 美绪怅然若失了。蜂鸟将左手放在了右肩上。 再次,发出了“嘎”的沉闷一声。看到了就像原来一样行动的蜂鸟的右臂,美绪终于明白蜂鸟是自己将关节卸下来了。 “那样,不疼吗?” “只要重复好几次的话痛感就减轻了,现在的话基本已无痛了。我也帮你来做做这个。” 美绪稍稍眨了眨眼睛,消化了那番话的意思,剧烈地咬着头。 “不行不行不行,做不来做不来做不来!” “要学会并不是那么难,只是忍着疼就好了。能让关节自由卸下的话能对各种各样的状况都有用。” “不要,我才不想拥有那么奇怪的技能,绝对很疼啊!” “非常遗憾,这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给我学。要上了哟!” “等、等一下。等、等、等……!!” 把那后退着想要逃走的美绪,蜂鸟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 然后他握着美绪的右臂根部,冷冷地告知。 “一开始是最疼的,忍着!” “不要————!!” 发出悲鸣后,与刚刚蜂鸟肩膀上响起的同样的声音,在美绪的肩上也响起了…… 蜂鸟那无神的眼睛低头看着膝盖触地低着头不断呜咽着的美绪。 “这可是看家秘技啊。右臂在今天就能动了。虽说应该不会对工作造成障碍,但如果困难的话就给我休息。” “呜……呜、呜……” 蜂鸟嫌弃地望着那因为眼泪和鼻涕已经不成形的美绪的脸,叹了口气。 “这种程度就哭的话,在此之后的就hold不住了哟!”(译者注:原文「もたん」,就是「持たない」非常不正式而且简慢的一种说法,所以就处理成了这样。) “呜、呜……” 美绪的美貌已毫无踪影,极其凄惨地崩溃了。蜂鸟鼻中哼了一下,通知在意识深处的莱纳。 ——真麻烦,换人。 ——好嘞。 登上意识宝座的莱纳,嘿嘿地笑着,蹲在美绪面前。 “现在是莱纳,老爷消失了。嘛,虽然也不算是种安慰……不是挺好吗,那奇怪的技能也学会了,那东西很管用哟,像是被抓住束缚了起来之类的(译者注:翻译成“束缚”的地方原文「拘束」,这里莱纳应该说的是被人用手抓住那种,如果是被手铐铐住,虽然也用这个词,但恐怕不能通过这种技能挣脱吧),卸掉肩膀就能挣脱了。” 虽说他带着轻巧的感觉说道,但美绪依然将左手放在右臂的肩上,坐在地上呜咽着。 “很疼这倒是真的呀。老爷被人那么整,可是在九岁的时候啊,那是九岁小孩都忍过来的疼痛,你也忍着吧!” 美绪的呜咽终于停止了,混着眼泪的严厉视线扎在莱纳身上。 “虽然疼也是一个因素啦……可不只是那样!” “嗨?那是什么?” “二话不说就被人强行做这样的事情我很不甘啊!把我的肩膀就像玩具一样的……” 说道话尾,美绪的脸再次因为眼泪而湿润了。莱纳挠挠后脑勺,哎呀呀地叹着气。 “嘛,那么说来的话老爷也是,在小时候就被人强行那么训练啊……不管怎样啊,别人对你做那些过分的事情,也只能忍着呀。那才是我们的身份,就算哭也没有用。能站起来吗?回去吧。” 美绪左手抓了把土,向莱纳扔了出去。对这一点点的泄愤不躲不闪直接接了下来,莱纳支撑着美绪的左臂,将她向上拉着。 “好啦,起来吧。就算你没完没了地哭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快点儿忘掉,向前走吧。” 甩出粗暴的话语,硬是让美绪站了起来。 美绪又瞪了莱纳一下,甩着左臂。 “……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哦——我失礼了。能精神起来比什么都强。” “……怎么可能精神起来嘛!虚张声势而已!” “比起没有要强啦。那么,回去吧。” 莱纳用手拿着烛台,和美绪一起沿着夜间的山路下去了。深深的树丛被一片寂静包围,在头上茂密盛开的枝叶对面则是洁白的月亮。 莱纳一边仰望着月亮,一边想要让美绪的心情转换过来,便试着拉些家常。 “十二月四号,就是教皇府举办的圣灵祭了吧?” “……嗯。” “然后在十一号的圣诞庆典上,说是会决定乌拉诺斯王。妮娜,会怎么样呀。弄个不好的话说不定会真的成为女王啊。” “……我不知道。可是,是妮娜大人自己要称王的……而且就算当上了,也并不显得奇怪吧。” “还意外地是个野心家嘛,那个妮娜,看起来不怎么像啊。” “不要直呼其名,叫妮娜大人呀……好像有各种各样的缘由……我也不太清楚。” 恐怕,美绪所目击到的她与“卡路”的互动,让妮娜做了那个决定吧。自从听说“卡路”率领的舰队会全灭以来,妮娜看起来就变了个样子,带着紧迫感努力维持着呼风的能力。那么做的目的恐怕就是乌拉诺斯的王位。 美绪没有对莱纳说那番话。莱纳可是塞农亲手养育成的间谍,如果将妮娜的个人情况对莱纳说了的话,那么一定会有非常不好的情报传给塞农,会对妮娜不利。 ——不想看到妮娜大人遭到残忍对待,实在是太可怜了。 ——绝对不能让塞农得知有关“卡路”的事…… 这么思考的时候,美绪察觉到了。 ——比起塞农来说,我还是更优先妮娜大人…… 自己也明明是塞农的间谍,现在不知为什么,已经完全成为了妮娜的同伴。 塞农可是手握着美绪家人命运的存在。要救出全部家人,除了称塞农的意,根本没有其他手段。于是美绪本应该已经决定好要牺牲自己去任由塞农使用的。 ——现在,我正想着为了妮娜大人而工作…… 这么窥视着自己的内心深处,这样率直的想法就横亘在了那里。她喜欢那个明明有着乌拉诺斯王位继承者这样不可理喻的身份,却彬彬有礼,体贴,而且无论在怎样的困境下都一句丧气话不说的妮娜。 ——希望她,能够幸福…… 三天后的“圣灵祭”,就像是“圣诞庆典”前夜祭一样的活动。根据传说,三体圣灵出现在生育了圣阿尔蒂斯坦的母亲身边,给一周以后出生的神之子送上了福音。圣灵祭预定在艾文格里斯地区某个大教堂前的广场举行,预定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和妮娜·维恩特将站在一般的观众面前,进行演说。这演说一般民众是否支持,将很大地关系到妮娜的王位继承。 承认乌拉诺斯王位的,是元老院和市民。 在元老院,支持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的保守派和支持妮娜、欲瓦解保守派全力的激进派反复开展着敌进我退的攻防。妮娜的支持曾是宫廷中被埋没的人们,眼界狭窄,还是好战的德密斯托利的性格在上层军人集团中更能吃得开。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应该是想凭借圣灵祭的演说取得压倒性的市民支持,让在派别中间坐山观虎斗的元老院议员们动起来,将妮娜推上王位的样子。关键时刻马上就要迫近了。 沿着山道下来,远远地仰望着妮娜所住的第一圆塔的篝火(译者注:再次注释一下,这个篝火是那种灯笼的火,不是跳土风舞的那种标准意义上的篝火)。妮娜的房间仍然点着灯。在那灯光下面,妮娜究竟在想着什么,美绪担心得不行。 有着小小的身体和善良的根性,妮娜背负了非常沉重的东西。美绪祈愿着,希望能稍稍让那份重担减轻一些,能为妮娜使上劲儿。 十二月四日,在艾文格里斯大圣堂前的广场上,想看一眼“呼风少女”妮娜·维恩特的超过七万名观众聚集起来,一点也不畏在高度两千米飞翔的普雷阿迪斯的寒气,响指与欢呼声向冰冷的天空中冲去。 美绪作为妮娜的佣人,在大圣堂内的备用间内,身穿着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为之准备好的“正装”。 露出胸口的紫色无袖贴身裙配合着白色的内衣(译者注:原文「ボディスーツ」,就是body suits,这么翻译可能不太专业,请见谅并指教),再用纯白的女袍裹在里面。镶有宝玉的冠冕以及白银的假发,以及紫色的眼线。在那一个个的匠心独具的设计之下,简直和平时在拉米亚离宫看到的朴实的妮娜判若两人。 根据说明,这样夸张的打扮,好像和乌拉诺斯创世神话预言的“呼风少女”是一模一样的。估计是为了表演出来妮娜·维恩特的圣性,这些所谓“变身”都是必要的,但知晓平时的妮娜的美绪,不无感觉这装饰实在是太多了。 “结束了。” “辛苦你了。” 成为神话中登场人物的妮娜,用感觉比平时还要低的声音回答道。虽说因为化妆看不出脸色,但从今天一大早开始状况就不太好。由于连日以来呼风的锻炼,明显有所消耗。 以这样的状态,走到有七万之多的观众面前进行演说,妮娜真的能做到吗? 为在椅背很高的黑檀椅子上坐 下、一动不动等待着她出场的妮娜,美绪倒上了红茶。 “谢谢你。” 然而她的嘴碰都不碰杯子,只是眺望着虚空。大概是受到每晚每晚从这世界各处而来的世间万物的干涉吧,感觉那视线也不停地在转移更迭着。 “妮娜大人,您的身体……” 她很担心,不由得询问道。 “没关系。今天如果能平平安安地结束,就没有必要进行那每日例课了。” “……也是啊,就是为了今天啊。” “每天晚上都有美绪小姐你在我身边,所以才能安然地度过直到今天。” “您言重了,我不胜惶恐。我只是在旁边看着……” “而且,菲欧也是。” 妮娜半开玩笑地提起了带着翅膀的友人的名字,然后将目光移到了窗外。 “今天也会来的吧。” “我想会来的。菲欧啊,它也很喜欢妮娜大人……” 话说到一半门就打开了,看到了伍西拉伯爵夫人的面孔。她那一如既往事务性的语调,在备用室中响起。 “到时间了。” “是。” “您慢走。那个,妮娜大人。” 美绪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从椅子上起身的妮娜。对着转过身来的妮娜,她将真诚的心情化作了语言。 “那个……我也是,离宫的大家也是,都真心为妮娜大人助威!请铿锵有力地说出您想说的东西,成为乌拉诺斯王!” 美绪特意显出开朗地那么说道,振了下臂,妮娜也微笑道。 “谢谢你,美绪小姐。嗯,我会说得字正腔圆并称王的。” 妮娜也在胸前做了个非常可爱的振臂,回应着美绪。美绪浮现出了灿烂的笑脸,手在胸前合十。 “虽然您看不见了,但我会在这里为您鼓劲的!会祈祷能进行得顺利!”这么说着,伍西拉对美绪说道。 “想请美绪小姐你也务必帮忙。” “啊?” “拿着这个,呆在广场的一角。” 伍西拉递过来的,是巨大的竹篓;往里面一看,发现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 “拿着同样东西的人,混在广场外缘大概五十名左右。我想请你与他们尽可能拉开一定的距离。” “仅仅是站着就可以了吗?” “是的。” 带着诧异的心情接下了竹篓。虽然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但可以听到妮娜的演讲,她发自内心地高兴。 妮娜收紧了表情,面向伍西拉。 “咱们走吧。”(译者注:原文「参りましょう」,克莉亚用的是自谦语。唉,克莉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有时候都让人莫名得心疼) “是。” 伍西拉引导着,妮娜跟在她后面。 对着她的背后,美绪送上了无言的支持。 ——加油,妮娜大人。 ——妮娜大人成为乌拉诺斯王的话,世界一定就会变样的…… 于是,美绪小跑着穿过通道从通道另一侧的出口出去,到达了观众们一直在迟迟等待着的圣堂前大广场。 在七万人热情笼罩的广场中,她向着伍西拉所说的外缘走去。在那可以当成飞机场使用的大广场上,人们群集着,非常吵闹。她一边提着竹篓穿过人流向指定的场所走去的途中,人们的流言不可否认地流入了她的耳朵。 很多人都在期待着第一次肉眼看见的妮娜·维恩特,大部分都是些有着如此美的容貌却有着此等的能力这样无谓的闲言碎语。然而由于迄今只能从报刊杂志以及广播报道中接触到她,因此对从海之彼方的乘着飞空岛前来的“被预言的救世主”抱有怀疑的也大有人在。 “听说,不是乌拉诺斯人呢……”“让其他民族当王,究竟会怎么样啊。”“说是并不企图支配乌拉诺斯大地。这是真的吗?”“让这女的当乌拉诺斯王,没问题吗?军队可是用我们的税金才组成的呀,如果不用的话,为什么还要建呀!”诸如此类,可以从这里那里听到对妮娜的否定言论。感觉德密斯托利派传出的谣言,几乎原原本本地转移到了庶民的口中。如果今天的演说失败的话,感觉事态就会大到无法挽回那样的声音了吧。 “哈、哈……” 喘着气来到了外缘,确认了一下没有同样拿着竹篓的人在身旁,等待着演讲开始。她伸直了背,在比肩接踵的对面,可以看到大圣堂前用铁具搭起来的讲台。麦克、扬声器以及扩音器的准备都做好了,接下来就只等着今天的主角登场了。大众所期待的是,创世神话所预言的救世主将如何编织自己的话语来诉说自己王位继承的正当性这一点。 据说这演讲将会通过收音机,在与乌拉诺斯同气连枝的所有地上国家都播放出来。在那样大的舞台前,那么弱小的妮娜真的能进行演讲吗,她再次变得不安了。 “妮娜大人……” 正当她祈祷一样的叫着妮娜名字的时候,从澄澈的青空中的白色羽翼降了下来,停在了美绪的肩上。 “菲欧!你来了啊!” 美绪微笑着。白色的鸟“啾”地叫了一声,盯着远方的舞台。 “来一起支持妮娜大人吧,她为了今天一直在努力着呢……” 如是告知,菲欧它突然展开了翅膀,从美绪的肩上飞走了。它一门心思飞往的前方,是演讲台。 “菲欧!不能碍事哟……” 正当她喊叫的时候,七万名观众巨大的欢声沸腾了起来,震动了青空。 就如字面所说,地面震颤了起来。那骇人的欢声就直直地对着现在正在舞台上的妮娜·维恩特。从美绪所站的位置,妮娜看上去只有豆粒般大小。 “妮娜大人!加油!!” 虽然也不可能听见,但美绪还是竭力扯着嗓子喊着,摇着一只手。包裹着纯白衣服的妮娜那纤细的身姿,用不太可靠的步伐来到了中央的麦克。 美绪将手在胸前交叉,祈祷着成功。 每晚她耗尽身心埋头努力,在此就要出成果了…… 将欢声的地鸣承受于一身,妮娜·维恩特,也就是克莉亚·库鲁斯的心境十分平静。从幼年开始就在政治上被利用,不断接受着在大众面前演讲的训练,也没有特别紧张。 她来到麦克前站定,欢声停止了,七万人的视线一齐投向了自己。 演讲的内容,只不过是背诵出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写好的原稿而已。只需要那将德密斯托利的权威视若沙粒,来讴歌自己正当性的文字,那样宣读出来就行了。(译者注:那么究竟是背还是读呢?译者推测应该是以表情背诵为主,但偶尔可以look and say)与自己的意志毫无关系,只需要将那为了继承乌拉诺斯王位的目的的这篇他人的文章对着世界叙述一遍吧。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欺诈。 然而,她认为这样也无所谓。 克莉亚已经做好戴着假面生活下去的觉悟了。 即使接受立场完全相反的他人意志,但为了开创自己的未来。 她对着麦克,发出了第一声。 “首先,感谢圣阿尔蒂斯坦。” 经过扩音的自己的声音从带监控的扬声器中出来的同时,再一次,地鸣声让脚下震动了。那七万的欢呼,让天空都变形了。 “我是妮娜·维恩特,由于命运的指定,从圣泉彼方的小国前来这伟大的天空都市普雷阿迪斯登门拜访。对被选出的诸位臣民们,我有想要传达的事实。” 平静地这么说着,那似乎改变了云的姿态的欢声,立刻停了下来。 克莉亚只是背诵 着伊拉斯特里亚里书写的原稿。 “我是圣阿尔蒂斯坦的独生子,从风中继承了圣阿尔蒂斯坦与生俱来的力量,在这世界上呱呱坠地。虽然有诸君认为,我并不是乌拉诺斯人,并不适合王位,那样的意见姑且也有其正确的一面吧。我既不是乌拉诺斯人也不是地上居民,而是继承了圣阿尔蒂斯坦血脉的人。据说初代乌拉诺斯王尤利西斯正是如此,而我也是为了圣阿尔蒂斯坦统治天空之都的愿望被送到这里来的。” 对着克莉亚那可以说是有些傲慢的话语,群众以安静回应着。 那从世界的一边来到这里的异民族少女,为了让自己的王位继承正当化,毫不胆怯地宣言着自己与伟大的尤利西斯属于同一血族——也就是神之眷属。因为喜悦而熠熠生辉的表情很少,与此相反,有很多人还因为克莉亚的倨傲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 然而克莉亚毫无惧色。 “在过去,有很多煽动者,以神之眷属的名分自居做出了很多恬不知耻的行为。然而他们都是什么力量也没有的人类,马上那欺瞒的假面就会被剥个粉碎,就会被流放到地面上,大概认为我是跟他们一样的欺诈师的也大有人在吧。我今天也不说什么千言万语,只让大家来看看一个奇迹吧。” 对淡淡地编织着狂妄内容的克莉亚的话,群众们变得吵吵嚷嚷。 “正如诸君所知,圣阿尔蒂斯坦是从风中诞生的。即使是现代,风也担当着向这个世界传达神之意志,也就是使者的工作。请诸君谨记,风之旋律正是神之言语……” 然后克莉亚闭上了眼睛。 心中,开始向风呼唤。 ——风啊,这次是最后了。 她将右手,缓缓地举到头上方。 ——你一次次一次次地帮助了我呢。(译者注:再次,「助ける」有救命的语义,因此也可以翻译成“一次次救了我的命呢”) 并起的手指一齐指示着天空。 ——请再一次,借给我力量吧。 从她的指尖,那怀念的感觉苏生了,眼睛无法看见的清冽的奔流越过了手心,传达到手腕,落到了克莉亚的胸中。 ——谢谢你,温柔的风哟。 克莉亚仰望着上空,张开了眼睛。 视界中染上了满满一片通透的冬季天空的湛蓝。 ——舞动吧。 克莉亚凝视着观众,缓缓拉下了右臂,指着七万人。 “风啊,回应我吧。” 经过麦克扩音的妮娜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了。 刹那间,大气的咆哮震动了整个天空。 ——歌唱吧。 “将福音,传达过来吧。” ——我会与你一同歌唱,唱着那最后的歌。 一刹那。向上飘舞起的花瓣在广场的上空描绘出了涡旋状。(译者注:“刹那”后面的那一整句话都加了着重号。) 呼啸之声响了起来。验风旗的声音扬起,简直就像在蓝天中描绘着花之河一样,七彩的花瓣在自己的头上描绘着圆环随风而去。察觉到风将花瓣刮起来的观众们好像想要躲开即将刮过来的风一样,缩着身子叉着脚使劲儿站着,于是又察觉到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风并没有在地面上吹动!(译者注:这句话旁边加了着重号。) 旋风将花瓣刮走,仅仅是离开地面几十米的上空。那风真是不可思议,竟然避开了人仅仅将花吹了起来! “什、什么呀这是?!”“风,仅仅吹着那边!”“是妮娜,妮娜她在驾驭着风!” 对着仰望着在头顶上随风乱舞的有着红、蓝、黄、紫各种色彩而混乱的观众,克莉亚说道。 “这风正是圣阿尔蒂斯坦的意志,并无对诸君加害的意思。请诸君作为证人,讲述给未能见证今日这个奇迹的其他人。” 然后克莉亚举起了右臂。 风的咆哮愈发高亢,而在天空中飞舞的花之河分成了两股,在更高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描绘出了色泽鲜艳的流动。意识到驾驭着风的正是妮娜·维恩特,终于从观众中间发出了欢呼。还有人意识到自己目击了奇迹,当场膝盖触地,跪拜着,祈祷着。 克莉亚仅仅是带着平静的心情,一边带着威严宣读着伊拉斯特里亚里那傲慢的台词,一边与风一同唱着歌。 虽然身体仍然在讲台之上,但心已经随风刮到了广场各处。 发现了拿着花篓的从仆们,将花瓣卷起,不断向冬季天空中描绘出鲜艳的花瓣轨迹。欢声随着时间经过愈发高亢,称赞着妮娜的声音中都开始混入了泣不成声的成分。 与风同体的克莉亚,在广场的外缘找到了手持花篓的美绪。 美绪带着满脸的笑颜,一心挥着一只手,为妮娜助威。 “妮娜大人,好厉害,在呼风啊!” 看到了为呼风成功打心里高兴的美绪,克莉亚高兴得都有些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美绪是塞农派遣过来的间谍,大概拉米亚离宫的所有情报都会通过美绪传到塞农的耳朵里去吧。然而美绪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也能像这样为克莉亚助威。跨越了互相的身份与职业,她从心里期望着克莉亚能够成功。这一点让她分外开心。 ——谢谢你,美绪小姐。 与风同体的克莉亚刮过美绪的周围,抚动着竹篓中的花瓣。 美绪的表情因为喜悦和惊异而熠熠生辉。用风之手臂抚摸了一下美绪的面颊,然后克莉亚又为花瓣的溪流增添了新的色彩。 一边仰望着风所绘制出的梦幻般的绘画,观众们的拍手喝彩经久不息。 将这些狂热受于一身,克莉亚与风结下了最后的话语。 在与风成为一体的同时,自己正在失去那种力量这一点的实感也传达了过来。小时候理所当然所能感觉到的风之歌,现在正不断渐行渐远。 想来,正是因为自己有这呼风的力量,便被诸多离奇的命运翻弄着。 在被称为魔女加以迫害的小时候,母亲在天平上权衡了弟弟与克莉亚,选择了将克莉亚卖掉。她认定正是因为自己有着呼风的力量才被母亲抛弃的,便憎恨着这种力量本身。被革命势力利用而将拉·伊尔皇家逼至毁灭的穷途末路,让数万人的命运都偏移了轨道。无法忍耐那份沉重,便失去了正常的心灵,少女时代的几年就那么度过了。 乘着伊斯拉被流放到巴雷特洛斯共和国以后,一切都变化了。 邂逅了很多出色的同伴,在与他们交流的同时,封闭的心灵也打开了,在与乌拉诺斯战斗时,为了前仆后继的同伴们,祈愿能恢复呼风的力量,风便回应了克莉亚的思念,将伊斯拉从毁灭的危机中拯救出来。 然后。 ——卡路。 那克莉亚亲手夺去了他的一切,最后的皇子卡尔·拉·伊尔,也就是卡路儿·阿巴斯。 (译者注:本段以及上一段,出现了卡路所有的名字。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在日语中,“卡路”并不等于“卡尔”,卡路=カル,卡尔=カール,后者多了个长音,因此乐视tv中的翻译对“卡路”的所有处理都是错误的。) 明明应该不管怎么恨克莉亚都不够的他,接受了克莉亚,现在难以置信地竟然为了夺回克莉亚而率领着大舰队向普雷阿迪斯开来。 ——我们,还会再见面呢。 然而可以预想伊斯拉舰队的旅途会异常困难。乌拉诺斯的势力范围远远超过了卡路儿的预料,如果那样下去的话,全灭是必然的。 ——我有太多想要对你说的话了。 ——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因此克莉亚决定成为乌拉诺 斯王。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自己如果能够称王的话,一定能避开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战斗,能够在和平中解决问题。 为此就自称是神之眷属,连世界都一起欺骗吧。 ——风哟。因为我的谎言,请借给我你的力量吧。 ——那足以开创未来的力量。 ——那足以变革世界的力量。 克莉亚向风祈祷着。她再也不憎恨这份力量了,而是从心里感谢着引导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呼风之力。 克莉亚驾驭着蓝、黄、红各种颜色的花瓣,向蓝天中编织起了风之花毯。 正在那时,在空中舞动的白鸟映入克莉亚眼帘。 ——菲欧。 那由美绪饲养的不可思议的鸟。 克莉亚决定即兴卖给菲欧一个角色。 ——菲欧,舞动吧。 与风同体的克莉亚流过菲欧旁边,对它说道。 “啾”的一声,她听到了回答。她通过空中理解了看来菲欧也是为了给自己助威而来这一点。克莉亚微笑着,松开了花瓣的圆环,将其变成一股洪流,将菲欧附着在这股流动的花瓣的排头。 “哦哦哦!”观众那喧哗的声音愈发高亢了。 在广场上空飞翔的白鸟的航迹,被五颜六色的花瓣赋予了色彩。 花瓣的溪流跟随配合着自由飞舞的白鸟,简直就像鸟划过天空中孕育了七彩的飞沫一样。 克莉亚通过麦克,对观众讲道。 “在圣阿尔蒂斯坦巡礼之际,将白色的鸟作为友人一同起程了。因此现在在这空中飞翔的鸟,也能代表圣阿尔蒂斯坦的意志啊。” 虽说这并不在伊拉斯特里亚里的剧本中,而是克莉亚的即兴表演,但只要看了观众的反应,就知道效果拔擢。她希望能将乌拉诺斯创世神话中所描绘的故事,现在当场再现出来。 克莉亚将右手伸向前方,呼唤着菲欧。 “来吧,使者!下一任王,是谁?” ——菲欧,过来吧。 拖着花瓣的航迹,菲欧收到了克莉亚的意志,一条直线降了下来,停在克莉亚的手指甲上。 克莉亚凛然地挺着胸,继续发挥着演技。 “我感谢您的裁定,圣阿尔蒂斯坦。” 当实实在在将自己就是神所选定的正统王位继承者宣言出来时,当日最大的欢呼声从七万人的口腔中迸发了出来。颂扬妮娜·维恩特的绝叫变成了音压向克莉亚压了过来。 伍西拉伯爵夫人预先在观众中间安插的几十个捧场的人便趁势大喊出来。 “奇迹啊,奇迹啊!”“圣阿尔蒂斯坦选择了妮娜·维恩特!”“下一任王就是妮娜,只有神之眷属才配成为吾王!” 呼喊着妮娜·维恩特名字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口口相传,数千数万声音重叠在一起,最终变成七万人一同唱和,在大广场的天空中描绘出了波纹。 ——菲欧,谢谢你。 克莉亚对着手指尖的菲欧微笑着,向空中释放出去。 挤出了最后的力量,编织成了一阵风,向着天顶吹了上去。 花瓣乘着风,追随在菲欧身后向上舞动到了天空高高的、高高的地方,然后向四方散去了。 ——风哟,再见了。 一边仰望着飘动着的花瓣,克莉亚向风告了别。 再次之后,风之歌就再也不会响起了。 ——直到今天,谢谢你了。 在明朗的欢呼声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涌过来的时候,克莉亚捧起了裙摆,撤回了右脚,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背对着大众离开了。 即使她下了讲台,呼喊着妮娜之名的巨大欢呼声依然延绵不绝。她回到了大圣堂里面,伍西拉前来出迎,她的步伐才开始晃动了起来。 “小姐!” 伍西拉慌忙抱紧了即将崩溃的克莉亚。 克莉亚紧紧抓住伍西拉,拼命地笑着。 “结束了,再也不能呼风了。” 伍西拉表情丝毫不变,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地说道。 “太出色了,这样子就能定下来了吧。” 她支撑着克莉亚让她站起来,眼睛深处闪着光。 “小姐,你会成为乌拉诺斯王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却没有实感涌现出来。仅仅是今天演说对外界有着相当大的影响这点,从建筑物对面仍然还在响着的欢声中传了过来。 “然而,此后才是危急关头。因为我们是作为从地上来的异端分子,要进入在空中居住的魑魅魍魉的中枢啊……” 将视线向远方的乌拉诺斯王宫送去,伍西拉嘴里道出了不祥的话语。 一边冷眼旁观着普雷阿迪斯市民们的狂热,一个男人心中喷出了憎恶。 信念也好思虑也好什么都没有,只要有趣便会趋之若鹜的庶民们被刚刚妮娜·维恩特的应景之物如此轻而易举地蒙骗了,一派就要立她为王的架势。 用檐很宽的帽子盖住眼睛,穿着黑衣服变装的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似乎被不断打着的拍子与经久不息的欢声推着后背,从观众中出去了。带着同样变装的十几名卫兵移动到了广场的一端,以扭曲的表情对着心腹。 “真是一帮污浊的愚民啊,要靠街头艺术来定王吗?” “如您所言。” “那女的自称是神,实在是太傲慢了,是要让那样的女人来做王宫之主吗?” 德密斯托利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指头,远望着刚刚妮娜离去的讲台,悄悄地说着。 “有在物理上排除的必要了。” 那不祥的话语,让心腹的表情都黯淡了下来。那人清了清嗓子,晓以道理。 “如果现在那样做的话,王子会摊上嫌疑的。” “……” “进入王宫之后再下手比较好。妮娜是新来的,在宫廷里有很多王子的同伴,从政治上给她施压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这些将妮娜当成同伴的市民们,只要出那么一两件事,便立马就会倒戈一击。这需要等待时机啊。” 这么劝诫道,德密斯托利眼神中的憎恶更加明显了。 “还得忍耐这份屈辱吗?”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忍耐。” “连雀。” 无视了心腹的忠告,德密斯托利叫道了在背后待机的长身青年。 帕特里欧提斯成员第二位,连雀应声。 “是。” “你的话,能杀死妮娜吧。” 连雀表情丝毫不变,立刻回答道。 “如果是您的命令的话,即使现在也可以。” “王子……” 心腹皱着眉头。德密斯托利扭曲着嘴唇瞪着心腹。 “为什么我非要忍耐不可,我可是王长子,继承权的第一位,为什么到了现在非要被横插一杠子的女人夺走一切啊。” 积攒在德密斯托利内心的那憎恶的分量,连心腹都感到害怕了。 “仅仅杀死还不够。我想亲自羞辱她,将她扔到贫民窟去……!” 口吐着与他那高贵身份不符的诅咒,德密斯托利那发浊的眼球中浮现出了毛细血管。 “请等待时机吧。到了那个时候,妮娜就哪都走不了了,王子你想怎样便……” “我要剥光她的衣服,裸身吊起来,鞭打她;即便她哭喊着,乞求原谅,也绝不留情。我要把她关进牢房,带上项圈,要调教她听我所有的命令……!!” “好的,好的,如何行止,完全由王子您的意思来定……” 在连呼着低俗愿望的德 密斯托利和拼命取悦着他的心腹旁边,连雀的视线中微微孕育着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嘲笑。 他知道蜂鸟正在担任妮娜的护卫。对于连雀来说,那是不费事便可以对付的对手。刚刚所说的话语不带任何吹牛皮的意味,只要德密斯托利一下命令,现在就可以马上潜进大圣堂中,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折断妮娜的头骨,他有着那样的自信。 ——如果这样憎恨的话,立马下命令不就好了。 连雀将那无法说出口的想法咽到了肚子中。 ——还真是不自由的物种啊,所谓王侯将相。 一边聊有兴致地观赏着德密斯托利和他心腹的交互,将自己的真心深深地藏在毫无表情之中,连雀盯着远处的大圣堂。 ——如果对手是蜂鸟的话,那就太容易了。 ——再次让你哭天抢地…… 回想起小时候看到的蜂鸟那不成样的哭相,总算抑制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连雀带着佯装不知情的表情倾听着不断喷话的德密斯托利那阴暗的欲求。 ——你那些白痴一般的梦想要能实现就好了呀,笨蛋王子。 一边在内心深处对护卫对象表示着轻蔑,连雀他沉浸在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死蜂鸟的那一天。 二十二 生产工场也好炼铁厂也好什么都没有,就直接瞄准了首都。 圣·沃尔特作战司令本部对秋津联邦的第一招,就确定为将都市住民作为目标进行战略性轰炸。在敌方的防空体制整备好之前就对其首都施予毁灭性的破坏,其目的就是为了大幅度削减敌国民众的战斗积极性。在刚刚占领的karanuctar要塞配备了四十五架大型轰炸机提奥多拉,将由沃尔迪克航空队进行护卫,对箕乡实行坚决果断的夜间轰炸,这样的命令已然下达。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二月五日,karanuctar要塞第一飞机场——。 在航空指挥所内的作战会议室中,沃尔迪克航空队司令官亚伯拉罕·梦露上校当着在场七十名战斗机队员的面,传递了作战要领。 在黑板上张贴的作战地图中显示出了从karanuctar要塞向箕乡的进攻路线,并标记出了箕乡周围海域上方飞空要塞“朱雀”的标记。 “朱雀在箕乡的前方担任巡哨的工作。我们要想对箕乡实行航空攻击的话,从朱雀起飞的迎击战斗机队就会成为第一道关口。本次作战的目的是,在进行夜间轰炸的时候,在极力遏制敌方战斗机妨害的同时,估量敌方的夜间战斗能力。制空队成为诱饵,将朱雀航空队引出,趁此机会后续的轰炸队则从其他路线向箕乡突入。” 伊莉雅看着窗外,确认太阳开始倾斜了。由于驾驶战斗机从karanuctar到箕乡单程需要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后就已经入夜了吧。 “今夜的箕乡万里无云,会有月亮出来,视界可以得到确保,但战斗机之间的空战究竟能进行到什么程度这是个未知数。这虽说是存在很多赌博因素的奇袭作战,但因此这对于敌方来说也难以预测,难以应对。正是由于诸君的技术锻炼到了无法再高的高度,本次的作战才成为了可能。将你们积累至今的经验牢记于心,全力战斗,获得胜利,平安归还。就这样了,出发吧!” 应声以后,全员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伊莉雅也收紧了表情,出了航空指挥所。这次表格上记录了名字的七十名沃尔迪克航空队员的表情中无不战意高涨。从七月的sheragreed海上战开始,接连不断地经历了santose岛、伊兹里翁,以及karanuctar要塞等大规模的制空战,全部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队员们都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怀抱了坚定的自信。 “走吧,伊莉雅阁下!!” 随着那无邪的声音,老资格飞行员麦克盖尔向列线冲去。 “阁下,今天也拜托你了!!” 下士官飞行员leon也用笑脸对伊莉雅搭着话,追随在麦克盖尔的背后。 “你们两位也是,多加小心!!” 用这番话回答看向列线时,即将先动身的制空战斗机队已经开始进行预热了。在朝着爱机跑去的伊莉雅旁边,双胞胎飞行员露露和菈菈齐声对她说道。 “伊莉雅,加油哦!”“但考虑到是晚上,还是不要太勉强为好!” “好的,你们两位也多保重。” “没问题的哟!”“队长就拜托你了!” 根据本次的驾驶分组,同样乘坐贝奥斯托莱克的伊莉雅和雷欧组成两机编队。由于性能不同的战斗机无法组成编队这一点已经非常明确,便做了如是安排。 “好的,我会保护他的。” 点了点头,与双胞胎告别,伊莉雅便追上了在前方跑着的雷欧,一边并排走着一边说道。 “请多关照了。” 雷欧也看着伊莉雅的侧脸,回答道。 “放手去干吧,保护我的话一定很无聊。” “怎么会呢。” “所谓两机编队什么的不过是个形式,不管怎么说进入乱战以后,小队也要解开。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然而,仅有一点对我发誓。” “……?” 雷欧暂时打住了,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伊莉雅。 “无论对手是谁,都不要手下留情。” 伊莉雅的胸口缩紧了,她无法回答。雷欧继续说着, “即使对手是坂上也好,紫也好,都一样。一定要扣动扳机。” “……” “这才是骑士道啊。坂上也好紫也好,他们也会带着武士道精神前来对抗吧。不手下留情,全力而战,这是对对方的敬意。给我做好觉悟!” “……是。” “我听不见。” “是!!” 提高了声音,爱机就在自己眼前。 那是机首附近画了“白狼”图案的最新型战斗机贝奥斯托莱克。 自从首次驾驶本机以来,已经经过了八次空战的机会,到现在,总算抓住了那种让其成为自己手脚一样行动的感觉了。在贝奥斯托莱克机上的击坠数已经达到了四十架,伊莉雅现在的总击坠数已经一跃而上到了多达七十六架。报刊上这样写道:按照这个步调的话,追上总击坠数为九十二架的雷欧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单脚踩在自己爱机的机翼上,雷欧再度提醒她。 “你是圣·沃尔特的王牌,你的技术将左右制空战。只要你能击落敌方,就会对己方有利而减少损害。如果你置坂上或者紫不管的话,他们就会击落露露和菈菈。不要忘了,那样的话就会有很多同伴死去。” “……是,我会铭记于心。” 仅仅以点头对伊莉雅作出回应,雷欧坐进了搭乘席。伊莉雅也单脚踩向自己的爱机,进入了非常熟悉的搭乘席,检查着仪表。 她已经明白,雷欧的话是正确的这一点。 本次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予敌方打击与畏惧感。如果能让朱雀浑然不觉而直接将其首都焚尽的话,那么敌方就一定会对自己的警戒能力以及防空能力抱有疑虑吧。如果进行顺利的话都可以决定战局,但也不得不做好觉悟,己方也会有相应的牺牲。可以预计,进行出击的战斗机队会有相当多人殒命吧。 根本没有放水的富余。 背对着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她远望着箕乡的天空:在那遥远的彼方,清显和神乐恐怕就在那里吧。从搭乘席中伸出单臂,做出了手势。车挡被拿走了,贝奥斯托莱克缓缓地开始了滑行。 在前面引领着的是一架大型轰炸机提奥多拉。以里面坐着航空参谋以及一流领航员的本机翼端灯为信号,首先是以雷欧为大队长的四十一架制空战斗机队紧随其后,而再后面跟着轰炸机本队——四十四架提奥多拉以及直掩战斗机队二十九架。 “上吧,伊莉雅。” 从扬声器中传出了雷欧的声音。 “是。” 伊莉雅跟在雷欧的右斜后方到达了离陆位置,与雷欧同时打开了节流阀。 两机一同离陆,在五百米高度一边回旋着,一边等待着后面跟着的飞机。从扬声器中传来的无线电调整的声音非常嘈杂,下士官们还开始了互相打趣。由于沃尔迪克航空队与秋津联邦的战斗机队相互干架这还是第一次,那些声音全都难以掩藏对接下来就要开始的冒险的亢奋心情。 一瞬间,制空战斗机队的离陆就完成了,在空中组成了三个三机小队的梯队。 雷欧与伊莉雅的两机编队紧跟着先头的提奥多拉,而背后是十三机小队组成丝毫不乱的队列,将机首对向西方。 “我们去火祭吧。” 雷欧平静的号令下达出来,队员们的欢声一齐震动了扬声器,沃尔迪克航空队踏上了直指箕乡的旅途—— 一小时后,飞空要塞“朱雀”第一飞机场。 早期电波警戒网中映出的“影子” 恐怕就是从karanuctar要塞起飞的圣·沃尔特帝国军航空机队,草薙航空队司令官扇谷晴彦如是断定。 即刻间就让所有战斗机队员待机,在待机所聚集的三十名队员面前,扇谷传达了现在的状况。 “没有从巡逻艇过来的报告。虽说仅靠地面雷达只能把握大概的状况,但从机影来判断,有四十到九十架的大编队想着西偏南开过来了。虽然敌方目的地不明,但恐怕就是朱雀或者箕乡。诸君现在就出击,首先给敌方当头一棒!” 坚毅的回应震动了待机所。只有清显一声不吭,思虑着karanuctar要塞和朱雀的现在位置,推算着敌方预定的经由路线。 “朱雀现在向东南方向移动,占据karanuctar与箕乡的中点,在敌方经由道路的正中间去狙击他们。虽说是夜间出击,但有月亮,而且凭借诸君的技术,要进行空战也是有可能的。不要忘记此事事关在箕乡生活的一百四十万市民的性命。敌方沃尔迪克航空队经过了好几次大规模的指控战,是能打下一切的精锐中的精锐。我希望诸君能发挥出连日来剧烈训练的成果,在多岛海打响草薙航空队的名声。就这些了,出击!” 被激起斗志的三十名战斗机乘员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而神乐,也在那些人之中。 她走近一个人在那目光黯淡的清显身旁,道出了精悍的话语。 “履行誓言吧,清显君。” “……” “早就明白这一天会来的。我们只有竭尽全力,才是对雷欧队长和大家最好的报答。” “……” “我们作为军人,必须要为了居住在祖国的人们而战。我也好,你也好,伊莉雅也好,都选择了这条道路。既然道路已然交叉在一起,就应该赌上性命去战斗。” 神乐自己恐怕也是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纠结之后才抵达的境地吧。神乐的话语中,那从灵魂深处流淌出的血液还热气滚滚。 然而,清显无法作答。 “我相信你哟,清显君。你会为这个国家的热门战斗的。” 神乐将手放在清显的肩上,然后出了待机所。 “喂,坂上少尉!我们走吧!” 从属机队员达姆巴佐利克特意用着开朗的声音鼓舞着他。同为从属机队员的联介,也带着空之战士的表情敦促着清显。 “终于到决战了,我会尽死力的。” 清显不知不觉点点头回应,视线飘到了一边去。 “……嗯……走吧。” 他勉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待机所。 已经是黄昏了,太阳接下来就要下沉到水平线以下了。在第一飞机场的列线上,并排放置的战斗机“村雨”开始了预热。在那前方有两个样子不同的机体,响着格外狰狞的引擎声。 那就是掌握着今天决战之钥匙的最新型战斗机“斑鸠”。 可以与帝国军的贝奥斯托莱克对抗的,只有斑鸠了。 被托付与完全可能成为联邦军救世主的机体的人,只有清显与龙两人。 “听说那女的,是白狼呢。” 在清显旁边并排走着的龙,如是低语道。 清显没有回答。龙的冷笑,倾注到了清显的侧脸上。 “安心吧,你重要的女人由我来击落。” “……” “这样烦恼也没了,很开心吧?我会将你的同伴全都杀死的,你就咬着手指沉浸在回忆中吧。” 龙登上梯子,乘入了机首附近画着白虎的“斑鸠”。 “坂上少尉!请快一些!”“状态绝佳!绝对能赢的!斑鸠这战斗机实在太了不起了!” 机付整备员催促着一直不坐进去的清显。 清显盯着爱机。 在机首已经描绘上了“黑兔”的。被扇谷命令道做上标记,便画上了这个。这是从飞空要塞奥丁出逃之际,他与伊莉雅约好了的。 “我来告诉你我的标记吧。我会附上白狼的,那是父亲赠与我的东西;而你就附上黑兔吧,那样我就能明白是你了。” ——然后……将会怎样呢? ——伊莉雅,会对我射击吗? ——我,又会对伊莉雅射击吗? “我的家人都在箕乡啊!坂上少尉,请守卫好箕乡!” 整备员那悲痛的声音,撕碎了清显的梦想。 清显软弱地扫视着三名整备员的脸。每天一直维护这机体直到东方欲晓,将这机体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心疼的他们的愿望,清显应该飒爽地驾驭着爱机打垮敌机,誓死守护箕乡的天空。 那么清显的工作就是保护国民不守敌人的攻击。 不论那敌人是谁。 “……我明白了……绝对不让人对箕乡出手……无论是谁。” 以嘶哑的声音如是相告,清显将震颤的手放在梯子上,用宛若背了尊石佛一样笨重的动作,总算是坐进了搭乘席中。 他的心脏,撞着早钟。 迄今为止,他都没有以如此沉重的心情迎来一次出击。沃尔迪克航空队同伴们的身影纷纷闪过。他们都是些为了帮清显和神乐出逃,完全不顾自己所站立场奔走而为之的体贴的人们。难道真要将他们收入瞄准器扣动扳机吗? “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会为了将你们击落而竭尽全力的。你们也发誓,如果在战场上相遇的话,要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全力战斗,竭尽所有力量,为击落我们而战斗。” 他想起了在奥丁离别之际,雷欧对自己和神乐说出的话语。清显一边哭着,一边起誓着一定会战斗。 “有朝一日,一定会与你在空中相见,这点我也明白。我,必须要战胜你,那是我的天命啊。” 他又想起了那般相告的伊莉雅的表情。她的眼眸稍稍发着光,伊莉雅毅然对清显道出了希望能痛痛快快决胜的话语。 “与你在战场上相遇的话,会认真战斗的。” 为了回应伊莉雅的思虑,清显这样发誓了。 ——今天晚上,就要实现那番誓言了吗? 正在他逡巡之际,同伴们陆陆续续地离陆而去。龙看都不看清显一眼,早早地就起飞了。 “坂上,快出发!” 扇谷的命令从扬声器中下达了。他将目光扫向搭乘席的外面,机付整备员好像在祈祷似的排成一排抬头看着自己,在那对面则是达姆巴佐利克与联介所驾驶的村雨,留在原地等待着清显的出击。然后另一架村雨从旁边经过清显面前。从那搭乘席中看过来的人,是神乐。 “清显君,上吧。” 清显用颤抖的手,将惯性轨道机与引擎轴直结起来。仅仅听螺旋桨的嗡嗡声,他就能明白机付整备员平日以来将多少心血投入了这机体才让它保持着最好的状态的。每当空战结束返回时,整备员总是双目生辉跑到清显跟前,问着爱机究竟活跃到何种程度。当他跟他们说击落敌机的情形时,他们会将其当成自己的事一样拍手表示高兴。整备员们也通过这机体,与飞行员共同飞行,共同战斗。 ——很多人们的祈愿,就搭载在这机翼上了。 ——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机体……斑鸠是联邦的希望。 从搭乘席中伸出一只手,车挡就被拿掉了。斑鸠开始缓缓地在地面上滑行。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都看上去很开心地在他后面跟着。虽说机体性能迥异,空战时要组成编队很困难,但即使那样,两人今天晚上还是作为清显的从属机而起飞了。 ——这是在斑鸠上的首次空战,而且还是晚上,必须要振作…… 他这么一边告诫着自己 一边打开了节流阀,进入了离陆滑行。 斑鸠的加速袭来。适应飞行所耗费的时间是十天左右。虽说已经习惯了,但在实战中究竟能驾驭这批悍马到何种程度,自己要预测也困难。 ——沃尔迪克航空队很强,如果防水的话,我就会被干掉了。 ——必须全力飞行,如那誓言所说…… 在机翼上不断积攒着升力。清显拉起了驾驶杆。发出高亢的螺旋桨嗡嗡声,斑鸠克服了重力的桎梏,向深红色的晚霞空中舞动而去。 转身看向背后,是曝露在夕阳下的朱雀的雄姿。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的村雨跟在清显左右,组成了三机编队。 “引导机会一直领到预计的接敌海域。全员,打开翼端灯。” 传来了茂龙队长的声音。镇点亮黄白两色翼端灯的三座鱼雷机镇座在编队的前方,引领着草薙航空队三十机向敌方制空战斗机队的预计方向而去。由于联邦军战斗机没有机上雷达,夜间空战就靠着翼端灯与月光去照明。对于敌我双方条件都很艰难的空战接下来就要开始了…… 从朱雀出发飞了大约三十分钟,紧挨着水平线的残存的通红残阳消失了,月光落在了海洋上。抬头一样,则是千万的星光。由于翼端灯亮着,己方编队即使目光不去细细凝望,也可以识别出机腹与机翼。 那月光的明亮着实让人感到吃惊。由于是十二月了,空气也澄澈了起来,有这样的气象条件的话即使没有机上雷达,空战也应该可以进行。 现在的高度是五千五百米。 依靠着方位计、回旋计以及速度计,在地图已经飞行图上标记着的同时,不断飞着。空战结束以后,如果要能顺利地跟引导机合流那还好,但如果不能的话,就只能通过仪表飞行返回朱雀了。正当感觉到不安的时候,引导机的通信送来了。 “根据预计,会在箕乡海大约五百海里的地方接敌。诸君并排开进,对敌方航空队施加反复攻击吧。战斗后,如果返回朱雀比较困难的话,也可以降落到箕乡的飞机场,依自己的判断行事吧。” 好像不用担心返回的问题了。由于是防空战,因此即使燃料耗磬也可以降落在箕乡,这种安心感是有的。 “全员,拉开间距,关掉翼端灯。就在这儿设伏。” 看样子终于接近沃尔迪克航空队了。为了不碰到己方编队,便拉开充分的距离关上了灯。多亏了月光和排气焰,是可以看到互相的机体的。 “从现在开始到接敌为止将会封锁通信,恢复通信将在战斗开始后。根据雷达的情形,敌方好像还没有察觉到设伏。” 引导机的声音就在那里中断了。沃尔迪克航空队好像有些轻视朱雀地上雷达的性能了。 ——对应该前来奇袭的沃尔迪克航空队,设了伏…… 现在的条件对草薙航空队是压倒性得有利。 清显他感觉在反胃。伊莉雅、雷欧、露露和菈菈以及所有同伴的笑容,都再次在脑中闪过了。 ——希望你们,能察觉到这边设了伏。 自己正在考虑着这种险恶的事情。究竟是哪一边的同伴啊,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伊莉雅,如果是你的话,能看穿这陷阱吧…… 清显对着星星许了那样的愿望的同时,在视界的远方看到了红蓝两色在闪动着。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军的翼端灯。那仍然灿烂地闪耀着的灯光就是他们还没有察觉到奇袭的最佳证据。 (译者注:这里犬村童鞋用的是“奇袭”这个词,私以为为了消除歧义还是应该换一个词——文学这东西吧,本来表义就不够准确,现在一方“奇袭”,另一方“设伏迎击”——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奇袭”,这两个语项再混用的话将会造成彻底的混乱。) 引导机翻动着机翼,那是已经辨认出敌人的信号。草薙航空队三架机也陆续翻动机翼,做出信号表明已经看到了敌人。 沃尔迪克航空队在这边大约一千米的下方,在高度四千米左右的地方平稳地飞行着。由于在空战中,占据高处的一方更有利,毋庸置疑,草薙航空队掌握着主导权。试着拨了拨通信机的收信波长,果然,他收听到了同伴之间聊有兴致地进行打趣那样让人怀念的声音。 这一声是麦克盖尔,而那个是leon。然后就是,露露和菈菈。 在这片空域最不想遇到的所有声音,全部都从通信器传了过来。还想要没有进入战斗空域,便没有关掉翼端灯,也没有设置通信管制,那简直就是在轻视联邦军的进击场景。也许对haiderabad军这说不定还管用,但秋津联邦军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如果疏忽的话,即便说是沃尔迪克航空队,草薙航空队都可以将之斩了个一刀两断。 “关掉通信,你们被设伏了……!!” 他不禁用着滴血般的声音呻吟着。虽然连重新打开通信器告知雷欧这一切的冲动都爆发了出来,但如果那么做的话,草薙航空队的每个人都会被击落,在箕乡居住的无辜平民就会被焚烧而亡—— 伊莉雅握紧了贝奥斯托莱克的驾驶杆,直勾勾地仰望着一千米上空的敌机群的同时,等待着接敌的时机。 她似乎都能看到敌方在舔着舌头。在这边完全疏忽大意,便会偷偷靠近,从优势高度进行奇袭。 “上尉,能看见那些吗?”“灯,还不能关掉吗?” 从扬声器中可以听见露露和菈菈的声音。虽然在离陆前,他们都被告知要尽可能多地说一些与战斗无关的玩笑话,但似乎还是很担心啊。虽说是圣·沃尔特语,秋津人能明白的应该比较少,但如果清显和神乐也在敌机群中的话,恐怕立马就会泄露出去。 “月亮之轮就在上方。” 雷欧有些痛苦地,说出了事先商量好的暗号,月亮之轮就指代敌方的编队。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全员,看到了从上方悄悄接近的敌机群的同时,装出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 ——我们是,诱饵。 ——由于我们的任务就是吸引草薙航空队,便故意被奇袭。 ——趁此空隙,后续的轰炸对便从别的路线穿过前方的巡哨,突入箕乡。 伊莉雅想起了作战概要,便依旧点着翼端灯,等待着草薙航空队降下来。 她所祈愿着一点。 ——希望坂上和神乐姐不要在那之中。 握着驾驶杆的伊莉雅的手,因为汗水而湿润了。 ——希望神明,不要让我们来承担此等残酷的命运。 这么祈祷着的时候,从她所瞪视着的那片星空,有大约三十个战斗机“村雨”的黑影,降了下来。 呐喊声盖过了螺旋桨的咆哮,仿佛就像在敌阵后背之悬崖快速冲下的骑马武者一样地一齐急剧降下来。 “关灯!!” 那个瞬间,雷欧的叫喊声传达到了全机。 所有队员们一齐关掉了翼端灯。 “散开!!” 那号令声接二连三。编队间距一口气张开,与急剧降下的敌机的轴线稍稍错开了一些。 “各位,上吧!!” 麦克盖尔的号令响起。与此同时队员们的欢声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声波从扬声器中迸发出来。 伊莉雅也紧咬着嘴唇,推下了驾驶杆散开了。 从上方想要深处利爪的敌机群,由于关了灯便突然看丢了目标,再加上轴线还错开了,那曳光弹便打到了错误的方向。 在那中间,伊莉雅捕捉到了明显与村雨不同的机体。 “不感觉有点奇怪吗?”“好像螺旋桨是在后面耶!” 双胞胎那畅快的声音,传到了伊莉雅的耳中 —— “怎么回事,消失了?!” 在茂龙队长叫喊出来的同时,本应该在下方的沃尔迪克航空队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可恶,那帮人察觉到了!!”“他们已经散开了,小心!!” 突然间通信就骚动起来。在战斗空域中几十个黑影交叉着,曳光弹那通红的弹道向下注入到海面。 伴随着这第一击本该绽放出来的火焰之花,并没有绽开。 当已经急下降的草薙航空队的村雨划破虚空之后,仍然继续向虚无一片的海面降下去。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贝奥伊戈尔翻动着机翼,在村雨的背后追着。两方机体在耐久能力上没有差别,贝奥伊戈尔紧追在村雨背后,让其沐浴在枪击中。 ——已经察觉到了……! 翻看着遥远下方的乱战,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胸中松了一口气的自己,清显不可避免地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究竟在干什么呀,我这个人…… 清显并没有急下降,而是目送着一个接一个下降的同伴的机尾,一动不动地在五千五百米水平飞行者。在月光照射的战斗空域中,很多条曳光弹的弹道交叉着,终于开始有火焰之花盛开了。 然而清显就是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啊那个集体?!”“小心点儿,那机翼向上弯曲的家伙很强!!”“那是贝奥斯托莱克,敌方的最新型战机!!” 清显他害怕着从通信器中听到的同伴的叫声。在脑中,之前看到的圣·沃尔特的报道苏生了。乘坐在贝奥斯托莱克中的话,莫非…… “坂上少尉,你在哪里啊?!”“同伴们要被干掉了,请快一点!!”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悲痛的叫喊,打破了那阵恶寒。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清显并没有参战,而都已经下降,而似乎已经被敌机取得背后追得团团转了。 “战斗啊,清显君!!” 神乐的喊叫声爆发了。 ——神乐姐确实遵守着与雷欧队长的约定,在和沃尔迪克航空队战斗着呢啊……!!清显咬着嘴唇,血都快渗出来了。 到这里为止从神乐的心中流出来的血,神乐的痛,都浓缩在了刚刚的话语中向清显传达过来。 通信器中陆陆续续地传来被击落的同伴的绝叫声。 “救救我啊,我甩不开!!”“贝奥斯托太快了,根本跟不上,村雨就像是玩具一样!!” 在遥远的下方,草薙航空队明显处于劣势。 不仅仅看破了奇袭,很明显还有两架性能超绝、处于下一个时代的飞机在横冲直撞着。定睛细看,观察着发挥了异常战斗能力的敌方两机的空战动作,推测着在搭乘席内部握着驾驶杆的飞行员。 从那飞法就能明白。 ——是雷欧队长和伊莉雅。 他那握着驾驶杆的手震颤着。 如果不阻止那两人的话,同伴就会被吞噬。 箕乡一百四十万的市民,家会被烧毁,而家人会被杀掉。 “坂上少尉,请战斗吧!!” “能战胜那家伙的只有斑鸠了!!”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从灵魂深处的绝叫传达了过来。 “清显君,实现约定啊!!” 带着泪声叫喊着的神乐,再次难以置信地向那两人挑战,毫不犹豫地扣动了二十毫米的扳机。 ——必须,实现约定……!! 神乐的姿态按说应该能让他奋发过来,但手臂就像是被固定了一样紧握着驾驶杆一动不动。 ——快动。快点给我动,这个混蛋……!! 正当他用眼睛直视着自己的不中用的时候,扬声器再次响起了。 “就算你们期待那个窝囊废也没用。” 那是龙的声音。 “我会击落的,不会让你们死的。” 他漠然地那么说着。 清显还是无法动弹,也无法还嘴。在下方高度两千米左右的地方乱作一团的敌我双方,萌发了新的火焰之花。 “龙少尉!!帮大忙了!!” 达姆巴佐利克快哉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样子龙击落了追逐着达姆巴佐利克的敌人。 “龙,干掉贝奥斯托啊!!”“拜托了,那家伙让大家吃了大苦头了!!” 同伴们的恳求都传到了龙那里。 “交给我吧。” 正当他用冷静的声音回应的时候,火焰之散花再次绽放了开来。从通信机的欢声中能明白,龙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飞机击落了。 ——莫非,是伊莉雅…… 马上他就爆发了那样的疑虑,总算是看到了贝奥斯托莱克的黑色机影,便心想这怎么可能呢,松了一口气。如果被同伴们看到他心中所想的话,即使被杀掉也讲不出任何抱怨的话。 敌方己方互相射击的时候,清显胸中在撕裂着,正如字面意思,他都似乎要吐血了。 刚刚那个不是伊莉雅吧,莫非是神乐姐,联介和达姆巴佐利克还好吗,雷欧队长和露露、菈菈没有被击落吧……? 那裂成两半的胸口,每每有火焰之花绽放时就被渐渐地磨碎着。 无论敌方还是己方,那些人都是熟知面孔和名字的。在眼前粉碎的一个一个生命在那之前的生活着的样子,清显都是知道的。他们都有家人、朋友和恋人,他们都为保护着重要的人们而战。 怀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们分开成了敌人,在互相厮杀。 ——自己,真的要进入那中间去吗? ——真的要亲手夺去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吗。 在沙滩上一起喝酒一起欢闹的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与在朱雀一起进行拼死训练的草薙航空队的队员们,都是生死之交,无论哪一方都是重要的同伴。如果在和平的天空中相遇的话,一定能够互相意气相投,成为心情舒畅地比翼在天空飞翔的战士们。 明明没有彼此憎恨,为什么要互相厮杀呢? “坂上,你不战斗的话,现在的同伴都会死的。” 正在此时,龙那冷冷的声音打在清显的耳朵上。 清显无法回答。 “无论同伴还是市民全都舍弃,就你自己那善人的面孔重要吗?” 清显的全身在颤抖着。 “不想成为杀死过去同伴的恶人吗?” 龙一边说着,一个接一个将贝奥伊戈尔击落。现在的龙正在充分发挥着斑鸠那卓绝的战斗能力。 “有信息过来了,他们的轰炸机队已经从别的方向直指箕乡而去了。” 茂龙队长大声喊道。 “是想通过一条迂回的道路进入箕乡。不要管这帮家伙,快瞄准大型轰炸机!” “可是,看不见敌人!” 好像是在顾着制空战斗机队的时候,敌方轰炸本队利用夜间的黑暗,从草薙航空队所张开的大网中穿过去了。虽然想要进行追击,然而因为是夜间,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人从高高的地方俯瞰着战场的清显,发现了在西偏南方向反弹回来的月光。他定睛一看,还看到了从四发引擎排出来的排气焰。 “坂上,已经分辨清楚。敌方轰炸机,正在向西偏南方向前进,现在就去追。” 他如是向茂龙队长告知,经过稍稍的沉默,传来了回答。 “各位,暂时离开战场,向箕乡前进。顺道追逐轰炸机,对其施加反复攻击。” 全员的回答传了过来,每个人都在夜间的黑暗中翻动着机翼,摆脱了战场。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没有神追,而是悠然地重新组成编队向箕乡进军。 最初的接触就以这样交交手的程度结 束了。 真正的对决,看来会在箕乡上空展开。 ——如果是轰炸机的话,我会击落的…… 清显那样想着,不断追着在黑暗中敌机的排气焰。 敌方轰炸机本队看样子在相当高的高度飞行着,即使凭斑鸠要追上也是困难的。虽说根据预定应该是在途中施加反复攻击,可是连追都追不上。 “那并不是希尔塞拉,而是新型轰炸机。在那样的高度下有那样的速度真是不赖啊。” “好像是叫什么德奥多拉,又大又快装甲又厚,不好对付啊。” “高度超过七千米的话村雨就要歇菜了,追不上啊。” “从八千米以上扔下炸弹的话是打不中目标的,在轰炸的时候应该会降低高度的,现在姑且先跟着吧。” 一边听着队员们之间的交互,清显也直盯盯地盯着夜空。 在排气焰那青白色的光周围,过去伊莉雅的身影一个接一个闪现了出来。 坚强、可爱而孤独的伊莉雅。 ——根本不可能对伊莉雅射击。 然而。 ——如果是轰炸机的话,还行…… 那问题的答案丝毫没有改变,只是浮现出一些消极的东西。要击落沃尔迪克航空队这对自己来说根本不可能。如果是不知道驾驶员面孔的轰炸机的话,便可以像对机械一样的进行排除…… 清显不断重复自问着永远没有尽头的问题,一边不断追逐着无论怎么追都无法捕捉到的排气焰。 “敌方大型轰炸机,高度降低了。箕乡很近了,果然是低高度的轰炸。” 茂龙队长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虽说夜深了,但月亮依旧明亮地照映出了海面。 抬头一看,他明白正如队长所言,排气焰之群正在下降,那是由于接近了目的地而将高度降了下来。从很高的高度即使投弹,炸弹由于受到惯性和风的强烈影响,会向很大的范围散去,效果就很弱了。要想精确破坏目标的话,低高度轰炸是有效的。 “不要管直掩机,只盯着德奥多拉就行了。” 队长的声音里面带着紧张。在月光下,很容易看到大型轰炸机的机影。 “箕乡设置了灯火管制。箕乡对空炮台不会射击,然而照明队应该会照射出排头机。在探照灯照射范围内战斗,不要深追逃走的敌人。” 队员们应了声。地上的对空炮不会射击,否则会连着敌人和草薙航空队一起打下来的。箕乡一百四十万市民的命运,现在就完全委托给了二十几架草薙航空队员。 在那其中,两架斑鸠还掌握着关键。靠着三十七毫米机炮和涡轮式引擎之力,紧追大型轰炸机,一炮将其击落,这点只有斑鸠能做到。(译者注:我记得前面有诸君提到机枪和机炮区别的问题,而对于这个三十七毫米的东西,犬村前面叫机枪,这里又叫机炮,这种做法确实不是很理想。) 不一会儿便会进入照射区域。为了箕乡防空而设置的、两千四百基的探照灯回廊正等待着敌机。他们此后将驱逐黑夜,来支援草薙航空队。 “我们只有一搏了。别管性命什么的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怎样都要誓死守护市民!” 茂龙队长的话音刚落,突然从地上向星空打出了三条炫目光线。 三叉光线一瞬间就在夜空中形成了一个焦点。 光线聚集的地方,拥有四发引擎的大型轰炸机德奥多拉的身影十分清楚地浮现出来。跟着轰炸机的进攻,那光线之束以分毫不差的精细打在了巨大躯体的下表面。 操控着地上探照灯的照明队,平日里究竟经过了多少勤勉的训练,那鲜艳的光之交叉点就告诉了他们。即使为了报答照射队的努力,草薙航空队也必须赌上性命击落敌方轰炸机。 ——上吧。 清显坚定了决意,对着照射出来的德奥多拉马力全开了。 “好大,什么呀那是?!”“机枪座也好多,小心!” 不顾队员们的惊异,德奥多拉对自己被照射出来丝毫不介意,向箕乡市区进击而去。可以看到那下腹伴随着不祥的银光,已然打开来了。 而他们要将那腹中之物对准箕乡倾倒一空。 ——不会让你们得逞。 斑鸠的加速压上身来。德奥多拉眼看着就在瞄准器中膨胀起来。 一刹那,橘色的浊流从轰炸机的枪座迸发出来。 “呃……” 曳光弹流从尾部和上翼面袭来,让眼前的黑夜一下子消失了。那一个个看上去如雨滴那般大的东西,应该就是二十毫米机枪了。那是中个一发大概自己就会炸个粉碎的危险的对空弹幕。 虽然有些懊悔自己在弹幕最为密集的后上方占位了,但现在只有这样追了。 清显瞪视着瞄准器,毫不犹豫地追逐着。 等轰炸机两翼从瞄准器中伸出来逃都逃不掉的一瞬间,他扣动了三十七毫米机炮的扳机。 那宛若雷鸣直击般的骇人的发射音和冲击充满了机内。 从机腹放出的宛若雷神一击般的穿甲榴弹,咬破了德奥多拉的机翼根部。 伴随着那巨大的响声,单只二十米的机翼折断了。在机腹中装满了炸弹的德奥多拉,毫无回天之术的向下落去。 清显咬着嘴唇上升,回头看着背后。 因为平日来的猛烈训练以击坠这种形式得到了回报,照明队一定发出了欢呼声吧,然而根本没有沉浸在喜悦中的闲暇,那三叉光条又照映出了第二架飞机。 ——根本没有完的意思。 较之攻击一方的数量有着好几个档次的差距。后续的草薙航空队虽然不断对照射出来的德奥多拉机施加着攻击,但无论怎么被倾注着二十毫米机枪弹,它们依旧像没事人一样的飞行着。果然只有用三十七毫米的机炮才能将其击坠啊。 “龙在哪里?!”“正在后面跟贝奥斯托互殴着呢!还没有到这里!” 看样子还没有管德奥多拉,龙正在和雷欧或者伊莉雅格斗着。 “清显君,拜托了,就靠你的机炮了!” 神乐那迫切的祈愿,从灵魂中渗了出来。 “是!掩护就拜托了!” 他那样回复道。对手是轰炸机这一点实在是谢天谢地。清显将机首对向了受到照射的第二架飞机,开始了急下降。 刹那间。 “?!” 从旁边横插过来的三架贝奥伊戈尔,挡住了清显前进的方向。 那是大型轰炸机的直掩机——换句话说也就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战斗机。 脑髓,灼烧了。 他在天平上衡量着,过去同伴的表情,以及现在同伴的表情。 根本没有由于的闲暇。 “将那直掩机……!” 仅仅叫道那些,清显便不顾贝奥伊戈尔,就那样像大型轰炸机突过去。 沿着再次迸发出来的曳光弹逆流而上,转眼间就对那宽大的机体上表面放出了三十七毫米的机炮。 “炮弹”打中了搭乘席。 从头部开始着火,全长超过三十米、全幅超过四十米的巨大机体摇摇欲坠向下落去。在搭乘席中的成员大概全部都会立即死亡吧。 ——我是钢铁,变成钢铁吧。 清显拼命地这么对自己说着的同时,拉起了机体。 敌方的直掩机一心只想着报仇,追了过来。他们根本不可能放过那一击就连着斩落两架大型轰炸机的新型飞机。 现在驾驶着追过来的直掩机的不会就是露露和菈菈吧,还是麦克盖尔,还是leon呢。那样的烦闷响个不停。 ——变成铁吧,成为钢铁的一部分……! 紧咬着嘴唇都渗出了血来,清显想要甩开直掩机的追尾。 这时,有两个机影从左右两边插入了那固执的追逐中,他们以自己的机体为盾牌从直掩机手里保护着清显。究竟是谁,这不用回头都能明白。 “我来保护您,少尉大人!”“请击落轰炸机吧!我来当盾!”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的声音让扬声器震动了,内心深处一阵热流。他希望能回应这两人的心情。 “诱饵回来了,接下来就正式开场了,让他们瞧瞧草薙航空队的骄傲!!” 茂龙队长号召了全队,刚刚互相厮杀的制空战斗机队看样子到达箕乡上空了。 ——伊莉雅,现在,就在这片空域……!! 一边剥离着直掩机的追逐,清显察觉到了那一点。 ——仅仅盯住轰炸机……!! 他自己根本无法对伊莉雅射击。然而作为草薙航空队的一员,绝对不能放过那大型轰炸机。那样的大小,一看就知道在里面囤积了五吨以上的炸弹,这点毫无疑问。只要打下来一架,就能减少五吨炸药那么多的损害。 照明队通过拼命的共同作业,三根光芒交叉起来,照亮了第三个目标。清显向着光的集结点加速而去。为了不让他得逞,敌方直掩机贝奥伊戈尔朝着清显聚集而来。 一边呻吟着,清显一边上升着。敌方轰炸机德奥多拉的高度是两千米。他现在是对着那下腹直冲过去的姿势。虽然追逐而来的贝奥伊戈尔的机枪弹不断发射过来,但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正如字面所讲,成为盾牌阻止着,只要一有机会便将其轰走。 “清显君,我来掩护你!!” 神乐也参与了保护清显的战斗。神乐的决意中不带丝毫动摇,挺身成为清显的盾牌,对从前方接近而来的敌机不由分说地扣紧了机枪弹的扳机。 神乐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以身作则让清显看一样,去鞭策激励着他。 神乐她在这个战场上出色地实现着与雷欧队长结下的约定。 尽管痛苦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他强行撑起眼梢,紧紧盯着浮现在夜空中的德奥多拉。 “上啊,坂上,别管直掩机!!”“将那些个大炮全部击落,你一定能行!!” 草薙航空队的每个同伴们也都一边激励着他,一边做着在空中可能撞击的动作挡在敌方的行进前方,助清显上升一臂之力。 草薙航空队同伴们的心情都传达了过来。 虽说在地上害怕与他们关系好起来而没怎么敞开心扉,但仅仅一同在战场的天空飞行,那种心情便痛切地相通了。 ——大家,都希望守卫箕乡……! 神乐也是,茂龙队长也是,达姆巴佐利克也是,联介也是,龙也是。他们都不想看到在这都市居住的人们被轻而易举地焚烧的样子。 ——如果靠我这机翼,可以守卫的话……! 不断上升着,清显将德奥多拉的下腹收入了瞄准器。 现在正是要打开炸弹槽,将搭载着的如同蜂之子一样的二百五十公斤炸弹对着箕乡投下的架势。如果有五吨那样的东西都落在了非战斗员的居住区的话,究竟有几千几万市民的家会被烧毁,究竟会有多少牺牲啊。自己要让在mesusu岛父母和姐姐的悲剧,让几万人都尝到吗? “怎能让你们得逞!” 他扣动了机关炮的扳机。 那宛若巨人大锤一般的发射声震动了斑鸠。 发射出来的同时,自己向左边退避而去。 受到了炸弹槽中“大炮”直击的敌机,化作了几千几万的金属片,绽放出了骇人的火焰之花。 扬声器中传来了同伴们喊着快哉的声音。转眼间三架大型轰炸机都一击而落,那士气是绝顶得高涨,敌方沃尔迪克航空队则愈发等着血眼向斑鸠追来。 然后操纵着两千四百基探照灯的照明队便紧接着将三叉光束打在了后面的第四、第五、第六个目标上。 没有时间喘息。但是,必须要做。 “我去打掉排头机!!” 正当他瞪视着照明队照射出的德奥多拉编队的排头机,对着通信器大声叫道,仅仅靠引擎之力就冲到了三千五百米的高度,对着第四个目标翻动机翼的时候—— 不可见的闪电,在脑中闪过。 “?!” 作为飞行员的直觉,告知着自己从天盯上降下来的危险。 “清显君,上面!!” 神乐的悲鸣打着耳朵,便迅速向背后回头仰望。 滑过了洁白的满月,背面一口气下落的白狼之牙。 w型的机影——贝奥斯托莱克。 “伊莉雅!!” 在喊叫的瞬间,设置在白狼两翼的四门二十毫米机枪,对着清显开了火。 “快停下,是我!!” 发出了根本无法传达给对方的声音,清显一边下降一边打着回旋。 在擦过回旋中心的曳光弹流的后面,在机首描绘着白狼图案的贝奥斯托莱克猛追了过来。 ——没有意识到是我,一定是把我当成龙了。 ——只要我一直盯着轰炸机,伊莉雅就会不断向我射击……!! 思考回路因为灼烧而崩溃了。 没有逡巡的时间,清显他只是按照本能去行动。 “少尉大人?!” 达姆巴佐利克的叫声传来的时候,清显已经放弃了接近轰炸机,回旋着准备从战斗空域逃走了。 “请击落轰炸机,少尉大人!!我会掩护的!!” 虽然联介也这样恳求道,但没有传到清显的耳朵里。 “你在干什么呢清显君,直掩机交给我吧!!” 神乐的叫喊声也没有传达过来。清显为了躲开伊莉雅的追逐,准备混进夜晚的黑暗中去。由于在夜间空战中即使视程很好也只有水平距离一千米左右,突然间俯冲下去改变方向的话,就有可能藏起来不被敌人发现。 一直下落直到紧贴地面、高度二百米的地方,清显回头看向背后。伊莉雅没有跟过来。虽说他一度松了一口气,但那代价很大。 “街道被……!!”“可恶,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不要再让他们得逞了,打下后续的!!” 同伴们的悲鸣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 箕乡的街上着火了。那原本由于灯火管制而漆黑一片的地面,现在有成片的瓦屋顶以及木质建筑都映射出了橙色火焰的颜色。 远方,清显本应该击落的德奥多拉,仍旧被三叉光线照射着,悠然地将腹中的内容倾倒一空。那向大地倾注的漆黑色的恶意,点着了无罪的人们的住宅,将其破坏,并追逐着逃窜的人们。 “可恶,是燃烧弹。他们知道我们的家都是木质的、纸糊的……!!” 正如茂龙队长所言,可以看到那细密的燃烧弹跟雨一样向都市降落而去,在一定高度炸裂,从内部释放出来的有七十以上之多的燃烧筒点着了木质房屋。 ——必须阻止德奥多拉……!! 清显将那憔悴的视线,对向了陆陆续续飞过来的敌方大型轰炸机群。虽然照明队仍然在夜空中描绘着探照灯回廊,支援着草薙航空队,但德奥多拉好像对自己的防弹性能非常自信,无所顾忌地从低空中精密地不断投下炸弹之雨。 ——只有我,才能阻止……!! 激励着自己,清显向光之焦点飞翔而去。 ——但愿伊莉雅,不要妨碍我……!! 虽说抱有这样的祈愿,可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没有无能到 将从刚刚开始就取得骇人战果的未知机体。 他只要朝着三叉光条飞过去,就有很多敌机靠近过来。 必须得和昔日的同伴交战了。 如果从这里逃走的话,就会有更多的市民被烧,就像过去mesusu岛odesa那样,就像清显的父母和姐姐那样。为了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就要鞭策着自己的机翼。 ——战斗,战斗,给我战斗……!! 他煽动着因为害怕而立刻就要逃跑的自己。在视界前方,成为目标的德奥多拉的机影不断膨胀了。 正当他将敌机收入瞄准器的瞬间。 从敌方大型轰炸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w字型的机体,对着清显冲了过来。 她是知道轰炸机会成为目标,便在那里埋伏着。 在搭乘席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从那华丽而且敏捷的飞行方式就能明白。 “停下,伊莉雅!!”(译者吐槽:清显在这里以及前面对伊莉雅喊的一连串意思就是说:“伊莉雅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是我啊,清显啊,等我把你们的轰炸机打下来,战争结束了,咱们就可以在和平的天空自由飞翔了啊。”完全不知是什么道理。) 伴随着惨叫,清显推下了驾驶杆,踩下了踏板。 不论怎样鞭策着自己,都无法直面相对,只好逃走了。在视线前方三叉光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着火的都市。 “你在干什么呀,坂上!!”“请战斗啊,少尉大人!!” 同伴们的悲鸣和惨叫迸发着。清显好像自身裂成了两份一样,思考混乱了,连自己究竟在哪,现在在干什么都迷失了。 “哈、哈、哈、哈……” 一边像动物一样喘着粗气,一边从混乱的思考中醒了过来,寻求着现在可以做到的最善之策。 ——冷静下来,让伊莉雅看到黑兔的。 ——那样做的话,伊莉雅就不会对准我了……! 打开节流阀,混入了黑暗中。然后紧贴着地表不断回旋,寻找着伊莉雅。 都市现在已经曝露在轰炸后的大火之中了。 德奥多拉似乎正在都市周围制造一圈火焰之壁,想要夺走市民的逃生之路。 仅仅靠村雨的话要想击落大型轰炸机是困难的,照明队的努力也付诸东流,后续机将炸弹槽打开,倾注下一吨、五百公斤、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以及燃烧弹之雨。就像是在探索着什么样的炸弹最有效果一样,多种多样的火焰在地表面绽放开来,蔓延到住宅区。 夜空的下部染上了深红色。一百四十万市民,被所在了残酷的炎热之中。 他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他自己是痛切地知道。 然而肉体,就是不听自己所说的东西。 追上伊莉雅,收入瞄准器,扣动那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扳机……就是无法做到。 (译者注:由于日语中动词是放在最后的,所以上一句其实有点“抖包袱”的意味——明白该怎么做呀,该追上伊莉雅啊,瞄准啊,扣扳机……还是不行,这个意思。) ——可恶,再来一次……!! 清显对着另一架轰炸机冲过去。 一边紧盯着光条中捕捉到的目标,丝毫没有疏忽,调动着感觉周边空域的五官,使其锐利起来。 那w字型的机影一定会出现。伊莉雅为了保护轰炸机,应该已经混入了周围空域,屏息凝神着。 如此确认的下一个瞬间,白狼便撕裂了黑暗一跃而起,对着清显挥动了利爪。 “伊莉雅!!” 紧紧张张地躲开了如同疾风怒涛般的曳光弹流,降了下去。伊莉雅失去了目标,向夜色之暗中突进而去。 清显在紧贴着地表面的地方抬起了机体,仰望着夜空。 月亮非常巧妙地在伊莉雅对面出来了。从清显的位置看去,贝奥斯托莱克那洗练的机影,浮现在了洁白的月光之中。 他毫不犹豫地加速,从伊莉雅下方接近过去。 虽然从这里能看到伊莉雅,但从对面,她却看不到自己。 要想击落的话,这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千载一遇的好机会,但他根本不可能去射击。 清显获得了充足地机速转为上升。 从伊莉雅右翼下方切入,在擦过起侧面的同时,希望能让她看到黑兔。 他向空中传达了那似乎就要吐血的祈愿。 ——我不能和你战斗。 ——拜托了,带同伴们回去吧。 与此同时他从右翼下方伸出了机首,将自己的展示在伊莉雅搭乘席的旁边,然后想要就那样脱离战斗空域,上升而去。 一个翻滚避开的伊莉雅,追逐了过来。 那伊莉雅一副完全没有迷茫的架势,咬着斑鸠的尾部上升而来。 ——是我,我不能和你战斗。 他将那根本无法传达到的祈愿,刻印在了天空中。 (你怎么了,快战斗!) 他幻听到那样的声音。从追逐而来的贝奥斯托莱克的搭乘席中,伊莉雅说不定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清显摇了摇头。 我怎可能对你射击呢? 为什么我一定要亲手杀死如此重要的你呢?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那样没有道理的事怎么能行得通呢? (无论到哪里,你还是那个样啊。) (然而,你也该明白。) (对我来说,是有和你战斗的理由的。) (我们是,敌人。) 幻听中的伊莉雅的声音,混杂着泪水。明明那话语本身冷冷的而又严厉,但伊莉雅是一边哭着一边说出那样的话的。 那种怜爱将清显的胸中切了个粉碎,成了几千几万的分子,沿着航迹散开。 (译者注:翻译成“怜爱”的那个词,原文「愛おしい」。比起别的一些日本作家(我看过三岛由纪夫、夏目漱石、武者小路实笃、宫泽贤治、村上春树等作家的一些作品,因此这里是在和他们比较),犬村特别爱用「愛おしい」这个词,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它和爱、喜欢这一类的词不太一样,主要表示一种怜爱,比方说对孩子那种的。因此从这个词本身,看不出恋爱情绪。) 清显他只能逃走。 伊莉雅向必中的距离靠近了过来。 (拜托了,给我战斗!) 一边哭着,伊莉雅如此那般拜托道。 (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奥丁离别之际,他对伊莉雅发誓,说是如果在战场的天空相遇了,会堂堂正正地战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真的成为了现实。 (因为我想将与你一同切磋的每一天当成一种荣耀。) (因为我想让你承认我为你的对手。) (因为我将与你的约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那苦闷到极点的伊莉雅的祈愿,通过天空感染到了清显的内心。 ——伊莉雅,会对我射击的。 他确信了那一点。 ——那样,也好。 ——被伊莉雅杀死的话……也无所谓。 清显他放弃了存活下去。 他想着,这就是痛苦最轻的选择了。 对着加速过来的伊莉雅,他依旧没有加速,简直就像是等着她过来一样缓慢地上升着。 伊莉雅越是接近,他越是感觉到她现在所怀抱的痛苦也越接近了过来。 那伊莉雅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地追了过来。 仅仅是,为了兑现与我的约定。 ——真是可爱啊……(译者注 :再次,原文是「愛おしい」,这次一共两个意思:可爱,怜爱;或者是可怜,值得怜悯。我其实真的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此处会用这个词。) 一种他对战场这东西完全没有估计到的、如此这般的伤感不知为何闪现了出来。 ——你真的很可爱啊,伊莉雅。(译者注:再次,原文是「愛おしい」) 贝奥斯托莱克全速在黑夜中冲了过来。从两翼伸出的四门二十毫米机枪,似乎马上就要夺取他的这条命了。 ——我想再次在那个沙滩,背着你走啊。 这是在临终之时记忆回光返照了吧,便有了现在这种状态。 ——还想再次,抱紧你啊。 他又想起了在夜晚空母的甲板上,他紧紧抱着哭成泪人的伊莉雅。 现在他似乎明晰了。 ——伊莉雅,我好像爱上你了。(译者注:这里的词不是「愛おしい」,而是「恋する」,在《恋歌》中伊斯拉陷入绝境,克莉亚摘下假发,隔空对卡路喊话中用的就是这个词。) 贝奥斯托莱克的咆哮,将清显的后背都震麻了。 不久,就进入必中的距离了。伊莉雅击出的二十毫米机枪弹会将这肉体和斑鸠都打个粉碎,而我会成为肉片散落到箕乡去。 (兑现结下的约定吧。) 伊莉雅的灵魂,一边恸哭着,一边如是告知。 正在他闭上了眼睛,等候着自己的命化作粉尘被吹个七零八落的时候—— 从下方,有另外的螺旋桨声冲了上来。 “?!” 他睁开眼睛,向下看去。 村雨。 一架。 猛冲过来。 “少尉大人!!” 从通信器中,联介的声音响起了。 清显的毛发,倒立着。 ——他是打算成为我的盾牌。 “停下,联介!!” 喊叫的瞬间,在伊莉雅和清显那狭窄的空间,联介将自身插了进去。 “联介——!!” 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叫喊,被孕育而生的火球吸收了。 清显回过神来打开了节流阀。一边左右不断摆动着机体,不断急剧俯冲,一边回头看着。 联介变成了铁片,向黑夜中消散了。 月光闪闪地,微微照亮了刚刚还是联介的颗粒。 “啊、啊、啊……” 清显无法吐出话语,思考停止了。 “联介,联介——!!” 呼唤着友人姓名的达姆巴佐利克的声音,远远地在耳边响起了。 清显在喉咙深处感情结成了疙瘩,无法出声。 ——联介,死了。 ——为了我而…… 他只是在反刍着刚刚发生的事实,感觉想要吐了。那混乱的思考,使得眼前战斗空域的情景渐渐远去。 “对空炮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是弃子啊。在被卷进去之前快逃走吧。” 通信从茂龙队长那里发来了。看样子是对出不了战果的草薙航空队起了无明业火,便决定用对空炮来与大型轰炸机决胜了。 在另一方面,德奥多拉编队也完成了轰炸,接下来准备踏上回归的征途。虽然草薙航空队拼命地咬住他们的尾部,但不管如何射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要深追,即使追上也无济于事,村雨击不落那帮家伙……” 清显远远听到了茂龙队长那自暴自弃的声音。 他依旧无法正常思考,目送着意气昂扬凯旋而归的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背影。他们一定回到了基地,一边沉醉在美酒中,一边嘲笑着清显没算的同时,庆祝轰炸的成功傻乎乎乱糟糟地喧闹一直到第二天破晓吧…… 清显的思考,仅仅静止在一点上一动不动。 伊莉雅,击落了联介。 为了要供养贫穷的家庭,为了救很多营养不良的弟弟妹妹而战斗的联介,代替清显,被伊莉雅杀死了。 仅仅这个事实,就深深地洞穿了他的灵魂中枢。 地面上的对空炮台,终于开始开了火。然而虽然对空炮的威力足够,但命中精度太差,根本没有办法打到被照到的目标。敌方好像在嘲笑着箕乡的防空体制一样绰绰有余地在低空盘旋着,以示自己的威力,然后将机首朝向karanuctar要塞飞走了。 而在他们背后留下的,是正在焚烧着的箕乡市区。 互相推挤着的难民们一片混乱,即使到了早上,也丝毫没有收住的意思……—— “那新型机,是黑兔吧?是坂上呢。” 在暗淡的海洋上方仅仅靠盯着引导机的翼端灯而飞行的伊莉雅耳旁,雷欧队长的通信过来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哭过了,她用手指尖擦了擦眼泪,整理好了气息后回答道。 “看样子新型机有两架,白虎不太清楚,但黑兔就是坂上。” 沃尔迪克航空队完成了轰炸掩护的任务,正在向karanuctar要塞返回。星空和月亮照映着海洋泛出蓝色,甚至连波的条纹都能辨识清楚。 经过稍稍的沉默,雷欧沉吟道。 “击得漂亮。” 看样子,他看到了那一连串的情形。 “……因为,约定好了。” 声音一时间哽咽了,但还是装着平静回答道。 “看样子坂上的从属机成了他的盾牌,那家伙也很受同伴欢迎啊。要不然的话,是做不到那种地步的。” “……是啊……他是被勇敢的同伴保护着呢啊。” 伊莉雅的胸口,剧烈地灼烧着。大概是推量到了伊莉雅心中所想吧,雷欧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伊莉雅再次用手指尖擦了擦眼睛下面,然后仰望着星空。 最初接敌时心想一定是白虎的,但之后对方让她看到了黑兔的,终于明白了那是清显。 追着他的同时,不知为何胸中充满了悲伤,眼泪都出来了。 在air hunt士官学校,以及在man道上同样作为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战斗时候的记忆,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眼前,覆盖在了清显所驾驶的新型战斗机尾部的螺旋桨上。 她没有看到清显要躲弹的意思,而仅仅是缓慢地直线前进,好像就是期待着伊莉雅将他击落一样地在飞行着。 在那无法抑制的悲伤之彼岸,她产生了幻听。 明明敌方搭乘席中成员是无法通信进行对话的,但她错觉到就好像天空与心融合了一样,清显的心中所想就那样流向自己了一样。 (我好像爱上你了。) 那不合战场的时宜,实在是太过天真的声音,在伊莉雅内侧反响起来。 她产生了一瞬间的踌躇。就那一瞬间,清显的从属机插了进来。 伊莉雅坚定了自己的决意,扣动了扳机。由于她感觉到了从属机拼命接近过来,便也感觉到了那弹丸的行进前方不会是清显了。 从属机爆裂的瞬间,她听到了清显的心粉碎成了千万粉末。 那混乱的心象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流向伊莉雅,清显所怀抱的痛楚也直直地传来,便不由得发出呻吟,而收住了自己本要拉下的节流阀。 于是,在黑暗之中,她跟丢了清显。无法继续追下去了,便盘旋着直掩德奥多啦,掩护着轰炸。伊莉雅今天的击坠数是,六架。 ——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说那是从自己梦想中催生出的声音,那也实在是太天真了。可是如果说是幻听的话,那也太过清晰了,那现实感简直就像是真的穿越了空间与清显直接对话一 样。 胸中同时生出的开心与温暖、悲伤与痛苦,再次变成了眼泪。 那浸湿了脸颊的东西,根本停不下来。 现在谁也看不见,伊莉雅便决定释放出来。 ——我想见你啊,坂上。 ——不是在这样的天空,而是在没有战争的地面上,再一次见到。 那样廉价的感伤溢了出来,便完全不再顾忌,伊莉雅放弃了自制。现在是一个人,她想沉浸在这过于天真的感情中。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想跟你分开。 ——想和你比翼在自由的空中舞动,直到永远…… 自己内心中竟然还残存着如此这般普通少女的感情,伊莉雅在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开心。那正是清显所指示的所谓人性的一隅。 ——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然而。 伊莉雅将视线送向周围的一片黑暗。那些通过通信器一边说着蠢话一边比翼而飞的同伴们,就在身边。 ——我,是为了这些同伴而战斗的。 她将那已湿润的视线,向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们送去。那是个一个人也不能少,一个人也不愿意少的重要的家庭。 而贝奥斯托莱克的机翼,正是为了保护这个家庭。 ——如果在这天空下面,再次与你相遇的话。 ——我会,将你击落。 ——那就是我的天命。 ——无论是怎样残酷的命运,我也不想逃离。 将那样悲伤的决意,伊莉雅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刻印在自己的意识中。 ——今后,我也要将父亲那剪贴簿的空白填满。 即使那用来填补空白的是将清显击落的报道。 ——因为在那前方,一定是“空之王”在等待着我…… 从幼年时代,自己就仅仅是沿着那条路奔跑着。 不能在途中就掉下来。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什么样的障碍,都要试着从正面越过去。好几次拭干眼泪,伊莉雅硬是将那决意镌刻在心中。 从星空中,几千星光仿佛为了安慰伊莉雅一样洒了下来,给贝奥斯托莱克的机翼染上了一片梦幻之色。忍耐着痛楚、悲伤与苦闷的同时,伊莉雅她一个人,握着驾驶杆静静盯着夜空彼方的宝座…… 二十三 他被人抓住了前胸,脸上也被吐了一口。 清显毫无生气,只能将脸转过去,避免视线正对着龙。 龙丝毫不隐藏愤怒。 “都是你的错,同伴才会死!” “……” “都是你的错,几十万市民家里被烧了个稀巴烂,家人也被杀死了。” 龙一拳打在清显的左脸颊上。清显虽然一个趔趄身子一歪,但还没有倒下。视线没有对着龙,而是斜向下面。 愤怒让龙鬓角那粗大的血管都浮现出来。 “比起草薙航空队的同伴们,比起箕乡的市民,对你来说,是那个女人更重要吗?!” 握紧的左拳,狠狠打在了清显的下颚。清显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龙的拳头。 “从斑鸠上给我下来,给你驾驶那个就像是把珍珠送给猪一样。换成茂龙队长或者是紫吧。我不想再看到因为你,有同伴死去了。” 龙一拳猛地打在他胸口窝,清显便膝盖触地,额头撞在了地上。 箕乡第一机场的夜间照明,照映出了两人。十几名草薙航空队的队员尽管发现了龙和清显那样的情形,但没有一个人去制止。 刚刚同样在天空战斗的人们的心情,都由龙代理了。达姆巴佐利克也在那些冷眼盯着清显的队员之中。 “去死吧,你这个懦夫!” 龙一脚踩在清显的脸上,血沫从清显的口腔中喷了出来。用侮蔑的眼光注视着仍然倒在地上不起来的清显片刻,龙终于转向了士官兵营。 下士官队员们一大半也一句话不说,像是没有看见似地从衣衫褴褛的清显旁边绕了过去。然而茂龙队长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清显。 “……虽然我也想代替你,但适应斑鸠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已经适应了那机体的人只有你和龙了。” 清显仍然只是脸贴着地,听着茂龙队长的话。 “……只有你能守卫箕乡的天空了……给我扔掉个人的感情……变成个机器,为了在这城市居住的所有人们。” 清显只是稍稍睁开了一只眼睛,只用脸向上看着茂龙。 “明天,给你放假,好像紫想和你一起出去。去跟她说说吧,人家可是向过去的同伴射击了。” 仅仅那样说道,茂龙便转过身离去了。 即使一个人也没有了,清显仍然将脸横在地面上。 他将身体转过来,那发肿的满是血的脸望向了星空。 就这样死了的话,该有多么轻松啊。 他心底里这么想着。 “清显君。” 正在那个时候,他甩在地面上的右手,触碰到了冰冷但是柔软的手。 神乐在清显旁边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 “明天早上,八点中,在士官兵营前,不见不散。” 那冰冷而非常舒服的神乐的手心,触碰着清显的额头。 神乐稍稍微笑了一下。 “脸不成样了呀,可惜你一个美少年了。” 那么说着,便用浸过水的手帕,擦拭着清显嘴角的血。 “手帕,就给你了。明天一定要来啊。到时见了。” 神乐将手帕塞在清显手里,站起身来离去了。 清显只是仰望着星空。 在星空中,伊莉雅的微笑闪现出来。 那惹人怜爱的笑容,被联介的表情覆盖了。 那仰慕着清显的、无论何时都像小狗一样的跟在他身旁的从属机队员,代替了不战斗的清显向空中飘散。 清显带着死人一样的表情,一直看着星空。 蓝色、黄色、橙色、紫色,都流过了夜空之河。成千上万星星的光彩将无言的慈悲洒向了清显。 清显一动不动,任由星光的颗粒洒在身上。洁白的月亮让那份寂静愈发深沉,在那失去了声音的世界中,清显他的心也愈发冻结了。 当被清晨的阳光覆盖,神乐已经跨在似曾相识的、排气量一百二十的军用摩托上,等待着清显。 对拖着脚步出现的清显,她仍然跨在摩托上,挥着手。 “这是扇谷司令借给我的。两人一起骑着这个去市区吧,我想看看受损害的状况。” 被告知了目的地,清显的脚步停了下来。 “害怕吗?” “……” “我不是要责备你。昨天那轰炸,仅仅你一个人的话也无法防止。岂止不该怪你,你还一个人打下了三架德奥多拉呢,可以挺起胸膛来呀。龙虽然那么说,但他被贝奥斯托莱克纠缠着,连一架轰炸机都没有打下来,将箕乡受损全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这也着实不让人钦佩。好啦,走吧。我们再来确认一下,眼下应该做的事情吧。” 神乐那么说着从摩托上下来了,走到清显面前,握着他的双手,以真挚的目光相对。 “也为了我自己。我现在其实,也在迷茫着呢。” 从那握在一起的手中,传来了神乐的心情。从她那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神乐自己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沃尔迪克航空队扣动扳机的。 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无法做到的事情,神乐却克服了。她以武士道精神直面着沃尔迪克航空队显示出的骑士道精神。雷欧队长他也一定会以这样的神乐为荣吧。 值得从神乐身上学习的东西,是有的。 清显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点了点头。他一边被催促着一边在后座上坐下,拜托神乐来驾驶。 “途中可能需要下来走哦。” 用尽量开朗的语调对他说着,神乐便一边奏起了柔和的引擎声,一边开始在受到轰炸的市区之路上跑起来。那十分晴朗的清晨,仿佛沉浸在一片已经忘却了轰炸般清凉而澄澈的空气中,从平缓的山间另一侧,十二月的太阳那黄铜色的光传了过来。 等逐渐向箕乡靠近,和平的平地风光消逝而去,模样开始变化了。背着大行李的很多难民,从神乐行进道路的对面走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一张熏过的脸,累得精疲力尽,拖着重重的脚步从箕乡逃了出来。 即使看到了穿着草薙航空队军服的神乐和清显,人们的反应也相当冷漠。要在以前的话总是挥着手,送上鼓励的话语,孩子们还会做着万岁的姿势,但现在人们只是瞥一眼逆着人流而来的那两人,马上就索然无味地将视线回到了道路前方。 他们进入了箕乡中心,以百货大厦为中心的繁华街。由于那片地域混凝土建筑物居多,因此受损害程度也轻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到各处受到炸弹的直击,瓦片脱落,将里面铁骨之梁的露在虚空之中的店铺。七八个人拨开瓦砾以后,叫着不知所踪的人们的名字。 越是前进,崩塌的建筑就越多。道路前方的天空因为煤烟而模糊起来,那大概是昨天火灾的余韵吧。受灾的人们,都从这条路的对面向郊外而去了。 “在这前面,是受到轰炸最严重的住宅区了……能去吗?” “……可以。” 听到了清显低声的回答,神乐将方向向低洼地带打去。 出了繁华街以后,道路变得越来越窄,混凝土建筑也逐渐减少,木质建筑物渐渐变多了。在途中那大医院里,受伤的很多人们都无法进入建筑中去,都挤到街上去了。 被烧伤的人,因为冲击波受到裂伤的人,被落下的东西砸到手脚的人……从小孩到老人,负伤的人们凄绝的哭泣声在抽动着。护理士兵们非常有献身精神地诊断着一个又一个人的伤,,将聊胜于无的软膏在烧伤处抹匀。 越是前进,清显的胸口就越疼。神乐也一言不发,默默地握着车把。渐渐地,路上的瓦砾越来越多,要骑着摩 托同行变得困难起来。 “在这里停下吧,我们步行。” 将摩托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清显跟随着神乐,逆着人流徒步向受灾区走去。人们脸上只有眼睛是泛着白的,其他几乎全都满是煤烟,两手空空地从清显他们旁边穿过。在中间偶尔还有看见清显的军服,意识到时草薙航空队的人,便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他们的男性的身影。他们胸中所怀抱的感情,即使不问都能明白。 他们越是向前走,世界就越是开阔。 直到昨夜还鳞次栉比的木质建筑基本上都被烧毁崩塌了,发黑的房梁向空中伸着,仍然还冒着烟。戴着防空头巾,身着劳动裤身影的妇人们虽然接着水槽中的水向燃烧的地方泼了过去,但这样的灭火作业几乎可以说是在灭已经烧坏的东西上的火了。 在道路旁,摆着尸体,连卷尸席都没有,被烧黑了的全身就那样曝露在朝阳之中。应该是卷入火灾了吧,很多身上都有火胀泡。还有小孩子呆呆地坐在一动不动的母亲身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 清显想起在mesusu岛上家人被杀的事情了。他想起了自己也是,在父母和姐姐的尸体面前不知道做什么好,还想着就那样死去。 “这些是……骨头啊。” 神乐痛苦地低语道。在道路一旁有灰白色的东西堆积在一起,一眼看去想着是瓦砾,现在看来是被聚在一起的骨头。在骷髅当中,有看起来应该是幼儿的小东西。 大概是有人想着姑且祭奠一下,便捡来放在一起的吧。神乐和清显都合着手祈祷着阴福,继续在让人辛酸的道路上前行。 燃烧弹所引起的火灾的损害,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从德奥多拉上撒下的数万发燃烧弹,到了一定高度就会各自分裂成十二发燃烧筒,弹体内的黄磷遇空气就会燃烧,向针一样地扎在地面上,不管是建筑物还是人体都会立刻燃烧起来。对于木质、纸糊的秋津联邦小屋来说,那样的炸弹最为严重了。 从瓦砾之中,有仍然向空中伸出的烧焦的手臂,还有背着孩子就炭化了的母亲的尸骸。那是被卷入毒烟中,滚成一团倒下的烧焦尸骸,衣服全被烧掉,肉体都被熏得漆黑一片,与木炭毫无区别。还有一些电线缠在了手臂上或者脚上,大概是爆炸冲击波吹过来的吧。 在道路通向的校园中,到处都是因为烧伤全身肿胀的人们横躺着,仍然发出呻吟声。还有一些母亲一动不动,只是握着小小的身子变得像气球一样红肿、哭喊着疼啊疼啊的孩子的手。 清显的心只能对道路的这番景象不断呻吟着。 比起直接的轰炸,明显在此之后火灾中殒命的人更多。被火焰之壁包围,无处可逃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在这炽热的地狱中被烧成了骨头。为何非要对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市民,做到这种程度不可呢? 在圣·沃尔特学习军事学的清显,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是战争…… 为了在战争中取胜,圣·沃尔特军以让秋津人的战意丧失,便提出了这样无情的战略轰炸。从军事学的观点看来,这种作战方法是将畏惧和厌战的情绪植入市民,给予敌方首脑层心里打击,合乎情理的作战。然而如果从人道观点来看的话,这着实适合被称为恶魔之手笔。他不愿认为那样亲切体贴的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人们,竟然担任了这样虐杀的任务一角。 然而,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圣·沃尔特是敌人,只要这边不阻止的话,就一定会出现更多的杀戮吧。将此等大规模虐杀如此轻易地放置不管,这叫什么秋津联邦的军人啊。 那些过于让人悲哀的受难者的样子,不断踢打着他已经枯萎的心。 虽然想要做点什么,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决定将这些受难者的身影刻印在眼中,再也不会忘记。他想,不断地看着空战的受损害情况,这是现在自己能做的事。 那个时候,风吹过一阵强烈的恶臭。 虽说已经闻惯了尸臭味,但即使那样那股臭味也非常强烈。 在上风头有一座桥,好像本是横跨着住宅区,下面本应有河水流过。神乐和清显交换了一下不安的视线,点了点头,向桥走去了。 从桥上俯瞰河的状况,看到的却是凄惨的场景。 “……!!” “……太惨了……!” 宽五十米左右的“河流”中,漂浮着肿胀的数千个烧死的尸体,还零零星星地夹杂着仍然在燃烧的建材等滞留物,穿过了被红黑相间的尸骸掩埋的河面。老人也好,女性也好,小孩也好……无关年龄与性别,不幸的人们全都面朝上漂浮着被烧焦了。恐怕是为了摆脱火舌到了河流中,被卷入火焰和有毒烟中的吧。那幅连对尸骸司空见惯的两人来说都想要背过身去的地狱图景,就从受灾区的正中间流了过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神乐靠在桥栏杆上,浮现出眼泪的同时,合上了手掌。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清显也只好那么沉吟。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只能认为是魔鬼和畜生的手笔啊。 战斗员要杀死战斗员,这都好理解。 可是他们是非战斗员。他们什么选项都没有,只能接受生在了这个城市,做着工作,为了养家糊口而生活着,这些人们都只是如此。明明想都没有想杀敌之事,可为什么不得不迎来这样的死亡啊? 五脏六腑,在翻滚着。话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清显只是盯着那可悲的河面,也学着神乐一样,合起了手掌。 ——如果我当时战斗的话。 ——说不定这些人,就不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那愤怒马上就变成了痛切的自责。 联介说过,他在箕乡有家人。他的那个挺身而出,与其说是为了清显,不如说是为了家人。他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能击落大型轰炸机的只有清显了,即使自己牺牲了,也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地击落敌方的轰炸机啊! 在陷入自责的清显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伫立着,送上了一个敬礼。 那个全身各处带着烧伤擦伤穿着学生服,裹着绑腿,满脸被煤烟熏黑的少年,紧张地打着招呼。 “失礼了。看到这军服,我就知道你们是草薙航空队的人!” 他带着真挚的表情回礼,少年则仍然保持着敬礼姿势,并拢脚跟,挺起胸膛。 “拜、拜托了!请替我妹妹……报仇啊!!” 他拼命地挤出沙哑的声音,少年眼眶湿润了,拜托他道。神乐和清显一时四目相对以后,神乐说道。 “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是!!昨天,我和妹妹从火中逃出来,走在河的堤坝上……” 少年一边喘着粗气,还时不时抹一下眼泪,恳切地诉说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据他讲,他们昨天被火追着,与家人走散了,他牵着十二岁妹妹的手登上堤坝之际,受到敌方战斗机的追尾,虽然少年他拼命地在堤坝上跑逃着,但敌方战斗机就像享受着狩猎的愉悦一样追着少年他们,对着精疲力尽跑不动的妹妹的后背射去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将那小小的身体打得粉碎……战斗机对着呆立在那里的少年甩了甩机翼,又在他妹妹的尸骸旁边回旋了一次以后才离去。 少年将妹妹已经粉碎的身体找到放在一起,对她进行了火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和鼻水,少年对清显他们恳求道。 “请击落敌方飞机吧!!为我妹妹报仇!!即使鬼畜也好,请击落他们!!” 愤怒与那无法消遣的 悲伤,已填满了少年的话。那捡拾着重要的妹妹身体的他的心情,让他无语凝噎吧。 神乐握着敬着礼的少年的手,俯下身子,视线与之相合。 “……明白了。一定会将他们击落,为你妹妹报仇的。” 少年的眼泪,变成了恸哭。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神乐转向了清显。 清显稍稍犹豫了一下,对少年说道。 “……我的家人也是被敌机用机枪扫射杀死的,多少能明白一些你的心情。” 然后他拿起少年的左手,俯下身子,视线与之相合。他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简直就是mesusu岛odesa那泣不成声的自己啊。 “……我会击落敌方战斗机的,绝对不让沃尔迪克航空队再在箕乡的天空为所欲为。为了你的妹妹,会将他们击落的。” 少年对他的那番话,仅仅以无尽的恸哭回应。稍稍给了他一些零花钱,与少年告别,清显跟着神乐,在堤坝上走着。 神乐说道。 “虽说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都是心气很正的人,但都有些粗暴,也喜欢冒险。这应该是一部分队员被那轰炸的狂热驱使,干了这样的事吧。” 于是清显也点了点头。以前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他也时常听到这样的话。基本上来说,下士官和士兵这些人,很多都不识字。由于他们只是希求毫不犹豫地杀死敌人,无法期待他们有多少教养,他们也非常不了解所谓伦理与道德。如果他们有了那些的话,反而也下不去杀手了吧。所以,要说悲哀的话,应该也包括这些人吧。 雷欧队长禁止对一般市民进行枪击,而露露和菈菈等本性很体贴心气很正的人也不会去做。然而对于一部分沃尔迪克航空队员来说,一旦沉浸在战场的狂热之中,自制便不起作用了,便会有人会有姑且对只要在动的东西进行枪击这种动作。 今后也一样,那样的行为还会发生吧。 对此,现在他们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呢。 “我会实现对刚刚那少年的约定的。” 神乐好像对自己在说一样,痛苦地收紧了表情,盯着浮起那么多令人悲伤市民的残酷的河面。 在受灾地一直走着巡视到过午时分,此后便回到摩托车处,踏上了归途。 在后座上坐着的清显,对着握着车把的神乐背后说道。 “……我太天真了。” 神乐什么也没有说,让摩托向道路前方驰骋着。 “……真的……我太不中用了。” 清显仰望着天顶。 一片深而清澈的湛蓝。 现在,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那答案已经,在自己体内萌生了出来——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二月十日,karanuctar要塞第一机场—— 下午四点。 昨天成功对箕乡奇袭轰炸的圣·沃尔特海空军的接下来的一步棋就是将身为箕乡前哨的飞空要塞“朱雀”的航空战斗力歼灭。 沃尔迪克航空队航空队集结了全部战斗力,接下来就要向朱雀出击,在傍晚时分进行进攻。给予守卫朱雀的草薙航空队以毁灭性损害以后,打算再通过大型轰炸机德奥多拉的轰炸将朱雀的地表面变成一片燎原。 “果然啊,空战还是需要太阳公公啊。” “嗯嗯。在晚上来很无聊啊,什么都看不见!” 曝露在已经倾斜的阳光下面,一边向着已经开始预热的九十架战斗机前的列线走去,露露和菈菈轻松地交谈着,然后转向了伊莉雅。 “清显君,会出来吧?” 她们这么问道,伊莉雅带着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想会的。” 双胞胎咯咯地笑着,逗弄着她。 “真是幸运啊,他是绝对不会向伊莉雅射击的。” “还真是胆小啊,清显君,要击落伊莉雅,他绝对做不到!” 伊莉雅稍稍有些语塞,但马上转向双胞胎。 “……恐怕,接下来他就会射击了。坂上……就是这样的人。”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他不行呢。” “祖国的首都被烧成了那样……根本不可能平静得了。为了不让自己国家的国民再次受到那样的伤害,他会舍弃个人的友情吧。而且……” 伊莉雅再一次吞下了自己的话语。露露吃惊地窥向伊莉雅。 “而且?” 伊莉雅眼神中闪出了强光,断言道。 “我们,约好了,会和我全力而战。我相信他会遵守约定的。” 露露和菈菈听到那样的回答,笑了起来。 “这样啊,你相信清显君啊。”“能和清显君战斗,真是不错呢。” “……是的……和他,我必须做一个了断。我们双方都被赋予了可以左右战局的机体了呢。” 斑鸠和贝奥斯托莱克那超绝的战斗能力,大概会左右制空战的走向吧。如果手下留情的话,就会有大量同伴牺牲。伊莉雅收紧了表情。 “不仅仅是坂上,还必须留心白虎,那可是危险的对手。如果被他盯上的话,不要正面和他干架,请一定退避。” “诶?可是人家讨厌逃走嘛。”“那个老虎,是不是那期间一直唠唠叨叨缠着伊莉雅不放的那个?今天他也会缠着伊莉雅吧?” “那倒是无所谓啦……他本领很高呢。我最后也没能将他击落,请千万留意。” 说着话的同时他们就到了列线,双胞胎挥着手,向自己的贝奥伊戈尔去了。伊莉雅抬头看着描绘着白狼图案的爱机,与机付整备员交流了一下,在递给她的文件上签了字,便进入了搭乘席。 检查了仪表,对上了通信器的波长,雷欧的声音响起了。 “现在就是大家等得急不可耐的白天强袭了,我们会与草薙航空队正面交锋。不要忘记,我们的强项是编队空战,要靠团队合作将对手击落。” “好哟!”“是咧!”“呀嚯!” 那就像是山贼的老大和喽啰一样的互动,早已经听得习惯了。 “斑鸠十分危险,贝奥伊戈尔无法与之对抗,如果被盯上的话就快逃走。必须交给贝奥斯托莱克去处理。” “诶——?”“才不要!”“为什么?!” “有什么他大爷为什么的(译者注:译为“他大爷”的地方原文「クソ」,大粪的意思),不能无缘无故出现被害者。空战直到太阳落山,在此之后就混入黑夜之中回到基地。回来的时候如果有德奥多拉跟着的话,就将他们一直带到基地。” 虽然通信器中依然还可以听到不满的声音,但雷欧充耳不闻,一直呼吁着不要与斑鸠进入正面格斗战。 伊莉雅是明白雷欧所说的话的。在斑鸠这超一流的机体中,坐着超一流的飞行员。如果贝奥伊戈尔大意地靠近,估计会像摆设一样被直接击落吧。 “如果是村雨的话,无论多少都可以尽管和他们厮杀,不由分说地给我击落吧。那么走吧,虽说前面还长着呢,但今天的制空战就是这场战争的分水岭!” 山贼的喽啰们送去了喝彩和响指,雷欧来到了排头,让贝奥斯托莱克起飞了。虽说雷欧起初讨厌这个机体,但这段时间看样子是习惯了,也不怎么会发奇怪的牢骚了。 九十架战斗机组成三十组三机编队,每十个小队组成了三个梯队那离陆起飞的场景十分雄壮,如同压轴大戏。接下来在他们背后跟着的是,五十五架大型轰炸机德奥多拉。今天毫无疑问会在朱雀上空展开历史性的大型空战。 正如雷 欧所言,如果能在今天的空战中取得胜利,让朱雀无力化,箕乡就完全裸露在外。等待在前方的是,将完全决定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趋势的战斗。 ——一定要赢,为了尽早一刻让这场战争完结。 带着这样的决意,伊莉雅也向着战斗的天空中舞动而上。这名为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大家族,在空中组成了编队来到正中,挺立在队伍的先头。 凝视着遮风板对面的蓝天,她做好了接下来与清显以及神乐战斗的觉悟。 ——我,要保护这个家庭。 ——在那前方,我将不再怀抱人类的感情。 ——我是飞在空中的机械的一部分…… 将那样的决定浸染在自己的意识中,伊莉雅和雷欧组成两机编队,引领着后续的队伍朝着朱雀飞翔。伊莉雅她在老早就已经完完全全是这个大编队的王牌了—— 同一天,下午五点,飞空要塞“朱雀”—— 对空雷达捕捉到了从karanuctar要塞起飞的敌方大编队的同时,警报响起,而在待机所的所有飞行员们都朝着并排放在列线上的战斗机“村雨”冲了出去。 从伪装成渔船拉开警戒线的巡逻艇来了报告,通信兵通过扬声器将敌方的详情传达了过来。 “敌方战斗机编队,有三梯队,八十架以上!跟在后面的大型轰炸机德奥多拉,大约五十架!!正在向南偏西方向进军,目标不明,方向应该是朱雀!!” 单耳听着扩音,草薙航空队队员一边争先恐后地跑着,一边对话。 “大编队啊,终于到了白昼的决战吗?”“这大空战就像是记录在教课书中的一样啊。畜生,我都跃跃欲试了。”“敌方仅仅战斗机就是这边的三倍,一人击落三架才能赢啊。”“搞起吧,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本事!” 虽说在这傍晚时分云比较多,可这和夜间空战相比的话,视线还是开阔些,队员们的士气也比较高涨。由于在这种视线比较好的战斗中便更能发挥出平日来勤勉训练的成果,越过陆海近卫的围墙聚集起来的精锐们无不斗志满满,飞奔到了空着的机体坐了上去。 清显和龙再次坐进了列线上各自的斑鸠。 清显用座位上的安全带固定了身体,确认了仪表没有异常。他一边注视着筒形温度计,打开了通信器的开关,一边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着。 “在高度六千米等候。今天云比较多,能见度差。由于敌众我寡,利用云进行战斗吧。” 茂龙队长的声音传了过来,队员们的回答声中,神乐的声音也混入其中。 村雨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列线,在整备士兵和地上人员都摇着帽子或者是手的目送中,螺旋桨声高亢地响起,向冷飕飕的严冬之天空踏上了旅程。虽然从通信中可以听到各种有朝气的话,但所有队员都预感到了,今天的空战有很大面是不能回来了:敌方数量太多了。队员们向着有很大可能全灭的天空中飞翔了出去。 清显想到了联介。痛切的悔恨重新回来了。他再也不想品尝那种感觉了。 ——为了在这国家居住的所有人,战斗吧。 那样坚定的决意猛戳向他的神经中枢,他仰望着渐渐入暮的天空。 将所有迷茫,全部搁置在地面上吧。 人格也好,过去也好,感情也好,通通甩在这列线上吧。 一旦起飞了,我就成为一块钢铁,会将靠近的“敌人”击落。 “坂上,走吧。” 清显的斑鸠后部二重反转螺旋桨开始了回旋。那向左旋转的四片扇叶一瞬间看起来就像是在逆向旋转一样,然后马上就变成了圆盘状。 ——接下来与我面对面的,也是和我一样,没有人格的铁。 ——铁与铁,都为了将对方从空域中消灭而作业着。 一直滑行到离陆开始的地点,便拉下了节流阀。 斑鸠正在加速。在那机翼上积攒下来的是升力,还有在从现在即将开始的迄今最为残酷的空战中,坚决战斗到底的意志。 清显将那赢之目光,向十二月的天空送去。 那一片湛蓝、残酷的决战天空漠然地等待着清显的飞翔。 结下来在这片天空,要与重要的人们互相厮杀。 ——敌人,不是伊莉雅。 他拉起了驾驶杆。 ——而是杀死了同伴,杀死了市民的钢铁之狼。 车轮离开了地面,充满视线的是一片碧蓝以及云彩。 发张着斑鸠优秀了几个档次的上升性能,超过了一个接一个在前面起飞的村雨,向着指定的高度升去。茂龙队长之所以选择了高度六千米作为待机位置,是因为从这个高度再往上氧气就极度稀薄起来,村雨要升到那种高度就需要花费时间。然而空战开始时位置高的一方更加有利些。如果是斑鸠的话,应该可以在更高的地方开始空战。 茂龙队长早就察觉到了清显的心中所想。 “斑鸠的话,要升到可以升到的理想高度也行。坂上和龙自由行动。” 对着半开玩笑的队长的话语,清显回了礼。 “谢谢!” “拜托了,坂上,龙。你们都是王牌啊,保护好市民。” 清显和龙同时做出了回答。茂龙是那种能将司令部的命令与现场突发状况很好地权衡的类型,虽说没有雷欧那种人格魅力,但随着时间经过,清显就越喜欢这个队长了。在箕乡空袭之际,他推量到了离开战斗空域的清显的个中缘由,晓以道理,并且再次将斑鸠托付给他。即使是为了回应他的这份信赖,他也做好了在今日的空战中拼尽全力的觉悟。 带上了氧气罩,在高度六千米水平加速,获得了上升所必要的机速后,将机首抬了上去。 涡轮式引擎的优秀性能,越是在很高的高度越是能发挥出来,这一点经过了适应飞行的清显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他从往复冲程式引擎飞机都要开始喘气的高度俯瞰着战斗空域,想要将这性能差距最大限度地带入空战中区。 升到了高度七千五百米,清显转入了水平飞行。一边听着高高空气流尖锐的声音,打开了飞行服电热器的开关。 ——然而如果是贝奥斯托莱克的话,即使在这种高度也能进行势均力敌的决胜…… 一边那样想着,一边等待着接敌的时刻,龙也在同样的高度将机体平放,和清显并排走着。目送向那边的搭乘席,发现龙那严厉的眼光正对着这边。 如果再逃走的话,就把你杀了。 龙的眼神在清显的内侧变换成了那样的话语。 清显只是带着平静的表情,仅仅颔首表示回应。 ——我不会再逃了,会和你一同战斗的。 龙翻动着机翼,在与清显水平距离大概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开始了回旋。 据神乐说,龙在箕乡的妻子已经有孕在身。带着那样的身体都无法疏散,虽然在前一天的空袭中总算是逃了难,但却给肉体上带来了相当大的负担。龙会对清显如此激烈地发火,大概就是在想念着妻子吧。 ——大家,都在为重要的人战斗着。 ——我怎能一个人独自逃走呢…… 重复着,重复着,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清显将那战斗的决意刻印到灵魂中去。为了在将敌机收入瞄准器的时候,扣动扳机的手指不带任何犹豫。为了即便在敌机的搭乘席中看到了熟识的人,也能发射三十七毫米机关炮。 “来了,数量好多。” 同伴们也察觉到了,通信器中传来了各自的紧张。 “沃尔迪克航空队对边对空战很有自信。即使将敌人收入瞄准器,也请时常留意背后。” 那是冷静的神乐的声音。作为草薙航空队的一员,那誓在今日空战中战斗到底的决意从她的话语中渗了出来。 清显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西边的天空。倾斜的太阳距离完全沉入还有大概四十五分钟,可能进行视线良好的战斗,只有接下来这小一个小时了。 这一个小时就将决定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趋势。 扫视着接敌空域,确认了层云的位置,发现了在敌人面前一边藏身一边可以接近的线路。那是一条由于身处比大家还高一千米的位置便得以发现的奇袭之兽道。 “坂上,要先发制人。能跟得上的诸位,就请尽量跟上吧。” 清显从七千五百米的高度,利用着层云这道屏风开始了缓缓移动。通信器中吵吵嚷嚷,但可能因为前一天的事情,没有跟过来的人。 “少尉大人,我来保护你。” 达姆巴佐利克十分勇敢地驱动着性能占劣势的村雨冲了过来。 “嗯,留心点儿云,通常就躲在云的后面……” 仅仅告知了这些,清显一边将自己的斑鸠在密布的云中藏身,有时还从微微的缝隙中看过去,窥视着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情形。 越是接近,就越能看出详细情况。九十架以上的战斗机组成了三个三十机梯队的进击场景压卷而来。如此之大的编队,竟然看不出有丝毫的紊乱。是因为有了到现在为止拿下了很多决战的胜利所积累起的自信和经验吧,那空中的威容,比起清显还在那里的时候远远成熟了许多,已经完全适合“天空之霸者”这个称号了。 不断藏形匿身向天空中的巨兽接近着,清显他一个人对着自己的潜意识执拗而反复地雕琢着对自己的忠告。 ——我,是铁。敌人,也是铁。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铁与铁之群互相排除的作业。 那紧张地握住驾驶杆的手满是汗水。 然而不管如何拒绝,从那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进击场景中,都浮现出了在沙滩上和大家喧闹时,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清显他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面影,取而代之的是想着联介,想着妹妹被杀死的姓名都不知道的少年,想着在重油之海中沉没的人们,以及在河面上漂浮着的烧焦了的牺牲者,想着现在在这天空中张开翅膀的草薙航空队的同伴们。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飞机的一部分。 充满了决意,他撑开了眼梢。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没有注意到清显的存在,优哉游哉地进击过来。 云和云之间传达着互相提醒对方注意的声音,终于俯瞰到了九十机的编队已经在正下方了。可以辨认出来在排头的两机就是贝奥斯托莱克,应该是雷欧和伊莉雅吧。达姆巴佐利克也熟练地隐藏在云的荫蔽中,从相同的高度接近了过来。 ——上吧。 清显将心灵冻结了。 变成了构成斑鸠之铁的一部分。 他这块铁,推下了驾驶杆,将斑鸠的机首朝向了下方。 俯冲角六十度,高高空气流切过的声音,“咻”的一瞬间在挡风上响了起来。 眼前已经完完全全被云、远处的海洋以及沃尔迪克航空队机体上表面填满了。 斑鸠突破了时速八百公里/小时,对着敌人急剧俯冲下来。 清显忍耐着惯性加速度,敌方猛地就变大了,巨大的三个梯队,三十机编队形成一个中队,三机编队形成一个小队,从视野中露了出来。 ——从正中间咬破。 对着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正中间,清显同时按下了三十七毫米的机炮与二十毫米的机枪扳机。 二十四 作为沃尔迪克航空队排头机一边引领着后面跟着的飞机,伊莉雅凝视着远方的敌机身影与飞空要塞“朱雀”的威容。 西方的天空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烧起来的感觉。从以蓝的色度逐渐变淡、而红的色度渐渐变深的天空为背景的草薙航空队那边传来一种悲壮的感觉。数量大概是这边的三分之一,大概是已经做好了决死的觉悟的出击吧。 虽说让人心酸,可是做好死的觉悟的人非常强,自己也必须要做好牺牲的觉悟。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同伴能够生还,伊莉雅决定坚决地战斗。 ——在那里面,坂上和神乐姐都在吧。 只要稍稍一个不留神,就会想到那一点。伊莉雅注意到了自己的杂念,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着。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 ——我是战斗机械。 瞪视着远方草薙航空队的瞬间,从后方响起了爆炸声。 “?!” 她睁圆了眼睛向背后看去。 在九十机编队的正中间,绽放出了已被烧烂的花朵。 这一混乱扰乱了整个梯队。黑影向着下方的海洋疾驰而去。在那后面,折翼的贝奥伊戈尔翻转着坠落下去。 黑影不断回旋着,将机首抬了起来,那战斗速度真是骇人。 通信器中传来了同伴们的大喊声。 “被人奇袭了,希尔曼被干掉了!!”(译者注:翻译成“希尔曼”的地方原文「ヒルマン」,也就是hillman,我没有看到除了非专有名词以外的任何解释,因此这里处理成了人名。)“什么呀刚刚那东西,大炮吗?!”“是那怪物,螺旋桨在身后的那家伙!!” 雷欧的声音,切入了骚乱之中。 “快散开!!还有从上面的云中来捣乱的!!” “是斑鸠,我去追。” 伊莉雅翻动着机翼,翻转了半圈,将海洋顶在头顶上俯冲了下来,追着那一击脱离的“斑鸠”。 说不定是清显。 一瞬间那样想着,马上将那种思考甩掉,瞪视着空域。斑鸠巧妙地利用着云,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在上方,对着混乱的梯队,新的敌机横插一杠冲了过来。 “可恶,云太碍事了!!”“从正面也来了,战斗开始,迎击!!” 得知了同伴奇袭成功,为了不坐失良机,草薙航空队勇往直前地向空域冲了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沃尔迪克航空队,战斗队形一时间整不利索。 “冷静下来,不要打乱三机小队,敌方有两架!!” 雷欧的指示迅速传开。那出其不意来袭的两机果如所料地扰乱了阵型,藏在云中打算退避而去。 伊莉雅紧咬着嘴唇,拉下了贝奥斯托莱克的节流阀。圣·沃尔特海空军最新锐战斗机那涡轮式引擎的咆哮响动着,猛追着逃走的斑鸠。 重重叠叠的云盖住了斑鸠尾部二重反转螺旋桨,在现在的战斗空域,那云简直就像是斑鸠的同伴一样。不,不是的,是敌机实在太过灵巧。 是谁在那里面坐着,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确信了前来奇袭击落同伴的就是清显的同时,突然间从旁边,村雨降了下来。 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向伊莉雅的前方打来。 “……呃……!” 完全被清显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慌慌张张地压下驾驶杆,躲避着曳光弹的弹流。伴随着俯冲之势向下方猛突的村雨,再次将机首抬了起来,牵制着伊莉雅。清显的机影已经消失在云之荫蔽中了。 ——坂上的从属机吗。 下一个瞬间,从头上响起了沉重的炸雷。 “?!” 她仰头看向天顶。粉碎的贝奥伊戈尔的碎片降了下来。黑烟像章鱼触手那样伸了出来,穿破了那片黑烟,斑鸠那尾部的螺旋桨奏起凯歌,上升而去。 “坂上……!!” 悔恨将头盖烧焦了。她慌忙抬起机首,然而斑鸠再次以云为屏障,悠然地脱离了追逐。又一阵混乱向沃尔迪克航空队袭来。 “什么东西呀,那大炮?!”“雷斯,不会吧,快回答呀雷斯!!” 悲鸣和怒号交错着。看样子牺牲的是雷斯。那迷恋神乐而经常多管闲事的他,也经常和清显多次闲聊的他,现在死在了清显的手下。 “黑兔的图案,是坂上!!”“那混蛋,还真能干啊!!”“上吧,去追坂上!!” 虽然队员们一心想着给雷斯报仇而想要去追斑鸠,但雷欧制止了。 “不要去和坂上干架,在高高空与他决胜就输了,你们去打从正面来的敌人!!伊莉雅!!” “是!” “将坂上击落!!能击落他的只有你了!!” “……是!!” 她早已做好会被下达这样命令的觉悟了。如果不击落敌方的王牌,只会单方面地让己方的被害数量增加。现在在这片天空能战胜斑鸠的只有贝奥斯托莱克了。由于雷欧必须要担任起全队指挥的任务,那么咬住清显、将之击落就成了伊莉雅的任务。 然而明明应该已经做好觉悟了的,握着驾驶杆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伊莉雅勉强地抑制住震颤,对自己说着。 ——到这个时候还在迷茫个什么? ——我不是人类,机械是不会迷茫的。 伊莉雅对着向高高空逃去的清显,投去锐利的眼光,全速开进。 ——我要将斑鸠击落。 先开了云层,贝奥斯托莱克向上升起。 “从正面过来了!!”“伊莉雅已经拜托给我们了!!”“我们的对手是村雨,没有多少,全部击落吧!!” 通信器中,螺旋桨的响声越来越高亢。俯瞰下去,以队形紊乱的沃尔迪克航空队为中心,草薙航空队那三列纵队如同锥子一样穿了过去。 “可恶,这帮家伙……!!”“不要疏忽了,他们很强!!” 兵少的一方以大军为对手时,针对其破绽扯开伤口那是非常有效果的。那草薙航空队的编队机动丝毫不比沃尔迪克航空队逊色,不,甚至还要凌驾在他们之上。 到刚刚为止还丝毫不乱的九十机编队飞行,早已经行迹全无完全消散了。 陷入混乱,慌慌张张大喊大叫,毫无回天之术的另外三机被拿下,拖着黑烟坠落了下去。那呼唤着即将死去的同伴名字的惨叫,再次震动了扬声器。 “karen!!shawty!!”“不要,不行,不要去啊shawty!!” 那是露露和菈菈的叫喊声,应该是两名挚友被干掉了。karen也好shawty也好,都是自打伊莉雅入队以来跟她关系很好的女性飞行员。即使在疲于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斗的每一天之时,她们仍然讲着笑话,做些点心,或者是邀请她去买东西,共度快乐的时光。 然而机械是不会流泪的。伊莉雅用钢色的眼光向清显突刺而去。 ——我上了,黑兔。 贝奥斯托莱克的排气焰,苍白地燃烧了起来。 二重反转螺旋桨那八个扇片撕裂着大气。 坚毅的钢铁之狼,出现在了即将入暮的天空。 张着雪白的獠牙,掀开了云层在天上飞翔着。 被切过的风呼啸着,在白狼的后方卷起了涡旋。 在眼前,看到了黑兔的尾巴。 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 正当她要扣动扳机的时候—— 另一头野兽,突然从斜上方向下挥动着利爪。 “?!” 灼烧的曳光,出现在了眼前。 翻滚了一圈将 将躲开,转身看向背后。 斑鸠,一架。机首的图案是—— ——白虎。 在那斑鸠的搭乘席中,那飞行员带着锐利的视线对着伊莉雅。那时上一次就执拗地追着伊莉雅的危险对手。 由于他,黑兔跟丢了。 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海洋,一边直直地俯冲下去,伊莉雅确认白虎追了过来。他好像期待着与伊莉雅决胜。 ——那样的话,就从你开始。 打下两架斑鸠就是伊莉雅的工作。如果达成的话,空战本身的胜负就决出来了。 狼的獠牙,指向了虎。不是蹬着地,而是蹬着断云,八片扇片发出咆哮,将机翼对着海洋直立了起来。她感觉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虎的感情,传达了过来。 ——由于我是女的,他在轻视我。 前一天交手的时候也那么感觉到,在这老虎的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流露出嘲弄伊莉雅的意思。 钢铁之狼的眼光贯穿了虎。 ——你明白我来这里之前,究竟积累了何种程度的东西吗? ——让你来瞧瞧这水平的差距吧……!! 顺应了猛追过来的白虎,伊莉雅毫不犹豫地以垂直回旋决胜向他挑战。 ——祈祷吧,你再也不能降落到地上了。 她对着紧咬在自己背后,乘胜追击攻过来的白虎,送去了那样没有声音的话语。 追逐过来的伊莉雅的气息,消失了。 不断上升着,清显回过头来看着背后。被重叠的断云遮住,无法看到伊莉雅的前行方向。由于刚刚龙从旁边俯冲下去,恐怕正在攻击着伊莉雅吧。 趁着伊莉雅与龙纠缠的折断时间,他希望尽可能地扰乱敌方。 高度七千米。没有追逐过来的机体,没有人能追过来。 他平放着机体,俯瞰着战场。 从这样的高度用他那鹰的眼光注视着,看定了接下来的猎物。 将敌阵切成两段的草薙航空队,就像是在扯开的伤口内部炸开了一样,散成了三机小队,向敌方小队以格斗战的形式挑衅着。数百朵断云在战斗空域飘浮着,那是对于少数一方非常好的隐蔽地点。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啊,草薙航空队员不断利用着这道障壁,不断取得着战果。 观察着战场,发现敌机群的同时,斑鸠的机翼翻动着。 从空中滑落下去。一边抑制着将要上扬的机首,眼光依然盯着敌机机体上表面一动不动。 那正是教科书中所讲的上方肉搏射击。 用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直击搭乘席,敌机机翼向天空高高抛弃,坠落下去。 看到了火焰中间的血色,那是敌方飞行员连肉片都不剩下粉身碎骨了吧。 一边从喷出的血沫旁边穿过,清显甚至没有为过去的同伴祈求阴福。 ——下一个。 钢铁之翼切过了战斗空域。 无声无息地,将那二十毫米机枪发烫的枪身伸向了在云的对面飞行的贝奥伊戈尔。 清显将敌机连同那断云一起弄碎了。 从炸裂的碎片正中突破,然后一个急横转。 跟在背后的贝奥伊戈尔的机枪弹,擦过了旋转的中心。 半开了襟翼。追逐过来的贝奥伊戈尔追过了减速的清显。 收起襟翼。看到了瞄准器十字环中敌机的尾翼,二十毫米的咆哮震动了机内。 看都不看吐出火舌,不断飘动着坠下的过去的同伴,清显用那冻结的眼神突刺着沃尔迪克航空队。 ——太慢了。 ——敌人看起来就像停着一样。 在同一高度发现了将己方追得团团转的敌方三机小队。他马力全开,按下了驾驶杆,踩下了左踏板,一边缓缓上升一边占据了攻击位置。 察觉到清显的从属机,为了保护小队长机挺身挡在身前。 清显毫不犹豫地对那从属机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 ——不要同情,不要思考,不要想象。 紧跟着爆裂的从属机,剩下的另一架从属机也挺身而来。 ——我不是人类,而是构成机械的铁的一份子。 小队长机在猎取着草薙航空队的村雨,好像一门心思地只是盯着瞄准器。 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再次折断了悲哀的从属机机翼。 连一眼都没有看只剩下机体和左翼一边回旋一边下坠的从属机,清显迅速靠近了敌方小队队长机。他还没有发现自己。 ——我要从空中排除掉敌方的杀人机器。 冷静的思考低吟着这番话语的同时,三十七毫米的机炮再次让血沫向空域四散而去。 “太好了,坂上,得救了!!”“神明保佑啊,战果丰厚!!” 被追逐的同伴传来了那样的声音。清显只是微微颔首,也没有回应,再次提升了机速,向上升去。 他扫视着战场。随着时间经过,沃尔迪克航空队渐渐恢复了他们占有统治地位的编队空战。有着三倍数量,被孤立的草薙航空队员被好几架飞机围着,就一定会被击落的。 一直以来气势高昂的通信中,开始渐渐混入了悲鸣。 “不行了,润发被干掉了!!”(译者注:译为“润发”的地方原文「ユンファ」。这绝不是译者搞怪,在google搜索那个词,就会出现发哥的信息。)“园田,不行啊,不要去!!”“我是gyalpo,引擎中弹了,现在要横冲直撞了。各位,愿武运昌隆。”(译者注:gyalpo这个名字原型似乎在我国西藏。) (译者注:从上一段可以看出,犬村是在央州、东方和西方各举出了一个例子。话说西方那个例子……有点儿敏感啊,不多说了。) 清显俯瞰着下方,可以看到罩子上一边喷出火焰,一架村雨吱吱地飘着,向敌方贝奥伊戈尔撞去。大概是gyalpo吧。一直朝气蓬勃大大咧咧、深受大家喜欢的十九岁生命,就在空中飞散而去。 从通信中,悲痛的叫声响起了。 “将悔恨都收起来!!会赢的,为了已经死去的同伴,绝对要赢!!” 茂龙队长发出了带血的叫声。清显竭力挤出一声回应,将已经死去的人们的名字刻印在了胸中。 龙和伊莉雅两人仍然互相咬着,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他希望趁这个空隙尽可能收拾贝奥伊戈尔,让同伴轻松些。 在那敌我双方咬合最激烈的空域,清显选择了接下来的狩猎场。从七千米高度俯冲下来,想要将接下来的目标收入瞄准器的那个时候—— “……!!” 在急剧俯冲的清显旁边,有一架机体与之并排开进着。 他不经意地让视线流向左侧。 贝奥斯托莱克。 机首画有狮子的图案。 “……雷欧队长……!!” 从搭乘席中对着清显,雷欧送去了严厉的视线。 一边并排开进,清显将左手举到了鬓角上,视线中充满了觉悟,送去了一个敬礼。 ——我尊敬你,雷欧队长。 那无法传达的心声,全部凝聚在敬礼之中。 雷欧仅仅用嘴角笑了一下,回礼道。 (对决吧,坂上。) 他感觉似乎听到了雷欧那样的声音。 胸中剧烈地灼烧起来。他必须将给他灌输了编队空战意义的人、那为了将自己和神乐救出来而东奔西走对自己有着大恩的人,接下来亲手击落。 然而,眼泪是不需要的。 早已经做好会在这片空域与这个人相遇的觉悟了。 毫不留情认真的对决, 这是报答雷欧恩情的唯一手段。 ——我会与你战斗的,作为秋津联邦的武士。 清显那放下来的左手,握在了节流阀上。 ——我会与骄傲的圣·沃尔特骑士,全力一战。 他带着凛然的眼光,向雷欧注视而去。 雷欧也放下了敬着礼的左手。然后对着清显,用身为圣·沃尔特击坠王那清澈而凛冽的眼神突刺着。 (表情不错啊,这才是我的部下嘛。) 微微的笑容,稍稍出现在了雷欧严厉的表情中。那是对后来的人一种体恤关怀、养育成熟羽翼变得丰满以后的身姿由衷感到喜悦的、一个纯粹的男人的笑容。 然而一瞬间,那个笑容就消失了。 (来超越我吧,空之武士!) 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作为天空之骑士的矜持。 (你能击落得了我吗?) 双方的刚毅、尊严,以及至此积累起来的锻炼,充满了他们之间的空域,散发出了火花。 贝奥斯托莱克的银之翼,切开了挡在中间的断云。 两人之间,云又覆盖了上来。 清显将目光回到了前方。在高度五千米的一带,是最为惨烈的战斗空域。 ——击落雷欧队长的话,就能决定趋势了……!! 掌握胜负关键的就是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利用断云的屏障,雷欧已经完全将自身隐藏起来,让清显无法发觉了。 ——不,他在。 ——正藏在云中,看着自己……! 直觉这么对他说着。从空域传来微弱的电流,鬓角痉挛着。 刚刚,雷欧还在清显的左侧,所以他就自然在左边的空域寻找着贝奥斯托莱克的机影。如果那是虚张声势的话…… ——右边……!! 将脸转向右边的瞬间,断云中裂成两半的曳光弹浊流朝着清显袭来。 “呃……!!” 他慌忙按倒驾驶杆,千钧一发之际回避了。 从白皑皑的一片氤氲中,天空的狮子跳了出来。 对着打了个旋转将要逃走的清显,对方沿着同样的轨迹打了个转,咬了上来。 那扬起的利爪,划破了空间。 二十毫米机枪弹的弹流,不由分说地朝着清显的搭乘席倾注过来。 “呃……!!” 他咬紧牙关,踩下了踏板。虽说总算是将将躲了过去,但那架势,自己的尾部已经完全被咬住了。 ——不能输。如果我输了,城市又要被燃烧弹烧个精光。 鞭策着自己,他一度回头看向背后,马力全开,甩开了雷欧。 ——变成子弹吧,变成不带感情的子弹……!! 翻动了机翼,进入了纵向回旋。确认了雷欧追逐的清显的视野一端,一瞬间,在同样高度另一架也在纵向回旋的斑鸠映入眼帘。 ——龙。 他还看到了沿着同样回旋轨道,追逐着龙的伊莉雅的身影。看样子他们也在通过纵向回旋一决胜负的途中。很明显,在同一战斗空域斑鸠和贝奥斯托莱克的这场决胜,将决定空战的走向。 ——别输了,龙……!! 一边朝着天顶冲了上去,清显在暗暗支援着并不怎么喜欢的同伴。虽然关系不怎么好,但和龙共同驾驶着斑鸠夜以继日地进行着模拟空战,提高了自己的技术这一点是事实。不管他怎么刁难自己,龙都是清显的战友。 ——赢下来吧。在这场战斗中,赢下来吧……!! 将浑身的祈愿送达给战友,清显将意识回到了自己的战斗中。 这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边忍受着只要一个疏忽就会让意识飞散的强烈的惯性加速度,龙·王一边不由得发出了那样的呻吟。不论经过怎样的纵向回旋,忍耐着怎样强力的重荷,不论自己以怎样的上下左右精细的空战动作翻弄着她,就是完全不介意,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地描绘着龙做出的宛若艺术品一样的航线,难以置信地缩短了距离。 ——难道说,比我还要灵巧吗? 在达到这种境地之前,比谁都流了更多的血,也是夜以继日地锻炼。无论睡着了还是醒着都在考虑着空战,视力被打磨得仿佛能看到白天的星星一样,在很多实战中生存了下来,身体力行了十几种战技。 驾驶着斑鸠的现在,根本没有能跟上我的人。 他本这么认为。然而白狼,那个瘦弱的女人,带着理所当然的面孔踏入了现在的龙在血与汗与泪的终焉所达到的境地。 不——岂止如此,还凌驾于此。 “究竟什么啊,你这个人……!!” 不断打着纵向回旋,龙察觉到自己和白狼的距离渐渐缩短了。 即使是千分之一毫米那种程度的驾驶杆的微微倾斜,还有上升时掌握节流阀的火候,读取风的信息,以及看破了机体构造极限的驾驶的细致程度,随着时间经过,就能拉开巨大差距在这天空中显现出来。那结果就是,白狼正缓缓地确确实实地悄悄靠近着自己的背后,正在向必中的距离靠近。 不可能。 ——是说我的本领,比起你要差吗? 嘴唇上,血渗了出来,咬紧的牙关都要碎了。那无情的裁定好像是要将至此积累起来的所有努力否定一样,正在下达过来。 ——不会输,不会输的。怎能输啊……!! 那女的现在在搭乘席中应该也十分痛苦。无法呼吸,被没有完结的惯性加速度压迫着,眼睛充血,应该一边祈祷着“你快点放弃吧”一边握着驾驶杆。痛苦的不只我一个人。败在这痛苦之下,驾驶丧失细致的那一方就输了。 在遮风板的对面,大海与天空交互出现,又消失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龙察觉到出现了晚霞的颜色。 在那舒适的暗红的光芒之中,突然浮现出了在箕乡等待他归来的妻子的面孔。 ——李琳。 挺着个大肚子,带着寂寞的表情在自家门口伫立着,为休假结束回归到军务的龙送行时的表情。 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会想起这样的事情啊,龙也不是很清楚。 (给你看看,小宝宝的脸吧。) 连那嘶哑而苦闷的声音,都在耳旁闪过。 一定会回去的。连孩子的面孔都没有看到,怎么能这么死啊。安心吧,在这片天空我会输给谁啊,箕乡的天空由我来守卫。 对妻子撂下的那番话语,不知为何现在在耳旁栩栩如生地苏生了。 ——究竟在考虑什么啊,我这个人。 以那交互出现的暗红色天空,和仍然带着很深的群青色的海洋为背景,李琳那像是在哭泣的笑容覆盖了龙的视野。 正在那个时候,从背后传来了野兽的咆哮。 他回过头来。 不知什么时候白狼靠近到了必中的距离,那空中动作简直就像一跃就靠近至必杀距离的古之剑士一样。 ——这样啊。 龙终于知晓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象。 ——我要死了吗。 明白了哪一点,他对通信器传达到。 “坂上,对不起。” 龙对着唯一自己认同的对手,交代了后事。 “保护好箕乡啊!” 保护好在箕乡等待我回去的妻子啊。 伴随着最后的祈祷,龙的身体被机枪弹的浊流吞噬,与斑鸠一起粉碎,舞动在苍穹中。 辨认出来刚刚还是斑鸠的火焰之花的瞬间,从通信器中传来了同伴们叫喊着快哉的声音。 “斑鸠被击落了 !!”“不愧是伊莉雅,太棒了!!”“伊莉雅,来这里吧,有你在顶百人之力啊!!” 她推下驾驶杆,眺望着战场的情形。 虽说受到清显的奇袭曾一度陷入混乱,但随着时间经过,渐渐恢复了冷静。不愧是拿下了很多决战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啊,只要能做到足以称霸的编队空战,就根本不会犯怵。然而草薙航空队也决定在这里一决死战了,即使在人数上劣势,也毫无惧色地迎头而上了。 她可以看到,雷欧和清显进入了纵向回旋决胜。露露和菈菈候在纵向回旋的圆心一边回旋,一边窥视着清显的破绽。这对双胞胎飞行员是那种如果为了雷欧,即使是以非常喜欢的清显为对手也会扣动扳机的优秀的下士官。 “露露姐,菈菈姐,拜托你们以坂上为对手。” “ok!”“虽然他有点可怜,但我们会将他击落的。” “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请呼叫我。” 这么拜托以后,便将机首对向了敌我双方最为激烈的乱战空域。虽说现在仍然显得势均力敌,但如果现在贝奥斯托莱克飞进来的话,趋势一下就会像这边倾斜。 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在刚刚决胜中紊乱的呼吸,伊莉雅马力全开。 加速后向上升起,完完全全一副以白狼之身冲上不可见的坡道的架势。接下来她俯瞰着战斗空域,看定了接下来的猎物。 希望能一击脱离尽可能打倒比较强的人。 利用云的方法、敏捷、追逐方法、被追时的应对方法、射击的精度……从高高空谨慎地看破了敌机的空战动作,找到了最为灵巧的对手。 伊莉雅的眼眸灿烂地燃烧着,对着猎物一口气俯冲下去。 机体上表面眼看着就变大了。猎物一定连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爆裂了吧…… “龙被干掉了!!坂上,你还没收拾好吗?!” 茂龙队长对着通信器怒吼。没有回应。虽然明白他正在纵向回旋决胜中,无法做出回应,但没有办法不催促。击落了龙的白狼,就像烟一样不知向何方消失而去了。 然而根本不可能消失,一定是隐藏在空域某处窥视着情形,一边舔着舌头,一边盯住了接下来的猎物。 甩掉那畏惧的情绪,声音嘶哑地叫道。 “现在是关键时刻!!别忘了为了这一天进行的训练!!让他们认识认识秋津魂!!” 一边鞭策激励着同伴,茂龙发现了被追的同伴,马力全开去掩护他。他今天的击坠数就已经六架了,这是他个人的最好战果。然而他的机体已经千疮百孔,到处都在冒烟。 ——怎么能坠落呢?我坠落了就全都完了。 茂龙鼓舞着自己的灵魂。逃窜着的同伴机影越来越大,在向贝奥斯托莱克侧腹迫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了在央州生活的家人的面孔。 “……?!” 为什么会在现在的空域出现那样的场景,不明所以。 年迈的母亲,不习惯田间劳动的疲惫的妻子,还有瘦小的五个孩子都送别着茂龙。那是前段时间休假归省时的光景。 不能让你们吃个痛快,真是对不起了,如果能将军票换成钱就好了。战争结束以后我也会到田里劳动的哟,不是握着驾驶杆,而是握住铁锹,直到你们说“够了”为止,一定让你们尽情地吃。在那以前,稍稍忍忍吧,我马上会再回去的。 一边抚摸着紧紧抱住自己哭、满身皮包骨头的孩子们的头,连离别之时告知的话语都在耳旁苏生了。 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现象的意义,他无法理解。 “队长,上面!!” 突然通信器中,神乐的惨叫响起了。 “?!” 他抬头看着天顶。 那是穿过深红色的天空,直直向自己俯冲的白狼之牙。 ——啊,这样啊。 茂龙明白了现象的意义。 “对我的家人,说声抱……”(译者注:茂龙想说“说声抱歉”。从后面一句就可以看出茂龙的临终遗言还没有说完,就被伊莉雅打死了。) 那通过通信器想要给队员们委托的告别的话语,被无情的二十毫米机枪弹的咆哮挡住了。 白狼咬破了茂龙机的机腹,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莲之火球,风划过的声音高亢地响起来,又继续冲向接下来的猎物之群。 “队长!!队长!!”“队长被干掉了,被白狼给吃了!!”“不要乱了方寸,冷静下来,紫,你来担任指挥。”“清显君,拜托了,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 一只耳朵听着草薙航空队同伴们叫声的同时,清显连喉结都很明显地向后上方仰起,将充血的双目对着追逐过来的雷欧。 ——龙,茂龙队长,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白狼根本阻止不了!!那家伙会把大伙儿都吃掉的!!”“被白狼盯上的话就快跑,不要从正面与之相抗衡!”“可恶,又有被干掉的了,她一个人已经打下来多少了?!” 同伴们混乱的声音一个接一个让通信器震动了。只要那伊莉雅驱动着贝奥斯托莱克,无论草薙航空队员再怎么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无法应付。在地上那样可爱的伊莉雅,一到这天空中就变成了狰狞的狼,单方面地葬送着可怜的羊。 ——能战胜伊莉雅的,只有我了。 ——所以必须尽早拿下雷欧队长……!! 痛苦得没有办法了,而且,从刚刚开始就对一直在纵向回旋的周边盘旋的两机在意得不行。 恐怕是露露和菈菈吧,应该是在寻找着被雷欧仅仅纠缠住的清显的破绽。 双胞胎飞行员在地面上虽然又开朗又大大咧咧而有些无脑,但她们在天空中的可怖清显也是侵入心脾地了解。如果被那心灵相通的两人之组合盯上的话,一般的飞行员就无法活着回去了。两人合在一起的击坠数,清显还在的时候是六十七架,如果将两人看作一体的话,就已经在雷欧的成绩之上了。 “我来掩护你,清显君……”“现在就上了,少尉大人!!” 神乐和达姆巴佐利克的声音传了过来,应该是来牵制双胞胎的。 无法回答,清显依旧忍耐着纵向的重荷,都可以听见内脏摩擦的声音了,构成肉体的所有细胞都渴求着氧气发出了悲鸣。然而叫苦的一方就输了。忍耐忍耐忍耐——太强了……!! 不愧是圣·沃尔特海空军的击坠王,如果是在此之前的对手的话应该早已经坠落了,可他却非同寻常地贴着。 ——队长的身体很强。比我,强得多…… 他想到了雷欧那强大无比的体格,这样的话靠耐力去决胜不是非常不利吗?那么应该引入技术上的较量吧…… 当弱气浮现在他脸上的一瞬,瞄得十分精准的十字火炮从左右斜上方都降了下来。 “呃……!!” 在接下来就要对着天顶向上冲去的眼前,两股曳光弹的障壁,形成了x字型。 他扭转了机身。嘎嘎地,中弹声从机腹响起,好几发子弹贯穿了。在总算是躲过了极其危险的一击的清显背后,雷欧迅速在那里占位了。 “可恶……!!” 糟糕了。那种联结协作,不愧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风格。刚刚那十字炮火,就是露露和菈菈的手笔吧。在地面上如此无邪的两人,在空中却不由分说地将死神之镰刀挥动过来。 那也没有办法,那两人也是在为了同伴而战啊。在沃尔迪克航空队与她们共同作战的时候,每当同伴坠落了,露露和菈菈总是带着哭腔呼喊着消散而去的同伴的名字。原本是战争孤儿的两个人,将沃尔迪克航 空队的队员们当成家人,那么加害家人的人哪怕是清显或者神乐,都会认真地射出子弹贯穿。 ——我,也一样。 应该守卫的是箕乡的天空,市民们的生命就背负在这机翼的背后。他再也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样的河面了。 那么就作为天空之战士,堂堂正正地交锋吧! 即使对手是雷欧也好露露、菈菈也好。 “达姆巴,神乐姐,请牵制好双胞胎……!!”(译者吐槽:达姆巴佐利克会问:“双胞胎是谁呀,少尉大人?!”) 他一边被雷欧追逐着一边拜托道。确认两人回应了以后,为了拜托追逐,便从一片云冲到另一片云,迷惑着对方使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然而雷欧并没有放弃,无论他切开多少片云,一回头总能看到狮子的图案跟在背后。 仍然没有打开战局之策,只是逃窜着逃窜着,不断逃窜着。他尽可能地蛇行,冲进正在空战的机群之中,在空中不断描绘出复杂的半圆。 利用着坠落下去的敌我双方的飞机,通过将将就要撞击的地方进行回避。虽说那飞行只要杆的驾驭稍有不慎就一定会有坠落至死的危险,但那样就强加给了追人一方同等程度以上的负担。那从消散之花中冒起的黑烟,也是甩开追逐非常完美的屏障。利用这在战场存在的所有东西,清显逃窜着。 清显在排头行进,雷欧跟在后面,然后在露露和菈菈保护其左右的身后,达姆巴佐利克和神乐紧追不舍。清显描绘着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失去意识的复杂轨迹,觊觎着在神乐背后占位。 “拿下啦……!!我来掩护!!” 伴随着欢喜之声,达姆巴佐利克对雷欧倾注了子弹。雷欧虽然踩下了踏板进行退避,但在后上方紧咬住的达姆巴佐利克为了让清显逃走,执拗地发射着子弹。虽然被抓住破绽的露露和菈菈为缠住达姆巴佐利克发射了牵制的枪击,而这一次在双胞胎背后,神乐倾注过来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干得漂亮,达姆巴……!!” 向值得信赖的从属机送去称赞的声音,清显终于得以甩开雷欧的追逐,开始上升。一瞬间把握住了在下方敌我共五机正乱作一团,他看定了雷欧的贝奥斯托莱克。 辨认清楚的瞬间,他马力全开,从上方迫近了。 那贝奥斯托莱克的机体上表面,在瞄准器之中不断膨胀了。 ——雷欧队长。 他拼命抑制着即将溢出的眼泪。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人类,而是钢铁之弹丸了,怎么还能带有眼泪呢。 ——父亲、阿克梅德师父,还有您,都是我的师父。 仅仅说了那些,便瞄准着机腹,扣下了二十毫米机枪弹的扳机。 撕裂了晚霞的天空,通红的浊流倾注了下来—— 贝奥斯托莱克的右翼灰飞烟灭。 雷欧的机体以机腹为轴翻转起来,达到了构造极限的左翼也折断了,仅仅剩下机腹,向云之彼端消失而去。 “太好了,贝奥斯托莱克坠落啦!!”“干得漂亮,少尉大人!!”“清显君,双胞胎也拜托了……!!” 通信中洋溢着欢喜。 虽说瞄准了机腹,但雷欧意识到即将射出子弹时好像迅速回避了。他一边祈祷着雷欧可以平安无事地从机体逃出,跳伞而下,清显将机首一转,仰视着上方,看到了达姆巴佐利克和神乐正被双胞胎追逐的样子。 他打开节流阀,对着双胞胎的机腹下表面冲上了天空。双胞胎因为雷欧被击落非常混乱,可能忘记自我了吧,对着达姆巴佐利克射出愤怒地机枪弹,将那片天空都烧着了似的。 ——露露姐,菈菈姐。 在这里,没有沉浸在感伤中的闲暇。虽说明白那一点,可在那片沙滩上看到的双胞胎无邪的笑容却不听使唤地浮现出来了。 清显的二十毫米机枪,破坏了双胞胎之一的机翼。 机体体势崩溃,摇摇欲坠,无力地翻转着坠落下去。 虽然希望能确认已经打开了降落伞之花,但剩下的另一个人却无法原谅他。 就像是自己另一半的肉体被扭下来了一样,双胞胎中存活的那个将机首对准了清显,使其遭受到猛烈的枪击。毋庸置疑,她一定在搭乘席中处于半狂乱状态。是露露呢,还是菈菈,也没有办法判明究竟是哪一个,清显只是一边上升一边从轴线脱离,将最后一击委托给了从属机。 回头一看,在视线前方出现的是,神乐的枪击拧断了双胞胎的机翼。 露露,或者是菈菈,也学着自己的另一半(译者注:就是说和刚刚掉下去的菈菈/露露一样),以类似的轨道一边翻转着一边冲破在下方飘着的层云,看也看不见了。 ——舍弃感伤,也不需要感情,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强行克制住了涌上来的痛楚和悲伤。 ——子弹是,不会哭泣的。 他将撑开的眼睛,向战斗空域伸去。 “坂上,拜托了,白狼太强了……!!”“同伴都要被那家伙干掉了,快过来啊……!!” 同伴们的恳求声让通信器震动了。无论怎样竭尽平日的技术和经验,或者成群结队将其围住,靠村雨是赢不了贝奥斯托莱克的。 剩下的贝奥斯托莱克还有一架。 而这边也只有一架斑鸠。 ——果然,事情会成这样吗。 清显确认着自己的觉悟。 在这以前,他已经特意将那样的觉悟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沁入了自己的意识。 不会再迷茫了。 机翼反射中深红的残阳。 ——等着吧,伊莉雅。 ——我将和你做一了断……!! 那舍弃了人性,变成了钢铁之子弹的清显,寻求着在战斗空域中那惹人怜爱的白狼的身影,开始了上升…… 从通信器中传来的惨叫,告诉了大家刚刚在战斗空域中有事发生了。 “雷欧队长!!不可能吧,告诉我那是假的,雷欧队长!!”“队长没事吧,机体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啊,露露和菈菈也被干掉了!!”“畜生!!畜生!!畜生!!”“是黑兔干的,别让坂上跑了!!”“绝对不会原谅那个家伙,我要将他击落!!” 伊莉雅竭力吞下了从脏腑中涌上的情结。 雷欧坠落了,露露和菈菈也坠落了。 伊莉雅盯着下方看去。范围很宽广的层云遮蔽着海洋,无法确认有没有降落伞。只要从机体中逃脱,背着降落伞向海面降落,说不定就能被己方的飞艇、小型艇或者是潜水艇捡起。 祈愿着他们平安无事以后,伊莉雅抬起了头。 在空中战场上,没有想着同伴为之哭泣的时间,那要在回到地面上以后再做。现在在这片空域张开机翼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只有击落敌机这一件。 “拜托了伊莉雅,你是王牌啊!!”“掩护就交给我们吧,你只要专心击落就好了!!” 同伴们的激励声传达了过来。伊莉雅重重地点点头。 “好的,掩护就拜托了。” 值得信赖的家人守卫着她的背后,因此我只要考虑击落就好了。 她眺望着天空。西边的天空满是一片就像是已经死去飞行员的血色一样、深红的晚霞。大概再有三十分钟,视野就会被一片黑暗遮蔽。必须做个了断了。 ——我要毁灭草薙航空队。 她那王牌的眼光贯穿了空域。草薙航空队剩下的有小二十架,而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有五十架仍然存活着,接下来那数量的差距应该会拉开吧。随着时间经过,数量少的一方受到的损害会增加,而数量多的一方将越来 越难以受到损害。对决的时间迫近了,我们这边的胜利是不会动摇的。 然而,这样的状况是可能被逆转的,唯一的变数就在敌人之中。 那变数,正混在云中接近过来。 即使没有分辨出来,她也明白。整个战斗空域都与“他”发出的异常战斗能力产生共鸣,带着凝滞住的紧张气氛。 从刚刚开始接连不断坠落的同伴,全都是被“他”击落的。那可怖的敌机,完全不介意数量上的不利,就像是贯穿着静止目标一样的毫不留情地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精锐们逐一击沉至海洋。那是将迄今为止一次都没被击坠过的雷欧和露露、菈菈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就击落的超一流敌方王牌。(译者注:这里应该指的是在模拟空战中,不然的话很难想象一个飞行员在实战中被击坠数为十,且仍然存活) ——坂上。 ——不……黑兔。 ——放着你不管的话,我的同伴们都会被拿下……! 伊莉雅心中愈发澄明。 她完全拭去了个人的感情。 她变成了一块战斗机械,向空域中张开知觉之网。 那是被天空选中的飞行员才有的、凌驾于人类感觉的、称为“第六感”的不可见的触觉。伊莉雅将所有的精神都倾注到被云遮住而看不见的空域,看穿了常人所看不见的隐藏的敌人。 在决战的空域中搜寻着令人可怖的黑兔。 伊莉雅的感觉抓住了那在空中一角——在五千五百米高空以骇人的高速向这边飞来的小小机影。 在高度六千两百米占位的伊莉雅,倏地一下将机首转向了那边。 那是有云笼罩的领域,晚霞的颜色微微地穿过了云之间隙。 云很多。但是,然而,他就在那里。那以非常明晰的战斗速度向自己急迫冲过来的巨大威胁,向伊莉雅的肌肤传来,感到麻麻的。 ——他的位置,已经明白了。 伊莉雅的眼眸,失去了色泽。 取而代之的是深灰而冰冷的火焰。 成为构成了贝奥斯托莱克之铁的一部分,伊莉雅俯瞰着西偏北的天空,等待着从云的缝隙间飞出来的猎物。 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 ——你知道我吗? 紧盯着的云之表皮,隐隐约约渗出了黑色。 螺旋桨那发狂的声音,从表皮的对面传达了过来。 气流冲击着云,笼罩着的云迅速散开,缝隙裂开,就像是黑暗的洞窟一样,突然间黑兔就飞到了伊莉雅的眼前。 与此同时,她对着黑兔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必中的一击。 燃着的白狼之牙,咬破了黑兔的喉咙—— 本应如此,但黑兔侧身一跃躲开了必中的射击,从白狼的左边穿过,向着乱战中冲去。 ——他感觉到了……!! 伊莉雅回头一看,确认了那一点。 就像是伊莉雅感知到了清显的存在一样,清显也感知到了伊莉雅的存在,识破了她的埋伏,躲开了那必中的反航射击。 伊莉雅的全身曝露在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波澜之中,打着寒颤。 “又是斑鸠,伊莉雅,做点儿什么吧!!”“阻止斑鸠啊,伊莉雅,大家都要被这家伙干掉了!!” 通信器中悲鸣交错。伊莉雅让贝奥斯托莱克急剧回旋,将机首对向了清显消失而去的空域。虽然胸中的剧烈心跳仍然无法止住,但她强压下去,向战斗空域张开了机翼。 “我现在就去,会将黑兔击落。” 她那么朝通信器中叫道。 “请大家躲开黑兔,我一定会击落的……” 伊莉雅又飞回了乱战之中,然后在敌我双方激烈咬合的空域寻找着斑鸠的机翼…… “哈、哈、哈……!!” 一边喘着粗气,清显将今天第十三架敌机收入了瞄准器,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神乐姐呢……?!” “紫正在担任全队的指挥!拥有前四位指挥权的都已经死了!!” “明白……!!” 以茂龙为首的士官飞行员们都被盯上了。拥有第五指挥权的神乐来担任编队的指挥,显而易见现在已经是相当的劣势了。 他扫视着乱战之中。 贝奥伊戈尔已经不从正面面对清显了。 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正面抗衡的话就会被击落。他就像是盘踞在海中的圣人一样,敌机纷纷从他的行进前方逃离了。 当然,并不可能是单纯地在逃窜。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可以击落斑鸠的唯一机体。 等待着超一流的王牌……白狼。 清显切开云层上升而去。在天顶已经能看到星星了,在西边的天空密布的层云,在燃烧得通红的背景中,逐渐变黑。不久黑夜将至,将应该视野清晰战斗的极限。 ——伊莉雅,我能感到你的存在。 清显的知觉,感受到了正向这边猛进而来的威胁。 就像刚刚通过超出常理的感觉察知到了在云对面等待着的伊莉雅一样。 拖着水蒸气的尾巴,清显一直上升到了七千米高度。 在这样的高度没有云,通过西方的残阳还可以辨识互相的机体。 那是无论村雨还是贝奥伊戈尔都无法进入的高高度。天空一片清澄的深红色,天顶的星星缠绕着一片深远的静谧,守护着清显。 这是最好不过的一对一单挑的舞台。 ——就在这里等着吧,等着伊莉雅前来。(译者注:本卷卷首语。) 带着平静的表情,清显一边盘旋着一边等待着“恋人”的造访。 在西边天空,密布着色泽鲜艳的晚霞。在重重叠叠的层云缝隙,稍稍浮现出了燃烧过后的苍白,海洋上映出了深蓝、紫和深红的复杂色泽的阴影。 在晚霞中,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昔日伊莉雅的笑容。 第一次在air hunt岛上约会的时候,那在展望台上看到的笑脸。 他现在仍能感觉到在那笑容中蕴含着贯穿他胸口正中心的东西。 那澄澈高空中的静谧,将那样天真的感伤带到了他的胸中。 清显摇摇头,甩开与战场不相适宜的东西。 他已经舍弃了人性、感情以及一切,抵达了这片天空。 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只是个从空域将敌机排除、单纯的杀人机械而已。 不一会儿工夫—— 云裂了开来。 一边从翼端拖着一道水蒸气,白狼以那暗红的天空为背景,出现在清显面前。 辨识出在高度七千米盘旋的清显,谨慎地升到了同样的高度。 水平拉开一千米的距离,黑兔和白狼就像是等待着模拟空战开始一样舒缓地开始沿着同一方向盘旋。 清显将那自己那钢铁一般的眼神,倾注到了远方的伊莉雅身上。 伊莉雅也从搭乘席中,同样一边打着右回旋一边将冰冷而锐利的视线送了过来。 他们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背负着应该守护的东西,鞭策着双方的道路已然在这里交叉,没有退路了。 因此在这之后,就舍弃作为人类的一切吧。 成为将敌人从空中排除的战斗机械的一部分吧。 (译者吐槽:犬村和其他很多日本作家一样有些未必很好的习惯,就是一句话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写。有兴趣的诸君可以统计一下:仅仅在第二十四章,犬村写过多少表示“舍弃人性,成为机器”这样意思的话。) 将白狼,击落。 必须将那一个接一个将同伴们击落,让箕乡沐浴在炸弹之雨中,烧死了无罪的人们的敌方之先头兵,亲手击落。 ——上吧,白狼。 他仅仅用眼神这么呼唤着。 ——我要击落你,黑兔。 他感觉到似乎听到了伊莉雅的回答。 白狼切过了翼端。 那一个瞬间,清显按下了驾驶杆,马力全开,猛然对着白狼的尾部袭来。 白狼也在切过翼端的一刹那,就像是野兽之跳跃一样,一口气缩短了距离。 清显的眼光突刺着白狼的额头。 在左斜前方仅仅盯着对方,将机体倾斜了三十度左右,毫无踌躇地机速接近而去。 那是与开幕几乎同时的反航决胜。 伊莉雅也直直地对着这边,将清显收入瞄准器中。 一瞬间就进入了射击距离。 ——只要有所犹豫,就会死。 清显对着伊莉雅,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与此同时伊莉雅也向着清显抛撒了通红的曳光弹的花束。 他们扭动着机体,躲避着对方的射击。 对方的决意中毫无虚假的成分,从刚刚互相的一击就已经能够知晓。 清显也好,伊莉雅也好,都已经做好了毫不手软,将敌方的肉体变成肉馅的觉悟。 (译者注:这里有个拟态词「ぎりっ」,应该表示疼痛袭来的感觉,不知如何翻译)清显忍耐着内心的疼痛。 那痛楚应该已经做好觉悟了,不是现在这时候应该来捣乱的东西。 然而可与肉体疼痛几千倍、几万倍相匹敌的心里的痛楚,使得灵魂在哭喊。 ——我是个机器,不会感到痛苦。 咬紧牙关,压制住灵魂,清显让身为在天空翱翔的战士的自己兴奋了起来。 ——我一定会击落白狼的,联介。 呼唤着以身为盾死去的从属机队员,清显调转机头,去为朋友报仇。 ——龙,茂龙队长,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 ——妹妹被机枪扫射而死的少年,我会实现与你的约定的。 他那灼烧的目光突刺着伊莉雅,变成了钢铁之兽,再次缩短了和敌机的距离。 遮风板的对面,高度七千米。白狼带着精悍的动作,想要瞄准清显的侧腹。 在高度六千米左右遍布的遮挡了海洋的层云,不知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像是白银色的原野。那骑坐在那名为贝奥斯托莱克白马上,单手拿着二十毫米机枪之剑的坚毅而凛然的女性骑士,正向着这边冲过来。 那是美得让胸口一紧的白银之骑士。 我必须向那个美丽的人挥动着那名为三十七毫米机炮的大剑。她就像是天空之骑士一样,而我则是空之武士。 驾驭着那名为斑鸠的悍马,清显也将大剑背负在肩头,奋勇当先地向天空之骑士杀将过去。 击打着互相的剑,在一片晚霞的天空中散出了火花。那是即使轻轻一擦都会成为致命伤的必杀一击。咬紧牙关,感觉着对方所背负之剑的沉重的同时,骑士和武士拿出了至今为止所锻炼而成的所有战技,互相厮杀着。 仅仅那一击,对方的想法就传达了过来。与地面上的道理相去甚远的,在高高空中才有的天理联结着他们两人。 无法抑制的怜爱之情,灼烧着清显的心底。越是与伊莉雅在剑上交锋,对方那在胸中隐藏的感情就越是传递过来。 活用身体躲开必杀斩击的骑士,用着从未见过的运用缰绳的手法让爱马侧滑,惹人怜爱的表情中混着裂帛的骑士,对着武士的侧腹送来了横扫的一剑。 那是如果直击的话,那是脏腑都会倾倒一空的危险一击。而他呈现出了被未曾见过的伊莉雅的战技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架势。 ——果然很强,强得逆天。 那个事实铭刻在心。就像清显在草薙航空队以龙为对手不断磨练本领一样,伊莉雅也参加了很多次航空决战,比起以前要强大而灵巧很多。 ——然而我不会输的,一定要将你击坠……!! 激励着自己的同时,清显向在六千米高度弥补的层云中退避而去…… 不知为什么,清显看起来就像是在白茫茫的原野中行进的武士一样。 就像是背着三十七毫米机炮的大剑,驾驭着那叫斑鸠的悍马疾驰而去的空之武士。 这是何等美丽的战士啊。伊莉雅看呆了在高度七千米相遇的武士,一边不断举起自己的剑打了下去。 斩击和斩击,好几次在空中交错,刻印上了通红的曳光。 越是交锋,互相的想法就越是超越空间,在心中唤起了波纹。 那与之相对的武士心中隐藏的,让她自己胸口一紧的悲伤也好、苦闷也好、痛楚也好,都原封不动流向了伊莉雅的心。 大概是由于在高高空不断飞行的影响,因为缺氧而看到的幻觉吧。伊莉雅心想,那也无所谓。那个怀抱着如此爱意的同时忍住泪水对自己会动着必杀斩击的清显,是那么坚强,那么可爱,她心中怜爱得都没有办法了。(译者注:这里目前出现的所有的跟“爱”有关的词都是「愛おしい」,怜爱之意,虽然说译者个人感觉还是应该更进一步。) 伊莉雅也抑制着泪水。 泪水什么的在这个舞台上,早已是完完全全的不纯物质了。 只需要集中在将鹰之目光凝聚在空战动作上,察知着对方在做什么,比对方做得更好。 将大剑放在头顶的武士加速过来,正对着伊莉雅头顶挥舞下来必杀的一击。 然而伊莉雅活用缰绳躲开了战技,侧滑着爱马的同时,朝着武士的侧腹挥动着横劈之剑。 那是在很多决战中击落敌机,伊莉雅自己创造出的战技。受到了未曾见过的战技,武士体势崩坏,大概是察知到战况不利了吧,想要和自己拉开距离。 ——休想得逞。 伊莉雅踩着爱马的侧腹,发出了高亢的嘶吼,贝奥斯托莱克在白银之平原上追逐着突然冲起来的武士。 武士想要甩开追尾,在平原的水蒸气中隐藏着身形。 ——没用的。 伊莉雅向决战空域张开了知觉之网。 滤过了一切浑浊,已经锐利无比的意识,向整个空域扩散而去。 她看穿了水蒸气的薄膜,捕捉到了机影。 转瞬之间,白狼冲了起来。 突破了云层,在血色之天空的对面,辨识出了穿梭在断云与断云之间逃窜着的黑兔。 太阳明明已经落到了水平线以下,不知为什么感觉天空异常炫目。 在西方天空从红到蓝的一系列光之波长,异常地明亮而鲜艳。 虽说带着氧气罩,但那时受到高高空不断飞行的影响才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吗。那机翼切过的云彩一闪一闪地,播撒着七彩的光之粒子。 从西方天空一直到天顶那从红到蓝的色调渐变极其透明而耀眼,色泽实在是太深太澄澈了。虽然天空的景色在此之前也看过很多,但现在这片天空仿佛是混入了不同次元一样,状态完全不同。 在天之上,莫非就是这样的世界吧。 大概是在与清显交锋中,进入到了天空对面的世界中去吧,那晚霞似乎让人感觉到了某种圣洁的意味,闪耀着所有光的波长。 在那梦幻之空的正中间,一边拖着霓虹之尾,黑兔冲了过去。 她加速了贝奥斯托莱克的节流阀,白狼跳跃了起来,在黑兔背后肉搏,举起了利爪,挥下了必杀的一击。 黑兔一个 侧跳躲开,白狼丝毫不放开他,马上又第二次挥下了利爪。她每每放出一击,空间就会绽裂,而从那裂口中就会有蔷薇色的例子溢出来。 ——这天空是何等美丽,却又何等残酷啊。 在陶醉与悲伤的缝隙中,伊莉雅那样想到。 明明应该已经舍弃了做人,终于成了构成战斗机的铁的一份子,还会爆发出那样的感慨吗。 简直就像是天空拾起了人性的残羹冷炙,不断在自己面前提醒着:你不还是个人吗。 明明应该已经是铁了,明明应该已经是子弹了,感情的洪流仍然刻印在身体的内侧。 ——清显,你能听见吗? 一边将烧着的二十毫米机枪弹向自己所爱之人倾注,伊莉雅通过空中对他说道。 在这梦幻之天空中的,与空间相隔或者是蜜蜂在搭乘席中,都没有关系。 心已经与天空融合了。 已经和清显成为一体了。 那一点,她是明白的。 ——我能听见哟,伊莉雅。 回答传达了过来。虽说那恐怕是自己的愿望所早出的幻听,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这天空太美了,这样的光和色彩,从来都没有见过啊。 斑鸠向左飘动。伊莉雅踩下了踏板,紧咬着斑鸠的背后。螺旋桨的咆哮高亢地在空域中响起。 拼命逃窜的尾部引擎的爆炸声,震动了这边的挡风。 ——嗯,不可想象这是这个世界的光景啊。 靠近了。瞄准器的中间,斑鸠的两翼从十字环中出来了,虽然清显将机体左右侧滑想要逃走,但伊莉雅已经预先料到了所有的动作,丝毫不减缓追逐之势。 ——真是不可思议啊,从刚刚起就不知为什么,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将内含着所有色彩的光谱,撕了个粉碎。燃着的炸弹、燃烧弹、穿甲弹、曳光弹,挤破了霓虹色的水蒸气,紧咬着黑兔的后背。 ——我也是,视野让记忆的风景覆盖了。 那翻滚的岩浆,擦过了黑兔,那足以让一切爆裂的炸药的弹流,在空间中萌生着火焰。 ——你还记得吗,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看到过的,流星雨。 尾部引擎喷出了火,看样子哪里中弹了。黑兔压低了机首,俯冲角五十五度的急速俯冲,是想通过俯冲之势去灭掉火。 ——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啊,真是太漂亮了。 白狼不放开他,做好了空中分解觉悟的急速俯冲,毫无惧色地跟了上去。在遮风板对面满布着满满一片层云。 骇人的惯性加速度袭来。她身体向前倾斜,压下了驾驶杆。虽然身体血液都似乎要沸腾了,但目光还是片刻不离黑兔的机影。 她将拖曳着霓虹色的航迹逃窜而去的清显,收入了瞄准器。 光之浊流在瞄准器的内部形成了涡旋,斑鸠尾部的螺旋桨掀起了水蒸气的水花,那彩虹就像缎带一样分成了一条一条。那临近了加速重荷极限的记忆,切过风,唱着高空的歌曲。 ——在士官室,一直说着空战的话题呢。 在光与风与歌声的对面,看到了越过断云飞舞的银之翼。 ——你泡的红茶,我特别喜欢。 她将手指同时放在了十五毫米与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 ——你当时趴在桌子上睡觉,我给你盖了毛毯呢。 高度六千米,俯冲了多达一千米。然而斑鸠没有停止俯冲。 ——那个毛毯,是伊莉雅盖的呀,谢谢你。 伊莉雅依然咬住不放,紧紧跟着。当他抬起机首时,那就是制胜之机。 ——没关系哟,你还背了我呢。 高度五千五百,五千二百,五千。 ——我还想再背你啊。 那是两千米量级的大俯冲。如果不是锻炼得硬朗的飞行员,应该早就失神了,可斑鸠仍然在俯冲着。那急速俯冲没有个尽头。 ——我还假装醉酒,将脸颊贴着你呢。 机翼弯折着,好像都要折断了,那机体无法在承受继续的俯冲了。硬撑着发出悲鸣的呼吸器官,伊莉雅释放了贝奥斯托莱克所有的火力。 ——我很幸福。真想那样背着你,一直走下去啊。 灼烧的四支光箭,包围了斑鸠。 擦过的火花散了开来,机腹张开了破孔。那是十五毫米机枪弹所打出的孔。 ——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呢。 咔地一下,斑鸠的机体倾斜了。好像又有新的中弹,新的黑烟向伊莉雅飘了过来。 ——虽然非常悲伤,但必须向前迈进。 一边吐着螺旋状的黑烟,受伤的黑兔逃窜着。伊莉雅的嘴唇中渗出了血,灵魂在哭喊。然而她抑制住了灵魂。现在在这里的是钢铁之狼,是一整个战斗机器。 拼命地驾驭着破损的机体,然后清显要转向上升了。他所瞄准的是,带着些斜向的纵向回旋。 不能让他得逞,伊莉雅的直觉那样说着。 ——神明,为什么这样残酷啊。 受伤的清显现在觊觎着起死回生的一击。 ——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 对着清显所盯住的前路,伊莉雅看定了那冷澈的瞄准器。 ——是让我们这样子相互厮杀吗? 向着黑兔的前方,她倾注了那一击就能粉碎搭乘席的无情的一同射击。 ——我,有时候会想啊,对于神明来说,善与恶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无所谓。 ——神明啊,莫不是就是想看人类在痛苦的深渊挣扎的身影吗? 然而清显察觉了那预判射击,早就踩下了踏板,偏离了轴线,将机首抬了起来。 ——还真是爱恶作剧的神明啊。 贝奥斯托莱克紧咬着进入了带着些倾斜的筋斗的斑鸠。清显究竟在觊觎着什么,已经越过空间告知了与自己相通的心灵。 了断的时候马上就来了。 ——等跨过苦难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东西打开来。 需要躲开的战技,只有一个。 卡斯滕回旋。 他正是想在现在这片天空描绘出在士官学校不知共同练习过多少次的传说中的空战动作。 ——嗯,有一个人会死呢。 黑兔靠近了斜向筋斗的顶点。 可能进行卡斯滕回旋,无重力的空域就在那里。 在此就要做一了断了。 有一方会在这片空域消散。 到了最后,只有一件事了。 希望将真实的思念,传达给你。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伊莉雅的两眼中,泪水溢了出来。明明应该已经是机械了,应该已经失去感情了,明明应该舍弃了做人来到了这片天空,我的心又一次在寻求着深爱的人而哭泣了吗? 在已然溢出的眼泪对面,清显以在这世上并不存在的深蓝为背景,一边拖着光之尾翼,一边踏起了天空之舞步。 水的粒子在乱舞着,彩虹仿佛破碎了一样,七彩在天空中闪闪飘落,因为那样的炫目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那是何等美丽的回旋啊。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样飞行的人呢。 依旧在空中静止着,简直就像是一瞬间进入无重力状态一样,一边让机体飘动,而仅仅将机首指向了伊莉雅的侧腹。 那是何等完美的卡斯滕回旋啊。 ——我喜欢你。 清显那样的声音传来 ,视野覆盖上了水的薄膜。 眼泪,根本无法克制住。 真想扔掉背负的一切,将你紧紧抱住,在这毫无污秽的天空中一起舞动啊。 由于那样的梦无法实现了,至少和你完成的一样,踏起舞步吧。 伊莉雅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片微微的光域。 那是可能进行回旋的刹那空域。 在那境地,同时存在这失速和突破构造极限的事态。 她倾斜着驾驶杆,稍稍踏下右踏板,而使劲踏着左边。 一刹那,骇人的重力和惯性的威力,向搭乘席中碾来。 那样的强压,即使肋骨碎裂,内脏挤破都毫不奇怪。 然而伊莉雅依然将目光凝视着。 她看着舞动的黑兔的身影。 她那机翼向初恋的人,低语着。 ——永远,在一起。 超越了地面上的物理法则的天空之伦理作用在贝奥斯托莱克上。 从清显和伊莉雅的圆舞中,放射出了光谱。 从搭乘席中,所有波长的光都倾注了过来,包裹在了伊莉雅的周围。 这是爆裂的火焰呢。 还是清显粉碎的光芒呢。 突然间,她的身体变轻了。 深红色席卷了自己的周围。 好烫。 所有的东西,都溶解了。 我,要粉碎了。 变成,天空的欠片。 ——伊莉雅。 在光之洪流中,手伸了过来。 伊莉雅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与手,结合在一起。 ——清显。 叫着那个名字,伊莉雅被埋在了光之洪水中。 在灼烧的光中,天空消失了,视野消失了。消失而去的意识到了最后,将思念变成了话语。 ——我不会松开。 ——我也不会。 ——我爱你。 ——我爱你。 只有两人相互呼唤的话语,在光中反复地一直不停地响着…… “这是……” 在村雨的搭乘席中间,紫神乐因为刚刚在周围看到的场景而失语了。 从云的缝隙间辨识出清显和伊莉雅在高高空进行一对一单挑,神乐担任着编队的指挥,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上方。 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看到了被伊莉雅追着的清显急速俯冲,受到了两三发穿甲弹的直击。 清显打着斜向的筋斗再次上升,伊莉雅也用同样的动作冲上了天空。 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乐追着两人上升而去。 在突破层云,仰视的前方—— 斑鸠和贝奥斯托莱克,同时打起了从未见过的回旋。 那空战机动简直就像是只有那两个人在无重力状态中舞动一样,极其不可思议。 看到两人所描绘的华丽的航迹的下一个瞬间,斑鸠尾部的螺旋桨和贝奥斯托莱克的前部螺旋桨相接触,一瞬间都粉碎了。 两机纠缠在一起从空中坠落下去,互相的机翼也接触在一起掉落下去,然后进入了层云中,看也看不见了。 “清显君!!伊莉雅!!” 叫着他们的名字,神乐慌忙穿过层云。 云非常厚,仍旧无法辨识两人,她突破了层云,虽然在高度一千米左右扫视着,但被太多的层云遮住,到处都看不见像是降落伞一类的东西。 神乐咬住了嘴唇,虽然急切地想要搜索,但自己却担任着编队指挥这样重要的任务。相信两人会活着,斩断了心中所想,回到了格斗战中。 太阳已经落下了,晚霞也消失了,不久视野就归零了。今天的空战就以伤势过重而判平局的形式告终,通信器中喊着,快向朱雀返回吧。(译者注:因伤势过重而判平局那里,原文「痛み分け」,大相撲中比赛的一种结果:有一方因为伤势比较重而被判平局。) 正在那时—— 倏地,看到在遥远的下方,飞艇飞了过来。 那既不是乌拉诺斯,也不是圣·沃尔特,又不是秋津,而是带着四发引擎的未知实力的飞艇。对于民间飞机来说,那飞行员竟然悠然在战斗空域飞行,还旁观着空域中发生之事,实在是有胆量有气魄啊。即使被战斗机追着,他也有着仅凭笨重的飞艇就逃出生天的自信吗? 飞艇注意到了神乐,调转机首,不断隐藏在云中,向下方降了下去。在海洋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那为飞艇提供了绝好的降落地点。他大概是想藏在那岛中,等待风头过去吧。 虽然莫名地挂念着,但根本没有管那种东西的时间,神乐返回了战斗空域,继续对同伴的返回进行掩护。 “男人”握着飞艇的驾驶杆,确认了观察着自己的村雨调转了机头回到了乱战之中。 一边感谢着没有受到多余的追逐,一边回想着刚刚自己见证了详情的两个王牌的一对一单挑。 那真是漂亮的战技之组合啊,那一对一单挑有朝一日必定能让两人坐上“空之王”的宝座。 他追着空中接触之后下落的两人。 切开层云之后,在断云的对面,发现有两只白色的降落伞绽放开来。 男人松了一口气,看清了降落伞的着陆点。 一个人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两只手无力地垂下,随风飘动着;另一个人则担心着失神的那个,操作着降落伞跟着。然后他看见,两个人降落在了同一个岛上。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那两人就会被留在孤岛上。在那附近的海域有大大小小将近二百个岛屿,搜索一定很困难吧。 两个人都是人才,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腐朽埋没。 有着合适两人的一片天空。 有着适合两人的主人。 如果是自己的话,可以给予他们新的机翼。这种状况还真是天赐恩典啊。 男人毫不犹豫地朝向两人降落的岛屿,降低了飞艇的高度。 二十五 遵循着古典而高贵的礼仪,做好搬迁准备的一行人出了拉米亚离宫,直直艾文格里斯地区。 身体被白色修道服包裹的妮娜·维恩特乘马车下了山道以后,在通往空中都市普雷阿迪斯王府的街道途中再次遵照礼仪,从马车上下来徒步沿着乡间小道行走着。 在站在道路两旁的人们一个个送来祝福纷纷撒花的中间,妮娜脸色丝毫不变,引领者在背后近身的人们,在道路上庄重地行走着。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二月十二日,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伍西拉紧跟在妮娜身后,在那后面伊格纳修带领着三十名近卫兵行进而去。美绪在近卫兵背后,在随从的队列中与莱纳一同行走着。 莱纳将双手放在后脑勺,仰望着晴朗的天空,好不惬意地嘟哝着。 “还真是变得了不得了啊。” 美绪很是不满地瞪了旁边一眼, “禁止闲聊,请认真一点。” “话是这么说啊,没想到会成这样啊,还真是侍奉了个了不起的主人啊。” 与说的截然相反,莱纳好像对这种状况感到很惬意似的,露出了比起平时看起来更加轻薄的笑容。 “我说了你很烦。接下来要去非常庄严的地方,不要嘻嘻哈哈的。” 美绪掐了下莱纳的侧腹让他闭嘴,再次做出认真的面孔将目光对准队列的前方。大概,就要靠近王府了。 在艾文格里斯地区的入口,乌拉诺斯的空军旗和海军机,以及在王旗背后被风吹拂的三名执政官前来迎接妮娜。 用过于夸张的礼节性用于对妮娜说了些什么,看到妮娜应承下来便转过身去原路返回,在前面引导着通往元老院的道路。 妮娜依旧凛然地挺起胸膛,跟在执政官的后面。 在街道两旁,配备了在街上身着一级礼服的王府卫兵,护卫着妮娜。在道路两旁站得慢慢的人们与在田间小路上的人们一样送去了祝福的话语,向妮娜一行撒着花瓣和飞纸屑。 一行人也不挥挥手,穿过热闹的街道,抵达了会场。 在那石质的庄严会场内,元老院和众议院所有的议员都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妮娜。执政官对登上台的妮娜宣布,经过决议,授予其乌拉诺斯统治全权。 在响起的鼓掌声中,妮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乌拉诺斯全军指挥权、最高统治着的尊称,以及对政策立案权议会作出决定的否决权。 一切统治乌拉诺斯的全力,现在都委托给了妮娜·维恩特。那是只要妮娜愿意,连这个星球本身都可以统治的强大权限。(译者注:译为“这个星球”的地方原文「この星」,如果不对犬村假想出的那个世界做过多探讨的话,这么说应该也没有错。) 妮娜依然一副无表情的面孔,到了会场的外面。 在广场上有十几万市民,等待着妮娜。 仍然还没有正式决定,市民们的承认是必要的。 妮娜凛然地抬起面孔,睥睨着普雷阿迪斯的市民们。 执政官通过麦克呼唤道。 “作为代表的市民们哟,如果你们承认妮娜·维恩特为新一代的王的话,就用欢呼声响应吧。” 接下来的瞬间,十几万市民发出的冲破天际的欢声,向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打去。那样大的音量都能让人看到空气的震动,响彻空中都市,经久不息。 执政官在妮娜面前跪下,传达了决定。 “对吾王妮娜·维恩特,献上圣阿尔蒂斯坦的祝福。” 再次沸腾起来的欢呼、口哨以及飞起的纸屑。在狂热的市民们带有的远远超越先王奥特加即位时的欢迎声中,妮娜继位,成为了新的乌拉诺斯王。 在身旁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捧着批准给她的王冠,走近妮娜身前。 伊拉斯特里亚里亲手将王冠戴在了跪着的妮娜头上。 这是宣告乌拉诺斯步入了新的时代、为妮娜·维恩特加冕的仪式。 妮娜缓缓地站起来,面向着市民,执起礼裙的一端,右脚向后敬了一礼。在经久不息的欢呼声让天空震颤的正中,妮娜带着平静的目光凝视着大众。 美绪和伊格纳修并排站着,从会场的暗处见证了妮娜的加冕。 妮娜真的成为乌拉诺斯王了。刚刚被授予的那权限极其强大,只要妮娜手指尖一动,就能调动乌拉诺斯全军。 “这样子,进行得还算顺利吧?” 她问道伊格纳修。那少言寡语的专属骑士,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接下来才是正片啊。” 依然带着强烈的眼神注视着妮娜的后背,伊格纳修一动不动。 “从今往后,魑魅魍魉们都在等着呢,他们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一个新来的行驶如此强大的全力,一定会使用一切手段来进行妨害……一定要誓死守护妮娜大人,无论发生什么,即使拼尽这条性命。” 伊格纳修极其罕见地将自己的决意变成了话语。进入乌拉诺斯王府以后,妮娜货真价实的斗争将要开始了。不难想象,在那前方,被赶到王府一角的德米斯特利派施加的各种妨碍会席卷而来,大概都会有性命的危险吧。正如伊格纳修所言,从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刻啊。 美绪也点了点头。 “……嗯……我也希望能为妮娜大人出力……妮娜大人,她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的……” 在充满决意的视线前方,是那实在非常纤细的乌拉诺斯王妮娜·维恩特的后背。 接下来将有多少严苛的重压、谋略以及魑魅魍魉的恶意会压在那苗条的后背上,美绪也没有办法估计。 然而,美绪决意要和拉米亚离宫的同伴们一起,无论有多少困难都要誓死保护妮娜,因为她非常喜欢那体贴而内心坚强、无论在何等困难的状况下都认真尽职的妮娜。 她相信,在那前方,会有美好的未来的……——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中,我正和令人怀念的同伴们一起,靠在沙发上吃着甜甜圈。 在我旁边,巴尔塔先生用毕恭毕敬的手势为塞西尔泡着咖啡,被神乐姐逗弄着。坐在对面的莱纳和清显一直沉浸在无聊的话题中,在厨房里,美绪一个人煮着意粉。 至去年九月为止,那都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那是我一直以为会持续下去的,七人的光景。 我呡了一口巴尔塔先生泡的咖啡。 我注意到厨房里面已经没有了美绪的身影,火依然点着,圆筒锅里的内容哗啦哗啦已经沸腾了。 我从沙发上起身关了火。美绪不在了,没有办法,只好由我来做那么多人的意粉,然后回到沙发。 回到沙发以后,清显和神乐姐也不见了。 塞西尔抬着惊讶的面孔,问我为什么要做七人那么多的意粉。 “因为我们是,七个人啊。” 我如此回答的过程中,塞西尔也不见了。 扫视了一圈,莱纳带着从未见到过的冷峻表情,对我投出憎恶的目光,打开了房门走出了士官室。 在沙发上,巴尔塔先生一个人喝着咖啡。 “美绪,清显。” 我叫着已经不在的人的名字。 “神乐姐,莱纳,塞西尔,你们去哪里了?我都给大家做好了。” 没有回应。 我的手端着意粉的大盆,和巴尔塔先生仅仅两个人,一直被留在士官室中。 因为火焰爆裂的声音醒了过来。 从梦中醒来的伊莉雅眼前是满满的一片星空。 数量多达三千,每一个每一 个星星的颜色都不同。那光辉实在是很密,似乎都可以听见星星与星星之间相互呼唤的声音。 又是波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她察觉到自己在夜晚的沙滩上面朝上平躺着。 还活着。 那样想着。 从旁边传来的热量,是篝火。橙色的火焰在夜的深处摇曳着。 我缓缓地抬起上半身,确认了身体到处都很正常。 然后看向了火的对面。 坂上清显蹲在沙滩上,隔着篝火,默默地看着大海。 伊莉雅将手放到腰际,手枪还依然收在枪套中。 右手放在枪套上,伊莉雅谨慎地离开篝火,拉开了与清显的距离。 清显意识到伊莉雅醒来了,带着平静的表情对着她。 伊莉雅像豹子一样俯下身来,倏地跃向后方,拔出了手枪,枪口对着清显。 清显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朝向自己的手枪。 “是你,杀死了雷欧队长。” 伊莉雅竭力挤出了话语。 “还杀死了露露姐和菈菈姐。” 声音正在颤抖着这一点,希望不要被发觉。 “杀死了很多我的同伴们。” 清显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篝火对面的清显,看起来摇摇晃晃,仿佛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一样。 “嗯,是我杀死的。” 从那冷静的语气中,她明白了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伊莉雅将颤抖的枪口对准了清显的眉间,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那是杀死了很多同伴、应该憎恨的敌人。 只要放清显生还的话,还会有大量同伴被击落。 憎恨他吧,杀死他吧,为雷欧和露露、菈菈报仇。 她拼命地那样驱使着自己,正在那时。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那个誓约,在伊莉雅的耳旁响起。 她的右臂震动了。 怎么可能射击呢。 这样子结束,根本不能叫好。 “砰!” 她十分随意地,用嘴发出了发射的声音。 将手枪仍在了沙滩上,用快要哭出来的脸对着清显,告诉他。 “刚刚那样,你就已经死了,草薙航空队的坂上清显就会被处理成未能归队,真是悲伤啊。” 清显稍稍笑了笑。 然后他用手指做出手枪的样子,举到伊莉雅的眉间,嘴里发出了发射声。 “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也被处理成未归队,请节哀。” 伊莉雅耸了耸肩,两手心伸向了星空,在篝火旁边蹲下身来。 两个人,隔着篝火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夜间的大海和星空。 如果就这样在这个岛上的话,真的会被处理成未归队吧。伊莉雅和清显都会被处理成已经战死,家人会被送去抚恤金和养老金,在故乡建起他们的坟墓。 我刚刚,已经被清显击毙了。 这么想着,背负着的所有重担,完完全全在自己周围消失了。 祖国也好,战友也好,应该打倒的敌人也好,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只是作为伊莉雅·克莱施密特这一个人看着夜间的大海。那片狂热的决战空域消逝而去,而深远的夜空那三千星光降临在两人独处的沙滩上。 被静谧之茧包裹着,波涛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交替打了过来。体内的脉动,变快了。 不想让他听到心声,伊莉雅那样想到。 她想到一对一单挑之际,两人通过空中的交谈,面颊自然而然地变红了。 那应该是幻听吧。 虽说如此,但那实在太有现实的味道了,感觉简直就像是与清显融为一体进行会话一样。 ——如果向他确认的话,他会怎么回答呢。 涌上了那样的想法,她偷偷地窥视着清显的样子。 同一个瞬间,清显也通过火焰侧目看向了伊莉雅。 四目偶然间相对,两人的脸同时变得通红,再次低了下来。 像是不断变得激烈的心跳声就要被听到了一样,伊莉雅抱成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中。 ——是幻听。明明两个人都在搭乘席中,不可能进行那样的对话。 ——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可能向清显去确认嘛…… 伊莉雅硬是对自己那么说着。又害羞又不好意思,自己变得越来越不中用了。能自由自在地驾驶飞机,但完全不知道如何驾驭自己的内心。 ——我爱你。 ——我爱你。 那在一对一单挑最后一瞬互相呼唤的声音,再次在耳旁苏生了。那样过于赤裸裸地吐露自己的内心,仅仅再次在地面上回想起来,就不由得浑身躁动。太过于害羞,以至于无法直视清显。 为了搪塞那样的尴尬,清显开了口。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伊莉雅硬是隐藏着动摇,抬起了红通通的脸。 “……救援,会来吗?” 清显沉思片刻,回答道。 “如果过来了的话,会再次分开吧。” 不管前来救援的是圣·沃尔特还是秋津,两个人都不可能在一起,一定会被再次赶上天空,让他们进行像今天一样的厮杀。 “我已经受够了,和你打仗……” 吐露出了真心。 “……我也是……再也,做不到了……” (译者注:从表示“我”的人称可以看出,前面那个说话的是伊莉雅,后面是清显。) 都已经那样想了,那么为什么还一定要在空中飞呢? “那么,怎么办呢……?” 看不到路途的前方。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一直呆在这个岛上,不去参与战争那也可以。然而那样真的好吗?即使现在这个时候,结下誓约的同伴们也在各自的场所向着自己的梦想冲刺着;而另一方面,我们却还能一直在这个岛上闭着眼睛手塞着耳朵捕着鱼摘着野草活下去吗?我们是为了做那样的事情,才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驾驶着飞行机械吗? 不是的。 我的天命,正是飞行。 然而可以委托给我这个机翼的存在,是没有的。 值得我献上全部生命的根基,也是没有的。 “我希望能有一个委托给我的机翼的存在。” (译者注:从人称可以看出,上面那一段心理活动以及说的那句话,都是伊莉雅的。) 她就那样将自己的心情组织成华语,向清显告知。他也点了点头。 “不是为了祖国,而是为了别的什么……还能再次飞行。” 这样未能返回、失去祖国的两个人,去探索更加自由的天空不是更好吗? 然而,究竟要去哪里呢。 究竟要做什么好呢。 正在看不到应该前进的方向,穷途末路的那个时候—— 背后的草丛中,沙粒响了起来。一个格子很高的人,悄悄地露出了身影。 “……?!” 清显和伊莉雅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男人注意到了篝火,以及在那旁边的身影。 “在这里吗,让我好找。” 清显感觉好像听过那个声音,单手制止了不由自主想要捡起手枪的伊莉雅。 “你是……!!” 男人慢慢地向火旁走近。 黑色长身大衣下面,身着着 飞行服,在后面扎起的长发,好像被刀刮过的脸的皮肤,以及极其锐利的目光。 “我要将你们俘虏。” 没有拿任何武器,男人带着理所当然的面孔那样说道。 “不要抵抗,坐上我的飞艇,我让你们去见我的主人。接下来要怎么办,由你们自己决定。” 清显用颤抖的声音,叫着男人的名字。 “阿克梅德师父!” 那是给年幼的清显灌入飞机驾驶技术的“空之王”阿克梅德。 那与乌拉诺斯的卡纳席翁并驾齐驱的多岛海超级王牌,现在正对清显和伊莉雅伸出援助之手。 “拜见之后,你们一定会发誓对她一生尽忠的。”(译者注:原句中没有“她”这个语项,但他的主人是谁早就不是秘密了,这里就这么处理了。) 阿克梅德嘴角露出确信的笑容,盯着清显和伊莉雅。 “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 对着仍然在沙滩上坐着的清显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 “那是我的主公。她一定会给你们托付新的机翼吧。” 仿佛看到了未来一样,阿克梅德那么说着。 那个时候伊莉雅的目光中不知为什么,好像看到了在阿克梅德背后飘扬的旗帜。 那是阿克梅德以一己之力召集培养起来的、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军团旗。 ——walkure。 “一起来吧,为了女王伊丽莎白而飞行。” 伊莉雅回握住了阿克梅德伸出的手。 她仿佛幻视到了未来的自己与清显一同穿着walkure的战斗服,驾驶着见都没有见到过的战斗机,统治了女王伊丽莎白指示的空域。 序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天外救星。(译者注:原文「デウス·エクス·マキナ」,拉丁文deus e maa,wiki中有进一步的解释——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其含义是从机关中跑出来的神,是常用的编剧用语。 它是指,在舞台剧的最后阶段,大多数登场人物的心愿和行动混在一起,而观众们都在屏息凝神地操心着“这样的混乱究竟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有“机械之神”从舞台的天花板上降下来,用它独有的神力来解决一切混乱状况的这一类情节展开。 而今,处于现在这种状况,吾等要想取得胜利的话。 “必须要有天外救星了。” 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中校冷静地做了如是发言。 “绝对赢不了的。” 在他的话语中,无论焦急,还是暴躁,抑或是不甘,都丝毫没有。在如此空前绝后的战力差面前,连这些所谓的感情都早已望而生畏了。 “乌拉诺斯那坚忍不拔的程度让人畏惧,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花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做准备。无论是海德拉巴战役还是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只不过是我们中了他们消磨战略这一圈套的结果。吾等早已没有什么手段与之抗衡了。”(译者注:从本卷起,译者希望能尽量用汉字写所有的专属名词。译为海德拉巴的地方,前几卷中的处理是haiderabad。)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santose岛sheragreed”) 在仅有两人的办公室中,听完巴尔塔扎尔意见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目光落在在办公桌上展开的多岛海全域作战地图上,确认着现状。 圣·沃尔特帝国所在的密特朗大陆(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mittnd”)的绝大部分,都被表示“无法侦查”的黑色区域所覆盖。由于完全由乌拉诺斯掌握了制空权,在这些黑色区域中完全无法得知敌军是如何分布的。 秋津联邦业已崩坏,将会由圣·沃尔特帝国来掌握多岛海的霸权……正在无论是谁都确信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噩梦从帝国的后背袭来。拜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为大元帅的哈尔蒙迪亚(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harmondia”)军,口中唤着妮娜的名字,仅仅八个月就掌控了密特朗大陆。 妮娜·维恩特继任女王的一年半,乌拉诺斯将地上居民视如草芥,随意践踏,现在正以骇人的气势欲成就两千年来的夙愿“天地领有”。 这是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令人绝望的状况。 不—— 准确地说,有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状况。 当时身为塞尔福斯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serufaust)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的第一名,针对圣·沃尔特帝国防御体制提出了疑问并总结写成了报告的塞西尔·豪尔,现在已经舍弃了那个名字,成为女王伊丽莎白,正好赶上多岛海危急存亡之秋。 “格林中校。” 伊丽莎白将眼神从作战图上抬起来,叫着士官学校时代的前辈。 “克克亚纳线被突破这点,是根本无法预见的吗?” 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耸了耸肩。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他传达出这样无言的话语。 克克亚纳线。 那是圣·沃尔特帝国在与哈尔蒙迪亚的国境线上所建筑的复合钢筋之要塞。 那由堑壕、铁丝网和战车壕,以及鳞型碉堡群和地下铁道设施混合而成的难攻不落的绝对防线,现在已经在皇国军军靴的践踏之下无影无踪。现在想想,帝国正是因为过于将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视为绝对这一点,才断送了自己的命脉。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冒犯地说,我也曾向作战本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测,然而根本没被他们考虑。其结果就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如今慨叹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得考虑考虑今后的事情。”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静静地告知。 “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走的。” 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皱了皱眉头。 “怎么走?” 伊丽莎白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目前低气压从威斯特朗(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westnd)那边过来了呢。” “说不定啊”,做了这样的引子之后,她继续说道,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机械之神。” 虽说是傍晚,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从笼罩在天际的厚厚的层云对面,远远地传来了阵阵的雷鸣。 伊丽莎白将视线送到了远方灰色的风景中,那视线前方是远远地蔓延在桑托斯岛北方的威斯特朗大陆。在小规模的贵族和军阀之间小摩擦不断的未经开垦的大陆,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乌拉诺斯的势力。 巴尔塔扎尔将女王含糊不清的话语当成耳边风,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上。 他盯视着涂成黑压压一片的密特朗大陆,涌上心头的尽是悔恨。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事再后悔也没有用,可如果时间可以后退的话,他真希望能退回到一年前。 退回到圣·沃尔特帝国仍然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眼看多年以来制霸多岛海的夙愿就要到手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样吐着说出也毫无裨益的丧气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巴尔塔扎尔回顾了一下去年的自己。去首次晋见明示了身份伊丽莎白,好像正好是一年以前吧。那时候明明已经听到噩梦的兆头了,可自己还是掉以轻心当成了耳旁风。这样的失策,要说悔断了肠子也不为过。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那正是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自己正沉醉于顺风顺水地发迹的时候。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真想踢一脚被战斗胜利而冲昏头脑的自己的屁股,那样明明就能指出乌拉诺斯所拥有的那个兵器的威胁。他明明知道轻视了敌方战力,疏于充分研究的结果,就是在仅仅一年之内,就会是举国奔走相告,说世界的形态土崩瓦解。 第三部 普雷阿迪斯的奇迹 一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圣·沃尔特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 被分派到圣·沃尔特帝国军统合作战司令本部并成为少校,而正沉醉于自己顺风顺水地发迹的巴尔塔扎尔·格林,在高级宾馆的大厅里,显得不无苦闷。 去年十月,他在与圣·沃尔特海空军头脑人物维克多·卡恩准将的兵棋演习中获得胜利,从今年的一月起便作为统合作战司令本部的情报部将校,住在首都塞尔福斯特;而他在桑托斯岛作战司令部的上司安迪·波特也由于巴尔塔扎尔的功绩而出世,现在为准将级别,获得了作战司令本部情报部局长的肩章。 赴任五月有余,巴尔塔扎尔仔细查看了帝国军情报本部收集起来的信息,在国际形势的分析、宣传工作以及谋略活动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正在高级将校们极力称赞他成果累累,不愧为击败维克多准将的卓越人才时,突然间,他便收到了来自柯莱特·avory殿下的联络。 生为希尔瓦尼亚王的妹妹的柯莱特殿下,是傍了圣·沃尔特帝国外务大臣为夫的贱人……也是过去王家的要人,现在正为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复兴而在暗地里精神充沛地进行着活动。虽然自从去年八月份两人为让坂上清显和紫神乐越狱而携手以来,为收集情报他们也联系过好几次,因此这意外的一封电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一次的内容比较特别。 “让你久等了吧,伊丽莎白公主要前来塞尔福斯特了,说是想要见你哟,格林少校。” 在打电话时他被如是告知,该来的总归会来,巴尔塔扎尔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对承蒙觐见之荣耀表示感谢,将伊丽莎白目前所在的高级宾馆的名字记了下来,与对方约好一定会在指定的日期前去,然后放下听筒,从那以后便一直将此事装在脑中;今天,他便在这大厅中等待着柯莱特。 胃疼。(译者注:原文「腹が痛い」) 到现在为止无论从事什么作战计划,都从来没有这么郁闷过。现在这光景简直就是人生中最郁闷、最忧愁的时刻,郁闷、忧愁到了难以忍耐的程度。啊,当时要是那么做就好了,要是这么做就好了,他回忆起了已经过去的学生时代,胃里嘎嘣直响。 在清显和神乐返回秋津联邦以后,他便从柯莱特那里得知了伊丽莎白的真实身份。 真相,不幸被巴尔塔扎尔几次三番祈祷了无数次的话语“求求你了,千万别是那样啊”言中。 她正是那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被分到同一间士官室,自己还几次三番地颐指气使过的那个女人。她正是那个为了索取些陪自己社交的报酬而“啊!啊!”地大吵大嚷,自己便不假思索扔了一把香蕉给她的那个小姑娘。正是那笨女人,正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一款……塞西尔·豪尔,竟然偏偏就是遗失多年的公主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 “为什么……无巧不巧……偏偏是你啊……” 将腰陷在过于松软的沙发里,巴尔塔扎尔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了脸。即使说这是命运的恶作剧,这种事也太过分了。为什么出身如此尊贵的人物要用假名字隐藏自己的身份,然后作为自己的部下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啊,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塞西尔的身份是伊丽莎白的话,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取悦于她,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头脑、自己那洗练至极的社交能力以及那一句接着一句呼之即来的社交辞令……总之就是要让她臣服于自己所有的男性魅力,然后自己很有度量地将她纳入自己的圈子,那样的话明明就可以将她自在地操控在手掌之上…… “你食物中毒了吗,格林少校?” 正在巴尔塔扎尔陷入沉思之时,突然间从极近的地方被人叫道,几乎就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但他拼命抑制住这种冲动,有些吃惊地认出了正俯身看着自己的柯莱特·avory,站起身来。 “如果身体有所不适的话,不必勉强。” 柯莱特身着与五十岁后半叶的年龄毫无违和的灰色妇女装,十分高雅,眼梢带着自然的皱纹,她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担心的样子。 “抱歉,心中一直挂念着好几件烦心事,身体并没有大碍。非常感谢您的招待,殿下。” “久疏问候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奥丁吧?听说你的表现越来越活跃了呢,还在兵棋演习中战胜了维克多准将呢。你发迹之快大概在整个海空军都史无前例呢。” “我诚惶诚恐。这全仰仗了殿下您的鼎力相助,非我之功。” 他努力抑制住得意之色,柯莱特放松了表情,莞尔一笑。 “公主在二十五层。她对这次的再会非常期待哟。” 究竟怎么个期待法,根本无法预测。如果伊丽莎白将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当作把柄揪住死死不放的话,我该怎么应对呢。虽说关于这一点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思考,姑且想出了一个应对办法,但如果失败的话,这办法也会成为毁灭自身的多刃剑,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能不用为好。 乘进电梯以后,柯莱特突然说了一句, “只有一点,我想拜托你。” “……” “现在的公主,不是塞西尔·豪尔,她将作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去接待少校你,这样可以吗?” “……这是当然,毕竟与过去的立场已经不同了。” 这样的话他反而谢天谢地。如果能将过去的一切琐碎全部忘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这大约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学习着如何作为一名公主去待人接物,她的变化说不定会让少校你稍稍有些无所适从呢,我也觉得她的成长令人吃惊呢。”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侍者打开了门,他们在宾馆的二十五层出了电梯。 他一边盯着按下电铃的柯莱特后背,一边调整了下呼吸,重新做出了决意。 ——对策是有的。没什么好害怕的事。 ——凭着我所拥有的才智,对付区区塞西尔,绰绰有余。 ——想想吧,这反而又是一次出世的机会。 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将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公主玩弄于股掌之中,任意使唤,而上官们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打开了套房入口的门,一个中年的侍女将巴尔塔扎尔带进了大得夸张的客厅中。客厅以白色为基调,边缘稍稍配着些蓝色的沙发、日用品以及照明器具。在高高在上几乎可达天际的一片玻璃窗的对面,是帝都塞尔福斯特那六月的氤氲之大气。 然后—— 一位少女,以帝都为背景,正微笑着。 那曾经的短发已长到半长及肩处。胸前戴着刺绣的白色衬衫,以及带有金质饰品的红色裙子。那服装虽然与平常的女学生并无很大差异,但那出于自然的朝气和气度从那氤氲的背景中显现了出来。 “久疏问候了,格林少校。感谢您肯大驾前来。” 塞西尔·豪尔……不,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爽朗地打着招呼,露出了文雅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头发长长了的缘故,抑或是已经接受了她本来身份的缘故,她比起士官学校那时给人的印象要成熟许多。 “……久未会面了,殿下。这段时间您肯鼎力相助,感谢万分。” 他笨拙地组织着准备好的客套话,从下面毕恭毕敬地接过伊丽莎白伸出的左手,很合礼节地将左脚撤回半步,弯下右膝。他遵循着告诫在沙发上坐下,隔着玻璃桌,与公主面对着面。 柯莱特在客厅的一角等候,观看着个中情形。巴尔塔扎尔感觉非常不好。他虽然想从伊丽莎白的表情中读取她的内心,但却发现完全隐匿在了外表的 面纱之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伊丽莎白果然如柯莱特所言,与以前塞西尔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是眼睛。眼神不同了。 橘色眼眸的深处,自然地编织着文雅和威严。可是绝对没有给他人一种强行使之屈服的压迫感,与之相反,饱含了温柔的慈爱之色要更浓一些。 “你生气了吗?” 侍女回到厨房去以后,公主突然这么问他。 “……我吗?为什么?” 他稍稍有些不知所措,如是反问道。 “因为我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这么说着,伊丽莎白坦率地对他投来澄澈的目光。 这过于直接的一记直球,反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 究竟该怎么回答呢。他在脑中描绘了来到这里之前准备好的各种台词并加以组织,整理出了最能展现出自己善良本性的话语后,表情中浮现出了“大人的绰绰有余”。 “那样的状况,也没有别的办法吧。” 他表面上装出那样的游刃有余,但内心却已战战兢兢了。如果塞西尔对学生时代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话,绝对是会反击的。 伊丽莎白表情丝毫不变,嘴角依旧露着微笑,一言不发,盯着巴尔塔扎尔的眼睛看了半晌。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所谓心如针扎的滋味,巴尔塔扎尔依然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动摇,保持着成熟的游刃有余。 经过良久的沉默——伊丽莎白将那原本只在嘴角挂着的笑容也反映在了眼角。(译者注:译者推测作者想表达一种冷笑或者作出的笑的意思) “学生时代,还真是受到少校您蛮多照顾的呢。” 仅仅这句话,就让巴尔塔扎尔的鬓角顿时流下了冷冷的东西。 ——所谓照顾,这该怎么说啊? 从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一般说是帮助学习、请吃饭这种高年级学生来做的行为,可我并不记得什么时候对塞西尔做过这样的事,我所做的只有让她泡咖啡、做宵夜或者强令她一同参加派对利用她拉人脉,把她当成道具一样使唤的记忆。 所以要说另一种可能性的话,“受照顾”也就是市井的一些混混儿所说的“那个时候可是受你照顾了啊,现在我可要清算清算”这一类的黑话,这样的感觉更强一些。 ——怎么办。 如果回应有所犹豫的话,她就会觉得我的内心比较可疑,因此需要及时迅速地回答。也就是说,从伊丽莎白的发言到现在,思索已经花了零点五秒,如果两秒之内不能回答的话,伊丽莎白脑中便很有可能对我萌生不信任的感觉。 “如果能给予您更多照顾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回答就没有问题了吧。不,说不定还是错了。这样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被理解成“其实本来还想做更过分的事呢”这种意思。啊不,一般来说会理解得那么深入吗。虽然也不是很清楚会不会这样,但似乎还是订正一下比较好吧。正在他努力组织着别的语句时,伊丽莎白便回答了。 “有点儿意外呢,格林少校好像对我不怎么关心嘛。” 麻烦了。果然,我让她产生了多余的疑虑。 如果不立即就回答的话,伊丽莎白抖出我过去所做之事的可能性就越来越高了,唯独这一条不能让她做。现在该是用到培养出来的交涉手段,在伊丽莎白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自然地将这个话题向其他的方向去引。 “说起学生时代,我想请问您一下关于坂上和伊莉雅的情况。他们是当了王家的俘虏吗?两人现在还康健吗?” 不错,我棒得逆天了。(译者注:原文「我ながら天才的にうまい」)以“学生时代”这一个语项为支点,然后漂亮地将话题引向其他方向的高等技术,伊丽莎白便乖乖地中了我的诱导,露出了笑容。 “多亏格林少校鼎力相助。虽说是俘虏这样的名目,但他们已经与walkure队员共同在威斯特朗大陆战斗了,如果一直不飞的话本领会退步呢。在政治性的调整结束以后,会确认两个人各自的意思,然后让他们自己决定去处。” “就那么趁势进入walkure也挺不错的吧。他们与殿下您也交情颇深,对于帝国作战司令本部来说,他们也有呼吁将帝国与王国逐渐调整进入蜜月期这样的考虑。但是坂上可能会被当成逃兵吧……” 正如他刚刚所说,伊莉雅和清显半年前在箕乡上空进行对打未分胜负,在两国军中都做了未返回处理……换言之也就是战死处理。然而,从与柯莱特进行联络获得的情报中,巴尔塔扎尔听说两人被俘虏并押解到了希尔瓦尼亚王国。两人在迫降的岛上被阿克梅德所擒,不久便去觐见伊丽莎白,得知她的真身竟然是塞西尔时吃惊了好一阵子,之后便同意接受王家的俘虏待遇。然后,现在两人和walkure的队员们一起拿着佣兵的俸禄在工作着。 “然而秋津联邦军现已崩溃。秋津大陆陷入了小国家分裂的状态,联邦军的军律本身早已不起作用。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地要回一个逃走的将校吧。毕竟国军有三分之二都突然倒戈卸甲,要批判弹劾也会对着他们的。” 清显与伊莉雅一对一单挑两个月后,帝纪一三五零年二月,圣·沃尔特帝国军便在联邦本土登陆,经过凄惨的陆战,在四月便攻下了本土东方的军事都市——河南。(译者注:稍稍回顾一下,清显和美绪就是河南士官学校派到air hunt士官学校去交换的。)帝国军便又送去了二十万陆军进行支援,开始为攻打首都“箕乡”做准备。 与此相对,秋津联邦现在处于内讧状态。联邦军由东方民、央州民和西方民组成,随着战局的不断恶化,民族间的矛盾也日益严重,四月五日,央州民代表和西方民代表便单方面从联邦发表分离独立宣言,将自己所持有的战斗力召回了各自所支配的领域。联邦军早已失去团结起来作战的力量,只有慧剑近卫师团在拼命地迎击驻扎在那里的帝国军。 伊丽莎白呡了一口红茶,告知了他清显的现状。 “坂上少尉一方面没有非国民(译者注:「非国民」是指:轻则不履行公民义务,重则与g-o-v-e-r-作对的人)待遇的家人或者远房亲戚,他本人也愿意为walkure战斗。walkure队长阿克梅德被年幼的坂上少尉当成驾驶飞行机械的师父,而坂上少尉现在好像也是阿克梅德的从属机,一心跟他学习着战技。” 巴尔塔扎尔点点头作为回应,心放到了肚子里。伊丽莎白思考的方向已经从学生时代飘走,完全转向了今后的世界形势之上。好的,就这样沿着那个方向一个劲儿狂奔吧,正当他这么祈祷的时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记上勾拳打了过来。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不知不觉,他胸际的中心被射穿了。虽说巴尔塔扎尔在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司令部工作,当然是知道这么一支部队的存在,可那样的事却闻所未闻。 “慧剑皇家亲卫队……也就是神明队吧。紫,是那神明队的队员?” 他不假思索地回问道。伊丽莎白带着深刻的表情点了点头。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疼痛的感觉,在心脏游走着。 慧剑皇家现在为旧秋津联邦军军干部们所用,将处于最高权力者的位置,根据军干部们的考虑,他们正处于一副要被军干部转嫁战败责任的架势。在这毁灭已成定局的情势下,那真可谓是架空的权力。而神明队,一定会跟从着走向灭亡的皇家直到最后吧。在那路途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 运,不用想也能明白…… “那事……我不知道。紫……在神明队……” 巴尔塔扎尔现在所负责的是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相关联的业务,与秋津大陆战线扯不上什么关系。然而同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同事们传言说,帝国军有战后要处决慧剑皇家之心。这是想转嫁自己无差别轰炸的罪责转嫁给皇家,将战争的责任压在皇家头上。那个时候,神明队一定会赌上自身性命去守卫皇家吧,一定会与皇家共生,与皇家共命运……巴尔塔扎尔知道,那就是神明队的性质。 距现在大约十个月前,他从牢中救出被关押的神乐和清显,并帮助他们从飞空要塞奥丁边缘背着降落伞跳下,并送回本国。那个时候他所感觉到的那种从未经历过的淡淡的感情又重返了内心深处。 我不配。他俯瞰着自己的内心,想要排除那种淡淡的感觉,然而不怎么做得到。伊丽莎白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说道, “你很担心吗?担心神乐姐……” 她的口气感觉稍稍有些恢复了学生时代的塞西尔。巴尔塔扎尔回过神来,重新坐正了身子。 “并不是这样。紫现在也是敌国之将,我不会夹杂私情的。” 作为帝国少校,这样的回答理所当然。慧剑皇家现在是必须打倒的敌人之祸首,而守护他们的神明队也一样,如果在战场上相遇的话则必须要不手软的歼灭,即便说在那当中有自己学生时代的友人。 然而,胸中却止不住地疼痛。不知何时竟然有这样的东西扎根在了自己的内心,他感到异常惊奇,最后巴尔塔扎尔还是再次转换了话题,像是王家复兴对多岛海的影响,像是今后桑托斯岛的运营什么的,持续讲着这些无伤大雅的话题,最终还是成功避开了跟学生时代的行为有关的话题。他们一同吃了晚饭,与伊丽莎白约定了今后将继续协力关系,晚上九点,他便搭上了返回的出租车。 背靠在后座上,轻轻揉着神经紧绷过度而疲倦的肩膀,他回顾了一下今天自己的言论,满心欢喜。他本来还考虑着如果伊丽莎白拿出过去的话题来做文章自己该如何是好,然而自己成功地进行了漂亮的话题转换,对公主先发制人,拿出了关于世界形势的话题来大谈特谈,成功突出重围。 假使伊丽莎白她说出了学生时代关于自己行为的怨言的话,虽然经过昨天一整晚的思考,他也打算拿自己立案的最终方案“双胞胎弟弟行动”进行责任转嫁,但幸好这话题没有提出来,他就得以让谈话结束了。此乃将对伊丽莎白施与的恶行全部推给架空的“双胞胎弟弟”的一种究极责任逃避之术。他准备好的台词是这样的:“错的都是我那双胞胎弟弟。根本不该让那家伙去用什么士官室。对于弟弟的恶劣行径,身为兄长我深表歉意。”这是一把多刃剑,如果成功的话效果会非常显著,而如果谎言暴露的话,我在社会上的信誉也就全归零了。要是到了那种紧急事态的话也就只好拔出这把宝剑,可不用拔就解决了问题,这真是幸甚至哉。 巴尔塔扎尔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给自己打了个满分。只要有伊丽莎白的支援,今后无疑会愈发顺风顺水。 沉浸于这样的满足之后―― 疼痛又回来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身在神明队的神乐,为了守护皇家,以自身作盾,被帝国军的枪弹打倒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一边去,这无聊的伤感,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他硬是甩开了那不吉利的想象,而与此同时,他让那深入骨髓的憎恶肆意翻滚起来,去麻痹伤感。 ――等着吧,死老头。我可是每天都在靠近你的宝座啊。 看着窗外的夜景,他浮想着祖父雷尼奥尔·贝尔纳的扑克脸(译者注:原文「能面」),骂着至今为止重复了好几百遍的脏话。将雷尼奥尔那仅仅一代就构筑的这名为贝尔纳财阀的联合大企业践踏在脚底下是巴尔塔扎尔一生的梦想。只要想想那脸不变色的老头子带着一张哭脸死命追着我请求我发发慈悲,心里就怦怦直跳。 ——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一生都不会原谅。 ——你丫(译者注:原文「貴様」)究竟是在鄙视谁,我要让你明白明白,并刻入骨髓……! 他肆意让对眼睑中浮现出的雷尼奥尔的幻影的憎恶情绪翻滚着。这种憎恶正是我的原动力。只要有这种原动力在,我不管是怎样的痛苦都能忍受股过去。不犯沉溺于伤感这种愚蠢的错误,无论有怎样的业绩都绝不满足,就能够迈出下一步。 ——那么,今后我在作战本部所需的钻研课题是: ——向拉斐尔上将展示自己的能力,希望能成为他的心腹。 参谋总长拉斐尔·多诺尔上将。首先必须得到现在正坐在这自己觊觎了多年的参谋总长交椅上的六十二岁的老将的认同才行。为此,就必须每天都对世界的形式擦亮了眼睛进行详细的分析,万万不可怠慢。 现在,这个世界—— 这段时间,频繁地从与圣·沃尔特帝国东北部接壤的哈尔蒙迪亚皇国传来险恶的脚步声。根据谍报部的报告,据说在哈尔蒙迪亚皇国的军港,前日有大规模乌拉诺斯空中舰队凯斯入港,屯积物资。而且,已经查明向多岛海那边派遣的至今不知所踪的飞空要塞“莱昂”和“吉格斯”(译者注:莱昂是第十飞行要塞,吉格斯是第十二飞行要塞)现正在哈尔蒙迪亚北方海域。并未参与多岛海的战场,而是在几个月之间在哈尔蒙迪亚沿岸游弋,可能在反复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可疑演习吧。 哈尔蒙迪亚皇国是乌拉诺斯的卫星国。 一方面掌握政治与财经中枢的是乌拉诺斯人,另一方面还要遵从乌拉诺斯王的意志去行动。 在圣·沃尔特帝国全力投入多岛海战争的现在,他们要从背后进行袭击也并非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我们这边有着网罗了与皇国国境全部的复合要塞克克亚纳线。 纵深可达三千米的堑壕、战车壕与鳞型碉堡群使得地面上的攻击无法突破,即使受到航空攻击,也可以靠地下设施挺过难关。这样的连续阵地带让依靠现代兵器正面进行的攻击从事实上成为了不可能。 一方面,向给各堑壕配备了机关枪群进行突击根本就是自杀行为,另一方面即使突破了第一防卫线,还有瞄准敌方侧腹而配备在两旁的机关枪而给他们进一步强制放血,可切断敌后方联络线而使之孤立。再加上依靠地铁连接的阵地带可以迅速输送预备战斗力,可以很快修复破损各处,而送达的预备队还能成为反击的主力,对攻方施加逆袭。再加上后方还配备有可容纳多达两百架以上战斗机的局部机场,敌方轰炸机如果前来骚扰,有足以迅速将其歼灭之势。 无论皇国动员了多少大军想要全员压上,一旦触及克克亚纳线,便会尸横遍野,流血千里。只要有克克亚纳线,帝国便毫无后顾之忧,军队主力便可毫无顾虑的出去进行多岛海进攻。 应该……如此的。 ——真的,如此吗? ——没有什么严重的纰漏吗? 疏地,巴尔塔扎尔的直觉如是低吟着那样的疑问。 ——如果要说还有不安要素的话…… 一边凝视着出租车的窗外,巴尔塔扎尔为了打发时间,开始了思索。 ——便在于云龙山脉的迂回路径上。 他首先想到了这一点。云龙山脉虽为形成帝国和尊金朝国境的山岳地带,但假使皇国军的机械化部队越过这片山脉,向克克亚纳线的侧腹进行袭击的话,那可就惨了。虽然克克亚纳线对从正面前来的攻势是无敌的,可对腹背而来的攻击则全然没有防备。 然而,要想跨越云龙山脉的 话,从两点来看是不可能的。 皇国军大部队如果要越过云龙山脉,就得要从尊金朝所支配的地域通行。与帝国和皇国的国境线为山岳所保护的尊金朝成立以来的八百年间,不曾抱有领土扩张的野心,而是一直贯彻着孤立主义自尊很强的王朝。不以侵略他国为目的而将防御进行特别强化的尊金朝军根本不可能允许敌军无伤通过,一定会赌上王的尊严而加以攻击吧。不得不跨越两片山岳地带的皇国军的被害程度将异常重大,即便能抵达克克亚纳线,由于后方联络的线路会通过尊金朝领地之内,将会时常受到威胁,燃料弹药补给如果断绝的话,远征队就会被歼灭。 还有,就是重武装的机械化部队无法穿过高山地带这一点。 即使沿着克克亚纳线的腹背,对于那些由步兵、轻车辆、轻战车所组成的山岳部队来说,一旦降到平地上来进行地面决战,他们是无法与帝国军的机械化部队相抗衡的。由于只要没有相当的数量优势,轻战车、中战车是无法战胜重战车的,因此只能以大量配备重型战车的机械化部队强行翻山越岭。然而重型战车这一兵种极其消耗燃料,难以适用于远征。即使是在平整的地基上,一升燃料也就只能将将前进五百米,要翻山的话燃料费便会更加恶化,就必须要给大量战车逐一补给大量燃料。那样效率实在太低了,再加上维持补给线很困难这点来考虑的话,就更是不可能实行的作战了。 ——总而言之,机械化部队要翻山是难以置信的。 ——如果要说有可能的话,就是靠飞空舰艇去翻山了……可这一方案风险更大。 如果是飞空战舰或者飞行空母的话,越过云龙山脉是很简单的。然而,飞空舰艇基本是用于飞跃大瀑布的东西,在侵略敌方领土时是无法用到的。要说原因的话,不仅仅因为笨重而体型庞大的飞空舰艇对于急俯冲轰炸和高射炮来说正是再适合不过的目标,还因为飞空舰艇在敌方内陆被击沉的机会实在太大了。 如果是在海洋被击沉的话,舰艇中所有的机密文件呀暗号表呀,以及兵器呀器材之类的是不会落入敌方手中的。可是如果是在敌方基地上空被击沉的话,里面的东西会悉数落到地面上,理所当然会被人回收的。那些作为最尖端的技术结晶的通信设施、机关、搭载兵器会被彻底研究,就一定会对我军招致极其严重的伤害。飞空舰艇是在飞跃大瀑布时才会用到的飞行物,如果从敌方基地上空飞过的话,就会成为被单方面地欺凌,然后秘密一股脑儿掉在敌方土地上的存在。 ——因此,飞空舰艇也不现实。 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敌方舰队从密特朗大陆东方海域绕个大弯儿、从帝国东岸登陆的这条路径。可这片海域无数的岛上都设置有雷达基地,舰队一旦接近的话马上就能得知。不要说登陆了,就连远望帝国领土都无法做到,一定会被飞奔而来的帝国军多岛海舰队歼灭吧。 ——归根到底,帝国背后高枕无忧…… 到这里,巴尔塔扎尔就停止了思考。皇国如果开始着手攻击克克亚纳线的话,这反而是逼他们大甩卖的好时机,收拾完多岛海战争后不久就可返回,然后彻底了断与皇国军的战端,作战本部定会因此沸沸扬扬吧。将多岛海与密特朗大陆的霸权这一帝国多年以来的夙愿握入手中已指日可待。 ——真希望在那之前,能确立自己在作战本部内的地位…… 未知那在此四个月后等待着他们的惨剧将会发生,巴尔塔扎尔一个人将背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如果这个时候他再将自己的思维沿着关于如何运用只有乌拉诺斯才持有的“那种兵器”这个方向稍稍前进一步的话,说不定就能看破这场悲剧了,可是在被惊醒以后再去抱怨这诡计之阴险也毫无裨益了。 为什么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如果运用了“那个兵器”的话,刚刚所述的两点不可能都能轻而易举地克服了呢?巴尔塔扎尔此时此刻将一年以后自责了无数次的重大纰漏,甩在了马车的窗外…… 二 不会再迷茫了。 一定要在这片天空飞翔。 即使被人在暗地里指着谩骂也好,被人误会也无所谓,遭人否认了人性也好,被人污蔑为胆小鬼也好,自己都会承受所有的非难去飞行。 这是第一次由自己决定的前途。 不,准确地说是第一次自己能做选择。 在这样一个无法选择自己主人的时代,这是出现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选项。 是为了国家而飞。 还是为了无可替代的同伴而飞。 靠着自己的意志,我得以选择其一。 于是正有了现在属于这片天空的我。 “清显,上啦!” “是!” 回应着通信器中传达过来的“队长”的指挥,清显占据着四千五百米的高空打了半圈,仰头看着处于头上的海洋。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威斯特朗大陆,席翁达尔协商同盟领地拉达托—— 威斯特朗大陆的海,异常汹涌。 呈鳞状的白色浪脊波涛汹涌,一直延伸到视线的终焉。 在汹涌浪头连绵不绝的正中央,敌我双方机影划出的白色航线相互交错着。 银鼠色的机体,属大卫大公军……虽被冠以这样的名号,但搭乘人员都是乌拉诺斯空军兵,机种是清一色的单座战斗机艾恩。 而与之敌对的青铜色机体,则是清显所属民间航空事业团“walkure”的单座战斗机“卡兹万”。机腹有二十毫米机枪两门,翼部有十四毫米机枪两门,搭载着两千马力级的引擎,开发者为贝尔纳重工业。这是与圣·沃尔特海空军缔结了契约而开发研制的,但还并没有上生产线,只是作为试用机一部分的共一百四十架分给了walkure,于是便在威斯特朗大陆的边界投入实战,现在walkure正在给圣·沃尔特军作战司令本部强烈推荐这个机种的性能。 曾驾驶过圣·沃尔特海空军主力战斗机贝纳伊戈尔的清显,切身地明白卡兹万无法进入生产线的原因。虽然各项数据均在贝奥伊戈尔之上,但比较难以控制,而且随着高度的增长就需要做各式各样琐屑的操作,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瞄准敌机上。 可是熟练的飞行员如果能充分调动它的性能的话,就非常强。 然后,属于walkure的飞行员们,便可以做到那一点。 ——太强了……!! 虽然自他加入walkure已经过将近半年了,这里驾驶人员的空战技术依旧让他叹为观止。世界最强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译者注:再一次,原文「伊達ではない」)。这一战斗集团,卓绝得让已经在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这两大国经过精心挑选后的精锐集团中一路走来的清显都刮目相看。 清显翻转了机翼,在这本以为只在画卷中存在的、过于一边倒的战斗空域急速俯冲下来。 在视线前方吐出了长长的黑烟,一架艾恩坠落了。破碎的尾翼一边一圈圈地旋转着,一边穿过清显旁边,向着天顶迅速划去。 在清显的前方,螺旋桨不断嘶吼,卡兹万快马奔驰。就像驯服了极难驾驭的野马一样的熟练驾驶,一瞬间便将距离缩小到了几乎就要与艾恩尾翼将将接触的地方,然后再用最小限度的子弹将其击落。轻而易举地掸开在苍穹中飞舞的艾恩碎片,丝毫不放缓追逐的速度。尽管那样的空战动作简直就像一军王牌那样,但他也不过就只是walkure的一兵一卒。 从全世界聚集起来的飞行员们,现在都在这同一片天空中带着“walkure”的徽章飞行着。他们都是不愿意被国家所束缚,渴求着更加自由天空的战士。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舍弃各自的国家,个中缘由比较复杂,但多多少少,全员都至少有着一个共同点。 ——希望能和这个人并肩飞行。 ——想要和这个人一起钻研努力。 不能否认,清显也是怀抱着这份憧憬来到这里的。 他恐怕是现在聚集了这世界上飞行员最多憧憬之念头的“空之王”。 与乌拉诺斯的卡纳席翁凭借“恐怖”让敌人长跪不起形成鲜明对比,这个男人是敌人都对其怀有“敬畏”之念而纷纷仰视的存在。 世界最伟大的机翼,正在清显的前方偏右处急速俯冲着。 ——空之王,阿克梅德。 身为阿克梅德的从属机出击过多达几十次空战的他早就能领悟到,这个称呼并不只是个噱头。 ——的确从次元上是不同的。 明明是驾驶着同样的机体,仅仅阿克梅德他就像是在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轴存在的生物一样,用着反常规的空战动作将敌机追至穷途末路,然后击落。 刚刚也是—— 即使是角度相同的急俯冲,给人感觉就像是只有阿克梅德行进前方的大气打开了一条通道,他的机影转眼间就变小了。根本就追不上。自己明明已经一边克制着机体的震动,忍耐着强烈的正向惯性力,一边单眼瞪视着集中在机翼表面的褶皱以将将就要空中分解的速度去飞了,可不知为什么还是被甩开了。 ——就是极其细微的驾驶精度之差,造成了这样的差距。 这个道理清显是明白的。可即使如此,他也难以想象这是人之手笔。机体与肉体完全融为一体了。阿克梅德他莫不是靠自己的细胞就完全感知到了这急俯冲给机体带来的所有影响吧。 ——真想将这个人的所有战技归为己有。 ——如果这样的话……连卡纳席翁都能战胜。 他激发了这样的野心。他眼睛紧紧盯着阿克梅德的一切空中战技,偷偷地学着。 又一次,以海洋为背景,火焰之花绽放了。 是阿克梅德使之绽放的。 在清显的视线前方,猎物早已无影无踪。 他有些空虚地抬起机首,一边追逐着师父的机影,一边扫视着四方,看看是不是有追过来的敌机。保护阿克梅德不受到从死角偷偷靠近的敌机的攻击,是现在清显的工作。 仰视着头上的青空,已经没有敌机了。 有的只是可怖的同事们,悠然地展开青铜色的机翼,在己方所控制的天空起舞。 我来,我见,我征服。(译者注:拉丁语veni, vidi, vici。这是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在泽拉战役中打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克二世之后写给罗马元老院的著名捷报。他以三个双音节的拉丁文词汇,写成了这句口号。) 古代战记的一句话轻轻地在清显大脑内撩过。 ——何等厉害的一群人啊…… 直到现在他还目瞪口呆。迄今参与过的几十次空战都是以一架打三架这样的数量劣势,但每次战斗都是将敌人驱散,有时还会将其逼至毁灭的境地。 根本没有实行组织性编队空战的必要。单独行动的各机都能辨别出各种场合的微妙形势,一边靠通信器取得联络,一边相互交换地扮演狩猎者和掩护者的角色。那样的统一管理简直完美到了像是三十架飞机合而为一,变成了一个大生物一起行动一样。可即便是完成了这样的行动,降落到地面以后还是每天例行的以阿克梅德为中心的研讨会。 “所以说啊,我这‘叭——’的一来以后,还想着你会过来这边呢,所以我才‘撇撇撇’地到了那边去。谁想到这么一做以后你竟然——”“不对不对,我说了不对,是我‘哒——’地来了以后,还想着你会去那边呢,便‘叭叭叭叭’地去打那边,谁想到你——”“不对,才不是那样,都是之前那边‘嘶叭叭叭’的便成了这样,我只要‘叭叭叭叭’地过去不就赢了吗?”“不不,是你 的记忆跑偏了。是因为成了这样才会变成那样……” 兵营里有两个大男人一边接连发出拟声效果,一边不断用手比划,再现着敌机当时的空战动作,进行着今天的反思。虽然仅仅从话语听的话像是在搞笑逗乐,但那两人都非常认真。回到地面上、从卡兹万下来的清显向指挥所报告了击坠数量以后,便回到兵营,在桌子上托着腮,一边远远看着两个人所再现的今天的空战情形,自己也反复想着如果是自己的话会这样那样去做。 在兵营里不仅仅是那两个人,随处都可以见到walkure的队员们吐沫星子直飞,接连发出模拟声。虽然听说一共有八十五名队员,但由于都分散在威斯特朗大陆各地的战场,在这拉达托基地的大概有三十几名。参与讨论的所有人都十分认真。由于每个人都是对于自己的本领抱有强烈自信的猛者,便都不肯居人后地披沥着自己的空战哲学,主张着自己理论的正确性。经过如此相互碰撞以后,再将经过研究后最为洗练而优质的分享给大家。队员们大家都明白那一点,所以才不吝惜发表自己的主张。清显觉得,这样的氛围也是walkure强大的原因之一。 而创造出这样独特氛围的正是阿克梅德。 这被称为空之王的男人,也和队员们混在一起每天毫无保留地开陈着自己的理论。无论是细小的技术,还是精神上的调整,抑或战前的准备以及每日的训练,阿克梅德都不带丝毫保留。在讨论的最后,队员们都自然地聚集在阿克梅德周围,总结一下今日空战中所取得的经验教训。 “吾等并不是留在一个地方战斗的航空队。听赞助商的话,到敌人所在的地方去战斗是我们的工作。即使在复兴王家以后,我们也必须要跟贝尔纳重工业保持良好的关系。如果在这种时候失去赞助商的话,那我们的机翼本身也会折断。虽然可能比较痛苦,给我忍住。我们不会一直是佣兵,王家的复兴一定会成功的。如果成为王国军的话,就会驻扎在某个固定的基地打防卫战吧。吾等是女王的翅膀,继续保持这份骄傲吧。” 阿克梅德带着严肃的面孔,环视了一下那些说一个星期内几乎要变好几次暂住的地方进行接连的战斗,希望能驾驶更容易操作的机体的队员们,如是告知。队员们便都吞下了各自的不平和不满点了点头,然后放松了心情陆陆续续地进入了食堂,用量大得惊人的晚饭塞满了肚子以后,便在兵营前的广场开起了酒会。这一点倒是跟沃尔迪克航空队一样。太阳一落山,就会有从周边街道上过来赚钱的货摊子以及女性聚集过来,开始跟佣兵们做买卖。带着吉他的队员,则会弹奏着威斯特朗大陆特有的带些忧伤的琶音,为这盛宴增添了一份色彩。 一边任由这舒适的夜风吹拂着,清显在离这些喧闹着的队员们稍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仰视着闪耀的星空。 成为walkure的一员大约六个月的时间,已经转战了各地的战场,也习惯了连日以来的空战。他已经习惯了威斯特朗大陆这干燥的气候,舌头也适应了口味很重的肉菜,而也不会被有时候被硬灌下去的酒精度数异常高的苏格兰威士忌酒给呛着了。 这不断辗转、不断在异国的天空飞行的日子,比迄今为止所尝过的任何一个战场给肉体造成的负担都要大。walkure一般来说总是处于人数劣势,经过充分地修理而送上战场的机体也很少,由于整备员人手不够,空战结束后,队员们都必须要护理自己的爱机,直到半夜。今天也一样,现在就要去格纳库,预计要与分给自己的爱机引擎格斗到很晚。清显从当地居民的小摊儿上买了合自己口味的炖丸子,对纠缠过来的卖淫女挤了个笑回应,然后便一个人,将装在纸杯里面的肉丸子塞到嘴里,一边咀嚼着(译者注:原文「ほてほて」,没有查到这个拟态词是什么意思,推测为咀嚼的样子)一边踏上了通向格纳库的道路。 在视线所及之处,周边到处都是裂开的荒地。几乎没有建筑物。威斯特朗大陆的南方地带由于没有雨季,是到处蔓延着缺水而干燥的红地的不毛之地。一方面,这一带由乌拉诺斯所支持的大卫大公和受到圣·沃尔特支援的席翁达尔协商同盟不日不夜地进行着永无完结的代理战争,还呈现出了贝尔纳重工业等大企业向大国展示新兵器威力的展示场的模样。本来,威斯特朗大陆本身就是没有划定所谓的国界线、而地方贵族以王侯贵族的旗号在招摇撞骗继而群雄割据的巨大的纷争大陆,因此这里对于军需产业来说正所谓是极其珍贵的收入源和展示会场。 那些大企业算是找了walkure当托儿,给他们性能特别(译者注:原文「怪しい」,有“特别”与“可疑、诡异”这两种理解,因此本处也可以理解为性能诡异)的新机体,而walkure则驾驶着这些新机体在战斗的天空中飞行,然后负责给大国的军事指挥部极力宣传其性能。这不称为人体实验也该称为机体实验吧,明明是世界上最强的战斗机集团,可受到的待遇与正规军比起来简直就像垃圾一般,因为一些预料以外的机体发生事故而没有任何作为就坠落至死的队员也并不在少数。由于是佣兵嘛,所以也没有什么怨言,这每一天就是按照赞助商所要求的那样辗转各地战场,在人家指定的天空进行战斗。 即便是那样的walkure,也有着绝对不会妥协的矜持。 即便是多么亏本的买卖,即便是要啃草根吃泥巴,即使失去了赞助商,仅有这一个条件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作战的对手只有乌拉诺斯。” 正是因为有着这份矜持,清显才决定舍弃祖国而加入walkure。 绝不和乌拉诺斯以外的敌人战斗。 这既是walkure队长阿克梅德的骄傲,同时也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意志。 仅为与将王国逼至灭亡境地的乌拉诺斯战斗,walkure才得以存在。 ——因此,我想要留在这里。 在这样的时代,国家根本就没有正义。 他了解这一点。 国家所有的,仅仅是国家利益至上的战略。 战略目标,正是将他国政府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 如果不夺去他国财富来扩大军备的话,自己就会被吞并。为了存活,只有不断扩大膨胀。靠积蓄已久的军事力量打击他人,将其隶属并置于自己的控制范围内,然后再去寻求新的扩张策略。这正是帝国主义的根本。为了维持那扩大化的军事产业,便要发行赤字国债,增大收税,收取国民的财产。还会垄断大众舆论去煽动国民的爱国心,弹劾帝国的恶意,将厌战的人作非国民处罚。 表面上都是只叫嚣着自己的正义,但要说内情,哪个国家都半斤八两。 为了让可持续发展相当耗费钱财的军备,进行战争是最迅速的手段。如果打赢了,然后掠夺了他国的资源,既能维持军队,又能继续进行扩张。而要想维持这扩大化的军队,就必然再次需要莫大的资金,也就使得再次巧取豪夺成为必要。 那结果就是,即使出现赤字也要扩大军队,然后互相攻打,而这互殴的理由就是,如果不打击对手的话就无法维持自己的内功。这样互殴直至一方毁灭的结果,就是战胜的一方仅仅得到了空空如也形容槁枯的对手的尸骸,然后才注意到累得精疲力尽的自身肉体的惨相。 本末倒置,这个词真是对帝国主义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战争这东西的构图啊,真可谓越是了解便越觉得愚蠢。 ——真的,受够了。 ——真想选择飞翔的天空…… 而且,比起什么都重要的是。 ——不想再一次跟伊莉雅战斗了。 他发誓毁灭乌拉 诺斯,然后当上了飞行员。 希望能够飞翔,不是为了击落有大恩于我的人,也不是为了击落最爱的人,而仅仅是为了打倒乌拉诺斯而飞翔。 因此,我,不再迷茫。 说我卑鄙也好,说我做错了选择也好,即使被在祖国所有的人扔着石头也无所谓。 ——我,会为了夺回美绪而飞翔。 ——为此,我加入了walkure。 不是为了国家而飞。 我希望能为结下誓约的同伴而飞。 我希望能为了打倒乌拉诺斯,夺回美绪而飞…… 在夜空星星中,清显忆起了美绪的笑颜。 那个因为自己太过愚蠢,而无可挽回地伤害了的少女。 与美绪分别以来,马上就有两年了。 透过夜空所看到的美绪的笑容,那轮廓已经格外模糊了。 美绪的面影随着时间一起,逐渐消失着。心底感觉异常难受。 然后就像是要覆盖了美绪一样,看上去十分寂寞的伊莉雅的表情浮现在星星的缝隙间。 与伊莉雅也是,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见面了。 觐见伊丽莎白,宣誓会为她效忠后,伊莉雅和清显马上就被拆开了。 为了复兴希尔瓦尼亚王国,圣·沃尔特帝国这一后盾是不可缺少的,然而将伊莉雅迎进walkure,很可能会使两国的关系起波澜。可是作为伊丽莎白,她希望挚友伊莉雅一定留在王国军中。为了要进行政治性的调整,伊莉雅目前改了名字,也改变了装束,在威斯特朗大陆的尽头——康帕内拉(译者注:原文「カンパネラ」。尽管有点相似,但这个词和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的男二号堪帕内拉「カムパネルラ」以及fal轨迹系列结社的零号执行者肯帕雷拉「カンパネルラ」的写法均不同)骑士团领土内驾驶着飞机。由于是边境战场,因此伊莉雅仍然存活的传言便没有传到圣·沃尔特。虽说如果与圣·沃尔特能谈到一起的话,说是便会与walkure联合起来,但那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根本就不知道。 ——还安好吧,还康健吧,不寂寞吧。 一边担心着伊莉雅,一边进入了格纳库,跟整备长打了招呼,便登上梯子打开了爱机的发动机罩。他将手伸进裸露在外的引擎,检查着细小的各处。 在大脑的一个角落,伊莉雅那有些寂寞的表情一直浮现着。 一对一单挑,被阿克梅德捕获,直到与塞西尔相见以前,虽然有交谈的机会,但没能好好说话。 胸中激荡着各种思念,可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感情,两人还未来得及化解那种生硬便奔赴了各自的战场。 不知道伊莉雅她怎么想那次的一对一单挑啊。 伊莉雅向清显射击了,清显也向伊莉雅射击了。 然后,清显领悟到了。 ——伊莉雅真是可爱…… ——不想失去她。 ——一直想和伊莉雅在一起…… 如果深深打探一下自己内心的话,发现充满了这样的低语。 比起任何事物,比起任何人,他那渴望伊莉雅的心都在大声哭喊着。 可是另一方面,心里又升起了这样一种呼唤。 ——美绪正在普雷阿迪斯哭泣。 那戴着油菜花冠、开心笑着的美绪。 “我是清显的新娘!” 在那暴风雨的洞窟中紧紧抱着的、处于生命原初状态的美绪的肢体又浮现出来。 ——我伤害了美绪…… 血从心里流了出来。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伊莉雅与美绪,两个人都很重要,都不能失去。 ——绝对不能做那种将对两个人的思念用秤来称这一类的行为,那样就太不诚实了。 ——两个人都一样重要。想着要选择一方之类的想法,实在是太卑鄙了。 清显那样告诫着自己。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羁绊,是友情。 而不是对男女关系的渴求。 那样就太肮脏了。 ——不要迷失了目标。 与乌拉诺斯战斗,进入普雷阿迪斯,夺回美绪。 我想飞翔,为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全体再次带着笑容再会这一未来而飞翔。 清显一边修整着引擎,一边确认了自己的内心。一个人默默地面对爱机直到深夜的这段时间,是现在的清显无比珍视的一段时间。 正在他忘记时间,双脚叉开站在梯子上的时候,有人进入了格纳库。虽然说库内不止清显一个人,还有十几个其他飞行员以及整备员在工作,因此人员的出入也并非罕见,但他还是感觉到有些异样,便将脸转了过去。 是阿克梅德。 是来修理自己的爱机吧。 在他的旁边,有一个面生的身穿walkure军服的少女。 在walkure也有几位女性飞行员,因此有这么一位少女被提拔上来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然而清显总感觉,那少女的氛围似曾相识,在忽明忽暗的照明之下将目光凝视过去。 阿克梅德注意到清显后,便带着少女靠近了他。 柔软的肢体,凛然的面孔,修剪到将将及肩的浅桃色头发。 虽说发型和发色都改变了,但他马上就明白是谁了。 “伊莉雅……” 清显从梯子上下来了。 走近身前的伊莉雅止住脚步,带着僵硬的表情面对着清显,生硬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旁边,阿克梅德带着静静的口吻告知了事情的经纬。 “虽然经过了这样那样的调整,但终于结束了。伊莉雅今后将成为walkure的一员,作为驾驶战斗机的人,她可是不二人选啊。我也不想那么轻易地让她会圣·沃尔特啊。” (译者注:插图1,阿克梅德的插图。) “……” 伊莉雅将视线落下来,默默地看着清显的胸际。 阿克梅德继续说道, “我明白伊莉雅自身还有犹豫,但是鉴于公主的意愿,以及现在walkure的状况,不可能让她回圣·沃尔特。现在她已经改了名字变了装束,来为walkure尽忠了。” 清显依然插不上嘴,便又听到了阿克梅德那强硬的话语。 “从此以后,伊莉雅对外的名字是黛玛·库尔曼;队内叫伊莉雅就可以。清显,给她讲讲拉达托的种种。有故交可以打成一片的话,也就帮了我个大忙……伊莉雅,虽然你可能还有心理上的抵抗,差不多该死心了吧。将这里当成赴死之地吧,拜托了!” 最后的那段话语稍稍带些玩笑的意味,阿克梅德盯着很不好意思的两个人,感受到了那种有些难为情的氛围,便将脚步向后收回了。 “你们两个,事情不少啊。可从现在开始,就是在同一个队伍共同作战的同伴了。关于敌人、同伴还有这里的地形……多获取些这类的信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回见了,你们好好聊吧。” 说完了要说的以后,阿克梅德就将两个人留在那里,向自己的爱机走去。 清显和伊莉雅两个人被留在那儿,有些尴尬地交换着视线。 “好久不见……了呢。” 刻意装出平静的样子,清显如是打着招呼。 伊莉雅一如既往生硬地让视线在旁边游走着,回答道, “……啊……大概半年了吧。” 然后两人纷纷失语,呆立在原地。 笼罩在两人之间之间的感情太过于复杂,根本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跟对方相处。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清显营造着坦然自若的气氛, “头发,简短了呢。” 伊莉雅没有看清显,宛若一个饮水人偶一样点了点头。 “……嗯。” “头发的颜色也是,跟原来不一样了呢。” “……嗯。” “……” “……” 再一次,一阵让人不舒服的风在两人之间沙沙作响。 半年前,在飞空要塞“朱雀”的海面上方,两人用二十毫米的机关枪枪口相向扣动了扳机。 而现在,自己正在与这个人,在远方的大陆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了。 在一对一单挑决出胜负之前,空中响起的话语在清显耳畔苏醒了。 “我爱你。” “我爱你。” 两个人,在那片天空融为一体,如是交谈。 在那以后,时过境迁,再冷静地回顾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清显得出结论——那时自己任性的妄想。根本不可能通过空中进行对话。由于神经高度紧张而又在空中持续飞行的影响,一定是氧气不足的大脑在面前随意描绘出了幻觉。 如果要说明白了什么的话,只有自己对伊莉雅真实的心情。 想不出该继续说什么,伊莉雅终于对着穷途末路的清显抬起了脸。 “很,奇怪吗?” “……诶?” “……头发。” 努力鼓足了勇气,伊莉雅带着紧张的表情,盯着清显看。 清显猛地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一点儿也不奇怪。那个,非常,衬你呢。” “……” “……真的……嗯,比起以前……要好得多呢。” 他拼命地编织着说不惯的褒奖话语。那不是假的,的确是处于真心。他真是感觉伊莉雅那端正的面孔以及凛然的感觉,分外惹人注目。 伊莉雅的脸颊愈来愈红了。 “……这样啊……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仿佛说别人的事一样这么说道,然后两人再次面对对方呆立着不动了。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 然而有太多想说的话了。 想好好聊聊,包括过去,以及今后。 因为在这之前,都不太能正常地进行交流。 清显看了看周围,发现了两名亲切的整备员,心生一计。 “伊莉雅,那个,明天你忙吗?” “……?” “活塞,稍稍出了点儿问题。我想看看它的情况,你能来帮忙吗?” “啊,啊,可以哟。” “太好了。我现在要卸掉引擎,可以吗?” “……嗯。我从来没有驾驶过卡兹万。现在要是能把握住引擎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谢谢你了,帮大忙了呀。稍稍等下啊,我叫人去帮把手……” 清显拜托了那两个面熟的整备员,让他们帮着将爱机的引擎卸了下来。这原本是计划外的大工程,但其实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和伊莉雅两人在一起作业的借口而已。整备员们带着笑脸跟伊莉雅打过招呼后,可能是想在可爱的少女前好好表现一下吧,便比起任何时候都有干劲儿而无缺憾地完成了拆卸的作业,将星型十八缸引擎放在地板上,然后从清显那里拿了作为谢礼的香烟,便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译者吐槽:可以得知,清显有很大可能是抽烟的。还真有点难以想象清显抽烟的样子,然后说不定还一边抽烟一边纠结着美绪和伊莉雅的问题,唉,想想就挺苦的。) 清显低头看着卸下来的引擎,对伊莉雅说。 “那么……我想可能是磁铁或者点火栓的问题吧。” “……卸下来就知道了。来吧。” 当从未目睹的引擎摆在眼前,伊莉雅便好像热血沸腾,比起刚才不那么僵硬了。两个人被机油浓浓的味道包围着,探头看着内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传动轴没烧断吧?” “感觉也有这种可能。” “那就换轴承吧,搞不好连活塞环也要换。” “难得把引擎卸下来嘛,彻底弄一下也好。” “嗯。虽然在康帕内拉也是如此,但在walkure,整备员根本腾不出手来。一旦有时间还是尽可能亲手去修吧。” 一旦说到关于飞机的话题,伊莉雅就变得饶舌起来。从整备员那儿拿到了更换部件,两个人便膝盖触地,动手修理相应的部位。由于是比较细致的作业,两人便自然而然形成了头与头紧贴在一起的体势。 在机油的气味中,夹杂着让人怀念的伊莉雅的香味。 仅仅这香味,就紧紧揪住了清显的胸膛。 在烈焰燃烧的箕乡上空自己被驾驶着贝奥斯托莱克追逐并且做好被杀死的觉悟之时,自己心中沉吟出的声音再次回闪在脑中。 “伊莉雅,我好像爱上你了。” 倏地,他的目光便转向了正在极近处检查活塞的伊莉雅。 心跳加剧了。 几乎已经到了伊莉雅可以听到的程度。 在那轮廓清晰的面庞上,毫无污秽的浓绿色眼眸,闪闪地反射着灯泡的光。 他真想伸出手臂,抓住伊莉雅的下颚转向自己,然后独享那樱色的嘴唇。 不只如此,他想独占伊莉雅的全部。 一种下流的冲动从横膈膜的另一边直涌而上。就在膝盖触地的状态下,那种冲动转化成了一种原初的现象。清显慌忙将思维埋到了眼前没有生命的引擎上。 ——我在想什么呢啊。 这么骂着自己,他便将目光硬是从伊莉雅身上转开,回到了更换零件的作业中。伊莉雅此时正在专心地面对着引擎,没有察觉到现在清显的执念。 ——蠢吗。那么久没见面了,究竟在……!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断斥责着自己不成熟的内心。精神上的修行看来还远远不够。 这可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珍贵时光。 在圣·沃尔特帝国与秋津联邦陷入战争状态,从飞空要塞奥丁背降落伞跳下以来,本想着再也见不到了的伊莉雅现在又一次见到了,现在还在同一航空队修理着同一个机体,不可不谓之奇迹。必须要更加珍惜这样的奇迹。 两个人并排盘腿坐着,擦着卸下来的传动轴,清显首次提出了今晚除了机体的话题。 “……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这半年,我都很担心你。康帕内拉怎么样?” “……嗯……大家都很好。上战场虽然很辛苦,机体也是旧式的……但获得了很不错的经验呢。” “这样啊,我也是。我一直想,能来这里太好了了。” “……这样啊……嗯……是啊。” “伊莉雅,你也这么想么?” 他这么问道,伊莉雅沉默了片刻。 有太多的思念凝结在一起,话语都无法顺利地从喉咙中出来。那沉默,正属此类。 清显没有刻意催促她。 擦过传动轴以后,这次又擦起了轴承金属。她一直进行着作业,细致入微,百折不挠。 经过长长的沉默以后,伊莉雅一字一句地说道, “……进入康帕内拉骑士团麾下……作为walkure的一员驾驶着飞机……辗转了很多未曾一见的地方,在这期间,我想了很多。想得太多,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了……一直以来,很多很多。” 等再次留意时,早已到深夜的,格纳库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影了。只有伊莉雅编织起的轻声细语,流向了那静谧的深处。 “ 像是国家、沃尔迪克航空队,以及所有从我记事起到今天为止所有发生的事……然后就是,关于飞空击敌的意义之种种。总之,想到了很多从未考虑过的事情。而且,经过一次死亡而浴火重生以后,我又一次认真地想了想,今后自己究竟要何去何从。” 思考着,时常补上只言片语,又偶尔交杂着语塞,伊莉雅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内心转换成了话语。他隐隐感到,在伊莉雅的心中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席卷而来,但就是一时间还没能整理好。 “……全都……找不到答案。只是……在做军人和做人这一点上,略有所得。如果说在两者间不得不选择其一的话,那么,我想选择做一个人。这就是我的想法。在这半年间,思考了那么多,如果说到了最后终于得到答案的,就只有这个了。” 竭尽全力地将话语组织起来说出以后,伊莉雅将脸抬了起来,今天第一次注视着清显。 他明白伊莉雅是想问他对于刚刚自己所想的,他又是怎么想的。 清显也将目光离开了擦拭过度的轴承金属,抬起目光看向伊莉雅。 “我也是。即使做个舍弃了国家的卑鄙小人也好,我也希望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不想再一次向你射击了。 如果一定要向你射击的话,我就会舍弃祖国。 比起国家,比起军队,比起国民,你在我心中要更加重要。 尽管想要接着说这样的话语,他吞了下去。他直感不能说。一旦说出去的话,两个人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相处了。 伊莉雅的眼睛,稍稍有些湿润了。 说不定他刚刚努力抑制下去的内心的话语,从流露出的细微的表情以及言语中传达了出去。 如果那样的话也无所谓,清显这么想道。 伊莉雅的嘴唇,张了开来。 “……这样啊。” 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伊莉雅便将目光落了下来。 “……我……说实话,说道舍弃国家,仍有迷惘。我仍然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到沃尔迪克航空队,是不是应该告知家父自己平安无事。” “……” 那一点,清显也能理解。伊莉雅也正是由于珍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们,才将枪口对准清显扣下扳机的。而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如果得知伊莉雅平安无事以后,也一定会感到松一口气吧。 然而,伊莉雅却来到了walkure。 是俘虏过来的……虽然阿克梅德这么说,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而是身为walkure的一员堂堂正正驾驶着战斗机,这半年间在边境作战。这都是为了不让至今训练而成的战斗技术退步。 ——伊莉雅她为什么不回国呢? 那样的疑问闪现出来。那是迄今未曾考虑过的、非常单纯的疑问。与清显不同,伊莉雅的父亲仍然在祖国,还有那名为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类似于家人的存在。将这些统统都抛下,现在竟仍然保留着walkure军籍的理由不显得有点儿薄弱吗? 要说将伊莉雅留在这里的理由的话。 “……塞西尔……伊丽莎白她一定希望伊莉雅你留在她身边。” “……嗯。” “在复兴成功以后,我想伊莉雅你会成为塞西尔的精神支柱,因为塞西尔她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黏着伊莉雅你嘛……在她沮丧的时候,伊莉雅你只要到她身旁,她就一定会开心起来吧。” 伊莉雅一直不抬头,而是将目光放在零件上。和清显一样,她也将擦拭过度的轴承拿在手心里摆弄。 正是塞西尔的存在,才让伊莉雅舍弃了祖国。 清显虽然如是假定,可又总感觉好像动因有些弱。 圣·沃尔特帝国和希尔瓦尼亚王国之间的关系,实质上是属于宗主国和从属国的关系。塞西尔作为女王去宣言王国复兴,是需要圣·沃尔特帝的承认的。两国又不是敌人而是同盟关系,纵使伊莉雅回到沃尔迪克航空队,要维持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任何障碍。 因此即使伊莉雅回到沃尔迪克航空队,要给塞西尔支持也是可能的。 明明如此—— 伊莉雅她还是舍弃了祖国,进入walkure,和清显肩并着肩修理着零件。(译者吐槽:这句话最后的分句怎么那么别扭。) ——为什么,伊莉雅会留在这里呢? 正当他要将这个疑问脱口而出问问伊莉雅的一瞬间,突然间,清显的脑中闪现出了某种想法。 ——因为我在这里。 那即将就要变为话语的呼气,逆流回了喉咙里面。 想要发问而就那么原封不动张开的嘴巴就像个傻子一样,久久没有闭上。 “……?” 伊莉雅有些吃惊地凝视着清显呆滞的表情。 清显一动也不能动。 “……怎么了呀,那样的表情。” 伊莉雅眉毛紧皱着。清显恢复了神智,闭上了嘴以后,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不要话说一半……究竟怎么了,有什么事就快说。” “呃,不不,我根本没有话说一半,没什么的。” “……想搪塞我吗?算什么呀那是,对我有何不满?有想说的话就说。” 伊莉雅的表情,渐渐泛出了红。不知是生气呢,还是说察觉到了什么呢,眼神稍稍感觉有些动摇之色。 “啊不,那个,怎么会有不满意呢。完全没有那种事啦……” 说到最后语拙了,然后清显便愈发用力地擦着零件。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译者注:从后文可知,清显是在自我否认伊莉雅是因为自己才留在walkure的这种想法) ——太妄自尊大了,少得意忘形了啊。总之,这对伊莉雅太失礼了吧? ——伊莉雅怎么会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理由而…… 他一边拼命地否认着自己的妄想,一边寻找着另外的答案。 “塞西尔她……塞西尔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如果伊莉雅你在的话。所以啊,嗯。就是这么回事。” “……算什么呀那是。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同一句话还要说好几遍吗,你这个人。” “嗯,抱歉,真的就这些了,就这些了啊。” “……还是不明白……刚刚,你肯定是要敷衍我吧?” “没那回事啦,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比起那件事,你看啊,已经基本都干净了!得安装回去才行……” 清显把那些擦拭干净得都几乎能映出自己面孔的零件,又安装到了引擎上。伊莉雅依旧带着一脸不愿意的表情,帮助他进行那项作业。 两个人拿起了星型十八缸重新放进了罩中,然后与机体连接上了。 “……谢谢啦。对不起啊,让你陪了我那么长时间,真是帮了大忙了。” “……没有。托你的福,我倒是掌握卡兹万了。这是今后要驾驶的机体嘛,能掌握它的内部构造再重要不过。” 清显关了灯出了格纳库,仰望着威斯特朗大陆的星空。 过去呆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就这样在茅列根(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man。这个岛就是帝纪一三四二年希尔瓦尼亚王国灭亡时,阿克梅德接塞西尔抵达的目的地)岛的沙滩上一边仰视着这样的星空,一边和莱纳呀神乐,以及雷欧呀露露、菈菈他们几乎每晚都一起沉浸在宴会中。明明只是大约一年前的事,可想起来就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一样。 在那以后经过各种事情,莱纳回 到了乌拉诺斯,神乐留在了秋津联邦,而清显现在walkure和伊莉雅在一起。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命运啊。 而在此之后,我们七个人,又将怎么样呢。 “这里的星星真棒啊。总感觉,让人想起了茅列根岛呢。”(译者注:这句话是清显说的,下句则是伊莉雅,以此类推。) “……啊。在沙滩上,大家都一起在热闹呢……” “你听说了吗?关于雷欧队长。” “啊。我听塞西尔说了。露露姐和菈菈姐也一样。心放下来了啊。背着降落伞跳下去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十分不甘呢……也没有什么大伤,真是太好了。” “……嗯。我也松了一口气啊……虽然这话由我说感觉有点儿……真是太好了。” 在此之后,这两人就稍稍有些失语了。 不知不觉回忆起来的事,让半年前航空决战的记忆重新苏醒了过来。 今天明明一直跟伊莉雅在一起的,可关于这个话题却一次都没有讲过。 不,准确地说应该说是刻意不提,因为根本没有讲出来的勇气。 因为真心为重逢而感到喜悦,他害怕提到那个话题的话,这样的喜悦便全都化为乌有了。可是如果一直回避那个话题的话也很奇怪。总感觉和伊莉雅对话变得有些不顺利,那次一对一单挑正是起因。 那个时候,我们——为了击杀对方而枪口相向。 尽管知道一旦被二十毫米的机关枪直接打中的话便会粉身碎骨,还是将对方收入了瞄准器,而扣下了扳机。 要想无视那一事实,再次恢复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候的关系,是不可能的。 ——必须将我扣下扳机的理由,传达给她。 ——绝对不能逃避……否则对伊莉雅太失礼了。 他那么想。于是清显将看着夜空的视线放了下来,盯着淡淡地染上了星之色的伊莉雅的侧脸。 “……我可以说说,半年前的事吗?” 伊莉雅也放下了看星星的视线,看着清显。 “……啊,没有关系。” 伊莉雅的表情没有变化,她背后一片自天上洒下的星之光彩,依旧透出一片静谧。 清显屏息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竭力吐露出诚实的话语。 “我那时是很认真地打算将你击落。” 伊莉雅沉默地凝视着清显,丝毫看不出来感情的动摇。 “虽说经历了各种迷茫,而且第一次空战也没有射击。可是,我已经跟你约好,如果在空中遇见你一定会认真去战斗。第二次,便射击了。而且还杀死了很多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但我没打算道歉。” “……” “可即使这样,我还想跟你继续做朋友。虽说当时为了击杀你而射击了,这话便显得有点儿奇怪……可是……” 对着要继续说下去的清显,伊莉雅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是真地打算击落你,也杀死了你的很多同伴。我也不会道歉的。这不是道歉不道歉的事。这根本不是那种以正确或者是错误那样的二分论可以衡量的事……一定是这样。” 伊莉雅一度语塞,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又抬起了一本正经的面孔。 “那正是天命,有所得,也有所失。而结果就是,现在来到了这里。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的……我想一定可以。” 以背后千万的星光为背景,伊莉雅组织起了那样的话语,然后嘴角露出了笑容。 “根本不会相互憎恨哟。我们可是有着誓约呢。” 驾驶埃利亚多尔飞艇达成敌中翔破之后,七人所结下的誓约。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友情是永恒的。” 说不定那个时候提出这句誓言的神乐,冥冥之中心里就预感到了现在这种状况。 正是有了那句誓约,尽管很多亲近的人们经历了互相厮杀,但友情依旧。 只要坚守住那誓约,即使在我们七人分崩离析的现在,也仍然是最好的伙伴。 清显也以笑容回应。 “……谢谢你,伊莉雅。今后也请多关照了。” 虽然只是嘴角露出了笑容,但伊莉雅的表情开朗了许多。 “……嗯。今后也请多关照。” 稍稍有些害羞地那么说着,伊莉雅的脸颊稍稍泛了红。为了掩饰,她便将手交叉在身后,以右脚的脚后跟为支点迅速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仰望着星空。 一切声音都从世界消失了。 只有清显的心跳声,响彻夜的深处。 静静地凝视着星星的伊莉雅那苗条的后背,撩动着清显的感情至深处。 ——真想抱紧她。 那样的冲动涌了上来,他便拼命地靠理性抑制着。 ——不是互相厮杀,而是相互爱慕。 即使那样,那下流的欲望仍旧快要冲破清显的理性了。 究竟什么时候,那样的兽性潜入了自己内心的呢。不对,还是说,这是那名为生命的形态所与生俱来的东西呢。清显用强得让人恐惧的力量,麻痹着自己的脑髓。 沉默由伊莉雅打破了。 “……夜已经太深了。回去睡吧,明天继续加油。” “嗯,回去吧。那个,女性兵营在哪边呢?” “就是基地南段的帐篷。路上一起走吧。” 两个人便在星空之下结伴同行。 在旁边走着的伊莉雅,有时候会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撞一下清显的肩。 “坂上——” “诶,怎么了?” “没什么。” 伊莉雅那么说道,仰视着星星,走一阵子然后再次出其不意地用自己的肩撞了撞清显的肩。 “坂——上——” “怎么了嘛。” “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想叫一下。” 伊莉雅带着恶作剧的笑容,抬头看着清显,开始用鼻子哼着小调,晃晃悠悠地走着。可能是想小小报复一下吧,清显也撞了一下伊莉雅的肩, “伊莉雅——” “怎么了。” “就想叫一下。” 哼,伊莉雅用鼻子笑道,稍稍走了一阵子又撞了下肩。 直到路不同了,两人都一直这样一边叫着对方的名字一边互相撞着对方的肩膀。此时此地,就像是在互相确认着两人都是活着的生命一样,几次三番,几次三番。 真是幸福啊。 向伊莉雅挥手告别以后,清显胸中充满了这样的想法。 独自仰望着星空,浮现出了伊莉雅各种各样的笑容。即使上了床,在房间的天花板上也仍然浮现着伊莉雅的笑容,那种幸福感填满了清显的心。 此后,一如既往地,美绪那悲伤的表情覆盖了伊莉雅。 仅仅是那样,那钻心的痛楚便再一次将清显的意识割裂成两半。 从那裂开的各处,涌出了无尽的惭愧。 伊莉雅的笑容,消失了。 而只剩下美绪的悲伤,填满了清显的内心。 那已经变得淡薄的美绪的记忆,紧紧地揪着清显。在心中仍然充分存留着那种悲伤本身,说不定就是一种救赎。他觉得这种悲伤,正是美绪仍然在自己心中仍然存在的证明。 ——美绪,我想见你。 ——想要见到你,然后为对你所做的事道歉。 有朝一日去普雷阿迪斯的话,就能见到美绪。 就能夺回美绪。 我想要飞行,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夺 回美绪而飞行。 ——将你夺回,然后…… ——然后…… 清显的思考,就停在了那里。 积累了各种努力和钻研,有朝一日成为一军之将,然后与乌拉诺斯决战,攻下普雷阿迪斯,与美绪重逢……然后呢? ——夺回美绪……然后……我将怎么办? 在此之后究竟要做什么好,他不清楚了。 ——如果夺回了美绪……那伊莉雅呢? 对着自己,他甩出了那样的问题。 那样自问的同时,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可耻。 ——究竟在想什么呢,太肮脏了。 他对自身产生了厌恶感。至此,他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重复了同样的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呢,他都对自己感到吃惊了。 ——别想这种无聊的事了。 ——就仅仅为了何时降落在普雷阿迪斯上飞吧。 不断斥责着自己,清显硬是闭上了眼睛。可是无论何时,眼睑里都反复出现着伊莉雅的笑容和美绪那哭泣的神情,浮现,然后再消失。 三 所谓国家,竟然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吗? 在马上凝视着废弃都市箕乡那欺零凋敝的景观的同时,紫神乐发出了这样苦闷的感慨,无法消解。 自从半年前的大空袭以来,住民们便放弃在箕乡居住,用大车装着家产和生活用具,选择向地方疏散。作为过去秋津联邦首都极为繁华的这个城市,现在已经不过是为了迎击即将要来的圣·沃尔特帝国陆军的钢铁要塞而已。 帝纪一三五零年,六月,秋津联邦首都,箕乡—— 从昨夜开始就不停在下的雨停了,尘垢形成了泥土,把路上弄成了黑漆漆湿漉漉的一片一片。轰炸的印迹变成了深深的水坑,每当装甲车来来往往,都会激起污浊的水花。 由于轰炸而坍塌的建筑物群喷射出的瓦砾在路上散落着,阻碍着轮式车辆的通行。如果不是有履带的战车,行军会非常困难吧。对于没有足以贯穿帝国军重战车装甲的火力的联邦军士兵来说,对抗的手段就只有夜袭——只身潜藏在建筑物或者瓦砾中,与重战车进行肉搏,将汽油弹投进燃料库,然后将战车爆破。慧剑近卫师团的士兵们纷纷带着失去希望的面孔,静候着这不久即将来临此地的绝望的战斗。 神乐一边从马上巡视着那样的士兵们的状态,有时候慰劳激励一下他们,将自己内心所怀抱的疑虑丝毫不加表露,恪守着神明队队长应尽的义务。 神明队是由一共二百五十名队员组成的慧剑皇家的贴身警卫部队。虽说他们具有很强的仪仗队的性质(译者注:原文「議場的な性格が強い」,但那个「性格」译者认为实为不妥,可能是一个错误),可即使是战斗,他们也是由精锐中的精锐聚集而成的。根据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的推荐,神乐虽然年轻,但却是神明队队长的不二人选。值此皇家危急存亡之秋,能够成为亲王心腹的就只有从年幼时就每一天一起钻研的神乐了。 这实在是太过迅速的大提拔了。神乐她从至今一直所属的草薙航空队再次调离,现在负责确保地面兵力与航空兵力能够更紧密合作的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有些过重,但同时又是值得去做的。然而现在神乐的内心,却有一阵阵干燥的狂风吹过。 ——早已经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秋津联邦的理想老早就破灭了。原本为了对抗乌拉诺斯、圣·沃尔特而在一起缔结的三个民族,因败战在即而分道扬镳,恢复了联邦制以前三国分立的状态。 以神乐他们东方民为盾牌,延缓圣·沃尔特的侵略,在那期间惩治民族内的原主战派,最终投降圣·沃尔特:央州民和西方民,一定安的是这样的心吧。从地势上来说,央州民和西方民这样做很有益处。安然无恙地完成民族内体制改革,然后投降帝国,便很有可能将东方民弹劾为“扰乱多岛海和平的帝国主义者”。如果能让目前的状况以最小的牺牲和损失度过过去,做出这样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回来,现在这状况也无暇对其他民族指手画脚。 现在,东方民还有内乱的危机。 联邦制遭受了崩坏的命运,军部便立马组织起了仅仅由东方民组成的单独内阁。而成为首相的是军部的先锋——久远寺高虎。久远寺首相就任了残存联邦军的大元帅,亲自负责重新编成仅由东方民组成的军队,可少了所有央州民和西方民军人的队伍便有了个大空缺,显得力不从心,在河南地区构建的防卫阵地预计经过半年就被会被突破。久远寺首相唯一的依靠,就是半年后河南野战阵地崩溃之后,慧剑近卫师团在箕乡与之死命纠缠,尽可能久地延缓圣·沃尔特地面军队的侵略。 默默地穿梭在正在工作的近卫师团兵员们的狭缝间,神乐担忧不止。 ——这样有意义吗? 那区区一介军人即使心里怀抱也没有任何办法的疑虑,却一个劲儿地从胸中涌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挥起的拳头再也收不回去了吗? 主导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军部,现在仍在通过舆论来呼吁国民进行彻底抵抗。参战海德拉巴战役以来大约六年间,便以胜利之后所得的赔偿金、领土以及新的权益为诱饵,将国家预算的一般都投入作为军事费用,将国民逼至穷困潦倒而几乎就要饿死的境地。到现在再去示弱,军部的面子绝对不会允许。比起在这里投降,他们应该宁愿选择将全部国民卷入,拼个粉身碎骨吧。 然后久远寺首相现在为了创设心的战时体制,打算利用慧剑皇家。在这样窘迫的境地,作为军民能够一同景仰的绝对价值,皇家便再一次变得必要了。据说,久远寺首相现在正策划着将统帅权委托给过渡到联邦制以来,名义上君临天下但时而没有统治权的慧剑皇家。 ——这真是乱七八糟。 神乐已经连气儿都叹不出来了。在刚开始实施联邦制时,军部明明气势汹汹地说“要在多岛海开创新秩序”,败局已定便毫不在乎地撤回前言,打算恢复按说已经舍弃了的旧秩序。悲哀的是因为这些政治把戏所死去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 然而神乐尽管知道军部那满嘴放炮的内情,眼下却仍在激励着士兵们,鼓励他们身赴死地。 ——不对…… 她的心如是呻吟。 ——这不是我的生存方式…… 意识的深处那样地呼唤。 大概是在圣·沃尔特留学的影响吧。神乐得以从稍远的地方审视东方民的感性。(译者注:「かぐらは少し遠くから、東方民の感性を眺めてしまう」。这句话可能翻译得有一定偏差,请见谅。)能从短暂开放而迅速凋零的樱花上发现美学价值,这正是东方民特有的情绪,但是不是太过耽溺于此了呢。打仗然后清高地死去这很简单,但不是还有更难、可却有价值一走的道路吗。 明明知道朝这条路走下去只有毁灭(译者注:这里的“这条路”指的是顽抗然后清高地死去这条路,不是上文所指的“其他道路”),可谁也没有想要去阻止。明明已经来到了这样民族存亡的交叉路口上,却对其他的道路视而不见。 现在对于这濒临毁灭的秋津大陆来说,那种即使舍弃自身性命也要去阻止这愚蠢的战争的人不是必要的吗? ——如果说有人能办到的话。 神乐仰头看了看那阴霾的天。 早已饱和得好像现在就有水滴要落下来的雨云笼罩着视野。然后,在雨云中显现出来那只有悲伤积攒在了他那瘦弱身躯中的“青梅竹马”的身影。 ——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神乐将缰绳绕在了手腕上,马蹄声响彻了寂寥的瓦砾之原。她将马头对准“皇宫”,蹬下了镫子。 坐落在箕乡中央的“皇宫”,是在这都市唯一免遭轰炸的“圣域”。 如果把作为东方民精神支柱的“慧剑皇家”的住所也炸掉的话,就会毫无必要地刺激东方民的民族感情。圣·沃尔特帝国军在理解了破坏那些象征性的、历史性的建筑物所带来的害处的基础上,即使将其他街区烧了个体无完肤,仅仅皇宫一处,没有放一发炸弹。 然而,即使没有遭到轰炸,果然这样的最前线还是不可能让慧剑皇王居住。以皇王为首的几乎所有皇族,都疏散到了作为与央州国境的高山地带的某都市“京凪”,而现在在这广阔的地皮上居住的只有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一个人。 神乐在大门前下了马,进入了皇宫内。 严加戒备皇宫也是神明队的工作。经过弯弯曲曲的途中,她一面跟挤满了瞭望塔的同事们打着招呼,一面登上了比起往常要静谧许多的大殿。 大威德亲王正好结束了早朝,返回了办公室。 听过了内阁府的重要人物以及大本营的将官们报告的现状,以及关于今后的一些烦心的展望后,正要在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盖章,神乐的面孔出现了。 “真是讽刺啊。即便国家形态早已融解,政治如此混乱,战争仍然在继续。” 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亲王仿佛自嘲般地如是说道。神乐在办公桌前站直了身体,回答道, “这都是拜官员的努力所赐。” 即便联邦制崩溃,内阁重组,军政(作者注:为了维持战争而存在的行政事务)却在以陆军省、海军省为首的官僚机构无休止地运营着。虽然与军令(作者注:贯彻作战的相关命令)关联的岗位陷入了混乱,担任官员们将近两个月留在岗位上忙着重新编成,这样下来预计在三个月之内就能结束。 “官员非常优秀呀,优秀到了让人难过。” 在亲王的话语深处,隐藏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结,可神乐却并没有问他的真意。即使不问,亲王胸中的某种东西还是传达了过来。 只要没有人阻止,大家都敷衍搪塞推卸责任,这场战争就会持续下去。无论官员们多么优秀,他们只不过是按照政治家的意志来运行的齿轮而已。只要国家意志的出发点不正确,悲剧便不会终结。 神乐的脑中又回闪出了先前在马鞍上时爆发出的想法。 要说能阻止的人,只有一个。 不是只有眼前这个“青梅竹马”一个人可以做到吗? “在京凪召开了御前会议,决定改国号为‘慧剑皇王国’。” 亲王好像在说着晚饭的菜单一样,用冷淡的口吻如是告知。 神乐挺直了腰杆,在喉咙里咀嚼着更改后的国号。那是秋津联邦成立以前、东方民自主国家的名称本身。尽管这次更改国号是为了告知国民恢复到了联邦制以前的体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这就像是逐渐下沉的国家最后吐出的气泡一样,传来了空虚而冷清的响声。 “与此相伴的是,统帅权转交给了皇王陛下。据说这是要在最后的最后,让皇家来背负国家的一切命运。” 在亲王的话语中,渐渐没有了讽刺的味道。原本亲王在先前是期望政治实权返还给皇家的,现在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现在这时期,实在是太迟了。早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执著,现在只有像是从高高的天上俯瞰世间百态一样的远远的响声在各地响起。 “不陪我散散心吗?我想看看箕乡。” “遵命。” 亲王将镇子压在了堆积得厚厚的一沓文件上,从椅子上起了身。神乐知道那目的地。亲王在皇国最喜欢的地方,在大殿的深处。 “这里不错,能忘记战事。” 在风中,仍然存留着雨的气味。亲王仰望着六月的天空,片刻间任由带着湿气的风吹拂着。 神乐与亲王登上的是在皇宫最高的瞭望塔。高度大约高出地面二十米左右,没有顶棚,从围上围栏的最顶层,可以一览无余箕乡的景观。打小时候起,亲王一有空就请神乐一起登上这里,一边俯瞰着箕乡,一边驰骋在远大的梦想中。能让亲王忘记身份而回到一个少年的场所,就只有这瞭望塔了。 “这里,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呢。” 这塔顶也是神乐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一直很有情结的地方。虽然她与亲王身份不同,但争强好胜的两个人常在此互相比试,甚至印象中还在这里吵过好几次架。 “景色也彻底变了。虽说万物轮回,自有定数,可还是不禁让人咋舌啊……” 轰炸的惨状,从这里一目了然。在商业地区原本林立的高层建筑已经极其凄惨地瓦解了,原本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的居民区也变成了被火烧光的原野。 “吾等罪孽深重啊,丝毫不抵抗时代的洪流,片面将未知的民众断定为敌人,而仅仅叫嚣着自己的大义。那结局就是如此了。无知、傲慢以及疏于思考的愚昧,其代价就是人类史上最大级别的杀戮……” 亲王一边眺望着已成荒原的箕乡,对着自己吐露出沉重的只言片语。 尽管无法准确用言语说明,但亲王的觉悟不可否认地流入了神乐的内心。 ——亲王他并没有想着活命之道…… ——而只是在想着究竟怎么死去…… 由于是从年幼之时就共同致力于剑术锻炼的同伴,因此即使嘴上不说,她也明白。正因为亲王他比起谁都要担心民族的前途,祈祷着永久的繁荣,至此民族危急存亡之秋,他才感到自己的责任。即便实施联邦制以来,皇家没有实权,不被允许参政,他也对国民所尝到的痛楚感同身受。 传达而来的那种痛楚,在神乐内心变成了一种苦闷。 她想与这位孤独而心地善良的青梅竹马共同进退,直到最后。 而现在自己能够做到的,就是与亲王并肩作战,共同赴死吧。 神乐所出生的紫家,是长达一千年来暗地里守护着慧剑皇家的可以称为“暗之名门”的一族。与皇家同生,与皇家共死,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与帝国军作战保护箕乡、与亲王共同赴死,这在赋予神乐的使命中可以说是“最高尚的死法”了。 ——如果这就是天命的话,我就接受吧。 神乐对着自己的内心这样说道。 然而内心深处,却沉吟着不同的意见。 ——要死是很简单的。然而比死要难的,不就是生存吗。 ——为了国民,如果说现在向帝国投降的话呢? 巡回着箕乡,看着奋不顾身的士兵们的身影时,神乐的内心一直涌动着这样的呼唤。 ——我们不是应该选择那条即使再怎么不堪,即便啃草皮食泥土也要生存下去的道路吗? 神乐她通过飞行员的历练而磨砺出的精神,编织出了那样的心声。 ——是高洁地战斗,然后漂亮地死去。 ——还是为了拯救黎民,不堪地生存下去呢。 轻松的是前者。皇家也好、神乐也好,均可以这样消失,以满足自身,尽管会卷入几百万个非战斗员的生命。 而艰辛痛苦的,是后者。选择存活之后,就难以摆脱某些想要将责任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人的弹劾,而皇家和亲王将会一生都被刻上“为保命而投降的卑鄙小人”的烙印。这点他不能允许。让这样高尚而心地善良的青年披上卑鄙小人的污名,这会是紫家的耻辱。 如果能让泼给皇家的污水完全由自己一个人承受的话,神乐一定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不正是暗之名门紫家的夙愿吗? ——话虽如此,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现在立马就去劝皇王说应该投降?我吗? 现在来决定本国意志的是慧剑皇王。皇王一旦决定了,国家就会遵从。 然而实际状况是,皇王由于年事已高,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而进行国家意志决定事项的则是皇王身边的重要人物们——军方高层。只要皇王仅仅去应承他们的上奏,这样首先就无法呈上自己的意志。换言之,只要以久远寺首相为中心的军方上层部不放弃继续战争,无辜民众的牺牲在今后也会继续增加。 然而要让军部放弃战争,这首先就不可能吧。不管怎么说,教诲士兵们“绝不接受苟活被囚之辱”的始作俑者正是军方高层。他们自己绝不会向敌人屈膝。比起承受苟活之耻,他们比谁都更期望能像樱花一样消散。 ——不可能改变军部的意志。他们是一心想着就这样奋勇向前,直至地狱。 ——那么,该怎么办呢? 神乐抬起了头。 她远远地俯瞰着崩坏的城市。 ——老天,希 望我怎么样呢? 正在她如是自问的时候。 脑中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了让人怀念的人们的映像。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那些在异国士官学校邂逅的、恐怕再也无法相见的,一生的同伴们。 清显和伊莉雅自从半年前那次一对一单挑以来,便下落不明了。虽说她相信着两人不可能那么简简单单地死去,而还都活着,可根本没有收到任何下落。美绪和莱纳则倒戈到了乌拉诺斯阵营,在圣·沃尔特帝国被确定为背叛者。塞西尔也一定从士官学校毕业了,可现在究竟身处何方在做什么,从神乐所在之处却无法得知。 然后,巴尔塔扎尔。 他正是那个为了被囚禁的神乐和清显,抛下迄今所积累的一切成果,拼命前去营救,又别扭又爱嘲讽别人,连自己本性都不知道的可爱青年。 神乐将远远的天空,与在牢中看到的巴尔塔扎尔的表情重叠了。 “不要再在我面前低头了,把头抬起来!” 他对自己说出的话语,现在,正响彻这片天空。由于不愿意让巴尔塔扎尔看到被看守打肿了的脸,便一直低着。巴尔塔扎尔竭尽全力冲破牢房之后,将神乐从黑暗中拖出来,在照明之下硬是托起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来,说出了那样的话。 仅仅回忆起来,胸中便堵堵的,无法释怀。让人怀念的泪水,几乎就又要出来了。 ——一定就是那个时候,我爱上了你。 神乐挺起了胸膛。 她仰视着正前方那阴霾的天空,从心里呼唤着很可能无法再次见到的深爱着的人。 ——你还好吗,巴尔塔。 ——你一定仍然用着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着吧。 神乐的胸中,充满了温存和苦闷。 倏地,在离别之际,自己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在自己耳畔回响起来。 “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那样了不起的人,然后再次见面。” 那是她硬是逞强,对着最喜欢的人说出的誓言。 勇气涌了上来。 ——再次与你相见之时,我希望能挺胸抬头与你相见。 ——完成了可与你堪比的伟大事业,然后相见。 仅仅为此。 ——堂堂正正地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吧。 ——我相信,在那路途前方,一定有着无与伦比的未来。 在她的眼眸深处,驻下了强有力的光芒。 现在这个时候,要拯救民族于灭亡,自己能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为了终结这次战争,应该做的是……? 极其突兀地,问题的答案从神乐的灵魂深处送达了出来。 ——军事政变(译者注:原文「軍事クーデター」,「クーデター」为法语coup d"état)。 雷鸣贯穿了神乐的脊椎。对自己出格的思考结果,她不禁毛骨悚然。 然而她的灵魂,却没有停止鸣响。 ——破坏现有政权。 现在在箕乡配置的慧剑近卫师团,是并不遵从军队的指挥而遵从亲王意志而行动的独立战斗单位。而军队主力现正在河南地区展开的野战阵地与圣·沃尔特军对抗,无法移动。 在这样的状况,以及拥有这样的武力,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如果由近卫师团统治箕乡,而神明队袭击京凪离宫的话,就能夺下政权。 近卫师团现在已经掌控了首都的一切。军事设施自不必说,议事堂、纪念公园、护国神社、皇宫……在这些箕乡所有象征性的场所升起师团旗,强制舆论为民众大事宣传权威,这都是可能的。然后作为一支别动队,神明队再去袭击京凪。对于二百五十名精锐来说,京凪离宫的警备态势根本不成问题。如砍瓜切菜般地侵入离宫内,阻断交通、通信,扣下皇王和内阁府大人物,夺取皇王的印章“玉玺”。接下来如果再伪造让位的诏书(作者注:传达皇王命令的文书,用来宣布国家大事时使用),将宝座传给大威德亲王的话,亲王的意志便成为国家的意志。 ——战争,就会结束。 如同梦话一样。 但并不是不可能的。 回顾一下历史的话,还是存在这种事例的:趁着军队主力倾巢出动到最前线之际,反叛者从支配地域的内侧率领军队与君主的营部进行肉搏,乱中取首。虽说绝大多数反叛者也无法在政权之宝座上停留太久,就被从最前线杀将回来的军队主力讨伐了。 然而,即使吾身被刻上了反叛者的烙印。 ——也可以亲手,平息战争。 ——就能够拯救民族。 那样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译者注:原文「よいではないか」。比较有趣的是:在第二部——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第一章,清显、伊莉雅初到沃尔迪克航空队,有一段泡温泉神乐袭伊莉雅胸的描写,伊莉雅不让,神乐说“有什么关系嘛”,就用的这句话。唉,同一句话,说话者是同一人,可说出来的心情竟完全不同了,唉……) 若以吾一己之身可以拯救国家的话,不亦乐乎? ——如果说这就是我的天命的话。 那是自己一直在探求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呱呱坠地的意义。宛若从黑暗中照射出的一束光一样,现在在神乐的面前,那样的答案指示了出来。 ——如果说这样能阻止这场愚蠢的战争的话。 ——我会不皱一下眉头地献上吾身。 那样的想法倏地渗透到了构成自身的全部细胞、精神、灵魂之中。 ——吾宁为国贼。 (译者注:这三句带破折号的神乐的独白,便是本卷的腰封语。) 至今为止一直淤积在心中的东西,仅仅因为这一个想法,便彻底排解干净,神清气爽了。 然而。 仅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要调动近卫师团,大威德亲王的意志是不可或缺的。 就会将亲王卷入这反叛国家罪中。 拼命地克制住不知不觉变快的心跳,神乐若无其事地偷偷瞄着亲王的侧脸。 “难道就无法阻止了吗?” 简直就像是读懂了神乐的思考一样,亲王突然那样说道。 那本应该已经抑制住的心跳,迅速反弹了回来。 亲王那原本朝向箕乡的视线,转向了神乐。 “值此国家存亡之秋,不是有仅仅我才能做到的事吗?” 看样子,亲王和自己正考虑着同一件事。 神乐的直觉那样感到。 “皇王他已经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 亲王的那句话,使她将直感变为了确信。如果平常人用了刚刚的话语,就会被当场以不敬之罪送入牢狱之中。然而亲王却继续着危险的话语。 “现在的皇王,根本没有足够的状态去下圣断。现在正可谓将民族的命运委托给了一个拥有如孩童般知性的人。这能说是正常的国家形态吗?” “……” “你怎么看?” 亲王对着失语的神乐投去了宛若寻求依靠般的真挚表情。 在慧剑近卫师团被托付到他手里的现在,关于军队主力的脊梁骨以及人手空虚的京凪离宫的防御态势,亲王应该比起神乐更加清楚。刚刚神乐所考虑的事情,说不定很早以前就在亲王内心萌生了呢。 然而——应该用话语明说出来吗。 一旦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亲王的话,不是就踏上不归之路了吗? 踌躇衍生出了沉默。 回答在 自己喉咙中转着,而说不出来。刚刚自己的想法,不应该轻率地变为言语传达给亲王。如果传达出去的话,民族的命运就会当场转变。神乐的理性催促她自制。 “需要慎重的准备。” 她拼命挤出了这样的回答。亲王的表情依旧保持着热忱,却看不出反应。神乐在感觉到手心有汗珠渗出的同时,神乐继续说着。 “硬是把曲折的河流拉直的话,水就会上溢,就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要想改变河水流向,周到的计算和护岸工事是不可或缺的。” 以亲王胸中抱有的想法与神乐相同——即军事政变——为前提,神乐十分谨慎地编织着话语。 “是说要等待时机?” 亲王也是以神乐正确解读自己心中想法为前提,追问道。 “我想你应该能看出现在的这种状况。”(译者注:这句话也是亲王说的。) “应该彻彻底底看透河南地区的动向。我军精锐一旦进入山地,帝国也只能干着急。” 这是事实。尽管圣·沃尔特陆军从头到尾攻占河南都如此顺利,但他们却无法突破通向箕乡的狭窄山路。由于箕乡地区的海岸线是接连的断崖,从海上登陆是不可能的,帝国陆军要想攻略箕乡,便只有翻越这条山路。装备上占劣势的慧剑皇王军便在山岳地带的夜战找到了活路,如同字面意思,挺身构成了箕乡的防波堤。 然而。 “早晚会突破的。” “野战军带来的这段时间,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伴。话说,哈尔蒙迪亚皇国现在的动作十分险恶。谍报机关的报告说,在圣·沃尔特帝国顾着多岛海地区的时候,他们便做着准备,最近将大军压上。” “皇国要想突破克克亚纳线是不可能的。毋宁说,帝国还反而欢迎皇国来参战呢吧?” “即便如此,一旦打开与皇国的战端,就有望同吾等提前停战。如果顺利的话,这场战争说不定可以通过外交来结束。” “军部不指望进行交涉。” “正是在这种时候,不是才需要亲王您的圣断吗?” “……” “状况究竟会变成怎样,现在还看不清楚。现在必须做好足以应对任何事态的准备。如果太过性急的话,吾等就已经被送上绞架了。” 使用着那如果亲王不将念头放在军事政变上就说不通的措辞,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与此相对的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亲王简短的回答。 “明白了。” 亲王对神乐的答案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从表情无法辨别。然而话的的确确是说通了,现在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妥善统帅神明队。至少在接下来三个月之内,将他们训练到能按你自己的意思调动。” “遵命。” “我信赖你胜过其他任何人……能够理解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是!” 她伸直了脊背,拜受了亲王极为出格的话语。 亲王的觉悟和孤独,渗入了神乐的全身。正是因为他爱着在本国居住的国民甚于其他任何事,亲王才决定走入修罗之道。 神乐的心,与亲王共鸣了。 ——定与此人同生共死。 神乐再一次将这一觉悟,刻入了自己的中枢。 四 第一次来参观乌拉诺斯王宫的观光客,都首先会为它占地之广阔感到震惊。 总面积号称两千八百公顷,单从计算来看,其大小相当于一边大约五千三百米的正方形。如果站在王宫庭院的中心环视四周的话,可以看到隔离了用地与外界的建筑物、森林和石墙在视线的远方的、夹在天空与庭园之间的瓦楞纸。观光客们当场就明白了要想一天巡游一圈是不可能的,便放弃了参观著名的喷泉啦运河、艺术家们居住的艺术区以及若干离宫的计划,而对着耸立在王宫入口的大建筑物“尤利西斯”宫殿开始行走相当长的一段路程。 朝着渐渐从地面高耸起来的宫殿行走大约三十分钟,终于抵达了仰望着都能露出喉结的大殿前。那靠着两万五千劳动者耗费三十年时间才完成的宫殿,现在仍然在扩大。刚开始这建筑物从上面看起来呈「コ」字形,扩张后在最外层又建起了更大一圈的「コ」字形建筑,再次扩张以后便建造出了如同鸟张开翅膀一样的翼屋,翼屋的里面又套了翼屋,现在已经发展成了由靠着空中回廊连接起来的十六栋四层建筑编织起护城河、花坛以及中庭的可以称为“城塞”的东西。 在这个以乌拉诺斯初代王名字命名的壮丽建筑物内,住着乌拉诺斯的王侯贵族。如果说乌拉诺斯王府是政治中枢的话,那么尤利西斯宫殿就是从各方面打开了乌拉诺斯人门户的王的权威的象征。故而在宫殿里,就成了将乌拉诺斯从地上收集起来的所有财货都集中起来的天空中的宝殿。 用乌拉诺斯话被称为“罗马样式”的中世纪风格的内部装饰是这样的:在圆顶型的顶棚上装点着圣堂画、雕刻以及彩色玻璃,在高高吊起的大吊灯下毫不吝惜地点缀着金银宝玉,极其炫目。在有点像鲸的肋骨一样、一条直线伸到视线尽头的又长又宽的走廊上,从墙壁到顶棚,甚至地板上都布置了有肖像画、战胜画以及雕塑,乌拉诺斯两千年的历史都在此处传达出来。 根据在走廊上描绘的乌拉诺斯绘图故事来看。 在飞空岛普雷阿迪斯出生的民众,将成百上千多巨大的帆铺满了地面调整航向,四年一度与由圣泉产生的“飞空岛”接触进行殖民,或者有时候与两千米级别高的山接触降落到地上,让从地上来的奴隶在飞空岛上住下,摄入新鲜血液,不断地经营着孤独的空中生活直至现在。 耕地面积狭小,水源缺乏,也必须进行严密的人口管理。空中居民强忍着想要居住在地上的念头,顽强地遵守着“吾等有朝一日会领有天地”这一创世神话的教导,将这即使是恭维也称不上适合居住的空中生活持续了将近两千年。 这样清高而艰辛的高度两千米的经营,从大约五百年前飞行机械诞生之时迎来了转机。在比起地上国家率先使得“空之交通”成为可能的乌拉诺斯,成功地将推进装置安装在了普雷阿迪斯下部,便开始通过从空中威吓或者是攻击的方法去隶属地上国家。对于人力物力资源都匮乏的“空之民”来说,为了进一步的发展,从地上国家上供的食材、物资和贵重金属,以及奴隶所带来的新鲜血液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此乌拉诺斯那急剧迅速的繁盛,是这一百五十年以内的事。除了多岛海地区,在这星球的主要海域都不知道乌拉诺斯的存在,可以说在飞行机械发明以前那些地方一直都是“骈拇枝指的存在”(译者注:原文「取るに足らない存在」,就是说,即使去侵略去攻打也没有任何价值)是原因之一。 那看上去很有历史气息的尤里乌斯宫殿,才建成六十年。虽然那些在没有飞行机械的时候,乌拉诺斯的王侯们所居住的佩特拉山地中腹的高级住宅区仍然存在,那构造都太过简朴,和这个宫殿根本无法比拟。虽然那绘卷中并没有描绘出在插上翅膀以前,乌拉诺斯人所忍耐承受的艰难困苦,一部只有王侯贵族才可以阅览的乌拉诺斯正史中却存留着几十个主张“让我们舍弃飞空岛,去大地上扎根生活吧”的势力引发内乱的事例。现在的繁荣,正是先人们历经大约两千年在天空一边漂泊一边不断忍耐忍耐再忍耐之后才得以实现的。 现在,担任着元老院意愿的乌拉诺斯上流贵族全部都住在这尤利西斯宫殿。毕竟是王侯贵族的居住区,观光客也进不去,来访者都将宫殿那“对外”豪华绚烂的构造以及内部装饰铭刻于心之后,就都踏上了归途。但在这里居住的人们都只得将那与华丽的外表相去甚远、作为阴森凄惨的“伏魔殿”的一面深深地铭刻于心。如果在对话中未能把握到每个贵族们是谁的远亲、属于哪个派系、与哪种权力紧密相连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脚下一滑被流放,被监禁,或者被送上断头台。 象征着乌拉诺斯王权威的光辉灿烂的内部,正是依附着权益而张扬跋扈的魑魅魍魉的魔窟本身。在那怕是凝结了最浓烈黑暗气息的尤里乌斯宫殿中部二层,配置着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的居室。 天宫。 这是在宫殿内受到特别称呼的、历代王休息的房间。 夜已深,正在结束了一整天长长任务的妮娜·维恩特终于得以从不舒服的衣装中解放出来之时,仆人美绪·塞拉便静候在了身旁。 “哈……” 卸下了白银色的假发,脱下了袍子和贴身衣,妮娜非常罕见地那样子叹了口气。美绪担心地低下了眉梢, “您累了吗……?” 妮娜透过镜子看着美绪,为了让她安心,嘴角咧出个笑。 “脱下这身装束,正是一天结束之后的期待。” 她半开玩笑地如是说道。 “要我的话,半天就放弃了。又重又挤又不能动弹……我一直就想啊,妮娜大人您也真够受的。” “有时候我真这么想啊:要是能穿着睡衣工作就好了。” “啊哈哈,太可爱了,真想看看啊。” “在床上躺着就能引见的话就轻松多了呢。” 将继续开着玩笑的妮娜的衣服全部脱掉,并将她领进了用厚帘子遮住的位于一角的浴缸中。将身体浸泡在历代王使用的大理石浴缸中,将暖和的热水淋在柔软的手脚上,妮娜再一次“哈”地叹了口气。 美绪隔着帘子,对正在沐浴的妮娜开口说道。 “沐浴之后,让我给您抹蔷薇油怎么样?” “啊,太好了,拜托你了。” “好的,您慢慢洗。” 不久,沐浴完毕的妮娜便来到了床上。美绪拿了蔷薇油,涂满了在趴着的妮娜的后背。那仅仅腰部裹着毛巾的露出来的脊背,非常僵硬。让人舒服的香气飘散出来,妮娜十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真舒服……” “果然,您肩部不舒服呢……”(译者注:原文「凝ってますね、やっぱり」,那个动词就是说肩膀僵硬酸痛那种意思) 这样小小的肩和脊背,如同石头一般僵硬。美绪心想,这也难怪啊。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竟然肩负起了乌拉诺斯这实在过于沉重过于巨大的负担。 哪怕稍稍一点儿也好,真希望能为她分担些这份沉重。虽然重大的事情她什么也不能做,但至少妮娜在这间居室的期间能让她的身心都感到舒适。 这样想着,美绪便尽可能温柔地按摩着妮娜的身体。 “来这里已经半年了呢。” 正在揉着小腿的时候,妮娜若有所思地那样说道。 “说来,确实大概就那么点儿时间呢……总感觉像是已经过去十年了一样。” 美绪诚实地那样答道。即使是身为仆人,也感到尤利西斯宫殿的一天长得不合情理。从妮娜的角度来说,她一定感觉还要长出很多很多吧。 绝对不是说要抱怨什么的,但听伍西拉伯爵夫人和伊格纳 修说,女王妮娜的国务处理进行得并不顺利。盘踞在宫廷里的魔物们根本不欢迎新来的妮娜,大贵族们都公然轻视妮娜,还时不时公然与她顶嘴。 在一举手一投足都受到监视的生活中,还总是要在心中忌惮着暗杀的危险,那样与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以及属于德密斯托利派的元老院议员还有军方将校作对的日常生活究竟严重到了何等程度,从妮娜这僵硬的身体上便可以得知。 ——我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可是,如果能至少陪她聊聊天的话…… 在这种状况下,妮娜可以轻轻松松无忧无虑交谈的对象,就只有同年纪的女孩子美绪了。 因此她便在不会带来困扰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主动搭话。虽然不能说是让对方张开大嘴傻笑吧,但至少能让对方笑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与妮娜相遇马上就一年了,可到了现在还从来没有听过妮娜爽朗的笑声。成为女王以来,连笑容也越来越难得见到,气氛一直比较紧张。哪怕说些不打粮食的话,希望她的心情能稍稍轻松一点,美绪说了说今天发生的事。 “好像新上任的管家,今天又迷路了呢。” 她带些恶作剧口吻地说道,妮娜的话语中也稍稍出现了开朗的成分。 “又迷路了吗?那人是路痴吧?” “他还抱怨说什么大殿的布置搞不清楚。他自己还反复强调说一定要准确把握在这建筑物中什么东西什么人在哪里,然后才出发,可回来的时候肯定又会迷路……今天晚饭就没能赶上。” “还真是意外啊。我跟他相处都十几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弱点啊。” “虽说这宫殿实在太大也是个问题。新任管家先生啊,好像做了一张给自己看的地图。还说什么别人做的不可信,这东西有朝一日一定会有用什么的……谁知道是怎么样呢。说不定就是妮娜大人您外出期间,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才弄的这个吧。” “有朝一日真的会有用的吧。伊格纳就是这样的人啊。” “真是那样就好了呢。变凉的晚饭,还是吃了呢。一个人吃的。吃的时候还嘟哝着说设计这宫殿的人都有病。(译者注:翻译为“有病”的地方,原文「いかれてる」,并不一定是贬义词,作褒义时当不寻常不一般讲,而作贬义时那就是不正常、有病之类的意思)” 呼呼,妮娜再一次稍稍笑了笑。 妮娜的专属骑士伊格纳修·阿克西斯自从搬到这座宫殿以来,便作为管家扈从着妮娜。由于老资格的王宫卫士们的坚决反对,初来乍到的妮娜所有的近卫兵都被赋予了从远离尤利西斯宫殿三公里左右的艺术区一角进行警卫的工作。距离那么远,根本不能保护妮娜,于是伊格纳修便转行为管家,住进了天宫。 “伊格纳和莱纳两人关系还好吗?” 被妮娜这么问道,美绪苦笑了一下, “感觉水火不相容啊。别说对话了,连眼都不正对一下。” “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啊。” “他们这是一板一眼和忘乎所以组合,从性格上来讲,难啊。莱纳很能来事,随从的工作做得很好,可对于伊格纳来说就不那么有趣了。” 莱纳·贝克也跟伊格纳修一样以同样的理由专职为随从住在天宫。由于本职是间谍,随从这种工作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从炊事、扫除、修葺、更换管理日常消耗品到筹备马车,都办得周到妥帖,使得总管伍西拉十分器重他,甚至在伊格纳修之上。 “两个人一起去购物不就好了吗。” 妮娜那么说,美绪笑了。仅仅是想象一样那两个人哥俩好地一起外出,就不禁能喷出来。 “妮娜大人您时间赶趟儿的话,真想大家一起去野炊啊。” “……那很不错呢。大家一起去野炊……” 妮娜的回答,带着淡淡憧憬的气息。美绪想,如果真能成行的话那一定会很愉快吧。但仅仅去策划这件事,周围的人就会群起而反对吧。毕竟觊觎妮娜性命之辈在宫殿内外都很多。虽说在加冕以前曾有一次跟伊格纳修商量了个方案带妮娜去了游泳池,但在加冠后的现在应该不可能了吧。 然而。 “妮娜大人您也需要散散心吧。” 她那么问道,妮娜摇了摇头,语调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我呢,是个家里蹲,喜欢呆在宫殿里面。” 假的,美绪想到。如果妮娜变装出去的话,就不得不惊动周围大量的人力。考虑到这一点,她是会说这样的谎话的。正因为美绪很喜欢这样的妮娜,所以她希望至少能为妮娜创造出一点时间稍稍放松一下。她从心里这么想道。 蔷薇油按摩结束后,离开了妮娜的寝室,美绪向供仆人用的食堂走去。住在天宫照顾妮娜左右的管家、随从以及仆人、厨师一共二十二名。食堂就相当于休息室,也是给总管伍西拉伯爵夫人报告当天业务的场所。 在食堂里,伍西拉和伊格纳修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说得十分入神。美绪刚一进来,两人的谈话便戛然而止。 “妮娜大人已经就寝了。” 美绪这么报告着,伍西拉那一如既往神经质的目光刺着美绪。 “女王她看起来比起平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她已经习惯伍西拉那像是在审问的口吻了。刚开始还想着是不是怀疑自己有什么阴谋,便有些不愉快,但后来意识到这个说话就是这样的方式,便不再这么想了。 “不,没什么特别的。” 她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伊格纳修和伍西拉面面相觑。美绪将椅子拉出来坐下了。 “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么问道,伍西拉冷冷地道, “女王没什么奇怪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话题被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恐怕是白天在大会客厅里发生了什么吧。由于以美绪的身份无法进入星罗棋布的高官们所在的会客厅,只能获得些仆人间谣传的信息,据说他们对妮娜的态度可真有些让人看不下去了。(译者注:这里“他们”指那些高官。) 现在早已经不是王一个人掌控绝对权力的时代了。尽管在加冕时托付给她的权限是依照古代仪式所述那般津津诱人,但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实际上则是元老院议员还有大贵族在推动政治。王的工作只是应允元老院的决定,而根本无法拒绝……魑魅魍魉们的那种声音,即使站在美绪的位置上也能听到。 作为女王,面对这样的顶撞,本应恩威并用使其明白天道威仪,但不管怎么说,妮娜她都没有血缘。听说那些贵族们,都是血统高贵的人通过近亲生殖而相互以很强的血缘关系勾结在一起的,于是便随心所欲地侮辱完全没有政治地盘的妮娜。 妮娜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的傀儡这一点,大贵族们都是知道的。而且虽说与教皇一个鼻孔出气的人们不会与妮娜敌对,可是要说是她的同伴那也不对。他们中有人一有机会便给妮娜施与恩惠,而动辄就用年长者的威严去批判妮娜的行动。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利用妮娜去扩大自己的特权这一点。由于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向周围呼吁“自己与女王平起平坐”的时候,他们便愈发轻视起女王来。 如果是中世纪专制君主的话,对于此等行径的大贵族一定会下坚定的决心将其一一流放,或是送上断头台吧。可是要问妮娜能不能做到那一点,答案是绝对不能。从一开始就将威严与恐怖植入臣下的骨髓中,才能发挥王的政治手腕,她即使脑中理解这个,也无法实行。说不定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让妮娜当自己傀儡的。大概作为安放在王位上的人偶,心地善良而站在他人角度思考的妮 娜比起残酷而且自我意识过剩的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要更容易远程操控吧。 “做女王的谈天对象,也是你重要的任务哟,美绪。你好好完成了吗?” 被伍西拉这么诘问,美绪便无言以对了。她认为这任务进行得并不顺利。 “这段时间,她看上去一直很累……我也不能硬是拉她聊些家长里短的。(译者注:原文「あまり無理やりに世間話に付き合わせるのも気後れしますし」,直译为“要是硬让她陪着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我也有些害怕”。应该说,美绪所说的话比起译文表现的要正式、礼貌得多,但直译总感觉有些别扭)” 她找了这么个借口,伍西拉的眼中便浮现出了很不满意的冷彻骨髓的色彩。美绪也稍稍有些无地自容。 她也正在努力着。美绪也想着,如果能和妮娜像朋友一样地对话那多愉快啊。 然而,果然自己还是个异类。 不管怎么说,仅仅是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送过来的仆人这一点,就够值得怀疑了。如果塞农问起天宫情况的话,美绪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将内部情形全部告知,而且自己是塞农的手下这点也无可争议。即使请求别人“请相信我”,可是从以前一直侍奉妮娜左右的伍西拉以及伊格纳修来看,一定会想着“塞农派来的间谍,能信?”,一定是这样。 因此美绪明白不管在什么地方,伊格纳修也好伍西拉也好都在和她划清界限。就像刚刚自己进入房间里的时候,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那样。 那一点,妮娜也一样。即使靠近她想要和她搞好关系,但妮娜定会和美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感觉就是那样。 ——没办法呀。谁让我是个间谍呢…… 尽管心情立马变得悲伤起来,但事实就是事实。 美绪之所以当上了间谍,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为了找到至今仍然不知行踪的义父母和义兄弟姐妹,便请塞农相助。而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塞农也将美绪的哥哥从敌人手里救了出来,而且仍然在继续搜索着她的家人。由于如果不听塞农命令的话,就会堵塞寻找家人的途径,因此比起妮娜,美绪必须优先服从塞农的意志。 ——所以啊,我无法跟这些人交朋友……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她想,这样也好。也没有什么讨厌或者憎恨的理由,每天在一起只要不会不愉快不就足够了吗。如果成为了朋友,而弄个不好其结果弄得和“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一样的话,那就太悲伤了。再也不想伤害朋友了,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不要和其他人太过亲密接触地生活…… 正当她因为每晚还要与莱纳进行对人战斗训练而要离开房间的时候,那个莱纳便一如既往地露出轻薄的笑容进入了食堂。 “诸位好啊——伍西拉女士,上次跟你说的新来的,我带来了!” 他一边嘿嘿傻笑,一边介绍着背后的女孩子。 “我叫阔嘴鹬,在厨房一类的地方随便干干,请不要太在意我。” 那个子矮矮的女孩子一副通达人情的样子。活泼的红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毫不拘束地说道。 “我跟蜂鸟和那边的女人一样,都是塞农局长的部下。希望今后能互不妨碍地做事,请多关照。” 由于妮娜资格最老的部下伍西拉和伊格纳修他们以及塞农的部下美绪、莱纳(蜂鸟)、阔嘴鹬他们都同样入住天宫工作,她刚刚的那发言简直就像是料到了今后会起摩擦一样。虽然今天刚刚到这里的人就突然间毫不客气地这样说,还是吃了一惊,可是压力恐怕会比笨拙地看着对方脸色过日子要小些。话说回来,竟然把初次见面的自己当成“那边的女人”来对待,美绪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伍西拉用手指向上托了托眼镜框,将那些不逊的话搁在一边问道。 “我听说你是塞农氏那边过来的毒专家。说是所有的毒都能闻出来什么的……真有那样的能力吗?” 这么说着,阔嘴鹬便咯咯地笑了。那种笑就像是被人怀疑是不是人格的一部分有所欠缺一样,然后在某处孕育了某种邪恶的东西一样的笑。 “话说,已经混进来了哟,就在这房间里,毒。” “……什么?” 伊格纳修第一次开了口。那明显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 阔嘴鹬一只眼睛看着伊格纳修,嘴角露出了嘲笑之色。 “你就是传说中的新任管家君吧?我听蜂鸟说了,说是脑子不太灵光呢。明明是个帅哥,可惜了啊。” 杀气笼罩在了伊格纳修的视线中。将愤怒显露在鬓角上,那拼命克制的声音落在了地上。 “……给我看看,究竟哪里混进毒了。” 嘿嘿,阔嘴鹬以冷笑作为应答,靠近了食堂一角的架子。 从架子上陈列的生活用品中,阔嘴鹬将香粉取了出来。这正是每一天,妮娜化妆使用的东西。 “这就是毒。” 伊格纳修只好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美绪和莱纳也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伍西拉稍稍考虑了一下,从阔嘴鹬手里接过香粉瓶,然后打开了盖子。她用手指捻了些里面固态的内容,闻了闻气味,转过头来对着美绪。 “这香粉是从哪里得到的?” “啊,那——个……好像是,乌拉德家送的。说是能让皮肤变白什么的……” 乌拉德家是属于教皇派的名门。为了一直在宫殿生活而缺乏知识的妮娜一门,他们提供必要的生活用具,也算帮了大忙。 “望停止使用。新的化妆用品,由我来选择。虽说我相信乌拉德家也没有恶意。” 伍西拉冷冷地甩出一句。美绪吃了一惊。 “香粉里,竟然有毒……” “里面掺了水银。涂在皮肤上很危险,而且还可能有微量混入食物中去吧。” 从伍西拉手里接过香粉,美绪也看了看里面。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些微微地闪闪发亮。正如伍西拉所言,每天饮食之际,手上涂着的香粉混入妮娜食堂的话,经过比较长一段时间,妮娜体内是有可能聚积起水银的。 致死性的毒物竟然就在身边,却没有察觉。作为保护妮娜人身安全的人,毒明明是最该警惕的,竟然这么轻而易举被钻了空子。乌拉德家虽然是教皇派,可一方面在贵族中属于机会主义,而且还衍生出了不少子派系。轻易就相信别的家族是很危险的,她将这点铭刻在心。赠予之物里面全都掺了毒,这样想可能会好一些。 阔嘴鹬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眼角露出了阴森的笑意。 “嘛——就是这样。妮娜大人的饮食一定每次都让我来检查检查比较好。只要是关于毒,请信任我,在此之后就甭顾虑了。” 伍西拉盯着阔嘴鹬,一如既往地事务性地告知。 “请控制自己没有必要的行动。即使你是塞农氏的部下,在天宫工作期间,希望你能遵从我的指示。这样可以吗?” “好呀好呀,明白了。” “回答只用一句话。” “明白~” 阔嘴鹬用无可奈何的样子回答着,并且用滑稽地将眼睛眨了眨去回应伊格纳修那冰冷的视线。 然后美绪从食堂出来,和莱纳一起赶赴练兵场,进行着已成为每日例课的格斗训练。 来到普雷阿迪斯将近两年以来,由于坚持每天进行训练,最近已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掌握了些战斗技能了。 “好些了。” 担任教师的蜂鸟,也罕见地这样表扬美绪。尽管这魔鬼教师一到训练的时候就将副人格莱纳从意识的宝座上拉下来出现在美绪面前,对其施与残酷至极的激烈 训练,但学生有了长进,他好像还是蛮高兴的。 “我很荣幸。” 用右臂防住蜂鸟的上段踢,美绪旋转身体还以一记扫堂腿。由于自己的对手一直是蜂鸟,自己究竟进步到何种程度,以普通士兵为对手究竟能不能战斗,美绪自己也不知道。 白天由于卫士和妮娜的近卫兵们不停点儿训练而异常嘈杂的练兵场,在晚上也被美绪和蜂鸟包了场。靠着笼火的光亮,在满天的星空下,美绪磨练着杀人用的技术。 “阔嘴鹬那孩子,你们从前就认识?” 美绪一边绕到蜂鸟背后,两手呈闩状勒紧他的脖子,一边发问道。 “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同事吧,但实际上没有那么简单。” 明明用尽浑身的气力去勒了,蜂鸟还是像平常一样地回答道。 “就是说,她是精英特殊工作员同伴吧?” “同伴不同伴,我可没想过。” “你还真是冷漠呢。她明明那么厉害。” “要说是用毒的话,那是天生的。虽说她现在是妮娜的同伴,可只要局长一个指示便会立即下毒。局长将阔嘴鹬送入天宫,意思就是说让妮娜活着或者死去,都是随他自己的意思。” 美绪咽了口气。的确正如蜂鸟所言,阔嘴鹬正是处于那种能够保护妮娜免遭下毒的同时,随时可以在妮娜餐具中下毒的地位。 “那个,没关系吧?” “那需要看政治潮流了,你在这里瞎操心也没有用。比起那些,我比较在意的是伍西拉。” “伍西拉女士?” 正在她因为蜂鸟意外的回答而好奇的瞬间,她左手手腕就被抓住,中指被强行折弯了。 “疼疼疼!!” 轻而易举挣脱了两手形成的闩并制服了对方,蜂鸟的胳膊肘压在了美绪的咽喉处。 “非常博学呢,被任命为妮娜的家庭教师呢。不仅如此,她还很谨慎。虽说是什么伯爵夫人,但来这儿以前不会出没于宫廷吧?” 美绪即便想回答,也痛苦得回答不了。虽然她右手敲了敲地面表示投降,可蜂鸟就像是眼中根本没有美绪这个人一样,继续说着自己的疑问。 “妮娜半年间都平安无事这就是最好的佐证。能巧妙地回避会有生命危险的状况,可多亏了伍西拉经管有力。” “……!……!……!!” 对着自说自话的蜂鸟,濒临窒息的美绪扭曲着面庞,双手拼命地敲着地面。 “今天就到这里吧。” 蜂鸟终于松开了手肘,她面孔苍白,剧烈地干咳着。由于一直以来,她都是单方面被虐,这样的对待她早已经习惯了。虽然蜂鸟已经松开了她的脖子,但仍然是在美绪身上骑马的姿势,继续发问。 “她把伯爵搁在一边,一个人上了飞空岛,究竟什么原因?回答我!”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他好像向搞清楚伍西拉的身份。美绪拼命地让语气强硬起来, “不要一边把人按在地上一边提问嘛……!快下来呀!!” “这可不是提问,是审问。” 蜂鸟伸出手指,将美绪的鼻孔硬是向上扯了起来。 “这就是你命令我所应受的惩罚,就用这张奇怪的脸回答。” “不——要——啊——” 被弄成了张奇怪的面孔,美绪拼命地摇着头想要逃开蜂鸟的手指,可蜂鸟坚决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这都是我从近、近卫兵凯文那里听说的!可我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快说!” “把手指放开!!” 蜂鸟缓缓地、一脸老大不乐意地拔出了手指,然而依旧是骑马的姿势,大概是不想下来。没办法,美绪仰头看着蜂鸟,向他告知了自己听说的传闻。 “说是好像她丈夫性格十分暴躁。用什么她不能生孩子这样的理由,将二十多岁的伍西拉女士送到了修道院,放逐了三十年以上,而自己却在出轨。” “hmm” “由于伍西拉女士博学、有教养是出了名的,宫廷中响起了遭受这种虐待实在是可惜这样的声音,然后她便成为了妮娜大人的家庭教师。听说在禁闭期间一直在读书,知识便越来越渊博,可遭受这样的残酷对待,心也越来越冷漠……好像一开始,对妮娜大人也很冷淡呢。” “听说所谓伊斯拉之旅,实际上是孤岛流放,此后伍西拉竟然还跟她来到了普雷阿迪斯。为了一个学生做到这种地步,究竟什么原因?难道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吗?” “你啊,不要总是怀疑别人的行为嘛。你真的不懂吗?跟妮娜大人接触时间长了,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妮娜大人哟。我就喜欢她。” “完全不懂。” “听凯文说,妮娜大人小时候被当成魔女,就被母亲丢弃了之类的……她没有家人呢。伍西拉女士也生不了孩子,所以一定是……两个人都补足了对方的缺失,这样的感觉吧。” “互相舔对方的伤口啊。” “不要那么说嘛。问完了就快点儿下来,我可不是你的沙发。” 蜂鸟哼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来。美绪安心地叹了口气,很不愉快地掸了掸背后的土之后,仰视着星空。 “啊——累死了。接下来,还得进行天测。” 美绪的每日例课并没有结束。妮娜登上王座以来,伍西拉便让她每天进行天体观测,现在正是天体观测的时间。美绪在士官学校时便掌握了靠观星来推测本机的现在位置这所谓天测导航的技术,知道了这一点的伍西拉便拜托美绪利用在乌拉诺斯可以使用的六分仪、天测历、天球图、天测计算表以及不知从哪里入手的一份只有王才能阅览的多岛海地区地图“望平时能掌握普雷阿迪斯的现在位置”。虽然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用,但从那以来,美绪就在每天晚上训练以后进行天测,推测出飞空岛普雷阿迪斯的位置。 根据这六个月测量的结果,已经能够正确掌握普雷阿迪斯的移动速度和现在所处地区了。根据美绪的观测,普雷阿迪斯现在正位于哈尔蒙迪亚皇国首都阿尔卡塞德上空,会停留两周时间。 “好的,拜托了,助手先生。” 她将记录本交给蜂鸟,蜂鸟便浮现出老大不乐意的表情,闭上了眼睛。紧跟着的一瞬间,莱纳·贝克特有的嘿嘿傻笑展现在了他的脸上。这样麻烦的作业,蜂鸟一直丢给莱纳去做。 “我呀,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更想训练的时候出现。老爷他还真是专拣好吃的菜吃啊。” “绝对不要跟你训练。” 从格斗训练的性质上来说,不管怎样,身体都一定会紧密接触。如果以莱纳作为对手的话,他绝对会摸奇怪的地方。那一点关于这方面,蜂鸟可以说是绅士了。虽说毫不手下留情,但那纯粹是为了提升美绪的战斗力,那绝对不是在泄私愤或者故意刁难她。 用六分仪测定了月亮和星星、以及不动星艾堤卡的天球坐标后,便口头告知莱纳。将得到的一连串数字填在天测计算表中,便得知普雷阿迪斯正在皇都阿尔卡塞德西方五十公里的地点浮游着。 然而由于完全是纸上的数据,因此有必要尽可能目视地面来确定计算是不是有误。一周一次,到普雷阿迪斯后缘的马提欧斯军港去确认下界的情形并摄影也是美绪的工作。将地理导航与天测导航结合在一起,便更可以确认数字是正确的。 结束测量以后,她一边收拾道具一边问莱纳。 “明天下午我要去军港,在此之后去奥拉托利欧地区。我还得向局长报告业务。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明天吗?明天我也不当班,怎么了呢?” “一起去吧?帮我拿东西。” “啊——算了,我要一个人闲逛。难得休假,想忘了工作的事。” “啊,这样。那么就算了。虽然有点儿郁闷,但还是一个人去吧。” 她还有一月一度向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汇报妮娜状况的工作。由于妮娜当上了女王,塞农将她带到普雷阿迪斯来的功绩受到了认可,他现在君临乌拉诺斯情报局的最高位。那位置是独占天上地下所有情报,然后解析、精炼之,传达给军方司令部的重要位置。 说实话,觐见塞农,每次都很郁闷。 由于他掌握有美绪家人的情报,她也不敢违背,还必须要回答不明意图的奇怪问题。塞农的表情总是很温和,但她每次被那如同不知底的沼泽一样的眼仁盯着,仅仅是回答他的问题就像是被毒蛇缠着,被那吧嗒吧嗒的舌头舔着一样,感觉异常不快。有莱纳同去的话还能稍稍轻松一些,想着邀请他的话就一定会同去,谁想到事与愿违,大概他有其他重要的事做吧。 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边一同走着,一边远眺着夜间的尤利西斯宫殿。明明是在同一座王宫内,但从练兵场步行竟然需要二十分钟。在笼火的照明显出青白色的宫殿真是跟伏魔殿这名字相称无比,总感觉有些不祥。那雄大而充满危险气息的宫殿,正是现在美绪的住处。 “就住在那里呢……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知不觉地向旁边吐出了这样的话语,莱纳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仰望着星星,嘿嘿地笑了。 “这时间啊,晃着晃着竟然到了这种地方啊。在士官学校的时候连想都不会想到呀,会和你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情。此后又会怎么样呢?” “是啊……还真是,随波逐流呢……” 回首看看来到这里的经纬,就有那样的感觉。被外界袭来的种种事情玩弄着,做不了任何正儿八经的选择,仅仅是为了救出家人而背叛同伴,来到了这天空中的王宫。然后再结识新的人们并与之交流之中,便也珍视起了这些人们。 她仰视着星空。 现在并不在这里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面孔,与星空之银河重合了。 ——大家,一定都在努力着吧…… 从莱纳那里听说的每个人的情形重重地沉积在美绪胸中,变成了一种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抑或是依恋的感情。明明大家都带着各自的目标,在各自所处的地方拼命地将各自的工作出色地进行到底。 ——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做呀,我在这里…… 她萌生出了那样的自嘲,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她觉得将他们与自己相比本身就愚蠢透顶。 ——区区背叛者。 那样斥责着自己,美绪拼命将自己多余的感情压抑在胸中。 第二天,她身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紧身牛仔裤,刚刚做好外出的准备,突然间阔嘴鹬向她搭话道, “美绪,你要出去吧?稍稍等下行吗?” 在天宫一角供佣人们使用的大房间,是现在美绪的卧室。在这单单六架木床和两张办公桌、两个衣架就几乎没有走路空间的简陋房间里,阔嘴鹬也跟她一起住着。 “怎么了?” “有个人想让我为他带慰问品。(译者注:这句话结束时原文有个「おんねん」,但明显不是“怨念”的意思。犬村童鞋将阔嘴鹬设定成是说关西话的人,她的话便不太好懂。)他在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所,你外出后顺便帮我把这个带到呗?” 阔嘴鹬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交给她一个小小的手提纸袋。 美绪稍稍有些困扰。斯特法诺地区是位于普雷阿迪斯左岸前方的庶民生活区。由于还有贫民街什么的,治安不如这里那么好。今天美绪要办事的地方是奥拉托利欧地区,要去斯特法诺地区的话并不顺路。 也就是说,挺麻烦的。 “诶——稍稍有些远啊。” 看着阔嘴鹬递上来的疗养所的地址,便更加不情愿了。那地方在佩特拉山地最里面,交通非常不方便。 阔嘴鹬依旧保持着笑容,视线中却孕育出了恶意。 “没什么关系嘛,仅仅外貌就让局长非常满意了吧?就当是训练,绕个远嘛。” 要说塞农亲手养大的八名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的顺序,听说阔嘴鹬还在蜂鸟上面。对于仍然是间谍实习身份的美绪而言,这个比起自己要矮的少女,却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然而,当着自己的面就说“仅仅是外貌”,还真是上火。间谍排位的确她高高在上,可在天宫,自己还是前辈呢。 “对不起。我要向局长报告,没有时间绕道。” 她那么拒绝道,阔嘴鹬使出了依旧保持着笑脸,仅仅视线和语调变得冷彻骨髓的技能。 “下层住民还真是烦人呢。难不成你认为这事是我在拜托你?” “……” “你知道所谓排位这种东西吗?啊,看来那方面还没有好好教给你吧。不晓事件常识,敢和大人物作对,我还真是羡慕你啊。” 她依旧保持着活泼的笑脸放出了不逊的台词。顺便说,所谓“下层住民”,那是乌拉诺斯人对地面上的人所使用的蔑称。 美绪瞪视着阔嘴鹬,理解了那不是拜托她的事,而是s级工作员阔嘴鹬给工作员实习生的命令。 阔嘴鹬丝毫不让她看出感情波动,带着藏有不知有多深恶意的笑脸,递给了她纸袋。 “要上午啊。不马上出发的话可来不及哟。” “……” 依旧瞪视着阔嘴鹬,美绪默默地接过了纸袋。她接下写有疗养所地址和患者名字的字条,一声也不吭地转过身去,抓住大房间的门把手。 “患者先生很寂寞呢,也顺便陪他说说话嘛。说不定还能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呢。” 她几乎是摔着关上了门,打断了阔嘴鹬的话。她将背靠在走廊的侧壁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沉下了感情,美绪便决定尽快做完这多余的工作。 坐着乘合马车摇摇晃晃两个小时左右在斯特法诺地区的尽头下来,然后再徒步在佩特拉山地爬大概二十分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疗养所。 幽静的树丛,沐浴在山间清凉的大气中。透过出租马车闻到的贫民街的恶臭,在这里也闻不到了。由圆木搭建的颇带有山间小屋风格的建筑显得威严庄重,看样子能在这里住院的都是富裕阶级的患者。 美绪提着被托付的纸袋,向接待处告知了那位叫“娜塔莎·佩洛阿”的患者的名字。接待处告诉了她患者房间的号码,她便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她明白了这里应该是心理有些异常的患者专用的病房。大概是阔嘴鹬的家人或者朋友什么的住在这里吧。可那样的话自己来探病不就好了吗。阔嘴鹬为什么特意要指名美绪来到这里呢,她完全看不出阔嘴鹬的意图。 她在被告知的二零一号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一次敲门后,回应她的还是沉默。人没有在吗?美绪心想把纸袋放下就回,便打开了门。 在那干净而宽敞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十分雅致。木质的地板反射着从大窗户照射进来的日光,在木料裸露的侧壁上,挂着几张带框的全家福以及小孩子一个人的照片。 美绪进入了无人的室内,凝视着一张一张照片。集合了全家人的照片,是父母和五岁左右的孩子一起照的。父母穿着明显是大贵族的服装,而孩子则露出很有嫡子风范的面孔,腰杆挺得直直的,直视着这边。 那小孩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莱纳……” 不会错的。尽管还小,但莱纳面孔的特征却能鲜明地辨别出来。那么住院的娜塔莎·佩洛阿就是莱纳的…… “?!” 突然间侧脑部受到了轻轻的冲击,美绪吃惊地回头看向床的位置。 一位白发的老婆婆蹲在床的下面藏着,仅仅用失去正常意识的眼睛对着美绪,将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团扔向了她。 “滚……!!” 在那嘶哑的声音中,也带着些丧失了心智的震颤。对着怔住的美绪,老婆婆露出了牙床。 “绝不把托马斯交给你们!!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些劣等人为所欲为!!” 尽管头发褪色,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眼窝也深深地凹陷着,但她还是明白这老婆婆就是相框中的母亲。她直感到,在这全家福的背后,有着非同小可的故事。 “那、那个,我只是来探病的……” 为了让老婆婆冷静下来,美绪一边挨着飞来的纸团,一边说明着缘由。然而那充满悲鸣的大骂却没有停止。 “滚出去!!佩洛阿一家是冤枉的,我们不会向你们这些贱人的奸计屈服!!” 看样子说是没落贵族是没有错的。这大概就是卷入了魑魅魍魉的斗争而失败的贵族的结局吧。悲哀和痛楚灼烧着美绪的胸际。 “好好,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就让我把这东西放下……” 美绪将带来的纸袋放在了床的一边,就要从房间里出去。连纸袋中装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也不想知道。正当她背对着老婆婆的尖叫声扭动了门把手的时候,突然间门就朝自己这边打开了。 “?!” 她睁大眼睛,目光前方所出现的是穿着便服的莱纳,不,蜂鸟。 “……?!” 蜂鸟也罕见地带着惊讶的表情与美绪四目相对。 一瞬间,她的手腕就被抓住,被拖到了房间外面。 然后后背被按到了侧壁上,喉咙猛地被掐住了。 “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你小子会在这里……?!” 那比起训练时还要带着杀气的蜂鸟的双眼,从至近的地方刺着美绪。硬是克制住的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带着满满的愤怒。直感到如果撒谎的话,弄个不好就会被杀死,美绪慌忙说明道, “我是被阔、阔嘴鹬命令的!!说是让我带慰问品过来……!!” “阔嘴鹬!!为什么那家伙知道这个地方?!” “不、不知道呀!!只是让我拿了东西……!!” “什么东西,你把什么弄进来了?!” 架在喉咙上的手充满了力量。这样下去是真的会被勒死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显露出激动的蜂鸟。 “我没看!根本没兴趣!我只是把受人之托的东西带过来!!” 这么满是悲鸣地说出了这些借口,掐着她喉咙的手终于松了下来,美绪慌忙与蜂鸟拉开了距离,激烈地空咳着。 将美绪留在那里,蜂鸟十分粗暴地步入了室内。 即使是对蜂鸟,老婆婆也显露出愤怒。 “别过来,贱奴!!我绝对不会让你对托马斯出手!!” 蜂鸟咬着嘴唇,找到了美绪带来的纸袋,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点心盒,还有一封发信人和接收人都没有的书信。 背后仍是破口大骂的枪林弹雨,他十分粗暴地撕开了信封取出了信件,内容很短。 “我们大将,已经全都看穿了。” 血管浮现在了蜂鸟的鬓角上。那沸腾的感情,变成了破口大骂迸发了出来。 “是要警告我吗,混蛋眼镜男……!!” 将信撇在一边,将应该是装着点心的包裹扔进垃圾箱,蜂鸟带着些悔恨瞥了老婆婆一眼,抑制着狂躁的感情对她说, “我下次再来,母亲大人。” 本是难得的休假,想好好服侍一下的,可已经这样了也无可奈何。看来塞农已经掌握了蜂鸟的秘密行动,必须趁早找个借口。 他出了房间。 美绪在走廊上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蜂鸟。 “那个……怎么说呢,对不起。看来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很不好意思地给他道歉。带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蜂鸟充耳不闻, “你小子接下来是要去见局长吧。” “啊,嗯。” “我也同去。我也要向局长汇报。” “嗨,啊,是吗?啊——嗯,嘛,也没问题……” 美绪也没办法拒绝,便点了点头。要是他与莱纳人格进行交换的话,她就要如连珠炮一般地提问题了,但蜂鸟好像也在警戒着那一点,很少见地明明是和美绪两个人独处却并不让出意识的宝座。虽然和蜂鸟两个人一起出去又劳心又费神,可看起来今天运气不太好,便只好放弃挣扎了。 ——嘛,怎么说他也是s级工作员(译者注:“s级工作员”注音帕特里欧提斯),工资应该还算丰厚吧,交通费什么的应该会替我出吧。 怀抱着那样淡淡的期待,美绪出了疗养所。 太天真了。 “你啊,莫非很穷?” “……” 蜂鸟顶着一张臭脸,用问美绪借的钱付了马车费,在普雷阿迪斯(译者注:原文「イスラ」,也就是伊斯拉。尽管在后面克莉亚与美绪的对话中,伊斯拉这个词出现了无数次,但这里应该作者的笔误)右岸最靠后的地方——马提欧斯军港下了车。 “连钱包都没有带,亏你还出远门呢。精英工作员都是像你这样吗?” “……当初并没有打算来这里……如此而已。” 蜂鸟满嘴的借口,但他那身份怎么看都是带着充足的腰包出门的人呢。他那付不清马车钱而遭到车夫冷眼相待的样子,总感觉有些滑稽呢。 “倒也没什么关系啦。记得还啊,我也很穷呢。” “……下个月会还的。今天你先帮我垫着。” 不到下个月连马车钱都还不了,这也就是说他基本上没什么积蓄。故作吃惊的吐息从鼻子中出来,美绪一直走到码头,进行地面观测。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知不觉地开始思考蜂鸟经济并不宽裕的原因。 ——那疗养所,看上去很贵呢…… 在乌拉诺斯并没有什么健康保险制度,在那样设备齐全的设施接受正儿八经的治疗,需要消耗平民多年的工钱。大概是用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工资支付了那种设施的住院费后,手头就几乎不剩什么钱了吧。 ——他是将工资全部用在母亲的住院费上了吧…… 尽管脑中浮现出了那样的推测,可她并不会去问蜂鸟。这应该不是他人能轻易涉足的话题。 还有。 ——真名是,托马斯? 既不是莱纳·贝克,也不是蜂鸟,而是托马斯·佩洛阿。 这大概就是那个人的原名吧。 向军港入口的盘问人员出示了许可证,一边一直向前走到码头,美绪一直在意着那照片中装束不凡的孩子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 在码头拴着六艘飞空舰艇。 一艘重巡,一艘轻空母,两艘轻巡,两艘驱逐舰。这段时间在普雷阿迪斯上空来来往往的飞空舰艇的数目一直在增加,让人感觉是某种大作战的前兆。 美绪从码头俯视着视线下方遥远的地面,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照了相。天测导航非常成功,正如她所计算的那样,普雷阿迪斯现在皇都阿尔卡塞德西方五十公里停滞着。将目光向东,便可见阿尔 卡塞德的摩天楼淡淡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虽说她从来没有在地面上造访过那里,但还是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真是个大城市啊,给人一种不输给圣·沃尔特帝国帝都塞尔福斯特、三十层以上的建筑成排建立的先进大都市的印象。假使哈尔蒙迪亚皇国向圣·沃尔特帝国发出宣战通牒的话,那一定会成为超过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史无前例的大战争吧。 “好的,结束。天测相当正确呢。” 将照相机和地图收到包里,她这么告诉蜂鸟。蜂鸟凝视着阿尔卡塞德的更东边,说了一句。 “有两个飞空要塞正在前来。” 美绪也和蜂鸟一样目送着同一片空域,可由于空气的氤氲,什么也看不见。 “完全看不出来。” 蜂鸟就像洞穿了一切一样(译者注:原文「花でも眺める」,直译“连花都能眺望得到”。我并不确认这个词组是什么意思,这里的翻译是一种猜测),连眼睛都不用眯,自说自话着。 “莱昂和吉格斯……从多岛海地区撤回来了吗。不合常理啊。” 虽然美绪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名字却在士官学校学过,她还是知道的。 乌拉诺斯第十飞空要塞“莱昂”和第十二飞空要塞“吉格斯”。 那正是本应该是和在谢拉格里德海战中被敌方俘获的“巴塞诺斯”和“卡奇诺斯”一同派遣至多岛海地区的、圣·沃尔特军即使擦亮眼睛看个究竟也没有发现的不沉空母。本应该去完成压制多岛海地区的任务的,为什么会来到哈尔蒙迪亚皇国呢? “是大作战的预兆呢,我很期待。” “我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妮娜大人,能够阻止吗?” “妮娜可没什么权力。那只不过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的人偶。真正的权力是由教皇和元老院议员掌握的。只要那帮人愿意,乌拉诺斯军可以根本不问妮娜的意志,焚尽地面。” 正如蜂鸟所言,那恐怕是实际掌握着军队总指挥权的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没有经过妮娜同意而肆意进行的作战吧。 妮娜成为女王的同时,也有必要顾及继承权第一位的德密斯托利的面子,元老院便特别新设了“乌拉诺斯综合舰队司令长官兼作战本部部长”的职位,并任命了德密斯托利。虽说比起大元帅来说,这个名头一点儿也不响亮,但所谓乌拉诺斯综合舰队指的就是原属乌拉诺斯的舰队和地上国家海上、空中一切战斗力综合在一起的战斗力,也就是乌拉诺斯陆、海、空的全部战力。正可谓调动乌拉诺斯全军的一切权限集于一身。 妮娜·维恩特只不过是坐在宝座上的装饰女王。 而德密斯托利则是国军的最高司令官——也就是实质的王。 那就是现在乌拉诺斯的形态。 为什么元老院要做这样的事呢? 妮娜虽然在民众中很有人气,但对战争是持否定态度的。她登上宝座的目的也很明显,正是为了将战争从乌拉诺斯消除。这一点元老院也是知道的。 可是考虑到乌拉诺斯两千年的夙愿,如果妮娜不按照“天地领有”的纲领去行动就麻烦了。这样的话,委任给与妮娜敌对的德密斯托利以军队的总指挥权来压制地上就可以了。尽管妮娜应该会抗议,但她正可谓是与宫廷没有血缘关系的无根之草,那没有政治实力的抗议,不过就是流于语言。只要作为妮娜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希望能够实现“天地领有”,是可以无视妮娜的意志的。实际上支配乌拉诺斯的是大贵族的集合——元老院,而妮娜只要扮演安抚安抚被施以重税的民众的装饰品,以及对实现天地领有所必要的大众宠物就可以了。 妮娜也不蠢,在即位前恐怕已经对这种事态有所觉悟,即使自己被命令着做这做那,大概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吧。她现在每一天都一点点观察着宫廷的势力图,想要渐渐地将自己的存在感渗透进来吧。虽说这样的作业进展缓慢,但要改变现状,也只能积累那样的些许变化。美绪是打从心眼里为那样的妮娜助威。 可是住在宫殿里大多数人的看法,都和蜂鸟相同。 “没有血缘又没有派系就登上了宝座,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地上的人一定会认为妮娜是个浴血浑身的好战女王吧。还真是有讽刺意味啊,明明她本人是为了终结战争才决定加冠的,无奈无能为力,反而加速了对地上的侵略。如此以往,乌拉诺斯对地上的支配是会越来越活跃的。” 听着蜂鸟残酷的话语,美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她回想起了被乌拉诺斯烧毁的故乡梅苏苏岛(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mesusu岛”)的情景。那次虐杀,正是在尤利西斯宫殿大会议室中集合的元老院议员……大贵族们一手所为。 ——为了终结战争,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十四岁的坂上清显,在最爱的父母和姐姐被杀以后,一边俯瞰着被焚尽的故乡一边起誓时说的话语,在美绪脑内苏生了。清显要讨伐的敌人们,现在正和美绪住在同一座宫殿里。然后美绪现在,是那些贵族的同伙。 ——明明清显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仅仅是这样自责,就几乎让她叫了出来。那样永不停息的痛楚充满了美绪内侧,并洋溢在她的脸上。自己实在是太过窝囊,也太对不起清显了。 ——明明是与清显一同起誓的…… ——结下的约定,我一个也完成不了…… 美绪的脚下,蔓延着不可见的血泊。无论与清显离别经过多少年,那痛楚都无法变得稀薄哪怕一分。 蜂鸟一只眼睛眺望着美绪的样子,咂了下舌头,催促道, “没时间磨磨蹭蹭的了。快点儿行动吧,去局长那里了。” “……少发号施令。明明连马车钱都没带。” 美绪恢复了神智,追着开始快步向前走的蜂鸟。今天最后的访问地点是位于奥拉特利欧地区的综合作战本部大楼。在那建筑的七层,美绪的上司正等待着她前来报告……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和蔼可亲地将美绪迎进了办公室,而用像是对着屎壳郎滚起来的东西一样的目光对着在一旁的蜂鸟。 “你能想象我听了你的报告以后从椅子上摔下来,在地板上笑得来回打滚的样子吗?” “不能。” “那么就回去吧。我现在可没有听除了笑话以外的东西的心情。” “我有认为应该及早向局长说明的事件,便来拜访了。” hmm,塞农用鼻音回应,两肘支在办公桌上,手支撑着下颚,眼镜内侧闪着愉快的光,莫不是,他这样沉吟了一下之后,一口气说道, “你知道我已经知道关于你个人活动的一切了吧。” 那措辞就像打哑谜一样,美绪推测到恐怕就是关于刚刚医院的那件事吧。蜂鸟毫无惧色, “我是利用住在尤利西斯宫殿这一有利条件,作为情报收集的一环,去调查关于元老院议员身边的种种,仅此而已。” “你的任务是护卫妮娜,还有教育美绪。我想我并没有拜托你去做窥视那些妖怪的内情这项工作吧。” “……我太想挽回之前的失败,可能有些着急了。由于我独断的行动让您操心,我从心里道歉。” 塞农明显对蜂鸟的辩解充耳不闻,用指尖转着钢笔。 你认为用这么肤浅的借口能骗得了我吗。那样无声的话语,从塞农的表情传达了出来。 “我心想啊蜂鸟君,你不会在现在这种现代文明最繁盛的时期,你还在想着去实行前几个世纪的复仇记这种原始人做 的事吧?” “我丝毫没有这么想。” “那就好。我想再次确认一下,你父亲之所以身首异处,都是常年贪污舞弊。他将国民十几年的血税都放到了情人身上。你不觉得此等无能笨蛋死有余辜吗?” “……” 从旁边的蜂鸟身上,一瞬间传递出了发热的某种东西。美绪不由得盯着蜂鸟的侧脸看。外表上没有变化,正是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 “我为家父愚蠢的行动感到耻辱。” 带着一如既往的口吻,他挤出了这些话。然而刚刚所传递过来的热量,一定就是蜂鸟内心蠢蠢欲动的愤怒吧,美绪这样想道。 “你明白这点就好。由于你是那无能笨蛋的儿子,我只是想着你可能会做出那种硬是制造出并不存在的幕后黑手然后复仇这等愚蠢之事,便加以警告而已。不必操心,幕后黑手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你父亲大人啊,就是一个自己掐着自己脖子而死的笨蛋。就这些了,结束。希望你们无论老子还是儿子,都小小心心的,不要做出愚蠢的行为。” “……是,我会铭记于心。” 蜂鸟这么谦恭地回答道,塞农依旧一边转着钢笔,一边观察着蜂鸟的样子。这两个人话语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思想交流,美绪还看不出来。但从两人这一连串的互动来看,她便得以理解大致的状况。 大概蜂鸟在尤利西斯宫殿想要将自己家人逼至绝境的元老院议员拉下马,便进行着私下的调查活动吧。而塞农察知了那些,便通过阔嘴鹬去警告蜂鸟。而阔嘴鹬让美绪拿去的那个纸袋,则是塞农绕了个大弯子交给蜂鸟的信息。而接到那信息的蜂鸟则慌忙像现在这样赶赴上司身旁,拼命地找着借口……就是这样。 ——这个眼镜男,性格实在太差了。 美绪痛切地这么想。她现在都有代替蜂鸟去大骂他“可恶的眼镜男”这样的心情了。很明显塞农并不是因为对工作有益处而是因为有趣这种理由才心情愉悦地刁难部下的。 ——十分,上火……! 她并不喜欢蜂鸟。如果说蜂鸟究竟是哪一类的话,应该是她非常棘手的那一类吧。训练时一点儿也不手下留情,嘴里还骂骂咧咧,还有过随便就把她肩膀卸下来这样的事。然而,她在旁边看到他默默地被欺负,便在心里对塞农升起了一股无明业火。 “那个……失礼了,我想插一句。他的活动,对妮娜大人也是有作用的。” 嚯?塞农扬起了一只眉尖。他兴趣盎然地催她继续说。 糟糕了。 要后悔还是放在后面吧。美绪做好了觉悟,继续说道。 “妮娜大人通过每天的努力,终于记住了元老院议员的面孔和姓名,但她想,如果能再更了解他们家庭背景的话,便可以更顺利的进行交流……而他则告诉妮娜大人自己调查的内容,支持着女王更加顺利地进行自己的事务。虽然他可能有着个人的原因,但从另一面也帮助了女王。所以,请您一定手下留情……” 这是假的。蜂鸟根本就没有支持过妮娜。她只是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替他说话了。仅仅如此。 塞农依旧兴趣盎然地盯着美绪。 一直盯着。 面孔和嘴角都在笑着,眼睛深处的瞳孔更是爆笑了起来。 尽管并没有张嘴,但在塞农内心已经蠢蠢欲动的话语则通过他的表情传达给了美绪。 (你莫不是,想要蒙我吧?) 这是错觉。她希望这是错觉。可塞农依旧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笑容,无论是微微吊起的嘴角,还是吊起的眉毛,抑或是面颊的痉挛,他内心究竟积压了怎样的话语,通过这一类的视觉效果便全都传达了过来。 (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凭你这么肤浅的想法能控制得了我吗?) 塞农那危险至极的笑容,在美绪的意识深处变成了那样的话语。 这是错觉。她真希望如此。尽管她祈祷着他不要言明,但塞农那持续不断释放出的爽朗笑容,在美绪的内心变为了这样的话语。 (有必要惩罚一下啊。) 像是被冻在背后的细毛一样的东西在轻抚着一样。自己说不定已经说了无法挽回的失败的话了。 “美绪你真是体贴呢。” 塞农像是爱抚着小狗一样那么说道。然后他的身子稍稍前倾靠在办公桌上,紧盯着害怕的美绪的表情。 “替家人着想,又替朋友着想。真是好孩子啊。又开朗,又聪慧,又美丽……你的存在本身就显得那么完美,找不到缺点啊。” “啊……是。那样……就好。” 她那样拼命地回应着,但那气氛实在太不祥了,现在就想从办公室拔腿跑出去。然而塞农依旧以温和的笑容相对,继续说着温柔的话。 “我也身为人子,亲眼目睹如此完美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找找缺点啊。想要找找那劣于常人的部分,或是不足的部分来让自己安心啊。你不觉得一个普通人就会这么想吗?” “啊,不,那个……我才没有那么完美……到处是缺点。” “嚯,这可让我大吃一惊啊。” “是的,多得让我自己都讨厌了。” “让我确认一下好吗,你的缺点。” “要确认……吗?哈、哈……怎么确认呢?” “把衣服脱掉。” “……” “全部脱掉。就此时此刻,脱到一丝不挂。” “……那,那个……” “你一个人能脱吧?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蜂鸟帮你哦。” 冰冷的物质沿着美绪的鬓角滑落了下来。 并不是玩笑,塞农说得很认真。 “啊……那个……您所说的意思……” “我是说要观察你原初的状态,去寻找你的缺点啊,替家人着想又替朋友着想的美绪·塞拉君。” 虽然他的面孔在笑,可语调却并没有笑。 美绪退后的半步。塞农的笑容,紧追不舍。 (你家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吗?) (如果让我心情不好的话,救出你家人的希望就会彻底断掉。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吗?) 美绪的双腿在颤抖着。塞农是认真的。他是真心让她,在这里,将衣服脱掉。 “如果能顺利找到你的缺点的话,我就认可蜂鸟君向女王报告了活动内容这一点。如果能让我心情好的话,救你家人也会比现在进行得更加顺利。清一色的好事啊。你真是幸运的女孩儿啊,我实在是羡慕。那么,将衣服脱到一丝不挂吧。” 带着那让人想起乌拉诺斯创世神话中登场的那只双头蛇的笑容,塞农下了命令。 善与恶,光与暗,圣者与恶魔。两者兼备的双头蛇,就要将那长长的舌头向美绪卷来。 “你如果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来写观察日记吧?让我来定期记录一下你究竟将自己的缺点克服到了何种程度,我来记录一下那过程也可以哟。” 她像是要寻求帮助一样,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蜂鸟。 蜂鸟依旧不改那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稍稍在塞农上方的墙壁。 然而—— (如果你打马虎眼的话,命令会变本加厉。) 蜂鸟那样的轻声细语,传达给了美绪。明明根本就没有开口,可那有指向性的沉吟,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美绪耳中。 (那是局长的癖好。通过让部下执行毫无道理可言的命令来让自己得到快感。) 如果仔细看的话,闭着的蜂鸟嘴唇的左端,张开了针孔一样大的缝。蜂鸟正是通过那微小的缝隙 ,对美绪晓以此时此刻最佳的脱身策略。 (不要违抗,现在忍着。) 从那如针一般大的缝隙中发出的蜂鸟的沉吟,在她头盖内侧远远地响起。 “还不赶快照办吗?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话,我心情可是越来越糟啊。” 神话中的蛇如是告知,封住了蜂鸟的低语。而留在现场的,只有美绪的绝望。 天地领有。 一扫地上所有的国家,确立起从天空来统治地面的支配体制。 乌拉诺斯那过于远大的教义(译者注:注音「テーゼ」,德语these,意为“纲领”),早就像地方病一样深深扎根于乌拉诺斯人的精神中,上升到了宗教信仰层面的高度。而问其是非这种行为本身,就和反叛神明是一样的道理。 仅仅靠由在天空居住的吾等优秀民族(译者注:“优秀民族”注音“乌拉诺斯”)去支配引导在地面居住的劣等民族,就会使永久和平成为可能。有朝一日飞行器械变得充分发达,一旦准备好足以破坏地面上所有防御设施的攻击力,乌拉诺斯王就会立马抛头露面去进行地上支配吧。苦苦地忍受了不方便的天空生活两千年以上,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领有天地各处。先人们那伟大的忍辱负重得到回报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没有比“创世神话所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的加冕更能宣告等着盼着的圣战即将开始的事件了。 接下来只要女王妮娜·维恩特下达命令就可以了。 在那一瞬间,为了那一天所准备好的三个地方舰队将被放出。 无论是至今都不知道乌拉诺斯存在的国家,还是一直在抵抗的国家,散落在这世界上的所有地上国家都会被妮娜的天雷所焚尽吧。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战火将覆盖这个星球,最终所有地上国家将会屈服于乌拉诺斯脚下,一切大地的恩惠将为乌拉诺斯所有…… ——小孩子的梦想。 俯瞰着乌拉诺斯的教义(译者注:注音「テーゼ」),妮娜·维恩特那样想道。 ——两千年间,在天空中游荡的同时,一直怀抱着那样幼稚的梦想。 那就是妮娜自己对谁都无法言明的对乌拉诺斯的评价。 ——尽管军备如此发达,但那些掌握军备的人的思想却如此狭隘…… 这所谓飞空岛上的环境,和因为种种理由被放逐出社会的人们在幽深的场所开辟出来的隐逸村很像。村人拒绝着和外界(译者注:原文「里」。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因为它的各种解释——“村落”、“乡下”、“老家”、“故里”、“娘家”、“寄养的人家”都说不太通,从意义来看,应该是外界)的交流,只在村子内缔结婚姻关系,以至于在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内发酵出了封闭的价值观,有着与普通社会隔绝的畸形信仰。而乌拉诺斯的情形,可能就是因为两千年间一直从空中俯视地面吧,那种对地上的蔑视以及关于自己有多优秀这方面的信仰真是强得呈现病态。 ——只要不改变这种教义,战争就不会终结…… 这条道路的艰难,让妮娜已到穷途末路。 自己坐上宝座就能立马阻止战争……她也没有这么想过。即便是女王,新来的人也不可能突然间就有那么大的手笔。可是,如果不先即位的话,连获得权力这件事本身都无法做到。为了避免和卡路儿率领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战斗要尽一切努力……她带着这样的决意加冕了。 然而她比起想象的还要无可奈何。 没有人赋予她政治的机会本身。 坐上宝座已经半年。妮娜所做的事情只是被迫参加每天举办的盛典或者音乐会或者戏剧,然后每每在那种场合就要会见总计一千多个高官。 回顾一下今天一天。 起床更衣结束以后,便会见三十名高级贵族。早餐后,再会见比刚刚那三十人等级低一些的一百名贵族。会见结束以后就已经日上三竿了。下午,参加宫殿内的音乐会。演奏前先会见二百名一般贵族。然后是三十分钟的音乐鉴赏。结束以后,再会见一百五十名地方贵族。会见结束以后就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在宽敞过头的食堂中与早上会见的一百三十名贵族一同吃晚饭。餐后,再像早上一样一个一个地会见那一百三十人。等到一切都结束回到了天宫,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是就寝的时间了。 ——只去跟贵族打招呼了…… 这种状况,在这半年一直在重复。虽然有空的时候还会与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以及军方高层的将官进行会谈,但那种会谈在只流于形式而没有实质的互动后便结束了。在其他时间,妮娜所做的可以说只有嘘寒问暖了。 她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对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以及元老院议员们说道,想要尽些王应尽的义务。而回答是清一色的现在早已不是王在政治上抛头露面的时代了。然后他们会哄她说,比起那些,为了能让贵族们起誓一直对女王竭智尽忠,日复一日地瞻仰他们的面孔,跟他们说话,抚慰他们这些才是异常重要的。 什么都不让她做。 只是个人偶。 这与在风之革命时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在民众中呼声很高便被摆在那里,与自己的意志以及世界应有的状态根本没有关系。在失去呼风能力的现在,妮娜只不过是一个在宫中无可依靠的孤独少女。 连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消息都得不到。 据说身为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的德密斯托利不给妮娜上奏,便随心所欲地调动着全军。妮娜姑且也算是国军的大元帅,这是明显的侵犯统帅权。(译者吐槽:这句话用了个“姑且”,就在这章后面还有一处克莉亚对美绪说话,也用了“姑且”,只要一看到这个词就让人从心里感到克莉亚所处的位置特别无奈)作为女王本应处以严厉的刑罚,但一方面如果一旦监禁第一王子的话各地都会起来抗议这一点是明显的,另一方面还会给乌拉诺斯王府招致极大的混乱……她就这样被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制止着,什么也做不了。实际上,像是做出监禁王子这样果断的决定这一类的行为,妮娜也因为畏缩而办不到。 有着健全神经的人,是当不了王的。 伟大的王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利己主义者。 对自己的信念近乎狂热,而对挡自己道的人断罪并加以排除。阴谋那是理所应当,对于进行反抗的大贵族不但要没收所有领土,还不厌将其一族党羽处以死刑。有时候还会上演亲兄弟相残的戏码。只要不是卸下某种禁锢的人,便无法给为人臣下的大贵族们以恐怖和敬畏之念,也就无法统帅国家。 因此现在妮娜应该做的就是带着王的威严将侵犯统帅权的德密斯托利一族赶尽杀绝——也就是说慢慢根除乌拉诺斯王的血脉——这么回事。 ——我,根本不适合当王啊…… 她事到如今才这么切实地感觉,对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然而即使气馁也无济于事。为了挽回现状,就必须要在宫殿内提高自己的存在价值,去拉拢元老院议员作为支持者。现在,她已经可以将超过一千名贵族的面孔与名字对号入座,也了解了一些他们的个人情况。在会见之际,她并不只是打招呼,还会问问他们双亲的病情啦、打官司的输赢啦(译者注:原文「裁判沙汰」,意思就是诉讼、打官司。放在这里感觉比较突兀,但姑且还是忠实原文)、孩子的学业成果啦什么的,仅仅三言两语,贵族们就大喜过望。在众多对手的注视当中,王这样对他们讲话,都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息息相关。虽然从旁边看起来愚蠢透顶,王的工作也显得土气无比,但是这样与个人的私交最终会成为对王的信赖、支持,以及实行王意志的源动力。她只能去积 五 收到哈尔蒙迪亚皇国内正在进行着总动员这条通知的一瞬间,圣·沃尔特作战司令本部雀跃欢腾大叫快哉。正在他们竭尽思虑想着究竟该怎么样刺激对手才能挑起战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对手却突然这样主动挑起了事端。圣·沃尔特参谋总长拉斐尔·多瑙尔上将意气洋洋地整好行装,带着两名信赖的参谋将校,一跃而上去往克克亚纳线的运输机。 事实上,身为圣·沃尔特军首脑的拉斐尔对在运输机内任命为自己左膀右臂的两名参谋说道, “与其带百名秀才,都不如带两名天才随行那般有意义。” 在大约一年前立案钢铁之雷作战,将海德拉巴战役引向胜利的维克多·卡恩少将,与跟维克多本人进行兵棋演习并取得完胜的巴尔塔扎尔·格林少校,诚惶诚恐地回应着拉斐尔上将过分的赞词。 ——这里,就是圣·沃尔特军的中枢。 ——目前这两位首脑,正是实质上调动全军的人…… 拉斐尔上将和维克多少将。 让所有士官、所有兵员都高山仰止的这两颗耀眼的明星,不问阶级,承认巴尔塔扎尔的能力,准许其直接进言。按捺着内心的兴奋,巴尔塔扎尔收住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只要对方不问,他就不会自以为是地说话。这正是出发前,从少尉候补生时代以来的上司安迪·波特准将给他的忠告。 “你的内心太容易通过表情和语言展现出来了,而可怕的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依然要苦口婆心地忠告你,绝对不要出头,只有在参谋总长问你的意见时,才尽可能简洁地就事论事。” 那种说教癖则是你的缺点,他内心稍稍有些不耐烦,对上司的说教听半句扔半句。虽说他的也不可能从外表泄露出来,但假使一旦让对方察觉的话,大概会立马当场被排除吧。不管怎么说,巴尔塔扎尔所怀抱的野心的目标,正是现在拉斐尔所坐的“参谋总长”的交椅。 ——要得意就趁现在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那把椅子上踢下来…… 尽管怀抱着那样怎么也不能说好的想法,但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那充满理智而无表情的面孔,倾听着参谋总长的话语。 “我希望在作战本部能将与哈尔蒙迪亚的战斗称为‘密特朗战线’,而称在秋津大陆的战线为‘多岛海战线’。虽说战争分为东西两方面,但一方面秋津联邦军业已崩溃,而密特朗地区则有克克亚纳线防守。我们只要尽可能地想着让皇国花血本去做战斗准备,然后转为反攻就可以了。时间越久,形式就会越倾向于我们这边。” 一边听着拉斐尔的重大方针,巴尔塔扎尔一边眺望着运输机窗户的外面。 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圣·沃尔特帝国东北部,克克亚纳线—— 无论到哪里都延伸着平坦的红土地。在视野的尽头隐约可见散落着混凝土建筑。那大概就是克克亚纳线的那些鳞型碉堡群吧。那个阵地带根本不存在死角,可以从正面和左右各处用机关枪去扫射向里渗透的敌兵。属于半地下构造,混凝土也十分厚,凭借半吊子的炮击根本不可能破坏。仅仅是那样这防御力就十分充足了,还有好几重堑壕和铁丝网,以及收入了重战车的掩体壕以及妨碍敌方战车进击的战车壕,这些组合在一起,可以说从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 对着此等防御力去发动战争,皇国还真是豁出去了啊,巴尔塔扎尔有些狐疑地那样想道。如果自己是皇国军的参谋总长,不管帝国在多岛海地区多么投入,都绝对不会去寻事。 “皇国能豁出去的理由,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庞然大物’(译者注:原文「ウルトラ」,英文ultra,就是“极……”之意。结合后文,处理为“庞然大物”)吧。” 对拉斐尔的话语,巴尔塔扎尔与维克多表示赞同。庞然大物,那是只有军方高层才允许阅览的超一级秘密情报。情报部成功破解了皇国暗号发现,皇国已经造出了进攻克克亚纳线的“秘密武器”,据说已经在国境附近配备好了。 超大列车炮“亚当”。 重量一千三百吨,全长八十米,口径大得无与伦比,大概有超弩级战舰主炮的二倍——近八十厘米。那兵器是一小时能将三到四发全长五米重量五吨炮弹射至五十公里远方的怪物兵器。铺设两重线路使其在上面移动,需要四千人员去操作它。据说可以贯穿厚度达七米的装甲,即使是克克亚纳线的碉堡如果受到直击的话也会消失得形迹无存吧。 “他们将国家的命运赌在这相当落后于时代的兵器上了。” 伴随着拉斐尔吃惊的声音,运输机已经在克克亚纳线后方战斗机队的专用飞机场上着陆了。舷梯放下以后,在现场的高级将校们都排着队前来迎接参谋总长一行。 匆匆忙忙地坐进了装甲车,向要塞司令本部移动。他窥视到沿途的士兵们充满生气的样子,仿佛就像等着盼着皇国前来展开攻击一样。 迄今一直做着无聊的后勤,马上这里就要成为最前线,终于可以发挥平日训练的成果了。那样子,正是一副对靠近的哈尔蒙迪亚军进行机枪扫射赶尽杀绝或者进行追击用战车的履带进行碾压无比期待的架势。至于列车炮亚当的威胁,没有一个人感觉得到。 “不与机动力相伴的火力,根本没有意义。进行制空,并加以航空攻击,不消二十分钟,亚当就会变成铁屑。” 维克多一边透过车窗眺望着要塞,一边那样阐述着。在战端挑起的同时,帝国战斗机队便在亚当周围制空,而后续的轰炸机队便一定会将那笨重的列车炮破坏个形迹全无。与大舰巨炮主义一样,陆上巨炮主义已早就是上个时代的遗物了。 一行人抵达了要塞司令本部,跟克克亚纳线司令长官寒暄完毕,便在作战会议室听他做了关于现状的详细报告。皇国开始进行总动员已经过了将近两周,看来敌方兵力终于集合、移动完毕了。那地面部队大概由共二百万人合计五十四个师团组成。 “还真是从容不迫啊。” “皇国调动此等规模的军队还是第一次。只是单纯地感到不习惯吧。” 从拉斐尔和维克多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们相当游刃有余。一直在多岛海地区不断进行战斗的帝国军,与在北方安安稳稳的皇国军在经验方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懂得上个时代战争的皇国军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那样的心情,无论从将官们还是士兵们身上都能看到。 “预计攻击在小一周的时间就会开始。我们这边只需要摩拳擦掌严阵以待,这么说应该可以吧。” 要塞司令官心满意足地说道,仿佛在对关于如何将针对一点突破攻过来的皇国军在某种程度上吸引至线内、然后在秘密地迅速将预备兵力通过地铁移动过来、最后将突入的帝军从左右包围的计划做着热烈演讲一样。其麾下的参谋将校们也无比愉快地纷纷提出这样或那样将皇国军杀个措手不及的方案,想要向拉斐尔卖弄自己的头脑。听过了一连串的虐杀计划以后,拉斐尔将脸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格林少校。”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心中一边吧嗒着舌头,巴尔塔扎尔公开了一直盘踞在心中的意见。 “我个人觉得,比起克克亚纳线那边,还是云龙山脉方向更让人担心。” “hmm” 拉斐尔扬起了一只眉毛。尽管从在场的参谋将校们中纷纷传来“你个多嘴的年轻人”这一类无言的侮蔑,他也不管这些,继续叙述着自己的意见。 “根据情报部进行通讯侦察的结果,尊金朝地区的通信量在持续增大,这应该表示有某种动向。” 再一次从那帮人身上传来了“那种事我们早就 知道了”那样的空气。他们也早就知道了那个事实,可还是认为没有问题。为什么? “大部队是不可能穿过云龙山脉的。虽说轻装的山岳部队可以穿过来,但我们这边可是有着重战车,在平地上作战根本不成问题。那三千米的高峰山脉,正是比克克亚纳线还有利的天然要塞,根本没有必要加以警戒。” 维克多少将预先想到了巴尔塔扎尔的意见,如此反驳。巴尔塔扎尔也明白那一点,然而。 “通信样式(译者注:原文「パターン」,英文pattern,意为图案、形式、样式。这个词英文中经常说,我不知道翻译成什么好,有点数学中常说的“形如……”那个意思)让人担心啊。能感觉到跟尤迪加作战之际类似的倾向。” 从巴尔塔扎尔嘴里一出来尤迪加作战这个词,参谋们便愈发显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尤迪加作战正是大约两年前,air hunt岛的新型舰队被乌拉诺斯飞空要塞全灭,军港设施也受到毁灭性破坏的那次作战。察觉到混进台风靠近过来的飞空要塞存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时还是少尉候补生的巴尔塔扎尔。 “关于通信谍报,你的能力是可以信赖的。那种工作没有职业技术和天才那发散的想法根本做不来。继续吧。” 正如拉斐尔所言,通信谍报并不是所谓“解读敌方暗号,盗取解读文书”这一类的事情,而是所谓“俯瞰一切通信量的变化、周边状况、过去收集的数据等等这类信息,读取敌方倾向”这样的工作。它需要扎实的积累以及一瞬间的灵光一闪。即便给两个情报将校相同的通信数据,也可能得到完全不同的解析结果。 ——也就是说正如拉斐尔所言,那工作如果不是像我这样的天才根本就做不了。 ——靠这帮人的头脑,是无法解读的。 虽然那些参谋的敌意在不断上涨,拉斐尔能带着善意还算是帮了大忙。巴尔塔扎尔自我鼓舞着,继续陈述意见。 “有乌拉诺斯飞空要塞驶过尊金朝上空的可能性。” 这么一句话,让作战会议室鸦雀无声。 “派遣到多岛海地区的飞空要塞有四个。巴塞诺斯与卡奇诺斯已经被俘获,但剩下两个——莱昂和吉格斯至今杳无音信。可以想到,这两个飞空要塞可能会在哈尔蒙迪亚皇国领内屯积物资,然后从尊金朝一侧迂回过来。” 尊金朝从古代以来,就被两座险峻的山脉与他国隔离,有着像是大陆内孤岛一样的地势。其空军实力比较弱,到现在主力还是双翼机。如果对手是皇国地面军队的话,还可以通过游击战威胁其补给线,但对于从空中驶过的飞空要塞,就只能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了。 “飞空要塞,就相当于移动着的策源地(作者注:补给基地)。如果越过了山脉,再向我国领土内投下装在里面的陆军部队的话,克克亚纳线的侧背就曝露在危险之中了。”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只有巴尔塔扎尔的声音响起。 关于飞空要塞的运用,帝国并没有掌握其技术。在这里的参谋们只看到了飞空要塞作为“不沉空母”的这一个侧面。然而最应该恐惧的并不是“制空能力”,难道不是由它那巨大的地表面应运而生的“运输能力”吗? “非常遗憾的是,在云龙山脉那边并没有警戒雷达网。由于机械化部队无法穿过,以及尊金朝不怎么有领土扩张的野心这双重原因,雷达的设置就集中在了克克亚纳线那边。飞空要塞要是从那边靠近就只有通过肉眼辨析的这种状况,如果乌拉诺斯能看漏这一点倒是万幸了。” 回答巴尔塔扎尔的是维克多。 “我听闻飞空要塞的高度是恒定的两千米。要想越过云龙山脉,必须飞到高度三千米以上。” 这个问题是巴尔塔扎尔想过的,他即刻回答道, “关于飞空要塞的运用方法,吾等仍然在研究。比方说乌拉诺斯将飞空战舰的升力装置在要塞下部大量安置,也不能否定能飞到三千米以上的可能性。” 参谋们不满神情的明显程度,即使旁观者也能看出来。他们不高兴地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人开了口。 “听了你的意见,那口气简直像是阿喀琉斯(译者注:拉丁语:achilles。这里并不是特洛伊战争的那个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从后一句就可以看出是说乌拉诺斯的参谋总长)的作战参谋啊。” 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 那是乌拉诺斯全军的首脑、拉斐尔上将对手的名字。 “我正是从他的角度出发,研究了我军的盲点。” “可是皇国动员了二百万人,花了两周时间开进到了克克亚纳线附近,还将列车炮亚当的炮口对准了我们这边。皇国究竟将重点放在了哪边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我想,乌拉诺斯……阿喀琉斯所瞄准的正是让我们这么想。将这总动员以及亚当作为诱饵去让我们的目光紧盯在克克亚纳线地区,然后在从我们没有防备的后背将飞空要塞之枪突刺过来……我担忧的正是这一点。” 巴尔塔扎尔以冷静的口吻这样说道,参谋的鬓角浮出了血管,迸发出怒号。 “乌拉诺斯没有那样的脑子!!那些东西只不过是住在空中的蛮族!!” 巴尔塔扎尔竭力让自己那对他无可奈何的表情不露出来。 其他参谋,也明显带着怒气对他说。 “去警戒根本不可能来的飞空要塞,将珍贵的战斗力派到云龙山脉地区,结果却并没有来,你能负得了那责任吗?!这里可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而是决定国家千年命脉的地方!!这不是你说‘我很抱歉人家并没有来’就能完的!!” 负责任那是最终做决定的最高司令官的工作,我有什么为此烦恼的必要,笨蛋。巴尔塔扎尔拼命吞下了那样的话语,保持着面无表情回答道。 “我要重申一下,我是在列举我们这边的盲点。” “这可不是舞台剧或者绘卷之类的东西,而是现实中的战争。你真的认为人家会在现实中实行这么孩子气的作战吗!!” 你究竟笨到什么程度才会满意啊。你的话究竟哪里有逻辑。巴尔塔扎尔拼命吞入就要从口腔中迸发出来的话,带着十足的谨慎慎重地组织着话语。 “尤迪加作战之际,我也是被这么告知的。” 他刚说出这句话,便领悟到糟糕了。就这么一句话,在作战室内敌意就迸发了出来。那个时候,如果在座的参谋们能够认真讨论巴尔塔扎尔的报告书的话,说不定就可以避免新型舰队全灭的事态。 但即使是正确的言论,也有“说法”一说。由于刚刚措辞欠考虑,现在连维克多少将也对巴尔塔扎尔送来了带私人感情的视线。 “虽说这想法很有趣,但总感觉离现实有一段距离啊。飞空要塞的极限高度是两千米,而云龙山脉的山势均在三千米以上。如果要让在表面满载了军事设施的飞空要塞飞过去的话,是需要相应的升力的。仅仅是开发不足的那一千米所必须的升力,应该就需要可与国家预算匹敌的资金吧。不管怎么说,航空部队越过云龙山脉进行奇袭的前例根本没有。” 正是因为做了没有前例的事,才叫奇袭攻击。 “从现实来看,有两百万人之多的地上部队在吾等面前展开,还有可称为陆上超弩级战舰的亚当正在开进。我很难认为这些全都是诱饵。” 正是看起来像主力,所以才叫诱饵。 巴尔塔扎尔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想法再次吞下,回答道。 “的确,这样的构想听起来很像梦话。然而这并不能打消我的忧虑。我想去云龙山脉地区进行视察。请批准。 ” 至少拉斐尔,你给我带上正常的头脑吧。他祈祷的同时等待回应几秒以后,圣·沃尔特帝国的首脑开了口。 “今天就出发吧,必要的人员你也自己看着带,空余的提奥多拉我会让他们准备,有什么显眼的地方迅速联络。” 太好了。看样子这家伙脑细胞还没有坏死。 “太感谢您了,我马上就出发。” 并起脚跟挺起胸膛,巴尔塔扎尔应答道。接下来就是,尽早从这笨蛋聚集的地方拔腿就跑吧…… 拉斐尔的准备果然是快,巴尔塔扎尔很快就获得了批准去云龙山脉视察的委托书,便挑选了会计兵和通信员各一名,胸中不断破口大骂着那些参谋们,踏在了机场的跑道上。一架视察所用的大型轰炸机提奥多拉正在机场,咆哮着四发排气涡轮,进入了离陆准备。 在舷梯前,有一名军人伫立着等待着他们一行。巴尔塔扎尔一靠近,发现一个大块头的男子满脸堆着笑容,举起一只手的同时,毫不拘泥地对他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了啊,巴尔塔扎尔。看到我在这里,你感到吃惊了吗?” 尽管那满身肌肉的男人用着一副熟人的态度说着这些,巴尔塔扎尔却完全没有印象。他的肩章显示他是个少尉。不管怎么说,对着少校用那种口气说话的少尉可不一般。 对着将眉根高高扬起的巴尔塔扎尔,男人依旧落落大方地浮现着笑容, “我担任机长。很靠谱吧?虽然还没有去过云龙山脉地区,没关系,交给我没有问题的。对于我的驾驶技术,你也痛切地了解吧。” 完全不了解。话说,你是谁啊。啊不,比起这些,你是谁都无所谓,赶快出发啊。吞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巴尔塔扎尔紧盯着那个没印象的大块头男子的面孔。搜索了一下记忆的架子,完全不记得自己遇到过这种像猩猩一样的人啊。然而肌肉男却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毫不拘泥地啪啪拍了两下巴尔塔扎尔的后背,将脸转向等在后面的一行人。 “我是担任机长的奥班德·艾斯莫少尉。与巴尔塔扎尔是从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的挚友,虽然等级不一样,但却是知心伙伴啊。虽然途中要说的过去的话就像盛开的花一样多,但不必担心,我会尽善尽美完成任务的。请多关照啦。” 奥班德·艾斯莫……? 那名字根本没听说过。看样子他是air hunt士官学校的同学,但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还被这只猩猩当成了挚友。依然带着吃惊的心情,可询问身份又实在麻烦,他现在只希望能考虑视察的事,巴尔塔扎尔便也没有反驳走进了飞机内,坐在导航员专用的窗边的座位。 奥班德理所应当地坐在了前方的机长席上,转过身来,肚子都贴到了椅背上,继续跟巴尔塔扎尔套着近乎。 “你像这样子坐飞机还是第一次吧,学生时代是单座嘛。还记得吗,那次模拟空战决胜的狂热。我到现在还能回忆出那种兴奋呢。和坂上他们好好干了一架呢。” 模拟空战决胜……和坂上干了一架?莫不是四年级时的那次吧?当时好像是我和伊莉雅组成一个编队,坂上、神乐和莱纳组队进行决战。由于报纸对坂上和伊莉雅的对决大事煽动,岛内聚集了大量的观众。那件事他还是清晰记得的。 啊不,很奇怪啊。坂上他们是三机编队,而我和伊莉雅是两机编队,人数对不上啊。我们编队应该还有一个人……却想不起来了。看样子那人对我来说,是从心底里觉得无所谓有没有的人吧。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提奥多拉进入了离陆滑行,高高地飞上了天空。这帝国引以为豪的最新型轰炸机将机首对着云龙山脉一路飞翔过去。在飞起来以后,奥班德依然没有停止自说自话。 “虽然我最先被坂上击落了,可我的驾驶技术比起你们几个都要冒头一些这点却是无法否认的。正是因为我吸引了坂上的火力,使得我们最终胜利了。” 奥班德心满意足地在自己面前随意罗列着他的歪理。然而听着他的话,便不知不觉想起在那次模拟空战的时候,己方编队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位。浑身汗臭味还爱自我陶醉,连脑内的神经元都是用肌肉纤维填充的,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我像这样走在发迹的道路上,也是拜出战了那次模拟空战所赐啊。” 你,不是少尉吗?不要说是走在发迹的道路上了,简直是出了象牙塔之后一步未动吧?虽然他想做这样的指摘,可太麻烦,便作罢了。 “太让人怀念了啊,只要一想起来心里都热乎乎的啊。想来,紫和我发誓要结婚也是那次空战时的事吧。虽然紫好像已经回到秋津联邦去了,但她还在等我,一定没差。战争早日结束就好了啊。”(译者吐槽:虽然本人对奥班德没什么反感,但还是不禁想吐槽一句了——听了这句话,就想起旧三国诸葛亮骂死王朗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什么?” 巴尔塔扎尔第一次对奥班德的话起了反应。他带着锐利的视线瞪着他, “紫和你怎么了,再给我说一遍。” 对于那突如其来的诘问,奥班德带着最灿烂的笑脸回答道, “你不知道吗?订婚了呀,我们两个。你也会祝福的吧。” 他这么说的瞬间,一道闪光闪过巴尔塔扎尔的头脑。 仅仅那么一瞬间,关于紫神乐的所有记忆都准确地迸发出来,甚至精确到日期、时刻,紧接着,眼前这个大块头男人的行为也浮现了出来。 话说他有着这样的记忆:在学生时代,有一个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肌肉大猩猩在缠着神乐,而激动的神乐则在手里拿着剑对他怒吼道“给我听人说话!!”,要把他给斩了,可在那样的她面前那大块头似乎还是露出爽朗的大笑。 想起来了。 那个东西,就是这家伙。 在他想起来的瞬间,他猛烈地感到火大起来。 这个无脑肌肉混蛋那时执拗地缠着早就烦他透透的神乐,至今还一直念念不忘那岂有此理的婚约,现在竟然不知深浅地称我为挚友。 “喂奥冬巴,我先清清楚楚地声明一点。紫她才没跟你订下什么婚约。” “没跟我订下婚约……?你在说什么呀?订下了呀,肯定订下了。为了紫,我连透亮透亮的结婚礼裙都准备好了。” 那下流的物体究竟是什么呀,你让紫穿上那种东西究竟想做什么。他拼命地压住了那样怒号的欲望,竭力挤出理性来对他晓以道理。 “……求你了,这一点给我理解就够了。紫啊,她打从骨髓里讨厌你小子。明白了吗?把我刚刚说的重复一遍!” 他这么命令,奥班德一板一眼地,嘴角带着傲慢的笑重复道, “紫打从骨髓里讨厌你小子!” “说什么呢你丫(译者注:原文「贵様」)!!” “叫我重复的不是你吗!” “我才不想让你丫那么说我!!” “冷静点巴尔塔扎尔,你说的话已经乱七八糟了。” 偏偏是受到奥班德那样的指摘,巴尔塔扎尔终于察觉到自身正在激烈地动摇着。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只要从奥班德的嘴里出现神乐的名字,他就毫无办法地火大。他总算尽力冷静下来,让头脑清醒了,调整了呼吸对他说道, “拜托了,不要提到紫的名字。在这次视察旅行中,就把这个名字当成禁句吧。在重要任务的最关键时刻,我没工夫进行这种莫名其妙的争论。” “hmm,是吗?我完全没问题啊……呒?莫非,是那样?巴尔塔扎尔,你这么提案,莫非是那么回事?” 突然间奥班德一边嗤笑着,一边窥视着巴尔塔扎尔那有些泛红的面颊。虽然他根本不想知道那没有正常思考能力的猩猩究竟想说什么,可从他那又让人火大又自我陶醉的表情编织出来的话语,却让巴尔塔扎尔的鬓角都浮现出了血管,破坏力十足。 “你,喜欢她吧,我是说紫。喜欢她吧~你这小子~” 那巨大躯体压向了座椅,他一边嗤笑着一边将鼻尖伸过来还用手肘撞着巴尔塔扎尔的胸。 “原来如此啊~我们原来是~三角关系啊。呐~与紫相遇以后绽放出恋爱的火花了吧~?” 咔嚓。 他听到鬓角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巴尔塔扎尔自身都未曾经历过的、一种丝毫没有掩饰的如同火焰一般的东西灼烧着他那被拉斐尔上将成为“天才”的脑细胞。明明是个与人交谈都有障碍的类人猿,竟说什么和本大爷有三角关系,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巴尔塔扎尔单手抓住奥班德的前胸,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命令在附近坐着的导航员。 “打开登机口。” “……哈?” “我想让机体轻一点,要扔掉多余的重荷。” “机内没有什么多、多余的货物。全都是需要的……” “你的估算太天真了。在这里装进了最为多余的东西,算什么帝国军人。好了我自己开,你给我闭嘴坐在那儿。” 巴尔塔扎尔一边拖着奥班德一边走向了登机口。然而即使生命垂危,奥班德仍然带着满面笑容神魂颠倒地, “这样啊~?是说见到紫以后干一架吗?赢的人就跟紫结婚~?” “少、少校,不要,不行啊,请冷静!!” 侦察员制止着已经将手放在登机口开关手柄的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是真的想要转动手柄了。侦察员抓住传声筒叫道。 “副机长!!拜托了,帮我制止下这两位吧……!!” 在机体前方隔间的门打开了,副机长慌忙冲了进来。他表情狰狞地阻止着巴尔塔扎尔,一边对着嗤笑着的奥班德灌输着“某某街酒铺的女孩说她喜欢少尉大人”或是“在某某村的修道院有一个少尉大人的俱乐部”之类不靠谱的话去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此机会侦察员让巴尔塔扎尔坐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道歉道, “非常抱歉,少校。少尉大人他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是很多时候太欠考虑了……” 眼看着副机长一边逗着奥班德,一边打开了隔间的门将他带到了驾驶席,巴尔塔扎尔终于恢复了清醒。 “……啊不……我也冲动了……本来很少有这种事的。” “跟您悄悄说,机长他根本不听别人说话。您要是能理解这点,交流就会顺利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对这能不能称为交流还有疑问,就先记下来吧。” 巴尔塔扎尔心里慰劳着那满脸悲伤的侦察员,终于缓过气来,眺望着窗外。到云龙山脉还有好几个小时。他祈祷着在那以前奥班德不要从驾驶间出来,赢得片刻休息。 延绵不绝的高峰,雪已经覆盖到半山腰了。那闪耀着银光的三千米高的山脉,仿佛士兵们顶着巨浪刺出的剑一样。 从四千米高空,巴尔塔扎尔俯视着窗外的山容。 那白银的挂毯,仿佛汹涌的海洋一瞬间被斩断静止下来了一样。深深的溪谷和峭立的山脊如同叶脉一样混合在一起,山上裸露的表面泛出的银光贯穿了视网膜。如果是平时可能会对这庄严的景观乐此不疲,而在正为战时的此刻则必须要看破飞空要塞究竟能不能突破这片山脉这一点。 ——机械化部队是根本不可能通行的。 俯瞰着这样险峻的山容,以及山峰密度之高,就明白战车部队涉足此处就是自杀行为。到头来不仅仅是消耗大量燃料的问题,而是机油冻结无法行动,部队将未战斗一次就在山中全灭。 ——但如果是飞空要塞,就能穿过这里吗? 山脉又宽广又浓密,如同剑尖一般的山顶到中腹的坡度都极其严峻,在高度两千米左右山麓相互缀连,都可以说是形成了岩石的城壁。飞空要塞能钻的空隙根本就没有,如果不在高度两千五百米以上飞的话,根本就无法突破。 再仔细想想。 他也不是不明白参谋们将飞空要塞穿越山脉一脚踢到“小孩子的梦想”这一类的心情。这一直延绵到视野尽头宛若有着神之造型的成群山脉,正是远远凌驾于克克亚纳线之上的天然要害。想要挑战这里本身可能就宛如挑战神明一样。 然而。 ——如果以现代兵器的技术水平为考量的话,所谓无法穿越,这不已是明日黄花了吗? 他无法消除那样的疑虑。航空机械的进步可谓日新月异,有很多时候直到去年还适用的常识到了今年便不再适用。如果乌拉诺斯成功进行了升力装置的革新,得以将飞空要塞的飞行高度上扬五百米的话,大部队穿越云龙山脉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了。 巴尔塔扎尔将目光从山脉移向了空中。 在澄澈的天空中,飞行机械形影全无。由于尊金朝的空军实力比较脆弱,明明大型轰炸机飞到了国境附近,却连警戒都不进行。这安稳和平至极的情景,让人觉得仿佛都在嘲笑巴尔塔扎尔的忧虑一样。 然而不安的荆棘仍然不断扎着他思考的各个角落。 ——如我我是乌拉诺斯的参谋总长的话,就会将技术开发预算的大半投入新型升力装置上。 ——因为如果穿越了这里的话,就是皇国的胜利了。 正是因为觉得对方根本无法穿过那里,帝国军才完全没有在云龙山脉分配任何兵力。既没有雷达基地,也没有配备航空队。只要从要塞到地面“登陆”足够迅速,之后就像是突入无人之境一般只要前去袭击克克亚纳线的侧腹就行了。然后飞空要塞就停留在那里作兵站(作者注:补给燃料、弹药、食材之类的系统),只要皇国地面军队在敌方区域就可以继续行动。 ——帝国,就会灭亡。 只要有稍稍的疏忽,或者是轻视敌人的傲慢,就会招致无法挽回的未来。我们现在正在打着这样的战争…… 结束视察以后,巴尔塔扎尔降落在了离云龙山脉最近的阿贝尔机场。说是飞机场,其实跑道就是弄得比较平整的地面,在安置了两个导航灯,然后简陋的木质小屋则是航空管制塔。在列线上排列的是双翼机,也没怎么修理,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紧急时刻能够好好工作的样子。 管制官一脸无精打采地出来迎接他们,并向为他们提供住宿的本地名士介绍了巴尔塔扎尔。之前会计兵安排妥当的地主,不无稀奇地大事款待着从作战本部来的参谋将校。 “我好几次在报刊中目睹了您活跃的英姿!鼎鼎大名的格林少校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村里的人实在是大喜过望,便立马准备了宴席!今晚请尽情享用!” 坐着车跑了大约二十分钟便到了阿贝尔村,收到了极为丰富的乡间料理款待。虽然并不是到这里来玩的,但名人来访问大家实在是喜悦,便有五十个村民集在一起,就是不放他们走。 视察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目的就是守在这里瞪大眼睛看着有没有什么动静。如果克克亚纳方面顺利挑起战端,而云龙山脉地区没有动静,就可以回到作战本部了,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则就要在此长期滞留。为了能安心视察,和当地的人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是必要的。所以虽然有些麻烦,他还必须要应付这样的场面。 “啊哈哈哈!诶哈哈哈!好开心啊巴尔塔扎尔,这村子真是太棒了!我就这么住在阿贝尔村也不成问题啊!!” 身体两侧一 手抱着一个村姑、连牙龈都露出来的奥班德喝得烂醉如泥。他真想将这样的应酬全扔给那家伙然后自己睡觉。虽然疲惫不堪,却还是很有耐力地跟村民们相处,等他躺在民家的床上时已经近乎深夜了。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可就真的成笑柄了啊,我这人…… 一边想着这一阵子怕是战意最为沸腾的最前线,一边在远离那份狂热的偏僻小村庄里一个人寂寞地等待着睡意,巴尔塔扎尔一边那样想道。 在那之后的一周,巴尔塔扎尔每一天都不断在云龙山脉上空飞着。 天空一副平静的样子。而与之相对的是从克克亚纳线地区的报告来看,皇国军却日渐增强。据说接下来就等着攻击开始了,帝国军的士兵们都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皇国的突击。 每过一天,他都沁入心脾地感觉到同行者们以及轰炸机乘组人员的不满情绪愈发强烈。 那等着盼着的与皇国的决战就近在眼前了,他们明显对在这不毛之地每天张望着百无一物的天空心存疑问。即便是他们,也希望能将日益锻炼而成的战斗技术对着宿敌发挥出来。迄今积累起来的努力是为了打倒敌兵的,而不是为了在这样的乡村之空毫无作为地飞来飞去。那样无言的声音,通过他们的表情以及不形于色的举动中传达了过来。 在那里面尤其有一人特别直言不讳。 “好无聊啊巴尔塔扎尔,我想回去了呀。太闲了,想回去呀。” “啰嗦,给我闭嘴,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那些姑娘也玩腻了啊,食物也总是一成不变。果然乡下就是无聊啊,像我这样的城市男孩如果不在城市里是会烂掉的呀!” 虽然来到这里第一天宣称自己“一生都想住在这里”,但经过一周时间,想法好像是变了。可是怎么说呢,比起什么都不说的人,还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人,要说更容易对付一些,也算是这样吧。而且他也掌握应付奥班德的方法了。 “要是无聊的话就去给我握住驾驶杆吧。机长由我来做,你就按我说的去飞。” “哦嚯,真的可以吗?我也是真想作驾驶员啊。你一定不明白吧,当个机长,怎么都想去驾驶一下啊。” 巴尔塔扎尔让奥班德坐在主驾驶席上,而拜托一脸哀怨的驾驶员负责后部枪座,而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专心监视着。偶尔改变一下乘组人员的配置转换一下心情的话,心中的不满也能稍稍缓和一下吧。而且奥班德虽然人做得漏洞百出,但他经过这几天还是明白他掌驾驶杆的话却并不赖。大概是靠着直觉弥补了知性的欠缺吧,驾驭机体实为纤细,也能充分地读取风向。 他明白部下们的不满。即便一开始满怀自信如巴尔塔扎尔,每过一天,心里的确信程度就愈发动摇。也许正如那群参谋们所言,自己是太过驰骋于梦想中了吧。虽说进言获得了拉斐尔的承认,这样意气扬扬地来到了边境,可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被当成笨蛋也是咎由自取。如果那些讨厌的参谋们就在克克亚纳线击退了皇国军的话,巴尔塔扎尔那积累至今的名声也就只有扫地的份儿了…… 即便感到不安,巴尔塔扎尔还是静静眺望着早已看厌了的云龙山脉的湛蓝而氤氲的景观。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做好觉悟,贯彻自己的信念了。如果飞空要塞没有来,那说明敌方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就是思考能力还不如自己的平凡将领……他这么鼓舞着自己。 今天窗户外面也只是寒冷的一片湛蓝啊。 只有透明无垢的天空,以及闪耀着光芒的云彩,以及延绵不绝直到世界尽头的白银的片片山脊。 让人觉得山峦、天空和太阳都在嘲笑着地面上愚蠢的纷争一样。与这可说是神妙的景观相比,人类的那些手笔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正在他的感伤这么毫无办法地爆发出来的时候。 通信员的声音从传声管中响起。 “地上基地来电!一三零零,帝国和皇国进入战斗状态!克克亚纳线准备进攻列车炮亚当,全机进发!” 机内的空气冻结了。 看样子战端已经在克克亚纳线地区挑起了。帝国军士兵们现在一定正在忘我地将靠上前来的可怜的皇国军士兵个个打得跟蜂窝一般吧。容易想到,那群参谋们也大喜过望地倾听着战况。 然而自己却在这乡下的天空中优哉游哉地飞着…… 正在那不知是焦急还是后悔的复杂感情盘旋在心底的时候,在旁边的奥班德一边远远望着东北方向,一边用不慌不忙的声音说道, “什么呀那东西,战舰?” “……?!” 巴尔塔扎尔也凝视着同样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见什么了,飞空舰吗?” “不知道啊,说不定是那东西啊,那就什么来着,就是,那个……” “飞空要塞?” “哦,对啊就是那个。虽然太远了还看不清。” 要找的东西的名字给我好好记住,他吞下了那样的话语,命令道, “靠近,一直到我能看见为止。侦察员,只发一次雷达探测一下。通信员,能听到什么吗?应该能捕捉到目标……” “有两个战舰或是要塞什么的呢。” 奥班德不无愉快地沉吟着。巴尔塔扎尔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这家伙,真的看到了吗? 正当他的疑问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注释着机内雷达的侦察员叫道, “反射波,出现了!!那是巨大的飞行物,恐怕是岛影……!!” 鸡皮疙瘩在巴尔塔扎尔的上臂上游走着。 “干得漂亮,可以了。准备照相。” “是!” 没有错,巨大的某种东西正准备穿越云龙山脉……!! 奥班德指着空域中的一点, “还看不见吗?喏,就在那边。” 在拼命集中的视线前方—— 正如奥班德所言,隐约可见在空中浮现出来的影子! 啾地,喉咙深处勒紧了,心跳也变得迅速起来。 “两个……啊。通信员,能捕捉到什么吗?” “虽然周波数对上了,可只是噪声,应该是设置了电波通信管制。” “应该是正在作战行动吧。确认目标以后,就给阿贝尔机场发紧急电报。被敌人发现了也无所谓,以报告优先。” “是!” 如果从机内向地面发射无线电的话,就会被敌方旁听,己方的存在就会暴露。但即便冒着那样的风险,也必须迅速取得联络。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报告晚一分一秒,都可能大幅度左右战局。 “喂巴尔塔扎尔,还要靠近吗?对面就要看到咱们了。” “拜托了,我想确认一下一节,做好被发现的觉悟吧。” “哦。” 奥班德不吐一句怨言,心甘情愿地注视着前方。 巴尔塔扎尔做好了觉悟。 说不定就会在这里死去。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有着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做好的工作。他抓住传声管,告知各个人员。 “全员听着,这里就是帝国命运的分歧点。确认飞行物的全貌后,全速撤离。恐怕会遭到敌方战斗机的追逐吧。给我做好随时逃脱的准备。” 一边下达着命令,巴尔塔扎尔一边也背上了降落伞。虽然他不知道在这接下来的十分钟会发生什么,可不能就在这里死掉。 “我要混入后方的云中抬升高度。情况变得很有趣啊。如果那是乌拉诺斯的大部队的话,我们不就大功一件吗……” 在奥班德的声音中,也总算是混入了 些亢奋的成分,平时那涣散的态度早已无影无踪。 奥班德慎重地原路返回,突破了曾一度经过的云。利用云作屏障迅速提升了机速,开始上升。他判断从更高的地方俯瞰更难以被发现。 “靠近的方法就拜托你了,只要侦察员能照出要塞地表面的构造就行,照完以后就全速脱离。” “交给我吧。提奥多拉很结实,这种程度不会坠落的。” 上升到了高度六千五百米,尝试再度接近。虽然眼下有几片云,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能不能遮住这边的机体。虽然一旦被发现了多半会被追逐,但此时此刻有冒这个风险的必要。 藏身于水蒸气中,巴尔塔扎尔一行悄悄地靠近了目标。 飞行物的轮廓渐渐露了出来。 “没有问题,飞空要塞……!” 喜悦与恐怖一同爆发出来。 保持着水平两万米的距离,可以看到“飞空岛”那扁平的地表面反射着日光。 恐怕就是莱昂和吉格斯。 他从副驾驶席探出身来,确认着细节。 在不断变大飞入视网膜的飞空要塞地面上,可以看见炮台、飞机场、军港以及干线道路这一切的一切。而且,还有环绕全周的像是银色金属板一样的有些看不惯的结构突显在眼前。一开始以为是从军港伸出来的码头,但仔细一观察便可以看出是升力装置一类的东西。 “……新型升力装置!” 快哉的心情不禁让他叫出声来。 ——我的预测简直准到了完美的程度。 能准确地看破敌将的想法以及实施手段,不愧是我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尽管看破了,也无法调动作战本部,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如果不尽早将这个事实公之于众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通信员,给基地紧急致电!一三三五,发现两个飞空要塞。在云龙山脉地区,作战坐标二零四——一零七八。前进方向东南,速度十五节,目的地估计是阿贝尔地区。” 他口头传达着通信文字,然后继续要求侦察员, “开始摄影,拍到一直我说好了为止。” “是!” 从正在作战中的飞空要塞上方获得航空照片的前例很少。为了之后的宝贵研究,他希望趁着现在尽可能进行摄影。 巴尔塔扎尔不断盯着目标,接近着飞空要塞。 没有护卫的飞空舰队。乌拉诺斯并不是那种会像敌方内陆派遣飞空舰队的愚者。如果在侵略作战时使用飞空舰队的话,就会成为急俯冲轰炸以及高射炮群的食饵,只会让机腹中的国家机密在敌方地面上倾泻一空。 敌人全部挤在两个飞空要塞上。 一边观察着要塞的形状,一边与收录在帝国军超级机密资料中的十二个飞空要塞的记忆中的特征作了对比,做出结论。 “莱昂和吉格斯。在克克亚纳线的战斗是佯攻,而这里才是实招。那不就是……搭着升力装置的登陆艇吗?” 在望远镜中,他看到了心想是莱昂的飞空要塞的地面上排列着多达几十艘登陆艇。那宛如芥子粒一般的士兵和战车的队列正陆陆续续进入登陆艇内部。虽然实在太远难以辨别,那恐怕是驱逐战车吧。如果是那么大的飞艇的话,应该能装入战车五~十辆,士兵五百人。如果在阿贝尔地区从飞空要塞投下来的话,就能基本无伤地完成在敌方地域上的登陆。 从飞空要塞登陆敌地之所以前所未闻,凭借飞空艇的登陆作战太过危险也是原因之一。在飞空要塞上空飞着,降落到敌地有两千米的高度差,陆地上的炮台和航空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中了一发子弹,就会有大量的战斗人员和战车一起直接撞在地面上。他明白,这样的作战正是因为在阿贝尔地区没有任何防御设施才成为可能,而乌拉诺斯正是为了这样的作战才开发了新型升力装置以及登陆飞艇。 ——这是何等精心策划的作战计划啊…… 这恐怕是以十年为单位精心推敲出来的作战吧。否则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心的准备。而且正是因为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金钱,才漂亮地钻入了圣·沃尔特军的背面,才能给予对方如此致命的打击吧。 “没有工夫连登陆都观察了。通信员,将敌方的详情打成电报。即使我们暴露给敌方也没关系,请尽可能详细而准确。然后,通知阿贝尔村的非战斗员们撤离。皇国军是认可掠夺的,如果碰到的话就会被掠夺一切然后杀掉的。” 侵入敌地的军队,一边掠夺一边前进是很平常的。由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补给线就会断,如果能自行解决粮食便会毫不犹豫地自行解决,而掠夺行为本身对于兵员来说也是最好的报酬。所到之处的城市和村落,粮食和钱财都会被一点儿不剩地掠夺干净,而作为人的尊严也会被践踏。 而那样的地狱,就要在帝国领土内成为现实。 “刚刚的通信大概已经被察觉了吧。马上就要来了……” 他看到从飞空要塞莱昂的飞机场升起了好几个机影。从列线上陆陆续续地有待机的战斗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敌方战斗机。 既不是伊多拉(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成id)也不是艾恩也不是梅特奥拉的完全未知的形状……! “看样子是最新型战斗机。准备撤了,退避方向是克克亚纳线地区。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会有前来支援的战斗机队。” 虽然他明白那样的希望极小,但为了鼓舞乘组人员还是那么说道。现在,克克亚纳线的所有战斗力都被皇国军诱饵纠缠着,应该没有回头管阿贝尔地区的空闲。 “晃眼啊,实在是晃眼啊,什么呀那是。” 奥班德斜视着追过来的敌方战斗机队,不无喜悦地打着舵。巴尔塔扎尔也向旁边瞅了一眼,发现敌机的速度非常快。 麻烦事来了:看样子乌拉诺斯也配置了可与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匹敌的最新型战斗机。 “全速脱离,快点儿,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提奥多拉坠不毁的,别急。” “据说秋津联邦军的斑鸠一击就将提奥多拉击落了。如果那东西也有三十七毫米机枪的话就糟了!” “你还真是爱担心啊,会秃头的哦。我们这边更高,而且没有装炸弹,机身轻盈。如果从高高空逃走的话,单引擎是一时间追不上的。” 奥班德提升了高度。四发排气涡轮嗡嗡作响,仅仅靠马力就获得了高度。由于本机也是作为“空之要塞”而被称道的最新型大型轰炸机,上升性能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以往型号的战斗机是追不上的。 那一瞬间的安心,在下一瞬间就被在尾部枪座的副机长的惨叫打破了。 “敌机追过来了!!” “什么?!” “请抬升高度。距离看着看着就……” 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二十毫米机枪的发射音。应该是副机长发射出去的。这就是说与敌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应该射击的范畴。 几乎就在同时,右侧机动枪座也开始了枪击。那骇人的发射音在机内回响着,微微的震动传到了脚下。 糟了。 巴尔塔扎尔的直觉严重地敲响了警钟。通过空域,迄今未曾经历过的巨大威胁迫近了过来…… “真的呀,是怪物吗?!” 由于连奥班德都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便不由得将头撞向了后方。虽然向后只能看到隔间的墙壁,但那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右边!!” 正在副机长的惨叫传过来的瞬间,奥班德将机体滑向了右边。 夹杂着螺旋桨巨大的嗡嗡声, 宛若燃烧着的长矛一样的东西紧紧追着机体的左侧。 在那后方,就像投出的长矛一样,有一个发出了嘶吼声向提奥多拉追过来的机影。 太快了,快得可怖。 巴尔塔扎尔的目光凝视着敌机的形状。 机首长长的,机腹宛若飞蝗。带些圆圆的挡风。从对于战斗机来说很长的机翼上,不祥地伸出了大大的机枪。 他追溯着情报本部调查过的乌拉诺斯的最新型机种,想起了相关的机体名称。 “艾力斯阿克托斯……!!” 与斑鸠和贝奥斯托莱克一样,都搭载着涡轮螺旋桨发动机。根据谍报部的调查,好像装备有两门三十毫米、两门十七毫米机枪。 “糟了,里面有三十毫米机枪。” “刚刚那像是长矛一样的应该就是那个。如果中了的话我们可真麻烦了。” “死在这里这种事还是免了,给我拼命地逃!” 奥班德将高度提升到了八千八百米,然后将机体横了过来。 四发引擎剧烈地响动着逃开。 然而。 “还有追过来的……四架!!” 副机长的叫喊声中露出了绝望。提奥多拉明明已经四发排气涡轮都嗡嗡作响在这样高高空全速逃脱了,而追过来的单引擎战斗机究竟是何种怪物啊。 “可恶,什么呀那是,比贝奥斯托莱克还快!!” “乌拉诺斯也拿出真本事了啊。在多岛海地区用旧机型敷衍我们,而在这里却准备好了新型机。” “全速逃脱!” “我已经全速了!!” 奥班德的叫喊声,让巴尔塔扎尔产生了死心的念头。在这空域哪怕有一刻判断晚了,就会招致致命伤。 “打开登机口,准备弃机。” “还没有战斗吧。” “不用战就已经输了。只消一发,这东西就成火球了,该放弃了。” “我不要,这可是我的爱机。” “可是。” 那到嘴边的话语,被包围着机体的冲击吞噬了。 “呜喔!!” 机体激烈地摇晃着。奥班德慌忙按下了驾驶杆,机体急速地开始下降。 好像中弹了。 “二号引擎中弹!!正在喷火!!” “尾部发生火灾!!灭火来不及了!!” 致命伤倒还不至于,但发生了让人近乎绝望的损害。 “不会吧。连二十毫米机枪都打不坠呢,这家伙。” “迄今为止的常识已经不适用了。追着我们的是真正的怪物,放弃吧!” 巴尔塔扎尔抓住了传声管,告知乘组人员。 “舍弃本机,打开登机口,沉下心来逃走。” 他越过奥班德直接下达命令,从传声管中传来了乘组人员们松了口气的声音。 “我们也逃走吧。” “……” “枉死实在是无聊。我也走。” 巴尔塔扎尔从座位上起身,打开隔间的门,回头看了看奥班德。 “不要逞强。如果你死了的话,有人会哭的吧。” 他这么晓以道理,奥班德并没有松开驾驶杆。他看向窗外,发现二号引擎已经被火焰包围,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爆炸。乘组人员们好像已经背上降落伞跳下去了,在机内已经找不见踪影了。 “比如说,紫。” 嘴里说着不愿提及的姓名,巴尔塔扎尔戴上了氧气罩,从登机口纵身一跃。 一边冲破云层向下落着,一边向上看着,尽管提奥多拉拖着长长的着了火的尾巴,但还在一心一意地逃窜着。而追逐过来的四架艾力斯阿克托斯,简直像是期待着猎兔一样,沉浸在上下左右地玩弄着猎物中。 “快跑,你个混蛋……” 一边朝着地面一口气落下,一边目送着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提奥多拉,巴尔塔扎尔砸了砸舌头。尽管那男人连脑细胞都仿佛是肌肉组成的,但如果在眼前死去还是很不舒服,而像这样体面的死法更是让他心情难受。 在高度一千米左右张开了降落伞。 他一边眺望着在眼下延绵不绝的红土地,一边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游弋着。他再向云龙山脉地区望去,可却不见飞空要塞的身影。 作战本部收到刚刚的紧急致电了吧。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电报的内容,可他们也该察觉到这边消息不通,应该也会派出侦察机的吧。而且,看到皇国地面军队朝着克克亚纳线侧背群集而进击的场景,也应该会大吃一惊。 虽说应该会慌忙地派出迎击战斗机,可在制空战中却赢不了艾力斯阿克托斯。贝奥斯托莱克配备的数量不足,恐怕现在在克克亚纳线上空,也让乌拉诺斯赢得了制空。地面军队没有空中的掩护,应该无法与从旁边插上一杠子的皇国军抗衡…… ——这场战争,会输的…… 不管怎么说,都在乌拉诺斯那缜密的计划之内。 说不定就连海德拉巴战役和第二次多岛海战争,都是根据乌拉诺斯的消耗战术而引多岛海列强上钩的结果吧。 在多岛海地区用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让秋津联邦和圣·沃尔特之间发生战争,趁着两大国消耗之际,再利用哈尔蒙迪亚皇国去袭击背后。那战略正式耗费二十年以上之久提炼出来的、现在即将完成的为了天地领有的缜密的长期战略。如果克克亚纳线崩坏的话,帝国在两线作战中便会腹背受敌,而加速战败吧。奄奄一息的秋津联邦也会缓过气来,而即将进入其统治下的海德拉巴群岛也难免会对帝国举起反旗…… 想象着等待在前方的地狱景象,巴尔塔扎尔不寒而栗。被皇国军的军靴踏平而变成焦土的帝国本土的情景在眼前浮现了出来。而经过长期战斗的最后从多岛海地区的各个岛屿那柔肠寸断的撤退的帝国军的身影呈现在了面前。 在黯淡的想法下仰视着天空,他看见有一朵白花绽放了出来。那花远远地在上空摇摇晃晃地飘着,缓缓地朝着地面降落了下来。 “明智的判断啊,奥冬巴。” 是最后的一句话起作用了吧,他一边这么想着,巴尔塔扎尔仅仅嘴角稍稍笑了笑。尽管没有比这个男的再让人郁闷的了,可比起爱机一起死掉,选择继续活下去战斗的判断也不赖啊。 ——不要舍弃希望啊。要活下去,记下战斗…… 巴尔塔扎尔将目光移向了远方的克克亚纳线,激励着自己。落到地面上以后,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返回司令室。虽说他一想到归路便再次感到绝望,但即便现在说气馁的话也无济于事。 要说还有光明的话,只有一点。 ——又一次,那群参谋都没有看破的东西让我给看破了。 ——帝国作战本部,现在已经不可能无视我的意见了…… 他瞪视着悠远的一片湛蓝,考虑着从此以后的命运。 ——我的头脑,将成为帝国军的头脑……!! 自己所期待的未来,马上就会到来。 虽说帝国马上就要被打到地狱的深渊,但对于我来说说不定正是万幸的事。 ——由我的意志来调动帝国军。 他将这样的决意刻入了自己的中枢,紧紧瞪视着等在前方的绝望的未来。 六 黛玛·库尔曼。 现在有时候被人叫这个名字自己却没有反应。 简直就像是在某个很远的、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被养大的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的名字…… “黛玛,看啊看啊!做好了哟,我的甜甜圈!” 被那爽朗的声音从至近的地方叫道,伊莉雅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低头向旁边看去。 一个肌肤略有些发黑的当地少女,递给了伊莉雅两个摆着甜甜圈的木板。 “吃吧吃吧!虽然没有黛玛你那么拿手……” “啊,嗯。” 她拿了一个,含在嘴里。炸得香喷喷的小麦粉和鸡蛋的味道扑鼻而来。 “很好吃。很拿手嘛,拉蒂珐。会卖得很抢手哟。” 这么表扬着她,拉蒂珐得意地笑了。 “这是本店的新商品!要是能有很多客人来就好了呀!” 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拉蒂珐确实这小摊的女主人。连店面也没有,只是将军队丢弃的便携炉灶摆在地上,靠做煎鱼来维持生计。她们结识对方是在三周之前,她骑着摩托车晃荡着来到了这个市场,被那香味吸引便不知不觉将车撑子撑住了。她对这么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做买卖感到心痛,伊莉雅便经常在休息的时候来到拉蒂珐的小摊前,买她炸好的东西。 “材料的费用,我绝对会还的!等我存了很多钱,也会分给黛玛的份的,在那之前你就借给我些吧!” “不用还也可以哟。那是你一直以来给我吃那么好吃的东西的谢礼嘛。” “不,不行的,绝对要还!这么好吃的点心,大家都没有吃过,我知道绝对会卖得抢手的。” 拉蒂珐睁着大大的眼睛,将自己做的甜甜圈从厚厚的嘴唇旁边塞进去,咯咯地笑着。 “那样就太好了。希望有很多好事发生在拉蒂珐身上。” 伊莉雅弯着身子,抚摸着拉蒂珐稍稍打卷儿的短发,露出了微笑。由于接连不断的战斗,动辄就可能自暴自弃的内心,在与这质朴少女的交流中重新变得温柔、释怀了起来。 帝纪一三五零年,十一月,威斯特朗大陆席翁达尔协商同盟领地拉达托—— 过晌,在海边的批发市场聚集了数百名当地人,正在心无杂念地品评着今天的晚饭。将拉达托海上打来的鱼裹上满满一层辣酱去炸是这附近的著名料理,卖着同一种东西的每个竞争者们的小摊都用那耗费大量工夫的辣酱配料去撩动着客人们的鼻子。而她将甜甜圈的做法教给了一心苦恼着仅仅靠炸鱼没有办法与其他人抗衡的拉蒂珐,而被那味道深深感动的小小的女主人,巩固了今后要开甜甜圈小摊的决心。 由于今天休息一天,因此她打算与拉蒂珐一起在这里做甜甜圈度过这一天。将放在碗里的鸡蛋、小麦粉、砂糖、牛奶什么的用搅拌器搅拌的时候,仿佛积压在心里的很多杂乱的感情都被冲走了一样,心情就变得舒畅起来。 ——今天一天,什么都不想了,就在这里做甜甜圈吧。 她一边对自己这么说着,一边揉着面团。 ——把脑子清空……做甜甜圈。 用瓶盖在面团正中开了个洞,用油去炸。炸着的时候发出了很香的气味,路上已经都有行人停下了脚步兴趣盎然地看着伊莉雅的作业了。将炸好的甜甜圈抹上巧克力、白糖或者柠檬奶油什么的就做好了。刚刚给观众一试吃,立马就卖出去两个。 “太好啦!看吧,我说了绝对能卖得走的。” “好吃的甜甜圈诶,来一个尝尝吧?” 她在喧闹着的拉蒂珐旁边坐着,试着模仿了一下周围的叫卖。在这只有当地人的市场却有一个圣·沃尔特女性在摆摊,不可否认地会非常显眼,而且卖的还是在这一带很少见的异国点心。停下脚步的人,转眼间就形成了人墙。 “是要一个巧克力的吧?谢、谢谢光临!” 当小贩还是第一次,伊莉雅有些笨拙地将亲手制作的甜甜圈递给了客人。开始还带着些许狐疑的样子放入口中的中年女性,顿时睁大了眼睛,用着伊莉雅不懂的语言不断罗列着感叹号,并又点了一份在木板上摆着的柠檬奶油味的甜甜圈。 买卖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蜂拥过来。 连做都来不及做了。 “哇,哇,哇!果然生意兴隆了呀!” 没有想到会突然间卖得这么好,都无法预先做好了。尽管拉蒂珐慌慌张张地炸了十个左右,可卖已经卖到了刚刚做好的旁边。 “啊,好的,原味儿的三个,多谢光临!黛玛,虽然很开心,可这下糟糕了呀,人手完全不够!” “还必须得出去买材料了……” 人墙在不断地增加。吃过伊莉雅甜甜圈的人们又一个接一个地返回来,就在面前为她大事宣传。 “这样子,我就变成富翁了……!” 一边炸着甜甜圈,拉蒂珐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刚刚所卖的份额已经超过做炸鱼卖一周的了。然而人手和材料不足这点却无法改变。在对着人墙发出求救信号的伊莉雅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位救世主。 “啊……” 那救世主,正是她现在不太想让那边看向这里的人。 “伊莉雅……?!你、你,在干什么呢……?” 清显从人墙的缝隙中只露了个头,发出了像是突然发疯似的声音。 “啊……那、那个……” 伊莉雅不知该怎么回应了。她竟然有着做甜甜圈这样的兴趣,这一点唯独不想让清显知道。 “黛玛,熟人吗?” 她对着拉蒂珐的发问点了点头,女主人的表情立马放晴,一脸灿烂。 “你,那位朋友,我会出钱的,快来帮忙!” “呃,嗯。” 少女带着不容分说地口气那么拜托他,清显浮现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在伊莉雅的旁边坐下。伊莉雅小声道,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今天休息嘛,所以出来兜风……这里那么厚的人墙,便想着究竟是什么啊,却看见伊莉雅你在这里……” “……现在在外面啊。叫我黛玛。” 伊莉雅克制着加速的心跳,浮现出了一张苦脸。和那种在不想被看到的地方被看到的那种窘迫一起,从胸中涌出了复杂的感情。 又来了。 伊莉雅被不受自己控制的内心随意玩弄着,无所适从。 平时在机场总会打照面,现在两个人还都担任阿克梅德的从属机。在空战后的讨论会上也多次进行激烈的争论,而且在那结束以后两个人也会一起进行剑术修行。到了现在在街上偶然相遇感情还会有所动摇,真是奇怪。 明明该是如此的——可胸中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不要说闲话了!招待客人就拜托你朋友了,黛玛,材料有多少都去买回来!不能让这样的商机就这么跑掉!” 被拉蒂珐这么怂恿着,伊莉雅慌忙站了起来,拿了两个购物袋。 “嗯,我马上就回!” 将小摊交给了拉蒂珐与清显,伊莉雅一个人像是逃走了一样向市场中心小跑而去。看样子自己的动摇还没有被察觉,她想要趁着购物让自己恢复冷静。 牛奶、砂糖、小麦粉以及巧克力等等等等。伊莉雅一边将必要的东西都放到双手的购物袋,自己的头脑却被清显填满了。 ——明明今天决心什么都不想的…… 尽管她对自己这无法控制的心情感到心烦,然而这涌上来的感情之洪流就是无法停止。 ——我啊,究竟在想什么呢啊…… 尽管发着呆,她还 是不断地物色着摆在市场箱子(译者注:原文「ブルーケース」,就是blue case。我不太清楚这究竟指代什么东西,以及怎么翻译)里的食材,并开始考虑起来清显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食物呢,我究竟做什么他会高兴呢这样很女孩子的事情,然后察觉到自己在思考什么以后,脸颊上便不禁泛出了羞涩之色。 ——真是傻气啊…… 为成为空之王,她从懂事起便只是探求着空战技术。她将自己的人生都献给了在空中击敌上,而且也从来没有对这种生存方式抱有过任何疑问。 本应是那样的。 现在的自己,感觉和清显一起摆甜甜圈小摊非常开心。她实在想让清显表扬自己亲手做的甜甜圈。如果清显感到高兴的话,自己也一定会更加开心的。她正在想着这些事。 ——这样子,不是变得跟一般的小姑娘一样了吗…… 一定要压下去。 然而不论理性怎样地压制,那源于生命的自然的希求还是从身体的深处涌动出来,充满了伊莉雅的内侧。 ——我究竟怎么回事啊。 思考与心情根本无法吻合。以及身为飞行员的自己和作为一个女孩子的自己。仿佛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挤在自己的内侧,相互斗争着。 究竟为什么会成这样啊。 关于那理由,伊莉雅也是有自觉的。 在那次一对一单挑以后,她完全理解了自己真正的心情。 那个时候,响彻只有两个人的高空的话语便是全部答案。 “我爱你。” “我爱你。” 由于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听见清显的声音,那么对方的话语一定是自己虚构的妄想。而自己所编织成的话语,则是货真价实的,不掺杂一丝杂质。 那种心情,正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装得满满的真正的心情。 ——我想和坂上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尽管理性否认着这一点,但在伊莉雅内侧根源性的某种东西,却痛切地渴求着清显的一切。 即便她对自己反复强调,可就是听不进去。她的灵魂一直在哭泣,哭得无可奈何,哭泣着说自己想和清显比翼齐飞。 于是……等到自己察觉到时,已经到了这里。 舍弃了祖国。 舍弃了沃尔迪克航空队。 也没有告知一定在担心着自己的父亲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 在威斯特朗大陆的边境作着佣兵,由衷地为与清显在同一片天空飞行感到喜悦。 只是这样俯瞰着自己的心情,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真是最差劲的人,简直就是卑鄙小人。 ——就是非国民(译者注:在第三部第一章解释过,“非国民”就是说轻则不履行公民义务,重则与g-o-v-e-r-作对的人),忘恩负义的东西,舍弃了同伴…… ——一心只想着自己…… 尽管自己都考虑到了那种程度,可伊莉雅还是无法从这里离开。不仅无法离开,甚至还想着从出生到现在以来,现在是一生中最快乐的。 能作为阿克梅德的从属机,和清显一起飞行的此时此刻…… “啊……” 陷入不断的自问,等待突然回过神来,发现采购的食材已经从购物袋中溢出来了,里面还有跟甜甜圈完全没有关系的像是沙丁鱼啦青花鱼啦,甚至连鱼糕(译者注:原文「魚肉の練り物」。「練り物」就是指熬炼成的膏状物)她都买了。自己是想做火锅吗?明显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内心便回到了小摊,将买来的东西给拉蒂珐看,拉蒂珐笑了。 “鱼已经不需要了呀!从今往后要开甜甜圈店嘛!” “呃、嗯,一不小心就……” “好啦好啦,黛玛你去做面团!坂上先生拜托你招待客人!能挣很多哟!” 被这么催促着,伊莉雅将买来的材料倒入碗中。人墙越来越厚,清显一边引导着他们排成队,一边清仓销售着。 ——他绝对会觉得奇怪的吧…… 虽说唯独不想让人家看到自己做甜甜圈,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了。伊莉雅压抑着悸动,尽可能不看向清显那边,一心一意地用搅拌器来回在碗中搅拌着。 “谢谢你们,黛玛,坂上先生!是你们让小店的生意如此兴隆,下次休息日一定再来啊!!” 入夜打烊,赚了让人吃惊的一大笔的拉蒂珐给清显和伊莉雅支付了打工费,带着笑脸一边挥着手一边目送着两人的背影。 “很开心哟,拉蒂珐。开店加油哟!” “嗯,我会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再来哟,绝对要来哟!” 背对着女主人的目送离开,在已经变得熙攘一些的人群中,清显与伊莉雅面面相觑,今天第一次得以好好交谈。 “……摩托车?” “……嗯,就在那边停着。” 清显和伊莉雅一同向邻近市场的码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在西边的少许残阳正与黑夜做着最后的抗争。 这市场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照明设备,了无生气。人们都纷纷踏上了归路,而笼罩过来一片僻静。在东边一端有几家为渔夫开的食堂,看板上发出些许亮光。 “不在哪里吃点儿晚饭吗?” 清显这么邀请她,她的心又一阵狂跳。啊——嘴巴就要这么轻轻地张开,慌慌张张地又闭上了。 “啊……不了,肚子,不怎么饿。” “啊……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总感觉清显他也很笨拙。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对方所想的事,而那笨拙便这么产生了。平时总是有walkure队员们在看着不能太过亲密,而现在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是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到停着摩托的码头,走路大概两分钟。 ——要是距离再长些就好了呢。 她那么想道,自己又一次难为情了起来。自己的思考都不听使唤了,便不由得想用拳头打两下自己的头了。 还想再多说一些话。 可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般人的话,在这种时候究竟说些什么呢。她只能想起有关于空战的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唠家常。 ——真想说些天真些的话啊…… ——然后呢,如果能笑一笑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无可奈何的愿望,从心底涌动出来。那愿望是实在有些无聊,而又让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小小的愿望。即使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也不知道如何去实现。 等回过神来,自己的摩托已经在面前了。 “我,在对面停着呢……” 清显指了指与自己正走去的方向相反的一边。 “啊、啊——嗯。那么…… 把我载在后面,她吞下了那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既然两个人都是骑摩托,到宿舍一起回就行了。 既然两人都作为同一人的从属机一直比翼在空中飞着,现在在地面上并排骑行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奇怪。 可是…… “这样啊……那么,明天见。” 说出的话就只有那些。清显稍稍呆立了一会儿,点点头。 “……嗯。明天见。” 伊莉雅也像饮水鸟(译者注:一种发条玩具,鸟的形状,头一点一点的,带个杯子,就像是在喝水一样。请参见《玉响~mgressive~》的ed)一样僵硬地点点头,一句话不说地呆立在那里。 清显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便背对着伊莉雅要走开了。 ——其实,我不想让你走啊。 伊莉雅这样想着。 ——明天,说不定就死了啊。 在日复一日进行空战的每一天,都不知道何时会生命陨落。今天一大早还在旁边刷牙的友人,到第二天早晨就不见了,而只剩下了牙刷。说不定到了后天,就只有清显的牙刷形单影只地在盥洗室躺着了,而且说不定伊莉雅的牙刷也会在旁边永远等着它的主人。 所以。 ——必须珍惜现在。 正当她想要叫住正在离去的清显时。 “那个啊。” 清显再一次回头看向了自己。 伊莉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怎么了?” 她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动摇,便硬是装出强硬的语气。 “那个,今天实在……太开心了。” 从他的语调可以察觉,在清显的内心,也有某种复杂的感情呼啸而过。 “那真是比什么都好。” 她努力地甩去生硬的回应,清显又用发硬的语气说, “……你的甜甜圈,很好吃。”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伊莉雅胸口倏地一紧。她感觉自己的血流都加速了。由于心跳声可能会被听到,她便驱动着自己的意志力维持着一张苦脸。 “……没什么的,只不过是从塞西尔那儿学会了做法,仅此而已。” 她毫无意义地撒了个谎。塞西尔应该连伊莉雅做甜甜圈都不知道。 “……那样啊……嗯……但是……真的很称你呢。” 伊莉雅拼命地收紧就要绽放开来的面孔。 现在自己内心雀跃的坦诚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看到。她不想让清显知道自己那身为普通女孩子的轻薄一面。 “这、这是挖苦吗,其实感觉很奇怪吧。” 于是便有些气势汹汹地回了一句。清显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真的,那个,该说是不为人知的一面好呢,还是说和驾驶着战斗机时不一样的感觉好呢。”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到我驾驶战斗机的样子了吗,明明是单座,究竟怎么看到的呀。” 她用发怒去掩盖自己难以掩藏的害羞,回了一句相当孩子气的话,这回清显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开始道起歉来。 “抱歉,嗯,没见过呢,毕竟是单座嘛。这个,那个,那么……明天见。” 带着焦急的神情道了歉,清显这次真的转了身,其间回头看了一下挥了挥手,向夜里的黑暗之处走去了。 ——我究竟怎么了呀…… 一边难为情地咬着嘴唇,伊莉雅一边凝视着清显消失而去的那片黑暗。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了,也该差不多能正常地进行对答了。但只要一跟清显两个人独处,就总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开始甩出自己连想都没有想过的话语。而且,还带着怒气。 ——我白痴啊…… 怀抱着无尽的幻灭,她跨上了摩托,踩下了引擎。 一边在浮现在浮现在前照灯下的砂石路上疾驰而过,一边回想着今天自己对清显的言行举动,便被后悔、反省和自责的想法压垮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呀…… ——明明埃利亚多尔的同伴们,都在各自的场所努力着呢。 ——我为什么,却是那么无聊的人啊…… 开始讨厌自己了。一边骑着摩托跑着,她一边想捶自己的头了。 ——扔掉吧,这种无可奈何的感情。 她狠狠斥责着自己。 然而,却无法消失。 如果这种程度就可以消失的话,就不会痛苦了。自己已经这样斥责自己好几千遍了。 越是想要舍弃,清显的存在就越紧密地缠绕在自己的中枢。 ——这不就是个普通小女孩吗。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眼泪都要出来了。 ——坂上他根本没有看着我。 她对自己说着。那迄今好几次和清显两人独处时感觉到的、仿佛看不见的玻璃板一样的东西。自从初次见面一直到现在,在清显和伊莉雅之间一直隔着这层厚厚的玻璃。 玻璃的名字,伊莉雅是知道的。 ——美绪。 距现在大约两年前,被迫将air hunt岛的内部情报传递给乌拉诺斯军,而致使母校和新型舰队毁灭的“背叛者”。 据说在成为离别之地的十字岬,美绪对清显甩出“骗你真是太有趣了”这样过分的话语,说着“要回普雷阿迪斯”便离去了。 然而伊莉雅知道,那些话是假的。 过去在女子宿舍和美绪同一间屋子的时候,她亲眼看见美绪在梦中一边叫着“清显”一边在哭的身影。为了安慰被美绪最后的话伤害的清显,伊莉雅将这一段告诉了清显。 从那以来,清显讨伐乌拉诺斯的决心进一步加强了。那正是在几年之内率领航空兵团,进攻普雷阿迪斯,夺回美绪的觉悟。离开秋津联邦将军籍转为walkure,拼命地学习阿克梅德的战技,这些都毫无疑问,是为了夺回美绪吧。清显不是为了国家,仅仅是为了夺回美绪在天空的战场上飞着。 清显和美绪是青梅竹马。 据说在梅苏苏岛被乌拉诺斯破坏之际,一边俯瞰着成为焚尽的原野的故乡,两人起誓要打倒乌拉诺斯。 ——坂上和美绪,直到现在都在思念着对方。 ——我根本没有介入其中的可能。 伊莉雅自嘲着。 她觉得这样又难看,又自以为是,甚至还很滑稽。 ——美绪她比起像我这样的人,要更像女孩子多了。 ——竟然将我和她比,这成何体统。 虽然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太小气了,但思考就是无法停止自虐。 从同性的眼光来看,美绪都是很有魅力的女性。 又温柔,又可爱,与她对话还很快乐。她在士官学校时代就一直是被很多学生围着的名人。而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育,连日常对话的方法都不知道的自己,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比不上她。 ——我之所以和坂上意气相投,是因为有着空战技术。 ——正是因为有在空中杀人的一技之长,坂上才和我交流的。 ——并不是把我当成异性看待。 伊莉雅她独自陈列着让自己可以认可的话语。虽然那样子理性是可以认可的,但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某种东西,却传来了彻骨的痛苦。 那痛苦的名字,伊莉雅是知道的。 嫉妒。 那是拙劣的人对优秀的人口有的根深蒂固的嫉恨的名字。 而现在自己正对美绪怀抱着那种东西。 不论怎么努力,美绪就是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清显才一直也忘不了美绪。她也明白自己羡慕那样的东西是多么小气,可就是无法停止。 ——坂上思念着美绪,让自己如此痛苦…… ——我该是多么卑鄙的人啊…… 一边忍耐着痛苦,伊莉雅一边加快了速度。尽管明白那种感情的真身,但回顾一下却也意识到无法形成正儿八经的思考回路。 她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火大。 她高速地撕裂了夜的黑暗。 在那条铺得不好的路上,稍稍一弄不好轮胎就会感觉一凹一凸的。然而伊莉雅也不管这些,一直踩着加速。 ——靠速度来甩开这些。 她瞪视着浮现在前照灯下、却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用这速度,尽快甩开那些 无聊的想法吧。 ——世界形势,变得愈发混乱了。 她几乎是强硬地将思考转向了那边。 她上个月看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对圣·沃尔特帝国发出宣战布告这则报道。好像在克克亚纳线地区突然转入了战斗状态。情报源只有圣·沃尔特的报纸,虽然那囫囵吞枣的报道说,帝国已经以万全的状态压住了皇国军,无须担心,但以防万一还是将孩子们疏散开为好。那感觉在臼齿中好像夹了什么一样的报刊的说法,只唤出了这样的臆测——是不是战况不佳啊。 根据出处不详的传言,克克亚纳线已被攻破,现在好像正在克里斯塔发生巷战。虽说克克亚纳线已破就好像帝国的命数已尽一样,但如果煽动了国民的不安情绪则会有内乱的危险,因此重要的消息都被严密封锁,真相也被藏匿着。然而一旦在密特朗大陆皇国占了优势的话,那么一方面影响也会波及多岛海地区,另一方面也会关系到马上就要宣言希尔瓦尼亚王家复兴的塞西尔的动向。 ——塞西尔,也在努力着。 ——大家都在各自的场所,拼命地完成这自己的使命。 ——我,也不能输。 这么激励着自己,甩开杂念,在星空下奔驰着。 她想着积累至今的研究,想着自己飞过几多空中战场,击落的敌机,然后还想着驾驶着它们的飞行员。 ——我杀死了一百多名飞行员,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即使是为已经击落的敌人,我也要成为空之王……! 她将那样的决意强行塞入了自己内心的中枢。 她强有力地塞得满满的,几乎再也无法容纳个人感情的余地,而且再也不会从自己内心中脱离。 ——只想着空战吧。 ——仅仅为了战胜卡纳席翁,活下去……! 那个过去在air hunt岛上空击落伊莉雅的卡纳席翁。 他一边得意地在背着降落伞下落的伊莉雅周围飞着,将那丑陋的面孔从搭乘席中突显出来,用鄙视的目光缠着无防备的伊莉雅的肢体,从脚趾到头顶完完全全被他玩弄着。那种屈辱她从未忘记。 ——我要击落你,卡纳席翁……! 她几乎是强行将对清显的感情涂上了对宿敌憎恶的色彩伊莉雅突破了黑暗飞奔而去。 在道路前方,前照灯的光湮没在了黑夜中,什么也看不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会有路面起伏以及急转弯,说不定弄个不好还会冲下断崖。 然而。 ——不要迷茫,不要止步,不要回头。 竭力抑制住盘踞在心底的感情,一心紧盯着看不清的道路前方。 ——为了击落卡纳席翁,飞翔吧。 她仅仅将那个目的涂抹在自己的意识中,涂抹了几千遍,几万遍,几百万遍(译者注:原文如此,没有“几十万遍”)。如果到了最后那对于清显的无可奈何的感情最终泯灭,而只剩下对卡纳席翁的憎恨的话,一定比起现在要舒服些……—— “看来的确是沿着好的方向顺利完成了呢。” 在从出差地点威斯特朗大陆返回的途中,在王家专用飞艇中,柯莱特板着一张脸说道。 在旁边坐着的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也一边俯瞰着窗户外面的海洋,点了点头。 “嗯,还是有成果的。” 就像是在鼓励自己,她回顾着这十二天的奋斗成果。 帝纪一三五零年,十一月,北多岛海,大瀑布上空—— 窗户对面,是迟暮时的大瀑布。那倾泻而下的海水对面就是南多岛海,也就是海德拉巴群岛所在的海域。自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以来,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臣服于圣·沃尔特帝国,实施一党独裁制的奥尔格党党首迪奇·奥斯本去年十一月自杀。今年四月,海德拉巴联合议会缔结了讲和条约,成为帝国的委任统治领地,现在帝国军已进驻联合首都伊兹里翁。 然而就在战争结束,都以为多岛海将迎来平稳安定的一瞬间。 进驻在海德拉巴的帝国军,现在正陆陆续续地撤离,而向密特朗大陆进发。自从上个月与哈尔蒙迪亚皇国的战端挑起以来,详细战况连伊丽莎白都不清楚,看样子毫无疑问帝国陷入了苦战。 “在帝国支配力变弱的情况下,一旦海德拉巴群岛再次恢复独立的气息,那么扛起冲锋旗打头阵就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的任务了吧。” 伊丽莎白也赞同柯莱特的话语。虽说乌拉诺斯执掌奥尔格党以后什么都改变了,但奥尔格党破裂,而本应是新任盟主的圣·沃尔特开始撤退的现在,对于作为过去海德拉巴盟主的希尔瓦尼亚王家来说无疑是恢复其权势的绝佳时机。 因此伊丽莎白现在每一天,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当成宝石一样极其珍惜地度过。 桑托斯岛的居民投票,以及在此之后的王家复兴宣言都在下个月,近在眼前,由于与散落在多岛海的三百多个小国家群的会晤以及繁杂的事务手续,还有跟旧臣们的人事以及圣·沃尔特帝国执政官以及武官的磋商,这半年内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机缘巧合,与清显和伊莉雅见了一面,但在此之后又连照面都打不上,然后最近,终于结束了长达十二天的交涉,正在从威斯特朗大陆的lindwurm家族乘飞艇返回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途中。 在这样连用一分钟都感到无比可惜的时期,竟然在其他大陆呆了十天以上和同一个对象大费周章地进行交涉,这样做究竟有益处吗? 有的,伊丽莎白可以这么断言。 这交涉有着重大的,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伊丽莎白将尽可能多的让步,以及桑托斯岛这得天独厚的地势,还有希尔瓦尼亚王遗留下来的“遗产”作为手牌与异国之民进行交涉,确立了今后的协力关系。然而,她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如果对方能遵守约定那就好了。” 不安正在此处。柯莱特仿佛为让公主安下心来, “对于他们来说,王家的援助应该也是不可或缺的,毕竟有着乌拉诺斯这共同的敌人。他们现在对于王家来说是无出其右的武力。要依仗异国居民的无力,就必须得承担风险。事后的交涉,请完全拜托给我。” 柯莱特非常擅长这样的策略。在平时就没有任何目的仅仅出于个人兴趣而爱权术好交涉的姑母,对于现在的伊丽莎白来说十分可靠。再加上柯莱特的丈夫是圣·沃尔特帝国的外务大臣,在各国都有重要的人脉,对于交涉对手来说可是无法顺利应付的麻烦的交涉人员。 “他们动起来的话,那可就再好不过了。要是能长久地合作下去就好了呢。”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飞艇便驶过了大瀑布上空。 海拔差距一千二百米。突然中断的海洋,向着遥远的下方落下来。骇人的水花沐浴着从旁边照射而来的夕阳,在瀑布的下摆描绘出了成千上万道彩虹。大大小小的岛影,在辽阔的茜色南多岛海上穿了一个个黑黑的小孔。 时代的浪潮,不可否认地压迫着这片和平的光景。 今后,只要伊丽莎白走错一步棋,这片光景就会变成地狱吧。下个月一旦宣言了王家复兴,这样的责任就压在了她的双肩。 然而,她已经做好了背负所有沉重的觉悟。 她可不是半开玩笑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一起完成天命吧。 她很喜欢的前辈紫神乐经常使用的“天命”这个语项,现在的伊丽莎白是再能理解不过了。尽管在过去的少女时代,她有些讨厌生为公主,但现在不同了。 ——我也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一员。 伊丽莎白将那最初的、无法替代的同伴们的笑容,与南多岛海的夕阳景观重合在了一起。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天各一方,而且也很难再次相见了,然而他们会是我一生的心灵支柱。 ——我也要加油,不能输给大家…… 面对着那些染上茜色的面影,伊丽莎白几次三番地对自己这么说着,鼓起了勇气。 翌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在关于是否进行王家复兴进行了桑托斯岛居民投票之后经过了一夜的万里无云的过晌,收到开票结果的伊丽莎白的复兴宣言在旧王立议事堂内举行。 身为过去海德拉巴群岛主的近二百名国王、高官以及全权大使纷纷赶赴堂内参加曾经作为多岛海盟主君临天下的名门王家的复兴仪式。 新上任女王的演说,在多岛海自然不必说,还会在秋津大陆和圣·沃尔特帝国广播放送。本以为八年前就死了的伊丽莎白实际上还生存于世,仅仅这点就获得了世人的高度瞩目。放松器材已经在堂内准备完毕,接下来就只等着伊丽莎白的登台了。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多岛海即将揭开新时代序幕的预感,等待着仍未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的“遗失多年的公主”的登场。 “话说,这报导阵容还真是小啊。” 返回休息室的柯莱特,给伊丽莎白传达了刚刚自己亲眼所见的堂内的情形。 伊丽莎白身着传统的礼服,带着紧张的面孔点了点头。 “帝国看样子也没有关注复兴宣言的心情了,本国的事态一定相当严重吧。参与者中跟海德拉巴有关的大概占了八成。” 伊丽莎白再次仅仅点头作为回应,马上又将目光落在了要在今天宣读的文字上。 明显非常紧张。柯莱特稍稍发出了鼻息,对她微笑道。 “肩膀放松,像练习过的那么做就行啦。” “是,我会的。” 尽管回答显得很振作,但声音还是很僵硬。 柯莱特对休息室内的侍女点了点头。 “把特别来宾请进来吧。” 侍女领会过来,出了房间。伊丽莎白歪着脑袋, “……特别来宾?” “本想着妆不能花,想演讲以后再招呼过来的。可你现在可能会需要他们。” “……?” “可以用私人的方式相处哟。” 在有些诧异地皱着眉的伊丽莎白面前,休息室的们再次打开了。 露出脸来的是在此时此刻她最希望接近自己的两人。 “伊莉雅!小清!”(译者注:再次,塞西尔叫清显是叫「アキちゃん」,也就是“小显”。但从第一卷就弄错了,以后还是保持一致吧。) 公众人物伊丽莎白一瞬间就变成了作为个人的塞西尔,朝着最喜欢的伊莉雅和清显两个人飞奔过去。 “不能哭哦。塞西尔,妆会花的……” “妆、妆,妆很重要啊,塞西尔……” 清显和伊莉雅两人都紧抱着塞西尔的身体,重复着之前柯莱特不知说过多少遍的东西。 “谢谢你们。是从威斯特朗赶来的吧,明明那么远。我太开心了。谢谢你们。” 忍着泪水,塞西尔将额头贴在清显的胸前磨蹭着,而左手紧紧地抱住伊莉雅不放。 “很重要的使命吧,很紧张吧。可是塞西尔你没问题的,大家都在为你加油。” 清显摸着塞西尔的背部,鼓励着她。感受着塞西尔体温的同时,清显再次觉得,加入walkure真是太好了。可以不为国家,而为无法替代的同伴去飞行,开心得都无法忍耐了。 “我们就在这里为你加油哟。只要将塞西尔你的心情传达给大家就好,真的就只是这样。” 伊莉雅也用手环抱着塞西尔的后背,对她说道。从过去就跟塞西尔情同姐妹,真是太好了。虽然当得知塞西尔就是伊丽莎白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这也让她得以坚定自己今后为了塞西尔而飞行的决定。与塞西尔的邂逅,正是伊莉雅的人生至高无上的宝物。 “嗯,我会的,我会加油的……” 尽管塞西尔决定让王家复兴以来,一直学习着作为女王的行止,但在这两个人面前要继续保持是不行了。然而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希望能在埃利亚多尔的同伴在的时候,一直是作为小妹妹的塞西尔。她现在并不想表现得像个女王,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 “小清,你变帅气了呢。” “是、是这样吗?” “伊莉雅也是,那发型很称你哦,变成个十足的美人了呀。” “是吗,我自己都不觉得。” “嗯,你们两个都是,看起来成熟多了。” “塞西尔你才是,很棒哟,比起以前成熟多了。” 缠着最喜欢的两个人,做着天真烂漫的交谈的同时,塞西尔想道。 ——即使跨越了国籍,我们也能做朋友。 海德拉巴群岛,秋津联邦,以及圣·沃尔特帝国。 尽管塞西尔、清显和伊莉雅分别出生于互相斗争的三股势力之中,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站在同一个地方作为同伴相互帮助。 ——明明国家也很个人一样能够成为朋友就好了呢。 她不由得怀抱着这样过于天真的想法。尽管作为一个接下来就要担当一国元首的人,这样想有些太糊涂了,但毫无疑问作为国际关系,这正是究极的理想。 ——尽管前方任重道远。 ——现在就来踏出这一步吧。 塞西尔和那两人一起围成圈,一边被那样的温存包围着一边坚定了自己的决意。 “伊莉雅,小清,谢谢你们。我现在,知道自己想对大家说什么了。” 对着两人抬起头来,抑制着泪水,塞西尔天真无邪地笑了。 “?” 清显和伊莉雅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无垢的笑容。 “时间到了,快去吧。” 柯莱特静静地告知,塞西尔抬起脸来,对两人微笑着。 “我去了。” 回应她的是两人的笑容。 “嗯,很有型哦塞西尔,加油!” “沉着冷静就没有问题,塞西尔你绝对能做到的。” 对着两人的鼓励她微微点了点头,塞西尔恢复了身为伊丽莎白的威严。 柯莱特将“圣杖”递给了塞西尔。她单手拿着作为希尔瓦尼亚王印证而代代相传的神器,凛然地挺直了脊背,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想着从今以后要追随着自己的臣下,以及居住在桑托斯岛的二百万岛民。 对于现在的世界形势来讲,这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步。 然而这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对整个世界激起巨浪的最初的一步。 她并不知道等待在前路上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拿出勇气来。 ——那么,走吧。 伊丽莎白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休息室。 穿过了天花板高高在上的通路,进入议事堂内的一瞬间,立即爆发出如同雷鸣般的掌声。 炫目的闪光灯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灼烧着视网膜。身着燕尾服,带着中世风假发的臣下们带着最郑重的敬礼将伊丽莎白拥到了讲台上。 在前面的柯莱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退后一步,深深地低下了头,将左手横过来指示着前方。 伊丽莎白在柯莱特的面前通过,登上了u字型的演讲台。五支用来广播放送的麦克风突显在了眼前。 稍稍轻轻地调整了下呼吸,对着世界放出了第一声。 “首先,感谢圣阿尔蒂斯坦。在场 的诸位,在收音机前的诸位,初次见面。我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今天在这里,正为宣言希尔瓦尼亚王家复兴。” 堂内再度充斥着鼓掌的浪潮,而耀眼的闪光灯早已如同暴风雪一般。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有诸多暴力降临在了桑托斯岛上。旧王家不幸地被那毫无道理的暴力打垮了,王和王妃也走向了惨无人道的人生尽头。我很幸运地同这圣杖一起被救出来,直到现在为止都在凡世的一角等待着这个时机的到来……” 她很诚恳地背诵着记录着到此地之前的种种经纬。那是花费了好几年时间、竭尽了十几名大臣的智慧提炼而成的文章。在各处夹杂着难解的语汇,内容大致说就是关于将桑托斯岛交给希尔瓦尼亚王家来治理的正当性。当场宣言出举行了桑托斯岛居民的投票承认复兴之事、圣·沃尔特帝的承认以及已获得海德拉巴群岛议会承认之事,然后只要宣读出在这宣言上署名的三十五名政治家和有权势者的名字,建国宣言就结束了。 然而,她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 虽然一定会惹柯莱特和大臣们生气吧,但现在她怎么都想将自己真实的心情组织成宣言,对着全世界释放出来。一边宣读着第三十三个署名者的名字,伊丽莎白做好了觉悟。 在朗读完毕第三十五个人的时候,宣言就结束了……本应如此,伊丽莎白继续说道。 “最后还有一点。同样继任女王,我要给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传个信。” 在场的在她身后的大臣们带着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用手遮着嘴开始说起了悄悄话。这并不是预先设计好的语句这点,从他们的样子也自然而然地传达给了在堂内的听众。伊丽莎白毫不顾忌,对着不断在地面上撒下战争之种的“灾难女王”妮娜·维恩特通过广播开始说道。 “未曾谋面的妮娜女王。在这世界挣扎于苦痛的现在,我感觉我们同为国家的指引者,有必要谈一谈。当我们见了面,了解了对方的情况,舍弃了对其他民族先入为主的观念,而都作为人类交谈时,世界不是会向着更好的方向迈进吗?” 在寂静得鸦雀无声的堂内,只响彻着伊丽莎白的声音。 “听说我们年龄相近,性别也相同(译者注:这个分句不要理解为“听说”的内容就好了),加冕时期都很接近。如果能够见面的话,一定会有良多事情能有同感吧。我想啊,这一定会是对全世界都有意义的、宝贵无比的时间。” 伊丽莎白稍稍断了断句,说起了过去隐藏自己身份那个时代的事情。 “我过去曾以塞西尔·豪尔这个名字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在圣·沃尔特帝国居住的诸位应该有很多知道‘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现在虽然分崩离析,早都无法取得联系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在现在都一直持续着。即使分开成为敌人,我们也没有彼此憎恨。国境什么的,根本无法撕裂我们的友情。正是因为一同度过了同一段时间,有时还会将自己的命互相托付,一起笑着,互相帮助,我们才能成为一生的朋友。我相信,有朝一日,国家之间的友情也能像个人的友情一样。” 伊丽莎白也明白这些内容都是乳臭未干不顾一切脱口而出的内容。然而她觉得即使乳臭未干也无所谓。所谓理想,就是这种东西。她将那不食人间烟火,又远离了恶意,天真无邪而有些无脑地相信人类善意的结晶,挺胸抬头对全世界说出来。 “妮娜女王。我两个重要的同伴——美绪·塞拉和莱纳·贝克,现在应该在乌拉诺斯。即使一点点时间也好,我希望你能听听他们的事情。如果你能知悉他们的秉性,能与他们彼此了解的话,我们也一定能成为朋友。因为我想,现在的不幸,仅仅是因为彼此相互不了解造成的。” 那向着天空彼方倾诉的声音,极为恳切,情绪也越来越高。伊丽莎白的即兴演讲,在接下来的一节结束了。 “让我们来谈谈为了看出挡在彼此之间障碍的真身并排除它们究竟需要做些什么吧。在那以后,你和我,以及很多朋友都围在一起,喝着茶,说说这个世界吧。为了终结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为了让慈爱和友情包围全世界。为了国家与国家也能和个人的联结同样,舍弃憎恨,讴歌永远的友情的那一天。妮娜女王,无论任何形式都可以,我从心里期待着你的回信。最后向静听的诸位表示感谢,请相信还未看到的未来的友情吧。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 对着撤回了右腿,抓着礼裙下摆致礼的伊丽莎白,经过了几秒的间隔,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然而在堂内聚集的权势者的表情有很浓的不知所措的色彩。她回头一看,大臣们面色铁青,至于柯莱特,连喉咙那青色的血管都浮现了出来。 看样子,会遭到相当严重的斥责吧。如果斥责能了事倒也好说,可弄个不好在此之后,还会遭到圣·沃尔特帝国大使以及其他权势者诘问她的真正意图。不管怎么说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独断地通过广播向敌国的大元帅妮娜·维恩特请求会谈,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而且连在帝国身为“背叛者”成为禁句的美绪和莱纳的名字都出来了。如果被责问道,新女王竟然和背叛者是一伙的吗,应该还需要出面解释吧。 然而她并不后悔。 她终于将很久以前积压在自己胸中的内容,向全世界倾诉了出来。她不觉得内容有什么错,也断然没有将世界将不好的方向引导。虽然显得幼稚,但说不定,世界就会慢慢向好的方向开始移动起来呢。 瞟都不瞟一眼那带着责备的大臣们的视线,伊丽莎白离开了议事堂,迅速走向了休息室。 她现在最想看到的不是大臣们的哆嗦,也不是柯莱特那发青的嘴唇,而是比起任何人都珍视的人们的表情。 “塞西尔。” 回到休息室的同时,听着收音机播放的伊莉雅紧紧抱住了她。 “谢谢你,塞西尔。你太棒了,说得太棒了。” 伊莉雅的话语中也夹杂着眼泪。在她旁边,清显也和刚刚一样,用手环抱住了塞西尔的背部。 “一定也会传达给美绪和莱纳的。我想他们绝对会高兴的。谢谢你,有朝一日,大家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塞西尔浮现出笑容,将身体委托给了两人的拥抱。紧张的弦终于断裂,便不由得想哭了起来。再也没有必要在意化的妆了,塞西尔暗暗决定,没关系了,哭吧。 七 “美绪小姐。我想轻松一下,麻烦你陪我。” 结束了一天的事务回到天宫,褪去衣装洗浴完毕的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突然说了那样的话,美绪眨了眨眼。 “诶?” 摘下了白银色的假发,褪去了浓妆,整洁的黑发下面那野葡萄色的眼眸闪闪发亮,妮娜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我心情很压抑,想着接下来出去散散心,拜托美绪小姐与我同行。” 双手依然拿着要给妮娜穿上的睡衣,美绪仰视着天花板寻思着刚刚话语的意义,又将目光转向了只穿着下衣的妮娜。 “那个……是要出门吗?在这个时候?” “是的,我想两个人悄悄地出去。如果美绪小姐不陪我的话,我就一个人去。” 美绪将脑袋向左倾斜,然后回到原处又考虑了一下,这次又向右边歪去。 “那个……妮娜大人?总感觉您今天晚上,和以往的样子有点儿不一样……” 平常的妮娜总是穿了睡衣立马就躺在床上了,今天好像精神还很充沛。然而她自己说要外出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和美绪两个人。 帝纪一三五一年,一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 也没有回答她,妮娜匆匆忙忙走向衣柜,开始挑选便服。究竟是什么时候备好的啊,她穿上了美绪从未见过的毛衣和裙子,裹上了小鹿色的外套,带上了毛线帽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美绪小姐也快一点,做出发的准备。” “呃……那个……太过突然了,不知有什么……” “请穿上这个。” 妮娜毅然决然地从自己的衣柜中拿出了厚厚的对襟毛衣和紧身裤,递给了她。美绪接下这些衣物,对那不由分说的态度不由得感到有些吃惊,伫立在原地。 “应该与我的尺寸相当,一定会合适的哟,快点儿换吧。” 被这么催促着,她换上了递给自己的衣服,正如妮娜所言,完全合美绪的身。简直就像是有人事先量了美绪衣服的尺寸,准备了此时此刻的这些衣服一样。 “还有,这件外套尺寸也肯定合适。” 接下来递上的那件白色短大衣,甚至连袖口都与美绪的身体切合。 看着就像是人偶一样被穿上了衣服的美绪,妮娜在胸前合住了手心,嫣然微笑道。 “太好了,果然合适,实在是太称你了。那么,赶快出发吧。” 她那么说着的同时,便握住美绪的手,几乎是从寝室里硬扯着出去了。 “那、那个,妮娜大人。” “怎么了?” “我,都不明白,那个……” “啊呀,伊格纳,真是巧呢。” 刚刚从卧室出来在走廊上,管家伊格纳修不知为什么是便服装伫立在那里。带着老不痛快的表情,他看着手牵着手的美绪和妮娜, “这是怎么了?在深夜,你们两个人一起。” 表情上明显写着“为什么我要参与这种事啊”这样的心声,宛若棒读着剧本一样十分笨拙的组织着台词。 妮娜依旧是一副与平时十分不符的干脆态度, “我们接下来要出门。拜托你担当护卫了,伊格纳修。” “究竟怎么回事啊。没办法了,我来护卫吧。” 伊格纳修带着一种表现不好的孩子一般笨拙的口气,极其简单地应承了妮娜的要求,接着转向美绪说着可疑的棒读台词。 “我会护卫的,很安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去就好了。” “哈、哈。” 与那亲切的台词完全相反,看上去心情不能更不好的伊格纳修,简直就像是知道两个人会出门一样,在腰上配上了剑。 “这样就能安心了。走吧,美绪小姐。” 她依旧莫名其妙地被妮娜牵着手在走廊上继续走着,在天宫出口附近,这次是伍西拉伯爵夫人站在那里。 “妮娜大人,这个时候去哪儿啊?” 虽说与之前的伊格纳修相比那台词自然些,但那语气果然还是和平时的伍西拉有所不同,显得僵硬。 “我要和美绪小姐一起出门。” “这样啊,也算是散散心吧。可是以防万一,还是带上莱纳同去比较好哟。” “您叫我吗?” 正在伍西拉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在佣人食堂的门内,穿着便服的莱纳探出头来。 “妮娜大人说她要出门,请你和伊格纳修一起担任护卫。” “哇!这个点儿出门吗?虽然有点不安,但由我来当护卫的话绝对没问题。明白了,交给我吧。” 裹上了内侧藏着两把短剑的外衣,莱纳单手拍了拍胸脯。所有人的态度从各种角度看都像是预先做好了准备,太过不自然。明明伊格纳修平常绝对不会和莱纳一起行动的,但今晚不知为什么虽然依旧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但一句怨言都没有。 “那么,我们走了。” “您慢走。” “……” “美绪小姐,走这边哟。” 依旧被妮娜牵着手,跑着穿过了过于宽敞的宫殿内部。当然,在走廊上会碰到其他贵族或者佣人们,但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素颜的妮娜,因为他们只认得全身裹着过于夸张的全白装束的妮娜。 下了楼梯,穿过了大厅,又跑过另一个走廊,冲下了另一个楼梯,跑得精疲力尽,两人终于从宫殿翼屋的一角来到了外面。 在满天繁星之下,又一次实在是过于巧合地,有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在眼前等候着。 “哇,太好了,运气不错,有马车诶。上去吧,美绪小姐。车夫先生,麻烦您去法兰克罗斯公园。” “好嘞!” 确认两人坐了进去,车夫就挥动了鞭子。虽说帽子戴得很深遮住了脸,但那车夫好像有点儿面熟。他是在拉米亚离宫时的其中一名近卫兵。在马车两侧,莱纳和伊格纳修驾着两匹马并排走着。 “现在应该在举办着新年的感恩节。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请陪我一起去吧,美绪小姐。” “……是。如果像我这种人可以的话。” “太好了,今天晚上就好好玩吧。” 在车里,在对面坐着的妮娜莞尔一笑。虽说她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但美绪还是选择了沉默。每一天每一日,妮娜都被年中仪式驱使着,每每此时一天都要与近一千名贵族寒暄,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她想到,既然这出于妮娜她本人之愿,偶尔出来散散心也不错。 今天是一月四日。 新年后没多久艾文格里斯地区就有许许多多找各种托词想要喧闹一番的人们蜂拥而出,单手拿着酒瓶发出娇声。普雷阿迪斯的冬天非常冷,大家都把能暖身的伏特加和白兰地当水一样喝。道旁树上也安装了照明设备,在潮湿的地面上映出了色彩,让这高空两千米的彻骨寒夜变得辉煌起来。 驱车大约三十分钟,到达了举办感恩节庆典的法兰克罗斯公园。在呼出的白色吐息之中,安装着彩灯的树木上发出的金色、银色、蓝色、白色的光点缀着黑夜的背景。一家人、情侣以及年轻人的团体比肩接踵成群结队,从小摊上飘过来肉、糕点面包以及辣酱的香味。打靶、演丑角、连环画剧,甚至连鬼屋都有,还夹杂着小孩子们的哭声、笑声,十分热闹。 “啊,太棒了,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呢。” 从马车上下来的妮娜两眼熠熠生辉。下了马的伊格纳修和莱纳立马就到了其左右,将目光射向了周围。 “护卫就 拜托我们吧,妮娜大人开开心心地玩就行啦。伊格纳修会好好保护的。” “……你也给我工作。” 对着两名护卫还以微笑,妮娜再次握住了美绪的手。 “走吧,美绪小姐。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食物呢……” 与妮娜手牵着手,美绪也受到影响跑了出去。 然而尽管这是微服私访,但妮娜在夜里来到如此混乱拥挤的地方真的没关系吗。正在她一边不安地寻思着一边看向旁边,发现和刚刚的车夫一样,有熟悉的面孔穿着平民的服装在前后同行着。他们都是妮娜资格最老的近卫兵。大概都是知道妮娜今天要来这里,在这里埋伏着的吧。 美绪已经明白今天出行的意义了。 妮娜的体贴,痛切地刻印于心。 “妮娜大人……” 不由得,她这么叫了出来。 “怎么了?” 妮娜带着无垢的表情,回头看向了自己。美绪低下头,拼命克制着涌上来的感情,成功地作出了笑容。 “……啊不,什么事都没有。难得来一次,今天晚上就好好玩吧。” 她想,即使是为回应妮娜的体贴,她也要假装没有察觉那份关心,哪怕有些勉强也要拿出精神来。 “妮娜大人,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有的!那个,就是那个,挺想试试的,可是该怎么做呢……?” 手指着在附近的一家打靶小摊,妮娜兴味盎然地歪着脑袋。这是很常见的用玩具枪击打奖品的游戏。美绪还以笑脸, “……我们去试试吧!我也从来没有玩过……” 重新握了握牵在一起的手,她便和妮娜一起去招呼小摊的店主了。 和妮娜两个人一起玩了很多地方。虽然与尤利西斯宫殿没日没夜举办的舞会、戏剧会以及演奏会相比都只是些略显无聊的平民的游戏,但她是第一次见到像这样笑着的妮娜。与莱纳和伊格纳修一同进了鬼屋,对着被扮演鬼怪的工作人员抱住而发出悲鸣的妮娜,她不禁笑了出来,而一边在拼命制止着要把“鬼怪”斩杀的伊格纳修。由于美绪和妮娜今年已经有二十岁了,便也挑战了一下人生中的第一杯鸡尾酒(译者注:这里显然是根据日本的法律,不是根据乌拉诺斯的法律,犬村童鞋应该稍稍注意一下这种细节)。被为了暖身的白兰地呛着了,妮娜满脸通红地笑着说道“味道真怪啊”。 她们还逛了很多小摊,挑战了一下从全世界集中而来的异国料理。尽管两人被放了很多味道怪异的辣酱的料理之辛辣呛到而发出了悲鸣,可美绪也明白妮娜的心扉已经敞开了。妮娜变回了一个活脱脱的普通少女,对映入眼帘的各种东西都显出很浓的兴趣,积极果敢地挑战着。 在公园里来回转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空着的折叠椅和桌子,四个人便坐下,喝着刚刚买来的热可可歇口气。 “啊……肚子饱饱的,好像有点吃撑了呢。” 美绪从心底里那么说道,呼地吐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星星。在周围那些穿着便服的近卫兵依旧在潜伏着,毫不疏忽地将目光向人山人海中送去。 “是的,真的太开心了。有各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真是有趣呢。” 妮娜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呡了一口可可。在插着胳膊不知在盯着何方的伊格纳修的旁边,莱纳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迎合着她。 “妮娜大人也十足大胆呀。身份暴露了可是会引起大混乱的,您竟然还完全无所畏惧地到处逛着。” “因为我相信我的护卫嘛。” 对着对莱纳也投以带着无邪笑容的妮娜,美绪诚惶诚恐地, “对不起,莱纳他不太懂说话方式……” “现在是私人时间嘛,没关系的。美绪小姐你也别那么拘谨。” “啊,那可不成……” 歪着头听着美绪的回答,妮娜突然间摆正了坐姿。 “其实呢,美绪小姐。今天是有想通知你的事,才来到这里的。” “诶?……通知我……吗?” 原本柔和的妮娜的样子突然就变了,美绪稍稍有些吃惊。不会是解雇这类的事吧? “伊格纳,那个。” “是。” 伊格纳修从怀里拿出了稍稍有些打褶的报纸,放在了美绪面前。 那是著名的圣·沃尔特报刊。伊格纳修所指示的是,用红线围起来的两刊面的核心报道。 标题是《新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宣言王国复兴》。 美绪把头歪到一边。 虽说她当然听过“遗失的公主伊丽莎白”这个名字,现在看来她是真的还活着而且要复兴王国。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事会和自己有关系。 “好啦快读吧,会大吃一惊的哟。” 莱纳催促着她读下去。她扫了一眼报道,副标题是《即兴演说,在周边国家引起波纹》。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新女王在复兴宣言的最后,独断地脱口而出讲稿上没有的演说,其内容在相关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增刊中发布了即兴演说的全文。看样子是说新女王想要会见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喝着热可可的同时一点一点读了下去,在读到某一节的时候狂喷了出来。 “塞、塞西尔……?!” 她慌忙擦了擦嘴角,将目光回到报道上。 “我过去曾以塞西尔·豪尔这个名字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在圣·沃尔特帝国居住的诸位应该有很多知道‘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 “妮娜女王。我两个重要的同伴——美绪·塞拉和莱纳·贝克,现在应该在乌拉诺斯。即使一点点时间也好,我希望你能听听他们的事情。如果你能知悉他们的秉性,能与他们彼此了解的话,我们也一定能成为朋友。因为我想,现在的不幸,仅仅是因为彼此相互不了解造成的。” 目光追着报道的同时,她的嘴也越长越大。 遗失的公主伊丽莎白,其实就是塞西尔,而在演讲中还拿出了自己和莱纳的名字,请求和妮娜进行会谈。而她现在正在妮娜面前读者这则报道…… 说实话,她的头脑愈发跟不上这报道的内容了。 “那个……这是……” 她读完演讲的内容抬起了头,妮娜正在微笑着。 “这是最近交往较密的一个贵族瞒着其他人递给我的一份地上的报纸。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从素未谋面的异国女王嘴里,竟然说出了你们的名字。还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命运的邂逅啊。” 美绪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在报道上,理解着其中的内容,慢慢地读着。 冷静下来一看,那的确是很有塞西尔风格的话。比起任何人都要珍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羁绊的就是塞西尔。虽说那演讲太过理想话而显得乳臭未干,然而,她非常明白塞西尔正是将自己的内心毫无隐藏原原本本地置换成为了话语。 她也理解了塞西尔隐藏着遗失的公主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身份,过着学生生活这一点。由于巴尔塔扎尔的要求,美绪和塞西尔经常被他带去参加各种仪式,塞西尔好像非常习惯社交的样子,毫不惧怕贵族高官,能与之顺利交流。重新回过头来想想,她觉得塞西尔那身为公主的一面好像确实在各种地方都若隐若现。 然而,有一节最让美绪的内心跌宕起伏。 “现在虽然早都无法取得联系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在现在都一直持续着。即使分开成为敌人,我们也没有彼此憎恨。国境什么的,根本无法撕裂我们的友情。正是因为一同度过了同一段时间,有时还会将自 己的命互相托付,一起笑着,互相帮助,我们才能成为一生的朋友。” 她再一次读着那一节。 从记忆的彼方,七人所结下的誓约的话语苏生了。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友情是永恒的。” 那个约定,仍有一息尚存啊,即便分崩离析相隔如此之远。 “妮娜女王。我两个重要的同伴——美绪·塞拉和莱纳·贝克,现在应该在乌拉诺斯。” 从眼梢中滑落出来一滴,浸湿了纸面。 ——塞西尔,你现在还这么说我啊? ——对着全世界,对象是身为背叛者的我,而说话者是身为女王的你…… 尽管想着要停下来,可就是止不住。尽管拼命地用手臂挡着,可一种温存的感情源源不断地从心底里涌出来。 “塞西尔。” 她情不自禁地叫着昔日朋友的名字。眼泪跨越了意志的限制,从美绪的内侧涌了出来。 如果做了这样的即兴演说的话,一定会在周围引起轩然大波的呀。明明对你来说这是丝毫无所裨益的事啊…… “美绪小姐,你没事吧?” 妮娜有些担心地问她道。美绪依旧用双手遮住眼睛,拼命地点点头。 “……真是很棒的朋友呢,她一定从心底里珍视着美绪小姐吧。尽管靠我个人的意志也见不到她,而且教皇和王子好像也想将这个演说对我保密,也不可能拿到公共场合去说。可是……我也想有朝一日去见一见伊丽莎白女王。正如女王所说,我也痛切地感觉我们必须面对面好好谈谈……” 一边抑制住呜咽,美绪只是对妮娜的话频频点头。如果妮娜和塞西尔真地见了面的话,一定会有很多有共同感触的东西,也一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好的影响。 美绪也意识到了今天设这个局也是由于妮娜的体贴。并不是妮娜自己想要外出,而是为了让一直以来郁郁寡欢的美绪打起精神来,才预先制定了外出计划,在公园内配置了护卫,牵着美绪的手将她带来这里,给她看本应是极秘资料的新闻报道来鼓舞她。明明是乌拉诺斯的女王,却为了一个佣人。 然后,莱纳和伊格纳修,以及伍西拉以及近卫兵们所有人的亲切也重新在她胸中响起。本来像这样危险的外出是不想进行的,可全员都如此协力。 ——所有的人都太体贴了。 那干干巴巴、千疮百孔、碎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的美绪的心,靠着大家的体贴缝合了伤口,恢复了温柔和坚强。 美绪一边呜咽着,一边竭力挤出话语来。 “这……这莫不是……要把我弄哭的陷阱吧?” 莱纳嘿嘿直笑着,回答道。 “现在才发现啊。” “太卑鄙了吧……这实在有点……犯规了吧。都做到这一步了我再不哭也实在说不过去了,没办法了才哭的……” “没办法呀,可这表情还真是厉害呢。鼻涕都出来了哟。你这样子还真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丑女啊。” “……啰嗦……丑女又怎么啦,反正本来我就是个丑女。” 她一边斗着嘴,一边拼命地用手帕按着眼角和鼻子,总算是抑制住了涌动上来的感情。她确认眼泪已经止住抬起头来,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是妮娜的微笑。 “我们为有朝一日能见到朋友们,一起加油吧,美绪小姐。” 呜咕,又有东西涌了上来,美绪总算是克制住了又要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表情,努力地作出笑容。 “是……!我觉得……妮娜大人绝对,能和塞西尔……能和伊丽莎白女王成为朋友的。她实在是个好孩子,又重朋友……” 她的话尾被突然从上落下来的两把椅子打断了。 “?!” 突然间,在现场闪过一道光。 在不断眨动的目光前方,两个影子如同豹子一样,从现场消失了。 咻地,一阵风掠过美绪的鼻尖。 妮娜那惊愕的表情映入她的视野。 莱纳和伊格纳修不见了。 在眼前落下来的两把椅子,正是他们踢飞的。 木制椅子的椅背,插着两把短刀。如果没有椅子的话,短刀恐怕就会刺入妮娜的眉心了吧。 究竟怎么回事她也不明白——然而。 来到普雷阿迪斯两年以来积累下来的针对特殊工作员的战斗训练,敲响了她直觉的警钟。 哦哦哦!周围的群众响起了惊叫声。 剑与剑相互击打的声音,火花。 她看见伊格纳修拔出了剑,正和人打得昏天黑地。 临终的绝叫。视野的一端喷出了鲜血。 拿着像是弯曲的镰刀一样的武器的五名神秘人,向伊格纳修逼近过来。 又闪过了一道光。刺客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与关节朝着不同的方向折断并掉落在地上。夺下那弯曲镰刀的蜂鸟,脚再一点地,再次从视野中消失了。 转瞬间,围住伊格纳修的四名刺客的喉咙一同喷出了鲜血,丧了命。 悲鸣,出血,群众纷纷逃窜着。 “十四个吗?” “不——十五个。” 伊格纳修和蜂鸟背靠着背,隔着肩膀交流着确认敌人的数量,之后同时向着其他方向疾驰而去。 两人的战舞,如同雷鸣一般。如果是一般人,目光都无法追随。 闪电一闪而过之后,就响起刺客的临终绝叫。 公园内乱成了一片。普通的人们都发出悲鸣四处逃窜,钻进在那人浪之中的伊格纳修和蜂鸟,很敏捷地嗅着刺客的气味,然后切断其命脉。穿梭于那嘈杂的响声之中——咔嚓。 在美绪的耳畔,传来了由枪机(译者注:并不是别字,这个枪机就是指手枪装置的一部分)引发的响声。 她猛然间转向背后。 在蜂鸟与伊格纳修正在战斗的不同方向,那刺客的恶意看起来都仿佛染上了红色。 “妮娜大人!!” 根本没有思考的闲暇。 仅仅是积累至今的与蜂鸟一起训练的成果,转化成为美绪的行动。 她张开双臂,献出自己的身躯,挡在那通红的恶意与妮娜之间。 “美绪小姐!!” 耳朵听到妮娜悲鸣的瞬间—— 宛若燃烧着的长矛一样的东西,突刺着美绪的身体。 好烫,她想道。 从向后弯曲的身躯,鲜血喷了出来。 她知道在她背后,妮娜的手伸了出来。 ——妮娜大人,不行。 美绪竭力地让身体翻转过来,从正面紧抱住了妮娜。 “妮娜大人,” 我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的。 “不能动啊。” 你可不能在这种地方死啊。 “请有朝一日,去见塞西尔。” 用你的这份体贴,去改变世界吧。 “美绪!!” 妮娜爆发出了哭腔,紧接着—— 第二支燃烧的长矛,这一次穿刺了美绪的后背。 鲜血,在夜空中飞扬着。 再一次,美绪的身体宛若发条人偶一样向后弯折了。 体内迸发的东西,将美绪洁白的短大衣染上了血色。 “哦哦哦哦!!”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蜂鸟的怒吼,隐隐约约地抚动着美绪的鼓膜。 从椅子上拔出短刀,对着恶意猛地投掷出去。 某人的悲鸣,生命终结的音效。 “保护妮娜!!” 蜂鸟呼 唤着伊格纳修。 脚点地的声音。如同豹子一样在眼前出现的伊格纳修,紧紧抱住了美绪的身体。 确认着在冻结的路面上滴落的血,咬着嘴唇。 “别追了!!” 他叫着想要代替自己去追刺客的蜂鸟,脱掉了美绪的外衣。 “快止血,不行了,赶快!!” “美绪,美绪!!” 一边哭着一边靠过来的妮娜的表情,映入了美绪越来越氤氲的视野中。看样子是被刺客急袭了,妮娜平安无事,以及自己身负重伤这些,她不知不觉还是理解了。 “振作些,美绪,不能死!!喂,快拿白兰地和绷带!!” 紧跟着伊格纳修的怒吼声,蜂鸟映入了美绪的视野。 “美绪——可恶究竟在干什么,赶快止血叫车!!” 她明白从两个伤口,血流得止不住。她也大概能理解自己不是被长矛而是被手枪打中了。蜂鸟托着美绪,而伊格纳修跑去准备绷带了。 不可思议的是,几乎不怎么有死的恐怖。 她稍稍这样想道:这样就结束了吧。 被抱在蜂鸟的胸际,自己则以仰起的体势仰望着星空。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衣,从袖口吧嗒吧嗒落在了地面上。 真冷。突然间仿佛世界都变成了雪原,身体愈发冰冷了。 在逐渐变得模糊的星之幔幕中,清显的面孔映了出来。 啊——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 最后看到的面孔,果然还是你啊,清显。 看来,我好像完全无法忘记你呢。 真是蠢啊,明明是个背叛者。 到现在,我还无比珍视小时候的那个约定。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戴着油菜花冠笑着的、十二岁的我,是和你在一起的哟。 一直是我的梦想啊,做你的新娘。 “我想见你啊。” 眼泪簌簌地从美绪的眼梢涌了出来。 “想再一次,见到你啊清显。” 最后总算是编织成了那样的话。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映入了男孩子的面孔。那表情总感觉像是在哭一样,竭尽全力而且拼死的表情。虽然曾以为是清显,但不是的。 这个人是…… “美绪,别放弃。我可从来没有用这种程度就死的方法训练你!!” 面孔以她从未见过的程度扭曲着,蜂鸟紧紧地握着美绪的手。 这个人,也能作出这种表情啊。 呵,意外坦诚的面孔呢。 “把衣服割开,将白兰地敷在伤口上,别磨蹭了快动手,不要杀了美绪!!” 连伊格纳修的鬓角都浮现出血管,对着周围的士兵们怒吼道。然后他从极近的地方窥视着美绪的面孔,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注入给她一样甩出了话语。 “伤很浅,保持住意识。听好绝对不要放弃,活下去。能活下去的。绝对不许你在这种地方死!!” 这个人,也会带着如此拼命的面孔,说出这么亲切的话来啊。明明一直摆着一张臭脸默不作声。说不定,男人啊,就是对即将死去的女子很没辙呢。 明明好像全身就要变成冰雕一样冷地无法忍耐了,蜂鸟和伊格纳修那意外的坦诚面孔实在是有趣,美绪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会努力一下哟。” 从那苍白的嘴唇中吐出逞强的话语,美绪的意识陷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柔和的风拂动着头发。 绿色的草原上,是黄色的花瓣,湛蓝的天空以及纯白的积雨云。 那正是油菜花的海洋。 蕴含着满满的嫩草清香的夏季的风吹了过来,那黄色的海洋毫无声息地微微摇动着。 仰头一看,从那宛若水彩一样的青空,一只白色的鸟仿佛突然出现了,在飞翔着。 “菲欧。” 十二岁的我呼唤着鸟的名字,在它的翅膀下方屏住呼吸奔跑着。 那正是让人怀念的、梅苏苏岛的油菜花田。 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奔跑,那理由她是明白的。 因为菲欧要为我找到命中的那个人。 看啊,它的羽翼沿着一条直线从空中俯冲下来—— 在少年的草帽上停住了。 我也知道那少年究竟是谁。露出笑容,向前伸出双臂,不由自主向少年奔去。 “清显。” 双手环抱着他的头部,脸颊在上面来回蹭着,呼唤着他的名字。 “美绪。” 清显也呼唤着我的名字,将油菜花冠戴在了我的头上。 我带着笑颜,如是宣言。 “我是清显的新娘!” 然后从右手的中指拔下了银色的戒指,戴在了清显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是起誓着永恒之爱的仪式。 我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 直到逝去之前,一直在一起活着。 明明应该如此。 “你的父亲,引来了乌拉诺斯呢。” 紧紧抱住的清显,那么说着。等回过神来,油菜花田已经着火,乌拉诺斯的战斗机飞行在了上空。 “我的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等再回过神来,在我的脚下横躺着三具尸骸。那是面目全非的清显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 清显将憎恨的目光对着我,将戒指从无名指上拔了下来,扔向了火焰中。 火焰的幔幕翻滚着,盖住了清显。等视野再次拉开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十八岁了。 air hunt岛正在燃烧着。从乌拉诺斯飞空要塞上起飞的轰炸机,将我们的母校和住惯的街道炸了个一干二净。 “这次空袭,也是你的指引。” 清显冷冷地如是告知。 “梅苏苏岛和air hunt岛,我的故乡和第二故乡,哪个都是你烧毁的。” 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是个间谍。欺骗你,真是太有趣了。” 戴着枯萎的油菜花冠,我一边哭着,一边嘲笑着清显。 从眼梢,一滴眼泪流了下来,她睁开了眼睛。 视野的一面,显出茜色。 眨了眨眼睛,美绪发觉自己正仰卧在床上躺着,仰视着被染上夕阳之色的天花板。 正当她要抬起上身的时候,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边的肩胛直到腰部都打着绷带,右肩的后面和左侧腹都有十分严重的痛觉。 “嗯……” 她皱着眉,左手扶着床的把手,重新打了打气,总算是抬起了上身。 她环视着病房,吃了一惊。 “妮、妮娜大人……?” 在床的一旁,坐在小小的座椅上的妮娜,趴在旁边小小的圆桌上睡着了。 就像是在上课时睡觉的学生一样,将头埋在了当成枕头的两臂中,发出健康的鼾声。完全不像是女王该有的睡觉姿势。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还在美绪床的旁边,莫名其妙。 追溯一下记忆,她想起了在感恩节的途中被刺客袭击,而为了掩护妮娜自己负伤的事。肩膀和侧腹会疼,就是因为被枪击中了。然后失去了意识被抬到了这里,然后……妮娜她一定一直未离开美绪左右吧。明明每天繁重的职务应该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可她前来照顾,然后还以这种像学生一样的姿势睡着了。 “妮娜大人……” 她不由得吐露出的话语,让那野葡萄色的眼眸咔嗒一下就睁开了。 “啊……美绪小姐……” 妮 娜慢慢地将脸从臂枕上抬起来,微笑着。 “太好了……你还好吧?还疼吗?” 她不无担心地,盯着美绪的表情。 “啊,是的……托您的福……看样子还活着。” 她如是回答,妮娜那深深松一口气的表情传达了过来。 “看样子是呢……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啊,哈哈……我啊,还真是够顽强的呢。濒临死亡,这次是第二次了。” 在驾驶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时负的大腿内侧的伤,以及这次的枪伤。美绪的身体伤痕累累。 妮娜频频点头,用指尖擦了擦眼角。 “谢谢你,美绪小姐。都是因为我才让你遭到了危险……我究竟该怎么道歉才好啊。” “您、您在说什么呀。才不是妮娜大人的错,是派刺客的人不好。才不需要道歉。” “话虽如此……可如果我没有邀请你……” “啊对了对了,派刺客的人是谁?必须要严加惩处。” 由于看不下去自责的妮娜,美绪强行转变了话题。妮娜吞回了要说的话,摇了摇头。 “不知道呢。现在,虽然正审问着抓住的其中一人,可好像是经过相当程度训练的暗杀者……现在还在搜查着背后的关系。当天我的行动,也实在是留意不够。所以……” 急急忙忙制止着又要道歉的妮娜,美绪继续说道。 “这样啊,还真是有这样的怪人啊。话说妮娜大人,我已经没事了,请您快去休息吧,总感觉太过意不去了……” 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了区区佣人而片刻不离照看病情的女王什么的。根据妮娜的说明,犯罪是在两天前的事情,莫非在这期间她一直在这里吧。按这个人的性格,大概这两天她一直在责备着自己吧。 妮娜皱着眉头,紧咬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似的,紧紧盯着美绪。 活脱脱一个表现不好的学生在被老师训斥的时候胆战心惊地抬着头的表情。 “没有必要带着这样的面孔嘛……真的没事,我啊,只要对妮娜大人能有用就很开心了。” 尽管稍稍有些愣神,美绪还是继续说着。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啊,这个人。 还真是没辙啊。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呢。 ——简直,就像朋友一样。 美绪不禁产生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想法,扑哧一笑。 “……怎么了?” 妮娜有些惊讶地歪着脑袋。美绪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搪塞道, “没什么的。只是稍稍……想起了让人有些无奈的事。” “……什么样的事呢?” “那个……伊格纳修,还有蜂鸟。在我倒下的时候,那两个人几乎都要撞到脑门地看着我……喊着‘不要死!’或者‘活下去!’之类的。那不适合他们的台词,却拼命地喊着……” 美绪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说道, “就想吧,还真是意外呢。这两个人吧,明明平时完全和我不搭讪呢,竟然用那么拼命的面孔……其实都是很好的人呢。” 她这么半开玩笑的说道,妮娜那一直僵硬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下来。 “在送美绪小姐来医院的运输车上他们也很厉害哟。又是止血,又是解毒,又是打绷带的,两个人一直大喊大叫的……是蜂鸟先生为你输的血呢,说是血型相同。” 美绪的胸口猛然一紧。 蜂鸟为她输血,这是第二次了。紧接着埃利亚多尔飞艇夜间着水,给出血过多而丧失意识的美绪输血的正是他。美绪的血型也是蜂鸟告诉医院的人吧。在这样那样的场合,他已经好几次救了自己的命了。 她将左手放在了胸前。自己的心跳从手心里传达了过来。在这心跳之中,只要想到也有蜂鸟的血在一起,便不知不觉感到无比温暖。 “这样啊……大家,人都很好呢。” “……是啊。真的……我真是得宠于周围的人。” 妮娜也恳切地点着头。 然后妮娜稍稍低下了头,开始在考虑着什么事。 她再三犹豫,反复思考那几欲出口但最终未能出口的事情,妮娜终于决定对美绪说出来。 “那个,美绪小姐。我有个请求。” 妮娜抬起了通红的面颊,重新面对着美绪。那口气比起以往更加笨拙。 “……嗯?” “你会听吗?” “诶、诶,当然啦。” 妮娜的脸颊愈发红了,嘴唇很笨拙地哆嗦着, “……请跟我约定,你不会拒绝。(译者注:原文「……断らないと、約束してください」。从语法上讲,这句话有两种理解方法:除了给出的这种,还可以理解为“如果你不拒绝的话,请和我约定”,显得更加客气一些。克莉亚虽然总是极其客气,但从后文得知,在这里她想稍稍任性一下,所以我觉得处理成前者更好)” “诶?” “拜托你,一定这么做。” 这人还意外地任性啊,虽然这么想道,美绪还是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不会拒绝的。” “……绝对不会?” “是的。因为是妮娜大人的请求嘛。如果说让我从那边的窗户上跳下去,我也会照您所说跳下去的。” “……我怎么可能那么说嘛……那个……那个啊。” “嗯。” 妮娜满脸通红,将两手在胸前交叉,请求道,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在那安静的病房中,仅仅回响着妮娜的话语。 “……那个……我们年纪也相同……一定能有很多事能互相理解……忘掉女王这回事,我想和你站在更加对等的立场上说话。无论是各种不打粮食的事,还是重要的事。” 对着一边害羞地嘟哝着,一边不成器地罗列着话语的妮娜,美绪还以微笑。 ——真巧啊,我也想和你成为朋友。 她开心得难以抑制了。 她满心欢喜,为可以和这个人成为朋友,为之后的人生得以有交集。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很乐意。” 她这样回答,妮娜的面孔啪地绽放出了喜悦。 然后,她很腼腆地,将视线有些害羞地看向了一边。 “……克莉亚……克莉亚·库鲁斯,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美绪带着笑容,小声地念着新朋友的真名。 “克莉亚。真是个好名字……克莉亚。” 她不由得叫着那个名字,克莉亚好像也很高兴地对美绪点了两下头。比起女王妮娜·维恩特,还是这个名字更加适合面前的少女。 克莉亚带着无垢的笑容,将座椅搬近了床,身体前倾打开了话匣。 “是朋友了嘛,我可以听很多关于美绪的事情吧。来到这里以前的事啦,究竟遇到了怎样的朋友啦,之类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都是很出色的人吧?究竟因为什么样的缘由才这么叫的呢?这一类的。” “嗯,好啊。我也想更了解克莉亚。为什么要成为女王呢?究竟和伊格纳是怎么认识的呢?还有,卡路是谁啊?” 那正是在拉米亚离宫,一边仰望着凯·安德罗斯地区舰队的威容,伊格纳修和克莉亚沉吟的“卡路”。克莉亚的面颊红得更加透彻了。 “卡路啊?……诶嘿嘿嘿……唉嘿嘿嘿……” 很罕见地,克莉亚露骨地害羞了起来。 “哇,怎么回事啊,你那张脸。害羞啦!克莉亚害羞啦!” 她这么催促着后文,克莉亚极其害羞地将两手在面前挥了挥 , “抱歉。那个,最后再说!最后会说的,先说美绪的事……” “诶——不要那样就害羞嘛,我很在意啊。什么样的人啊?很帅气吗?很聪明?” “啊……那个呢,那个……” 支支吾吾、视线到处游走的克莉亚烦恼着,然后一个人发出了“啊”一声清脆的悲鸣,用手遮住了脸。 “他非常,温柔……” 依旧用手遮着脸,她仅仅挤出了那句话。那反应实在是太纯真无邪了,美绪开心得受不了了。 “多谢款待!肚子好饱啊。” “美绪你才是!清显是谁啊?!” 突然间,清显的名字从克莉亚的口中出来,美绪不禁身体后仰了一下。 “为、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译者注:原文「な、なんでその名前を……」,没有表示“知道”的语项,因此也可以翻译成像是“为什么会说那个名字……”之类的)” “美绪,你一直做着噩梦,好几次都叫着清显。果然也是……这回事吗?” 看样子在这里昏睡的时候,自己在不停地叫清显的名字。害羞得都想要死了,美绪慌忙搪塞道。 “啊——那个……我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个……说这些可能会非常丧气……怎么说呢,知道了也无所裨益。” “太狡猾了!明明都听我说了!那个,什么样的人啊?很温柔?还是说,很帅气?” “啊——不,他实在很笨……又胆小……平时看上去弱弱的,但又会突然热血起来……还优柔寡断又好色。” “啊,卡路也有这种时候!有好几回,他都是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绊倒然后把我压倒……有照片吗?说不定长得都挺像呢!” 作了如果让清显和卡路听到一定会消沉好一阵子的评价,克莉亚的身子愈发前倾,想要了解清显了。 “等、等、等、等、等等啊克莉亚!循序渐进啊,都是你突然间就到了最深层!嗯,从最初的时候开始仔细地互相了解吧!” 几乎是发出了带着悲鸣的要求,克莉亚也收起了剧烈的呼吸,眼睛一眨一眨地同时,双手很可爱地握在胸前。 “都是美绪你突然问起卡路的嘛……可是是啊,嗯,从头开始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头……” “伊斯拉,究竟是什么地方?肯定有很多愉快的事吧?究竟有怎样的朋友,进行了怎样的旅行呢?我想听关于伊斯拉的话题!” 她打从过去从伊格纳修那里听说了他们来此之前的事,就一直想知道关于伊斯拉之旅的种种了。这所谓成为克莉亚自身改变契机的空中冒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了伊斯拉这个名字,克莉亚十分怀念地,将目光看向了远方。嘴角露出微笑,回顾着过去的每一天。 “嗯。就说伊斯拉的话题吧。已经是五年半以前了吧……是的。正是在那飞空岛上,与大家相遇的呢……” 从伊斯拉的话题开始,两人说了很多迄今为止的话题。虽然克莉亚有时会担心美绪的身体状态,但美绪却完全没说够,将自己的家人以及朋友的事情都对克莉亚说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山了,夜也深了,在病房中一边一同吃着晚餐,一边不断说着话。 在午夜时分,克莉亚说起了卡路儿,而美绪说起了清显。两人理解了对方的一切,眼睛都稍稍湿润了,不知不觉就拥抱到了一起。 “尽管不知要经过多少年!!我们会找到天空的尽头!大家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家!这趟旅行全部结束之后!” 与克莉亚告别之际,当时十五岁的卡路儿放出的话语,美绪的耳朵也听到了。 “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我一定会来夺回你的!!” 一定、一定……那话语一定是双脚大张旗鼓地站在大地上,卡路儿充满真心地呼唤着克莉亚的话语吧。 “我会等着你的!!” 如是回应着卡路儿,克莉亚现在也非常珍重地怀抱着那些话语一直在活着。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离得多远,即便经过了五年半的日日月月,克莉亚也没有怀疑卡路儿,还相信着卡路儿有朝一日一定会前来夺回自己。 然后卡路儿便守约率领大舰队从故乡出发了。 为了与如此温柔的卡路儿再次相见,克莉亚也成为了女王。 美绪竭尽全力对最喜欢的克莉亚说道, “卡路,他一定会来的,来夺回克莉亚。” “清显君也是,一定能再见到的。我,明白的。他绝对会来见美绪你的。” 在眼下积攒的水滴将对方的头发浸湿,互相紧紧抱着对方的身体,用希望点亮了无法预见的未来。感受着克莉亚的体温和温柔的同时,美绪想着,能和这个人交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背靠在医院的墙壁上,蜂鸟一个人紧绷着神经察看着屋外周边的状况以及室内的情形。 夜已深,头顶上的星星们一闪一闪的,妮娜和美绪的闲谈却完全没有结束的迹象。这就是所谓没有比女人的闲谈能更长的东西了吧,心中这么叹息着的同时,蜂鸟听到了一切谈话内容。 室内和蜂鸟所在的室外当然是有厚厚的墙壁在隔着,但只要背靠着墙壁,通过震动还是可以听出对话的。曝露在一月冰冷的夜间空气中,警戒着刺客真是无聊至极……他不断这么抱怨着,可也多多少少对两人的对话内容有些兴趣。 ——真是无聊的家家酒…… 用靠在墙上的后背接收着那些听了就让人觉得没辙的过于天真的内容,他得知了妮娜·维恩特到普雷阿迪斯来的真正原委,还知道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是为了救妮娜才从本国出发,直指普雷阿迪斯的。 ——个个都够愚蠢的。 他心中大骂道。虽说因为这种轻浮的动机便起意组织舰队开进这里是那个叫卡路儿的笨蛋的自由,但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落个全灭的结果。 现在的乌拉诺斯与数年前相比,军备规模大有不同。作为国家战略,乌拉诺斯在航空技术达到实现天地领有所必要的阶段之前都持有着尽可能筹措最低限度军备的方针。距离现在四年前,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向先王奥特加上奏说“时机已到”,将积攒了又积攒了的经费与资材一口气解放出来,新战舰、新飞机、各种新型兵器的制造线都启动起来,现在终于到了将那一批新兵器投入实战的时候。虽说如果是往昔的乌拉诺斯的话,是难以应付伊斯拉舰队的规模的,但从现在的乌拉诺斯看来,那并不是让人手足无措的规模。只要将其宠妃引入势力圈给予严重打击,都有可能一舰不留地全部变成铁屑。 ——与前来送死完全相同。真是愚蠢。 不断怒骂着房间内女性之间忘乎所以的对话,蜂鸟丝毫未将后背从墙壁上离开,依旧插着胳膊瞪视着中庭。现在这个时候伊格纳修应该也在医院的屋顶上在寒冷中打着哆嗦警戒着周边情况吧。 真冷。也许是给美绪输了血的缘故吧,不知不觉地,夜气已经侵入骨髓了。嘴角吐出白色的气息,他仰望着星星。 不知为何,他此时想起了美绪的话语。 “我想见你啊。” “想再一次,见到你啊清显。” 后背中了一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之时,美绪在蜂鸟的胳膊中这么说着,眼泪不断淌了下来。两天前的那种场面,不知为什么一直在重复,出现在蜂鸟的视野中。然后每每那个时候,夜晚的空气就冷彻骨髓。 真冷。 不……不是的。 是在肚子里有着某种奇怪的隔阂。 他看不清那隔阂的真身。一定是输血产生的身体异常吧, 他这么对自己说道,竭力甩开在体内冻结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冷气。 然而……在手臂中紧紧抱着的美绪身体的感觉,以及她沉吟着清显的名字这点,都萦绕在他头盖中,无法消失。 ——你还忘不了他吗? ——明明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他连着像是在抱怨一般的低语都能听见。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窗户不经意地打开了,妮娜·维恩特从里面将脸伸了出来。 “蜂鸟先生?你在吗?” 一瞬间,蜂鸟就膝盖触地,右手握拳放于地面,低下头。 “是!” “你很冷吧?如果可以的话,请喝汤。” 蜂鸟抬起了视线,发现妮娜从窗户框中探出身子来,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他犹豫着。给区区一介护卫送慰问品的女王真是闻所未闻。他依然膝盖触地逡巡了片刻,从屋内传来了美绪的声音。 “谢谢你输血。这就算是我给你的回礼吧,快收下。” 她毫不拘束地说着那样的话。你这家伙是让女王来当跑腿的吗,他不禁要骂了出来,但拼命克制住了。妮娜依旧伸着杯子一动不动。如果有狙击手在的话,一发就完蛋了。没有办法,蜂鸟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了杯子。 真暖和。 “你辛苦了。托你的福,美绪也变得精神起来了呢。” “……我诚惶诚恐。” 单手拿着杯子站直了身,他很笨拙地还着礼,而妮娜带着微笑将脸缩回了室内。他一个人伫立着,凝视着杯子里面。那是一杯热气腾腾的洋葱汤。 ——到底这人该好到什么程度啊……(译者注:从原文来看,蜂鸟这话多少带点贬义,取“烂好人”之意。) 他吃惊的同时,喝了一口。一股暖流浸染了肚子深处。不知不觉地,他放松了一些。 ——让我来陪着你们过家家……很麻烦啊。 他一口气将汤喝干,将杯子放在窗户边缘,再次恢复了警备。 ——美绪究竟会怎样根本与我无关。 ——因为是任务所以没有办法才和这帮人相处的。在此之上,在此之下,什么都没有。 尽管他反复对自己这么说着,可蜂鸟感受到了从身体中心扩散开来的汤的暖意。他感受着不断浮现出来的两天前美绪的表情和话语给他带来的说不尽的苦闷,一边将那温暖的汤的余韵置于心底,一边独自一人静静地仰望着星光。 八 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从越过云龙山脉的飞空要塞“莱昂”和“吉格斯”上空降下来的机械化师团袭击了克克亚纳线,军靴彻底践踏了帝国引以为豪的绝对防卫线之后,一直到帝纪五一年六月为止的这八个月,在圣·沃尔特帝国史上被称为“空白的八个月”。 由于被蹂躏得体无完肤,有关于这八个月值得信赖的记录完全没有留下来。由于侵略者们随意篡改战斗记录,而失败者在烧毁对自己不利的记录后就撤退了,所留下来的全是哈尔蒙迪亚皇国军单方面地将胆小如鼠的帝国军逼至绝境这样轰轰烈烈的记录。的确,在克克亚纳线崩坏以后,帝国军撤退了又撤退确实不无属实,然而与皇国军进攻相伴的掠夺和残虐行为相关的真实状况却无从得知。虽说的确知道造成了相当大的毁坏,但关于其详情只能从受害者的证言得知,然而有很多人因为这些痛苦的记忆而缄口不语。 城市被肆意烧毁,抵抗者格杀勿论,在皇国支配区域留下的人们,所持之物均被掠夺,人格也遭到践踏。每每一座城市被攻陷,皇国军许可士兵们所谓的“胜者的特权”——四天的掠夺,在破坏的整个过程,帝国一边的所有记录都根据皇国的意愿随意篡改或者删除,空白的时间便增加了。 据说在这其中,数帝纪五一年四月七日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之际的掠夺和破坏最让人瞠目结舌。据幸存下来的受害者所说,那“胜者的特权”行使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人间地狱,这一天作为圣·沃尔特建国以来最大的屈辱在后人中口口相传。 皇国士兵穿着泥鞋冲进一切民家,将在自家藏身的无论男的老的少的幼的全都杀死,而除此以外的全都侮辱一番,将掠夺来的钱财用品在口袋里装得满满的,之后才去砸下一家的大门。还能为那样的场景提供证言的幸存者算是万幸了,而更多的人都是连证言都提供不了就被侮辱至死了。 圣·沃尔特帝国本土在这八个月间化为了焦土。 正在战胜了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将秋津联邦逼至崩坏的绝境,终于就要实现建国以来的夙愿——多岛海制霸的那一刻,突然间从背后被皇国斩了个一刀两断,一瞬间国家就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在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以后,在密特朗大陆早已无法与皇国军抗衡,便将政府以及主要省厅、作战司令本部都设在了air hunt岛。也就是说他们打着舍弃帝国本土,逃到多岛海岛屿拖延时间,集结散落在海德拉巴群岛和秋津大陆的剩余兵力,将air hunt岛作为暂定首都重整反抗态势的主意。 还并没有结束。 尽管首都陷落了,但无敌的帝国军多岛海舰队还平安无事。 只要在多岛海战线百战百胜、练度提升到最高的无敌舰队无伤无损,要举白旗就太早了。尽管在密特朗大陆的地面战伤无法应付那怒涛般的闪电战,落入了不利状态,但将战线移到多岛海的话,就会成为在空中和海上的战斗。在与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与秋津联邦的作战中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帝国海空军的猛者们,一定能将皇国海空军——其实质是乌兰诺斯——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破吧。为此,帝国作战司令本部所应该做的是,再一次重振混乱至极的军队,在必要的场所再行配置必要的兵力。在皇国在密特朗大陆啄着尸体的时候,如果不能尽可能快地重整密特朗战线,集合剩余的一切力量给予其沉重打击的话,帝国就会在这里灭亡。 对于作好悲壮觉悟的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刚刚复兴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存在就像是只有一点点希望的星星之火。 在海德拉巴群岛达成协议,让帝国与之合作,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是合适的人才。不管怎么说,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之一,她是亲善帝国的,在群岛居民间也有极大的人气。虽说在复兴之际的即兴演讲给政治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那如同梦话般的内容却受到疲于战争的一般大众们极大的欢迎,再加上她那非常可爱的相貌,据说人气已经超过了过去在海德拉巴居最高位的奥尔格党党首迪齐·奥斯本。 在群岛,帝国可是招来了相当的憎恨。在第二次多岛海之际,进攻各岛屿登陆之时,在岛民中树敌颇多。在登陆前对其进行过度的舰炮射击,而在空袭的时候也无差别地对住宅区进行轰炸,招来了足够的怨恨。尽管在获胜的时候想着不那么照顾居民感情也无所谓,在本土遭到蹂躏,逃至多岛海的现在,他们却希望在群岛上所有的军力也能协助帝国军对抗乌拉诺斯。为了团结在海德拉巴群岛居住的八千五百万市民们,为了让他们将资源、食材以及年轻人的鲜血送至对抗乌拉诺斯战线,女王伊丽莎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那么,在政府也好军队就也好都极其混乱的现在,为了尽可能简单而明确地将伊丽莎白放在帝国手心中,究竟怎么办才好呢? “我来当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军事顾问。” 五一年四月。对着由于看穿了飞越云龙山脉一事而再一次升了一级的巴尔塔扎尔·格林的进言,憔悴至极的拉斐尔参谋总长抬起了一只眉毛。 “正如您所知,我与女王伊丽莎白是学生时代的故交,在心思的沟通方面没有问题。如果能将我们驻留在海德拉巴地区的军队迅速撤退,还有将群岛所有的兵力聚集起来投入对抗乌拉诺斯战线中,也会提升友军们的士气吧。这正是我义不容辞的工作。” 在他进言的十天后,巴尔塔扎尔便在去往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大型轰炸机上俯瞰着多岛海。 “看样子我也被认可为你专属的机长了啊。嘛,双方都是天才所以受到上司深厚的信赖也没有办法。同为看破敌将阿喀琉斯脑瓜的英雄,帝国的命运就在我们肩上了。卯足干劲地上啦!” 看破飞越云龙山脉作战被视为英雄的只有我,而你只不过是在驾驶而已。吞下了那句话,巴尔塔扎尔与奥班德·艾斯莫少尉的新爱机一同驶过大瀑布降至南多岛海,降落在久违了的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打那以来,两个月。 巴尔塔扎尔作为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事方面的中间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他与伊丽莎白与柯莱特同行,在海德拉巴群岛的领主会议上抛头露面,对在群岛屯驻的五个圣·沃尔特师团中的四个师团说明了必须要调动到密特朗战线,号召他们协助转移工作。虽说这在事实上就是撤退,但必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如果撤退时群岛的国王和领主们相互勾结动用武力蜂拥而起,给帝国造成的损害是巨大的。他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对他们晓以如果引起多余混乱的话会正中乌拉诺斯下怀,就有再次回到奥尔格党统治的黑暗时代的危险这一道理,极力主张着如果不与希尔瓦尼亚王家协作对抗乌拉诺斯的话,群岛便没有未来。 站在帝国军参谋将校的立场上,他也希望设法让海德拉巴群岛今后也就这样作为帝国的统治区域一直运营。为了获得埋藏在多岛海极其丰富的石油与矿物资源,帝国战争付出了巨大牺牲参加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虽说现在正处于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可如果还尚未回收投入成本就如此轻易地放手这块宝地也实在太过可惜。所以特别想说到并落实让多岛海的国王们归顺,战争结束以后再召回屯兵,像以前一样投身于天然资源的采掘中。虽说这道理想得太美了,但大国国家利益这种东西必然要建立在弱者的牺牲之上。为此,如果过去海德拉巴群岛的盟主——希尔瓦尼亚王家要是能将群岛上的国王们拉到帝国一边,那可就帮了大忙。 因此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伊丽莎白的任务就是。 ——作为群岛的先锋部队摇旗呐喊击鼓敲锣。 ——跟着我的指挥棒走,敲钹敲到牙齿外露就是你的使命。 一边抱持 着这种并不怎么好的想法,巴尔塔扎尔从来不改那得意洋洋的面孔,这两个月与伊丽莎白一同行动着。 复兴没多久的希尔瓦尼亚王家,陆军的兵力只有仰仗义勇军了。在海德拉巴战役时代同帝国战斗的三千多人,相应了号召集合在了一起。虽说他们对帝国的心情不无复杂,但由于他们对毁灭了王家的乌拉诺斯的憎恨尤甚,如果说为了伊丽莎白……他们隐藏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忙着日复一日的训练。 然而最值得信赖的,果然还是阿克梅德所率领的walkure这个存在。 这是一只由于其战斗能力之高而和诸多赞助商合作、将各种各样的试验机投入实战的民间航空事业团。属于其中的飞行员们都是经过“空之王”阿克梅德的选拔而历练出的精锐,有数量惊人的实战数据都证明了这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称号的确不是盖的。 虽说可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有一点让巴尔塔扎尔个人不太满意。 ——贝尔纳重工业也在赞助商之列。 这是巴尔塔企图有朝一日消灭的贝尔纳财阀的一只羽翼。竟然与他恨死都来不及的祖父雷尼奥尔·贝尔纳同气连枝,仅仅这一点,就让他对walkure也怀有了憎恶感。 ——绝对不能受雷尼奥尔的恩惠。 ——即便是为了让那死老头哭丧着脸,现在也绝不能欠他的人情。 在巴尔塔扎尔本人如此出名的现在,恐怕连雷尼奥尔也察觉出他改变了姓氏和身份潜入圣·沃尔特军中一事吧。他想,对方看到我如此飞速地发展他要是心急如焚那就有意思了……还是不可能。无论现在的我在做什么,都不会进入他祖父的法眼。 ——还不够。 ——只要没有取得前无古人的业绩,我就只是“雷尼奥尔”的孙子……! 以那样的标识在历史上留下记录,巴尔塔扎尔坚决拒绝。 ——你会作为“巴尔塔扎尔的祖父”流传于后世的,臭老头。 ——你的“帝国”,要让我的“帝国”破坏到体无完肤。 ——一边为对我的态度感到后悔,一边哭得撕心裂肺至死吧! 向着那个目标,巴尔塔扎尔夜以继日地努力着。只要想象一下将祖父经营一生而筑成的帝国破坏掉、而他一边捶胸顿足一边不断狠狠地骂着巴尔塔扎尔的身影,胸口就倏地轻快了,什么样的辛苦都可以忍耐下去。十四岁离家出走,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不断向上爬,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超过祖父。 雷尼奥尔不过是镇上一个放高利贷的,凭借个人的才干不断上爬,筑成了那名为贝尔纳财阀的巨大帝国。祖父能做到的,我不可能做不到。仅仅靠着这条信念,巴尔塔扎尔便成为史上最年轻就进入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司令本部中枢的年轻人。 因此。 ——也要将这份苦难,变成良机。 ——将自己的才干在全世界广而告之,以赢取无出其右的发迹之机遇……! 一边这么鼓舞着自己,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烦恼着今后该如何运用walkure。 ——虽说坂上和伊莉雅就在walkure…… ——这在导演帝国与海德拉巴的友情中,不是正好派上用场吗? 题目是……想想啊。叫“超越国境的击坠王之羁绊”如何?那两人那么喜欢玩找朋友游戏,如果是我下命令的话一定心甘情愿地接受吧。虽说伊莉雅从帝国军逃走身处walkure这点有点麻烦,但只要好好对内情加以篡改,还是可能重新让她扮演“英雄”的。 做法如下。 帝国军对群岛的困境目不忍视,便对伊莉雅下达了“成为walkure的一员为了群岛而战吧”。虽说伊莉雅一时对离开祖国有所犹豫,然而鉴于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群岛居民,现在便将自己的羽翼交给阿克梅德,为了海德拉巴而作战……这样说就可以了。这样对帝国市民也有了交代,而且群岛的人们还会对伊莉雅抱有好印象吧。 由于坂上是真正的逃将,也不需要什么奇怪的理由。秋津联邦与帝国处于敌对,只要说“对秋津人感到绝望,便为海德拉巴而战”,无论帝国还是群岛都会认可。虽说他祖国的人们可能会将他当成非国民对待扔着石头砸,这一点我就不管了。只要帝国和群岛认为坂上就是受欢迎的“英雄”就可以了。 整理好了思路,巴尔塔扎尔迅速和宣传官取得联络,开始着手去做大事宣传刚刚的内容所必要的准备。虽说原本应该确认伊莉雅和清显自己的意愿的,可如果被拒绝了太麻烦,而且那两人的个人意愿在这会儿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要让全世界得知帝国与群岛要友好地携起手来同乌拉诺斯打仗这一点。 因此。 “拜托了,坂上,伊莉雅。现在是你们最喜欢的找朋友游戏的时间了。” 打好了将两人供上英雄神坛的算盘,巴尔塔扎尔又坐在办公椅上摆好造型,将思绪移到了接下来的任务上—— 从加入walkure以来已经过去大概一年半了。 在威斯特朗大陆奔走过许许多多的空中战场,作为阿克梅德的从属机不断研究,累计出击次数也超过一百五十次了。不可否认地,坂上清显已经是个老兵了,也有自信说是空战技术比起以前有了质的飞跃。 但在与walkure队员们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还是让他了解到还有太多东西远远不够。 虽然这训练与在草薙航空队时代所进行的相同,队员们分为红白两队,每队十二架,互相向对方打出油漆弹一决胜负,但由于参与的全员都是一骑当千的战斗机驾驶员,那残酷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由于个个都身怀长年累月在各种空中战场历练出来的必杀战技,如果输得太不像样的话在以后都会为人鱼肉,因此他比起对待实战还要认真。如果能在这超级精锐集团中显露头角,在此前方的“空之王”的宝座也并不是梦想。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首次,只剩下了最后一架。 十一架己方机已经全部机身染上通红的涂料,而从空中战场上离开了。 敌机也只有一架。一对一的决胜就决定了集团模拟空战的胜败。 “加油啊坂上!你身上可肩负着今天的酒钱啊!” 仍在脱离空战场的同伴,通过通信器跟他打着趣。事先约好输了的一队要请赢了一队的队员喝酒。 “即使以队长为对手也别有所顾虑啊,要是运气在你这边的话是能击落他的!!” 眼下是一片南多岛海湛蓝的海洋。 在遥远的东方,则是将世界割裂成两部分的大瀑布。 这正是过去与沃尔迪克航空队一同飞过不知多少次的桑托斯岛的天空。 在南方还可以看到滞留在高度两千米处的飞空要塞奥丁的岛影。被军方警察囚禁,被巴尔塔扎尔所救,从那飞空岛边缘与神乐一同背着降落伞跳下已经是大约两年前的事了。而在这片令人怀念的天空,现在他正和新的同伴们一起飞行着。 他回头看了看后方,定睛看着接下来不得不跨越的障壁。 那宛若天翔之兽一般的“空之王”追逐了过来。 他心中一边感谢着现在能在这片天空与幼时给予自己良多指导的阿克梅德进行一对一单挑的幸运,一边稍稍让机体滑行,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至今为止,他还一次都没有战胜过阿克梅德。 集团模拟空战也一直是阿克梅德加入的队伍获胜。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能生存到最后的一定是阿克梅德。无论伊莉雅还是清显,抑或是闻名walkure的王牌们 ,任何人都无法击落“空之王”。 战斗能力卓绝至极——不只如此。 只要阿克梅德握住驾驶杆,简直就像神灵附体的某种东西坐进了机体一样,即使双方都在驾驶单座战斗机“卡兹万”,但他就能描绘出来不同次元的空战动作。 ——他被天空眷顾着…… 简直就像云、风甚至太阳光的入射角都在冲着阿克梅德微笑一样,这样的牢骚都不知不觉在清显脑中响起。 当然,并不会是如此,而是阿克梅德很好地利用了气象条件。不仅仅要完全掌握空中战场敌我双方的状况,预计风向风速、掌握云的位置,还要考虑到从机体耐性到那天引擎工作的状况,然后再完成将将到极限的动作。即使用嘴去说非常简单,可要说实际去做的话,却根本不行。在通常要承受着3~7倍重力的惯性力的状态下,宛若电子计算机一样精确地演算着不断、同时、大量变化着的“空战因子”,然后不断接触将将空中分解前的最优解,此乃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手笔是也。 神之手笔,即使这么说也丝毫没有夸张。正是因为做到了这一点,阿克梅德才成了“空之王”。 清显用尽了培养至今的所有秘术不断逃窜着。 然而阿克梅德确确实实地一点一点地缩短着相对距离。 任何人都是这样被不知不觉地靠近至必中的距离然后击落的。只要被阿克梅德瞄准,便不由得产生了被蜘蛛网捕获的猎物的感觉。距离被慢慢缩短,焦急地挣扎着,而不久就仿佛有一阵风滑过机翼并将其剥落下来。 然而,今天一定要试试看将阿克梅德击落。 因为这可能是现在的walkure队员聚集在一起最后的集团模拟空战了。 到了明天有人就一定会缺席了——不,全灭的可能性都很高。 ——师父,我要超越你。 清显充满决意,从高度两千五百米开始了急俯冲。 阿克梅德的机翼也反射着阳光,间不容发地追了上来。 在清显视野前方,桑托斯岛的岛影猛然变大了。 此时此刻在飞机场上,队员们一定都全体出动仰望着这场一对一单挑吧。 ——看着吧,伊莉雅。 ——我要用与你在一起特训过数次的那个战技击落他。 在地面上方五百米处拉起了驾驶杆,进入了稍稍带些倾斜的上升。 他稍一回头,确认了阿克梅德依然紧追不舍,仰视着筋斗顶点附近的空域,敏锐地集中着注意力。 ——就在那附近。 已经参加了超过二百次空战,经过历练的清显的“直觉”,已经在空中发觉了让传说中的回旋成为可能的“现象的边界”。 ——一定能够做到,做吧,如果做不到就去死。 他鞭笞着自己,飞入了应该被称为突破机体构造极限与失速同时存在的“空之间隙”空间。 “卡斯滕回旋……!!” 那正是过去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被推上多岛海“空之王”的传说中的战技。 如果能自由使出这种回旋的话,我就得以向下一个次元移动了……! 在零点一秒的瞬间,他将机速、气压、风速、切过风的声音、机翼的弯折与振动等一切“空战因子”装入头脑中,瞬时得到了最优解,在驾驶杆、踏板与节流阀上加了力。 一刹那,大气的铁锤砸向了清显的肉体。 他忍耐着这样的冲击,用充血的眼睛辨识着阿克梅德机。 清显的卡兹万在空中描绘出了梦幻的舞步。 海面倏地就朝头顶冲过来,空间迅速崩坏。 从旁而来的强烈的惯性力,对清显挥动着死神的镰刀以夺取他的意识。 忍耐着一切冲击,而化身为一个电子计算机,清显让目光凝视向前方。 他没有让机体空中分解或者是失速,飞向了斜上方的空间。 ——成了……!! 完成了卡斯滕回旋。 然后在枪口的前方,阿克梅德机的侧腹—— 没有。 “诶?” 转瞬之间,在清显右侧腹,一种不明缘由的冷意压了上来。 莫非。 正当他有所察觉,俯瞰向后方偏右的同时,挡风上附着了通红的涂料。 “……啊……” 透过涂料,他看到了将机枪对着自己的阿克梅德机。 不明所以。 “红队二号,击落。白队获胜。” 通信器毫无慈悲地响起,清显咬住了嘴唇。 他领悟到了发生事态的意义。 ——师父也打了卡斯滕回旋,他已经预见到了我要回旋…… 他已经吃惊得目瞪口呆了。他开始有些怀疑阿克梅德究竟是不是人类了。如果没有预知能力的话,应该想不到清显能完成卡斯滕回旋吧。在察觉到对方要打卡斯滕回旋的那一刻,便会估计对方会被卷入失速或者空中分解,而自己放缓追逐不是很平常的吗? ——师父已经预测到我能完成回旋了。 ——因此并没有放缓机速,而是同时打了卡斯滕回旋一决胜负…… 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感到不甘,同时又感到开心:因为师父他坚信我能够完成那除了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以外谁也无法完成的回旋。 “师父……” 一边追着正在返回基地的师父,清显感慨颇深。虽说这感慨源自他被击落,也并非心甘情愿,但从儿时起就一直追逐而憧憬着的击坠王认可了自己的本领,那心里的高兴劲儿无论如何还是更多一些。 ——有朝一日,我会战胜你向你报恩的,师父。 ——因此,明天的决胜也要胜利,一起活下去吧…… 他像这样发出无言的呼唤,从通信器中响起了阿克梅德的声音。 “清显。回到基地后,来指挥所二楼,我有特别的话说。” 阿克梅德很罕见地叫他过去。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重大失误而开始不安起来的同时,他还是做了回应。 “在明天的战斗中,指挥权第二位就决定是你了。” 在指挥所二层的办公室中,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阿克梅德如是告知清显。 “第二位吗……?!这有点,过于……” “这很妥当。尽管队员们都精通飞机的驾驶,可在学校有编队指挥经验的只有你和伊莉雅。除了你们两个,我们队伍中没有士官出身的。” “话虽如此……可我想我无法指挥老资格的各位。” “我早已经说过了。我挑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慢慢将指挥权交给你和伊莉雅,我都不知道还能飞到什么时候啊。而且你现在也是出色的老把式了吧。再加上在帝国和联邦当士官飞行员的经历,击坠数已在二百架以上,而出击次数在一百五十次以上,到现在都没有担任过指挥才不正常呢。谁都不会有怨言的哟。” 虽说阿克梅德那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得强硬,但他明白在那强硬话语的深处,蕴含着深深的考虑。 编队指挥,并不一定是由驾驶熟练的人去做,而是由知道指挥方法的人指挥。因此由在士官学校熟习统帅的清显和伊莉雅去率领不知道如何指挥的队员们,这要说妥当也该算是妥当了,可是…… 他有些难为情。参加明天空战的三十二名队员,在walkure的八十五名飞行员中都是很久以前的精锐了,他并不认为他们会服从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 “我想着康达塔先生和萨娜特拉女士不是更合适吗……”(译者注:从后文得知,康达塔是男性,而萨娜特拉是 女性) “那两个人更擅长个人y,如果一个人不能比起个人更优先团队,是无法将指挥权交给他的。” “可是……” “我说一句,这可不是拜托你,而是命令。干吧,句号。” 他那么无情地放话,他也只好接受了。虽然正如阿克梅德所说,他在士官学校练习过编队指挥,而且无论经验还是取得的成绩都无不合适,但他还是不太有自信率领walkure的猛者们。 那天夜里,在指挥所前张贴出来的搭乘分配表告知了全体队员们清显任指挥权二位,而伊莉雅任指挥权三位。虽说大家让他颇受到了一番嘲弄,也给予了很大压力,但还是笑着认可了。 “像这种麻烦事啊,就是该交给像你们这样花了钱和时间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人才啊。我们啊,也想随性去行动,还是击落敌人有意思啊。” 以击坠数紧随阿克梅德之后的康达塔,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虽说这三十三岁的老资格飞行员是个毛发浓密的大男人,可很稀奇地遣词造句还有些可爱。 “是啊是啊,也拜托你了伊莉雅。嘛,阿克梅德队长不可能死的啦。说是死的只会是丑八怪,仪表堂堂的人是不会死的啊。” 击坠数第三名的女性飞行员萨娜特拉这么说着的同时,抱住了伊莉雅的肩膀。伊莉雅诚惶诚恐地转向了萨娜特拉, “……我想我怕是没有出场的机会”,只要阿克梅德队长还担任着指挥。 “明白明白。不愧是伊莉雅。来吧来吧,来喝酒吧。” “啊,不,我禁酒……” 萨娜特拉,二十七岁,独身,一直倾心阿克梅德可对方就是不搭理她,便总是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醉话。一直把伊莉雅当妹妹一样疼爱着,对方说了不能喝她还是硬要让她喝。 “清显也放松下嘛。反正指挥也不会轮到你的,只要像平时一样,明天将来的人全部击落就行啦。” 萨娜特拉那颇为大气的言辞,让清显的心情也多少轻松了一些。正如她所言,师父根本不可能坠落。我也没有出场的机会……他对自己这么说着,沉静下了躁动的心。 决战近在明日,独自一人在设置在桑托斯岛中央山地中腹的半地下构造的作战司令室中,巴尔塔扎尔从骨髓里后悔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是两天前得知从哈尔蒙迪亚皇国出港的乌拉诺斯大机动舰队从北多岛海地区靠近了过来。看起来是要进攻在北多岛海残留的圣·沃尔特帝国克洛斯诺达尔基地的敌方舰队,出其不意地在克洛斯诺达尔海域绕了个大弯子,踏着踮脚石将船头转向了桑托斯岛。 敌方参谋长阿喀琉斯的企图是这样的:根本不去理会预测到乌拉诺斯舰队接近做好了万全防御态势的克洛斯诺达尔岛,而先攻击尚未做好防御准备的桑托斯岛,来切断群岛与帝国的联络线。乌拉诺斯这“垫脚石作战”漂亮地打了作战司令本部一个措手不及,虽然现在参谋将校们都在手忙脚乱地提炼着对策,但推导出的结论均是“防卫不可能”这一点。 原本心想决战之地一定是北多岛海。 为此,身为救命稻草的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放弃了秋津大陆的攻略,重新驶过大瀑布上空,现正在暂定首都air hunt岛上集结着。而这个时候要出发前来支援南多岛海是绝对赶不及的。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决断是“计划一个月以内,在北多岛海进行舰队决战”。要去南多岛海,如果不是带有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根本无法降下去,在这边的海上战斗力就一定会逐渐减少。而决战海域如果在北多岛海的话,即使没有升力装置的普通舰艇也可以参加。对于己方来说,有利的战场在北多岛海。故——从现状来看,在南多岛海的海战不得不放弃。 接受了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决断,巴尔塔扎尔便在与伊丽莎白两个人的会议中发言说道“绝对赢不了的”,这种状况下,可以断言希尔瓦尼亚王国要战胜乌拉诺斯机动舰队的话“必须要有天外救星”。只要在舞台剧中的“机会主义”没有出现,王家就会灭亡。在希尔瓦尼亚王家复兴仅仅半年有余,就完全一副被帝国抛弃的姿态了。 虽说帝国见死不救,但希尔瓦尼亚王家绝对不可能舍弃桑托斯岛逃走。居民投票中有九成以上的居民都支持希尔瓦尼亚复兴,就是因为先王们总是打着先锋保护着这座岛屿,从未逃跑,誓死抵抗外敌这一点。伊丽莎白的父王和王妃(译者注:原文如此,但明显产生了混乱:要么是“王和王妃”,要么是“伊丽莎白的父王和母后”,这样写明显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都是像这样与乌拉诺斯大舰队作战而陨殁的;伊丽莎白也一定会为了保护桑托斯岛而留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尽管不太合理,但这就是王家的使命。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圣骑士阿克梅德也一定会跟随伊丽莎白直到最后的。尽管明白赢不了,但所有队员都做好了为守护王家而死的觉悟。 “多余的伤感,根本不现实。” 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毫不犹豫地作了如是发言。想想为了维持军队到现在而花费的预算和时间的话,可以断言这是毫无益处的主意。如果真地为王家着想的话,现在应该逃到国外,等待反击的时机。 “我会翻转王家的传统。” 伊丽莎白用这一句话打断了巴尔塔扎尔的进言。 “让岛民乘运输船走。王家会留在这座岛上。” 她带着威严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也接不上下句了。如女王所望,岛民们被尽可能地装在了帝国筹措的五艘运输船上,逃往临近的岛屿。 做好了送走希望退避的所有居民的手续,巴尔塔扎尔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子中悔断了肠子。 “骄兵必败吗……” 不来这种地方就好了。就那样呆在作战司令本部的话,无疑能集拉斐尔上将的宠爱于一身,为届时在北多岛海的决战提出一个又一个天才一般的想法,沐浴着拉斐尔的拍手喝彩…… 由于伊丽莎白是同窗,便奋然前往了。 本来想着能当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军事顾问的话,就能不为那些白痴参谋将校所困,随意操纵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王,随我心意来调动军队了。可实际上,女王竟很意外地完全不听我之言,以岛民和大臣们那伟大的忠诚作为盾牌,实行着自己的意志。本来想让她成为傀儡可根本没有,她总是敏锐地用可以使用的主意,而到了最后竟然要自己身赴死地。 本不应如此的。 这样一来的话,不是要让我也跟随着那小丫头一起死在这里了吗? “就毫无办法了吗……” 不能就在这种地方死去,我可还有着要指着雷尼奥尔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爆笑这样的伟大目标呢。为了生存下去,现在能做的就是…… “保证逃脱手段……仅仅如此吗?” 尽管对于他来说这主意有点寒碜,但也无可奈何。让一架飞艇在岛的对面等候着吧。如果事态到了不得不逃跑的地步,就打昏伊丽莎白将她扛在肩膀上,将她放在飞艇上与我一起逃走吧。虽说女王醒来以后可能会震怒,可能会一边唧唧乱叫一边扯我的脸,可你要是不活下去的话,我可会困扰的。作为我重要的发迹工具,你今后就好好当我的提线木偶活着就行了…… 一边陈列着那些不怎么好的想法,巴尔塔扎尔窝在那单人办公室中瞪视着作战地图。 虽说不管怎样都要逃走,还是该完成威慑侦查之类的任务。又是顺手之劳,而且揭露出敌方战斗力的全貌,知悉敌方登陆手段以及登陆后的战术,还对今后北多岛海的决战是重要的。 作战参谋希尔瓦 尼亚要说有的话也是有,但却是没有在士官学校受过正规的训练的门外汉,而且柯莱特的推荐事实上就是要让巴尔塔扎尔坐上参谋总长的交椅。虽说那军队规模要和帝国军比起来就如同芥菜种子一般弱小,但也的的确确算是当上了一军之将。然后身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参谋总长的首次对阵,就是近在明天那场令人绝望的战斗。虽说他从被凡人掣肘的困境中解放了出来,但这现状却是过于巨大的敌人挡在了面前。 敌方战力,至今详情未明。 根据克洛斯诺达尔岛海上的渔船得来的信息,据说那岛屿攻击舰队毫无疑问至少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两艘、驱逐舰之类的护卫舰艇五十艘以上,很多艘运输船。由于混在从威斯特朗大陆降下来的低气压之中,无法用雷达捕捉,无法判明全貌。说不定还有两三个战队藏匿在雨云之下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藏匿在风暴中前来攻击正与以前的尤迪加作战相同,这战法都可以说是乌拉诺斯的家传绝活了。虽说可以派出飞艇去索敌,但在上空就会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在云之下还下着雨,敌方状况靠肉眼是非常难以确认的。等待云开日出之时,乌拉诺斯的大舰队就会突然出现在桑托斯岛的眼前,那状况足够让人陷入梦魇了。 而与此相对,我们王国军呢—— 陆军——地面兵三千。还是两个月前招来的义勇兵,现在五百名在沿岸炮台,还有五百名在机关枪阵地以及高射炮台分别正在训练,剩下的两千名在山地地下阵地的建筑中。 空军——单座战斗机卡兹万三十二架。虽说是walkure的精锐在驾驶,但在对舰攻击的时候只有爆装战斗机进行水平轰炸。而决战的时候有茅列根岛钱德勒(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dora)要塞航空队的七十机协助,轰炸和鱼雷攻击就只有交给他们了。 海军——没有。在多岛海,岛屿周边有着不沉空母发挥作用,海军并没有发展起来。虽说在很多岛上有将平地弄平整形成的跑道,但燃料和弹药的储备非常之微小,还没有配备的飞机。那些全部都是迫降用的跑道。 以上,就是王国所持有的全部战斗力。 “能赢才怪啊白痴。”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搔首踟蹰。不愧是连拉斐尔上将都弃而不管,一看便会泪眼朦胧的弱小军队。正是因为伊丽莎白竟决定要以此来直面乌拉诺斯舰队,他才怀疑她的神志。 根本没有起草作战计划,而能指望的,只有walkure和从茅列根岛来的七十机援军。这些战斗力全灭之时,桑托斯岛就会化为灰烬,而希尔瓦尼亚王家则会在复兴半年之后再次灭亡。 伊丽莎白现在应该做的是,至少先把能作为战斗力的walkure带上逃亡到帝国领内,但如果刚刚复兴不久的女王就逃走的话,桑托斯岛的住民将会永久放弃希尔瓦尼亚王家吧。 因此——伊丽莎白所能做的,只有在这里死去。 “蠢女人,真是的……” 尽管这么大肆抱怨着,巴尔塔扎尔还是勒着即将脱缰的思绪,瞪视着作战地图,想着是否还有什么有效的迎击方法掩藏着没有。即便赢不了,他至少也希望能做些事让敌方手忙脚乱。能赢得一些时间的话,至少应该还有将伊丽莎白打昏扔到飞艇里面的空闲…… 今天说不定就是最后的夜晚了,他希望能毫无悔恨地度过。 虽说至今为止好几次都投身于令人绝望的战斗中,但现在迫在眉睫的危机却不是那些可以比的。据说明天来袭的敌机仅仅战斗机就可能有三百多架,弄不好的话还可能有二倍、三倍之多。而且在那战斗机队之中应该还会有艾力斯阿克托斯。 这杰作之机的名字是从圣·沃尔特旧时的童话中“不可思议的世界之艾力斯”想象出来、被称作“艾力斯”或者是“光之艾力斯”。据说它曾将帝国海空军的最新型单座战斗机贝奥斯托莱克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垮。 回顾一下在箕乡防卫线之时,伊莉雅驾驶的贝奥斯托莱克一机就给予了战局决定性的影响,而由一群比那还强的战斗机聚集起来前来袭击,究竟会成什么局面,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而这边的战斗机只有三十二架性能无论在武装上还是性能上都比贝奥斯托莱克要逊色的卡兹万。无论walkure队员的战技磨练地多么高超,如此之巨地性能差和数量差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如果在明天死去就是所谓天命的话,那就接受了吧。 可以不为了国家,而为塞西尔而死,正如他所愿。 然而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死去。 清显如此祈祷着,将木刀劈出去。 伊莉雅将木刀举过头顶前去迎击。 在沙滩上快速滑动光着的双脚,清显缩短了与伊莉雅的距离。 伊莉雅双脚摆起架势弹回清显的木刀,瞬间靠近从高处向下一挥。 清显将剑尖横置,将将在头顶前挡住,肩膀向伊莉雅的身体撞去,撞到了一旁。 “啊……” 短促地叫了一声,伊莉雅仰面倒在了沙滩上。清显将剑尖放在了伊莉雅的喉头,莞尔一笑。 “三百二十一胜,三百二十五负。” 在一直与伊莉雅两人在进行的剑术训练中,他又一次刷新了连胜纪录。 呼地吐了一口气,伊莉雅依旧背着手,抬头看着清显。 “可结果,要论胜利的标记数,还是我占上风啊。” 现在是伊莉雅多四个胜场。清显有些使坏地说道, “最近是我的四连胜,说不定后天就超过了呢。” 伊莉雅在沙滩上随意坐下,将木刀放在旁边。 “会有吗,后天……” 明亮的月亮出来了,两人的影子都在沙滩上展开了。伊莉雅的轮廓被月光勾成了青白色,深绿色的瞳孔中寄宿了很多星星。 “会来的,得相信这点。” 清显在伊莉雅旁边坐下,一边凝视着海洋与星光,用带些演剧的尽头试着逞了逞强。 “我想着,能进入walkure真是太好了。” “……” “作为阿克梅德队长的从属机,转战各地,参加集团模拟空战……我有自信,比起以前变强很多,我也是,你也是。” “……嗯。伊莉雅,你变强了呢。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能追上阿克梅德师父了。”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来到这里以后,伊莉雅的本领又提高了。比起一年半前两人驾驶着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进行一对一单挑那时,现在要强太多了。 “可是……在悬殊的战斗力差距面前,个人的技术都是虚无缥缈的。虽说可以挽回某种程度,但果然可以用来说事的还是机体的数量和性能。哪怕我们将技术历练得再好变得再强,如果被十架艾利斯围住的话,根本无法应对……” “……” 很罕见地,伊莉雅吐出了泄气话。清显无法回答。 “……虽说这话现在才说,但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追求强大的呢……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我并不怕在战斗中死去,然而……迄今所做的这些事都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知道这一点……” 伊莉雅那么说着,将膝盖抱在胸前,仰望着星空。皎洁的月光在那轮廓清晰的面庞,打上了洁白的颜色。 他明白伊莉雅是将真正的心情转换为话语说了出来。现在,伊莉雅一定是在诚恳地吐露着翻滚在内心的感情。说不定是星光的静谧与柔和的波浪声,引起了伊莉雅的伤感。 根本不知道后天会不会到来。和伊莉雅两人单独这么说话,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因此清显也尽可能诚实地 回答。 “我……即使明天死了,也不会后悔的。尽管一直会被卷入战斗中去,可最后还是能将自己的意志融入walkure,而且每天都非常充实,还交了很多朋友……结识了很多重要的伙伴……” 波浪向着两人脚下打了过来。伊莉雅依旧沉默着,凝视着洗刷着脚尖的波浪。 “如果是和平年代,说不定能活得更加轻松。可是,我并不后悔生在这个时代。每天竭尽全力地拼命地过去以后,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还知道了人的各个方面。我了解到,人,随着时过境迁,与大家积累了各种新的经验,是会不断变化的。” 这正是他坦率的心情。 温柔而为人体贴的美绪,突然间就骤变背叛了大家远去了;一直当成挚友的莱纳实际上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一直在传递着重要的情报;开朗的塞西尔竟是早就应死去的公主,一直隐藏着自己高贵的那个侧面;总是凛然的神乐,实际上还有着畏惧在牢狱中死去的孱弱的侧面;而冷酷傲慢的巴尔塔扎尔,为了陷入危机的同伴在东奔西走,最终成功地让他们越狱。然后……自己与一年半以前进行了一对一单挑的伊莉雅,像这样两人在沙滩上坐着。 在这残酷的时代中,本以为不会改变的同伴们的关系,极其轻易而简单地在变化着。内心在变化,彼此也被割裂,还成为了敌人,甚至还和伊莉雅以机关枪口相向相互射击。 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根本没有不变的东西。甚至连重要的同伴们的羁绊,时过境迁也会变成敌人,上演相互厮杀的戏码。 然而。 “尽管人是会变的,友情说不定也无法继续维持,然而绝对不会相互憎恨。如果憎恨的话,那个人与栽培那个人所用的所有时间,都白费了……因此不会憎恨。尽管与你一对一单挑过了,我并没有恨你。仅仅是能这么想……这不就是我现在仍然还活着的意义吗?即使我明天死了,我的这种想法也会传承给别人;而只要传承给了别人,这么竭尽全力就是有价值的……我相信这点。” 有些笨拙地,支支吾吾地,话说到一半还会考虑考虑,清显拼命地肯定着至今的道路。虽说他并没有自信能准确地将自己的思考变为言语,但他总归不想去否认自己一直在做的事。 “你真了不起呢。” 默默地思考了半晌,伊莉雅吐露了只言片语。然后将下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低下了眼皮。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啊,不不,是因为你之前说的,我才将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也不是一直都想着刚刚那些……” “不会憎恨,吗……虽说用嘴去说简单,但实际要做却很难。明明大家人人都舍弃仇恨的话,这样的战争也就会结束了。” “嗯……不要恨敌人,这么说也很勉强。我就恨着卡纳席翁……” 在清显的面前枪杀了他姐姐的卡纳席翁。仅仅是想起那件事,骇人的憎恶之火焰就在胸中灼烧着。 “是说,不会憎恨朋友,吗……即使说是不会憎恨,还是有附加条件的啊。” 看样子很罕见地,伊莉雅在鸡蛋里挑骨头。清显一边苦笑着,道, “嗯……如果有朝一日连对敌人的憎恨都能够舍弃的话,的确如你所言,战争说不定就结束了。” 可是,能够舍弃在面前杀死家人的敌人,平常的人能做得到吗? “去爱自己的敌人吧。”虽说圣阿尔蒂斯坦如此讴歌,可是能做到那一点的,还能够称之为人类吗……? “真是一片不懂的海洋啊,这个世界。” 伊莉雅一边看着海,一边说道。 “是啊。我们啊,真是完全不懂这个世界呢。” 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品味着每一天不断成长,靠着这样的过程,说不定有一天能领悟生存的意义。 然而——明天,我们一定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关于人生一无所知,无法回答生存的意义,也无法与美绪重逢。 我不后悔,要这么说绝对是假的。 然而,他不希望否定直到今天的自己。如果那么做的话,那就实在太凄惨,太悲伤了。 至少想要作出勇敢的样子。 即便是怎样残酷的命运等在自己眼前。 即便是命运的镰刀就要斩断自己的性命。 “战斗,战斗,一直战斗。” 在尚未思考成熟之前,嘴里就组织起了这样的话语。 “即便只能看到黑暗,即便只有绝望,也只能用到迄今所训练起来的一切,去开创明天。” 一直在凝视着大海的伊莉雅,将脸转了过来。 在她眼眸中熠熠生辉的星星,更增添了些光彩。 “明天我会投入迄今的所有经验。无论敌人多么强,我也不会放弃。我正是为了战胜强大的敌人才每天努力的。让我们相信能取胜吧,不能考虑死什么的。” 这些并不是出自思考的话语。而说不定是不断忍过了过于残酷的空战、磨练起来的精神,让他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伊莉雅也收紧了表情,点了点头。 “……嗯,如你所言。正是为了在这种状况下不放弃,才每天努力的。” “嗯,我们一定能做到。不论是怎样的大军,都要击破看看。” 他自己让自己奋发起来。伊莉雅也咬紧了嘴唇,瞪视着海洋的彼方。 “……是啊。即便被十架敌机团团围住,也只能用到迄今培养起来的一切去战斗,去取胜。取胜,取胜,不断取胜……在那之后再尽情烦恼。” 伊莉雅也再次这么说给自己听。虽说在内心深处,说不定有着其他的想法在呼唤着,但她还是强行抑制着。 清显,他也很迷茫,说不定还有不同的选择余地。 然而,他不会逃避。 不论敌人有多么强大,即便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 不断战斗,然后活下去,他正是为此才成为飞行员的。 清显仰望着星星。 “我一定要活下去试试。” 他对着天空,起誓道。 “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清显重复了一遍过去在少年时代,一遍眺望着被焚尽的故乡,一遍与美绪一同起誓的话语。 九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十五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作战室——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在挤满房间的三十二名walkure队员面前,在黑板上贴着南多岛海的作战地图,巴尔塔扎尔说明着状况。 “索敌机已经发现了即将驶过大瀑布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位置就在这里——桑托斯岛北方大概三百二十海里,大致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三艘,重巡八艘,轻巡十二艘,驱逐舰三十艘,后方还跟有运输船团。还有战队隐藏着的可能性很高,但由于有低气压带在舰队后方展开,无法确认。”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仅仅一听就是骇人的规模。看样子walkure队员只有想方设法去压住从正规空母投下的战斗机队。 “从茅列根岛钱德勒要塞,有作为援军的大约七十架鱼雷机、轰炸机向这边紧急进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达。诸君要在援军到达之前直掩桑托斯岛上空,誓死守卫飞机场。在高度六千米不断回旋待机,优先去攻击轰炸机,而不是战斗机。我明白这并不是简单的任务,但一旦丢掉岛屿的航空优势,我们就完全没有胜机了。我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只有那过度冷静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在室内响起。阿克梅德接着说道, “从正规空母的数量推测,敌方战斗机的数量是我们的近四倍。在其中应该还有艾力斯阿克托斯,但现在无法掌握准确的数量。可能诸君也有所耳闻,艾力斯阿克托斯是现在号称大战中最强的战斗机。但是,不管来多少架都没有关系,这次战斗时向全世界展示walkure之名的绝好机会。” 阿克梅德并没有过分地亢奋,只是慢慢地带着严厉的语调鼓舞着部下们的士气。 “让我们来告诉乌拉诺斯,我们才是世界最强的羽翼吧。要这么想:至今积累起来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这场战斗。不要忘了九年前,王和王妃被杀死的屈辱。赌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威信,让敌人化为南多岛海的藻屑吧。相信同伴,确信可以胜利,即使只剩最后一架也要战斗到底。就这些,出击!” 号令响彻室内,walkure队员们正如字面意思踢着椅子站起身来,直指列线前的爱机冲了出去。 清显也跟在他们后面,其间看了一眼巴尔塔扎尔。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对着过去营救身为囚禁之身的自己的恩人,仅仅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他依旧是一副臭脸,像是咀嚼着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不高兴地点点头回应。这应该就是巴尔塔扎尔独有的告别吧。清显仅仅嘴角笑了笑,冲出了作战室。 他追上了在前方跑着的伊莉雅,说道, “咱们组成编队吧?” “啊,可以哟。” “嗯,我在前可以吗?” “……明白。” 如果是两机编队,在前面行进的更容易被敌人追逐,也就更危险。他希望伊莉雅能平安无事,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小心啊。” “……你才是。” 说了短短的说不定也是最后的话语,挥了挥手,便向着在列线前待机的自己的爱机跑去。 为了区别敌我飞机,卡兹万上了青铜色的涂装。他进入了事先指定好的十五号机体,确认着仪表。 ——我死不足惜。没有家属,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可是伊莉雅还有父亲。为了她的父亲,我希望她能活下来。 车挡被拿走,飞机离开列线,伊莉雅跟在后面,两机一起进入了离陆滑行。 螺旋桨发出了嗡嗡声,两架卡兹万同时向着天空起飞了。 正是一片黎明天空的景象。稍稍泛紫的条带在东方比较低的地方密布着。在敌机应该会来的北方空域,六月的雨云层层叠叠地笼罩着,能见度很差。恐怕乌拉诺斯也一直在苦苦等待着这样天候能帮上大忙的一天吧。在云中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舰队,可一切都无法探知。 同伴们都盘旋着升了起来。高度六千米,三十二架卡兹万集合在一起,以阿克梅德打头阵一边大幅度地向右回旋,一边俯瞰着曙光驱逐着黑夜。 终于,光之源头从水平线上产生了。 一口气溢出的黄金冲向了天空,海的起伏、波的汹涌,以及空中云流动的样子,都刻入了walkure的视网膜。 “来了。” 阿克梅德平静的声音,在扬声器中响起。 他瞪视着北方的云之峰。 水平距离大概有两万一千米。 云顶将高达五千五百米的白银色的灵峰切裂开来—— 早在威斯特朗大陆司空见惯的银鼠色的机影出现了。 仅看着那机影,就知道了几种。 “三式艾恩……” 这正是现在乌拉诺斯的主力战斗机。比起旧式艾恩来说,格斗性能有着等级上的进化,而耐久性也很强,不是好对付的。清显也好几次与之交手,给人以远远胜于秋津联邦的“村雨”和圣·沃尔特的“贝奥伊戈尔”的印象。通信开始嘈杂起来。 “没有艾利斯啊。”“是艾恩呀,这么没意思。”“可数量多得惊人,敌人们也是动真格的呢。” 在大约五千米的高度,九个三机编队集合起来组成一个三角形的中队,而那样的中队有六个,在云中如同云霞一般涌动出来。仅仅俯瞰着这样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前来进击的样子,就能得知那训练度十分之高。 这和在此之前在多岛海打仗时的乌拉诺斯明显不同了。加入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的乌拉诺斯都是拼凑的旧式机,飞行员的素质也绝对无法说有多高。而现如今眼下这些,恐怕是压制了其他地区海域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舰载机吧。训练度、机体性能,还有数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一个大队有一百六十二架呢吧。”“那全部都是制空队呀,也太认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大队倒好。”“就是说,数量上是我们的五倍。这一点点不利条件,我们还是能赢的。” 互相鼓励着的同伴的声音,激发起了他的勇气。清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俯瞰着正在偷偷靠近桑托斯岛的大编队。 高度差大约一千米。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他们的编队依旧有秩地悠然自得地前来进击着。 “上吧。各位,瞄准中队的排头机。” 用沉静的声音发出了命令,阿克梅德打着先锋提升了机速。 属下们一齐跟从着。清显将目光扫向右下方,确认了伊莉雅也在追随着。 在与敌机水平距离打破七千米时,阿克梅德晃了晃机翼。那正是散开的信号。从现在开始,各个人员就要靠独自的判断与周围的同伴取得联系,击落敌人,独自展开空战。 不慌不忙地——阿克梅德开始了俯冲。 与敌方的距离,三千。 清显再次感到抓住驾驶杆的手,让汗水浸湿了。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后方偏右。 与伊莉雅四目相对。 ——上吧,伊莉雅。 他从心中,如是呼唤道。 ——与你一同作战,直到最后。 他这样起誓。 与伊莉雅在一起就能够战斗。不是作为敌人,而同时作为walkure。仅仅如此,他就感到十足幸福了。比起那次在箕乡海上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空战,这回的战斗是多么胆壮啊。有伊莉雅在一起,清显推下了驾驶杆。 “我上了,乌拉诺斯!!” 才一千米的高度差,仅仅一瞬间就消失了。 被瞄准的敌方中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顷刻间,井然有序的编队就打乱了。 大编队的排头绽放出了火花。 而在火花对面的正是朝着海洋急俯冲而去的阿克梅德的尾翼。 从通信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宣告战斗开始的队员们的吼声。 一个接一个地,火焰在黎明之空中爆裂了。那由一百六十二个机影描绘而成的银鼠色绒毯,投入青铜色的野火中,火势蔓延了起来。 清显也模仿着他的僚机,咬破了敌方中队的先头。 在视野一角确认了炸裂的敌机搭乘席中溅起了血沫,他从那火焰的旁边俯冲下去,一口气向海洋冲去。 他回顾后方,仰视着陷入混乱的敌机大军,分辨出了从上方偏右追逐过来的伊莉雅。俯冲获得了机速,他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拉起了驾驶杆,再次对三式艾恩之群伸出了獠牙。 同伴们的卡兹万一齐抬起机首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势,做出宛若狼群般的空中动作,一边守护着彼此,一边抬升了高度。 敌方编队也是身经百战,可以看出他们马上收住了混乱,依旧以三机编队一组将机首冲下,向这边开进。看看那敏捷的动作,就明白敌方编队空战的技术十分高超。他铭记于心:如果在追敌之际,疏于确认后方的话,一定会被干掉的。 ——我的后方有伊莉雅在。 ——两个人的话,一定能打赢……! 他激励着自己,咬住了新的敌机。 空域湮没在三式艾恩的银鼠色中。那敌机的数量多得可怖。可以说,虽然至今为止参加过一百五十次以上的空战,但与如此之多的敌机开战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正是在这样绝望的困境下,他才再一次感到。 ——walkure,真强……!! 简直就像玩弄着巨兽的群狼一般。 即便没有约好要进行编队空战,却气息相合地互相支援着,深处优势位置的同伴一定会将敌人击落。就像是通过空中共享了感觉神经,三十二机通过统一起来的意志形成了一体,然后散开,然后再形成一体去狩猎巨兽。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很强,草薙航空队也是出色飞行员的集合。然而,walkure却有着次元上的差异。 要说每一个飞行员的资质,与沃尔迪克和草薙都没有太大差别。然而,阿克梅德将自己的理论开诚布公、在空战时在空中贯彻自己的哲学的同时训练起的walkure这支队伍,在这样的集团战斗中却发挥着以心传心的空战能力。 阿克梅德的存在,将walkure推向了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神坛。清显又一次咀嚼着能有伟大的师父这种幸运的同时,瞄准了新的艾恩。 ——能赢。 将眼前的艾恩斩成两段,又开足了马力。 切开了层层的云,掀起了阵阵的风,卡兹万那螺旋桨的凯歌高亢地响彻黎明之空。 眼下这一片空域,早已成了钢铁和火焰以及黑烟的舞厅。 粉碎的钢铁片,被血肉、硝烟以及曳光弹的浊流团团裹住,消逝而去。 青铜色的疾驰。犹如蔷薇一般呈红黑色灼烧着的火焰。银鼠色的机翼,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百万多铁片,在空中消散。 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清显俯瞰着空域。在一百五十多次空战中不断获得胜利的经验,告知着现在的清显敌群破绽所在之处。 根本不用思考。只要完全交给打磨得锐利无比的感觉神经,扫视一下空域,敌方编队最容易撕裂的伤口就描绘在了视网膜中。 那一瞬间,机翼反射着曙光。 引擎凶残地响着。 敌机机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他回顾了下后方,确认伊莉雅跟随着自己,便扣紧了扳机。 我已经杀死了多少人啊,无疑有二百人以上了。他都已经忘记自己停止计数已经过去多久时日了。 甚至都没有为被击落的敌人祈祷过阴福。 是钢铁碾碎了钢铁,仅此而已。 突破了火焰之堆,咬住了下一个敌人,确认了后方以后便扣下了扳机。 穿甲弹之束直击搭乘席。他看到血沫和肉片附着在了挡风内部,就宛若断了线的提线人偶一样,敌机晃晃悠悠地向海洋坠落而去。 ——下一个。 在极其冷静的头脑中所响起的声音仅此而已。 越是战斗,就变得离人越发遥远(译者注:原文「人間でなくなっていく」,就是说“愈发变得不是人类(而是钢铁)”,感觉这种翻译有点儿生硬,便借用了英文的far from这个用法)。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本身就是钢铁。这无非就是铁与铁的铁砧相互打击,然后带着热量熔解。无非就是在这空中反复重现了这样的物理现象而已。 ——穷追不舍,穷途末路,挥动毁灭的铁锤将其破坏。 ——所做之事,仅此而已。 在头脑中仅仅吹过那样冷静的思考,让伊莉雅保护着后方,清显沉浸在用铁击碎铁的作业之中。 一朵又一朵火焰之花绽放了出来。 银鼠色的碎片宛若那不合时节的樱吹雪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被六月之风吹走了。 而青铜色的铁锤,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一个又一个粉碎着就好像是放在流水线上的敌机群一样。 原本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群,不知何时只剩四倍了。 walkure只是一门心思地对着一群摆设挥动了钢铁的榔头。 三倍了。天空的战士们这单纯的作业不知何时完结。云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黑蔷薇色,下起了铁片之雨。而刚刚还成为三式艾恩的钢铁之块的结局,就是坠入海洋溅起悲惨的水花。 越是时过境迁,战况变得愈发一边倒。 在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的骑士们,现在已经在单方面地追逐着四处逃窜的银鼠色的杂兵,将其冲散,仿佛在争功与名一样争先恐后地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之长矛突刺出去。 在其中—— 还有着就像是神话世界的英雄一般,所到之处铺满了火焰之轨道,靠着卓绝的战技将敌群遣散的一位骑士。 清显亲眼确认了“空之王”这个称呼的意义。 任何人都无法忤逆,甚至都无法抵抗。敌方只是低着头,让开他前进方向的道路。 圣骑士阿克梅德在开满了火焰之花的王道上行走着。 然后伴随着他那颇有分量的威严,将长矛之尖插在了可悲的活祭品之上。 而那祭品根本无法反抗,正当它翻过身来打算逃跑的瞬间,就脊背被刺,殒命于此了。 空之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长矛,甩掉了附着的血肉,再次悠然地推开敌群闯了进去。 所有的剑,都在躲避着王。 而王之长矛,一定会贯穿敌人。 那简直就像预先注定的天理一样,谁都不敢触碰,甚至都无法逃走。 卡纳席翁的确很强。那对手如果说要与之正面对决,他现在也并不觉得能赢。 然而,卡纳席翁那污染了天空的飞法与阿克梅德的飞法,可以说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何等得漂亮啊…… 明明是在战斗正中,却几乎要看呆了。敌人莫非也是让阿克梅德的华美身影麻痹了脑髓,而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吧。 “不要大意,第二波来了。” 从通信器中传来了阿克梅德的声音,他回过神来。 敌方并不只有一大队。接下来乌拉诺斯舰载机那一波一波的攻击应该还会继续。如果陷入了遣散五倍之敌的喜悦之中 ,就会在一瞬间被踏至地狱的最深处。 现在高度,一千三百米。 虽说现在敌机仍然有着己方二倍的数量,但由于单方面地被walkure那以心传心的空战动作玩弄着,都纷纷欠身哈腰地等待着同伴支援。由于在空战中高度降了下去,他希望趁此之机再一次恢复高度。 “这边是坂上机,现在准备抬升至六千米。” “明白。去确认一下敌方编队的全貌,云太多了看不清楚。” “是!” 回应了阿克梅德的命令,清显盘旋着获得了机速,在机翼上积攒了足够的升力,然后转入了上升。 一边费力地让引擎怒吼着,卡兹万猛地冲上了天际。一如往常地,有伊莉雅在后方紧紧跟随着实在是太可靠了。正是因为有伊莉雅那堪称完美的掩护,清显才能安心地战斗。 高度六千。他在空中战场眺望便宜的地方站位,确认着当下的状况。刚刚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已然形迹全无消失而去,敌机已三三五五、四散开来,准备重新整好编队。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机体就像将羊群追至绝境的狼一样,随意地张开獠牙,咬破逃在后方的要的喉管。 正在这时,在宛若老鹰一样舒适地盘旋着、鸟瞰着空域的清显眼中,映出了海洋上的异物。那钢铁的巨鲸拖着白色的航迹,朝着桑托斯岛偷偷靠近过来。 “……超弩级战舰!!” 这支以战舰为中心的战队,是打算先于空母部队对岛屿施加打击吗?对于没有鱼雷轰炸机的walkure来说,如果让这些摆了一道那是最为困扰的。就算天空再怎么守卫,从海上突进而来的钢铁军舰,是无法靠机关枪阻止的。沿岸的炮台不仅太陈旧,而且兵员训练度不足,起不了作用。至作为救命稻草的茅列根岛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四十五分钟左右。 他慌忙抄起通信器的麦克,报告着接近过来的舰队的全貌。 “从西边方向以战队为中心的打击舰队接近了!敌方主力配有八艘驱逐舰直接护卫。航行序列,两列纵队,超弩级战舰两艘,重巡四艘。速度十五节,零五三五……” 卡兹万所能做的,只有誓死守卫这片天空,让从茅列根岛飞来的鱼雷轰炸机能够安全地攻击敌方舰队,仅此而已。如果这片空域让给敌人的话,援军就会被敌方战斗机悉数击落,乌拉诺斯舰队就会以单方面的舰炮射击将桑托斯岛变为火海吧。 拜托了,敌人不要继续增加了。 他这么充满祈祷地将目光转向了战斗空域。 没问题的,统治天空的是walkure。敌机早已丧失了战意,只有在空域四处逃窜的份儿了…… 突然,通信器中传来了伊莉雅的声音。 “坂上,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上方,北偏西……” “……感觉……?” 这通信对于一直以来报告都十分明确的伊莉雅来说,是非常暧昧的了。 清显仰视着上方,只看到高高的卷云流过,什么都没有。伊莉雅大概也是神经太亢奋了吧。然而伊莉雅特地和清显并排飞着,透过挡风,指了指空之一角。 伊莉雅的指尖,在高度七千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片层云。那片薄云只是被高高空的气流吹着,什么异常也没有—— 不,不对。清显的直觉,对伊莉雅作出反应。 “……嗯?” 依稀之间,半透明的某种东西像是在清流中游着的小鱼一样,在云的对面排列着。 电流在空域裂开。 至今为止都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威胁从大气中传了过来。 在一百五十多次实战中积累下来的经验,猛敲着他的警钟。伊莉雅的头脑中应该也有同样的东西在响着。 在尚未辨认清楚的时候,清显就抓住了麦克。 尽管还看不见,但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高度七千五百米,第二波,战斗机!!” 这么喊出来的瞬间—— 层云裂开,“光之艾利斯”将被血浸湿的笑容对向战斗空域。 “艾力斯阿克托斯!!” 伊莉雅的喊声,传达给了walkure全机成员。那是将贝奥斯托莱克单方面打垮,现如今大战中最强的单座战斗机。 刹那间—— 闪电在清显和伊莉雅之间炸裂开来。 “?!” 只能被称为“炮弹”的东西,简直就像将空域斩断了一样,发出不祥的呜呜声,从清显的一旁拖着灼热的条带。 正因为清显曾驾驶过单座战斗机“斑鸠”,用三十七毫米机关炮射击过,他才明白——那东西仅仅是擦过,卡兹万都会受到深重的损伤吧。 “坂上!!” 一瞬间注意力被弹道吸引,伊莉雅这么一叫他便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后仰向上方。 从天顶,艾力斯阿克托斯俯冲了下来。 从主翼伸出的机关炮的机身贮藏着满满的杀意,直接瞄准着清显。 “呃……” 他翻转了机体,遮风板的对面变成了海洋。 完全被人占领了占主动地位的高度,便难以进行有效反击。 非常不利。walkure全员都让艾力斯阿克托斯占据了优势高度。 只有逃走了。 “伊莉雅,掩护……!!” “拜托了,让我将艾利斯的性能看个透彻……!!” 朝着海洋,一个背面朝下的急俯冲。 紧咬着牙齿,硬撑开眼梢,瞪视着急速接近过来的南多岛海的波涛。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在后背感到急速迫近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追过来了,距离缩短了。看样子机体性能也是对方占上风。仅仅贝奥斯托莱克被打得片甲不留这一点,就毫无疑问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卡兹万都比这个敌人要差至少两个等级。 “敌机,射击了!!” 正在伊莉雅的叫喊声传达过来的瞬间,清显扭转了机体。 曾经他机翼所在的位置,闪过一道闪电。 感知到了第二击,他一边俯冲着,一边急速水平旋转。 卡兹万极其费劲,机翼嘎吱作响,发出了苦闷的呻吟。清显看破了空中分解的极限,丝毫没有停止俯冲。在旋转着的世界正中,第二次、第三次射击那燃着的火线咬破了横向回旋的中心。 ——只要一擦着就会坠落……!! 艾力斯阿克托斯依旧紧咬着不放,不管如何俯冲,自己与那边的距离就是拉不开。他理解了帝国士兵给它起的“光之艾利斯”的另一个称呼,就指的是它那如闪电一般的空中动作。虽说在背后伊莉雅在拼尽全力地射击进行掣肘,但那边却毫不介意,仅仅觊觎着清显。 ——敌方在速度上是远远的优势,如果只是一味逃窜的话,就会被干掉。 用正攻法只有一死。只能一瞬间一瞬间地使用战技。 他看出来艾力斯阿克托斯已经靠近至必中的距离,清显带着可能相撞的觉悟拉下了制动。 ——别坏啊,襟翼。 祈祷着的同时,他将襟翼角降了八度,同时从机翼稍稍放出了降落装置——也就是车轮。 卡兹万的速度降了下来。敌机害怕撞上,便向右翻身跃到了清显的前方。 一瞬之间,攻守就交换了。 清显一边俯冲,一边窥视着瞄准器中露出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两翼。 ——得手了……! 他紧紧扣下了扳机,二十毫米机关枪发出了咆哮。然而。 “?!” 本应该绽放的花朵并没有绽开。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只是虚无地挠过了视野,消失了。 艾力斯阿克托斯仅仅一瞬间便加深了俯冲角,以卡兹万根本无法追逐的急俯冲逃到了射程之外。 马力也好,机体耐性也好,都有着质的差距。明明已经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敌机了,可竟然被强行甩开了。在草薙航空队驾驶斑鸠之时,他看到对手贝奥伊戈尔简直就像牛一样在天空中飞着;而现在从艾力斯阿克托斯看来,卡兹万看起来也一定如此。 ——这可就不好办了…… 虽然这样的丧气话在头脑中响了起来,但姑且还是甩开追击吧。他回视后方,发现伊莉雅也平安无事地跟随着清显。 “同伴麻烦了,艾利斯太多了!!” 她这么说道,他便仰视了下上方。刚刚那急俯冲决胜,高度一口气就降到了一千五百米,而战斗空域则大概在两千至三千米高。他开足马力,取得了上升所必需的机速,便开始寻找需要助阵的同伴。 他已经可以看到青铜色的卡兹万被银鼠色的艾力斯阿克托斯攻击的样子。虽说由于伊莉雅及早察觉到了来袭,而幸免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只是一眼望去,就发现同伴明显已经陷入了苦战。 很显然地,银鼠色的空战激动远离常轨。即便青铜色一边逃窜,好不容易趁着乱战取得了敌机背后,也跟刚刚清显一样,对方用机速迅速甩开。 “可恶,这帮人怎么回事啊,太快了!!”“艾利斯多少架啊,好像很多啊……”“有四十架以上,不合作就危险了。” 通信已然混乱了。本想着能赢的,可突然间从上方就降下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大军,那阵势就像是打了walkure当头一棒。说不定之前那三式艾恩只不过是让己方高度下降的诱饵,而作为正式阵容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则一直在高高空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这战斗实在很严苛,可也不能放弃。到从茅列根岛前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如果将这片空域的航空优势拱手相让的话,桑托斯岛就会归为灰烬,伊丽莎白就会死去,而多岛海的希望也崩溃了。 他重新握好驾驶杆,瞪视着“光之艾利斯”。在他所有见到过的单座战斗机中,毫无疑问这就是最强的。目测大概有四十架到五十架。如果不将这些悉数击落,那己方就不会胜利。 “上吧伊莉雅,必须要战斗……” “啊。竭尽必死之力吧。只能用技术和精神去战斗了……” 清显以点头回应,和伊莉雅一起在天空中飞翔。正如伊莉雅所言,磨砺至今的肉体、技术以及精神是己方的武器。要想颠覆此等机体性能和数量的差距,只有这个武器优于敌方了。 “要让以机体滑行作为常态,不要猛地去飞。将追过来的敌人压到前方,寻找胜机。” 阿克梅德那沉着冷静的声音从通信器中传达了过来。仅仅是“空之王”的声音传了过来,勇气就不断涌了上来。 “那么,终于得见传说中的小艾利斯了哟,各位。就像蛮横的女人一样,可要美美疼爱一顿哦(译者注:「かわいがる」这个词有疼爱、教训这两个意思。其实仔细想想,就“疼爱”这一个意思,因为在中文中,有时也会将“疼爱”引申为“教训”)。” 萨娜特拉那好像期待十足的话语,鼓励着大家。 “准备运动做好以后,接下来就是正式出场了。让他们看看我们是如何战斗的吧。” 康达塔冷静的声音,也让队员们恢复了自信。虽说这两人说是讨厌作编队指挥,可体恤同伴的心情却不输给任何人,都是优秀的飞行员。 ——相信吧,我们很强。 清显也一边挤出勇气,一边与伊莉雅一同冲上了天空。 等待多时的“不可思议世界之艾利斯”。 伸出了宛若死神镰刀一般的三十毫米机枪,从红彤彤的嘴唇一端稍稍伸出了舌头,俯瞰着walkure。 ——我上了,艾力斯阿克托斯!! 与无声的咆哮一同,清显缩短了与敌机的距离。 一刹那——同在现场的少女们之镰划破了天空(译者注:这个“少女们”就是刚刚萨娜特拉打的比方,说艾利斯是蛮横的女人)。 光之艾利斯。 那诨号在空域中轰隆一响,同伴爆裂的碎片则在六月的天空中乱舞。 “哦哦哦哦!!” 同伴那充满悲鸣的粗野声音,划过了扬声器。声音已经不成声音了。 有人被干掉了。被艾利斯之镰刀给斩断了……!! 咬紧嘴唇,突破了火焰之幔幕,清显仰望着正对着这边从天空中急冲下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来吧……!! 反航决胜,其实是在比胆量,躲开的一方就会死掉。即便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不利,精神上是绝对不会输的。 清显在这个瞬间,已然舍弃了性命。 而是化为构成飞机的一部分,对着艾力斯阿克托斯一条直线冲了过去。 零点一秒,艾利斯在清显面前微笑着。 ——粉碎吧。 对着那样的面孔,从机身喷出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咯呀啊啊——钢铁少女的悲鸣让空域震颤了。 脸面惨遭破坏的敌机,晃晃悠悠地舞动着,向海洋中坠去。 在这次大战中一击击落了这最优秀的飞机,清显的凯歌在空中响起。 俯瞰着粉碎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碎片,他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艾利斯也并不是无敌的,这仗能打!!” 他不由得抄起了麦克,向队员们叫道。 同伴的欢呼迅速就传了回来。 “在勇气上不能输!!我们的武器只有那个!!”“好好干吧,就算是撞也要撞下来!!”“上吧各位,向他们展示展示walkure的至尊!!” “坂上,后面!!” 伊莉雅的叫喊声让他回过神来。他回头一看,都是为了给被干掉的同伴报仇的三架一起在追着他。 “伊莉雅,拜托了……!!” 转瞬间与敌机的距离就缩短了,尽管他想全速逃走但也无济于事。排成一排的艾利斯们一边妖娆地笑着,一边对逃开的清显挥动了死神之镰。 要被干掉了……!! “滑行坂上,不要直飞,将他们拖到低速领域的作战中,想想卡纳席翁!!” 伊莉雅的悲鸣,让清显在头脑中响起了过去曾见到过的宿敌的空战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那个。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会被干掉。 “呃……!!” 他踩下踏板的同时,将驾驶杆横着推到了一边。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他瞄准着那最低限的速度,让机体在大气中摩擦着。 三架艾利斯察觉到了清显的意图,减缓了速度确保后上方的占位。 然而,清显的速度慢得太多了。虽然那边忍不住进行机枪扫射,可无法捕捉到蛇形的清显。制动也来不及,三人便一齐向前倾倒。 清显瞪视着前方。 伊莉雅也从背后跟了上来。 “坂上!!” “伊莉雅!!” 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两门二十毫米机枪与两门十四毫米机枪齐射。 火焰之雨,一齐贯穿了三架艾利斯。 从一边着火一边满地打滚的魔女们中间突破,清显和伊莉雅一边并排飞着一边在面前竖起了拇指,仅仅一瞬相视而笑。 有伊莉雅一起飞着,他从心底里感觉可靠。 和伊莉雅组队的话,绝对不会输的。 鼓起了勇气,清显瞪视着空域—— “啊啊啊啊?!” 悲鸣响了起来。 “畜生!!不会吧弗兰克,快回答啊!!”“不可原谅,那个混蛋,绝对要将你击落!!”“我杀了你们,一架也别想逃,要为安迪报仇!!” 队员们的哭声,一个接一个地从扬声器中传来。 walkure,正在向深渊坠去。 青铜色的机体,有的折断了机翼,有的机腹断成两截,有的从搭乘席中喷出了火焰—— 这无敌的战斗机队,这锻炼至极限的精锐中的精锐。 一个接一个地向着海面,绽放出了油纹的花朵。 在那遥远的上方,从不可思议的世界降下来的魔女们一边笑着一边舞动着。 血从那镰刀刃上滴了下来,她们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缓缓地跳着死亡的步伐。 嘲笑在空域响起了。卡兹万完全无法跟上艾利斯阿克托斯的高速舞步,而只是被玩弄着,允许其逼近。尽管想尽办法与附近的同伴进行联系,可魔女们完全不管后方的追逐,只是用三十毫米的大镰斩断walkure的头颅,然后悠然自得地脱离现场。而收到信息的同伴连追也追不上,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同伴在空中绽放开来的火焰之花。 爆炸的火焰接连不断地绽放着,而吐出的铁片全都是青铜色的。 形势在刚刚急转直下,walkure仅仅被单方面地追至绝境,都无法进行像样的反击便被火焰包围坠落下去。 怒火中烧。明明在本领上有着压倒性地优势,可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差太多,便一边被技术不及自己的敌人嘲笑着,惨遭猎取。在眼泪中,仿佛都混入了血。 显而易见的是,己方数量越发减少,敌人所受的损害就越少,而同伴的被害则会增加。原本二倍于己的敌人,随着同伴的坠落,变成了三倍、四倍。 “……第三波!!” “三式艾恩,一百六十架!!” 从通信器中,同伴们悲痛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从笼罩在东北方向的云中—— 和第一波完全相同,一百六十二架乌拉诺斯战斗机大队组成了梯队,悠然地朝这边飞来。看样子在低气压之中,有己方完全无法侦查的空母舰队的存在,完全无法预计后面还会有多少增援飞过来。 还有。 “其他战队!!北偏东方向,空母机动舰队正在接近……!!” 绝望的叫喊又给已漏之船带来打头之风。 他向言明的方向俯瞰而去,发现已四艘正规空母为中心的环形阵在海洋上描绘着半径七公里的圆周,护卫舰艇有轻巡与驱逐舰大概三十艘。大概是笼罩至今的风暴散去才显露出身影的。大概是看破了这边航空战斗力的脆弱了吧,想着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便悠然前来进军。直掩着上空的爱丽丝阿克托斯,估计不少于一百架。 本已经做好觉悟了,可如此的数量、性能差距也捏碎了稍稍抱有的一点希望之光。walkure队员们那昏暗的内心,从通信的寂静就传达了过来。 ——这里就是死亡之地吗…… 思考如是沉吟着,尽管希望否认可却无法否认。无论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无法找到活路。 “死守!” 从通信器中,阿克梅德下达了严肃的命令。所谓死守,名副其实,正是守护这片空域直到死亡,根本不存在退却的选项。即便自身粉碎,walkure的名誉也会流于后人,还有王家的名声。这样的话,我的死说不定能给后世诸君带来某种意义。 ——我要死守这片天空。 再一次巩固了那悲壮的决意,清显怒视着过于强大的敌人。他虽然明白这也是无谓的反抗,可事已至此只要下定决心,要在这片天空飞翔,直至折翼。 “上吧!” 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再一次将剑尖直指天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同伴们已经半数坠落,只剩下十几架。要靠这样的战斗力首先赶走四十多机魔女之群,然后排除紧随其后的一百六十二架艾恩,并等待茅列根岛来的七十架鱼雷轰炸机。离最后希望的到来,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从高度四千米附近,十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如同雪崩一般俯冲下来。 清显和伊莉雅,还有康达塔和萨娜特拉在三千米高空等候着。 那螺旋桨的吼声,宛若魔女的哄笑。清显紧咬着牙齿,一边紧盯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自己也朝着天上冲去。 敌人完全是单横阵,那阵势仿佛跳入瀑布一般。 将运气交给上天,即便自己全身被三十毫米机枪贯穿粉碎也没有关系。 哪怕一两箭也好,他只要不想方设法向乌拉诺斯报仇,心底的愤怒就难以收住。 想起来吧,同伴们的仇啊!正当他不假思索地要将机枪弹倾注到逼近而来的魔女身上时—— 从旁边而来的二十毫米机枪的浊流。 被咬破了侧腹的魔女爆裂开来。两架,三架,受到接连不断燃着的炸弹直击而变成了火球,一边发出了临终惨叫 而一边从空中坠落下去。 “师父!!” 究竟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呢,阿克梅德一如既往地在半空中刻下让人都不觉得是驾驶着同样的卡兹万的优雅舞步,靠近着一架接一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就像是握手一样地倾注着机枪弹。 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就只是因为这个人,跟我们存在于不同的次元? 他不禁这么想:就好像只有阿克梅德一个人被光芒笼罩着一样。越是陷入危机,“空之王”那特有的存在感变越是突显出来。 魔女们似乎也被散发着光辉的阿克梅德所吸引一样,开始在他的周围盘旋,窥视着他的样子。恐怕,是知道阿克梅德这个名字的吧。看样子是在观察着与卡纳席翁并驾齐驱的英雄的举动,如果可能的话将之击落而扬名立万。 “我来吸引敌人,你们找机会击落。” 阿克梅德那沉着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达过来。这个人的存在,莫非能颠覆这样绝对不利的状况吧?“空之王”是有着充分的威严和实力让人这么去想。 竭力挤出勇气,清显也与艾利斯阿克托斯挑战进入格斗战。不管怎样驱使着秘技将其收入瞄准器,速度占优的敌人已早就从这边的射程逃出,靠着大众之力在自己的背后以及左右占位着。 他拼命地滑动着机体回避着如雨点一样打来的机枪弹,尽死力让哪怕是一架敌机遭受到一发子弹的伤害。 等再次留意时,周围已经全部是敌机了。 与伊莉雅也走散了。环视一下战斗空域,到处都是walkure队员在与很多敌人为对手展开着气势凶猛的战斗。阿克梅德吸引了四十架以上的敌机,一边像变魔术一样交换使用着加速和减速迷惑着她们,一边给walkure队员提供攻击的机会。 然而放弃了猎取阿克梅德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以及三式艾恩之群,却好像想要追逐功与名,向残存的walkure队员袭来,玩弄他们,直至其变成肉片。 “抱歉,我就到这里了,先走一步了。”“各位,一直以来感谢了,我很高兴。要赢啊,绝对要赢!” 通信器中留下了愁苦的声音,一架,又是一架,一边被火焰包围着吐出长长的黑烟,walkure坠落了下去。 有着王者至尊的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一边被魔女之群嘲弄着,一个接一个变成了海面之花。 清显紧咬着牙齿,瞪视着敌人。根本没有哭泣的闲暇,只是想着多击落哪怕一架敌机让其变成肉末,一直战斗到生命结束。清显也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紧紧缠着,靠着卡纳席翁的蛇行术勉勉强强地躲避着。 朝眼下俯视而去,乌拉诺斯打击舰队已经开始了舰炮射击。 两艘超弩级战舰上,从看起来口径有五十厘米的主炮台,对着桑托斯岛吐出了重量将近一吨的穿甲弹。沿岸炮台的混凝土装甲很薄弱,遭到那东西直击的话,连片刻都支撑不了。四艘重巡未受到任何抵抗,便悠然地悄悄靠近了桑托斯岛,二十四厘米的主炮台进入了齐射准备。这样再有一个小时的话,桑托斯岛的防御设施就会归为灰烬吧。 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还没有来。 然而即便来了,在这种状况下也会被敌方战斗机为主击落。取得航空优势的,很明显早就是乌拉诺斯了。 ——还不能放弃。 ——要战斗,直到性命终结。 正当他拼命地激励着那几乎就要屈服的心的时候——他感觉到空域中又游走着新的异变。 “?!” 那是在什么地方曾感受过的,畏惧与恐怖。 明明看不出任何异常,清显的全身,以及打磨得非常锐利的作为飞行员的本能—— 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也来到这里了吗? 清显毛骨悚然。 并没有什么道理。仅仅是到现在为止两度在空中战场遭遇“他”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了空域的异变。 在哪? 一边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追逐着,目光一边凝视着战斗空域。 然后便察觉到了。 在北边天空的一角——有些浑浊。 仿佛只有那片空域,堆积着在空中死去人们的怨念。 顿时涌起了想吐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空中洁净之蓝仅仅那一角被抹掉,而污秽凝结在一起有了质量一样。好像有某种以一己之身背负了空中的怨灵,勉强维持着身躯并变为自己力量的,可怖的东西,在空中飞着。 这现象并不是映在寻常人眼中的现象,而只是磨砺而成的清显的感性将“他”所飞行的空域认知为受到污染的东西。 ——将天空变得一片污秽。 那污浊的航迹慢慢地,悄悄靠近了呈球状盘旋着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之群。 而在由敌机制成的球体中心的——正是“空之王”阿克梅德。那不祥的怨念之漩涡,正要紧紧缠住极其耀眼的圣骑士。 ——师父他,危险了。 正当他直觉这么低语的瞬间,清显不顾自己的危险,将机首朝向阿克梅德。 充满着空域的发黑的螺旋,正包围着阿克梅德。 那污秽的流纹从空中滴落,似欲打开圣骑士阿克梅德的头盖……! “师父,上面!” 他抄起了麦克,怒吼道。 从通信器中收到了清显的怒吼,阿克梅德仰望着天顶。 不知什么时候——天顶宛若泥水一般污秽。 在空中,那宛若有重油倾倒一空所形成的油纹,从天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战斗空域以“他”为中心变得一片污浊。 眯上眼睛细看。 过去那个男人因为阿克梅德自己而身陷火海,被怨灵军团包围着舞动了下来……! “卡纳席翁!!” 两名“空之王”的眼神透过挡风碰撞着。 在背面逆落而俯冲下来的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机首上,刻印着黑豹的。 并称为多岛海的两名“空之王”,在现在这片空域中剑尖直指对方。 “呃!!” 阿克梅德今天第一次发出了呻吟。 即使被普通的几百敌人围住也毫无惧色。 然而卡纳席翁不同。只有这个男的,在我的射程内还可以呼吸……! 他推下驾驶杆,一边朝着海洋急速俯冲,一边确认着追逐前来的卡纳席翁。 九年前,乌拉诺斯急袭其后毁灭的希尔瓦尼亚王国之际。 与统帅着敌方战斗机大队的卡纳席翁进行了空战,阿克梅德靠着与队员的连锁技让卡纳席翁机起了火。全身被烧伤背着降落伞跳下的卡纳席翁,肉体被烧的同时,用憎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阿克梅德。 从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之比试。可他当时并不像现在这种肮脏的飞法,恐怕是那次败北让他成现在这样的吧。卡纳席翁的战技与九年前完全不同,他现在的实力,通过空域极其过剩地传达了过来。 ——技术与我势均力敌,然而。 ——如果那家伙发挥出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性能的话…… 说实话,太难了。虽说如果机体相同他感觉应该不会输,但凭着卡兹万的性能,能发挥出来的水平非常有限。而卡纳席翁并不是会看漏那一点的笨蛋或是老好人。 如果说胜机的话,只有一个。 但如果在那么一大群面前用那个的话,也就等于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有试试看的价值。 现在大概就是将自己从师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托付给接下来的年轻人 的时候了吧。 ——这就是我的天命吗。 阿克梅德接受了这一切。他一边逃窜着,眼光扫射着,看到了清显牵引着敌机想要冲过来支援的身影,对他说道。 “清显,好好看着!” “……?!” “你父亲大人托付的战技。” 清显的父亲也就是阿克梅德的师父,坂上正治。 他现在就要在这空中描绘出过去正治与同被称为“空之王”的对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战斗时让他看到的传说中的空中动作。 “由你来继承了,walkure就拜托你了!” 阿克梅德相信着这一点:清显是有朝一日会成为“空之王”的男人。 是靠着他的力量,能改变世界的男人。 因此,我会将我的一切托付给你。 “王家,拜托了!” “师父!!” 清显的惨叫,震动了扬声器。大概他感到了阿克梅德的觉悟吧,声音中混杂着泪水。你个混蛋,有空哭的话就把眼睛睁圆了。阿克梅德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话,确认了卡纳席翁的追逐。 在阿克梅德周围,早已有将近六十架敌机围住他,倾注着子弹。由于被卡纳席翁追着,他已经画不出至今为止令人眩目的空战动作了,转为了几乎可以说是直线的逃跑方式。 拖着紫黑色怨灵之尾的卡纳席翁,追逐着带着光之航迹的阿克梅德。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应该亲手将阿克梅德击落,在自己创造出的黑暗之正中,卡纳席翁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眨眼间,卡纳席翁就紧紧揪住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了阿克梅德。 阿克梅德的两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快乐的心情向卡纳席翁全身席卷而来。 每当因为烧伤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就总是派生而出对阿克梅德的憎恶。他恨这宛若让光包围住一般美丽的飞法,恨得无可奈何。就让这九年屈辱的每一天,在现在这片空域一洗而净吧。 “唧……!!” 他一边用那烧烂的声带大呼快哉,一边猛地按下三十毫米机关炮。 沉重的轰隆声包裹着机内,通红的弹道伸向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爆裂了……本应如此的阿克梅德,突然间飞向了卡纳席翁的后方。 “唧?!” 机关炮弹只是挠向了机体前方的一片虚空。 阿克梅德,消失了。 不,不对。 即将命中的那短短一瞬…… 阿克梅德将机首对向前方,从卡纳席翁挡风的正上方行驶而过。(译者注:这一句话都加了着重号。) 不明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才能变成现在这样,他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其经纬。 那么,阿克梅德现在究竟在哪里——? 刹那间,闪电划过了脊椎。 卡纳席翁那睁圆了的眼睛,转向了机体后方。 光之骑士,单骑—— 逆转过来占据了必中的距离,将二十毫米机枪的机枪口对着卡纳席翁的后背。 这是。 这战技,莫非。 只可能是虚构的战技的,那个叫…… “蛇击!!” 阿克梅德通过通信器,听到了清显那样的叫声,点了点头。 看到了吧,可以做到的哟。既不是虚构的,也不是什么传说。我也是亲眼见到的呀。我是亲眼见到,坂上正治师父用蛇击击落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那一瞬间的。 因此,你也给我烙在视网膜上吧。 为了有朝一日你的机翼统治天空的那一天。 (译者注:这两句阿克梅德对清显说的话,是本卷的卷首语。) ——坂上师父,这就是我对你的一丁点的报恩。 ——清显,他一定会继承我们的遗志吧。 对着捕捉在瞄准器中的卡纳席翁射去二十毫米机枪弹的一瞬间—— 由于蛇击而减速的阿克梅德的机体上表面,被从上方俯冲下来的三架三十毫米的机关炮咬破了。 卡纳席翁方向舵被打飞的同时,阿克梅德遭受到三发机关炮弹的直击,自身化为了几百万铁片,在苍穹中起舞。 残酷的火球,在空中喷发着。 击落阿克梅德的三机,机首闪耀着蝎子的标识,向天空直冲而上。 拼命地踩着踏板之时被击中,方向舵被打坏的卡纳席翁失去了对机体的驾驭,被吹向了不知何方。转了两圈,三圈,像陀螺一样横向旋转着之后拼命地恢复了空中姿势,回过头来仰望着后方已经化为黑蔷薇色火焰的宿敌。 另一个“空之王”阿克梅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飞散的机体碎片一闪一闪的,宛若青铜色的雪一样,消融于蓝天中,坠落下去。 “唧……!!” 屈辱的叫喊声也变得徒然。不仅没能亲手击落阿克梅德,受到这样的损害,已经无法继续空战了吧。 ——被蝎子们妨碍了。 ——阿克梅德,永远到了伸手不可及的地方了。 怒火中烧的同时,卡纳席翁只能脱离开空战场了。虽然还想驾驶着艾利斯继续破坏敌机,但只好等着下一次机会了…… “师父!!” 清显只能发出叫喊。 他还是无法置信,难以理解事态的意义,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击落的阿克梅德,变成了火焰之花。 而留下来的,只有那传说中的战技。 如果不是勉强使用蛇击的话,应该可以躲开蝎子编队的射击的。然而他却急减速挑战蛇击,大破卡纳席翁,而自己却消逝而去…… 他理解了那含义。 ——师父,要托付于我。 ——将父亲的战技。 ——父亲并不是骗子,蛇击是实际存在的……!! 他咀嚼着那其中的深意,眼泪毫无办法地滑落出来。在空战场上哭泣算是怎么回事,如果无法继承阿克梅德师父的想法,我就不是个男人了。 “我收下了,师父,蛇击我已经收下了!!” 哭着的同时,对天空呐喊着。 他将自己被托付的东西,紧紧怀抱在灵魂深处。 坂上正治和阿克梅德。经由这两个人而现在托付给了清显的传说中的战技“蛇击”。 一定要试着去领会。 一定要在这片天空生存下来,有朝一日亲自在决战空域中描绘出来……! 为此。 “要活下去。” 拭干了溢出的眼泪,清显让灵魂燃烧起来,紧紧瞪视着敌机群。 “一定要,活下去!!” 他勇往直前地斩向了天空的魔女们。 “给我退下,碍事的东西,给我消失吧!!” 一边大骂着,化身为一个修罗,清显紧紧怀抱着阿克梅德的托付在空中飞翔着。 ——我不会让你白白托付的。 在幼时,正是阿克梅德教会自己被正治禁止的飞行器械的驾驶的,一直憧憬着他,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 之所以加入walkure,也正是因为有塞西尔和阿克梅德在。是他第一次给了从没有任何选项,而只是在被人指明的战场战斗的自己以选择的机会。 ——这个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机翼托付给了我。 靠着意志之力抑制着眼泪,他将鹰眼投向了空域。 “我会继承下来的,师父!!你的灵魂,由我来继承!!” 清显马力全开, 在天空中飞翔起来。 即便在前方有的只有绝望,即便看不到未来,即便数次被压倒性的敌人捏断希望之萌芽。 ——我也要在这片天空飞行。 直到生命的终结。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就像是阿克梅德灵魂附体了一样,清显将那句话刻印在了决战空域。 然而在战场上根本没有沉浸在伤感的闲暇。 “来了,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 在一瞬间,事态开始急转。 如果不克制住感情,时时刻刻应对瞬息变化的战况的话,就只能让阿克梅德的灵魂突然在这片空域消失。 “援军已到,可是……!!”“无法制空,这样下去的话鱼雷轰炸机会全灭!!” 康达塔和伊莉雅的声音陆续从扬声器中传来。 终于在远方看到了从茅列根岛来的援军——七十架鱼雷轰炸机。这样一来终于可以攻击在海洋上的敌方舰队了。 然而,很明显己方陷入了航空劣势。walkure要自己活下去已经要拼尽全力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去直掩鱼雷轰炸机的话,毫无疑问会全灭。 “坂上,你是指挥官,有统领大家的责任。” 伊莉雅的声音响起,他回过神来。今天的搭乘计划中,指挥权第二位正是自己。在没有了阿克梅德的现在,自己有责任指挥仍然活着的walkure。 是对鱼雷轰炸机见死不救,拼命生存下去。 还是以身作盾,自己死去呢。 必须选择一项。 没有迷茫的闲暇了。决定如果晚一瞬,便只会增加同伴所受的损害。在犹豫之间,就会有生命无谓地消散。 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了麦克,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担任编队指挥。 “去直掩鱼雷轰炸机!” 仍然活着的队员们以简短的话语回应了他。虽说这种状况要自己活命都要拼尽全力了,但如果舍弃了远道而来前来相助的友军的话,则有损walkure的名声。即便在这里全灭,也得要让哪怕一发鱼雷命中超弩级战舰。如果无法实现的话,就根本没有在这里战斗的意义,而死去的同伴也就都枉死了。 ——师父,这么选择,应该没有错吧。 心中这么呼唤道以后,清显将机首转向了圣·沃尔特帝国海空军的援军。每个人尽管都伤痕累累地挣扎着,即便这样也要冲向援军身旁,以身作盾,誓死守卫攻击队以免遭到敌机的枪弹。 然而—— 不仅有着性能和数量的差距,还要守卫多达七十架步伐缓慢的鱼雷轰炸机,对于艾利斯阿克托斯来说,卡兹万早已等同于奄奄一息的老犬了。一边吧嗒着舌头接近过来,安稳地端详着,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再一次,让人悲伤的花朵,在空域绽放了。 “奥古!!”“莱安!!” 呼喊着爆裂的同伴之声,在通信器中响起。被艾利斯阿克托斯三十毫米机枪炮打破机腹的奥古机,如同窜天猴礼花一样,释放着剩余炸弹的同时,与海面相撞,激起了水柱。而在下方,可以看到被火焰包围的搭乘席中,依旧用安全带系在座位上的莱安被烧得痛苦万分。 “好烫,不要,我不想死,妈妈,妈妈,妈妈——!!” 那实在过于痛苦的莱安德悲鸣,向清显的耳朵袭来。那是至今在战场上听过不知几百遍临终之时喊着母亲的声音,到现在已不觉罕见了。然而听从自己的指挥之后发出的那个声音,深深地沉入了他的灵魂。只要他还活着,想必就无法忘记吧。 要向莱安道歉的话,只有在此之后自己也到地狱去了吧。 还剩七架。在原有三十二架的同伴之中,已有二十五架坠落了。 魔女之群,仿佛享受着狩猎一样,在周围舞动着。 walkure逃不掉了。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用机体作盾牌,保护友军鱼雷轰炸机。无法去追敌机,只有配合着笨重的轰炸机的进击步调,等待被击落的时刻。 在那些悲伤飞翔的身影中,伊莉雅也在其中。 清显的胸际,痛切地收紧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拿起麦克,让伊莉雅一个人逃走。从幼时起就被迫进行超出极限训练的伊莉雅,竟然迎来了如此凄惨的结末,他怎能允许。而且做这个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显自己。 ——这样,就行了。 正在这个时刻,清显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伊莉雅那样的声音。 ——我会和你一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 (译者注:日语中表示“最后”这个意思的有两个词:「最后」与「最期」,读音相同。前者泛指普通意义的最后,而后者仅仅指临终、死前这种意义的最后。) 与那次在箕乡海那次一对一单挑时相同,简直就像是和伊莉雅在空中相互融合了一样,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坂上。我,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以正在坠落的同伴之火焰为背景,伊莉雅的微笑在空中照映出来。 ——我一直将自己当成是飞机的一部分。 ——但与你相遇以后,才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真的很开心,原来竟然从来没有觉得能活着竟然这么快乐。 ——还尝到了很多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感情。 ——我会记住与你一起飞过的天空的哟。 从通信器中,可以听到同伴们的叫喊声。越过了那些被活着焚烧的人们凄惨的临终叫声,伊莉雅清爽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着。 “我也是,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没有拿麦克,这么低语着。不知为什么,他确信自己的声音通过空中,传达到了现在的伊莉雅那里。 他看到在周边起舞的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对着伊莉雅举起了镰刀。 “伊莉雅,不行。” 他无法忍耐,如是相告。即便作为编队指挥官有失体统,但此刻只想让你一人逃出生天。 “快跑啊,伊莉雅!!” 天空中,映出了伊莉雅的笑颜。 ——直到生命最后都能与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艾利斯阿克托斯那沾满血的笑容,围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的伊莉雅。 那死神之镰挥动了下来。 总计十门三十毫米的机关炮,此时就要粉碎伊莉雅的肢体。 自身反而粉碎了。(译者注:这句话加了着重号。) “——?!” 在苍穹中,五架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散落了。 萌生出来的火球,倏地向清显后方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理解。 一只从未见过的羽翼迅速在已经混乱的清显视网膜闪过。 宛若从狂舞的魔女们的狭缝中穿出来的白银色的飞鸟—— 不,是未知的战斗机吗? 那宛若夏季云彩一样,鲜艳地闪耀着的白银色涂装。那是在机翼前缘、机体中央以及尾翼前缘加上了红色镶边的未知设计。 ——乌拉诺斯的新型机……? 清显的那个疑虑,由在谜之机体前方一个接一个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抹去了。 突然出现的谜之战斗机,正在攻击着乌拉诺斯……?! “什么东西啊,同伴?!”“尽管不太明白……太强了!!” 同伴也混乱了。清显凝视着谜之战斗机的举动。 带着与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都不同的引擎在天空中飞着。 ——那是……氢电池槽 ? 通常是在飞空舰艇的升力装置上才使用的动力,但由于其媒介非常昂贵,不会在单座战斗机上使用。 ——异邦之民…… 白银之鸟,用着几乎可说是异常的空战动作一个又一个地击落了艾利斯阿克托斯。 ——太强了! 并不仅仅是战斗机的性能,驾驶它的飞行员的本领也是卓绝的。一边带着宛若斗牛士一般优雅的动作轻巧地躲避着敌机倾注下来的弹丸,一边对着瞄准的敌机极其敏捷地向眉心一刺,便翻动了机身。 感觉光芒就在那机体周围摇动着一样。那是酷似阿克梅德,只有被天空爱着的人才能描绘出的航迹…… “并不只有一架,还有其他的。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云里,藏在了低气压中!!” 最后伊莉雅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从北方降下来的厚厚的低气压——就像是乌拉诺斯舰队为了让雷达失效而利用了这片灰色的云一样,异邦民族也是利用其接近过来的吗? 现在,镶着红边的白银战斗机撕裂云层,一个又一个飞了过来。 然后仿佛理所当然地,朝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袭击而去! “姑且继续直掩!有着第三势力相助,可以某种程度上自由地攻击敌机!” 托了援护的福,就没有必要绷紧神经保护笨重的鱼雷轰炸机了。幸存的walkure散开来,排除着阻碍轰炸线路的机体。 “这边是轰炸队,接下来就开始轰炸。感谢walkure。” “这边鱼雷队,也进入了鱼雷攻击路线。向勇敢的战斗机队表示感谢。看着吧,一定会将战舰击沉的。” 伴随着护卫成功的鱼雷轰炸机表示感谢的通信,他们朝着正向海洋而去的乌拉诺斯舰队开始了鱼雷轰炸。转瞬之间,超弩级战舰周围就激起了无数水柱,并有黑烟升了起来。这样子,他们就无法单方面施加舰炮射击了。 然而,敌方机动舰队依旧毫无损伤。以那样大规模的舰队作对手,七十架攻击机数量实在过于欠缺了。虽说第三势力的战斗机非常可靠,可没有类似于攻击机的东西…… 不,不是的。还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低气压之中……!! “……?!” 在清显眼前,巨大的灰色云层慢慢裂开—— 在空中出现的钢铁之巨兽,伴随着震天的咆哮,露出了獠牙。 与此同时,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 “这是……?!” 巴尔塔扎尔冲出了半地下构造的作战司令室,来到了地面上。在这凿开了岛屿中央山地设置营地的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战斗海域。并不是从司令室那狭小的窗户中,而是在此俯瞰着整个战场,巴尔塔扎尔哑口无言。 在乱舞着的谜之战斗机群的彼方,厚厚的低气压横着一线隔断了视野,笼罩在北方。在那高度六千米附近宛若屏风一样排列的“云之障壁”的表面,由于在里面潜藏着的某种东西变得愈发膨胀,即将超过饱和点而裂开。 那猛烈地狂暴而翻卷着的云的样子,正好将在该空域呼啸的飓风形象化了。 那覆盖着直到水平线彼方的极其壮观的云之障壁,转瞬间就崩坏了。 在散去的水蒸气对面,是飞在空中的巨兽之群—— 那一瞬间,巴尔塔扎尔顿时汗毛倒立。 “飞空舰队!!” 他不禁叫喊出来的瞬间—— 在天空飞翔的十几只巨兽,撕裂了云之障壁,出现在了决战空域。 在船头,从未见过的异邦徽章闪闪发亮,全身钢铁装甲,十二艘以其足以让空间扭曲的质量为豪的超弩级战舰,将船头排成一排,一举冲破了低气压进击而来! 那巨大的舰影之群轮廓微微带着毛刺,将冲散了的云顶在背后,宛若圣阿尔蒂斯坦派出来以宣告世界末日的天使十二军团一般。 在那上甲板上,五十厘米的主炮塔一齐盘旋着指向了东边。 炮塔所对的前方,正是乌拉诺斯机动舰队。 从未向神明祈祷过的巴尔塔扎尔,此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神明祈祷着。 “快打乌拉诺斯……!” 刹那间,总计三十六个主炮塔,全都倾吐出一点五吨的穿甲榴弹。 那巨大的声音给人以天空都燃着了的错觉。即便水平距离有一万米,巴尔塔扎尔还是不由得退后两步。 天空起褶了。 云也消失了。 空间扭曲了。 燃烧的弹道,宛若钻木一样在空中刻印着灼热的曲线—— 打在乌拉诺斯正规空母甲板上的穿甲榴弹,将空母体内的炸药引爆了。火焰将本应该搭载在攻击机上的炸弹和鱼雷引爆,咬破了正规空母的内侧。 冲上天际的黑烟,喷射至高度五千米以上。 海洋倾斜了。乌拉诺斯舰队被波浪吞噬了。 升起的火焰之壁,完全挡住了海洋。乌拉诺斯舰队只好被关在红莲业火的最深处,就像木炭一般地被焚烧着。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谜之飞空舰队,理所应当地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 “打吧,打吧,打吧……!” 他双手合十,祈祷着。双腿震颤着。国籍不明的超弩级战舰回应着巴尔塔扎尔的请求,几乎是单方面地对乌拉诺斯机动舰队施加着猛射。 战斗海域早已成为充满着中弹的水柱、燃烧的空母、喷射的煤烟以及不停的猛射、还有从甲板上越入海中的乘务人员悲鸣的地域图景了。 然而并不只是战舰。从被冲破的云之障壁的对面,还有在内部隐藏着的无数巡空舰、驱逐舰,还有飞空空母,都涌动出来,踊跃地开始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从空母周围有超过一百架攻击队起飞,而释放出的空雷在空中描绘出几千条条纹,将乌拉诺斯机动舰队的环形阵再一次猛击至火焰的炼狱之中。 原本是令人绝望的战况,突然一转,变成了己方历史性的大胜。 这支大舰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不简直就是一支乌拉诺斯舰队的规模吗! 此等规模的巨大舰队没有任何前兆而突然出现,竟然将让拉斐尔上将都甩手不干的乌拉诺斯舰队单方面地逼到毁灭的境地,这种事态究竟该如何说明呢? 要是直截了当地说,就只有一句话。 ——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 在现实中,机械之神此时此刻就在巴尔塔扎尔面前降下,以神之威力斩杀者敌人……如果是在小说中暂且不论,而在现实中这真的可以发生吗? 不。 冷静回过头来想想的话,还是有前兆的。 “还有一步棋可以走。” 在战斗之前与伊丽莎白的作战会议中,那个小丫头好像这么说着,盯着窗外的天空。 “低气压就要从威斯特朗降下来了呢。”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的机械之神。” 那番话的意义——莫非,就是这个。 “是你做的好事吧,伊丽莎白。” 巴尔塔扎尔揉了揉眼睛,转向了背后作战司令室的入口。 正在那个时候,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也悠然地出现在了地面上,和巴尔塔扎尔并排仰视着谜之舰队的威容。 “太好了,他们来了。” 她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这么说着,然后将手放在胸际,仰望着可靠的大舰队。 天空已然被异邦的舰队覆盖了。用手拿起望远镜一观察,发现在低气压裂 十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很有伊斯拉的感觉,青年迎着风说道。 坂上清显默默地凝视着青年的背影。他那漂亮的发迹,任由飞空岛尖端的风拂动着。 伊斯拉早已消失了,然而他却未曾忘记。 “我看到了天空的尽头。” 青年微微用侧脸对着清显。匀称的鼻梁,滑过面颊的长长的伤痕,还有那宛若烙上了夏日天空之色的深蓝眼眸。在青年内心沉积的某种东西似乎传达给了他,在他的心底荡漾起层层涟漪。 “天空的,尽头。” 清显让那现实气息薄弱的话语留在了风中。充满童话气息的响声完全被大风刮过的声音遮住,然后带到了飞空要塞奥丁地面的远方去了。 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还是在秋津联邦,都存在着关于“天空的尽头”这一神话,说是在大瀑布的另一端,有着海水汹涌落下,天空迎来尽头的地方。然而至今为止的很多探索舰队虽顺风出港,按说足以发现“天空的尽头”,但有一半都在途中逃了回来,而其余一半则再也没有回来。 那神话世界的情景,谁也未曾得见。 青年却说他见到了。 “有一天,你也一定能见到的。我想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全世界的人们都能认知到天空尽头的存在。” 清显依旧沉默,凝视着青年的后背。尽管他想要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桑托斯岛海上,飞空要塞奥丁—— 从那次起名为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的战斗以来,已经经过三周了。 那次连盟军圣·沃尔特帝国军都见死不救的绝望战斗,由于这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异邦友军的存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收获了奇迹一般的胜利。连清显都未能知晓的是,据说在大约半年前,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就已经亲自与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在私下里接触,主动提出为他们提供停泊场所。即便是对圣·沃尔特帝国,女王也一直隐瞒着伊斯拉舰队的存在,到了糟糕到绝无仅有的情况下打出了这张王牌,目前呈现出了与乌拉诺斯地方舰队规模相当的舰队结盟的架势。 当然,这样做的危险也是很大的。 在比己方军队强大很多的友军将敌军遣散后不久,进入己方领土内的友军就夺取了权力中枢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势力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之上的伊斯拉舰队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顿时化身为在王国领土内比乌拉诺斯还要危险的存在:已登陆的路易斯提督即便要将伊丽莎白与其心腹都杀死,端端正正地坐上王座,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因此现在希尔瓦尼亚王国最应该警戒的,既不是乌拉诺斯也不是圣·沃尔特帝国,而是伊斯拉舰队。虽然由于伊丽莎白下的赌注得以暂时驱走乌拉诺斯的侵略,但取而代之的是将不知是敌是友的新的威胁引入了自国境内——这就是希尔瓦尼亚建国不久以来的危险现状。 这样的疑虑也萦绕着清显。 ——我可以相信你吗? 清显对着青年的后背传达出了无言的疑问。 ——卡路儿·阿巴斯…… 完美融合了冲动与文雅的面庞,足以让人感到悲伤和温柔的深蓝眼眸。虽然卡路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从某个童话世界走出来的骑士一样的感觉,但他却的确是如同七面鸟一样单方猎杀着让乌拉诺斯引以为豪的最新锐单座战斗机“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可怖王牌。事后他才知道,伊斯拉舰队的正规战斗机“麦斯特拉”无论在马力上还是回旋性能上都比艾力斯阿克托斯要弱;卡路儿顶着这样的不利状况都能压倒性获胜,其水平一定非同小可。 ——真想与他进行模拟战…… 清显的内心,这样的愿望冒出了苗头。他希望能驾驶着性能相同的战斗机,与卡路儿一对一单挑。由于现在正处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与伊斯拉舰队调整着关于双方共同协力作战的诸多问题的阶段而无法进行模拟战,但他迫切地祈愿着有朝一日能来一次。 而大概卡路儿也跟他想得一样吧。 “在号称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战斗机队walkure担任队长的男人究竟怎么样”,他从卡路儿话语的诸多方面都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 由于在三周前的战斗中阿克梅德死亡,拥有第二指挥权的清显担任了后续空战的指挥,再加上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最终获得了胜利;再加上战后女王伊丽莎白的意志,清显继承了阿克梅德,就任了walkure的队长。 清显丝毫没有迷茫。他要继承阿克梅德粉身碎骨之际留给他的遗志,根本不可能有半点露怯。伊莉雅也就任了walkure副队长,现在身为一名新任干部,正在统率着队员们的工作上向前不断迈进着。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看吗?” “没有了,谢谢,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可以向路易斯提督好好报告了。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如果太晚的话,我的同伴们可就要等得不耐烦了。” “是啊,他们说不定都擅自开始了呢。” “我先给你道个歉,是我们的人太低俗了……” “啊,没关系的,我们也做得很过分。” 现在时刻为下午两点,他坐上了回程的侦察机,抬头一看,太阳还高高的。清显握住驾驶杆,从奥丁起飞了。 在东方,可以远远望见将世界截成两段的大瀑布,而在那巨大的纵向将空间分成南北的瀑布下落的一侧是南多岛海。在他眼下,宽大的桑托斯岛的岛影在海洋中呈现了出来。沿岸有近三十艘重巡、轻巡组成三列纵阵暂时停泊着,而在谢拉格里德军港码头,还可以看到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四艘正规空母的舰影;四个船坞中,已有另外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两艘正规空母入坞,修理过后无处可去的伊斯拉舰队的其他近二百艘舰艇和两千艘以上的运输船便分散到海德拉巴群岛全域去,获得岛屿领主的许可后,便可以使用港湾设施。 飞行时间比较短,经过七八分钟以后便降落到了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这里现在是walkure作为根据地使用的战斗机专用机场,然后从今天开始,这里将试验性地由他们与卡路儿率领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全队队员共同使用。在列线旁,有三十架左右战斗机“麦斯特拉”排列着,那带着红色镶边的纯白色机体,曝露在桑托斯岛的阳光中。 walkure队员萨娜特拉前来迎接了降落在停机场的两人。她向卡路儿敬过礼之后,对清显爽朗地笑道, “对不起啊,果不出所料,已经开始了呢。大家都在海岸哟。” “我就知道会这样。大家相处得还算和睦吧?” “我只能说刚刚还好,现在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吧,语言也畅通无阻,总会有办法的嘛。我送你们过去,上来吧。” 这位二十七岁独身、在walkure中大姐地位的人握着军用车辆的车把,让那两人坐在后座上。 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队员举办的欢迎派对的会场,正是离机场挺近的海水浴场。 他们在在一旁看到当地居民快乐地游泳,而近三十名walkure队员以及人数与之相近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的飞行员早已经人头攒动地痛饮了起来。两个精英航空队的队员完全没有注意到清显与卡路儿已经回来,到处掀起了哄笑与大骂以及悲鸣交错的喧闹声。在沙滩的某个地方已经开始打起了群架,可队员们非但不制止,还在周围围着吹着指笛带着欢声起哄。 “啊……果然成这样了……” 对着卡路这样的叹息,清显苦笑着回答道, “他们只是在一起打闹哟,看样子有了新的玩伴,都异常兴奋呢。” “看来哪个国家都是这样啊,这种精神,真希望他们能多留在乌拉诺斯的对手身上……” 士兵之间这样的打架着实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比起用语言交谈,互相打架反而能更迅速理解对方,这一点不论人种、国籍,都是常有的事。由于这也算是他们独有的沟通手段,他也就置之不理,与卡路儿干杯。 环顾四周,发现也并不全是兵员,四处都有本地居民的小摊,还有很多觊觎着飞行员们的普通女性混杂其中,当然还有数不尽的换好泳装来游泳的男男女女。还能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些身着露出度很高的服装,明显是以卖淫为业的妓女,一大群人便充满了活力。 七月的天空湛蓝无垠。即便是吹过沙滩的海风,也无法彻底吹走沙滩的热气。卡路儿将装了一纸杯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以后,环视着伊斯拉飞行员们的样子,露出了很有少年感觉的笑容。 “这小岛真不错,住民也待人亲切,每个人都这么快活,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伊斯拉舰队是多岛海的救世主嘛,岛上人人都在感谢你们呢。这座岛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乌拉诺斯支配,吃过很多苦……” 仰望着不断泛起红晕的天空,清显想起了过去的每一日。从海德拉巴战役开始,已经快过去四年了,桑托斯岛真可谓伤痕累累,疲敝不堪。 卡路恳切地听清显说着,道, “我是从心里希望能和王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到目前为止的航海中,有很多让我们所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对于乘组人员来说,也需要稍稍休息一下了。” 听别人说,入坞了谢拉格里德军港的四艘军舰受到的损伤格外严重,要修复至少需要四个月。王国和舰队现在正商讨着补充与更换负伤乘组人员、消耗部件与装备的修理与更换,还有补充弹药的问题,以及今后关于舰队运营的琐碎事宜。疲于战争这一点,看样子是彼此彼此。 说来,刚刚在打架的那拨人,现在已重新分组,又开始打了起来。他们有人拳脚相加,有人开始聚赌,真是好不热闹。即便说他已经习惯了下士官飞行员的粗鲁,如此这般打架的发生频率也总觉得高了些。 正当他正惊异于此的时候,walkure队员康达塔跟着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像是逃开一般地飞奔到了清显的身旁。 “有什么问题吗?” 康达塔浮现出了有些困惑的笑容,用与他那粗壮的身体极其不配的温柔口吻说道, “啊不——怎么说呢,好像是在关于副队长的问题上起了纠纷。副队长,请呆在队长身边吧,在这里的话那些总爱胡来的人也不会过来了吧。” 听到康达塔对她晓以道理,伊莉雅露出一本正经地表情。 “……是我待人接物哪里有所不周吗?” “啊——不是……伊莉……副队长你没有任何不是。嘛,怎么说呢……该说是无论哪个国家的飞行员考虑的事情都相同吧……” “考虑的事情是指?” “那——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那个……我是说想要超出必要限度地接近副队长之流果然在伊斯拉舰队也是有的,然后walkure的一些人觉得他们无聊至极,结果就打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超出必要限度是指?” “那——个……队长,接下来拜托你了。” 看样子是觉得解释太麻烦了,康达塔便将伊莉雅塞给了清显,便慌慌张张离开了现场。 伊莉雅一副无法接受的神情盯着清显看。 “为什么把我赶了过来啊,我添麻烦了吗?” “呒——嘛,不要想得太多啦,我知道伊莉雅你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大概是伊斯拉飞行员想要与伊莉雅搭讪,而惹怒了walkure队员吧。从康达塔那口气去推测,现在两队之间展开的打架圈子,原因看来是伊莉雅。伊斯拉飞行员大概万万不会想到这么可爱的女性,竟然是击坠数超过二百架的大王牌吧。 此时,卡路面带微笑,颇不文雅地戳了戳清显的侧腹。 “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看样子卡路儿也对伊莉雅兴味盎然。不会他想要出手吧,虽说不无这样的警惕,但清显还是简单地介绍道, “伊莉雅,这位是卡路儿·阿巴斯上尉,根据他本人所愿,他希望别人直呼他的名字哟。卡路,这位是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上尉。” 卡路儿露出王子一般的笑容,对伊莉雅伸出了右手。 “可以叫你伊莉雅吗?” 伊莉雅回握着他的右手,毅然回答道。 “如果是上尉您所愿的话。” “太好了。请多关照,伊莉雅。” “我才是,上尉。” “可以叫我卡路哟,清显他都这么叫了。” 伊莉雅瞥了清显一眼,而清显以微笑回应。虽说初次见面的人就相互直呼姓名这点在秋津联邦简直不成体统,而即便在圣·沃尔特也不见得会如此坦率,这大概一定是卡路儿的祖国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做法吧。虽说这也有可能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卡路个人的作风,但这样的作风的确能更加迅速地去掉礼仪的外壁,尽快打成一片。 “我明白了……卡路儿。” 伊莉雅有些生硬地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应了对方的请求。卡路儿露出落落大方地笑容,同时就举起了自己的纸杯, “伊莉雅,喝酒吗?” “啊,不了,我……” “不能喝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伊莉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视线。明明只要撒谎说“不能喝”回绝掉就好了,但她太过认真,不会说谎。然而恐怕连walkure队员都不知道的是,伊莉雅她有些酒后乱性。只要酒进了腹中,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每每有这样的派对,清显总是格外小心,瞪大了眼睛留心着伊莉雅没有让人灌酒,这已经成他的一种习惯了。 卡路儿并没有强行劝酒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见过一面吧。在之前那次海战,你也应该在空中吧。” “是的,当我就要被敌机击落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啊,真的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在我记忆中,在那次战斗结束后,我好像看见你和清显在一起。” “正是。那次在地面上,正是你我初次见面。” “你们两个,是两口子?” “……诶?” “那时候,你们拥抱在一起了吧?” 没有任何前奏,卡路儿突然这么问道,清显和伊莉雅不知该作何反应。 “……………………” “啊,不是吗?那么还只是恋人?当时是想要接吻来着吧?可好像因为我来了便作罢了吧。我那时候心里就寻思啊,啊——打扰他们了坏了事儿了啊——十分后悔呢。我破坏了你们当时的好气氛,抱歉啦。” 带着毫无恶意的目光,保持着无邪的笑容,卡路儿饶有兴致地刺探着清显和伊莉雅的关系。 “嗯?清显你怎么面色通红,而伊莉雅你则面色铁青?什么呀那是,交通信号灯?那么,我自己就变黄吧?”(译者注+吐槽:我特意查了一下交通灯的历史,第一盏名副其实的有红、绿、黄三种颜色构成的交通灯可追溯到1918年,在美国纽约市使用,早于飞行员系列事件原型的时间。话说,我不禁要问,卡路何时有了 这种天然黑属性) 啊哈哈,卡路儿一边因为自己那冷冷的黑色幽默而爽朗地笑着,一边继续对他们穷追不舍。 “你们二位啊,仅仅这么站在一起,那幸福的氛围都让人身临其境啊,都可以说分外闪亮了吧?即便不说话,二位的感情之深从这种氛围也传达给我了,嗯嗯,真不赖啊!请永远幸福!” 在自己那猛然竖起的大拇指正前方,清显和伊莉雅从头顶到脚跟都完全凝固了。 “诶?” 卡路儿依旧一副thumbs up的架势,对一脸不可思议、宛若在地上扎根的二人露着笑容(译者注:thumbs up,就是竖起拇指的样子,可引申为点赞之类的)。 清显和伊莉雅连眼睛都眨不了一下,就像是用不可见的桩子钉在了地面上一样,两人站在一起一动也不动。 “莫非我又搞错了?难道不要说是夫妻,连恋人都不是?啊咧——?太失败啦!” 卡路儿眨巴了一下眼睛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优哉游哉地仰视着天空,“哈哈哈哈”地高声笑了起来。 清显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可乐的。 话说这个叫卡路儿的,说不定是个既暴力又天然,又有些不长眼色的男人吧。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边仅凭臆测连连说出雷人的事情,察觉到不对以后却又想再用笑容搪塞……! 完全找不到应对的话语,而仅仅是崩溃了一半的思考正要恢复的时候。 “可即便不是恋人,你们互相喜欢着这一点总能确定了吧?我想我自己的臆测也不会错得离谱到这种程度吧?” 卡路儿带着充满自信的口吻,继续执拗地扔着炸弹。 清显大张着嘴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啊这怂?!(译者注:抱歉,请允许我使用一句家乡话,翻译成“怂”的地方,理解成“家伙”就好) 他在内心禁不住都喊出“这怂”了。虽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也曾经好几次被露露和菈菈她们以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捉弄不休,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正面执拗地几次三番发问的情况。这是巴雷特洛斯人的民族性决定的吗?不对,应该不是的。在这三周内,他也和其他伊斯拉舰队乘组人员交流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神经如此大条这肯定不是民族性什么的,而只是卡路儿个性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对方稍稍有些恶意的话,他也可以警告他或者发火,可只要看到对方那如星星般闪亮毫无污秽的眼睛,就觉得大概对方只是纯粹地想知道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想知道得无法忍耐了吧。虽然这事根本不是说知道了就能怎么样的那种,但对方大概早把权衡得失什么的踢到了一边,总感觉他在得知问题的答案之前是不会收敛的吧。 “啊咧,伊莉雅,你还好吧?你脸真红啊,太热了吗?可以喝点这个哦。” 完全不带恶意,卡路儿有些诧异地歪着头,将装着啤酒的纸杯递给了伊莉雅。 “已经冰好了,一口气‘咕’地干了吧!我也一起喝哟,一、二,咕——” 伴随着奇怪的助威声,卡路儿将手插在腰上,一口气就喝干了。灵魂已经被抽干只剩空壳的伊莉雅宛若提线木偶,眼见就要像卡路儿一样将纸杯中的东西一口饮净了。 “哈哈哈,伊莉雅,那喝酒的架势不错哟!那么,大口大口喝吧!” 这能把人杀死的天然黑莫非一瞬间就看出伊莉雅的弱点正是酒精了吗?一边爽快地笑着,一边接连不断地给伊莉雅倒着啤酒。不管怎么说,照这样下去的话伊莉雅一定会酩酊大醉,那可就不好办了。 正当他要施予援手的时候,自身已经喝得大醉的萨娜特拉围了上来。 “啊咧?伊莉雅你不是挺能喝的嘛!来,把我的也喝了吧!” 她给伊莉雅的酒杯中倒上了颜色总感觉有点儿可疑的酒,搭上了她的肩膀。 “嗯?伊莉雅,好烫啊,感觉浑身都冒着热气呢。” “……你这么一说……我是感觉有点发烧。” 稍稍抿了口萨娜特拉的酒,伊莉雅这么回答道。萨娜特拉摆出一副非常夸张的惊异表情, “那怎么行呢!得给身体降降温啊!好的伊莉雅,到这边来,我告诉你给身体降温的方法。去去就回,伊莉雅先借我一用啊!” 她搂着伊莉雅的肩,将她带到了沙滩内的一间小屋里。 是让她在小屋里睡下了吧,清显这样想着,继续搪塞着卡路儿的穷追不舍,过了大概三十分钟,萨娜特拉和伊莉雅裹着浴巾,向这边走了过来。 “…………嗯?” 伊莉雅红着脸,让大大的浴巾裹着,仅仅露出脸来,她那样子活脱脱一个晴天娃娃。她膝盖下方一双脚是光着的,好像酒还没有醒,带着踉踉跄跄步伐走了过来。不,她摇晃得似乎比进入小屋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夏天,海滩,在海中游泳的男女的娇声。伊莉雅不知为什么似乎比刚刚醉得还厉害了。一种绝对不能说好的预感顿时涌上了清显的鬓角。 萨娜特拉所说的给身体降温的方法,莫非就是…… “久等啦。那么,伊莉雅,快过来吧!”(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バーンといこう!」,「バーン」可能有道路和坡的意思,这里不确定萨娜特拉究竟指的什么) 萨娜特拉这么颇有气势地说着,扔掉了自己穿着的毛巾。 萨娜特拉仅仅拼命掩藏着胸部的顶点,腿修长,身体苗条,而屁股可以说完全露了出来,这正是传说中的v字泳装。周围的walkure队员们察觉到以后,便立马又吹口哨又拍手地起着哄。而在她一旁,伊莉雅只是裹着浴巾,摇摇晃晃。她面孔比起刚刚还要红许多,莫非在小屋中又被灌酒了吧。 “啊咧?伊莉雅,你也来点儿‘一、二’这样的感觉嘛。”(译者注:萨娜特拉的意思就是,像她自己的一样,“一、二”两声就……) “……我好像……还觉得在发烧。” “啊,这样啊。那么,我自己来。一、二。” 萨娜特拉这么说着,就剥掉了伊莉雅的浴巾。 伊莉雅便使出浑身解数用单薄的几片布遮住浴巾里面的内容,挡住隐秘的部位。 一刹那—— 清显鼻血四溅。 周围的士兵,有的发出欢声,有的跪倒在地,有的蹲着,双手捂着两腿之间,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反应应有尽有。 仅仅用些碎布裹着的伊莉雅,拿着威士忌的瓶子大口喝着,看样子周围的反应根本没有入目。 “伊莉雅,这、这个,披上这个……” 清显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给半裸的伊莉雅披上了浴巾,然后威吓着周围的士兵们。 “不准看……!!散了,给我散了……!!” 简直就像是要遮住自己身体那重要的部分一样,清显单手抱着从头到腰部用浴巾裹着的伊莉雅后背,护着伊莉雅以免队员们看到。 对那些扑面而来的喝彩声,清显眼梢上吊,大喝起来, “这是命令,散开!!把路让开!!违者关小黑屋,我是认真的!!”(译者注:翻译成“小黑屋”的地方,原文「懲罰房」,一般指的是,在监狱中的服役人员若有小规模的打架之类的没有必要通知上面的事情发生,将涉及人员关进去而采取的惩戒手段。) 清显一边护着伊莉雅的身体,让她免遭猥亵的视线,一边下了队长命令将围上前来的人群分成两半,总算将伊莉雅带到了小屋。 “穿、穿上吧伊莉雅。我去门口守着……!!” 竭力驱动着理性不去看伊莉雅, 清显在小屋的门前站定挡住。 果如他所料,丧失理性的队员们在小屋前形成了人墙。 “散了!!不许靠近!!你们什么也别看,给我忘掉,忘掉!!” 清显下着这些粗暴的命令,但刚刚看到的伊莉雅露出的肢体却一直浮现在他自己的眼前,无法消散……—— 虽说女人这种物质基本就是惹人抑郁的存在,但我总觉得跟我的工作扯上关系的让人郁闷的女的却多得出奇,这难道是错觉吗。 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硬是将绝不能说出口的台词咽进了喉咙里,观察着站在眼前的女性将校的表情。 根本没有表情。 到现在为止,巴尔塔扎尔见过的女性中要说无表情的,应该就是伊莉雅了,但这位女性将校比起伊莉雅尤甚。就连发言的时候也只是动动嘴角,其他部分则像腹语人偶一样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不禁开始怀疑她嘴里是不是长了溃疡。 ——阿梅里亚·塞万提斯。 虽然他对女性的美丑没有什么兴趣,但若已世俗的价值基准来说,她的外貌大概处在相当高的水准吧,从刚刚开始就将视线纷纷集中到这里的高级将校们,毫无疑问都是为眼前这位女性所吸引。可是说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啊,不要说有什么情调了,简直和他的工作都毫不相干,这一点巴尔塔扎尔可算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理应成为国际金融交易中心。” 巴尔塔扎尔嘴一歪呈へ状,没有回答。 ——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这些啊。 尽管他感觉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脑中拂着,巴尔塔扎尔还是不断观察着阿梅里亚的表情,希望能看出她的思绪。 在王立迎宾馆举办的立餐宴会会场里,有很多从多岛海前来聚集于此的政治家、资本家和军人们与伊斯拉舰队要人热热闹闹地谈笑风生。明明这里挤满了著名的银行家与个人投资者,为什么不是对他们而偏偏是对我提出国际证券交易的问题啊。 要说这其中的可能性,只有一点。 万万没想到这三周前才降落到桑托斯岛上的这个女人,竟然窥探到了我个人的秘密。 “在塞尔福斯特市场落入乌拉诺斯之手的现阶段,要说可能实现公正的国际交易的场所,无论从地理还是从政治上来说,我判断都没有比谢拉格里德市场更得天独厚的国际交易所了。格林上校,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是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军事顾问,对证券交易所要设置在哪里根本没有兴趣,即使有兴趣,也根本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权限……虽说他也可以如是斩断话头,但这样的话就会被对方认为是疏于经济问题的笨蛋军事迷,很不甘心,我就将自己那宛若沧海一般的教养之一粟流露出来,来压倒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吧。 “正如您所言,市场机能转移,要是在中世纪的话应该是比较困难的,但在会计与电信发达的现在却并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证券公司由于都有清算机构,证券收付都在账簿上进行,也可以进行电报交易。说起在中世纪,金融关联公司之所以会在很小的区域内密集而形成金融街,就是因为交易对象离得近更加方便。塞尔福斯特市场的起源,正是渴望着交易对手的中间商聚集在一起的咖啡店。可是在远距离通信技术发达的现在,决定市场兴衰的不再是交易主体之间在物理上的距离,而仅仅是主要角色是否集中在市场中。在塞而福斯特市场失去公正性的现在,如果著名投资者都能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的话,这里就会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吧;而这个守护着伊斯拉舰队的市场,可以说是现在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市场。” 他夹杂着一些琐屑之事说了这些,可这女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直直地盯着他。 也不是——在说到“著名投资者”的时候,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深处微微闪光。看样子这女的果然已经探出了我究竟是何许人也。(译者注:这句话强调的不是巴尔塔究竟有多大能耐,而是说他有个多么厉害的爷爷) “我们现在正打算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发行吾伊斯拉舰队的祖国之一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战时公债。” 像腹语人偶一样的阿梅里亚缓缓地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想必谢拉格里德市场一定能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吧。” 谁知道呢,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出谄媚的话。国际市场上放出战时公债,这就意味着借债获得外币以充战费。然而只要他们无法确定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究竟有多大的还款能力,他觉得投资者们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吃进这些不知何时就会暴跌的公债。由于多岛海的先进国家已基本上都采取黄金本位制了,那么如果那些国家并不持有能将那些发行的纸币兑换成能与黄金兑换的本位货币的话,他们就无法被当作正儿八经的交易对象。 恐怕伊斯拉舰队的资金周转相当严峻吧。虽说能为他们在海德拉巴群岛提供一些船坞,但更新用的机械零件、炮弹、弹药、装备品的补给、乘务员的食材与工资都要他们自掏腰包;再加上他们已经出港两年,所持有的武装也越来越落后于时代了。伊斯拉舰队主力单座战斗机麦斯特拉比起多岛海列强的最新锐战斗机,性能就差了一截子。要与现在的乌拉诺斯打仗,武装必须彻底地更新,但这是要消耗大量资金的。 还可以想到的是,由于航海出乎意料地长期化了,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下滑,祖国的投资者们有可能会转入为抛。开始与好不容易抵达的异国证券市场进行交易获得外币,然后再打开国际贸易的端倪,然后再让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上升——他们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吗。 ——这帮家伙,现在正是处于这样一种有多少黄金都不够的状态。 这件事姑且让我在心里记上一笔。 古今中外,战争都是需要黄金的。 甚至可以说决定胜败的正是黄金的持有量。 现在从密特朗大陆被赶出境的圣·沃尔特帝国军之所以还能继续战争,就是因为持有黄金。发觉难以阻止哈尔蒙迪亚进击的财务省在首都攻陷很久以前,就将帝国在中央银行地下留有的所有金块都运到了air hunt岛中央银行的地下。由于那些可以装满一栋二层民居的金块,借由名为银行的信用增幅装置,摇身一变成为数百万倍面额的纸币,这些纸币现在养活着帝国军全军,让武器群得以持续发展,这真的可被称为金融魔术。 然而问题是,著名的大佬们会不会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就算克服艰难险阻开始了公债募集,如果市场信赖薄弱的话,也不会有人来的。所谓市场信赖,也就是“黄金的持有量”与“无法靠军事力量攻略”这两点。在那种有相当于国家预算规模的数额进行交易的场所,是绝对不能有枪与大炮的威胁而丧失公正性的。正如刚刚阿梅里亚所言,谢拉格里德市场在这一点上,可谓有着在地政与军事力两方面都得天独厚的条件,原本对于投资家来说应该是相当有魅力的场所。 可无奈的是,此地位于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大规模国际交易的实绩,究竟该怎么将那些国际上享有声望的大佬们吸引到这偏僻的市场好呢? 腹语人偶的嘴又动了。 “必须要有权威金融家的人脉。” 果然提及这点了吗。 “要有的话自然最好。” 尽管巴尔塔扎尔读出了阿梅里亚的思虑,但坚决作佯装不知状。 “比如说,如果雷尼奥尔·贝尔纳可以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加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其他投资者也一定会争相加入的吧。” 刚一听 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巴尔塔扎尔的憎恶之情就沁满了五脏六腑。他竭力提醒着自己不要将那段灰暗的淤积着的感情表现出来,佯装不知地回答道。 “要做这样的梦也是您个人的自由。” “难道说不可能吗?” “我想他不会因为他人的意志所动。” “即便是他家人的请求也不行?” 巴尔塔扎尔不禁冷笑了一下。虽然还不知道她究竟探听没探听到我是雷尼奥尔的孙子,但这个女的根本就不明白那老头是个怎样的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他是巴尔塔扎尔的亲祖父,是支配着密特朗大陆、威斯特朗大陆以及秋津大陆甚至整个多岛海地区经济的贝尔纳财阀总帅。 在所有那些拥有可与国家预算匹敌财力的国际金融市场的星级大佬中,位居顶点君临天下的正是雷尼奥尔,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区区公债价格,他可以随性操作。 如果正像阿梅里亚所希望的那样,雷尼奥尔买下巴雷特洛斯公债,仅此一事就能让其他投资者也争相效仿吧。获得了外币,在本国的舰队股不断上涨,无论是今后十年还是二十年,伊斯拉舰队都能够继续他们的旅途。这简直就像是梦一般的话。然而,也只是个梦。 “如果要是他亲人请求的话,那雷尼奥尔一定会断绝与该亲人的关系吧;而其罪名就是,区区凡人,竟敢对他本人有意见。他正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阿梅里亚只是带着毫无感情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 “雷尼奥尔周围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忠实执行他命令的齿轮而已。那些稍稍对他有些微词的所有人,都被剥了个精光,遭到了流放,且根本不问取得的业绩与血缘。雷尼奥尔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动一动指头,就能向自己所指的方向全力突进的自动人偶。” 尽管他尽可能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但却并不顺利:仅仅是嘴上提起雷尼奥尔的名字,构成他肉体的所有细胞就开始奏响憎恶的合唱。 ——我正是为了破坏那老头子的“帝国”现在才会在这里。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借助那老头子的力量的话,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内心大骂着阿梅里亚,巴尔塔扎尔准备打断话头。 “您不是要找一流的中间商么?应该也有与贝尔纳财阀有关联的财界人来到这个会场了吧。我只是一介作战参谋,并不是金融专家,没能帮上您,我深表遗憾。” 对着正要转身离开的巴尔塔扎尔,阿梅里亚一如既往冷淡地说道, “没想到被称为圣·沃尔特帝国军头脑的阁下,竟然意外地感情用事呢。” 巴尔塔扎尔停住了已经转过去的脚踵。 阿梅里亚一口气甩出的这一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中心。 “明明生而持有最强力的卡牌,却对其花色不满意而放回了牌堆,就是这么回事吗?”(译者注:原文「最高のカードを生まれ持ちながら、絵柄が気に入らないから山に戻す、というわけですか」。本句以及之后一小段巴尔塔与阿梅里亚二人的针锋相对有些晦涩,我有些地方不太确定自己翻译的是对的。) “唧”的一声在脑中响起,他吊起了眼梢。 他感到了杀意——这已经是久违了。 他慢慢地将苍冰色的目光转回了阿梅里亚。 “最强力的卡牌?” 他不在话语中夹杂任何感情地如是告知。 “您莫不是想说‘诅咒’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所说的诅咒是针对外长前面说的“王牌”。机长的意思是说,那可不是王牌,而是诅咒吧;后面外长则反戈一击) 浓重的敌意蕴含在他眼中而非话语中,几乎都要溢出了眼眶,猛刺着阿梅里亚。 “要是能放回牌堆我也想放回牌堆,要是能扔掉的话我也早就扔掉了,可在你的祖国,难道有消除额头上烙印的方法吗?” 阿梅里亚将冷澈得让对手丝毫感觉不到其生命的瞳孔对准了巴尔塔扎尔。 “烙印?” 她一秒不停地以此回道,对巴尔塔扎尔反唇相讥。 “您莫不是想说‘福音’吧。” 巴尔塔扎尔再也不加掩饰,嗤笑着阿梅里亚的话语。 ——有朝一日,绝对要让你哭出来。 ——要让你也常常我孩提时所尝到的滋味,看你还把那叫福音不。 正当他将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憎恶全部化作冷笑堆到嘴角流露出来,正要离去的时候。 "很热闹嘛,外务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这么高兴了呢。" 伴随着宛如演戏一般的台词,满头黑长发的男性将校在阿梅里亚旁边出现抛着媚眼,巴尔塔扎尔便又站定了脚步。他知道这颇有些娘、海风味儿十足、浑身浅黑色的粗糙皮肤、身躯瘦长的人究竟是谁。 ——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 在此之前虽然远远看到过他,但没有机会觐见。尽管这个女的让人不快,但有掌握伊斯拉舰队全权的人作她的对手,她应该也得礼让三分吧。 “非常感谢您能取悦外务长,能让她如此生气勃勃,可真不是寻常人啊。我是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请问尊姓大名?” 巴尔塔扎尔完全不能理解刚刚阿梅里亚究竟哪里生气勃勃了,他正对着路易斯,报上名来。 “我是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上校,希望今后我能入您法眼,路易斯提督。” “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阿喀琉斯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上校啊。oh man我有幸得见光荣之至啊。”(译者注:稍稍回忆一下,这个阿喀琉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希腊战神,而是乌拉诺斯的那个参谋总长。后面翻译成“oh man”的地方,原文「これはこれは」,直译为“这可真是(不得了)”) 路易斯提督带着这极其夸张的口吻,宛若宫廷贵族一般拖回右脚,垂下了视线。尽管这什么时候都像是在演戏的提督甚是让他扫兴,但他还是谦虚道, “这都是祖国的报刊记者们为了赚大众眼球而给我起的诨号,让人觉得不知何时这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胜利的功臣竟然成了我似的。” 由于巴尔塔扎尔好几次在事前就看破了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的作战计划,他在军队内的地位比起原来要好了许多。他不仅事先料到了克克亚纳线会被对方用飞空要塞的形式攻破,还巧借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漂亮地拯救了连圣·沃尔特参谋总长拉斐尔·多诺尔都舍弃的桑托斯岛——现在,在作战司令本部,大家都已经承认巴尔塔扎尔发言有相当的分量了。 路易斯一副因与“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不期而遇而满心欢喜的样子,语调更加柔和了。 “你真是不错啊,能如此处世而崭露头角,这对于吾等来说也是一生夙愿。今后不仅是海德拉巴群岛,要是我们能有幸得到圣·沃尔特帝国鼎力相助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才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共同迎战乌拉诺斯,这正是圣·沃尔特帝所希冀的。” 虽说借他人之手,其后会有些令人忌惮,但姑且值此圣·沃尔特帝国危急存亡之秋,要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并进也算是谢天谢地。问题是,他们究竟会对这边开诚布公到何种程度。 也不知道他究竟懂还是不懂巴尔塔扎尔的内心,路易斯表情愈发缓和,提出了与国际形势毫无关系的话。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嫉妒你啊,我百般搭讪都无动于衷的外务长,竟然对初次 见面的你露出了如此这般各式各样的表情。” 虽说他根本就不懂究竟哪有表情变化,但姑且还是作些无伤大雅的回答。 “可能我的一些见解与外务长有所不同吧。” “我们非常欢迎您毫无顾虑地提出有活力的论点。不管怎么说,吾伊斯拉舰队四十万乘组人员是突然间来到了宝地,要说不起摩擦那才叫奇怪。毫无忌惮地进行交换意见,才能加速理解嘛。” “您宽宏大量,在下惶恐之至。” 这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啊,如果按文字面照单全收而将自己所持情报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等在后面的说不定会是惨痛的报复;不能敞开心扉,而应该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情报事先精心筛选出去,然后在去见路易斯和阿梅里亚。即便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也是严禁疏忽的;重要的是要深深地戴着诚实的假面,绝不能将真心从表情中流露出来,一方面要靠华丽的社交辞令对可能对己方不利的话题充耳不闻并且及时切换,一方面还要积极地挑起能让双方意气相投的话题。 以上的思考仅仅在零点二秒就完成了,巴尔塔扎尔开始说起了应该最让路易斯与阿梅里亚痛心疾首憎恶不已的敌方罪魁祸首的坏话。 “现在如果不尽早将妮娜·维恩特从宝座上拉下来送上断头台的话,这个世界大概会毁灭吧。即使为了让那‘灾难女王’亲自尝尝她自己的把戏,吾等也有密切合作的必要。” 他嘴里一说出妮娜·维恩特的名字,路易斯刚刚一直很缓和的表情一瞬间就僵硬了。看来尽管给人以远离尘世的印象如路易斯,果然妮娜的名字一出来,也难以隐藏敌意吧。 也难怪啊,从故乡启程一直至此的旅程中一直与乌拉诺斯战斗,应该有很多乘组人员死去了吧;而杀死他那些同伴的妮娜·维恩特,对于路易斯来说一定是怎么恨都不为过的仇敌吧。 ——将对妮娜的憎恨作为支点煽动共鸣,去讨好路易斯。 内心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巴尔塔扎尔决定了谈话的方针。 ——在这种情况下,毁谤是最好的能引起共鸣的工具。 ——利用说妮娜的坏话,回避不利的谈话内容,而一味地对路易斯献媚……! 要在社交场上说话,重要的是幽默感。正是为了这一刻,他近日以来收集了些流行的笑话,在自己想要巴结之人身上使用。利用那些以妮娜为梗的很巧妙的笑话来宽路易斯的心,留给他以外向的印象吧。 “要说这妮娜·维恩特啊,也算是天才了。据说她呀,五岁的时候就有和她现在一样的智慧了。” 到现在为止,分寸掌握得还算ok吧。虽然路易斯愣了一瞬,但现在脸颊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应该说是笑容的东西;然而可能还是无法忘记死去的同胞们吧,那笑容比较僵硬。那样的话,我这么说又如何。 “圣·沃尔特正在制作妮娜的传记电影,然而听说身为主演的阿拉伯狒狒却根本不听话,制作人员都相当困扰啊。但其他和妮娜相似的女演员又确实没有了……虽然又由红毛猩猩来代演,可听说除了扔自己的大便以外,就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他哎呀哎呀地耸耸肩,一只眼睛窥视着路易斯的表情。尽管表情中还是浮现着僵硬的笑容,可他背后的悲伤看来还是难以掩饰。看样子用毒不够啊,那样的话,之后还有这一手。 “据说妮娜的儿子如是问道,‘妈妈,处女受孕是什么意思呀?’‘就是指我将你生下来这千古奇迹哟。’儿子便对着他八个兄弟说,‘喂,我们一点儿都不像的原因好像就是处女受孕啊。’” 这也是明摆着的吧:要诋毁妮娜,卖淫桥段是最佳选择。路易斯早已经整个脸露出苦笑,然后发出干咳,点点头。 “……啊,也是啊。圣·沃尔特的人们,都是像这样想妮娜·维恩特的呀。” 难道是笑话对他不太管用吗,声调比起刚刚要低沉了。尽管在旁边的阿梅里亚一直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可难道是错觉吗,总感觉她眼睛深处一直在浮现出敌意:大概是对女性说这些卖淫桥段,她难以接受吧。 正当他生出一阵不安的时候,显得十分诧异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路易斯提督,您怎么了?是不是格林上校有什么怠慢之处?” 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那橘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狐疑,站定在巴尔塔扎尔与路易斯之间,交互看着两人的表情。 伊斯拉一行人连忙将右脚撤后一步,默默地行礼之后抬起头来。回答她问题的是路易斯。 “这个,陛下,说怠慢真是折煞吾等——只不过是我们在向格林上校请教圣·沃尔特帝国幽默的相关问题。” 路易斯嘴里说着没有问题,同时从他的表情里浮现出了非常亲切的笑容。 那笑容是从遭到巴尔塔扎尔笑话的接连攻击中陡然一转,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蔼笑容。 “是格林上校讲的笑话吗……怎么样的笑话?” 伊丽莎白的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她将出离不安的眼神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虽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应该还没有说错什么,便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发表了几个在帝国流行的关于妮娜·维恩特的笑话。” 他这么回答的一瞬间,伊丽莎白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 她带着责难的目光盯着巴尔塔扎尔,突然就转身背对路易斯,来到了巴尔塔扎尔跟前正对着他,小声问道, (机长,莫不是,那个,阿拉伯狒狒什么的笑话吧?) 她不是以伊丽莎白的身份,而是恢复成普通的小姑娘塞西尔·豪尔这么问着他,他便诚实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当然还有五岁小孩智慧那个梗,以及处女受孕那个梗。) 伊丽莎白睁圆了两只大大的眼睛,说了声, (笨蛋……!) 说什么你这个混蛋,巴尔塔扎尔强忍着想要掐住她脖子的冲动,忍耐着没有当面辱骂出来。 (您这是何用意?) 她用竭力挤出来的些许理性抑制住愤怒的心情,假装冷静小声回答道。 (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提督说那些啊……) 伊丽莎白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如是哀叹道。 伊丽莎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懂。在他背后,阿梅里亚替陷入混乱的巴尔塔扎尔打了圆场。 “格林上校,看样子您对妮娜·维恩特曾在我伊斯拉飞空岛上与吾等共同旅行一事有所不知吧。”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了巴尔塔扎尔的脑髓。 我才疏学浅。 第一次听说。 “………………” 他脚下摇了起来,以为是地震了,可真正摇动的只是他自己的双脚而已。 ——妮娜·维恩特曾和路易斯他们同行? 伊丽莎白带着满脸歉意,代巴尔塔扎尔回答了阿梅里亚。 “由于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我便未曾对圣·沃尔特帝国的诸位言及此事,因为我怕会给共同战线带来障碍……” 路易斯慌忙在面前摆着双手,让她不要谢罪。 “这点我们当然明白。对圣·沃尔特的人们来说,乌拉诺斯是恨之入骨的仇敌嘛,有恶意的笑话会流行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也根本没有必要在路易斯提督面前说吧。” 伊丽莎白用极其严厉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责难着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提督您竟然认识妮娜……” 他如此找着借口,伊丽莎白终于发怒了。 “岂止是认 识!提督组织起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再次踏上旅途,正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呀?!妮娜女王可是为了拯救飞空岛伊斯拉,才自愿只身质于乌拉诺斯,来到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伊斯拉舰队正是为了回报妮娜女王的心情,经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了多岛海……!” 巴尔塔扎尔脑内顿时波澜万丈。看样子这些妮娜的玩笑是彻彻底底把自己玩脱了(译者注:原文「完膚なきまでに、ニナのジョークネタは失敗だったらしい」,就是说讲这些笑话失败到极点失败到体无完肤的意思)。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为了回避不利话题并且收买路易斯而讲的坏话,可这就是所谓精准地踩上了绝对不能踩的地雷吗…… “路易斯提督,我真的非常抱歉。这个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该怎么说呢,虽然身为参谋将校他非常优秀,可人情世故懂得太少……” 对着不断道歉的伊丽莎白,路易斯再次“哪里哪里哪里”地夸张地摆着手,快活地笑了。虽然那表情刚刚还在巴尔塔扎尔接连不断的笑话攻势之下愈发阴沉,但现在已经转晴,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 “两位在学生时代是故交吧。格林上校是学长,而陛下则是学妹呢。格林上校想必也和陛下关系很不错吧。今天我也得以窥视陛下的真性情,可谓光荣之至。” 路易斯那颇有些玩笑意味的话,让伊丽莎白的脸变得通红:她意识到刚刚她忘记了自我,而恢复了自己的天性——身为塞西尔的天性。 “……抱歉,一不小心就回到学生时代的样子了。果然上校在身边还是不行啊,就像一下子时间回卷了一样。” “哪里哪里,二位都还年轻着呢。会吵架也是理所当然,能忘记身份去尽情争论想争论话题的朋友,可是非常珍贵的哟;等到了我这个年龄,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路易斯好像不仅没有被伤感情,反而更加敞开了心扉的样子。不愧是率领了大舰队的提督,宽宏大量。巴尔塔扎尔十分恭谨地道歉, “……我非常抱歉。由于在王国军与我军的协作体制上还有诸多分歧……确实无法充分地交流信息。” “啊,嗯,不用在意嘛,我也非常理解圣·沃尔特的人们憎恨妮娜·维恩特的心情:乌拉诺斯的确在以她的名义组织着巨大攻势;再者,由于妮娜加冕时间不长,吾等也预见到她要撼动宫廷,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在她个人的主张可以代表乌拉诺斯的主张之时,战争应该就会立即结束,但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路易斯正要继续说下去,可他的台词却被其他声音覆盖了。 “那一天不会来的。” 那声音非常嘶哑,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管嵌进了喉咙一样。 “如果妮娜稍一有觊觎实权的举动的话,应该就命不久矣了吧。” 有一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巴尔塔扎尔的身旁,嘴抵着玻璃杯。 “…………?” “涌了出来”,他的登场与这个表达方式十分贴切,简直就如烟一般。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吐出那危险的台词,带着惹人不快的表情呡了一口葡萄酒。 “这不是殿下嘛,真是稀客啊。您不是挺讨厌这样的派对吗?” 路易斯满脸堆着笑意,迎接那个男子,看样子他是某地的王族。他身材矮小而消瘦,在脸部呈现浅黑色的皮肤上,泛着银光的眼神显露出十足的颓废之色。宽大的翻领衫,上了些年头的胸饰与肩章,以及夸张的衣服下摆和位于袖口的金色刺绣。男子用鼻子对路易斯的话语哼了一下,看都不看巴尔塔扎尔,而极其自然地将零碎的目光朝伊丽莎白送去。 那男子的氛围让巴尔塔扎尔在脑中形成的印象,一语概括就是“腐朽的蔷薇”,那在弃置的花坛中开放,在无人注目的地方依然站立但枯萎腐朽的蔷薇—— 路易斯介绍了下男子。 “这位正是作为乌拉诺斯那方的亲善大使来到我们舰队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殿下。殿下,这位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陛下;在她旁边的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伊丽莎白与巴尔塔扎尔都行着注目礼,但马纽斯却只将自己目光的焦点朝向伊丽莎白的脸对面的墙壁。 “初次见面,马纽斯王子。您刚刚的一番话让我感到兴致勃勃呢。都说您对乌拉诺斯王宫非常熟悉,果然是空穴来风啊。”(译者注:译为“果然是空穴来风”的地方,原文「やはり根拠がおありになるのですか」,意思就是“是有根据的”。注意“空穴来风”这个词的用法,原本是说有根据的事;但后来被误用了很久,到了现在竟然两种用法都可以了——即“有根据”和“没有根据”) 对马纽斯那不逊的态度丝毫不惧,伊丽莎白敦促他继续说着。马纽斯视线的焦点移到了伊丽莎白腰部对面的地板,歪了歪嘴唇的右端。 “看来是和不知深浅的舰队勾结到一起了啊。”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再次用那宛若金属管的声音突然将话题改变了。伊丽莎白看起来也没有露出特别不快的神情,开朗地回答道, “我非常感谢提督的英明决断。” 马纽斯的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这次将焦点堆在了伊丽莎白胸部对面的墙壁上。 我对世界的一切都讨厌透顶,也鄙视在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人类。 马纽斯那充满嘲讽的视线、撇着嘴唇的样子,以及时常总是喊着嗤笑的话语之声响等等,总之就是这个男人身上一切的氛围都似乎在流露出这样的话语。 ——我讨厌这家伙。 巴尔塔扎尔对马纽斯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大概今后也绝对不会改变这个印象了。 “孤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马纽斯仅仅用指尖指了指旁边的路易斯,发出讽刺与无趣混杂的声音。 “就会将手里的棋子送入这个国家的立法府,声称要战时立法以取得租税,来刷新伊斯拉的装备。” 这对于女王来说是大不敬的发言。如果王国军的将官在现场的话,应该连军刀都拔出来了。然而伊丽莎白却出人意料地有胆识,对马纽斯的话语,她露出了佯装不知的笑容。 “您能教我乌拉诺斯的传统异民族统治法,在下感激不尽。乌拉诺斯也是这样子让哈尔蒙迪亚皇国给他们纳贡的吧。” 对着毫不变色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将他那扭曲的视线射了过去。 “没有上佳军备的统治者必定走向灭亡;竟将军备大事交予不知自何许来的其他国家,真是愚蠢之至。” 马纽斯早已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嘴唇两侧都堆满了嘲笑。 “如果您对败北如此希冀,就尽管将援军领进自己的国家吧。” 伊丽莎白嘴唇依旧充满笑意,睁开了好胜的眼睛。 “能与一国王子攀谈,在下真是愉悦之至,简直就像是时空穿梭到了中世纪一般。” 与马纽斯的声音截然不同,语调中全然不带嘲讽的感觉,却无比快乐地挖苦着对方。 “您说的这些那可是在舆论主要以口口相传以及看板的形式这一时期的重要思想。过去,在圣·沃尔特帝国有一位叫马齐纳贝里的思想家,便将王子所述的内容写成了一本名为《君主概论》的书;而现在就感觉是马齐纳贝里本人来到了面前,在下感到无上光荣。” 巴尔塔扎尔不禁在喉咙深处笑了:对于这个蠢女人来说,这回击还真是不赖。尽管马纽斯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却仅仅是军备朴素的中世纪时的观点。在行使军事力量需要议会的承认以及需要花费海量金钱的近代战,与他国联手 共同作战倒不能一概归为愚蠢之策。甚至如果国家之间经济原理、战争目的以及政体均相同的话,毋宁说积极地取得密切联系,还有可能充分促进双方的国家利益。 “不知您还愿意给在下讲授讲授一千年前执政者的思考方式吗?” 伊丽莎白有些可爱地歪着脑袋,缠着马纽斯继续讲述。 ——出乎意料地能干嘛,这个女人。 心中不断对伊丽莎白刮目相看,巴尔塔扎尔带着无上愉悦的心情等待着马纽斯的反应。 是不服输地再次进行批判呢,还是出离愤怒而吐出粗口呢,抑或是无言以对当场离去呢,他本以为反应无外乎这几种,然马纽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难以下咽的葡萄酒,要我再勉为其难地喝一杯也可以哟。” 他这么说着,便从侍者手中接下了新的玻璃杯。尽管讽刺以及嘲笑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消失,但不知为何,他应该是到兴头上了。好像这事态也的确是罕见,路易斯与阿梅里亚都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觑着。 “听说要在这岛屿的证券交易所放出巴雷特洛斯公债,你是认真的吗?” 马纽斯将话题甩向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向。伊丽莎白好像也全然不介意,回答道, “这对谢拉格里德股市来说,完全没有不利之处。” “谢拉格里德市场,要实绩没实绩,要信用没信用,要集中一流的投资者是不可能的。” “在下也并未如是思虑。” 马纽斯呡了一口葡萄酒,“真难喝”,如是低语了出来,之后继续说道。 “你能理解为什么塞尔福斯特市场会是过去多岛海世界的金融中心吗?” 伊丽莎白立即作答。 “这是因为那里有能将纸币立即兑换成黄金的能力。由于多岛海世界的列强全部都是黄金本位制,而塞尔福斯特市场正是因为存有黄金,才得以在此集中金融的星级大佬。如果在塞尔福斯特交易的话,最终一定可以将纸币兑换成黄金。正是这样的安心感将投资者千里迢迢唤来此地。” 虽然自己一直将这女人当笨蛋来看,但难道说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候,巴尔塔扎尔第一次这么想道。 虽说她原来在士官室的行止实在是太过愚蠢,他的确是非常轻视她,然而转念一想,她有着与最年少得以乘进埃利亚多尔飞艇所对应的好成绩,而且他也听说,无论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塞尔福斯特士官学校也好,一次也没有将年级头把交椅让出去。(译者注:还是稍稍回顾一下第一卷的叙述——虽说圣·沃尔特官方没安好心,这次亲善飞行动机不纯,但得以登上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人,的确都是佼佼者。) ——仅论在学校的成绩的话,伊丽莎白的头脑还是可与我比肩的—— 再仔细冷静回想一下,在圣·沃尔特帝国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希尔瓦尼亚王国得以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结盟,双方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对话,这也可以说是伊丽莎白的手腕,她利用了帝国正在致力于密特朗战线,耳目无法涉及多岛海地区的微小间隙,真是令人叫绝的对外防谍——积极谍报。要从秘密战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成果…… 在他带着诧异的心情流露出惊奇目光的前方,伊丽莎白爽朗而有条不紊地说着, “因此,假如谢拉格里德时常能够展示自己有充足的黄金储备的话,投资者们就能够聚集过来了吧。目前万幸的就是,多亏了路易斯提督,本岛可以靠强大的军事力守住。” 马纽斯饶有兴致地, “然而最关键的黄金,却没有。” 伊丽莎白带着少女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想呢?” “如果有的话,老早以前谢拉格里德市场就会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是啊,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突然就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巴尔塔扎尔,出人意料地问道, “格林上校,您可对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资金有所耳闻?” 当然知道。大概是距今两年前,在桑托斯岛与维克多·卡恩准将进行兵棋演习回去的路上。他透过马车窗看到桑托斯岛到处都有重型机出没,地面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他有着亲眼目睹相信了时价总额高达五百亿佩塞斯的王家隐藏资产就在本岛某处沉睡着这种无厘头的传言,被欲望驱动的这些人们睁大血眼在将地面翻了个底朝天这番场景的记忆。 莫非,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这流言相当有名,当然,我并不知其详。” 他这么假装平静地回答以后,伊丽莎白浮现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真的,可以有吗?”(译者注:原文「存在、するのですか?」)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动摇,他这么问道。如果真的有五百亿佩塞斯的金块在这地底下埋藏着的话,一定会给多岛海世界的战争经济带来重大影响的吧,至少希尔瓦尼亚王国会毫无疑问地,一口气成为可与多岛海列强相媲美的富裕国。 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回答,只是甩出了一句像是某种思虑孕育而生的笑容, “真的有就好了呢。” “……那是,当然。” “然而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这座岛将再次遭受战乱。” 她这说法弯弯绕,但感觉应该最接近那种“尽管有,但不能说”这种意思吧。不对,说不定目的是想让别人这么以为,她莫不是打着让别人以为从来不存在的东西是“有”的,然后便能一步一步引导到有利地位这样的算盘吧。 无法解读。 伊丽莎白这个人,深不可测。 聪明,腹黑,以及相信人类善意的那份直率和无邪都完美自洽地共同存在于她这小小的身躯里,高深莫测。 马纽斯再次仅仅是嘴角露出那颓废的笑容,盯着伊丽莎白,一言不发。 妖怪与妖怪相亲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将这不怎么打粮食的思虑深深埋在肚子里,仅仅是微笑着,表情中丝毫没有露出那样的意思…… 与伊丽莎白的发言针锋相对的是另一只妖怪。 “如果有所谓隐藏资金的话,为什么王国并未使用之而被乌拉诺斯消灭了呢?要说金块存在的根据薄弱,这个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尽管巴尔塔扎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要让他当着女王的面去问,自然还是敬谢不敏;然而外务长阿梅里亚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直接说出了那疑问。 但伊丽莎白丝毫不见为之所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即便知道其存在,但由于周边诸多缘由还未能挖掘出来……我想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比方说,那埋藏的地点已经落到了敌国手里,之类的……” 这个女人,自己把话题甩开,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装糊涂下去。 然而,冷静地参考一下王国一直以来的状况,应该是“没有”吧。正如阿梅里亚所言,希尔瓦尼亚王国对乌拉诺斯曾经毫无回天之术,一度陷入灭亡的困境,在三周前那绝望的战斗之际,伊丽莎白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有什么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军资存在。假如存在,没有在老早就已经使用这点就很奇怪了。 一扫妖怪们所酝酿出的阴湿氛围的是路易斯那豪爽的笑声。 “充满梦想的话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在现在的多岛海啊,人们最渴望的就是希望了。由陛下您打头提供让人感到明快的话题,这一点再重要不过。” “最为明快的话题,莫过于伊斯拉舰队在本地停泊这一点,这对于海德拉巴群岛的经济来说,也是十足的幸事。” “不仅仅是希尔瓦尼亚王国,我们也希望能和群岛的每个人交好。正如陛下所言,我们并非生于中世纪,我们也痛切地明白,动用倾国之力所进行的现代战,对敌我双方都只能带来损害,现在已早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我们的目的是与乌拉诺斯建立邦交,让他们坐上国际协调的谈判桌,仅此而已。我们绝对没有侵略群岛的兴趣,如果靠武力威胁占领了群岛,招致岛民反感,今后的航海将毫无出路。与素昧平生的人们进行交流,共同摸索繁荣之道,这才是活在现代的我们的要务。” 路易斯痛快地叙述着这样的理想。尽管此人太过雄辩,十分可疑,但所说之言却不无道理。 的确,已经早就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虽说靠剑弩弓张的战场上,痛击他国的确能掠夺些好处,但用战车、空母以及飞机打仗的现代战,着实是太消耗金钱了。 在过去,圣·沃尔特帝国的确依靠战争就得以使经济蓬勃发展,的确有过这样的神话。其原理是,发动战争,生产大量兵器,消费炮弹使得工厂活性化,实现完全雇佣,促进经济增长。然而这样的神话却被最新的经济理论完全驳倒了。依靠利率下调以及恰如其分地分配公共事业,即使在平时也可能实现完全雇佣;再者,如果说消费炮弹和兵器可以扩大内需的话,去投资工厂设备、都市公共设施、社会福利以及教育,从长远来看能更大程度地让经济往上走。 因此从现代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战争丝毫没有益处。 尽管这点了然于心,可为什么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会爆发呢? ——因为愚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答案吗?因为蠢才打仗。正是由于这种玩笑般的原因,成千上万的人或死或伤;而且那数字,今后还会不断增长。 正当他察觉到思绪已经从现场的话题稍稍有所偏离之时,马纽斯甩出了冷冷的声音。 “乌拉诺斯不会停止这场战争的,因为战争的理由并不是经济问题。乌拉诺斯的教义是——天地领有。这与小鬼乱涂鸦同种程度的梦想,经过两千年在空中漂泊的过程,简直就成了乌拉诺斯本地人的地方病一样,只要不治好这种病,战争就不会终结。” 他这么一口气说着,嘴角堆满了讽刺。 “也就是说,要想阻止战争是不可能的。乌拉诺斯也好,地上国家也好,到哪一方灭亡为止,天与地的战争都将持续。” 面对带着用近乎嘲笑的表情对着在场诸位的马纽斯,伊丽莎白微笑道。 “在下甚是意外,王子对乌拉诺斯的存在价值竟然持批判态度呢。” 哼?马纽斯用鼻腔笑道。 “只是在说出病人的病名而已。” “那也并无必要大加指摘,而且您还身为王族。” 马纽斯今日第一次将目光焦点对着伊丽莎白,脸的下半部分非常不愉快地扭曲着。 “让我们干杯吧。能聆听殿下的话,便觉能跟乌拉诺斯的诸位都无所忌惮的交谈,在下甚是喜悦。” 伊丽莎白依旧带着笑脸,一只眼睛看着举起的盛着香槟的杯子,马纽斯则鼻子哼了一下,一边眺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一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用嘴对着酒杯边缘,“真难喝”,又如是低语了一句。 十一 弹飞的竹刀宛若风车一般飞速旋转着打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发出结实的一声,落到了木地板上。 屁股坐在地上的紫神乐,一脸惊愕地看着在脚旁自己的竹刀,然后抬头看着她的对战者。 少年用肩膀扛着竹刀,带着冷冷的目光俯视着妹妹。 “你在宫里都在干什么?就这样也能作亲王的对手吗?” 神乐咬着嘴唇,立马膝盖触地直起身来捡回竹刀,拜托少年道, “兄长大人,再来一次。” 哼,他鼻子一响,紫雪平回到开始线,将竹刀尖重新对准九岁的妹妹。 神乐还从来没有战胜过这个大她三岁,现年十二岁的哥哥。可是,她这两年一直与在箕乡宫内居住的与她同年的大威德亲王共同致力于剑术修行。今天,在许久未归的自家中,她原本想着能打哥哥一个措手不及。 “啊!” 雪平的竹刀一闪,再次将神乐的竹刀打向天花板,再次让神乐以同样的姿势屁股着地。 盯着自己那滚落在脚下的竹刀,抬头看着哥哥那毫不留情的含着轻蔑的视线,视野不禁氤氲起来。 “不许哭,太难看了。” 雪平叹着气,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我没有哭。” 她迅速用手臂擦干眼角,抓住伸出的手站起身来。他带着与自己名字一样,如雪一般无瑕,冷澈而纯真的表情低头看着神乐。 “女人要使剑根本不行。” “没有,那回事。” “还是更适合去玩布偶。” 被自己憧憬的哥哥当面否认剑术,神乐再次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此后表情中迅速映出了愠怒。 “为什么兄长大人总是说些过分的话呢?” 原本就是为了助将来会是“暗之名门”紫家继承人的兄长一臂之力,神乐才完全对有女孩子风格的游戏视而不见,而夜以继日地修行着。可雪平却不给她一点儿鼓励,岂止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他对神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再来一次。” 神乐捡起竹刀,再次恳求道。 “别总想着能向同一个对手几次三番地挑战,对决只有一次。” “可是” “在战场上没有‘可是’。你已经被我杀死两次了,没有第三次。” 她也明白哥哥是占理的。然而,她火大得没有办法。那难以抑制的东西,终于从两只眼睛溢出来了。 “呜哇啊啊——哇啊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十分不成样子大声哭了起来。为了被哥哥承认而苦心积淀的两年钻研被无情地否定,她悔恨不甘到了极点。 雪平突然扭曲了他那贵公子哥的表情,不耐烦地道, “所以说我才讨厌女人,总觉得只要哭,什么都会如她所愿。” “兄长大人你个笨蛋——坏心眼——不是人——” 神乐满脸浸透了泪水与鼻涕,也不管什么羞耻以及名声,大喊起来。 雪平低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妹妹,表情逐渐变得愈发可怕了;他吃惊的神色逐渐消失,而像冰原上的野火一样,愤怒之色顿时爆发。 “给我适可而止。确切地说你也是继承紫本家血液的人,不许为此等无聊之事大哭小叫。” 很难得见的哥哥的剑幕,让神乐的哭声停了下来。 “武士是不可以哭的,无论何等状况都需泰然自若。吾等为天命而生,绝不能沉沦于私情。” 雪平那凛然的声音,响彻只有两人的道场。 那突然涌上来的悲伤,神乐硬是将之压回了喉咙深处。 雪平的背部看上去好像背负着不动明王的火焰一样。尽管哥哥一直冷淡而无法窥视其感情,但如此生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乐明白如果再哭下去的话,她就真的会被哥哥放弃,于是拼命吞饮干净个人的悲伤。 “……站起来。” 被这么静静地敦促道,神乐默默地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在别人面前哭泣。” “是!” “如果再哭的话,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我不会再哭了。” 神乐发自内心地起誓道。如果跟最喜欢的哥哥断绝关系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看着止住眼泪和鼻水,一本正经地收起仍然湿润的面孔的神乐,雪平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变强了。我想,你还会一直变强下去的。” 哥哥将手伸到了她的头顶,温柔地摸了摸。神乐立刻就忘掉了刚刚还在号啕大哭,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脸。 “是。我会为有朝一日战胜哥哥而努力的。” 雪平的笑流露出看开的意味,那是一种他自己终于理解对这个妹妹如何晓以道理她都无法放弃剑道的呆呆的笑。 “我可不想让你与我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啊。” 雪平有些阴郁地这么沉吟道。神乐无法认同,带着不满意的神色问道, “这是为什么?” 雪平的面颊隐隐浮现出一丝悲伤之色,开口说道, 总觉得这样的话,你会死去—— 感觉好像是吹拂过的风组织起来的话语一样,紫神乐睁开了双眼。 看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所做之梦的余韵,穿过了七月的晴空。 “兄长大人……” 她短短地低语道。现在身为京凪离宫亲卫队队长,紫雪平正在慧剑皇王近旁侍奉。 如果神乐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等着她的将是她哥哥的剑。 “………………” 神乐闭上眼睛,甩掉这份痛苦,站起身来。 盛夏的阳光,将神乐的全身照射得闪闪发光。紊乱的温泉表面色彩斑斓地返照着阳光,打在她无垢的裸体上。她紧张而柔软的的身体充分沐浴在阳光中,单手放在灼热的岩石上从温泉中起身仰望着天际,任由箕乡郊外的空气深深地拂动着她的胸际内侧。 神乐一边远远地听着围墙对面有些聒噪的蝉声,一边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今夜,就在这个驿站将进行的“喜宴”已准备妥当。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郊外—— 距离在皇宫的瞭望塔与大威德亲王两人交谈,受到那雷鸣般的“天启”以来,已经过了一年零一个月。 在这期间,神乐一直担任着守护箕乡皇宫的“神明队”队长的职务,成果颇为显著(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その成果を十二分にあげていた」)。她得到亲王亲自下达的“神明队由汝统帅,汝可按一己之意调动”的命令,在接下来的小一年时间里,这二百五十名精英都寝食与共,忍耐着极其残酷的训练,现在都有了与神乐一心同体、同生共死的觉悟。 于是——靠着亲王的人脉,经过秘密调动而来的“同志”们现在正在这箕乡郊外的温泉旅馆中集结着。尽管表面上是为从河南战线生还归来的同事们举行庆祝仪式,但其内详则是“让位诏书”草案的确认,以及以京凪离宫急袭作战计划的完成为目的的会合。 “嗯,很不错的草案,没有问题。” 阅罢神乐以及几名随从官员经过一年时间共同推敲琢磨而成的“让位诏书”草案全文,那些同志中的一人——慧剑近卫师团第四大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在最后的空白加上皇王的署名和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就可以当成正当的诏书宣布出去了吗?” 在一旁,同属近卫师团的空挺大队长问 道。由于表面上看是在摆宴席,因此都是觥筹交错,但集合起来的二十三名将校、侍从、公卿们却一口不沾。他们十分清醒,带着认真的表情过目诏书草案。 “正是。只要有了署名,便可马上将诏书送回箕乡宫中,依照古时仪式在麒麟之房间大威德亲王面前宣布,将践祚(作者注:就是指皇子继承皇王之位。译者注:也就是即位、登基)公之于众,然后向各中央省厅、地方厅以及各种报道机关附上诏书的照片,第二天便可举行即位大典了。” 质疑神乐话语的是其中一位箕乡皇宫的随从官员,是公卿人脉中的一名文官。 “时间不会太紧了吧?按照惯例,从诏书宣布到即位大礼,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尽管这意见切中肯綮,然神乐摇摇头说道, “要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拘禁长达两个月,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将武力急袭京凪离宫,将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三人拘禁,获得皇王的玉玺以及总理的签名,一天就举行即位大典,使得让位成为已定的事实。然后登基以后的大威德亲王则将下圣断,提出与圣·沃尔特帝国休战。当协定已缔结下来,可以确认圣·沃尔特军从秋津大陆撤离,再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释放,之后由我去向宪兵队出头,承担一切责任。我相信除此之外,没有能终结战争的方策。不知还有意见与否?”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深深的沉默,去应对神乐的话语。 谁都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全员无不是做好死的觉悟集中在这旅馆的忧国之士,此时他们再次咀嚼到了自己誓师“叛乱”的沉重。 拘禁久远寺内阁,以及令其在诏书上强制署名,这是毫无争议的国家反叛罪。 迄今都蒙着云雾,十分模糊的“军事政变”,现在众人们正在为其赋予清晰的轮廓。 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究竟是得以让位于亲王,战争终结。 还是在此的全员被处极刑,战争继续呢。 二者将择其一。 慧剑近卫师团情报部局长说出了疑虑。 “此事的悬念在于战局的胶着。恕我失礼,但决心打倒现任政府的一年前的状况与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圣·沃尔特帝国现在明显在密特朗本土被哈尔蒙迪亚皇国压制处于劣势。现在,帝国在密特朗战线被皇国,而在多岛海战线被我军施加了两面作战,其状况苦不堪言。如果继续这场战争的话,我们不是能战胜帝国吗?现在我们军中充斥着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话……” 有必要进行政变吗? 这场革命,一定要使之成行吗? 突然截断的局长话语的末尾,神乐也好在场的所有人也好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 神乐掷地有声的说道, “现在才更要这么做。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即使我们提出休战,帝国也会不屑一顾的吧,在我国彻底化为焦土之前,应该不会停止战争。但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们只要伸出手,帝国便一定会回握住。对于帝国军来说,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平安无事地撤回,并送到密特朗大陆去夺还本土这是眼下得急务。希望能尽早一刻切断多岛海战线的,正是帝国。” 其他将校语气强硬地反驳着神乐。 “故意将能赢的战争带入休战,这让我们怎么有脸面对在与帝国的战争中死去的同胞们。继续这场战争,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帝国兵全部杀死,这样一来那些英灵们的挺身而出才能得到回报。” 在旁边的行政官也点点头道, “正是因为忍耐至此,时局才向我们倾斜,可白白扔掉到手的胜机,却对濒死的敌人伸出援助之手,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就是我所持有的疑问。” 对着这番话,在场的数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下士官们和士兵们能接受得了吗?即便为了战死的同胞也想要战胜帝国军,他们可是为此一直拼死奋斗到今日的啊。正在这番努力即将得到回报的现在,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收手呢。我觉得他们一定不会赞同的。” 这些话语都切中肯綮。 士兵们一直战斗着直到今天,就是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从帝国掠夺领土和巨额赔偿金,变得富裕起来。正在他们得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参战的天佑,这目标已经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突然却告知他们要休战,很难推断他们是否能认同。 ——然而。 神乐攥紧了拳头。刚刚反对派所说的内容,她在来此之前当然已经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了。深思熟虑之后,她清楚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她的回答,带着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如果想要报答那些英灵的话,如果要告慰死者的话,就更应该尽早让这毫无意义的战争完结。” 这人类历史上究极的愚蠢竟然一直持续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为国着想,为家着想,为了还活着的人们着想的话,吾等就更应该尽早放下干戈。” 在神乐的脑中,箕乡空袭第二天的情景苏生了。被火烫肿不堪入目的尸体,横在河中的上前尸骸,以及因为机枪扫射妹妹遇害的少年那悲伤的敬礼。 那曝露在无差别轰炸中,成为木炭的亲子尸骸;死去母亲的旁边,一动不动蹲着的少女身影;还有背着死去的孩子,在废墟中彷徨前行的母亲的样子。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庭、没有吃的东西、毫无希望可言的孩子们的眼神触动了神乐。 “如果为未来着想,如果为孩子们着想的话,难道不应该放下武器,竭尽吾智去思考一切方策吗?” 在现在这个时代,要说仍在战斗的意义的话。 “不仅是我国,还包括圣·沃尔特帝国以及海德拉巴群岛上的所有国家。为了活在当下的人们,为了今后即将背负未来的一切人们。” 为了这一线希望。 “希望战争能在此时此刻就告一段落。这正是我愿望的全部内容。” 神乐环视这在座鸦雀无声的人们。尽管她的话语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其中所蕴含的发自灵魂的祈祷,却正感染着每一个在场者。 “这也正是献上吾身的意义。”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力量,传达了她真正的心情。 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谁都无法开口。 现在压在这个国家身上的事态太过沉重,应该选择的通向未来的道路实在太过险峻。 打破沉默的是草薙航空队司令官扇谷晴彦上校那颇为大气的声音。 “虽说帝国也苦不堪言,但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也消耗殆尽,国库中粮食储备也空空如也,综合舰队更是形同虚设。即便进行决战战胜了帝军,如果此后乌拉诺斯出现,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多岛海战线帝军与皇王军互相消耗战斗力的现状,可谓再谢天谢地不过了。如果双方尽可能地自相残杀,将对方榨得个精光,那可真是帮他们大忙了。然后他们再走到气力耗尽的胜者跟前,稍打一下就是乌拉诺斯的胜利。我赞成在此收手。这是最佳时机,休战的机会,只此一次。” 大家面面相觑,再次重重地点头,对神乐送出充满决意的表情。 “……我也赞同休战。久远寺内阁是亡国政府,他们脑子里现在只有拉着人民一起灭亡的念头。为了消灭狂热信仰者,只有依靠无力了。” “现在我们应该忌惮的是乌拉诺斯啊。如果地上国家相互争斗的话,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相信与帝国化干戈,对抗天地领有,这才是我们应该 前进的道路。” “或许在这里休战,然后让帝国与乌拉诺斯打起来,这反而对我国有利吧。趁着帝国专注于密特朗战线的时候,我们刚好可以重整态势。” 赞同声纷纷而至。原本动摇的气氛,由于神乐与扇谷的意见,便一下子就向休战倾斜了。神乐对扇谷还以微笑。守护着帝都箕乡的草薙航空队能支持政变,这实在是太可靠了。 “……那么,我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赞同兴师了吗?” 对神乐的确认,在座人员都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回应。 神乐已经步入了,无法归还的道路。 剩下的只有毫不迷惘地向前突进了。 向那破坏久远寺内阁的道路突进。 向那修罗之道突进。 “……那么,请过目作战计划草案。由于是草案,恕我僭越,请允许我来给各部队分配任务,分配给各队的任务可能合适或者不合适,无需忌惮,尽管提出意见。” 神乐开陈着自己与自己信赖的神明队队员一同提炼的政变当日各队的目的以及行动的草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探出头来,反复确认、精查、咀嚼着长卷轴上用墨书写的行动计划。 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军事、行政、通信宣传的专家,每个人都提出各自擅长领域的视点,关于如何迅速而确实地进行各个事项,从箕乡压制到京凪离宫的强袭,从军高层的人身拘禁到玉玺夺取,从让位诏书宣布到即位大典,都详细地锤炼着计划。 最初的草案原形已荡然无存,而经过提炼逐渐演变为更加切实可行的计划。由于各方面的专家们都带着真挚和热情出着点子,虽然免不了有所冲突,但那都是为了最终研究出洗练的方策。唾沫星子不断飞出,一直不停地议论着,空中都泛起了鱼肚白,计划还未能统一;众人都未合眼,连早饭都没有吃,一直到第二天的过晌才斟酌出细节。 尽管听到了躺在榻榻米上几个同志们的鼾声,但神乐还是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对作战计划加以推敲,然后摇醒睡着得同志,征求他们的意见。 稍许衔接不力以及各队间联络的不协调都是万不能有的。如果失败的话,不要说在场的全员都会被处以死刑,好几百万两方士兵们都会悲惨地失去性命,市民们被杀害,家被焚烧,而孩子们会被饿死。 未来之门,就关闭了。 ——皇王军的士兵们也好,帝国军的士兵们也好,以及无罪的市民们也好。 ——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了。 神乐在榻榻米上盘腿坐着,重新审视着计划书细节中的细节。或在桌子上趴着或在座垫上横躺睡着的同志们就在她眼下,她精神高度集中,精细地检查着。 ——绝对要成功。 ——改变这个世界。 她在脑中描绘着不久要来临的政变的蓝图,不断寻找着可以应对一切不可估量的事态的对策。 然而,无论作战计划已提炼得多么完全,有一点担心她却挥之不去。 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 必须要让亲王处在于本次兴师毫无关系的立场上。 如果不让他以绝对干净纯洁的立场即位皇王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那位体贴的青年,根本不会让部下蒙冤而自己独享清白,说不定会在紧要关头做出让这边无法预测的举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还会自己来承担部下们所犯的国家反叛罪。 那可就麻烦了。 她希望亲王能不问是非,对部下们见死不救。如果他不能将处以极刑的神乐尸骸抛进无铭墓地,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君临天下,政变就没有任何意义。 照目前这种状况,亲王绝对不会对神乐见死不救。 从孩提时就一起钻研剑术的“挚友”身上所沾的污水,那位体贴的青年一定会选择一同沾染上吧。如果无法仅仅让神乐在历史上流下国贼之名而亲王身为伟大的中兴之祖被永世赞颂的话,这次兴师的意义就完全不在了。 为了回避这样的事态。 ——需要直接和他交涉。 ——为了将我个人的存在,从亲王的内心消除。 神乐为了彻底清除唯一的顾虑,这样决意道。 去看看箕乡吧。 在办公室听完了神乐叙述的大威德亲王,这么说道,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没有带侍从,仅仅与神乐两个人,登上了儿时就经常去的十分中意的瞭望台。 地面高度大约二十米。从台顶,被焚尽的帝都以及美丽的夕阳景观尽收眼底。越往深处,那些重叠的云就像是炉灶一样,将太阳向炉口吞噬进去。阳光在云之褶皱中缠绕着,被切断,成为黄金之光束而向天顶直冲而去。将将在路口外面的云呈现出紫色、淡粉色以及暗红色等多种色彩,薄薄地飘在神乐和亲王的头顶上。 身着近卫师团军服的亲王不无怜爱地眺望着在七月夕阳映照下的箕乡街道,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在他身后的神乐,说道。 “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信任阁下,就是因为阁下绝对不会故意将胜利让给我。” 神乐默默地看着亲王的背部。他又瘦了,她这样想道。 “我每一个剑术修行的对手,都会鉴于我的身份,而故意输给我。他们都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他们防水了吧,一个个只是称赞着我,因此我的剑术根本不可能有长进……而只有阁下才会动真格地和我顶撞,能够认真地向我进攻。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阁下留在我的近旁。” 蕴含着夏夜气味的风,在两人之间拂过。那风非常温暖,带着湿润的青草的气味,而似乎又微微夹杂了些虫鸣,非常舒适而让人怀念。 “阁下一点也不顾忌我的身份,而是以共同踏在剑道上同行者的身份对待我。正是因为阁下如此行止,我得到了多大的救赎,阁下知道吗?” 尽管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涌动上来的感情,似乎就要掩蔽住了冷静的话语,这着实可怕。 因此神乐才无言地伫立着,看着宛若小树一般细的亲王的背部。 听侍从们说,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爆发以来,亲王的伙食就与庶民无异——如果端上鸡鸭鱼肉的话他就会怒斥侍从,他只会吃些薯类、菜粥以及碎蔬菜什么的。严格禁止铺张,而时时刻刻铭记国民痛苦的穷困状况,这样的亲王在一直不停地摸索着终结这场战争的途径。也正是因为打从心里敬爱这样的亲王,神乐也好,神明队也好,近卫师团的将士们也好,才决定发动政变。 而且,正因为她知道这份体贴——才必须要对他传达这残酷的要求。 这要求正是——舍弃身为国贼的我,而你一人成为英雄。 这要求正是——你将这次兴师中流下血与汗与泪、可能会殒命的同志们当成“国贼”来弹劾,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 对于亲王来说,这要求恐怕再残忍不过了吧。 “我可是为这个国家的国民服务的人啊。” 亲王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对着箕乡的傍晚景观这么说着。 尽管他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亲王的激愤之情很明显地充斥于话语之间;他之所以一直背对着神乐,大概就是无法从自己的表情中掩饰那种愤怒吧。 “排除一己之私,灵魂都在为民奉献,祈愿着悠久的和平,正因如此,我才无愧为本国的王族。” 亲王的声音,一直是静谧的;可在那响动的细微之处,却洋溢着慧剑皇家的尊严受到损伤的愤怒。 而继承了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暗之名门”紫家血 脉的神乐,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家人们的内心。 要说慧剑皇家究竟因何而生,正是将个人之喜完全舍弃,也无所谓自由,而将一生的所有都献给了黎民,他们正是这样尊贵的一族。在接受这样天命的过程中,也一定会有旁人无法想象的苦痛以及烦闷,但慧剑皇家的人们对这种作为人类理所应当的苦痛却只字不提,他们在今天也一直在静静地祈愿着黎民的安定。 透过那种愤怒,亲王那过于瘦小的后背好似在鸣泣。 他面对着箕乡,组织起了充满觉悟的话语。 “我不会舍弃任何人。” 她已经想到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去。” 正因为你比起任何人都要体贴。 “我也不会让阁下背负污名,不会让阁下死去。像阁下这样体查黎民涂炭之苦而又在我近旁的人,竟要被当作国贼处以极刑,这都是很久以前王族的奇闻异事了。” 那氤氲的话尾,究竟源自愤怒,还是源自悲伤呢。夏日的云彩在不断变红的天空中,不断改变着形态,飘了过去。 “阁下,你真的是要对我说,堕为野兽吧——是这样吗?” 亲王缓缓地转头看向神乐。 “青梅竹马”的这种表情是她未曾见过的僵硬而扭曲的表情。 神乐一个劲儿地隐藏着心中的眼泪——面对一介护卫,竟然说出这番话语的皇子究竟哪里找得到啊。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当场跪倒下来,震颤着身体收回那些过分的话语,然后流着眼泪,回以感谢。如果真能那么做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然而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如果让对方察觉出自己感情的话,与同志们一起积累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因此,必须笑着搪塞——搪塞亲王的真心。 她调整了心绪,浮现出了微笑,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是的。请殿下给我变成野兽吧。”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真心,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既然说了‘排除一己之私’,当然也能变成野兽吧。” 我知道你为黎民流的眼泪。 “此次壮举,若从天空的视角眺望的话,一定是我是为国献身的救国圣人,而殿下则是舍弃臣下的大罪人吧。” 正因为变得如此瘦小而体查黎民之苦如你。 我才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 “我可不想将胜利让给你。殿下你啊,就给我去抽下下签吧。” 为了生活在当下的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 为了丰饶之未来。 “等殿下何时结束了在这世上的职务,来天上报道的时候,我会向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断忍耐着各种艰难困苦。” 清爽而凛然。 神乐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虽说在地上的职务艰苦而没有回报,等有朝一日回到天上,再卸下重担吧。在云之上,没有身份的区别。” 尽可能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如同夏日之风一般超然,为了坚决不让对方察觉立马就要从自己双目溢出的眼泪。 “在无限的天空中,我们再次用剑来交谈吧。殿下的恨也好怨也好,都由我用剑来接。到那时你就可以充分发泄对我的愤怒了。” 因为除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终结这场战争,能给予黎民安定了。 请将我舍弃,扔到无铭墓地中去。 请不要为我献一束花。 “即便抽中了下下签,为了黎民而走在无私的道路上,那正是殿下的天命。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好好地完成这样的职责。” 因为你太过体贴了,一定是这样。 而我相信你一定会听取任性如我的要求。 十二 王都普雷阿迪斯大幅度倾斜,从视野中消失了。 世界,完全湮没在了夏空之中。 啊,一声叹息从美绪·塞拉的口中吐露出来。 上次飞行是什么时候啊。被带到了普雷阿迪斯以来,还从来没有乘飞机在空中飞过,已经大概三年了吧。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期理所应当一直在飞的天空,现在却感觉那么可爱而令人怀念,几乎视线都要变得氤氲起来。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背叛了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同伴们,将焚毁的air hunt岛抛在身后,乘乌拉诺斯飞艇离开,已经过去三年了。本以为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淡的痛楚,现在却愈发在心灵内侧纠缠着。只要因为某种契机一点火,美绪的内心一瞬间就会被烧坏吧。 震耳欲聋的叶轮的声音,从机体的两翼传了过来。就在三天前,一架可在陆地与水上垂直起飞着陆的最新锐飞机专门为尤利西斯宫殿配备好了。伍西拉夫人巧妙地阻止了宫殿卫队以及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再三干涉,成功将其注册为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专用机,而今天天气晴朗,是它试飞的日子。 “真美啊……” 在机体前方,身体被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妮娜发出了与美绪很类似的感叹。由于妮娜在过去也在飞空岛伊斯拉上以成为飞行员为目标。因此她如此喜欢在天空飞翔。握着驾驶杆的莱纳·贝克则傻笑着回答道, “妮娜大人才是最——美的啊!” “啊……哈哈……” “要是能这样一直和妮娜大人约会那可真是太棒了啊!” 正在妮娜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在驾驶座正后方,坐在导航员座位上的美绪探出身子来,一记打在莱纳的后脑勺上。 “很疼啊——怎么嘛你嫉妒啊!” “谁对谁嫉妒啊。妮娜大人,对不起,这个人啊,他是个笨蛋,不太会说话……” 她这么道歉,妮娜嘻嘻地笑了。在妮娜身着正装的时候,美绪会将她当成女王使用敬语说话;而在结束了一天公务,摘掉银色的假发脱掉那些夸张的衣服以后,则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克莉亚·库鲁斯去对待。这是美绪制定的规则,可莱纳却仍然毫不介意地用粗鲁的方式对待女王妮娜·维恩特。然而妮娜却并不责备他,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道, “你们两个,关系真是好啊。” “没有那种事。可当真是啊,只要放下他不管,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画画那件事也是……” 美绪依次指着机体的左右侧面,将嘴歪成了へ字型。 妮娜依旧笑意不减, “啊,那是我拜托他画的。从远处就能分辨出来是这个机体,很方便,我也挺中意的。”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偏偏画着‘蜂鸟’的图案啊……明明是妮娜大人的专用机。”(译者注:此时我们便可以回想一下,第五卷倒数第二章结尾,在莱纳身份暴露,莱纳临走时,他对清显喊的一句话。) 她满是不快地斜视着莱纳。正如她所言,现在妮娜专用机的左右两侧正是莱纳亲自执笔所画的“蜂鸟”的图案。那名副其实与蜜蜂很像的翅膀,带着非常鲜艳的蓝与绿光泽的毛色,以及很短的双脚以及很长的喙。莱纳很意外地很有绘画才能,那漂亮得让美绪都感到惊异,但她觉得也没有必要特意在妮娜的专用机上画这种东西吧。 “会发挥作用的。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的。” 莱纳凝视着前方的天空,依然不改一如既往的轻薄。美绪将两只胳膊插在胸前,一副士官学校教授的架势, “请陈述根据。” “我的直觉。” “太差劲了。话说,你那个老爷不生气吗?你随随便便就画。” “嗯?蛮老大不乐意的,最近总觉得他状态不太对。” “……那个人,也有什么状态之类的啊。” 如果是往常的话,如果莱纳去画那样的东西,一定会强制夺下意识的宝座去制止他,可这次看来没有。难道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吗。 可是想想看啊,蜂鸟这个人,她一直不懂。 心眼又坏,又特别严苛,简直不把美绪当人对待,可半年前在她为保护妮娜负伤之际,蜂鸟却带着如同恶鬼的表情打跑了敌人,鼓励着即将越过死亡之线的美绪,甚至还为她输了血。她想着……会不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啊,可他也就只在那个时候显出了温柔,等美绪恢复精神了以后立马用非人的待遇给她施加非人的课题。 鼻子舒了口气,美绪又在座位上坐下,注视着窗外。眼下是陆地。根据迄今她认真积累的天测数据来看,这里应该是密特朗大陆中部,圣·沃尔特领…… 正当她环顾着大陆,想着有没有能确认地点的标记的时候,通信器响了起来。 “请不要继续远离普雷阿迪斯了,否则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目光朝空中移动,从护卫的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战斗机搭乘席中,飞行员以严峻的眼神相对。环视着在周围飞舞的十几架乌拉诺斯战斗机,莱纳稍稍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 “从各种角度看都很安全吧,难道怕我们会逃走什么的吗?” “是说不要擅自行动吧。对于德密斯托利来说,如果妮娜大人能自由在天空飞行的话,他可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不能飞出以普雷阿迪斯为中心三十公里为半径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是关于出去游览飞行普雷阿迪斯航空队司令官所下的严令。如果飞出这个范围之外的话,若是在非常关头,迎击战斗机便来不及出动,女王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虽然表面上是这么主张,但实际上是不愿让妮娜自由行动的德密斯托利或者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所教唆的吧。如果一直呆在到处都是间谍以及窃听装置的天宫(作者注:在尤利西斯宫殿妮娜的居住空间)的话就能够掌握其行动,但如果飞到空中的话便做不到了。虽说应该尽量避免将笼中之鸟放飞到天空中去,但加冕一年半以来,每天不断持续的妮娜的努力不知在何时就在乌拉诺斯宫廷赢得了真正的支持者,要一直拒绝妮娜的要求,比起以前要难了许多。可以说,配置了女王专用飞艇,是在宫廷妮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不断扩大的佐证。 “能在普雷阿迪斯内往返就已经非常安全而且舒适了,今天就听他们的回去吧。” 被妮娜敦促着,美绪对着对讲机跟直掩队长表示同意后,叶轮转动,女王专用机重新将机首对准了普雷阿迪斯。 王都普雷阿迪斯那巨大的躯体在挡风前面胀大了起来。在它表面上住着还不知道,但若从空中眺望这在两千米高空飞翔的巨大飞空岛的全景,便有一种不知是畏怖还是恐惧的感情涌了上来。她不禁想到,“天地领有”这乌拉诺斯过于巨大的纲领,从俯瞰这乌拉诺斯的威容来看也绝非不可能。在周边空域盘踞着近三十艘护卫飞空战舰与巡空舰,还有地表面有超过一千架迎击战斗机随时准备起飞以防万一,根本不会让敌人靠近。要攻下被这样的战斗力守护的不沉空母所必须具备的战斗力,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海德拉巴群岛还是在秋津联邦都早已经不存在了吧…… 飞艇降落的地方,是尤利西斯屋顶的直升机场。莱纳小心地让叶轮停止转动,让机体悬浮起来,降落装置摩擦着石板。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伊格纳修也从尾部枪座动作缓慢地出来,主仆四人相跟着回到了房屋内。 在好几间コ字型和ロ字型连成一片的宫殿内,不知是以其艺术性为重呢,还是针对侵入进来敌兵的对策呢,房间的大小不等,天花板高度不一的走廊和不知是何用意的地板高 低差距在建筑物内都随处可见,若是长时间走动的话,大多数人都根本无法回到他本来的地方。由于美绪没怎么出过天宫,因此她有自信如果将她一个人放出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危险。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有空就在宫殿内四处散步,然后致力于画缩略图的伊格纳修。 在这只能让人认为是前卫艺术家带着恶意设计的房间内,他们带着毫无彷徨的脚步堂堂正正地穿了过去。在搬到这里一年半以来,新任管家伊格纳修极力主张“有必要完全把握这混账宫殿里在哪究竟有什么”,便好几次好几次踏上探索之旅,然后在这过程中会时常迷路。赶不上吃晚饭那早就是家常便饭,还有几次一直在房间里徘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总是用“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句话回答戏弄他的其他侍者们,尽管成为笑柄,但还一直坚持不断努力着,现在已成为宫殿内重要的引路者了。 “在那儿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别慢吞吞的了,快走。” 伊格纳修一边斥责着走在最后确定着路径的莱纳,一边带着些许得意洋洋的表情,担任着先导。“切”,莱纳这么一啐,莱纳也一边用视线寻找着能作为标志的目标物体,一边老大不乐意地跟了上去。对于没有伊格纳修花那么长时间在屋内探索的莱纳——以及现在仍在他体内观察着的蜂鸟——来说,确认从屋顶到天宫的路径这件事一定弥足重要吧。 “陛下,您对新的交通工具还算满意吗?” “您今天也是那么美若天仙呢。在陛下的美丽面前,连繁星都要失色了。” “前几日您光临寒舍,在下感激涕零。托您的福,犬子也平安地出院了,在下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这长长的、天花板又高高的被称为“龙之间”的大走廊,可说是一个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议员们——巨大街道的地方。路过的高官们看到妮娜的身影,便纷纷献上寒暄、巴结以及感谢的话语。她刚刚来这里时,总感觉他们带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但随着时间经过,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妮娜发自内心地吐露亲切的话语了。美绪已经切实地感觉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位于乌拉诺斯权利中枢的妮娜这个存在的分量正在不断加重。 ——真是努力啊,妮娜大人…… 在加冠女王一年半以来,美绪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妮娜不断努力的人,她对贵族们态度的变化感到由衷得高兴,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每一天都从一大清早到深夜,要与一千多名贵族交谈寒暄;要永无止息地被他们吻着手掌,听着他们毕恭毕敬的话,暗地里又要成为他们的流言中心,一举手一投足都被观察监视着。 妮娜的早饭和午饭,总是在一百名以上贵族面前进行的。在妮娜旁边,地上国家进贡的食材堆积如山,由侍者们加以分类,然后提供给妮娜。完全一副在观众面前的舞台小丑一样,妮娜也是一边受着贵族们的注视,一边将食物送入口中。吃完饭以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接见贵族,与之攀谈。在下午活动的开始与结束时分,又要接见几百名贵族;晚饭的开始与结束时也要接见一百多名大贵族。在这常人心理产生异常都不为怪的监视生活中,妮娜不仅仅是忍耐了过来,还主动对贵族们一个又一个地做着工作。 对于贵族们来说,女王亲自过问他们家庭以及领土的情况,那是他们莫大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拉大与其他和他们相互竞争的贵族的差距,在接见的时候他们就会对女王展示自己的境况。妮娜记忆着一千多名贵族们每一个人的面孔、名字以及在他们周围的情况,然后每一天用不同的话语犒劳他们,询问他们家人的情况,褒奖他们孩子的学业中取得的成果。 这样做,起作用了。 尽管她曾认为,贵族是仅由权益所驱动的,但实际上都是自尊心、家族声望与名誉兼而有之的共同体。女王称赞他们的家族,祝愿他们家庭与领土安泰,这更是给予了他们巨大的安心与满足。他们知道,有妮娜做他们的同伴,对守护自己的名声、领土和家人都大有裨益,他们便会打头在他们那变色龙的彩色中混入妮娜的颜色。每次一个接一个的引见结束以后,妮娜的色彩便愈发浸染到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的身上—— “我回来了。专用机一切正常,刚刚结束试飞。” 回到了住惯了的天宫,美绪在佣人食堂,这么对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报告道。 妮娜的政治影响力能增长到这种地步,伍西拉的忠告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位过去在宫廷生活中饱尝辛酸的老妇人,着实是一位毫无疏忽十分仔细的经管人,是她细致地解开了宫殿内剪不断理还乱的枝枝蔓蔓。 “辛苦你了。莱纳,请换到蜂鸟。” 她带着冷冷的语调命令道,莱纳耸着肩膀,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杀气充满了室内,尖锐无比的蜂鸟的目光贯穿了伍西拉。 “我已经拜读过你关于元老院议员的调查报告了。我有两三样要确认的事项。” 伍西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记录笔记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蜂鸟所进行的极其隐秘的调查报告。蜂鸟默默地坐在了伍西拉的旁边,简短地回答了伍西拉的提问。那些内容零碎而繁杂,美绪听得糊里糊涂,好像都是些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背后的关系、事业情况以及过去的业绩种种。 “竟说些细枝末节啊,头发都要掉光光啦。美绪,你也到学习的时间啦,快来吧!” 在桌子的一角,同为侍者的阔嘴鹬用毫无干劲的声音对她说道。 “是……” 美绪也很勉强地坐在阔嘴鹬旁边,学习着塞农命令她做的谍报术。今天的课题是记忆术——是将看到的东西瞬时记忆下来的技术。看样子这对于间谍来说是必修科目,如果不掌握的话,会惹塞农不高兴的。 “来,试着做做看。” 阔嘴鹬在桌子上展开了不知哪个地面上国家的组织结构图。近三十个政府机关的名字用细小的文字用树型写得满满的。 “结束。好了,写吧。” 阔嘴鹬将组织结构图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而美绪则需要将记下来的图写在笔记本上。其诀窍是:并非记下名字,而是将其当作映像记忆下来然后再恢复出来。开始这个训练已经五个月了,她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译者插说:看到上一段所说的诀窍,想起了《樱花庄的宠物女孩》中真白攻克补考的方法——就是当成画来记忆文字。我觉得说不定这种方法确实值得一试。) “写完了,对一下答案吧。” 阔嘴鹬将藏起来的组织结构图再次放到桌子上,与美绪书写的对比着。 “……全部正确。” 阔嘴鹬稍稍有些不甘地这么嘟哝着,看向美绪。 “你练过了?掌握得不觉得太快了吗?” 美绪带着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 “没有啊,经过五个月,这种程度当然能做到。” 其实,由于她总是被阔嘴鹬欺负,实在太不甘心了,便暗自偷偷地反复练习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这位塞农亲自培养的八名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之一、连蜂鸟都让她三分的用毒专家对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那么省我的心,我很开心啊。记忆术就练到这里,接下来去练潜入术吧。” 她带着挖苦的口吻说出了接下来的科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自从半年前为保护妮娜美绪受伤以来,与蜂鸟一起进行的战斗训练的内容稍稍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阔嘴鹬也加入了老师的行列,她开始接受讲座形式的上课。由于性格之恶劣丝毫不逊于蜂 鸟的阔嘴鹬的存在,美绪的一身反骨被激了起来,以非常快的步调不断掌握工作员所必需的技术。潜入术,不言而喻,就是隐藏自己的气息潜入各式各样的设施中,窃取重要机密,破坏目标物体的重要技术。由于与蜂鸟一起的训练,美绪已经掌握了各种技术,她最近稍稍有些喜欢那种刺激,也对训练本身有一定的期待了。她稍稍有些忐忑不安,问阔嘴鹬。 “今天去哪里?” “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吧。” 阔嘴鹬立刻就这么答道。后宫位于尤利西斯宫殿后方,听说是近百名德密斯托利的爱妾们排解郁闷的地方。至今为止她潜入的地方都是类似于宫殿内的美术馆或者珍宝库之类的即使被发现只要报出妮娜名字,就可以用借口搪塞的地方。然而德密斯托利是妮娜的政敌。万一被发现被抓住了,就一定会造成严重的骚动。美绪不由得在喉咙里嘟哝起来。 “那个,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间谍做的可都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先等到晚上吧。然后,还是换身衣服比较好,穿着潜入地点相关人员的服装,这可是潜入术的要点啊。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穿上和后宫住人一样的衣服,即使被发现了也能搪塞过去吧。”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将像是专门为此准备的衣服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嘛……这是训练,也没有办法啊……” 虽说她没什么兴趣,可阔嘴鹬是老师。她无法违背对方说的话,看了看递给她的衣服,惊讶得身子向后一仰。 “是穿,这个吗?” “嗯。在那里的人啊,都是这个打扮。” “……真的假的啊……” 对方将那要称之为衣服已经相当可疑、对面都能透过来的薄碎布在她面前撑开,美绪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在天宫里,有一间应该称作尤利西斯“正殿”的中心主楼。然后以这里为基点,有好几间翼屋在扩建工事中被追加,这里也就变成了离奇古怪的迷宫,但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在正殿后方,其空间有两个棒球场那么大,与外界被围墙隔开。入口只有正面有,而此外的地方都被高度两米左右的石墙围住,完全遮住了后宫内部的情形。 走出正殿,眺望着夜晚的中庭、后宫的石墙以及在其另一侧高耸的像是尖塔或者教堂一样的建筑物,阔嘴鹬饶有兴致地说道。 “看啊,仅仅这氛围就色色的吧?” “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什么。” “在里面有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哟。据说在历代王的血族中最色的就是德密斯托利了。虽说办实事能力一点儿没有,但只有那方面是历代王之和还要翻一番,都相当于一个中等性魔了。” “我好像不怎么想靠近……”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就没事啦,我们只会被当成他的小妾的。” 两个人已经将准备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话虽这么说,可也只是胸部和腰际被遮住了,其他不要说肩部、脚以及后背了,那衣服很大胆地张开一直到胸骨附近,而且布料本身就非常薄。美绪实在是感觉很糟。 “行动目的是?” “德密斯托利应该就在里面某处。找到他,观赏他的变态y,然后回去编个笑话的梗吧。” “我已然精疲力尽……” “不看到y就不回啦,充满气势地去吧。” 啊……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美绪只好作罢。然而,究竟准备怎么潜入进去呢? 在石墙正面入口与后门有卫士放风,无法进入。如果有出入的办事人员也可以混进去,但现在深更半夜了,基本无法期待。如果有外出的爱妾们回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们进来,可是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的她们,一般来说没有外出的机会吧。 “究竟该怎么进去呢?” “你当我是什么人呀!” 阔嘴鹬绕到了卫士比较少的后门上风头,从带着的荷包中取出香炉,将些许药剂撒在香木中开始焚烧起来。升起的紫烟顺风飘到了守卫后门的卫士那里。 “不要吸气。” 美绪点了点头,用袖口堵住了鼻子和嘴。不一会儿工夫,卫士们都极其可疑地按住眼睛,手开始在面前挥动,仿佛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趁现在。” 阔嘴鹬和美绪一点儿脚步声都不带地接近了后门,从一瞬间转过身去的守卫背后钻了进去,潜入到了后宫内部。 回头一看,卫士们或者用手臂擦着眼睛,或者粗暴地摇着手,像是要驱赶飞到旁边的虫子一样,总之没有丝毫要责难两人的意思。 (那是麻醉烟,这样他们就察觉不到咱们已经潜入了。) 阔嘴鹬颇为得意地小声说着。虽说是用毒专家,但看样子各种药剂都很擅长吧。不愧是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潜入工作。 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美绪的直觉这么说道。 (那种烟,我也能弄出来吗?) (怎么啦,想弄啊?这还真是稀奇。) (嗯,感觉挺方便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哟,对潜入术也是必要的嘛。) 美绪点了点头,观察着府邸内。 笼火照亮了后宫内部的建筑。 这是一座回廊在周围围成一圈,极其复杂地由中庭、尖塔以及分离的小房屋以及带有三角屋顶的石质建筑组成的带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寨。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高耸至星空的奇异形状的影子,让人想起某个神话中的怪物,感觉十分不祥。 “接下来就是观光旅行啦。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说迷路了就行。慢慢看吧,好好品评品评德密斯托利的性癖。” 才不想品评那种东西,美绪吞回了那番话语,与阔嘴鹬一起探索后宫。 府邸内由纵横交错的回廊组成,屋内烧着的香木气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在庭院中有泉石,还可以微微听到从外部引进来的涓涓细流的声音,还有雅致的二层小楼散布在各处。在内部都点着灯,还不时透露出女性说话的声音。德密斯托利一定好不惬意地来到这建筑中,正与在此居住的爱妾们共度一段自由的时光吧。 “那最里面的建筑很可疑啊。” 阔嘴鹬指着塔影对面的建筑物说道。那感觉是教堂的三角屋顶与大概七层高的高层建筑格外惹人注目。而且总觉得从那三角屋顶的顶楼,有充满妖气的某种东西摇摇晃晃地,简直就像给星空都罩上了一层雾气。 “快点儿找到然后就回吧。” 想着如果在这里待久的话,绝对不能说好的东西就会浸入自己的皮肤一样,美绪催促着阔嘴鹬,向着那可疑的教堂走去。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正做呢正做呢!) 在圣堂内探索了小一个小时。在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上,尽管时不时和守卫或者爱妾们擦肩而过,但她们还是若无其事地潜入了五层的大厅。阔嘴鹬好不快活地发出轻声细语,拉着美绪的手,藏身于圆柱的背阴处;而美绪则战战兢兢地从柱子后面只探出头来,眺望着大厅里的情形。 在浓浓的薰烟下,放在地上的色彩斑斓的蜡烛,从各个角度照映出将近二十名小妾们露出的肢体,宛如一幅长长的剪影画在摇曳着。画着虎与龙的异国绒毯上到处扔的是枕头以及毛纺的毯子;女子们发出淫靡的呻吟声的同时,互相搂抱着,用异常高亢的声音笑着,将烟管送入嘴里,摄取着看上去是致幻剂的东西。 美绪止不住地胆怯起来。仅仅吸入那些香木泛着糜烂的香气就觉得十足肮脏了。堕落与颓废交融在一起,堆积在这黑暗的深渊里蠢蠢欲动。 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薄薄的天鹅绒形成的天幕上,可以看见像是男男女女影子一样的东西。 美绪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姿势。好像是四个或者是五个男女缠在一起吧。究竟要在哪里怎么做才能形成这样的剪影啊,完全无法理解。宛若放弃了做人而堕为牛马一般的喘息,从那复杂的剪影中传了过来。 想吐。 在这里的女性们都太悲惨,太可怜,以至于她想马上将所有人都解放,将她们带到有太阳照射的草原去。 (那个身影就是德密斯托利。还有一个男的,那是谁呀?) 阔嘴鹬带着兴趣满满的样子,小声说道。美绪尽管想回去得没有办法,但还是无法违背老师的指示,只好悄悄地向天鹅绒的天幕爬去。 春药那危险的气味进入了鼻孔。她用与避免吸入阔嘴鹬使用的麻醉烟一样的要领,用衣服的袖子遮住鼻子和嘴,以免吸入太多。为了不让人察觉,她屏息凝神,从躺倒在绒毯上的半裸女性们缝隙间穿过,将将爬到天幕那里,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塞农?) (……看样子是呢。) 看样子和德密斯托利在一起的,是美绪与阔嘴鹬的上司——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她全身的胆怯愈发严重,过去这个上司给予自己屈辱的记忆在那裸露的皮肤中苏生了,不由得用地上的毛毯遮住了身体。 阔嘴鹬回头看了看美绪,不无愉悦地笑着。 (猜得太对了。看样子今天会有很有趣的旅行见闻哟……)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抱紧了美绪,身体紧密接触。 (等……) (这是效仿其他女人,这样做就不会暴露了。) 的确在这里的小妾们都是互相搂抱着的,可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说不定还能听到国家机密级的话呢!) 一级情报都出自权力中枢,工作员的课程中这么讲道。的确,德密斯托利和塞农是乌拉诺斯的中枢,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个人就以相互搂抱的状态,慎重地将一只耳朵贴着天幕,她们一面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一面将神经集中在德密斯托利与塞农的对话上…… 塞农一边尽情地摇晃着其中一名爱妾,一边向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报告着情报局收集、分类、精查的一级情报。尽管这间后宫大厅是类似于德密斯托利办公室一样的存在,可德密斯托利却几乎总是在猥亵的同时,一只耳朵听着业务报告。 德密斯托利一边强制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今夜的玩具摆着各种极为勉强的姿势,一边重复着塞农报告中出现的异国执政长官的名字。 “法娜·雷瓦姆?” 他一边这么吃惊地说着,一边以极为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发出倦怠的话语。 “好像是那个雷瓦姆的执政长官吧,她事到如今还想干什么呢?” 塞农也学着德密斯托利,带着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在一起。 “我终于意识到她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了。在这近二十年间,她轻军事而主要发展经济和外交,与常年积怨很深的帝政天上建立起了友好关系。舍弃军备后,经济发展显著,法娜长官如果有意的话,在几年内就会有可与我地方舰队规模匹敌的大舰队起航吧。尽管议会制民主主义的政体很难引发战争,但他们有着只要起意,几年之内就能备齐强力军备的实力。” 塞农以不能再不可理喻的体势叙述了极其正儿八经的内容。德密斯托利则依然带着令人咋舌的下流体势, “军备落后那么多,不会那么简单复兴的。在压制多岛海以后,由这边兴师将那里踏成平地。” “遵命。现在雷瓦姆和天上两军的先遣部队虽已经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汇合,但说起来那只是法娜给伊斯拉舰队的馈赠品,是小规模的部队,不会对大局势有什么影响。” “看样子是意识到不联手就无法战胜我们了吧。为时已晚啦。” “顺便说,法娜可是被称为‘西海圣女’的美女。” “年龄呢?” “已执政将近二十年,就那种程度吧。人们都评价说她越是历经岁月的洗礼,便愈发美丽。” “hmm,那在踏平雷瓦姆之后,就将她收为我的后宫吧。” “悉听阁下吩咐。只要他们不和多岛海地区以及巴雷特洛斯地区联合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能够孤立各个势力,阁下的舰队进行各个击破就没有困难。” 德密斯托利将手伸向另一个玩具,与刚刚一直玩耍的玩具连结在一起。那悲惨至极的惨叫再次震动了天幕。 “我首先还是想将多岛海地区纳入囊中。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圣·沃尔特军的动向何如?” “仍然在河南战线与慧剑皇王军对峙着,无法动弹。如果开始撤退的话,会马上受到皇王军的追击而全灭吧。这对于我军来说简直是上天的庇护。如果这一百七十多万帝国陆军完成撤退而在密特朗逆登陆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做好蒙受相应损害的觉悟,可现状正是不用我们下手,他们便自发毁灭了。” “还真是很适合下贱的下层居民的结局啊。接下来只要通过海战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帝国舰队击灭,攻下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您所言。还有几个月时间,我多岛海地区的舰队就整饬好了。尽管一个月前伊斯拉舰队让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蒙受损失,但如果与凯·安德罗斯舰队组合起来,就会比以前的战斗力有档次上的增强,都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多岛海地区舰队了吧。即使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舰队联手,也无法与我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 “伊斯拉舰队的动向呢?” “现在已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签下协定,全体分散停泊在海德拉巴群岛各个地方。由于几乎所有舰艇都需要修理,可船坞的数目又不够,要全部恢复原状得到明年了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已整饬好新多岛海舰队了,正好可以与之决战。” “到了明年,多岛海就落入我手了。在此之后再各个压制巴雷特洛斯和雷瓦姆,几年之内我民族的夙愿就能实现了。” 天地领有。 乌拉诺斯两千年来梦想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现阶段,我们的海军力比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海军力还要强;而我们的空军力,也比起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空军力要强。因此……只要打起来,世界就会跪倒在殿下的脚下。” 嗯,德密斯托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眼下他最为执著的事情上来。 “还有,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之所以组织起来,都是为了妮娜的情人,这是真的吗?” 说道“情人”那里,他的神色充满了轻蔑。塞农停下了检查着玩具细微部位的手,端起了笑容。 “是真的。可喜可贺的大笨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有。” hmm……德密斯托利那粗重的鼻息向玩具吹去。看样子他完全扫兴了,表情扭曲着。 “那可恶的舰队,就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组织起来的?” “当然出资者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看样子只是活用了那个大笨蛋——旧巴雷特洛斯皇国皇太子卡路儿·阿巴斯与妮娜的恋爱物语(译者注:这里我没有看错,作者写的的确是‘卡路儿·阿巴斯’,而不是‘卡尔·拉·伊尔’,尽管从语境来看,应该是后者)。毕竟二人曾经是仇敌,想必用此来煽动大众非常得心应手吧。托此的福,那不可理喻的舰队就出航了 。” “妮娜她是在等着伊斯拉舰队的到达吗?” “应该没错。她坐上宝座,也是为了避开与伊斯拉舰队战斗。” “可恶,那个女的……!!” 德密斯托利将激昂的矛头朝着玩具,看着都无比悲惨的三个肢体纠缠在一起,发出混杂的悲鸣声。 “饶不了……绝对饶不了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动机,就把我从宝座上拉了下来……我要赌上历代王的名誉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开始了吗。塞农心里一惊的同时,用一只手玩味着并未表现出来的极其糜烂的快乐。 就要出来了哟,那愈发扭曲、终将走向尽头的愿望,那听着就恶心的、肮脏王子悲哀至极的梦想之吐露。 “妮娜·维恩特!!我一定要让你作我的正妻!!” 那充满决意的一声震动了大厅。德密斯托利仿佛因为自己的宣言而激发了勇气,带着恶鬼的形象朝眼前的玩具扑去。 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怀抱这样的愿望啊,塞农深感不可思议,但德密斯托利是认真的。他是真想在让妮娜·维恩特失势之后,将她迎娶作自己的正妻。 ——爱上她了吗? 他不禁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这位少年时代就一直被人与义弟相比而被嘲笑,没有任何人爱却爱欲满满的可悲王子,不会偏偏爱上了最应该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宿敌妮娜吧;不会是在被她那廉洁的氛围和纯洁的话语所诅咒的过程中,那成熟过头的憎恶不知怎的就极度反转变成了恋爱感情吧。 “我一定要在那个叫卡路儿·阿巴斯的狗屎混蛋面前,让你身心都成为我的东西,妮娜·维恩特……!!” 那翻滚煮沸的话语,朝着浑浊的空间吐了出来。对自己心理变化的不可思议仍然没有自觉,德密斯托利仅仅是一心渴求着妮娜的身与心。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他那阴暗的欲望,全部都倾注在了眼前的玩具上。即便哀求的声音重叠成好几重,德密斯托利仍旧将在体内积攒、化为语言的感情在全身的举动中体现出来,兴奋到极点,想马上发泄出来。 ——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心已经完全为妮娜所狂…… 塞农一边单眼旁观着王子的丑态,胸中同时怀抱了嘲笑和怜悯。不管在这后宫中如何耽溺于背德,那种空虚却无法消解吧。德密斯托利想要的,在这后宫哪里都没有…… 飞也似地离开了大厅,美绪与阔嘴鹬想办法从后宫逃出,宛如脱兔一般跳过石墙,回到了正殿。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跑着回到了天宫的佣人食堂,两个人回味着刚刚听到的内容。 “不行了……不行了,听到的东西比起想象还要有趣得多。” 带着分辨不出是满足还是后悔的语调,阔嘴鹬慨叹道。 美绪那苍白的嘴唇颤栗着,道, “那个变态竟然想和妮娜大人结婚……什么乱七八糟的?!” 仅仅是透过天幕通过剪影眺望其动作,她就彻底清除德密斯托利有着多么畸形的兴趣。只要一想想妮娜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全身的细胞就因为那厌恶感而沸腾起来。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侍从长伍西拉拿着烛台进入食堂,责问她们道。她们这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食堂里没有别人。看到棘手的伍西拉进来的一瞬间,阔嘴鹬立马做着怪动作摇着双手,逃向佣人的寝室。伍西拉有时会注意到,阔嘴鹬会在天宫做出些不明所以的举动。 “那个,因为训练便进入了后宫,那个,我听到了了不得的谈话……” 被一个人留下的美绪,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伍西拉。伍西拉在椅子上坐下,平时就险峻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样啊……元帅对陛下抱有爱慕……” “我可不知道那该不该成为爱慕!可是,竟然要娶为正妻什么的……” “这是一回事。陛下也是,不可能一直都是处女王,已经有很多王侯贵族都来说起婚姻的话题了。” 美绪可是第一次听说,可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那与妮娜·维恩特女王缔结婚姻关系,成为乌拉诺斯王族血亲的话,丈夫那一族党羽都会获得永久的繁荣,受到永恒的讴歌吧。德密斯托利的个案呢,并不是出于血脉而是以妮娜个人为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说是纯粹的结婚愿望吧。 “如果让元帅与陛下结婚的话,陛下就无生命危险之虞,而政治上的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吧。对于乌拉诺斯来说这事态应该值得高兴……” 对伍西拉的话语,美绪变得铁青,反驳道, “话、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妮娜大人自己的心……” 已经交给了卡路儿,而不是德密斯托利。伍西拉的话语盖住了她刚想说出的话尾。 “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在很多情况下比起优先个人的感情,需要为了大形势而献身。如果得以与元帅成婚的话,与妮娜大人敌对的魑魅魍魉们,都会转而变为同伴。这样既没有被人觊觎生命的危险,还能让政治影响力增加。” 伍西拉一边深思着,一边慎重地组织着话语。 这些都是正确的,她也明白。然而。 妮娜所等的人,是卡路儿。她正是为了救卡路儿,才当上了敌国的女王。如果成为德密斯托利的人的话,妮娜在普雷阿迪斯努力的六年,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伍西拉也是明白的。伍西拉也是,在妮娜身边的六年里,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奉上身心地侍奉着她,她希望妮娜能幸福的心情一定比美绪还强。卡路儿来到这里,与妮娜结为连理,一定没有比此更为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再看现状,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是极小的。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乌拉诺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完成“天地领有”吧。地上国家只知道互相争斗,从未想过合纵联合,乌拉诺斯一旦编整好了新多岛海舰队以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了。与其紧紧抓住卡路儿这微小的一线光明不放,不如顺应德密斯托利的愿望,那样的话至少妮娜这一生都能在安泰中度过吧。 可是,然而,那种事。 正在她准备将种种反驳甩出之时,伍西拉出其不意地问道, “……伊斯拉舰队,现在是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停泊着呢吧?” “我也听说了。真是奇缘啊,伊丽莎白女王,是我士官学校时代的朋友,她恐怕已经与卡路儿见面了吧。” 伍西拉思虑了片刻,拜托美绪道, “沐浴之后,美绪,请你将伊斯拉舰队正在海德拉巴群岛一事告知陛下。” 美绪点了点头。 “元帅的好感一事,也可以在私下里委婉地向陛下传达。比起不知道,还是事先知道了好些。” “我明白了。” “说的时候要仔细地看着陛下的状态啊。在她过于疲劳的时候,一定要避免说太重的话。” 美绪应承了下来。伍西拉对妮娜的关心细致而周密。像今天这种应该需要做政治性判断的事件,只要和伍西拉一商量就总能得到清晰而有条理的答案,这对于美绪来说也的确值得庆幸。 美绪一边为妮娜做着沐浴的准备,思量着究竟怎么告诉她才不会让她过于忧郁,得出结论:比起妮娜身份的她,还是与克莉亚身份的她去说要容易些。 摘掉银色的假发,将为了显出神圣性的衣服仍在一边,沐浴结束后,妮娜·维恩特在就寝前的片刻时光,恢复成了少女克莉亚·库鲁斯,缓解身心的疲劳 。 美绪在水壶中为克莉亚沏了她喜欢的香草茶,端到了在阳台的白桌子上。一边仰望着夏夜的星座,一边享受着那茶叶的芳香,饮了一口,睡衣装的克莉亚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真香。” “你辛苦了,星空真美啊。” 美绪也在对面坐下,和她作伴。一天的办公结束之后,美绪与克莉亚两个不分彼此的朋友尽兴地闲谈已经成了她们的每日例课。 被洒在阳台的上的星辰包围着,克莉亚舒舒服服地吹着夜间的风,舒展了面孔。将一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接见高官贵族上的克莉亚的日常生活中,唯一能让心情沉静下来的时间就是此时了。 “很久都没有在天空中飞行了啊……真舒服。” “那飞艇真不错呢。如果没有莱纳画的那奇怪的画,就更棒了的说。” “都说那个挺好的啦,我真的挺喜欢的。” “克莉亚,你人太nice啦,偶尔训斥一下没关系的,就说‘在老子的飞机上胡乱搞什么呢’,这样。” 美绪用小混混的语气做出勒紧莱纳脖子的动作,克莉亚咯咯地笑了起来。美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训斥过他人;岂止如此,甚至连她情绪变激动都没有见过。克莉亚总是安静地默不作声,偶尔会浮现出微笑,每天恪尽职守。这种与她共度的时光越是经过,美绪就愈发珍视克莉亚。美绪希望至少能在这一段时间让她的心情舒缓一些,便总是将每天工作闲暇时间那些闲话八卦,以十足搞怪的方式传达给克莉亚。 “诶,你进入后宫了?” 连这样的话题讲了。由于阔嘴鹬的原因潜入后宫,宫内的情形,以及邂逅德密斯托利……她依序讲着这些的时候,克莉亚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 而此后她又传达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他与塞农在的谈话所获得的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译者注:由后文看出,这里指的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与希尔瓦尼亚王国汇合的消息。) “………………” 克莉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心听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一事。本想着她会更高兴些的,可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美绪补充道。 “听塞农的话,好像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部分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受到损伤的舰队正在我朋友伊丽莎白担任女王的希尔瓦尼亚王国里维修着……我也很吃惊。所以啊,伊丽莎白与卡路儿,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克莉亚的反应,依旧平静。 可是——美绪察觉得到,她的眼睛稍稍有些湿润了。 她不可能不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乌拉诺斯舰队与伊斯拉舰队打仗这一事实又让克莉亚痛苦。她明明是为了避免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当上女王的,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大概是感受到连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都不知道的自己是何等得无力吧。 “这样啊……我……很吃惊。” 克莉亚简短地叙述着隐藏在内心的复杂感情,一声不响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然后背对着美绪走到了阳台的扶手处,仰望着星空。 美绪默默地凝视着克莉亚的后背,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现在克莉亚她一定在尽自己的努力整理着在内心呼啸着的狂风骤雨。她觉得那即使是朋友也无法干涉的又复杂又混乱的感情洪流,似乎从那小小的后背涌动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稍稍调查一下吧。” 克莉亚一边仰望着星空,说出了这些。 “嗯,我会靠伍西拉女士的协助,调查调查伊斯拉舰队的。可还是瞒着莱纳和阔嘴鹬吧,会暴露给塞农的。” “最近也和一些议员搞好关系了……我想拜托他们的话,会告诉我的。是啊……我也得努力才行……” 在夜风的吹拂中这么说了片刻,克莉亚回头看向了这边。表情和之前并无不同。平静而安稳,露出慈爱与哀伤的野葡萄色的眼眸。 “克莉亚你一直都很努力啊……我觉得你很厉害,明明成为女王还不到一年半,站在你这边的人却越来越多。实在太了不起了……” 美绪只好这么说。虽说也许她说得巧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但她只能想到这些话语才能表达自己坦率的感情。 克莉亚坐回椅子上,送了一口香草茶到嘴里,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一个人根本不行的。” “能帮上忙这再好不过。然后啊……还有,除了伊斯拉舰队,我还听到了了不得的话题。做好觉悟了吗?” “诶?什么呀什么呀?” 她故意带些开玩笑意味地说着,克莉亚则带着笑脸探出了身子。 “不要笑死了哟?心理准备ok了?” “什么呀都是些,惊悚故事?” “嗯,会毛骨悚然的哟。” “哇啊,不要啦,好害怕。可还是想听,说嘛说嘛。” 克莉亚带着笑脸抓着美绪的手臂晃动着。她心想着看这样子的话说了应该也没有关系,便开始向她传达那一事。 “德密斯托利啊,他和塞农说话的时候各种破口大骂啊。” “嗯,那个人他大事小事都要抱怨。” “然后呢,就说起妮娜大人了。我一边想着,他一定会贬个一钱不值吧,一边听着。” “那个人,他当我的面就已经把我贬个一钱不值了,在私下里说什么我想我应该都无所谓了。” “真的吗?当面?” “嗯,只要一开会,他就不得了了,露出恶魔般的面孔,对我做的一切都大加指摘。刚开始我也很上头,觉得很烦,但最近却觉得还蛮厉害的。我就想啊,真亏他一直盯着我的细节不放啊,一直下去也真是够呛啊,还真是热情满满啊,这样……” 带着无瑕的表情,克莉亚看上去有些佩服地这么说着。美绪可以推断两人那感情的差别是何等规模,不觉感到有些悲伤。 “啊——这样啊……” “然后呢然后呢?惊悚故事呢?” “……嗯,关于那个啊。啊对了,嘴里不要含着喝的东西啊。喝下去了?” 咕隆一下,便将香草茶咽进了喉咙深处,克莉亚带着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确认她不会喷出来,美绪便说了出来。 “德密斯托利啊,突然就兴奋起来,这么说着——‘我一定要让妮娜·维恩特作我的正妻’……这样。” 她对着瞠目结舌的克莉亚点点头鼓励着,继续说道。 “好像啊,德密斯托利想和你结婚呢。” “………………” 克莉亚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美绪将面孔扭曲到不能再扭曲,吊着双眼握紧拳头,学着德密斯托利的台词。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 “说了这些……他非常认真。看样子他是真地想与克莉亚你结婚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克莉亚的表情。慢慢地,她的眼眸中爆发出了困惑之色。 “元帅……想和我?结婚?” 对着不知所措的克莉亚,美绪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嗯。他挥动着紧握的拳头这么宣言着。就这么下去可糟糕了哟。他可是个变态,一定会想着各种扭曲的事情。” 刚刚所见的剪影映出的情形在美绪脑中苏生了,寒气游走了全身,不禁都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克莉亚低着头稍稍考虑了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显著。 “那个人,什 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欺负着欺负着克莉亚,就喜欢上了吧?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故意刁难。” 克莉亚将脑袋向左边歪着,再转回中心,这次又向右边偏去。 “他明明应该是讨厌我的。” “怕是物极必反吧。尽管人都说爱的反面是冷漠,但恨的反面应该就是爱吧。就像是每天每刻都想着自己恨死克莉亚了恨死克莉亚了,但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考虑到结婚了,这种感觉。” 究竟是什么“感觉”啊,说着话的美绪也不是很清楚,但也许恋爱感情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可言就突然充斥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去洗刷掉。 “是……这样啊。” “嗯。如果真是被讨厌那还好说,可被他喜欢上了还真是灾难啊。得做点儿什么让他讨厌才行。” 克莉亚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带着比刚刚还要沉重的表情,在思索着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比预想的要长出太多。而且克莉亚的表情,非常认真。 美绪感到害怕了。 如果克莉亚她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刚刚伍西拉所说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通过自己与德密斯托利结婚,让以前敌对的元老院议员都站在自己这边,就能增加政治影响力,说不定能比现在更容易地拯救伊斯拉舰队……克莉亚现在不会正考虑着这些吧? “等、等等啊克莉亚,你想那么认真干嘛?那个啊,那么认真考虑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哟?只要说‘我拒绝’就完了吧?” 她害怕起来这么问道,克莉亚没有反应,低头沉浸在沉思中。 美绪着急了起来:说不定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她本想着即使说了,对方也只会一笑了之,可好家伙,克莉亚竟开始烦恼起来。 “喂,喂,克莉亚?你可别想太多了呀。‘被变态王子喜欢上了,啊呀,太糟糕了’这样就行了哟?” 克莉亚依旧带着动摇之色,抬起露出怯意的双眼看着美绪,说道, “可、可是……那个……要是进行顺利的话,战争,说不定就会结束。” 一股恶寒爬上了美绪的脊背。 “怎么说呢……虽然这话不好听……可如果顺利的话……元老院就会和我站到一边。” 糟糕了,思考回路与伍西拉完全相同。 “如果反对派都能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嗯,战争就会结束哟。他们也不用和伊斯拉舰队打仗了……乌拉诺斯人也好,地上的人们也好,谁都不会……再死了……” 她的目光泛着虚空,怕是为了整理混乱的思路吧,克莉亚组织起了那么一番话。 不知不觉,美绪想哭了起来。 这个人,究竟要把自己牺牲到何种地步才满意啊,她一定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吧。 作为伴随她左右的人,这实在是太悲伤了。 美绪深呼吸了一下,也重新收紧了自己的表情。再这么嬉皮笑脸可不行,如果不认真说的话,大概对现在混乱的克利亚根本就不起作用。 我把克莉亚当成挚友。 正因为是挚友,才一定要说。 “克莉亚,那样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克莉亚的眼睛,认真地、毅然决然地对她说。 “可是,我会忍耐的。那样的话,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去了……在地面上的人们也可以安全地生活下去。战争结束的话,伊斯拉舰队也不会全灭,就能回到故乡了……” 克莉亚的思考,非常动摇。恐怕是作女王积累下来的经验让她优先考虑整个世界而不是自己。克莉亚她极其强烈地希望能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战胜的结束。 美绪变得坐立不安,便踢开椅子站了起来,高耸着肩膀,毫不客气地走到克莉亚身前,将手放到她苗条的双肩上。 “克莉亚,请无论如何听我一个请求。” 她目光和言语中充满了力量,很干脆地拜托道。 “……请求?” “半年前,你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吧?而我也一直遵循着你的请求。我应该也可以提个请求吧?” 对为保护自己不被恶汉的手枪射中而负伤的美绪,克莉亚向她提出“请和我成为朋友”的请求。美绪高兴地听从了那请求,现在方才在这样夜晚的阳台上,两人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交谈。 “……嗯,当然可以哟。” “跟我约好你不会拒绝,那样我才说。” 她将半年前克莉亚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返还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拒绝。” 美绪吸进了一口气,对着挚友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考虑自己的幸福。” 完全没有什么华丽的引子,实在是极其理所应当的话语。人类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在行动。然而克莉亚,却无法这样理所应当。从孩提时代,被称为魔女而遭母亲舍弃的克莉亚,有认定自己“没有价值”的倾向,如果能对别人起作用的话,自己便会轻而易举地退让。如果是为了多数人幸福的话,便连自己也可以舍弃。 实在是太作践自己了。 克莉亚她一直都是从来都是为了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自己。正因为珍视她,爱护她,才迫切地请求着。 “请一定幸福,这可以做到吧。” 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悲苦,美绪跪下,紧紧抱住了克莉亚。 世界会如何,管他呢;而相互厮杀的人们,尽管继续厮杀走向灭亡也无所谓:但不许将这种愚蠢引起的责任往克莉亚身上推。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承受、背负了太多东西,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要前行的克莉亚,无论如何能幸福。 希望克莉亚的未来,迎来世间最棒的幸福结局。 “我们啊,可是为了幸福起来才活着的呀。” 那样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来到嘴边,说了出来。 在此之后则只是在抱紧她的手臂上愈发充满了力道。 “……美绪。” 稍稍过了片刻,克莉亚怯生生地用纤细的双手抱住了美绪的背部。 “美绪。” 那仅仅叫着名字的声音,充满了友情与感谢。 “……我明白了,那可是美绪的请求啊……我和你约好……会幸福的。” “嗯,谢谢。约好了哟,要是失约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嗯,我会守约。谢谢。一定会守约的……” 两个人带着相互支撑的架势,饱含泪水的同时微笑着,与对方紧紧相拥。 克莉亚也是人,在痛苦的时候如果听到意想不到的闲杂话,信念也会有动摇的时候。我希望能分担这份软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你不要一个人独自怀抱。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和忧伤。 美绪并没有将刚刚的想法说出来,只是一直在抱紧克莉亚的双手中保持着力量。 有朝一日,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卡路儿一定会来到这天空之都。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做个了结,然后大家都会迎来带着笑颜的幸福结局。美绪如是相信着,仿佛在祈祷一般,依旧紧抱着克莉亚那小小的身体不松手。 十三 镜中的我,比起以往还要完美无瑕。 我那端庄的面孔,立领衫以及蝴蝶结领带,再配上小孩子穿的紧身燕尾服,便更加帅气更加光鲜亮丽。仆人们都对我的容貌赞不绝口,而我则用梳子将头发整好,最终check也结束了。 “走了哟,巴尔塔扎尔,西门。” 母亲大人这么催促着,我便点点头,出了休息室。而八岁的弟弟西门跟在我的后面摇摇晃晃的,那愚蠢头脑的内在本质从他那步伐中就暴露无遗。 说真的,我想甩开这家伙。如果这笨蛋弟弟带着一张蠢相,土豆沙拉不咀嚼就直接吞下肚中,今天我们要去会见的我的英雄一定会把我也当成他那样的低能儿吧。 “不许对祖父大人失礼哟,进餐结束之后也乖乖地待着。给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父亲大人告诫着我和西门。明明只对西门说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对我说啊,真是意想不到。我已经十岁了,对人事已经有辨别力了,怎么可能对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祖父大人失礼什么的呢? 我朝着祖父大人府邸的大食堂走去,心砰砰直跳。 那崭新的皮鞋锃亮锃亮,应该都能映出吊灯发出的光了,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那宛若恐龙肋骨的回廊内清晰地回响着。祖父大人仅靠他一代就建筑起的富饶和光荣的一隅,就镶嵌在这豪华的装修里。 大概能供三十个人就坐的大桌子,已经点上了火的金色烛台。在在圣堂画中才能见到的大食堂,在场的仆人们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我们四人。椅子被拉了出来,我们在桌子前一站,仆人便又将椅子放回原位。果不其然,西门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仆人们连人带椅子搬了上来。究竟要怎么笨下去才满意啊。正当我对为什么这样的笨蛋是我的弟弟难以理解时,不一会儿在我们进入的那个门对面的装饰门打开了,我的英雄带着三个侍者进入了堂中。 雷尼奥尔·贝尔纳。 那是我的祖父,我的憧憬。我真的以自己是这样伟大人物的孙子感到骄傲。尽管说要让祖父大人记住我的名字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但真希望今天能尽量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啊。想到这点,我还做好了秘密的准备。 我们和父母一起起立,确认着在上座的祖父大人已经就坐后,我们又一次坐下来。在父亲大人为今天迎来生日的祖父大人送来祝词,向圣阿尔蒂斯坦献上感谢的祈祷之后,仆人们便端来了开胃菜。 一边进食一边谈笑风生的只有父母和侍者们,而祖父大人则一言不发。他每每将呈上他面前的东西送入口中,只是扭曲着面庞露出很难看的样子,却完全不参与闲聊。 替祖父大人带着笑脸喋喋不休的三名侍者,是贝尔纳重工业社长、贝尔纳石油社长还有贝尔纳银行总裁。这三个人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执行祖父大人命令的装置。祖父大人只要指头一动,就能操作世界的工业、石油和经济,而可与多岛海列强们匹敌的“看不见的力量”就会改变世界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面前就坐的祖父大人,是世界的中心。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如果能让祖父大人认可我能力的话,我便也能坐在他身旁,就能够改变这无聊的世界了。 我非常紧张,紧张得都没有办法了。在以往,我都听父母的话,只是目送着从来不说话而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祖父大人,可我现在已经十岁了。靠着我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才能以及不日不夜的努力,我一定能让祖父大人大吃一惊,也一定能让迄今为止岂止是开口说话,连瞧都没正眼瞧我一下的祖父大人抬起脸来。 你是我的憧憬,一生的目标,也是唯一的英雄。 “祖父大人。” 我难以抑制积满了胸中的一腔热忱,从桌子的一角叫着祖父大人。 正在谈笑的大人们突然就收住了声,睁着的眼睛一齐对准我盯了过来。 明明只是叫了一声,父亲大人就如铜像一般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母亲大人则带着责备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而三名侍者则像信号灯一样,夹杂着苦涩、焦躁以及愤怒,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也不许说。 大人们的表情都化作无言的话语,响彻我的胸际。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些大人们尽管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态度,可内在都只不过是祖父大人的提线木偶,都是很难称之为人类的装置。此等宵小之徒,根本无法理解在历史上留下芳名的伟大人物的内心。 要说能理解祖父大人,那也只有我了。 只有身怀与祖父大人并驾齐驱的天资、被神明选中的人类如我。 于是我便拿出勇气,向我憧憬的人问出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制造喷气式战斗机呢?” 我说的话,让大食堂内冻结的空气愈发冷澈了。 父母也好,侍者也好,所有人都化作了冰雕,一动也不动。 只有在我身边西门喝着汤发出的滋滋声,以及同样露出糟到不能再糟表情的祖父大人咀嚼着奶油煎肉的咀嚼音,在冷澈的食堂内响着。 尽管等待着,却没有回答。似乎比起我推敲了再推敲的问题,祖父大人似乎对奶油煎肉更有兴致。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要谋求超越活塞引擎的性能,那么非常有必要拨出喷气式引擎的开发费。如果考虑到潜在能力的话,在不久之后,一定所有的飞机都会成为喷气式的吧。” 这就是我为了今天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专业书籍才得到的结论。 尽管连父母可能都不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但倘若是祖父大人,绝对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他会看着我端正美丽的面庞,摸着我的头笑着。 巴尔塔扎尔哟,你那双慧眼简直难以想象你只有十岁啊,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愚蠢至极,这着实困扰我啊;而只有你才适合作我的继承人。 他一定会对我这么体贴地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会为祖父大人献上我的一切,为了祖父大人发挥出自己那使不完的能力。 正当我坚定自己决心的那时候—— 祖父大人盯着盘子里的芥蓝,开了口。 “喂,臭小鬼。” 嘶哑而沉重的声音。由于他并没有看着我,因此也不知道那番话是对谁说的,可是考虑其内容的话,很明显是对西门。 愚蠢的西门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叫道了,而在用刀切着作为配菜的莴苣。 (喂,西门,叫你呢。) 我小声告诉他,并用手肘碰了碰他,西门却依然只盯着莴苣,道, (臭小鬼那是在叫哥哥你哟。) 他说着颇为白痴而不明所以的话。怎么可能,祖父大人叫我臭小鬼什么的,怎么可—— “几岁啦,撒尿小童?” 祖父大人面对着煮萝卜,这么说着。由于他目光都没从盘子离开过,根本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若说是撒尿小童,那就一定是西门了。 (问你呢啊,快说自己八岁呀。) (‘我十岁了’,只要哥哥你这么回答应该就解决了吧。) 我这么小声地与西门争吵着,观察着在座的所有人。大人们人人都极其白痴地成了半张着嘴的铜像,而只有祖父大人将扁豆送到嘴里,看样子很难以下咽地不断咀嚼着。 怎么可能,祖父大人根本不会用臭小鬼、撒尿小童这样低俗的语言称呼我,他绝对是在叫西门。因此,我这么回答。 “弟弟他八岁,而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大人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将扁豆一口吞进去以后,又用叉子叉了一块马铃薯,却坚决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造喷气机呢。” 再一次,那干瘪嘶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与他想象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本以为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亲切而有包容性,但现实中祖父大人的声音,却简直就像童话中出来的心眼很坏的老婆子一样沙哑。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慢慢地感受到了来自祖父大人的压力,可为了让他认可我的才能,也不可能就这么退缩。 “赢下了战争又怎么样?” 那心地很坏的老婆子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赢下了战争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可只要想想为什么要战争,就能明白。 “然后就统治世界。” 那是理所应当的回答。强者把弱者压倒在地,硬逼对方把嘴张开,硬塞进一连串要求,让对方听自己的话。这正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形态。 祖父大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抬起了他的脸。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我那睿智而凛然的面孔,而是早已化作冰雕的父亲大人。 “这家伙的名字?” “他叫巴尔塔扎尔,会长。” “将这臭小鬼送去战场当卫生实习兵。” 啪的一声,冰面破裂,父亲大人伸直了背领命。 “谨遵您的意思。” “我是要矫正他的人格,即使原来的人格崩坏了也无所谓。给我彻底历练,直到战场的味道深入骨髓;在那之前,不要让这小鬼进入我的视线。” 祖父大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明明还没有上主菜呢,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餐桌上掉落的餐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破碎了。侍者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几乎都能看到天花板了。 祖父大人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了我那犯怵的面孔。 我心目中英雄的表情,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完全没有那会褒奖我抱紧我的慈爱之色,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可怖的憎恨、厌恶与侮蔑之色,充满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以及全身那成为毛孔的毛孔——从构成祖父大人所有的部位中,并且流露了出来。 在他离去之前,祖父大人带着像看向垃圾桶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妖怪。” 我的脚下,就像是很多拼图碎片一样,土崩瓦解。 全部铺好的大理石基座彻底分崩离析,我的身体跌向了地狱的深处。向着无尽黑暗、深而冷澈的绝望的世界的深处的深处的深处。 一边跌落着,眼泪滑过了我的面庞。 那些眼泪发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并朝着上方的光线飞舞而去;而我却一直不断地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坠落着。 明明只是想受到您的注目而已,只是想受到您的表扬。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坠至那地狱深处呢? “祖父大人,为什么?” 我一边坠落着,一边对着光芒深处了手。 “为什么您不认同我呢?” 答案是没有的,而只是眼泪不断涌出,反射着,而向光芒冲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那难以抑制的心情变成了叫声—— “我明明那么憧憬你。” 梦的余韵转变成为话语,巴尔塔扎尔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汗水沾湿了枕头。 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听着空调三枚叶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无法忘记,那残留下来的恐怖。 他一边凝视着天花板的裂缝,一边因那刻印至骨髓的战场尸臭而紧紧咬着牙关。 “死老头……” 他吐出的诅咒,掩饰着纠缠内心的痛楚。 依照雷尼奥尔的命令,仅仅十岁,他就以卫生实习兵的身份被送入了威斯特朗大陆各种纷争地域。 有两名卫生兵作为教官,给予巴尔塔扎尔指导,根本不许反抗。即便他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哭着祈求着对方饶了他,但他们都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将伤兵与尸体的搬运、为重伤者换绷带以及治疗种种卫生兵所必需的技能灌输给巴尔塔扎尔。 战场的尸臭令人咋舌。他要被人逼着在腐烂烧焦臭到极点的地方去捡拾手脚、下半身、头部、上半身等等以各种形态切成好几段的人体残骸;还得去野战医院去医护重伤兵们,要给那些或者上颚脱落、或者头盖骨凹陷、或者脸的大部分都有残缺的士兵们打吗啡。在他更换满是血的绷带,给那些已经失去耳朵、鼻子、口腔部位涂上消毒液的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尤其无法忍耐炮弹的裂伤而恶心难受得哭了起来。 他还被教官命令去完成掰开尸体的嘴,将刀塞进去拔出金牙的工作。那些收集起来的金牙是给予拼着命去战斗的同伴们的报酬。看着己方士兵毫无表情地将敌人的金牙装入口袋的样子,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至了人性的尽头。 他还被分配过让断了腿的军马安乐死的任务。当自己将注射器插入其脖颈注入药剂,看着十几二十匹逐渐就失去光泽的马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崩坏的声音。 尽管他并没有上前线,但在后方为伤者治疗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在悬崖上潜伏的敌方狙击手的狙击。狙击手狙击了卫生兵,其中一名教官就在巴尔塔扎尔的眼前被击穿了鬓角;而剩下的一名教官则抱住巴尔塔扎尔迅速卧在地面上,以死去同伴的身躯挡住自己。刚刚还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仅仅一瞬间就成了一言不发的盾;他一边听着那簌簌地弹痕穿过的声音,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受到如此待遇。原因正是自己问雷尼奥尔的“为什么不制造喷气式飞机呢”的那个问题。他发誓有朝一日绝对要杀死那个对这么一个无心的提问作了如此应答的祖父。 两年半的战场巡回结束回到家里以后,在他灵魂的中心,就只有野战医院的尸臭以及对祖父的憎恨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会将你撇给我的这些,一万倍送还与你。 ——践踏你的“帝国”,指着你那张哭泣的脸尽情嘲笑……! 在床上,巴尔塔扎尔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将自己一生的目标铭刻于心,将滚沸的憎恶化作了能量。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够忍耐疲于应付那些蠢人遍地的参谋将校的繁重任务。 在这两个月,他都在周末呆在桑托斯岛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军事顾问的职务,而平日则搭乘飞艇来到air hunt岛,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度过着与参谋将校们面对面制定今后反攻作战计划的每一天。在桑托斯岛与air hunt岛,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中,巴尔塔扎尔的头脑现在早已不可或缺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九月,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宿舍—— 他收起睡意抬起上身,确认了现在的时刻。早晨六点。今天上午,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将汇集一堂,准备在一起讨论顾虑已久的河南战线的问题。 那如同噩梦般的克克亚纳线崩坏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 本已混乱至极的战线终于开始不断重整起态势。通常来说早已无回天之术,应该会被一直追至大瀑布,然后成为瀑潭中藻屑的帝国军现在之所以仍然存活,果然三个月前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伊斯拉舰队还是功不可没的。由于海战的败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放弃 继续作战,为修复遍体鳞伤的舰体,撤回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由于伊斯拉舰队为之争取的时间,原本已经躺呈大字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帝国军,终于得以拼命地单膝触地,得以喘息;而接下来则必须重新站起来,摆出进攻态势。 然而,受伤依然未减,将将就要倒地的事实却没有改变。 在密特朗大陆本土的陆地兵力几乎已是毁灭状态。尽管靠海军坚持还能勉强保持多岛海的制海权,但如果在与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决战中败北的话,这次就真的完了。 让帝国继续维持的方策,只有一个。 让现在在秋津大陆驻扎的一百七十万名陆军全员撤退,然后迅速向密特朗大陆本土逆登陆——只有这样。 现在可绝不是将那一百七十万陆兵拴死在诸如河南战线那一类地方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尽早与慧剑皇王国休战,完成撤兵。 如果无法做到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全体参谋尽管都明白这一点,但却无法主动向慧剑皇王国提出休战请求。因为如果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会让他们显示己方处于弱势,休战的条件会被抬高;要是再弄得不好,敌国还有可能会顺势攻打过来;再者,如果在休战交涉上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就会掉转头来夺取制海权,帝国也会灭亡。 没有时间了。 要尽可能迅速又并不主动提出,与慧剑皇王国休战。 如果不招来这种如梦事态的话,帝国就没有未来。 ——让这一百七十万陆兵一兵不损撤退的方法…… 巴尔塔扎尔在这三个月中,一直思考着这一点。然而不管怎样驱使自己的头脑,都无法找到来得如此便宜的方法。在逃离的时候是最弱的,只要慧剑皇王军感知到撤兵的气息,便会立即趁势追击大兵压上吧。如果弄个不好,很可能会有在撤兵前帝国陆军在秋津大陆就惨遭全灭的事态;不,即便进行没有那么不顺,根据现状,这种可能性也很高。如果这样的话,圣·沃尔特帝国就会从地面消失。 为了存活下去,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要有休战意愿,且能遵守我们的秘密,还要无限接近慧剑皇王国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尽管这样的人很少,但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取得联系。” 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巴尔塔扎尔发言道。 直到一年前还被誉为“帝国军头脑”的维克多·卡恩少将回答道, “……如果要是此等适宜人选是现成的,那就没那么辛苦了。” “政治家可以吗?与秋津联邦交涉的外务省担当官员如何?” “如果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的话我还算是有门路,但决定慧剑皇王国意志的是由三人组成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而且在这其中两个人都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因此只要不是足以改变久远寺高虎意志的有权有势者,我们不管怎么研究都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己方秘密的泄露,百害而无一利。”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谍报机关取得的慧剑皇王国权力结构图。 从形式上来说,需要由皇王来承认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然后下达敕令。尽管皇王的确有着拒绝权,但只要看看这二百年的记录,似乎早已有名无实。尽管皇王的确可以自己发布敕令,但有史以来,皇王从来没有根据自己的意志发过敕令,所有的都是承认朝廷或者幕府以及内阁上奏的案件而发布的。 然而在历史上没有前例,皇王自己下达敕令,也就是所谓“圣断”,也并没有被禁止。 如果真的出了对己方有利的“圣断”的话——一百七十万陆兵就能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且还能夺回密特朗本土。 “就没有能够改变皇王意志的人物了吗?” “这尤为绝望。皇王躺在病床上,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现在的皇王,不过是不让国民知道发布敕令的人其实是久远寺首相的,所谓的御帘。” hmm——巴尔塔扎尔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只要冠以皇王之名,连伪造“圣断”都绝对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慧剑皇王国的人的话,也会去利用皇王的权威吧。 无论目的是继续战争还是休战,要下任何决策一定需要皇王的名字。一名重臣,如果他想完成某个国家目标,利用皇王之名乃捷径。由于独占皇王权威的正是现在的久远寺首相,如果重臣无法排除久远寺首相的话,便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在皇王国内部,有着带有休战意志的重臣的话。 ——那么支援那个人物,说不定能打开排除久远寺首相之路。 ——究竟有没有如此合乎时宜的人物呢?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倏的一下,以前伊丽莎白对他说的话在脑中苏生了。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好像是,去年六月,在塞尔福斯特的高级宾馆,他第一次觐见明示身份的伊丽莎白时对方的话语。 ——紫,正在慧剑皇王的近旁……? 嘶—— 神经细胞,震颤了起来。 有休战意愿,能遵守帝国军的秘密,又能无线接近权力中枢的慧剑皇王国的重要人物。 与之相比,没有更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正是—— ——紫神乐。 巴尔塔扎尔的脑中闪过了那次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之际,他所看到的神乐的微笑。 “我爱你,巴尔塔。” “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变得更加出色。” “成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类,然后再见面。” 那些令人怀念的话语,以及重叠的嘴唇的甘甜苏生了。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夏天。 然后现在。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都立足于各自祖国的权力中枢,直面着彼此国家的存亡危机。 这样的事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天命。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神乐说出的这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思考的中心。 已经感觉颤栗了起来,巴尔塔扎尔抑制着哆嗦,问道。 “……关于神明队的情报呢?” “正与慧剑近卫师团一起守护着箕乡。皇太子大威德亲王担任着近卫师团长,好像在代替皇王担当着首都防卫任务。” 其中一名参谋翻着谍报部的报告书,回答道。巴尔塔扎尔沉思着。 久远寺首相与皇王都退避至京凪离宫,而在首都箕乡的正是皇太子率领的近卫师团;而神乐现在正担任着皇太子的贴身护卫…… 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正隐藏在这一连串的事象缝隙。他有这样的预感。 巴尔塔扎尔极其专注地检查着这事象一个又一个细节。 在某处,埋藏了一线光明。 这种直觉不停地鸣响着。 ——上天,要求我和紫所走的道路…… 即便毫无根据,即便没有科学依据,即便是精神论也没有关系。若是与帝国未来紧密相连的话,若是与多岛海未来紧密相连的话,就有着仔细考究这毫无根据的直觉的价值。 ——我与紫相遇的意义。 若是在平常的话会立刻驱走的,非常不科学的想法。然而现在的巴尔塔扎尔并没有抗拒在头盖骨内侧 所响起的那个声音。他双眼充血,对参谋将校们尖声刺耳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从谍报部取来关于紫家的资料,调查起来。 从那些资料文字的缝隙间,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不断地流露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样的态度有些伤感,但有时巴尔塔扎尔却会委身于这种甘甜的追忆之中。每当他这样,那过于微小的希望之光就不可思议地增强了一些。 ——紫,你一定会选择休战之路。 巴尔塔扎尔这么确信。鉴于神乐的人格,她绝对会选择不流血的道路。无论皇王国处于何等优势的状况,她都不会有继续这无意义战斗的意志。 ——既然你在皇家近旁,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欠片。 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心中呼唤着在远方的神乐,一边不眠不休地对着资料,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络,不断探寻着私下里与神明队取得联系的方策—— 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同时闪耀的闪光灯中伸出了“圣杖”。杖头镶嵌着宝玉的圣阿尔蒂斯坦徽章,曝露在光之奔流中,释放着七彩。 向从海德拉巴群岛与圣·沃尔特帝国聚集而来的记者们堆着纯洁无邪的笑容,撒了专为今天准备的弥天大谎。 “正如诸位所知,圣杖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继承者的印证。历代王在圣阿尔蒂斯坦御前举起圣杖才能被允许加冕。但本人今日有必要告诉诸位这件神器的另一个方面。” 记者们的表情充满了期待与紧张。这正是可与伊丽莎白生存说相匹敌的、毫无根据纯属谣言的总价值可达五百亿佩塞斯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财产”。长期以来一直脍炙人口的谜之真相,今天终于要在这里解开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南多岛海托尔·艾雷斯岛—— 伊丽莎白指定的公开记者见面会,是在桑托斯岛西北一百五十海里海上多岛海的小岛之一——托尔·艾雷斯岛。这不足百名岛民、以原始的打渔业为营生的未开化的孤岛上沐浴在脚灯的照射中,挤满了大量的报道阵容、希尔瓦尼亚相关人员以及圣·沃尔特军方高官。 全体人员所在的地方是在高七米左右的断崖之上,用石头搭起的神殿。三块不太好看的巨岩屹立着,太阳从南天照耀而来,巨岩在下方呈现出了影子,还拖曳着打碎在断崖上的浪头。在断崖的边缘摆放着像是祭坛的花岗岩,而伊丽莎白正站在那祭坛的跟前,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是王位继承者印证的同时,又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历代王向一脉相承的后继者传达‘遗产’所在之处的物品。今天在这小孤岛上招待诸位,正是为了与诸位分享发现王家遗产的喜悦。”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不无恭谨地将圣杖插在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中。圣杖在祭坛上直立着,简直就像是预先设置好的一样,杖头受到了几乎是正上方的太阳光照射,宝玉将复杂的光向断崖对面的海洋射去。 “然后,我深感有必要让诸位看一看为什么在此之前,遗产都未加使用。应该是受到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局的巨大影响吧,请今日在此见证这历史性发现的诸位务必向各自的祖国传达。”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明明没有云,太阳光却开始逐渐消失。 报道人员们吞着唾沫,将照相机对着略微变得有些阴暗的白昼的晴天。 太阳正逐渐被侵蚀。 正在今日,七十五年一次的日全食可以在这托尔·艾雷斯岛观测。 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全体人员面前,月影刚好完全收进了太阳之中,而太阳则呈现出环形,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中燃烧着。 此时—— 圣杖头部的宝玉,向海洋中释放出一道光芒。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光源,就像是宝玉自身收集了光之碎片汇集在一起一样,不可思议的光彩指示着海洋中的一点。 光条所指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礁。那宛若神话时代怪物身形的岩石缓缓从海洋中显露出来,被巨浪冲刷着,正在其狭缝之间;带着六分仪与望远镜等在近旁的测量技师们迅速推算着圣杖所示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下来。 伊丽莎白表情收紧,严肃地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所指示的,正是过去沉没在这片海域的财宝所在之处。在距今大约二百七十年前,王家交易船从威斯特朗大陆运输着数量众多的贵金属途中,在这托尔·艾雷斯岛的海上沉没了。在这海上潮汐很猛浪头也大,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各处都有危险的岩石,凭借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打捞;进入近代以后,尽管曾有好几次秘密打捞,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不久,乌拉诺斯开始侵略,财宝就这么被放置在这片海域了。而这个秘密被圣杖封印,仅传述后继之君传承下来一直传到现在,明示出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带着十分夸张的态度,继续着弥天大谎。报道阵容抑制着接连不断的提问攻击,聆听着满满梦物语气息的话。 “将这沉睡秘宝昭示天下的日子正是今日,今天就要开始打捞工作,而日后再让诸位开开眼吧;而我在此约定,会将打捞上来所得的所有财宝用来修复伊斯拉舰队;而伊斯拉舰队如虎添翼,一定能夺回多岛海的和平。” 这么堂堂正正地断言道,伊丽莎白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祭坛。尽管报道阵容想要洒下大雨一般的提问,无奈女王周围让侍者团团围住,而她自己转过身去无视提问,着急忙慌地退了场;取而代之的是王家的报道官站在麦克面前,而报道阵则甩出了狂风骤雨般的提问。 为何打捞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究竟为什么特意选择发生日全食的日子?不明白刚刚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就算没有圣杖,应该也能推算出大致的地点。 大多数提问,都是那样的内容;而报道官员也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用那些诸如“必须要遵守王家口口相传的规矩”、什么“知道准而又准的地点方可回避危险”、什么“要隐藏秘密,圣杖是不可或缺的”、什么“为了分享考古学的兴奋”如此种种正儿八经的歪理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雾弹。而在此空隙,伊丽莎白则迅速从断崖降下,从急忙赶造的栈桥上坐上了返程的船,飞也似地从岛屿上离开了。 在王家专用游览船的客厅坐下喝着红茶,直到托尔·艾雷斯岛完全消失为止,她才得以喘一口气;而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智囊,身为伊丽莎白姑母的柯莱特·avory则在沙发对面坐着,带着夸张的手势摆弄着圣杖。 “足够了,演技很棒。” 然后她拔下杖头,拔出了装在里面的灯泡和干电池。真正的圣杖现在还藏在桑托斯岛的宝殿中,而眼前的圣杖则是专门为今日的演出而临时打造的复制品。 呼地又出了一口长气,伊丽莎白一脸困惑地说。 “我好像变得很会说谎了。” 圣杖也好,祭坛也好,都是事先准备的;而选择这座能够看到日全食的岛也是演出的一环;沉船什么的根本没有,当然财宝也一样。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就打捞上来,将财宝换成钱了。 “总觉得我,性格越来越差劲了。” 柯莱特以苦笑应对她的叹气。 “善人是无法当王的,王必须是通晓识别善人之术的恶人。”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今天再次觉得,我啊,没想到本性如此扭曲。” 伊丽莎白一边用嘴对着红茶杯,一边凝视着蓝色的海洋。湛蓝的青空,不断涌动的白云。天空与海洋的一尘不染,映照在污秽不堪的自身上,格外炫目。 那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报道阵容而毫无惧色地完美演绎出来的三流戏。 仅仅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谈,就不禁佩服自己还真能恬不知耻地组织起那样毫无 根据的弥天大谎。 报道阵容也不是笨蛋。恐怕有些半信半疑,而一大半记者都能看出这是为了某项政治工作吧。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依托于日食所演的一连串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国际市场的投资者放话,说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将打捞价值五百亿的财产。为了能确实地放出话去,无论显得多么愚蠢,一场容易让人们传于口中的演出总是必要的。 这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代代相传、隐藏于圣杖的另一个秘密。 让这两个在圣·沃尔特帝国也好,在秋津联邦也好,在海德拉巴群岛也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流传起来的,都是伊丽莎白本人。 这正是伊丽莎白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让传言扩散开来还设立了宣传机关,极其周到地编造的“虚构的财产”。伊丽莎白她想在今后,原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的财宝”,将因自己所使用的“炼金术”而真地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在很久以前,柯莱特就针对这“炼金术”的一点表示了怀疑。 “即便花费这么多功夫和时间做了这样的准备,如果得不到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的协助也会全化为泡影。会不会有些疏于对他做工作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可是呢。 “那人总是在试探着他人的内心,如果勉强作为,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万一让他意识到自己思量的东西,以他那麻烦的性格,说不定还有故意打别的危险。所想我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给他思考时间,来一次奇袭攻击……” “……说到上校,还是陛下你更知其脾性,就拜托你去引导了……可最重要的部分却尽是不确定因素,尤为让人担心啊。” “我已经与西门卿碰过头了,接下来就剩下上校去雷尼奥尔会长那儿了……如果能让两人见面,一定能撼动事态的。” 俯瞰着秘密收集至今的关于贝尔纳财阀的一级情报,伊丽莎白下了这个结论。 获得谍报机关收集、筛选、精查的一级情报,才是小国在这样的残酷时代生存下去的要义,伊丽莎白老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长着潜伏在草原的兔子一样的耳朵察知一切危险,敏感地对猎物的脚步声作出反应并猎取之,就无法生存下去。正因为她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塞给谍报机关,才得以让希尔瓦尼亚王国先于众列强掌握种种信息,无论是伊斯拉舰队在去年十一月到达威斯特朗大陆,还是巴尔塔扎尔是贝尔纳财阀的名门子弟,还是雷尼奥尔已卧病在床。 掌握着宝箱钥匙的人正是巴尔塔扎尔·贝尔纳。 如果巴尔塔扎尔能如伊丽莎白心愿动作的话,宝箱的盖子就会打开,而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就会从空空如也的宝箱中涌出来。 雷尼奥尔和巴尔塔扎尔。 这两个怪物的重逢,将使得伊丽莎白积累起来的一连串布局以胜利告终—— “可上校看样子非常憎恨会长,我觉得他不会主动去见。你有胜算吗?” 听到她的提问,伊丽莎白的目光离开了窗子转向了柯莱特,露出了迄今为止从未露出的笑容。 “我还有杀手锏。” 那是总让人感觉带些小恶魔气息的,女王的微笑。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啊。 柯莱特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怖,盯着伊丽莎白不无肮脏的笑容—— 做了个被魔女监禁的梦,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巴尔塔扎尔不由得倏地挺直了脊背,眼睛凝视着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放心了。回想一下那噩梦,似乎浮现出恶魔般笑容的少女抓住了暴走的巴尔塔扎尔,还不断往他后背灌着冰水。 “看来是累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也难怪啊,不断往返于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桑托斯岛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室的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能好好睡觉的时间只有在移动的飞艇中,而一落到地面上便立刻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向巴尔塔扎尔压过来。尽管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谋与办事能力越过了耸起的诸多问题的波涛,但又会有怎么越也越不完的新问题在面前汹涌澎湃地溅起飞沫,滚落下来。 他也正期望着这样的状况。不会受那些愚蠢的参谋将校所累,可以尽自己一切能力穿越、斩断、对付那诸多问题的波澜,哪怕只有一点点,还有种能让两军前进方向随自己所愿改变的快感。尽管他忙得连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确实地感觉到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充实的时光。 “好了,开始干吧。” 他再次给自己鼓鼓劲,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确认了这里是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便开始着手去做与希尔瓦尼亚军相关的事务。 他毫不畏惧淤积在身心的疲劳,努力地对应该处理得案件洪水施与治水工事。支撑着他气力的正是对雷尼奥尔的憎恨,仅此而已。 发迹,掌握强大的权力,然后踏平贝尔纳财阀。 正是为了破坏雷尼奥尔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基业,巴尔塔扎尔才一直活着。 正因为此,无论怎样繁重的任务他都能忍受。 “哭喊吧,死老头。” 一边针对伊斯拉舰队与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以及圣·沃尔特帝国军多岛海舰队的今后共同作战计划立案,巴尔塔扎尔那样破口大骂道。 “我每一天都在向你的宝座靠近着。” 最近他的自言自语也日渐频繁。由于基本上总是充分调动着脑神经细胞,发热而膨胀的思考碎片则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吐露出来。由于这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不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送去怒骂。 ——我的活跃应该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恐惧吧,战栗吧,为如此对待我悔恨吧。 ——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献上那地狱般的流动战场的大礼。 凭借那憎恨的力量,他寻找着让三军毫无阻碍地取得联系的方策。 这段时间,他在air hunt岛的时候就思考着让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撤退的方案,而在桑托斯岛的时候则不断考虑着与伊斯拉舰队的共同作战。这是无论哪一项失败都会与帝国灭亡紧密相连的重大作战。压在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的责任实在重大。 关于伊斯拉舰队,尤其因长期航海损伤舰体的修复和弹药补给,以及一部分舰艇武装的更新是当务之急。为了千方百计地筹集这笔资金,前天,伊丽莎白专程赶赴一座小孤岛使用圣杖闹了一出愚蠢到家的戏,能被那种东西欺骗的投资者,得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金银珠宝在海底的沉船上长眠什么的,简直就是烂醉的痴话。 “果不其然只是个笨女人。” 本来还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相当的政治能力呢,应该是杞人忧天了;她果然还是和士官学校时代一样,是一个只知道时尚秀的笨女人。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只不过是个美猴王,一定是只有在我手中被好好操纵一番以后才被人当作正儿八经的女王所承认。(译者注:翻译成“美猴王”的地方原文「エテ公」,本应为「猿公」,但「猿」读音「さる」,与「去る」相同,而「去る」有离去、失去的意思;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就取其反义,产生了「エテ公」的说法,「エテ」与「得て」同音,而「得て」就是得到的意思。) 别担心了伊丽莎白,你的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跟随我的指挥棒,磨破了牙龈敲锣打鼓;只要我放下指挥棒,你就闭嘴不要再敲: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正当他一边想着 这些绝对不能说好的事情一边忙于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家的侍从官露出脸来。 “失礼了,格林上校。陛下说有急事,要召见您。事情突然我惶恐之至,不知您有时间过去一趟吗?” “……这样啊,还真是罕见啊……好吧,我这就去拜访。” 看样子出什么问题了吧,伊丽莎白直接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侍从官一起走出作战司令室走上楼梯,向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伊丽莎白的身边走去。 经管家通传,他来到了觐见女王的地方——一间稍稍有些煞风景的会客厅。过去的宫殿被破坏以来,过了很久都没有重建的头绪;现在这市政厅的五层就是伊丽莎白的宫殿。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时候,稍稍带些正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从居室中出来了。巴尔塔扎尔将右脚拖后,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 “陛下您能召见,我光荣之至。为陛下您称心如意,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不断努力的。” 伊丽莎白典雅地笑着, “我很感激。我深知上校任务繁忙,但实属万分紧急之事。” 巴尔塔扎尔猛然收紧了表情,眼神中竭力露出诚实之色,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直到永远,我都会最优先陛下的要求。” 嘛,伊丽莎白面色稍稍有些泛红,绽放出了不无喜悦的笑容。 不愧是我啊,奉承得完美无缺。为应对伊丽莎白的召见,我已经在脑中储存了好几百种奉承的方式;而伊丽莎白这白痴越是被称赞就越是飘飘然,就会在我的手心自由自在地[url=]舞动[/url]了。 “我有些私话要跟上校说,请到外面去吧。” 侍从官们将手臂在胸前一甩表示明白,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两人独处一室,隔着玻璃桌子面对面坐着。恐怕是要说钱的事情吧,巴尔塔扎尔的直觉这么感到,果然不出所料。 “你已经过目托尔·艾雷斯岛的新闻了吧?” “当然,我非常震惊。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财宝。” 他尽可能带着感情地这么说着,伊丽莎白稍稍歪了歪头。 “你一定不相信吧?” 那样的猴戏,怎么可能相信呢……他也不可能那么表述自己的真心,便竭尽诚恳行止。 “不,怎么会呢。怀疑陛下这种事,我可一次都没有过。” 仅仅过了呼吸一次的工夫,伊丽莎白便恶作剧般地吐出了舌头。 “其实,那是假的。” “什么?!” “不要说财宝了,连沉船都没有。只是因为能看到日食,这时机很好,便选择了那座小岛。” “这是怎么回事啊,完完全全被骗了呢。不愧是陛下啊,演技太出色了,一下子就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呢。” 他双手朝上,耸着肩膀,呀咧呀咧地露出困惑的面孔,伊丽莎白露出了害羞的笑。 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就凭你,怎么可能骗得了头脑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的我。他一边在脑中描绘中自己怒喝着掐紧伊丽莎白脖子的情景,好好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巴尔塔扎尔丝毫不改温文尔雅的态度,继续发问。 “目的正是巴雷特洛斯公债吧?” 伊丽莎白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是的。我想着如果有了五百亿佩塞斯储备金的话,诸位投资者们都能安心向谢拉格里德市场集中了吧,这样。” “原来如此,那样想必一定会带来高收益吧。” 怎么可能,他尽管内心这么嘲笑着,巴尔塔扎尔却作着无伤大雅的回答。那种三流戏怎么可能对那些老奸巨猾的投资者管用呢。凭着一个笨女人的那点粗鄙见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抬高公债价格呢? “不,仅凭这点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立即就否定道,看来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在最后,还要稍施炼金术,这根本不存在的财宝才能在现实中出现。”伊丽莎白的那番话语,稍稍让他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便试探道, “原来如此,您是打算将国际金融的魔术师也召唤来吧。” 他的试探,被伊丽莎白一句话漂亮地挡了回来。 “是的。我现在正打算拜托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术师。” 本来他就隐隐感到不会是这样吧,但好像的确如此。 他条件反射地拒绝道, “任何人都不可能说动雷尼奥尔·贝尔纳。” 在对方提出请求之前,他便作了回答。 微笑逐渐从伊丽莎白的表情中消失了。她恐怕和伊斯拉舰队外务长阿梅里亚·塞万提斯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这帮人个个都不了解那个男人。 “雷尼奥尔可不是阿拉丁的神灯,他可是食虫植物——他只是用芳香诱惑猎物,对方一旦靠近了便转瞬间就会被吃掉溶解。如果跟他扯上关系的话,一定只会给王国留下千年的祸根吧。”(译者注:翻译成“阿拉丁神灯”的地方,原文「打ち出の小槌」,语源自一寸法师,就是说那小锤只要挥一挥,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伊丽莎白所勾勒出的画卷,他早就了然于心了——那三流戏只不过是布局,而真正是想让雷尼奥尔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一旦雷尼奥尔将其吃进了,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就带上了些许现实的气息;而一旦投资者们判断财宝是真有的,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公债的价格一定会向上窜吧。 而为了说动雷尼奥尔,作为他孙子的我正合适不过。 ——你这图构得还真是贱啊,伊丽莎白。 愤怒、侮蔑与憎恶从巴尔塔扎尔表情深处流露了出来。 ——利用谍报机关探究我的过去,可以啊你。 ——就算你得到了再多秘密情报,也少给我得意,笨女人。 ——谁会如你所愿被你操纵啊…… 首先应该装在脑子里的就是,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要说起来我可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还没有把军籍放到希尔瓦尼亚王国。伊丽莎白可以对我做的,只有请求,而完全没有强制力。因此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驱使一切才智、雄辩以及逻辑,推托搪塞伊丽莎白的请求,而最后再委婉拒绝,仅此而已。 确定下方针后,一瞬间,巴尔塔扎尔一下子从表情中扫去了就像是塞了淤泥一样的感情,在面颊上取而代之的是颇为从容的笑容。 “陛下,我已经被祖父疏远了,甚至可以说他恨我。如果我去见祖父请求他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祖父一定会立刻动用一切关系网去散布贬低伊斯拉舰队的流言,让公债价值下滑的。像这样的人,在这世界可是存在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 伊丽莎白好似故意地眨了眨双眼, “上校,你有些贸然下结论了。我对上校有事相求这不假,可绝不是向雷尼奥尔会长推荐公债这种厚颜无耻的请求。” “哦,那可再好不过。由于之前从伊斯拉舰队的阿梅里亚外务长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要求,便一不小心先入为主了……那么,您对我的要求是?” 那从容的笑容纹丝不动,问道。 伊丽莎白又重新露出无瑕的笑脸, “我只是希望上校去见见雷尼奥尔会长,只是这样而已。” 内心深处的憎恶丝毫未加外露,巴尔塔扎尔和颜悦色地道, “没什么事就直接去?” “十四岁时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八年后当上圣·沃尔特帝国 参谋将校凯旋归来……这样如何?” 在巴尔塔扎尔笑容的背后,闪过了一份凄惨。 “陛下,您这玩笑会不会有点儿开过头了?” “没有啊,我可总是很认真地考虑王国和帝国的繁荣呢。” 各自心里都怀揣了一两个小九九,笑容丝毫不改,言语的剑尖已响起了相互碰撞的嚓嚓声。 “我也一样,比起任何人都真诚地期望王国与帝国的共荣。正因为如此,我就如实相告——只要和雷尼奥尔扯上关系,就没有未来。” “可他是上校的家人吧,你把他说得那么坏,我听起来都感觉莫名悲伤了起来。” 巴尔塔扎尔拼命忍住险些就要从鼻子里流露出的嘲笑,依旧保持着毫无邪气的笑容。 “家人?” 然而难以抑制的憎恨,却比起理性更快地形成了话语。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骨肉亲情,在贝尔纳家根本就不存在。” 哪有家人会将不谙世事的孩子送到战场去负责尸体搬运以及照顾伤兵啊,还让那孩子去给军马注射药剂。如果那样的人都能叫家人的话,到不如让牛呀猪的当他的亲人好。 伊丽莎白依旧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依旧戴着从容的假面,依旧未将内心的愤怒与憎恶外露,应对着伊丽莎白的无言。 “任何人都会犯错。” 终于,伊丽莎白这么静静地说道。 “你可能的确被他伤害了,他不仅背叛了你的期待,还惩罚了你。” 看样子全都调查过了啊。那么这话就容易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怎么也不愿意协助的理由了吧。 “人都会犯错,包括表达亲情的方式。每个人都一边犯着各种错误,一边失败着,一边前行。能否接受他人所犯之错,并当成自己的精神食粮,不是正以此才区分人的正确与否吗?” 喂,这莫非是说教?你丫,岂有此理竟然来说教我?(译者注:翻译成“你丫”的地方,原文「貴様」) 猛的一下就上头了。我死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正如您所说,对下贱之辈的宽容,也算是贵人的修养吧。可连理所当然的矜持都没有的正是他雷尼奥尔·贝尔纳。对那个怪物来说,这些高贵的道理根本不适用;恩将仇报那是理所当然,岂止如此,还会寄生在恩人身上将其吃个精光:这正是贝尔纳一族的做派。绝不能与之结交。”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真挚的眼神抬起脸来。 “上校,我再说一次,我只是真心希望上校你回到会长身边去。” “我也不是带着半吊子的决意才离家出走的。在什么成就都没有的现在,如果回到贝尔纳家,那一定会成为笑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现在有必要回去一趟。” “这是为何?” “雷尼奥尔会长已经到了重病的关头,诊断说是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伊丽莎白的话语,在会客间响起。 巴尔塔扎尔的思考停止了。 “西门卿跟我取得联络,说是就算绳子套他脖子上也得让上校回家一趟……飞艇我给你准备,请回到家里去,现在马上。” 他背骨松动脱落,似乎都听到了摔在地板上粉碎的声音;而取而代之的是粗大的冰柱直直地贯穿了他的中心。 抑制住手脚的震颤,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这与我,没有关系。” 他用竭力驱使出来的理性,抑制住了随时都可能发颤的言语。 “那个男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 “……机长……” “他死掉就行了,悲惨地死去,他只要去接受那些被他夺去生命的成千上万的人的报应就好。”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着他的鬓角,搅乱了他的脑髓。他无法轻易用自己的理性加以制御,在自己体内残存的少许留恋,都化作怨言,侵蚀了他的口腔。(译者注:翻译成“留恋”的地方,原文「未練」,也可以理解为“怯懦”) “不会有任何人在他枕边,不会有人对一个用金钱和力量支配一切的男人的结局有任何兴趣;而他则最适合无人照料,一个人悄悄死去的结局了……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已经那么忙了,根本没空去管一个临终的老人究竟会如何。失礼了。” 巴尔塔扎尔渐渐无法抑制住震颤,就要站起身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多么狼狈。 雷尼奥尔就要死了。 想想看,这也是当然的事,人都是会死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怪物也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 “机长。”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转到桌子另一边,迅速在巴尔塔扎尔的旁边坐下,将手放在他肩上,再次让他坐了下来。 “请让我对你说些私话,不是以女王的身份,而是以塞西尔。” 巴尔塔扎尔的脚使不上力气,便又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 “一定只是误会越积越多……这种东西还是全都忘掉为好,否则的话会后悔的。在王国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的……即使一天也好,请一定回去看看。” 作为私人塞西尔·豪尔,她那样说道。巴尔塔扎尔调整了一下呼吸,拼命地冷静下来思考。 “很遗憾,陛下,不管您的话说得怎么巧妙,我都会不为所动的,我意已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思维,慢慢地重新在嘴角咧起了笑。 “不论面对何种事态都得保持冷静和理智,没有任何价值去顾虑人类的情绪,只要一心想着合理地求索实在的利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祖父教会我的,就只有这个理念了。那么,就让我忠实这样的理念吧。” 塞西尔的眼眸中,闪耀着同情、悲伤以及可怜之色。 “您一定很轻蔑我吧?那也无所谓。不过陛下您也一样,不过是想利用我去说动雷尼奥尔吧。那样的话,我们难道不是同类吗?不管标榜得多么高尚,人类啊,全都是为谋取私利而行动的。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浑然不觉地,他将积压在内心的东西转换成了话语,难以抑制。 “为人的正确与否,这能有什么意义?赶赴一个临终老人身边,解开误会,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去和解,这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下贱之人即将迎来人生的终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只是如此吗,有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吗?我还有工作,帝国与王国命运的一部分都委任给我了,没有空去管一个人的生死。” 巴尔塔扎尔尽情地倾泻积压在胸中的东西,尽管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就是停不下来。塞西尔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最后瞪着巴尔塔扎尔道。 “……机长……你又不是小孩子……在那儿任性个什么劲儿啊?真是太逊了。” 带着学生时代的口吻,她那么抱怨着。 “你其实愿意去吧?你不是想再见一次爷爷,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变得无比出色了吗?不要这么固执得出奇啦,谁都不会笑话你的。” 巴尔塔扎尔惨绝地笑道, “陛下您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其实愿意去?我任性了?这可真是啊,把我看得太贱了吧。像这种毫无裨益而只是浪费时间的回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么做?跟我讲讲这样做的好处吧。没错,我不是孩子了,让一个大人行动总得让他看看这行动能有多少回头钱吧。” 受到出其不意的一击而动摇的巴尔塔扎尔的思考也只有在吐露出话语的同时才能得以不断调整了。 伊丽莎白 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而她所能用的方法只有对我动之以情,让我行动。那么,只要舍弃一切人类的情绪不就行了吗? 谁会回家这种地方啊,老头子要死的话让他死就是了。等我灭了贝尔纳财阀以后,就将自己的破口大骂痛痛快快地写成老头子的碑文。 “……机长……你,那么说是认真的吗?” 塞西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这么诘问道。巴尔塔扎尔又恢复了从容,冷淡地回答道, “那是当然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嘛。” “……嗨……会权衡得失就是所谓大人了吗?” “虽说可能陛下有所不知,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么机长,如果有了利害得失的话,你就会行动吗?” “如果这事态利害得失非常明了,那么取其利者而行这不是很自然吗?” “嗨……那么,就让我也如是行止吧。” 到刚刚为止还友善的表情已经当然无存,塞西尔现在的表情已冷彻骨髓。 对你来说这种程度刚刚好。总是给我灌输什么奇怪的良知啦、道德啦、伙伴意识啦,我可压抑得受不了。如果你不缠着我,而是以利害得失为基准与我相处,这对于我也正好不过。 “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这按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当他已经完全抑制住了自己的动摇,带着轻松澄澈的表情如是回答时,塞西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突然给他甩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说起来啊,上校,其实我曾被某位作战司令部的参谋将校严重地诽谤中伤过……你愿闻其详吗?” 她改用了公众人物伊丽莎白的口吻。他一边寻思着这女的真能叨叨,一边抬起了视线。 “嚯?我的同事,竟敢诽谤陛下?” “是的。我是又伤心又气愤……那心情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hmm,跟拉斐尔参谋总长通个气大概就可以了吧。不管是谁,第二天都一定会被贬职的吧。” 伊丽莎白对于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可是为了确保海德拉巴群岛所不可或缺的人物。被赶出密特朗本土的帝国军之所以得以续存,有很大原因是海德拉巴群岛遵从着伊丽莎白的意志,一直与他们保持着协作关系。倘若公然诽谤伊丽莎白的话,即便是高级将校,也一定会受到严罚的。 “所谓诽谤,是怎样的诽谤?” “我收到了来信,而信的内容,则是对我十分过分而粗鲁的辱骂。” 不知这参谋究竟何许人也,竟然做出此等愚蠢之事。用这种明显会留下证据的形式辱骂女王,脑淤血了吗?虽说他的同事个个都是笨人蠢人,但他还不知道竟然有如此的天才。如果伊丽莎白所言属实的话,即使因对同盟国君主的不敬罪而被军事裁判也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想着一定要拜见一下这本世纪最高等级的蠢人面孔,便问道。 “能给我看看那出问题的信吗?” “好的,就是这封。” 伊丽莎白走近了会客室的装饰架,从化妆箱里取出了一封褪色的信,拿了过来。 那封信稍微有些破旧。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诧异,接了过来,读着信的内容。 “你丫要是进入作战本部的话,我会赏你个打扫厕所的工作。你丫作战的对手不是乌拉诺斯,而是便器上的污渍。” 总觉得,这信的内容似曾相识。 依稀,仿佛,大概,好像,这是很久以前给某人写的。 对了,那是到作战司令本部工作后不久的事。记得……由于学生时代的笨蛋学妹,给我写了一封全是有的没的的信,我便用和这个相同内容的信……将其……一声……喝退…… “寄信人的姓名,就在这里。” 伊丽莎白用手指指了指在信的末尾写着的寄信人的名字。 “巴尔塔扎尔·格林” 根本不可能看错——正是他自己的署名,十分夸张地书写在大骂伊丽莎白的信的末尾。 伊丽莎白毫无声息地将信从巴尔塔扎尔手中抽走,然后非常宝贝地抱在胸前。 “这究竟是哪位啊,我都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了。我一定得好好问问拉斐尔参谋总长,这人为什么要如此诽谤中伤我啊。” “………………” “究竟是贬职好呢?还是降他军衔好呢?说不定啊,还会因为不敬罪而打进监狱呢。啊——究竟该怎么报答这位无礼的参谋好呢,让我们一起好好考虑考虑吧,格林上校?”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扎尔想的不是自己给塞西尔回信这件事,而是在此之前,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的片段)。那时还颇为流行讽刺漫画这种东西。这都是我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时候的事了。 这都是在三流杂志或是大众报刊上刊登的讽刺世间万象的有文章有插图的庶民娱乐。由于有一本将那些整合在一起的小册子就放在士官室里,便读了读,里面不仅有一幅又一幅插图连在一起,还有从受到了巨大冲击的人们的嘴、鼻子、耳朵到当事人的魂魄,都化作烟飘逸出来的画。将人物受到的惊愕之巨大,通过魂魄从体内被抽出的形式来向读者传达,这表现方法着实陈腐。 莫非,现在这场景,就是那玩意吗? 我一边飘到了天花板附近,一边那么想着。 向下一看,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我自己。 半张着嘴,翻着白眼,完全不顾信被人抽走,双手傻傻地向前摊着,而从眼睛、耳朵、鼻子里都喷出了白烟,一动不动。 而伊丽莎白则杵在我旁边,将那封信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面露微笑。 我化作一缕青烟一边向天花板飘着,一边俯视着两人的身影,尽管从来没有相信过有所谓魂魄的存在,但莫非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的我正是所谓的魂魄吗?假使真是如此的话,我倒希望就这样一直升到天上去。 “这样一来,他应该愿意去看望雷尼奥尔会长了吧?贬职、进监狱抑或是探望,寄信人究竟会作何选择呢,你也非常期待吧,格林上校?” 在沙发上坐着的我的肉体,仅仅在散发着灵气,而无法回答。 “如果他能去探望,那么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这封信,等寄信人回来以后再还给他。” 带着满满恶魔般笑容的伊丽莎白,对早已成空壳的我如是提案道。 十四 宛如沿着星河逆流而上,三架大型运输机并排飞翔着。 闪烁的数千银沙,正渐渐切过全场可达三十米的巨影。它们设置了严密的通信封锁,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仅仅依靠互相的翼端灯,朝着西方专注地飞行着。 三机的内部,挤了总共二百四十名士兵们。 有的只是四引擎轰轰的咆哮声向一机整整八十名神明队队员传来。他们个个都带着紧张的表情,背着降落伞,挤在机腹内部排成四列,任何人都不说一句闲话,庄严地飞向决战之地。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十九日,箕乡——京凪间航空路上空—— 紫神乐就坐于排头机的座舱驾驶席背后的机长席,浏览着导航员做好的飞行图。 到破晓,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尽管窗外看起来一片漆黑,但若将脸贴紧窗户向机体后方东方的天空眺望的话,就会发现将将在地平线的地方已经被染上了薄紫色。 “距离到达,还有不到五分钟。” 等着机速表的导航员这么告知,神乐点点头坐了起来,背上了降落伞。 “辛苦你了。回到箕乡以后,请代我向扇谷司令道谢。” “是,祝武运昌隆。” 与从草薙航空队派遣过来的驾驶员稍作寒暄以后,神乐便从隔间的对侧赶赴等待跳伞下落的队员们身旁。 神乐一进入机腹,八十名队员的视线君一亮,一齐紧盯着她。 他们都是这一年四个月生死与共的同伴。近身格斗、低空下落、夜间分进、通信阻断……为了掌握这次任务所必须的所有技能,他们克服了出现十几名死者的高强度训练,终于迎来了今天的这一时刻。 神乐从排成四列的队员们的缝隙中间穿过,在后部舱口的正前方止步,然后转向了大家。 “早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大家都忍过了一直以来极度严苛的训练,接下来只是要将那成果发挥出来。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达成目的。” 队员们都一言不发地听着神乐的话语。现在身在此处的全员都被练到了不用地图或者缩略图,从京凪离宫内到首相府邸,能在作为目的地的设施内单独潜入,拿下目标物再返回的程度。 “尽量不要让血玷污了让位的过程,回射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一定要趁敌人尚未察觉的时候渗透进去,肉搏后解除武装,这是原则。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一定要以彻底贯彻无血革命为目的,因为诸君一直积累至此的训练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正在神乐说到中途的时候,伴随着低沉的驱动音,后部舱口逐渐打开了。 天空逐渐在机体后方显现出来。风高声咆哮着,十月的夜气倾注过来,浸染在队员们的狭缝中。 丝毫不输给风声,神乐将声音高扬起来。 “我们是为无辜的平民而战的,是为打倒将皇王陛下当成傀儡的久远寺内阁,就此终结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争而战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黎明的天空从逐渐打开的后部舱口露出脸来。 东边天空的青紫,不久就会燃起。他们就要依靠这仅有的一点亮度进行跳伞。 神乐那凛然的声音,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神明一队,现在出击,目标京凪离宫最深处的宫殿。我再重复一遍,不要无谓的杀生,不能让圣域被血玷污。” 八十人的回应声响起,全员都站了起来,就像是进行着非常肃穆的仪式一样,带着统一的步调向业已全开的后部舱口迈进。 而神乐在他们的队列排头,俯视着黎明的京凪离宫。 在离宫里有直卫队,其队长正是神乐的哥哥,紫雪平。 同样继承了紫家血脉的两人,自从神乐护卫大威德亲王,而雪平则护卫皇王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决定性地产生了分歧。带着各事其主使命得两人,今天不得不作为敌人进行对峙。 ——兄长大人,今天,我一定会首次战胜你。 她坚定了自己的决意,将精神集中在了眼前的事物中。 距离地面的高度,大约四百米;在机体后方,还可以看到两架大型运输机在跟随着——此时此刻,那边的各队队长也一定训话结束,而队员们则从舱口探出身子,仔细看着降落地点吧。 俯瞰下去,高山都市——京凪的街道星星点点,看起来就是山间的平地。关于地形,他们一直详细调查到今日,从哪里降落为最佳已了如于心。 从这样低的高度降落,突然在京凪离宫内现身,以最快的速度拘禁皇王的人身,夺去玉玺——这正是神乐率领的一队的任务。而后续的二队、三队则分别压制首相府邸、南正觉陆海军总长私邸、马喰外务大臣私邸,拘押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这次空中挺进降落,是为了不给警备队反击的空隙,在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与之肉搏,解除其武装。 神乐最后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队员们,不仅仅是对在这里的八十名队员,还有后续所有队员,她都从心底里表示感谢。原本为了让作战完成而进行一番激烈号召的场面,她觉得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对这些一直跟随她直到今日的最重要的同伴们,她至少希望能还以微笑。因为,所有人再次共同迎接第二天的清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早晨很不错,风也很舒服。那么,上吧,为了我们所期望的未来。” 队员们也带着全新的笑容,一同应声。在共同克服了地狱般的训练,终于到了今天的现在,神明队二百四十名全员,早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他们都是选择了用自身换取和平,最为愚蠢而又最为勇敢的同伴们。 ——既然是愚蠢衍生了此等状况,就用更不可救药的愚蠢做一了断吧。 从现在开始,神乐就向黎明迈进了。 她的脚下,一片空白。 天与地,不断更迭。 与此同时,洁白的伞体朝着上方伸去。 神乐一边下落着,一边看着运输机后部舱口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降落的情形。 白色的伞,就仿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糖果一样,一个接一个在空中打开了。 而在其左右,还有二队、三队队员们所绽放出的花朵。 此事已事先通报过了,其大意是说会有从箕乡飞来的大型运输机进行物资输送。离宫直卫队会将运输机中的内容误认作是食材、弹药之类的,而不会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运送士兵过来。 神乐双手握住绑带,静盯着降落地点。下方,京凪离宫地界内的庭园迅速迫近了过来。离宫内有着星星点点的人影。他们一定会因为抬头看到了大量突然间就从空中飘舞下来的白色花朵,无法把握事态而目瞪口呆吧—— 不。 在庭园的一角堆起了土包,而从那里面出现了指向天空的重机关枪枪口。 直卫队士兵丝毫不见着急忙慌的样子,而是使用着三脚架,将枪身抬起一定的仰角。 “……诶?” 正当他们发愣的瞬间,听到了沉重的枪声。 燃着的火线从神乐两侧穿过,贯穿了在她后上方的伞体。 “……?!” 萎缩的伞体,以及正在降落的队员的身影,向无限的天空映射而去。 痛苦的悲鸣混杂在枪声中,向耳朵袭来。 在神乐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从地上发射的好几条火线。 并不是只有一处。在离宫内合计三处,火焰的浊流一齐直冲云霄,一个又一个地咬破神明队的降落伞。 两个、三个、四个……正是为了今日锻炼而成的精锐中的精锐,脚连地面都没碰过,无能为力 地在降落的途中就被击落了……!! 简直就像是完全识破了神乐的思考一样,直卫队单方面地对空挺降落的队员们进行猛射。而毫无防备在空中飘动的队员们连弹都无法躲,只有一个接一个伞体被射穿而无力地摔在地面的份儿。 本想着打人家个措手不及,却完完全全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能做到这一点的。 “……兄长大人……!!” 只有京凪离宫直卫队队长,紫雪平。 还来不及察觉到绝望,神乐的双脚紧紧地咬着地面。 那是砂子铺的庭院,没有让人满意的遮挡物。在重机关枪极其吓人的咆哮之间,爆发着直卫队队员的怒声。神乐迅速解开绑带卸下降落伞,如豹子一般迅速地穿过庭院,在建筑物的庇荫出藏身,窥视着天上地下的情形。 同伴们被突然的枪击扰乱,无法维持事前的计划,被各个分断开来降落到离宫内。 根本不该说无血革命之类从容不迫的话。 如果不回射的话,己方就会全灭。 如果不让鲜血玷污圣域的话,让位就会归于充饥的画饼。 面对雪平,奇袭解除武装这种半吊子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奏效。 ——太天真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做好觉悟了。 距离破晓还有三四十分钟左右。靠地平线下的太阳光,可以勉强保证视野。由于对空挺降落来说视野是必要的因此才会选在黎明时分,但正是这样的判断才反而适得其反。敌人已经可以完全辨识己方的动向,要与之肉搏并不容易。然而就算是这样,如果磨磨蹭蹭的话,雪平就会将皇王和玉玺藏起来。 离宫内枪声不断。直到两分钟以前还幽闭在深深的寂静中的山中的大气,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怒吼声和炮声交错的战场气氛。 神乐让思维冷静下来,思考着应对措施。由于没有无线通信器,因此无法与各个人员取得联络;而只好依靠个人的判断向离宫内渗透,去压制敌人——他们做过这样的训练。直卫队的兵力,根据事前的调查,应该有大概一百名左右。而相对的,一队有大概七十名左右。她一边希望着雪平没有增员,一边在灌木丛的背阴处潜藏着身影,一边从背后悄悄靠近不断发出咆哮的重机关枪阵地。 随着空挺降落的不断进行,这里逐渐演化为并不存在前线的乱战。尽管无法预料究竟从怎样的隐蔽处会有敌人出来,但说不定也能碰到同伴。如果对移动目标射击之前不仔细看清楚的话,就有很大的危险会自相残杀。 她真希望及早能夺取其中一个重机关炮阵地,以鼓舞同伴们。对于那些遭到意外伏击而混乱的同伴们,神乐自身有给予其勇气的义务。由于事先想定好会进行近身战,神乐的装备便只有刀与短刀,所以只能钻进堆成半圆形土包的机关枪阵地中去,将两名步兵斩杀。 ——剑,就要让血玷污了。 神乐还没有斩杀过一个人。尽管曾在战斗机上击落过敌人,但还没有将刀刃刺进面对面的敌兵的经验。 然而。 ——只好斩杀了。 只有做好觉悟了,如果不杀敌的话,同志们就会死去;而且绝不可能实现目的,而只会留下逆贼的污名;而亲王,作为军事政变的罪魁祸首,将不可能免于处罚。如果这场战斗输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只有胜利才行,而要获得胜利,就只有斩杀同胞们了。 ——在浴血浑身的道路上前行吧。 神乐紧咬着嘴唇,将腰间剑的剑柄放在手上。握着重机关枪枪柄的敌兵背部在灌木丛前方十五米处。她环视着周围:时不时能看到身着蓝色制服的直卫队队员藏身在建筑的蔽荫处,对神明队发出枪击。 尽管风险很大,但也只有这么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尚存的多余的人类情绪随着呼气一同呼了出来。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寒冷彻骨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一切罪孽,皆由吾身偿还。 她做好决意,如同豹子一般,一下子从灌木丛冲向了重机关枪阵地。 装填手冷不防地转身朝向她,嘴巴微微张开。 与此同时,神乐从鞘中拔出的剑的钢刃,映照出了空之色。 ——你不原谅我,也可以。 剑尖,贯穿了装填手的喉咙。 钝而沉重的触感,从双手的手心中传达过来。 那正是夺去一个人性命的触感。 ——诅咒我吧。 她拔出剑尖,鲜红的飞沫溅湿了神乐洁白的侧脸;而紧接着,又是向转过头来的射击手的头颅上横向飞速的一闪。 红色的浊流猛地向上喷出。 右后方的两名敌兵察觉到了神乐,一边下意识地发出怒号一边用步枪的枪口对准她。 头发、脸上以及上半身都被血浸湿了,神乐拉起痛苦得打起滚来的装填手后背,将其当成自己的盾牌。 两发、三发、四发。 忍受着穿过肉体的沉重响声,神乐将装填手的身体向前抛出,迅速跳过了土包藏起身来,向散开的同伴们挥了挥手。确认了状况的四名同伴冲了过来,蹲下来与神乐紧贴在一起,在极近的距离点了点头。 背部一边感知着打穿土包的冲击,一边确认着状况。 “大家都还好吗?” “伊藤和高桥,还有京极在降落的时候被击中了。” “……这样啊。” 他们是比起神乐资格还要老的队员,是非常出色的下士官;正是他们支持着年纪尚轻的神乐,助她统率全员。 没有时间哭了。为了他们,一定要让作战成功。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出她的手在颤抖,神乐发出尽量平淡的声音。 “还有两挺重机关枪,得先夺下来。” “是!同伴们已经四处散开了。” 空挺降落后,向离宫内渗透然后歼灭敌人:神明队各队员已经做过好几次这样的训练了。尽管遭到了伏击,可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现在必须把这里交给同伴们,而自己则去实现最终的目标,神乐这样判断道。 “我去找皇王和玉玺,大用和籾山跟我来,加藤和小林占领机关枪座以后,请你们前来支援。” “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袋被刺穿的装填手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表情从记忆中消去,也将斩杀人命时手心的感触消除,神乐竭力挤出冷静,盯着最深处宫殿的方向。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候,雪平一定在皇王旁边,听从着皇王的指示行止。誓死守卫皇王是雪平所走的道路,而夺取皇王的权力是神乐所走的道路;血脉相连的兄妹二人的道路,马上就要正面冲突了。 ——即便是兄长,也会斩杀。 ——吾,已堕身修罗。 神乐用袖子擦了擦沾上血的面颊,将刀上的血甩了甩,面对两名部下点了点头。她一度深呼吸,瞅准加藤和小林施与援护射击的时机,从土包的背阴处纵身一跃。 在脚下,碎子弹扬起了砂子。她就像野兔一边敏捷,藏在了茶室的背阴处。离宫的缩略图她早已成竹在胸。在左手边是正殿,而再前方由回廊连结的地方,就是内殿。如果皇王仍然在此的话,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地方了。 神乐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恐怕不在正殿吧。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应该去看看内殿的情景。应该迅速穿过正殿,直接踏入内殿吗? 没时间犹豫了,只好亲身一试。 神乐从建筑后面仅露出半张脸,观察着内殿的方向。 尽管她看不到敌兵的身 影,但在暗处一定是有的,而且还在看着自己;如果勉强冲出去的话,会立刻被击中。 “队长,我上。” 大用这么低语道。他是打算挺身试探出敌兵的位置吗…… 他是个优秀的下士官,她不希望在这里失去他。然而没有时间了,神乐所能做的只有感谢了。 “谢谢你,我会铭记你的恩情。”(译者注:翻译成“我会铭记你的恩情”的地方,原文「恩に着る」,原文并不一定有“我一定会记下你的恩情”这么强烈的谢意,但这里为了不与第一个分句重复,便做了这样的处理。) “是。籾山,拜托了。”(译者注:“籾山”的“籾”音ni2,与“尼”同音) “……交给我们吧……抱歉。” 两人是同乡好友。从他们那短短的话语中就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千思万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为了交给自己的任务而舍身殉职的觉悟。神乐非常清楚这一点,胸中无声无息地流着血泪。 “去了。” 大用仅仅说了这些,从茶室的背阴处冲了出去,一口气冲向了内殿。正当他一口气冲了二十米左右,距离目标已经不到十米的时候—— 在中庭的灌木丛中闪起了两个火点。 高亢的射击声,响彻澄澈的秋空。 大用的身体,被弹向了一边。 神乐拼命地抑制住随时可能迸发而出的叫声。 一刹那,籾山将枪口指向灌木丛,接连射出子弹。 “队长!!” 籾山一打手势,神乐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用。 ——看着吧,一定会胜利的。 跨过头部和腹部都在流血倒在一旁的大用的身体,神乐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倒在灌木丛中的敌兵,纵身一跃跳上内殿外缘的走廊。哭喊还是放到后面吧。 籾山也冲了上来。他咬牙忍住痛哭的欲望,从挚友的身体跨过,跟在神乐背后。神乐重重地擦了擦涌上眼角的眼泪,踢破了木质的观音门,踏入内殿中。 那是个铺着木板的大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天空的青紫色从完全敞开的入口洒在锃亮的地板上,并反射开来。 藏形遁身已经没有意义。神乐一股脑儿穿过了大厅,将手放在了里面的天窗上。并没有上锁。她便听凭天意,将其拉开。 走廊很短。左手边是墙壁,而右边则有两个像是居室入口大门的东西。走廊的尽头向右边弯曲着。 即便根据事前的调查,也无法辨明内殿的房间布置。由于这里是皇王办公结束以后进行日常生活的场所,因此并没有觐见的房间。然而从这建筑的大小来说,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多得不计其数。 神乐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离得较近的大门。 同时,她看了看在眼前的枪口。 她俯下身来,同时踏了进去,一只耳朵听着步枪射击的声音。 毛发,散开了。有人,发出了悲鸣。 她的双手感到了冲击,生命之重渲染在她的手心上。(译者注:这里作者指的是敌兵的血。)简直就是如果稍有疏忽,仿佛细胞的连结都会松散开来,而人的形态也无法维持吧。 ——我管呢。 ——我早已不是人了。 她沐浴在鲜血的飞沫中,踏入了室内。 “呜、呜哇啊啊啊!!” 不知是谁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不断向后退,一边发出尖锐的惨叫。 神乐看了看被剑尖贯穿头部的敌方直卫兵,不是雪平。她瞬间意识到猛地松一口气的自己的天真,将尸体撞倒扔在了房间深处。 “野蛮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用血污染了这圣域!!” 她知道背靠着书院的墙壁大喊大叫的,是侍从长葛原良三。他出身公卿,生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将玉玺按在诏书上。 沾满鲜血的神乐,早已舍弃了一切人性。 她毫不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初老的侍从长的喉咙。 “带我去皇王身边。” “谁、谁会带你这种……” “近卫师团已经包围京凪了,听不见那炮声吗?” 神乐让侍从长听了听从远处响起的掷弹筒的发射音。掷弹筒是可携带手榴弹的投掷装置,发射音异常大,因此外行无法区别它和大口径炮的开炮声。 “如果一定时间内无法拘禁皇王的话,我们的二十四厘米炮不管是正殿还是内殿都会无区别破坏,我们已经说好了。没时间了,想要保护皇王的话就赶紧带路!”这当然不是真的。近卫师团还在箕乡,也根本没有什么炮兵。尽管将可以扛在肩上携带的掷弹筒说成是搭载在重巡洋舰上的大口径炮,的确是太故弄玄虚了,但这也无所谓。即便侍从长过一会儿分辨出来,说“被神乐的谎话给骗了”,只要随便给他一个能作为借口的根据就足够了。 恐怕葛原侍从长也是半信半疑吧;不,说不定根本不相信。但如果他能被唬住的话,至少能从眼前这剑的恐怖中解放出来。 “等等,我明白了,这、这边……” 葛原硬是颤抖着脚站了起来,为神乐他们带路。 葛原在最前面出了房间,神乐、籾山进入了走廊。 在途中有好几个像是卧室的地方,几个发抖的侍女对神乐侧目而视——定是因为全身沾满鲜血,穿过圣域的同时剑尖还在滴血的神乐简直就是恶鬼吧。神乐对她们根本不屑一顾,只是跟在葛原的背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葛原卸下了走廊上的几个接板,在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打开了那上拉式的门,出现了通往地下的狭窄的梯子。 “就在这底下。” “你先下去!” “饶、饶了我吧。” “下去!!” 葛原紧咬着嘴唇,膝盖向地板一屈,对地下黑暗之处放声喊道, “是、是我,不要射击!!简单说,就是我有必须向陛下上奏的事宜!!现在争分夺秒,绝对不许射击!!” 葛原的声音,在楼梯下的空间回响以后,消失了。 神乐让葛原先下去,确保安全以后,脚才踏在梯子上。 那空间又狭窄又阴湿,根本没有逃离之所。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步,一步,每从梯子上降下一些,她似乎就能听到历史转换的鸣动。 皇王在前方,玉玺在前方,国家的意志也能落入我手。 她从梯子上下来,脚踵便踩到了昏暗的通道里。 电灯泡的光,将用木材加固四角的地下通道照亮,呈现出橙色。那坑道的换气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十分不祥。天花板很低,宽度也很小,如果有人相对而行的话,如果任何一方不背靠墙壁的话,就一定会接触。 “不许射击!!不要出手,是我,不准射击!!” 葛原挥着手的同时,向道路的前方走着。毫无疑问,一定有直卫兵在埋伏着。能依赖的只有葛原了。神乐藏在葛原的背后,而籾山则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走着,直到那不祥坑道的深处。 突然,从前方墙壁的凹陷处,直卫兵将枪口指向了这边。 葛原大声制止着,只露出了侧脸。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背, “让他把枪扔掉。” “把、把枪扔了!!一切都结束了,此后的流血都是没有意义的!!” 地上还在进行着激战,葛原原封不动地喊出了神乐故弄玄虚的话语。看样子比起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他还是最优先自己明哲保身。真是好用的心腹啊,神乐一边这么 感叹着,神乐一边确认着枪身确实已经扔在了地板上。 他们一边前进着,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将其他两名直卫兵绑了起来。每次,籾山都是给抓住的直卫兵带上手铐、嘴塞住以后扔在地上。本来最初想着强袭兵营,将直卫队全体拘禁起来,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完成不流血革命,但事已至此,这也就是应对心虚的措施了。 “就在里面。” 在地下走了几乎二百多米,葛原停下脚步,将头转向神乐。 土墙上穿了个木板,而里面镶嵌着一道铁质门。 神乐无言地点了点下颚,示意道“开门”。 葛原深深地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依据惯例,上奏从来都是皇王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中进行。然而现在,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陛下好像状态不太好,改日再来吧。” “进去。” “不行。御榻除了陛下和皇后,谁也不能进去。”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快进去!!” “给我放明白一点儿吧,我可不能违反禁令,你另请高明吧。” 明显是拖延时间。葛原应该是期待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直卫队能回来吧。 神乐沉思了片刻,头转向了籾山。 “你先回去,叫增援前来。” “可是……” “得有人告诉同伴们到这个地方所经过的路线。拜托了,快回吧!” 籾山的面孔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如果两人一同踏进这个房间然后被杀的话,这个地方就会再次被掩藏起来。没有时间犹豫了。籾山抑制住私情,敬了个礼。 “请保重,紫队长。今后,这个国家是需要你的。” 敬意完全融于这一言中,籾山沿着通路返回了。 “是死,还是违反禁令,自己选吧。” 确认已经看不到籾山的身影了,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下颚威胁道。看样子是听天由命了,带着僵硬而颤抖的声音,葛原向门对面请求着许可。 “陛下,我是葛原,着实事出紧急,我能把门打开吗?” 尽管神乐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就算是侍从长,要进入皇王的御榻,没有许可是不行的。 没有回应。葛原那颤抖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打扰了……” 门合叶的嘎吱声,发出了很响的回音。门向对面打开了。葛原首先进去,神乐则十分谨慎地将葛原向门打开的方向推。她两脚依然留在通道里,仔细查看了室内的情形,等确认了没有任何人,才慢慢地迈步进去。 如果有人藏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打开的门背后了;现在有葛原的身体当盾,能防止遭到奇袭。 她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的同时进入了房间的中央,又让葛原把门关上。在唯一的死角里,一个人都没有。神乐松了一口气,冷静地眺望着狭窄的地下室。 尽管是御榻,但着实煞风景。大小大概十二畳,日常用品简陋得可怜,电灯泡也是裸露的;能吸引人眼球的,只有塞入墙壁的大金库。尽管竹帘是打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 在竹帘背后,皇王应该已经睡了……本应如此。 但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神乐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索性对竹帘背后叫道。 “我是神明队队长,叫紫神乐。陛下,恕我冒昧,我有事想对您上奏。” 没有,回应。 这样子实在太过奇怪了。即便是卧病不起,也该有皇后或者侍女去照顾他,可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真的在这里吗?” “已经就寝了,不要再吵嚷了。” 葛原的话语中,总感觉飘散着一种搪塞的气味。神乐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打开竹帘。” “求求你了,收手吧,不要再继续践踏下去了。” “打开!!” “这是在御前,说话小心点儿。” 对他那好似悲鸣的叫声,神乐用鲜血予以应答。 从那颇有气势挥起的刀刃上,鲜血飞溅,溅到了葛原脸上。 “咿……!!” “最后一次……打开竹帘。” 在她那低沉的声音中蕴含了极其认真的意味。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已经做好决意,万一发生了什么,就将葛原的四肢末端全都切下来。 葛原的脸抖动着,用难以听闻的声音不知嘟哝了些什么,踉踉跄跄一副老人的架势走到竹帘跟前,用颤抖的手掀了开来。 果如她所料,竹帘另一侧没有任何人,甚至在御榻上连被子都没有。 “我应该已经说过,领我去见皇王。” “……就在这里。皇王应该……就在这里……” 葛原一瞬间大惊失色,竟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到刚刚为止他自己所标榜的什么宫廷礼节已经荡然无存,这样的暴举,若是直卫队在这里的话,能很轻易地将葛原斩个身首异处。 “皇王,他不可能在任何地方,一年前就已经驾崩了。就算是将地面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葛原用双手捂着脸,无力地嘟哝着。 撒谎。他是打着在最后关头扯谎,就是不把皇王和玉玺叫出来的主意。神乐把葛原的右臂压在床上,将刀刃抵在他手肘下面。 “说实话,不然就割下来。” “是真的……!!是久远寺隐瞒了皇王驾崩的事实。为了维持国体,为了继续战争,便将皇王的尸体秘密下葬了。” “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如果帝国军登陆本土,同时皇王又驾崩这两件事让国民知道的话,国体一定会崩坏的。为了不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决定隐瞒皇王的死讯,直到一年以后。我无能为力,只能听从久远寺的方针……” 葛原讷讷地说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神乐的感觉只是混乱。尽管她希望葛原是在说谎,但像他这样胆小的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吗?皇王他不会已经真的不在了吧…… “如果目的是维持国体的话,只要让位给大威德亲王和不就完了?难道不是吗?” “亲王是厌战派,也反感久远寺首相。久远寺他害怕在一年前的混乱期,亲王掌握了实权,战争就结束了。” 神乐的呼吸不断加速。究竟该如何判断呢,她感到迷茫。 说到一年前,那正是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圣·沃尔特帝国军登陆慧剑皇王国,攻下河南的时期。正如葛原所说,如果在那个究竟是决战还是投降,二者选择其一的时期,如果亲王掌握实权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投降吧。如果久远寺首相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隐瞒驾崩事实的话……也能够解释皇王现在为什么不在这里。 然而,葛原撒谎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说不定他将皇王藏在其他地方,然后用预先准备好的谎话去迷惑神乐以保护皇王。 无法当场辨明真伪。但姑且还是先达成目的之一吧。 “……玉玺呢?” “在那里,在那金库里……” 葛原所指的,是陷入墙壁的那个大金库。 “打开。” 她将抵在他手臂上的剑刃一拿开,葛原便踉踉跄跄地靠近了金库,调了调密码锁的刻度,打开了一看就很重的观音门,取出了装着金银装饰的小绸巾。 “在、在这里……” 绸巾一打开,出现了一个嵌金的漆雕小盒子,而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孤零零地摆在那小盒子里。 金属上有樱花的浮雕, 还有呈螺旋状上升的龙的图案,印章上则是“皇王玉玺”的刻印。 这是能以个人意志改变国家方针的权威。 她用手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印。 神乐稍稍有些明白让久远寺首相迷得神魂颠倒的心情了。这种诱惑,正是那种将巨大的权力收于掌中,十分危险的诱惑…… 不能看得太入神了。她将玉玺收入盒子中,又盖上了绸巾,将其装入腰间的便携包中,目光又回到了葛原身上。 “你跟我一起走。如果皇王驾崩属实,就在大家面前作证。” “明、明白了。” 如果驾崩属实,那么知道此事的只有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团,以及葛原。为了问出真伪,而且如果属实的话让他做详细的证言,必须将葛原也拘禁起来。 “走……!” 正当她再次让葛原走在前面,准备出御榻的时候—— 她从头顶到下腹都有一种雷击的感觉。 她迅速将葛原撞向了一旁。 葛原原本所在的空间,从纵向裂开。 百经历练的神乐的身体,未加思考就向后一跃。 从那裂开的空间中,出现了满身是血的紫雪平的身影。 摆在下部的剑尖一个反转,对着神乐就是一记逆袈裟斩。 ——兄长大人……!! 从胯下到肩头的一个斜上劈。 神乐将将躲开了那宛若闪电的一闪。 她后背顶住了土壁。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尽情挥刀。 雪平毫无踌躇。 尽管已经看出来对手是神乐,但表情丝毫不变,再一次将必杀一击凝聚在了刀身上。 “兄长大人!!” 已经挥向妹妹叫声斜上方的剑尖,再一次反转了。 逆袈裟之后又是一记袈裟斩。 神乐半身拼命地躲闪着连眨眼都来不及的连击,同时用剑下打着雪平的脚。 两只剑相互碰撞着,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与此同时,神乐急忙向竹帘一侧躲闪,用剑守住右下侧。 “皇王平安无事,杀掉这个女的,雪平!!” 葛原一下子就绕到了雪平的背后,带着嘶哑的声音叫道。 “玉玺被这个女的夺走了,就在腰包里,给我夺回来!!” “遵命。” 听到雪平的回答,葛原迈着磕磕绊绊的步伐到了卧室的入口,对着神乐发出僵硬的笑容。 “皇王还安好着呢!!已经在隐蔽的场所安排得一切妥当了!!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死在这儿吧!!” 他无比愉快地放出这些话,便在坑道里消失了。 她依然不清楚皇王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绝对不能让葛原逃走。尽管她想去追,但雪平却挡在她的面前。 “…………!!” 她带着怨恨的目光,抬头看向了多年不见的哥哥。 雪平一句话都不说。 他对亲生妹妹没有斥责,没有诘问,没有慨叹,什么都没有。 只让全身被冷彻刺骨的火焰包围,握住剑柄举到左眼旁边,刀身水平放置,只用剑尖对着神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她与雪平已经比过不知几百回剑了,应该都对对方的本领知根知底了,难道他还隐藏着神乐所不知道的招式吗? 哥哥,是认真的。在理解了这一点的同时,一阵恐怖向神乐的背部袭来。 比试了几百回,战胜哥哥仅有那么几回,而且还是各种各样的要素都在向神乐微笑,是极其偶然的胜利。 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于较量来说,是极近的距离。 在卧室这般大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大战三百回合。挥出的剑刃偏离目标而刺中土壁或者用品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切成两段。如果不用省去一切多余步骤尽可能少的招式决胜的话,就根本没有胜的希望。 她一边贴地向旁边运着步伐,一边观察着哥哥,估计着时机。 在他的脸和头发以及胸口旁边附着的回溅的鲜血,仍旧未干。那血还是新的。是谁的呢? ——籾山…… 一定是在离开内殿时遭遇了雪平被斩杀的吧。如果在狭窄的走廊与雪平面对面的话,籾山根本无力逃出生天。 神乐一边紧紧盯着雪平,一边想着一同抵达这里的同志们。 她想到了背着降落伞降落的途中被击落的同伴们,想到了现在依然在和重机关枪座战斗的同志们,想到了大用,想到了籾山。 她将被托付的心愿全部融于刀尖,对自己最珍视的哥哥突刺出去。 不需要伤感。 只抱持着信念吧。 如果说自己还有能胜过哥哥的地方,就只有这个信念了。 那便是——就在此时此刻终结这场让朋友、同伴、恋人、家人,本应相互友爱的人们却相互厮杀,明明是无罪之人却不断死去的战争——这份心愿。 ——一定要打倒兄长大人,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神乐那燃烧着的瞳孔,直刺向雪平。 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不断磨砺的这个身躯,正是我的武器。 并不只是与大威德亲王在一起积淀的修行。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加入了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也好,她都在募集着志愿者夜以继日地练习。这一切的锻炼,一定都是为此时此刻而准备的吧。 时间越是耗下去,就越对自己不利。在籾山已经被杀的现在,知道这卧室位置的没有同伴,而只有敌人。随着时间的经过,敌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正当她做好决意,哪怕失去一只半只手脚也在所不惜的时候。 雪平的剑尖,开始微微动了起来。 好像是在迷惑自己,他慢慢地画着圆圈。 神乐整理的呼吸,仅仅将一切委托于自己的肉体。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她对自己的本能如是说道。(译者注:翻译成“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地方,原文「肉を切らせて骨を断つ」,直译就是“敌若断我肉,我便断其骨”) 简直就像拖曳着鬼火一样—— 圆周,变成了螺旋。 “…………!!” 突然间,雪平的钢刃绕到了神乐的脖颈,直指过来。 神乐拼命地用剑锋挡着。被弹开的雪平的剑刃,在空中旋转着,这次又刺向了神乐的大腿。 ——接招吧。 神乐丝毫不顾——只要不是致命伤,大可舍弃。 剑尖向上段回旋,毫不犹豫地横砍向哥哥的鬓角。 鲜血喷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神乐的右脚游走着。 她不禁发出呻吟,摆好的招式也变形了。雪平一瞬间连忙躲开,躲过了神乐的舍身一砍。 神乐挤出了浑身了气力,将重心移到左脚,摆出斜身的架势。 雪平依然无伤。她单眼确认了一下受伤的状况:从被刺的肉中流出血来,滴在地上成了血泊。右脚已经几乎不能用了。要对阵雪平的话,这已算是背上了巨大的不利包袱。 雪平不会坐失胜机。 他接连不断地刺过来。神乐虽说还能应付,但由于右脚使不上劲儿,应对两剑、三剑以后就只有落个被动的份儿了。 她不断后退着。 被一直逼至墙壁,她便几乎是以后背擦着土壁的架势躲避着对方的连击。 简直就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人所掌握的西洋剑的剑技。 第五次突刺划到了左上臂,再次出血了。 “咕……” 神乐忍住呻吟,勉强招架的同时,一边纠缠着对方的剑刃一边沿着墙壁逃开,重新回到了卧室中央附近的位置。 “哈、哈、哈……” 她总算调整好了呼吸,紧紧盯着雪平。她告诫自己冷静是必要的。可由于已经失去了大用和籾山,内心无论如何都烫得几乎要滚沸起来。 雪平又将剑柄握在了右眼旁边,横过刀身,剑尖再次直指神乐。 ——由于空间狭窄,这些突刺构成了中心…… 她毫不疏忽地盯着雪平,让思维所带的热度冷却下来。 ——由于墙壁和用品有些碍事,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斩击…… 一场干干净净的较量根本无法取胜。 然而,如果是一场利用现有状况而沾满泥点的较量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胜机。 在大腿和左上臂都受裂伤的现在,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打倒哥哥吧。(译者注:原文写的是“右上臂”,请注意sistency check,犬村童鞋) “兄长大人,为什么?” 神乐突然这么问道;雪平不为所动,只是带着几乎可以刺穿钢铁的视线,注视着神乐的举动。 “兄长大人你究竟在守护着什么?你不知道皇王已经驾崩了吗?” 她用话语动摇着雪平。 “兄长大人你被久远寺和葛原给骗了。请收剑吧,我来给你看看皇王驾崩的证据。”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只是,直到刚刚都毫无所动的雪平,眉间皱了起来。 “我们没有战斗的理由。在皇王逝去的现在,让位给亲王,这不正是国家道理使然吗?兄长你现在在守护的是久远寺,他欺骗了你。请无论如何醒过来吧!” 无论神乐怎样受伤都不会开口说话的雪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请不要开玩笑。” “那么我问你,兄长大人你在这一年曾见到过皇王的身影吗?” 神乐依然摆剑与之保持对峙的架势,如是问道。 而她的内心则强烈地强烈地祈祷着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奏效。如果雪平真的见过的话,一切的一切就都完了。 雪平无法回答她的提问,但在这种情况的沉默不就意味着“没见过”吗?神乐的话语说不定已经对雪平的内心起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兄长大人,还以为我是过去的神乐的话…… ——就有胜机。 武士之道,是与卑鄙无法相容的。如果一名武士做了卑劣的行为,就必须以自杀去偿还自己的罪恶。 然而去圣·沃尔特留学过后的神乐,则学会了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只要能省就是正确的,这样的思考方式。这并不是孰对孰错的问题,只是彼此的哲学不同。 ——我宁为卑鄙小人。 如果能战胜雪平,她都可以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灵魂,即便身心都遭到玷污也无怨无悔。因为如果不能打倒雪平,将玉玺送至同伴身边的话,未来之门便永久性地关闭了。 “请收剑吧。证明皇王驾崩的文件,正在我的腰包里,我会拿给你看的。如果看到了那个,兄长大人你也一定能理解的。所以请收手吧,拜托了,请收剑吧。” 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神乐死死乞求着。她一边乞求着,一边脚擦地运着步伐,背后紧靠着竹帘。 雪平的眼神中,稍稍有些动摇之色。 “把证据扔到地上。” 带着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他那么命令道。 神乐点了点头,右手依然握着剑,左手打开了便携包。里面只有玉玺。 无所谓了。 世界的未来,就都赌在这上面了。 神乐做好了决意,便慢慢地取出了装有玉玺的绸巾,别有用意地在哥哥面前打开,松了手。 落在地板上的小盒子发出了笨重的响声;里面装了很重的金印,声音很大。 “…………” 雪平的视线一瞬间朝向了地板。 刹那间—— 神乐抓住背后的竹帘,用力一扯,向雪平扔了过去。 “?!” 在抬起头来的雪平面前,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的竹帘封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闪光。 被切成两半的竹帘,落在了地板上。 血向那竹帘溅去。 血泊,瞬时间扩张了开来。 神乐所扔出的绸巾,也吸收那血液,被染红了。 雪平膝盖触地了。原本在手里拿着的刀,也落在了膝盖的旁边。 膝盖和刀,都染上了血。雪平盯着刺中自己腹部的神乐的短刀,看着自己的鲜血正逐渐在卧室内扩散着。 神乐拾起了玉玺受到了便携包里,将雪平的刀踢飞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她跪在了雪平的旁边,垂下了头。 “……皇王依旧生死不明。刚刚对兄长大人所说的内容,我也还没有确认真伪。” 雪平摸着短刀的刀柄,视线朝向了神乐。 “你扔出来了啊……” 在紫家,短刀也是武士之魂。即便是死也要握着刀柄,这是铁律,投掷出去这实在是邪门歪道。 “胜之不武啊,神乐。” “我会马上追随兄长大人前来的,到时候请尽管责骂我。” “绝不原谅……” 雪平这么发出憎恨的话语,膝盖依旧触着地板,趴着倒了下去。 神乐将那番诅咒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走出了卧室。 拖着受伤的右脚,全身到处都被自己的、哥哥的以及其他人的血浸湿,红成一片的神乐冲了出去。 ——报应,无论有多少我都会承受的。 她一边跑出去,一边对自己夺去的生命道歉。 ——我,一定会偿还的。 ——因此在让位之前,就请让我随心所欲去做吧。 现在,二队、三队一定已经将久远寺首相以及其他两名重要人物抓了起来。在将他们监禁,用玉玺在伪造的诏书上盖章,举行即位大礼,她一个人就会挺身偿还所有的罪孽。 在此之前锤炼得极其澄清的灵魂,早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弑杀骨肉亲人的卑鄙小人。 作为一个用血污染了圣域的反叛者,作为一个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亲哥哥的大罪人,甚至连为人也一并放弃,沾满鲜血的神乐向着没有战争的未来跑去。 十五 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唯一的政务,就是承认王府决议的事项。 尽管王府是由元老院与下院形成的,但从一般大众中募集出代表的下院是一个可由元老院任意操作的机关,实质上掌握着权力的就是元老院议员,也就是属于乌拉诺斯特权阶级的大贵族们。 乌拉诺斯王在名义上对王府的决定有否决权,还有发布敕令去实现自己意志的权力。始祖尤利西斯与先王奥特加频繁地发布敕令,将反对自己的贵族一族党羽全部杀死,使得在宫廷内自己的权力成为绝对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他们这些在宫廷内有着血缘作为地盘的人才可能使用的技能,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妮娜来说这根本是无法望及的权力。 加冕以来一年十个月,每天都是新法律、条例、政策,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到妮娜的办公桌前,她只能不断签字,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而作为女王理所应当应该知道的与战况相关的报告,却不怎么能好好地呈上来。 简直是完美无缺的提线人偶。 虽然这样的加冕妮娜自身也有所觉悟,而且她也有自觉,就是如果作为她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将她放弃的话,她第二天就会成为天空之都的流放之身,但她也并没有打算一直像现在这样作一个会自动点头的木偶。 每月举办一次的贤者会议。 在过去是王与有权势的两三名诸侯通过密室商谈来决定国策的有权威的会议,现在已经有形无实,只是依据惯例,乌拉诺斯几位头号人物每月一次集中在相同的空间,沦为情报收集、以及畅谈日常生活以及互相挖苦的“刷脸会”(译者注:翻译成“刷脸会”的地方,原文「顔見せ場」)。谈话的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会者想让周围的政敌知道“自己被邀请去开贤者会议了”这个事实。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这却是自己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与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两位实质性支配着现在乌拉诺斯的人诉说自己意志的唯一机会。 依据惯例,会议由王将现在的权势人物招待至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居住地“天宫”,在贤者会议专用室“玛瑙之间”举行。在那样一间三人进来隔着小桌子坐下都能互相碰到脚趾的狭窄密室,在过去定下了重要的国策,将灾难运送到了天与地。 然后现在—— 妮娜·维恩特在胸中深藏着某个决意,出席着贤者会议。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玛瑙之间”—— 在此之前,这样的会议只是给她留下了难以喘息的回忆——她每次都没有发言权,要一边看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脸色,一边忍耐着德密斯托利攻击性的言论。可是也差不多该行动起来了。在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到达多岛海,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为与乌拉诺斯的决战备战的现在,如果再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当女王就没有意义。 因为她是为了回避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加冕的。 是该完成自己使命的时期了。 排除了闲杂人等,仅有三人的小房间。 在墙壁前有一个高可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只有王和有权势的诸侯才能阅览的编纂着乌拉诺斯秘史的贵重书籍;而里面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张有了些年代的小桌子,以及椅背上有圣阿尔蒂斯坦浮雕的三把椅子。在这样的如果三人都伸开手肘稍稍探出身子额头就会碰上的至近距离,德密斯托利的表情扭曲着,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满脸皱纹地笑着。 与颇具激情的德密斯托利相对应,伊拉斯特里亚里则一直平静而和蔼地微笑着。他已经过了六十八岁,显得十分苍老,他头发眉毛都已花白,瞳孔深邃,脸上满是皱纹,还有那如同豆蔻少年一般纤细的身体。这位不仅在乌拉诺斯,在地面上也对教徒有极大影响力的圣阿尔蒂斯坦教皇府长,在妮娜面前从来没有提过政治的话题,而基本上就是针对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健康状况询问寒暄两三句,接下来就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等着德密斯托利的说教结束了。 像往常一样谈过那些时令话题、关于宫中仪式的感想以及贵族诸侯的长长短短以后,妮娜决意,提出了政治的话题。 “与伊斯拉舰队的决战,真的是必要的吗?” 那一瞬间,德密斯托利那本来就扭曲着的表情,愈发扭曲了起来。妮娜视若罔闻,继续说道, “他们应该是希望与乌拉诺斯进行交涉。就像过去去圣泉一样,这次只要派使节前去,他们一定会回应的。在用武力压制之前,不是应该先选择外交解决这条路吗?” 德密斯托利的脸,变得像苹果一样通红。由于妮娜见过太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连接下来他嘴里可能喷出的台词,都大概能想象得到。 “你认为能跟下层庶民用人类的语言通话吗?” 果不其然。 “那帮家伙可是会突然对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进行攻击的呀!!哪有交涉的余地,不彻底将其击垮,我军可会名誉扫地!!” 他拳头拍着桌子,气势汹汹地大声说着,唾沫星子直溅;而与他相对的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只是一如既往地眯眯笑着。 妮娜用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脸,抬起头来对着德密斯托利。 “可我怎么听说,去年二月在圣泉,对着试图交涉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是乌拉诺斯对其实行了单方面攻击?” 德密斯托利的表情,一瞬间显出了退缩之色。 妮娜将从一位交往较密的元老院议员那里听说的话,甩给了德密斯托利。 “那是我即位过了大概两个月的事吧。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元帅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德密斯托利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试着舒了舒眉间的皱纹。 “……是迈锡尼一派的人吧,听说最近和你交往甚密呢。你原来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套近乎,在元老院拉人入伙啊。” 妮娜深呼吸了一下,带着毅然决然的眼神。 “请让我听听为什么要攻击。” 这次,德密斯托利的喉咙一响,明显被对方气势压住了。一直以来不管他如何大声疾呼都只是保持沉默的妮娜,今天一反常态竟然回了嘴。 “……我是军方司令官,在危急之时理应当机立断令行禁止。” “可是,整件事情我却毫不知晓。” “都是琐屑之事,何足报告。” “调动一个地区舰队,这难道是琐屑之事?” 德密斯托利的下颚,向右侧咕咕咕地滑动着。虽然一直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可这次扭曲得还着实别出心裁。 “对着希望与我们交涉得伊斯拉舰队,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元帅你就随意下达攻击命令,这在宪法上,不构成统帅权干涉罪吗?” 妮娜接二连三地说着。尽管她深深地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可以用正确言论撼动的人,但她不能再这样放置德密斯托利的独断专行了。 “宪法什么的,不过是操纵庶民的障眼法。” 仿佛已经自暴自弃,德密斯托利带着微小的声音说着。 “用女人的穷道理去撼动三军,成何体统?” 他将内心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对妮娜一口道出。德密斯托利作为交涉对手着实太容易读懂了。 “元帅,不是女人的穷道理,而是王的意志。还有现在不是市民们的街头巷议,而是关乎乌拉诺斯未来的会议。我的发言,是受到市民支持的,这点请您理解。” “………………” “现在还不算晚。应该向伊斯拉舰队派遣特使。有异议吗?”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并不起 感情波澜,用理性应对,然后硬是摆出要求;而对方还带着感情的余热,无法做出迅速的判断。 “首先要交涉:听听对方的要求,然后鉴于自己的状况,选择对双方都有利的选项。对方一来就打,这样只能无谓增加战争消耗。” “………………” “我已经和迈锡尼外务大臣商量过了,说的就是六年前接见伊斯拉舰队代表阿梅里亚外务长的成员应该能胜任本次交涉任务这一事项。阿梅里亚女士是一位贤明的人,如果坐上谈判桌的话,我相信她能给出一个对双方来说均为最优的答案。” “………………” 德密斯托利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用那种似乎能将憎恶熬炼成实物的视线对着她。 “圣下,您的意见呢?” 妮娜征求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意见。 “我遵从陛下您的意思。” 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立即对妮娜表示赞同,而看向德密斯托利。 “殿下似乎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啊。” 即使教皇将话头甩给他,德密斯托利还只是对妮娜投去充满了一切消极感情的视线,无法作答。即便对那样的视线,妮娜产生了与生俱来的厌恶感,但她依然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知道此事无法当即决断,但请先从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商量做起。”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具体的计划再从长计议。” “好的。就在下次阁议中让外务大臣进行审议吧,希望此事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她将自己已做好迈锡尼外务大臣的工作一事说出以后,伊拉斯特里亚里点了点头,而德密斯托利则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扭曲形态。 首先是老龄的德密斯托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玛瑙之间;而在休息室的侍者们则迎接教皇出来。而在此之后,德密斯托利也慢慢起了身,已经走到了狭窄房间的入口处,转身对妮娜说道, “我可知道你的目的。” “…………?” “卡路儿·阿巴斯,那是你男人的名字。” 一瞬间,妮娜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现在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几乎是与德密斯托利两人独处,无论他说什么,其他人都听不到。 “你这个为了男人当女王的卖淫女。” 那样的视线与话语,就好像在她的身体上紧紧缠着,并逐渐浸入细胞一样。她无法抑制那样的厌恶感,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蔑视乌拉诺斯之罪,一定让你悉数偿还。” 嘴里吐出这样的诅咒,德密斯托利关上了门。 妮娜被一个人留在了昏暗的房间内。 说不定,现在还有些时机尚早。等到再拉一些元老院成员入伙,给他们做好充分的工作以后,应该就会时来运转的。虽说曾有这样的后悔一瞬间爆发出来,但鉴于现在的状况,要承担一些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重中之重,就是必须回避决战。 ——因为我正是为了不让无谓的战斗持续下去才当了女王的…… 再次对自己叙述着这样的决意,妮娜亲手打开了已经关上的门—— 贤者会议结束以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让五名侍者围着出了天宫。从这里到他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内的居住空间,走路要花将近十五分钟。伊拉斯特里亚里一边慢慢地向前迈步,依旧保持着安稳的笑容,叫道在前面走着的矮个子男子。 “花鸡。” 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依旧在前面领着路回答道。 “是。” “给塞农传个口信,说快给王子送去人偶。” “是!” 花鸡回答着,在走廊的拐弯处一拐,立马,在伊拉斯特里亚里前方拐弯处便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侍者站到了队头,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再次若无其事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在玛瑙之间从极近距离所见的妮娜的美貌,以及在其身旁、身心皆为之发狂的悲哀王子的身影。 贤明、高雅而美丽,创世神话中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 一直让坎坷命运不断玩弄的人生末路,伊拉斯特里亚里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她唯一后盾的自己都弃她不顾了,妮娜根本没有未来。 “在宫廷无根无源竟然就当上王了。” 伊拉斯特里亚里仍然微笑着,如是低语着。 “勉强去拉帮结派的话,就会成这样。” 在那深邃瞳孔的最深处,闪烁着统率着魑魅魍魉老巢的魔王之色。 “其结局就是给王子解闷的玩物。” 一边嘟哝着那样危险的话语,伊拉斯特里亚里在胸中盘算着妮娜之后的傀儡候选人的同时,依旧不改那安详的微笑,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昨天的梦,依旧没有消失。 夏日的天空,还有积雨云。油菜花园。高声鸣叫的菲欧。 黑发的少年。 啊,我又做这个梦了吗……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我带着油菜花冠,一直笑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一枚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我们俩会永远相爱!” 明明是已被自己践踏的梦。 明明已经践踏得破烂不堪无法修葺。 我究竟要怀揣这样的梦到什么时候啊。 梦醒以后,喏,眼梢不是又有眼泪留下了吗。 “卑鄙。” 用手指擦拭着眼梢,抬头看着仆人用寝室的天花板,美绪这么反诘着自己。 “……差劲。” 就像是每日例课般遭到自己的谩骂攻击,她抬起上身,用手盖住双眼片刻,将内心感情残留驱逐出去。 从她背弃同伴,对清显撂下那些侮蔑的话语,离开air hunt岛,已经三年零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经过,记忆会愈发淡薄,痛苦也会渐渐消失——她本这么以为,却完全不是这样。痛苦在体内从神经中枢一直到末端到处都扎下了根,毫无脱落的迹象,时不时就会让她突然想起,损伤消磨着美绪的内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为这样的痛苦就叫苦连天像什么话,这与我给air hunt岛与士官学校以及同伴们带来的伤害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美绪再次诘问着自己,下了粗糙的木质床。 此时,在旁边床上躺着的阔嘴鹬则对她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问道。 “清显是谁呀?” 看样子又在睡梦中低吟出那个名字了。她竭力动员着自己的理性,抑制着动摇, “啊,又做噩梦了呀。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的怪兽的名字,不管我怎么逃,它都一直在追。” “嗨——是什么样的呢?” “感觉就是青紫色吧,很大,一边‘喂——喂——’地叫着,嘴里还不断喷出青蛙来,很可怕的哟。” “啊啦这样啊。美绪你想做那种怪兽的新娘啊!”我说梦话究竟说到什么程度了啊,美绪感到莫名地害怕,但她还是继续装着糊涂。 “它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说‘我们结婚吧喂’,只要我不应允,它就一直缠着我呀,我只是在敷衍它。比起这些来说,差不多该准备早饭了。赶快!” 美绪强行打住了话头,换上了女仆装;而阔嘴鹬也一边嗤笑着一边穿上了同样的衣服,准备着手做每日的工作。昨天,悬而未决的贤者会议也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又要开始忙 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天。 昨天夜里,在贤者会议结束后脱掉妮娜装束的克莉亚,在就寝前的一刻以美绪朋友的身份对她说了说会议的事。尽管德密斯托利果如所料十分暴怒,但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却反应良好。如果在今后教皇也能和她站在一边的话,不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乌拉诺斯军的动向了吗……克莉亚怀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这样就好啦,美绪这么想道。 尽管说肤浅的推断最要不得,但是,克莉亚也差不多该时来运转了吧。克莉亚一直被他人利用,总是在自我牺牲,从出生就没有满意地过一天幸福日子——神明也该对一直忍耐着如此这般痛苦回忆的她露出微笑了吧。 地上国家与乌拉诺斯缔结讲和条约终结这场战争,卡路儿则率领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来到普雷阿迪斯,在人们的祝福、吹起来的如雪纸屑以及铜管乐器的鸣奏声中,与命中之人妮娜·维恩特重逢……要是能将这最棒的完美结局作为礼物送给克莉亚那该有多好。 她怀抱着这样淡淡的梦想,向佣人大食堂赶赴而去。时间清晨五点半。在厨房里,厨师们已经开始准备妮娜的早饭了。素来早起的侍从长伍西拉则坐在桌旁,浏览着几张报纸。 “早上好。” 美绪打过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只见伍西拉的眼镜背后,两眼闪闪发光。 “……是叫,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你和莱纳,以及女王伊丽莎白……还有现在已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的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诶,啊,是的……” 从伍西拉嘴里蹦出了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这让她稍稍有些吃惊。她看了看伍西拉正在读的报纸,那是圣·沃尔特的报纸。最近交往甚密的迈锡尼外务大臣有时会将地上国家的报纸送来给她们,而在这张报纸上写的是, “巴尔塔先生他怎么了?” “……在圣·沃尔特,他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说是已经好几次事先看破了乌拉诺斯的作战计划,被称为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还说,现在格林上校作为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得利亲信,担任着作战立案的中枢职责。”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 伍西拉将登载着相关报导的报纸递给她,而她双手接下以后便忘我地读着。上面登载着巴尔塔扎尔那十分让人怀念的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表情的照片,还非常详细地介绍了他至今为止好几样功绩。上面说到,巴尔塔扎尔现在不仅在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还作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受到女王伊丽莎白的深笃信任,说他承担着多岛海的命运这也绝非言过其实,云云…… “太厉害了,巴尔塔先生,真得太厉害了……” 美绪非常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一同使用士官室的时期,他完全无视美绪自己的意志强行让她陪自己参加高官们的派对,还把她当成沏咖啡的,在她做三明治的时候还会详细苛求地指定做法;还有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强硬主张扔下美绪,可在夜间着水成功以后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谈特谈“为了救美绪,是我强行让他们着水的”:那时真觉得他太差劲了,而且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来也依然痛切地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差劲了,胸中的愤慨都难以消除,可果然在这万里他乡听到过去同伴活跃的消息,还是非常开心。 美绪不自觉地在胸前紧紧抱住那篇报道。 “这份报纸,您能送给我吗?” “没关系哟,当然啦,还有其他的报道。” “哇,哇,巴尔塔先生大显身手啊。” “不,不是格林上校,而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其他人,关于他们的报道。” 伍西拉的话语让美绪一瞬间僵住了。 “其他人?……这么说的话……” “坂上清显,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关于这两人的报道,在其他圣·沃尔特的报纸上有。” 美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伍西拉单眼确认着美绪那已经变得煞白的脸色,告知她报道的内容。 “……由于女王伊丽莎白的热切希望,两人现已编入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伊莉雅先是作为友军加入walkure,不久便转籍,正式成为王国军的一员;而坂上清显则已厌恶秋津联邦,为了正义从联邦军中逃走,来到盟友伊丽莎白身旁,加入了walkure……据说是这样。” 伍西拉的话语,在美绪内心响动着。 她无言以对。 “伊莉雅……和清显……加入了walkure……” 她竭力思考,方才理解了这一点。 是啊,伊莉雅和清显他们都选择了在塞西尔——也就是伊丽莎白的旗下战斗吗。说到walkure,那人称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嗯,这对于比翼而飞的二人,是无与伦比的环境吧。 嗯,两个人都找到了好的居身之所呢,太好了。 太好了…… “……美绪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伍西拉那冷冷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诶?!啊,没有,只是有些吃惊……说是‘有些’,应该是‘非常’吧,没事,没事的。” “……后续,还是你自己来读吧?” “啊,好的,谢谢您……”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报纸,对应的报道映入眼帘。 只有文字,没有照片。尽管她不知怎么应对复杂的感情,但还是读着报道。 ……举世闻名被称为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在被称为“空之王”的阿克梅德队长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壮烈牺牲不久,继任空缺的队长一职的是坂上清显上尉。从帝国军、联邦军、王国军一路走来的坂上已经有将近三百机的击坠数,期待不久就能和伟大的前任队长并驾齐驱了;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也作为副队长辅佐着坂上队长,现在正反复进行着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共同训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与乌拉诺斯的决战。无巧不巧出生在同一时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稀世飞行员,坂上清显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二人跨越了父辈的瓜葛,现在作为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两翼死守着多岛海的天空。只要有着这样的机翼,乌拉诺斯就不要想触碰多岛海一根手指……云云。 读了,两遍。 在一开始震颤的手终于平静下来以后,美绪抬起了僵硬的面孔。 伍西拉问道。 “……那两人,也是你的旧识?” “……是的。我们是一起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的,同伴……曾经是。” 美绪在最后加上了过去式,渐渐让悸动平息下来。那高速转动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正常。 ——清显……是walkure队长…… ——伊莉雅……是副队长…… ——他们两人,都为塞西尔加入了希尔瓦尼亚王国…… 她确认着那样的内容。这三年多都杳无音信,她首先为两人都还活着而松了一口气,继而……一种痛楚油然而生。 那痛楚的名字,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是,那纠缠着自己十分复杂的感情摆在了面前,让她无路可走,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丢脸,都有些想哭了。 ——是啊。他们两人,已经是多岛海的击坠王了…… ——都为了将乌拉诺斯从这片天空排除……而在努力着呢。 美绪不断鞭打着自己,想要把依旧残留的感情彻底斩断。 ——不要再,有所留恋 了。 ——我是个背叛者,哪有什么担心同伴的资格…… 伍西拉僵硬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你与那两个人,有很深的渊源吧?” 她不禁一下子就挺直了背,慌忙回答道。 “啊,那个,不不,怎么说呢……由于太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了……就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这样啊。可是呢,他们大显身手的消息都传到了遥远的这里,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真是优秀的一群人啊。” “啊,哈哈……是的,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非常优秀。” “没有这种事。美绪小姐你也非常优秀,无论资质,还是人格,抑或是勇气。” 突然就被伍西拉这么当面称赞,美绪稍稍有些畏缩。要说被这个人提醒警戒已经有好几次了,但被她这么表扬却还是第一次。 “哪、哪里,突然就……我感到光荣。” “美绪小姐。” 伍西拉一点不改平时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再次这么叫她。看样子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 “怎、怎么了?” 经过呼吸一次的工夫,伍西拉再次确认了在现场只有她们两人独处,便道出了话语。 “我希望你今后不论在怎样的局面下,都能作为陛下的同伴去行动。” 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美绪的鬓角。她品味着那委婉说法中所暗含的东西。 “是,我正是这么想的。” 她很简单地接受了,因为这些,也正是她想说的话。 “太好了。” 伍西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这么说着,目光回到了报纸上。美绪问道。 “您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伍西拉依旧看着报道,脸也不转向美绪,淡淡地说道。 “在宫廷内,有危险的动向。” “………………” “陛下与那些有权有势的诸侯熟络起来,为此感到不快的势力也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天宫的地板下面堆好柴火了。” “………………” “接下来只剩下撒上油点火了;说不定啊,油已经都撒在柴火上了。由于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窥遍地板下方,无法准确把握究竟进行到怎样的状况了,而只能感觉到在地板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伍西拉换了一口气,依然看着报道低语道。 “当在堆好的柴火上点着火时,在近旁侍奉的人必须有相应的‘贤明’。谁来保护陛下,谁来灭火,谁去逃出升天,而逃出生天的人在此之后将怎么行动对于陛下方才最佳。这样一来,在这样一种没有相应‘机智’的人无法克服的局面下,我们说不定就能绝处逢生。” 在那木讷的语调中,混杂着某种绝不平凡的东西。伍西拉现在正对自己说着十分重要的话,美绪她明白这一点。 “而你,有着这份机智。我希望你在万急之时,能为了陛下使用那样的力量。” “………………” “为了你的挚友克莉亚·库鲁斯,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这句话,让美绪的心一揪。 虽说伍西拉脸色从来不变,但一定在一直细细观察着美绪。与克莉亚做朋友这件事明明对谁都保密着,但还是暴露了。她一定是观察着在日常生活中美绪的举止以及一句句不经心的话语,以及在各种场合下的应对,看出在美绪的心里,妮娜……克莉亚的分量已经越来越重了吧。因此现在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第一次见伍西拉的时候,觉得她挺讨厌的。明明从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却理所当然地窥视着别人的内心,简直就像解析五脏六腑的射线技师一样,绝不是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人物。 然而,伍西拉她之所以一贯如此行止,正是为了克莉亚。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无论让其他人怎样想她,无论她怎样利用别人,她一定都是为了保护克莉亚。这一点痛切地向她传达过来。 因此,美绪尽可能组织起真挚的话语。 “……我明白了……无论在怎样的关头,我都会为了克莉亚而行动。” 并不是为塞农·卡瓦迪斯。 而是为克莉亚·库鲁斯。 我将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早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伍西拉从报纸中抬起脸来,眼镜背后的瞳孔中映照出美绪。难道是错觉吗,表情从来不变的伍西拉,似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崭新的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威容,在塞农·卡瓦迪斯的眼前展开着。一个远远超过由于四个月前突然出现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受到重创的旧舰队的阵容,正在乌拉诺斯的后缘——马提欧斯军港集结着。 “该到欺负弱者的时间了啊。” 他通过军港司令所五层楼的窗户,凝视着在普雷阿迪斯海上展开的超过一百艘军舰。从驱逐舰到正规空母以及战舰,全长从一百米到两百米的飞空舰艇,就像长有翅膀的昆虫一样结伴而飞,盖住了天空的蓝色。在这里集合的只有带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而在近海的海洋上还有不带升力装置的另外超过二百艘海上战队,现正在每日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演习着。 “本来连这决战都没有必要。” 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上将如是回应着塞农的话语。在事实上统帅着乌拉诺斯全军,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即将毁灭之境的老将,原本是反对这新地方舰队的编成的。 有什么必要非得和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联合舰队决战不可啊。对已经被赶出本土,在多岛海殖民地中竭力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帝国,只要像用丝棉勒紧脖子一样,一点一点将其引入消耗战,用时间去逐渐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便一定可以不费力便轻松取胜。 “你是觉得如果进行决战的话,我们会输?” 对着塞农的提问,阿喀琉斯摇了摇头。 “也一定能赢。与受地形制约的陆战不同的是,海战就是简简单单的加法运算——最新舰艇与兵器准备更充足的一方就会取胜。我们的舰艇是敌人的两倍以上,而要说装备,对方也晚一代,无法与吾等抗衡。” “如此,进行决战不是很好吗?消耗战实在是慢得急人。” “圣·沃尔特现在有一百七十万陆军依旧滞留在秋津大陆,无法撤退。如果维持这种状态的话,他们只会越变越弱。有什么必要让一个因饥饿而濒死的敌人站起来,然后再击杀之呢?” 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精心策划,现在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腹背受敌境地的,正是他阿喀琉斯。帝国过于相信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选择了同时与乌拉诺斯与多岛海列强为敌的道路,这便是他们的致命伤。对于被驱逐出本土的帝国,在这样被乌拉诺斯与慧剑皇王国、东西两边的敌人夹击的现状下,仅仅维持战线都已经要莫大的费用了,长此以往一定会越来越弱。 明明如此。 德密斯托利强硬主张要通过战队决战进行对决,眼下便有了这新多岛海地方舰队编成的景象。 “看样子元帅阁下(译者注:“元帅阁下”注音“德密斯托利”)是硬着头皮也想要胜过马纽斯殿下吧。” “据说,挑唆伊斯拉舰队的正是马纽斯殿下,元帅阁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德密斯托利的义弟马纽斯。他是因为极其优秀而被元老院疏远,被流放至圣泉彼方的妾室王子。可难以置信的是,马纽斯竟然领来了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过于强势的同伙,重新回到了德密斯托利面前。 “可是,新 地方舰队的编成让士兵们的士气显著提高;而且舰队也民心所向,民声沸腾;还有,作为天地领有的先驱,还有着很好的演出效果。” 对塞农的话语,阿喀琉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说干,咱当然会干。一想到别人拿我与拉斐尔之侪相比的日子会更早结束,决战也并不坏。” 与圣·沃尔特帝国参谋总长拉斐尔上将的智慧相比,结果总是以阿喀琉斯单方面的胜利告终。竟然与那样的三流参谋相比,他着实不快,而世间以后应该能明白,只有阿喀琉斯才是留名历史的参谋总长吧。 “不过,那边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啊。” 塞农的话语让阿喀琉斯的鬓角倏地一动。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 “看破了尤迪加作战的那个小伙子吗?” “正是。据说他也事先看破了克克亚纳线将以飞空要塞的形式被突破一事。” “他有才干这点倒是毫无疑问,可要想撼动作战本部,他却太年轻了。即便他看破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只要无法实行,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看起来,现在格林上校的发言,即便在作战本部也越来越有分量了,据说还有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这样的诨名。” “若是年轻人接管了阵前指挥,那也无所谓。现状实在对我们太有利了,一点儿也不刺激;如果他能给我们带来少许惊慌,那倒是很有趣。” 阿喀琉斯也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位居乌拉诺斯作战本部中枢的“天才”。如果说那个叫巴尔塔扎尔·格林的天才在敌国出现的话,他倒想见识见识他的才气。 再稍稍说了说今后军队动向的话题,塞农告知对方昨天花鸡给他捎的话。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另选人偶了。” “嚯”的一声,阿喀琉斯翘起了一只眉毛。 “具体执行的时间地点呢?” “就今晚,在天宫。” “这还是那么突然啊。” “她作为傀儡太过聪明,做人太过优秀了。” “还真是讽刺啊。高贵而优秀的人被流放驱逐,而低俗的凡人却被推上宝座。” 阿喀琉斯一边凝视着那众多飘过湛蓝天空的超弩级战舰与正规空母的战队,叹了一口气。一旦事发,德密斯托利的权威定会坚如磐石吧。 正在此时,阔嘴鹬突然出现在了塞农的旁边。 “已经下好料了。” 阔嘴鹬单膝跪在地板上,也不抬头看着塞农,深深地低着头。 “嗯,辛苦了。美绪她没察觉到吧。” “是!”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去天宫了,今天晚上妮娜就要被当废品处理了。我来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吧。” “属下光荣之至。” 塞农讲目光移到阿喀琉斯身上。 “阁下好像对阔嘴鹬十分中意嘛。” 阿喀琉斯干咳着, “现在是任务中。” “失礼了。阔嘴鹬,过一会儿跟着阁下。” 阔嘴鹬经过一瞬的沉默,应承了下来。 阔嘴鹬是塞农亲手培养的女性间谍,十分擅长在与高级将官共同过夜之际,从疏忽的对方那里问出机密这点。这是男性间谍不可能有的技能,也是女性间谍更受重用的缘由。 对了对了,说到女性间谍。 ——也差不多该让美绪做那方面的工作了吧。 让阔嘴鹬退下以后,塞农一边与阿喀琉斯唠着家常,一边沉思着。 塞农并没有把今天晚上政变将在天宫降临一事告知美绪。阔嘴鹬与蜂鸟已经知晓,现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事发。 为什么单单不对美绪言明呢? ——那姑娘的心已经偏向了妮娜。 从阔嘴鹬与蜂鸟两人的报告中,塞农窥视出了这一点。看样子她是每晚每晚都对和妮娜两个人一起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可在每月的报告中却总是敷衍了事,不曾对塞农提及一句自己和妮娜交朋友的事。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晚我就明白了。 塞农吧嗒着舌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说实话,即使美绪背叛了,也并不是什么沉重的打击。美绪之流对于政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不过是个奴隶。可现在的局面,对于塞农考核自己玩具的性能来说,却十分有趣。 ——如果你对我起誓的忠诚是真的,那倒还好。 如果是这样,就依旧保有你现在的人格,让我将你调教成优秀的女性间谍吧。作为一个塞农下达何种指令都能忠实执行、又聪明又高贵而美丽的宠物,就能被他永远玩弄下去了吧。 ——可如果你站在妮娜那一边的话,就有必要进行再教育了。 那时塞农就会故技重施,再次以她作人质的家人为盾,然后亲自教她做人。即便将她的人格破坏,但那种严格到让她再也不敢违抗自己的教育本身也是很有趣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哟,美绪。 一边让过去观赏过的身体在他眼睑内侧游走而过,塞农一边沉浸在自由自在摆弄美绪未来的梦想之中。作为与德密斯托利、阿喀琉斯或者是伊拉斯特里亚里这些妖怪一般的对手进行事务的短暂喘息,美绪是很不错的玩具。无论长时间小心地放在手里玩,还是段时间粗暴地玩弄将其弄坏,都美不堪言。 ——真是期待今晚啊。 对着在起事的时候,应该也会在天宫饶有兴致地跟妮娜做找朋友游戏的美绪,塞农从心中叫道—— “今天完全看不到莱纳和阔嘴鹬呢。两人一起休假这还真是罕见呢。不会是翘班了吧?” 吹拂而过的夜风,鸣响的秋虫,以及在空中满天的星星。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时而休息一下是必要的哟。美绪你一直不休息也可以吗?假期好好休了吗?” “啊,即使休假了也没事可做,不用。” “诶——那怎么行,我要跟伍西拉女士说一下。哪怕跟莱纳一起去买东西也好啊,有时候得喘口气啊。” “我说了不用,我啊,喜欢工作。虽然你这么说,可克莉亚你不也不休息吗,明明有时候跟伊格纳去买东西也好。” “为、为什么是伊格纳啊,那人啊,这方面最不行了;再说,之前出行那件事,现在还有些放不下。” “啊——你还介怀着啊……根本不用那么在意的说。” 这么低声说着,美绪用吸管喝了口凉茶。之前出行那件事,就指的是在今年年初外出之际,美绪因保护克莉亚而被刺客击中一事。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而且手枪的口径很小,没有留下太深的后遗症,但在那之后,伊格纳修却毫不合身份地向她直接谢罪。 “……是我疏忽了……我向……让你经历了这样不幸的事……谢罪。” 看着那在平时无口又无表情总是戴着一张铁面的人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这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该怎么应对他,她自己倒苦恼了起来。尽管她想说些俏皮话搪塞他将他赶走,但伊格纳修充满决意地这么说道。 “……你保护了妮娜大人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定会报之以李,还之以桃。对我有事相求的话,尽管说,我会尽我所能进行妥善处理。” 那个铜像男竟然这么支支吾吾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便愈发感到恶心,终于忍不住对他大骂将他赶跑了。尽管美绪自己并不介意,但对于伊格纳修来说,那件事好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嘛,可是吧,”,美绪这么说着,浮现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伊格纳好像说是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让他干什么好呢?” “还是不要逗他逗得太过分了吧。那个人那么认真,说不定会一一认真去做的……” “我想让伊格纳抱着小猫,带着笑容和小猫互蹭脸颊,然后拍成照片。” “什么啊这是,太可爱了!想看想看,这个不错。” “克莉亚你这不也是在逗他么……” 正当二人一边说着不打粮食的话,嘻嘻笑着的时候—— 突然间阳台入口的玻璃门打开了,她们正说到的伊格纳修带着非同寻常的神色冲了进来。 “妮娜大人,恕我冒昧。美绪,你知道阔嘴鹬到哪去了吗?” “阔嘴鹬?今天早上还见过,之后就不知道了。” “晚饭后,身体状况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变化?” “诶?啊,我没什么食欲,就没吃。” 尽管当时在佣人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但美绪的食欲却怎么也上不来,便一口没碰,将自己的都分给了同事们。 她这么回答道,伊格纳修的眼神愈发险峻。 “……晚饭中很有可能放了大量慢药。天宫的佣人们,全体都在说身体有异常。” “…………诶?” “还有人手脚已经动弹不得了。小心,有事……!!” 这么说着,伊格纳修便突然间当场单膝触地。 “伊格纳?!” 美绪与克莉亚一惊,从左右扶着伊格纳修让他身体蜷下来。伊格纳修两腿发抖,额头上流着汗;而嘴唇发紫,简直一副病人的表情。 “可恶……!阔嘴鹬身为试毒者,可同时也是下毒的人……!!” 后悔之意吐露了出来。美绪脑中,闪过了今天一大早伍西拉所说的话语。 这不就是在地板下方堆得密密麻麻的柴火中,点上了火吗?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而紧接着,就是女佣人的悲鸣。 很多人的大喝声,以及非常不合天宫时宜的军靴的响动。那是踏破这里平静每一天的声音。 “…………?!” “糟了……!!” 伊格纳修瞪着天宫东侧,这么叫道。 “可恶,三十人以上全副武装……!!” 尽管美绪什么也看不见,但伊格纳修仅仅从响声中就判断出敌情,带着充血的眼神对着克莉亚。 “克莉亚,下去以后从西侧佣人的门逃去大客厅,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应该会把你藏起来的。” 很罕见地,伊格纳修不是叫“妮娜大人”,而是直呼“克莉亚”,发出了命令的口吻。可能是与蜂鸟不断积累的训练成果吧,美绪也感觉到了现在的天宫充满了杀气。 “克莉亚快走,我来争取时间!!” 美绪不禁附和道,克莉亚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可、可是你们两个……” “没时间了,快走,走啊!!” 突然间伊格纳修就大声吼道,难以置信地像抓小猫一样抓起克莉亚的脖颈,从阳台拽进了室内,将她强行向天宫西口佣人们居住的地方拉去。 “放开我,伊格纳!!” “快走,那帮人是在搜你。” “可是,你们……” 在远方,嘈杂声越来越剧烈,有很多士兵的大喊声逼上前来。还有女佣人的悲鸣,以及玻璃或者日用品的破碎音;然后就是,枪声。还有人大声地叫着妮娜的名字。 看样子这是明目张胆对女王的反叛。 明明在尤利西斯宫殿平常都有很严密的警卫把守的,可为什么就能这样容许三十名的士兵侵入呢。恐怕是有那样权限的某人许可的吧。在没有引起女王那边的人察觉的情况下,小小心心做的准备吧。美绪也明白,已经不可能防卫了,只有让克莉亚逃走。 伊格纳修一边使出浑身的气力拽着克莉亚,用真挚的语调对她晓以道理。 “与那个家伙约好的不禁只有是你。我也发过誓了:在那家伙来之前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头。所以快跑吧,活下去,和那家伙见面。那家伙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伊格纳!!” 向着一直在反抗的克莉亚,这次是伍西拉快步冲了过来。 “陛下,你和我一起去西口;美绪,你用这个遮住脸假扮成陛下。” 伍西拉交给了美绪一条围巾和一件长长的甚至足以盖到脚下的披肩。她用围巾盖住头部,遮住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并披上披肩后,由于身材很接近,可以做克莉亚的替身。 “伊格纳,你假装保护美绪,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并从北口向外退避。如果我们双方都平安无事的话,就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汇合吧。” “……是!!” 尽管美绪并不知晓,但伍西拉好像已经预先将事出万一的逃脱场所告知了伊格纳修。尽管这个那个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没有告知身为塞农部下的美绪,还真是伍西拉式的毫无纰漏啊。 巨大的声音在不断靠近。某人带着穿透性很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叫嚣着这次搜索是有正当命令的,在宽广的天宫里搜索着克莉亚。 没有多少时间了。美绪从披风的缝隙仅仅露出眼睛看着克莉亚。 “克莉亚,保重,我们会再见的。” 克莉亚渐渐张开了双手,同时抱紧了美绪和伊格纳修。 “不要勉强,绝不能死,要顺利逃走。” 简短地,带着真挚的声音,她这么说道。美绪单手围着克莉亚的后背, “我明白,没事的,我也一直在历练嘛。之后一定再见。” 克莉亚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抬起了脸。 “伊格纳也是。你也必须活着,然后与卡路相见。” “……我知道,不会死的……快走吧!” 伊格纳修十分罕见地将手放在了克莉亚肩上。他大概也是预感到什么了吧,语调中带着些未曾听闻过的、就像是哥哥对妹妹在说话的温柔和关怀。 美绪曾听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从儿时开始,已经有了超过十年的主仆关系了。尽管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展现出来,但有时候像刚刚看到的那种两人独处之时,美绪能从他们身上感到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强烈羁绊。这又是与恋爱感情不同,像是对家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一种十分舒畅而安心的氛围。 不知听谁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都是举目无亲。 但即便没有血胤相连,两人也一定可以说是兄妹。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而就是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里,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吧。这一点,她从两人现在的样子就能依稀感到。 (译者注:不得不插说一句,犬村童鞋为克莉亚设定的出生月日9月4日,为伊格纳修设定的出生月日是10月10日。这里有两种理解:一,克莉亚年长于伊格纳修,但伊格纳修给人以哥哥的感觉;二,克莉亚并非与卡路、艾黎、伊格纳修、清显、美绪、伊莉雅、莱纳等人同年出生,而与伊丽莎白(以下略)同年出生。我们可以注意一下——恋歌到了后两卷在写年龄时,卡路、艾黎是16岁,但克莉亚却是15岁,似乎在预示着——克莉亚也许比卡、艾两人不是小三个月,而是小15个月。) “陛下,要走了。” 被伍西拉这么催促着,克莉亚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交互地看着美绪和伊格纳修,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绝对不要复仇。” “………………” “到那时候,就把我 给忘了,为了自己而自由地活下去。” “克莉亚,那种不吉利的话……” 刚起头的美绪的话语,让克莉亚自身的话语打断了。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一口气这么说着,克莉亚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女王妮娜·维恩特,在很可能是今生的诀别中,对美绪和伊格纳修下了那样的命令。 “……明白了,我会活下去的。” 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 美绪和伊格纳修目送着主人的背影,然后相对而视,决定着接下来的方针。 “……我们是诱饵,得去吸引敌人的注意。” “可是你这样的话毒不是会扩散吗?这么被人追的话不是非常危险。” “……只能这样了。一边逃着一边战斗,能做到吧?” “嗯,蜂鸟已经训练过了。” 幸运的是,美绪并没有受到毒的影响,她必须要连同不适的伊格纳修的份一起努力。 在做好觉悟的两人面前,突然间东侧的门就打开了,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了室内。全员都拔出了刀,用杀气腾腾的锐利目光突刺着用围巾遮住脸的美绪。 “是妮娜·维恩特吗?” 美绪并没有回答,而是假装害怕地藏在了伊格纳修的背后。伊格纳修也做出保护美绪的样子站在她前面,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问道。 “……将剑带到天宫来实属不妥,知道这里是女王的房间还这样,都是野蛮人吗?告诉我什么任务,根据情况我会向女王通报。” 他这样跟对方进行争论应该就是想拖时间吧。从面面相觑的士兵们的身后,身着十分花哨的王都近卫骑士团军服的大个子军人进来,与伊格纳修进行对峙。 “女王有反叛国家罪的嫌疑,我们怀疑她向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提供了普雷阿迪斯现在的位置。如果要申辩的话,希望速速跟我们同行。” “这是谁的命令?给我看搜查令。” 那个队长模样的军人丝毫不掩藏他的焦躁之色,转头对他背后的部下喝道。 “多说无益,快去搜女王!” 接到了命令,士兵们便冲了进来。 “快跑,陛下!” 伊格纳修转头对着美绪,用着低沉且士兵们将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美绪点点头,向北侧大门冲去。 “是妮娜,追!!” 伊格纳修挡在就要冲出的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喔?!” 在三人手里的剑被弹飞了。正当伊格纳修转过身来,准备冲过去追美绪的时候—— “咕——” 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身体也发重,总感觉动作总是比周围的映像要慢半拍似的。他十分后悔在天宫度过每一天安稳生活的过程中,下意识疏忽了对阔嘴鹬的警戒。 他拼命地躲闪着向他刺来的白色兵刃,并用脚踢去还击。趁着被踢的士兵与追逐的士兵撞在一起的时候,他转了身。 正当这个时候——发射音响起。 一阵疼痛在左上臂上灼烧着,看样子有子弹擦上了;而紧接着,又是右边的大腿与后辈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因此明白一点:后背传来的是被剑砍伤的疼痛。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反手拿起了短剑柄,头也不会就向后面扔去。 打中了。他的肩口上,溅上了对方吐出的血沫。他鼓出浑身的力量穿过东侧大门,和美绪一同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你、你还好吧伊格纳?!” 美绪在至近的距离问道。 背靠在大门上,腰滑落在地上,伊格纳修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确认着自己的状态。左肩凹陷了下去,左臂几乎动弹不得。在右大腿上,好像剑曾经斜着划过,肉已经被削掉,骨头露了出来。尽管背后的伤他无法确认,但他知道血已经把衣服浸湿了。再加上之前毒的效果,根本无法自由走动。 “糟了啊,这状态可不能战斗了。” 像是在说别人一样,他这么嘟哝着,美绪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得快走了。你对宫殿了解得很详细吧?给我指路。” 士兵们几欲将门踢破的剧烈响动传了过来。尽管门的构造厚而结实,但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 伊格纳修闭上了眼睛,权衡了敌人的数量和自己的状态,得出了最佳结论。 “汇合地点在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酒吧,伍西拉侍从长的部下是那里的主人,你先逃走。” “那你呢?” “我在这里拖时间。快走!” “驳回。” 美绪听都不听那个提议,慢慢地让伊格纳修的左臂围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让他站了起来。 “喂,干什么呢,两个人逃不利索的。” “活下去,妮娜大人不是这样命令的吗?你可是她的专属骑士,得遵守命令啊。” “凭着一个女人的力量,你想拖动我吗?这样只能两个人都死,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你知道我都能背着二十公斤的重荷进行两天的行军吗?” 美绪紧紧咬着牙关,一副拖着伊格纳修身体的架势,开始在走廊上逃窜。伊格纳修大喝道。 “要笨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儿!!快点儿,把我放下,再继续欠你人情,叫我该怎么办!!” 美绪一边拼命地逃着,一边对伊格纳修露出了好强的笑。 “哈,这台词还是等你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让我好好地给你卖卖人情,绝对要还哟,无用之人。” 伊格纳修肩膀和腿以及背部流出来的血,都染在了美绪身上。美绪身体依然接着伊格纳修的血,却擦都不擦,挤出全身的气力逃窜着。 “放我下来……!!” “闭嘴。” “快停下,我再也不怀疑你了,所以快把我扔在这儿!!” “你就那么好逞强?抱歉,驳回。而且,你还是以那怂样活下去更好笑。”(译者注:翻译成“怂样”的地方,原文「みっともない」) 美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右脚再次迈出一步。 “你啊,平安逃出去以后,就抱个小猫,一边笑着一边蹭它的脸颊吧。我会拍下来的哦。” 她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紧紧咬着牙关迈出了左腿。 美绪一步一步地向天宫的出口挪去,几乎都要折寿了。 她鞭挞着随时要气馁的自己,本能也好,勇气也好,抑或是在火灾现场的怪力也好,她鼓舞起一切仍然残存在体内的潜力,穿过走廊,下了两层楼梯,抵达了佣人休息室。 同事们已经踪影全无了。是被士兵们抓起来了还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权且还是一把抓起绷带和消毒液,喝了些水瓶里的水,将接下来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装在麻袋里,然后缠在腰上,从小门出了天宫。 尤利西斯的迷宫挡在了美绪面前。万幸的是,没有敌兵的踪影。可她要么就是无法掌握哪里有几个出口,要么就是虽然知道但最终却迷路了,总是这样。伊格纳修带着嘶哑的声音告诉她。 “……向右拐,进入第三 个房间。在房间的深处有一扇门,在门后是隐藏的楼梯。从那楼梯下去。” “我明白了。你啊,探险还是出成果了嘛。” 美绪对着几乎都要奄奄一息的伊格纳修笑着。多少次迷路,多少次误了吃饭,还有时整晚在宫殿内徘徊而被人笑话,可伊格纳修就是极力主张“有一天绝对会派上用场的”,便几乎每天在宫中探索,制作成缩略图;而这成果,现在就发挥出来了。尽管这迷宫的确繁琐,可却保护了美绪和伊格纳修免落入近卫骑士团之手。 “能逃脱的,绝对要活下来……” 美绪又再次咬紧牙关背起了伊格纳修,在迷宫中前进着。由于这里连居住之人都会迷路,因此第一次步入这里的近卫骑士团无计可施。等到听不到追兵声音的时候,她便为伊格纳修受伤的部位消毒,打上绷带,之后继续跑着。花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了宫殿外,上了一辆人力出租马车,美绪便向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地区逃去。由于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是著名的贫民街,因此对于甩开追兵来说,实在是很不错的地方。 ——克莉亚,愿你一定平安…… 在马车的客人座位上,美绪一边抱着因为失血而失去神志的伊格纳修的身体,一边凝视着窗外,祈祷着克莉亚的平安。与此同时,在遭到袭击之时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东西露了头。 ——莱纳……蜂鸟……知道这件事? 蜂鸟不知为什么,今天并不在天宫里。说是恰好休假了,这么想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于阔嘴鹬和蜂鸟都是塞农的部下,即使认为他们事先知道今天的袭击也并不奇怪。 然而。 ——果然你……还是站在塞农一边的呀。 她在此寻思着这一事实。她并不想责备他,因为她之前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院时,也偶然得知了蜂鸟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攒治疗费,蜂鸟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完成着过于残酷的任务。他也无法违抗上司的命令啊,否则就会失去工作,而拯救母亲的道路也就永远消失了。 ——是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信赖蜂鸟。 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她胸中感到一阵疼痛,那一定是因为她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期待着蜂鸟能站在妮娜这一边。 ——蜂鸟他……莱纳他……是敌人。 美绪一边对自己确认着这个事实,在深夜的黑暗中摇晃着—— 第二天早上—— 不用说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即便在地上乌拉诺斯的殖民国,也四处奔走着妮娜·维恩特下台、被逮捕的通知。 报纸、广播都将军方披露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在普雷阿迪斯地表面上散布着,而其内容则接着传到了地上诸势力,将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天空之都的政变上来。然而重要情报都经塞农之手严加管理、控制,让世界知道的只有被篡改的对妮娜不利的内容。 消息曰,异教徒妮娜·维恩特是为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传递情报而给普雷阿迪斯送来的特殊工作者。她借用创世神话,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与自己的情人卡尔·拉·伊尔合谋,给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最初识破这稀世诈骗犯真身的,是伟大的德密斯托利元帅。元帅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这婊子支配着乌拉诺斯人民,这次便靠他个人的英明决断,根除了宫廷的病灶。今后,与妮娜·维恩特真身相关的各种情报,都会在天宫内部藏匿的众多证据下而昭于世间吧,云云。 (译者注: 狼见到一只小白兔,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不爽,便扇它两耳光:“我让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地走了。 第二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见小白兔戴了帽子,还是不爽,又扇它两耳光:“我让你戴帽子!” 小白兔委屈不过,便找到老虎大王去评理。老虎敷衍:“放心,我会替你将此事处理好的,你先帮我剪剪草坪吧。” 老虎刚好见狼走过,曰:“你这就不对了,打人家嘛,总得有正当的理由。这样,你问他要一块肉,他若是找来瘦的,你就说要肥的;他若是找来肥的,你就说要瘦的。或者你让他给你找匹母的,他若找来苗条的,你就说要丰满的;他若找来丰满的,你就说要苗条的——这样,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他了吗?”狼曰:“好极!”小白兔:“权力狗伤不起啊……” 又过了一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曰:“小白兔啊,帮我找块肉吧。” 小白兔:“你要瘦的还是肥的呢?” 狼:“(震惊,还好另有一计)算了算了,帮我找个伴吧。” 小白兔:“你要苗条的还是丰满的呢?” 狼:“(……!!片刻后气急败坏)我让你不戴帽子!” 回到正题,狼和小羊喝水的故事其实也怨不得狼,天性使然,这小羊也就算运气不好,劫数已至吧。 尽管以前的祝福几乎全部给了美绪,这里第一次由衷地给克莉亚:愿她能绝处逢生,今后长长的一生(if it eists)都在欢笑中度过。) 由于支持德密斯托利的情报大量而持续性地送出,乌拉诺斯市民便一瞬间就将妮娜认定为卖国贼,而将德密斯托利捧为救国英雄。曾经是妮娜唯一支持者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现也改支持德密斯托利,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势力能形成对妮娜有利的舆论,从政变那天经过三日,妮娜的评价就跌入谷底,无法翻身;而过去极力拥护妮娜的普雷阿迪斯市民也改变论调,称其为“将国家卖给情人的女流氓”,无论在家里,在教室,在职场,抑或在街头井边,都饶有兴致添油加醋地批判着、弹劾着、嘲笑着妮娜的私生活。 经过了一周,王都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为妮娜说话的人了。对她曾经佣人们的采访也都刊载在报刊杂志,都是清一色地详细描述着不问政务,而沉浸于和自己中意异性的爱欲。这些内容当然是塞农想的,而来源也是德密斯托利的性癖,但臣民的眼睛所接触到的报道却完美地将妮娜的癖好广为传播,这歪曲的报道愈发在大众之间朗朗上口,向世界广为传播,甚至连地上的人民也不问敌我,轻蔑着嘲笑着妮娜·维恩特,将其认知为一个理应被地狱之炎永远灼烧的罪人。 关于妮娜的消息,只透露出她已经被收监了。 据说现在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一角的政治犯牢狱中,而审讯官说审议每天都在进行。尽管还并不清楚最后会下怎样的裁决,但一定是轻则死刑,重则被送入贫民窟的妓院中吧。一些想亲手对妮娜施以制裁的市民们已经将请愿书上呈给裁定官,热切地希望后者能根据德密斯托利的想法,实现从女王沦落到妓女的过程。总而言之,妮娜·维恩特已经失去了权力,一夜之间,她便从创世神话预言的救世主一落千丈,成为某亡国的妓女。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妮娜·维恩特的容身之所已不复存在……—— 美绪抱着膝盖在凸窗窗框旁边坐着,凝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夜景全然不见。她只是呆然凝视着映在那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从报刊、广播上得知,距离被命名为“十月革命”的那次政变,已经过去八天了。 在这里,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吧老板给提供的二层的一个房间中,她将身负重伤的伊格纳修背了进来,一直一边照顾着他,一边等待着克莉亚和伍西拉能逃到这里来。 然而不论她等多久,克莉亚就是没有前来。 根据从报刊里传来的音讯,克莉亚现在已经在监牢中了。而隔绝在尤利西斯宫殿离宫中的妮娜伊斯拉时代的二十名近卫兵,则都被缴了武 器,送到了俘虏收容所中;而关于侍从长伍西拉的报刊则完全没有,她已杳无音讯。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只有一根蜡烛作为照明的简陋房屋。 在有霉味的床垫上,全身裹着绷带的伊格纳修昏昏沉沉地睡着。由于害怕被追兵察觉,无法叫医生,美绪便用从蜂鸟那儿学习的应急处理法为他处理伤口,但由于失血与中毒,他几乎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至绝境的美绪只能干干地抱着膝盖,等待克莉亚与伍西拉前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个人这么听着下雨声,便不由得变得胆怯了。 在这飞空岛上已经几乎不剩下同伴了,周围全是敌人,她完全看不到究竟该怎样才能打开局面的方法。 正当她心中没底得想哭的时候,门敲了敲,可以说是现在唯一的同伴,这个酒吧的老板海德威露出脸来。 “我把药拿来了。伊格纳他状况怎么样?” “啊,谢谢您。这两三天已经安定下来了。” “解毒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如伊格纳,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静调养吧。不用着急,等着他康复就好。” 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左右的海德威,是伍西拉从伊斯拉带来的其中一名近卫兵。由于他的忠心之强,来到普雷阿迪斯的时候便混迹于市井,开了一家一方面能做些买卖盈利,而另一方面备不时之需的酒吧。 “其实啊,美绪小姐,有一则我有些在意的报道……” 海德威这么说着,便对她出示了自己拿来的一张报纸的一角。那是面向大众街头巷议的报纸。美绪接下报纸,读了读,一阵新的绝望向她袭来。 “塞农……” 憎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报道曰。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少将在最近本报记者的取材中,明示了自己同妮娜·维恩特会面一事。妮娜曰,在审问之际,希望能将佣人美绪·塞拉作为证人传唤。然而政变以来,美绪·塞拉一直行踪不明,据说妮娜已落魄到了顶点。卡瓦迪斯少将主张:“美绪应该尽早明示自己的所在位置,为过去主人的清白作证”,云云。 “这是陷阱,你不能出去啊。” 对海德威的忠告,美绪也点点头。 “我明白。这应该是塞农给我发的信吧,想确认我是否背叛了他……” 从尤利西斯宫殿逃脱以后,她还从未与塞农取得过联络。按常理来说,美绪是塞农的部下,没有跟从妮娜的理由,应该尽快回到塞农身边。可是她没有回去,这点有目共睹;她现在正在一边照顾着伊格纳修,一边在塞农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家等待着妮娜的到来。从塞农看来的话,这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然后,背叛着塞农就意味着。 ——舍弃了我自己的家人…… 义父伊桑·塞拉从全世界收养的八名优秀的孤儿。 可伊桑·塞拉却是暗通乌拉诺斯的间谍,而散布在全世界的孩子们也均有间谍的嫌疑,都陷入了为国家所不容的境地。美绪正是为救父母和兄妹才成了塞农的棋子,现在正为塞农尽力,而五名兄弟姐妹才得以逃入乌拉诺斯的势力圈内。接下来就只剩下将义父伊桑、义母格雷塔,还有义弟多米尼克与和希、义妹波妮塔救出来,但他们却被圣·沃尔特帝国官员赶出了克洛斯诺达尔岛,现在消息不明。(译者注:前面那“五名兄弟姐妹”,从后文看出“五名”是算上美绪自己的。) 要想拯救他们,美绪必须回到塞农身边。只要美绪还是塞农的奴隶,塞农便会用他极大的权力,处理她家人的解救事宜…… ——如果舍弃克莉亚,回到塞农的身边,家人就会获救…… ——我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即便在这儿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样的话,为了家人我应该回到塞农的身边…… 美绪的脚颤栗着。 心,也在颤栗着。她一直拿着写有塞农报道的三流报刊,原地呆立着。 “美绪小姐……” 海德威颇为担心地对她说着。 “……你就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伊格纳的情形的。原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你,却一直照顾他到了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而妮娜大人也一定会感谢你的吧。因此……对你的决断,我们是不会有半点憎恨的。” 这个亲切的近卫兵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些,便静悄悄地关上门,向楼下的酒吧走去。 美绪一直在原地呆立着。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她将报纸放在架子上,美绪又在凸窗窗框旁边坐下,抱着膝盖。 毫无缘由地,她不知不觉想哭起来。 伊格纳修睡得很深,没关系,哭吧,美绪这么决定。 美绪将额头贴在抱着的膝盖上,抽泣了起来。 尽管这样的身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但惟独现在她想要露出自己的脆弱。 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既不是抱有什么大得离谱的愿望,又不是希望能被谁爱,明明只是能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满足了,连这样的事都无法被允许。 只是因为至少想让自己珍视的一些人幸福起来,便伤害自己,作践自己,变得遍体鳞伤,一直以来都拼了命才走过来。 可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将残酷的选项摆在她面前。 那是不论选择哪一项,都与绝望紧密相连的毫无道理的二选一选择题。 为什么总是不得不选择原本不应该选择的选项啊。 像不得不选择其一这种事,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呢。 我以后继续活着,又究竟有着什么价值呢。 我是不是一定非活下去不可啊。 是不是还是死了更好? 那样的话,就轻松了。 全部归为虚无。 “我不懂啊。” 美绪一边哭着,一边低语。 “究竟该怎么做,我不懂啊,清显。”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的,正是这个名字。 “告诉我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鼻水已经流下来了,她依然仰望着天花板。 “家人和挚友,我该怎么选择啊?”(译者注:“挚友”注音“克莉亚”) 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难看得不成样的哭泣的面庞,照映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这个时候—— 咚、咚。 传来了玻璃窗敲击的声音。 “哈”地,美绪那已被眼泪浸湿的脸朝向了窗户。 在完全已被眼泪、口水、鼻水浸湿得不成样的自己的脸,与一只白色的鸟重叠在了一起。 “菲欧……?” 她十分惊讶,打开了推拉式的窗子。菲欧进入了房间内,落在了美绪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啾”地一声鸣叫。 菲欧,给她带来了某样东西。 不经意间,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拉米亚离宫每晚进行呼风训练时克莉亚的话语在美绪耳旁响起。 “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的……我有这种预感。” 听到菲欧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克莉亚,当时的的确确说了这样的话。 美绪凝视着菲欧的眼睛。 在那美丽得宛若黑珍珠般的鸟的眼睛里,美绪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看到了儿时的清显。 她能与清显相识,多亏了菲欧。在搬到了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岛上的第一天,美绪有些胆怯,便拜托菲欧“去找自己的命中之人”。而菲 十六 原本打算在盗取圣·沃尔特帝国之前,绝不会去见他。 然而,由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也只好露出一脸蠢相,去见那只怪物了。 巴尔塔扎尔用他那双浓浓的熊猫眼,望向了车窗外。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日,北多岛海克洛斯诺达尔岛—— 吃了伊丽莎白一记卑劣的奇袭正是昨天发生的事。由于这项分派给他的只能想到预先做好万全准备这一种手段的奇葩任务,他便今天一大早搭乘王家专用飞艇越过大瀑布,降落在这克洛斯诺达尔岛上,再坐着前来迎接他的车,一路直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的人身边。 “从埃利亚多尔飞艇冒险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哥哥你的活跃了。你也没有真格想要销声匿迹吧?” 在漆黑的高级轿车的后座上,在他旁边坐着的西门·贝尔纳对他说道。巴尔塔扎尔他一开始就对这个很久未见的弟弟说话的口气有些不满。 “我从来就没有过偷偷摸摸销声匿迹的想法,想去追就尽管追好了,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过要回那个家的想法。” 真像哥哥你的风格啊,西门这个简短地答道,将目光转移到了向后逝去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景色上。在历经几度战火的现在,作为对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方舰队的重要据点,从海德拉巴群岛撤退的帝国军不断在这座岛上集结着。 “其实原本是希望能在咱们出生长大的家里见你的,由于乌拉诺斯的侵略,便从克里斯塔逃到这座岛的别墅来了。哥哥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家吧。” “父母他们怎么样?” “现在堪帕内拉骑士团领内。三年前他们惹恼了会长,便被赶出去了。” “那是威斯特朗大陆的乡下吧,一毛不拔的地方。” “好像在那儿还挺自在的呢。爸爸他本来就不适合争权夺利。这是上个月来的明信片。” 在西门递过来的明信片上,印着正在海滨享受着海水浴的父母的照片。他嗤笑一声,回答道, “没兴趣。” 这对于那对对祖父言听计从将儿子送上战场的双亲来说,这样的命运再适合不过了。既然他们本人都那么满足,那就随他们去吧。 从十四岁的时候,他从在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出生的家离家出走,大约八年了。他一直紧紧怀抱着那颇具有少年气息的野心一直东奔西走,明明距离达成那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最终还是没羞没臊地回来探望祖父了。 “老头子大限几何?” “不要叫老头子。医生说还有一个月左右。” “那东西死了会怎么样?” “会一发不可收拾啊,贝尔纳集团实在太大了。如果要是能定下来血胤相连的后继者可能会好一些,但会长风流倜傥四处造人,仅仅后继者就有十几人。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并无血缘关系但靠着实力爬上来的理事长啦、董事啦、ceo啦各类头衔的人,都在拉帮结派相互打击。总有一种感觉,不管谁当下任会长,在此之后都会种下祸根。”(译者注:翻译成“风流倜傥四处造人”的地方,原文「あちこち子どもをつくる」,直译成“到处生孩子”) “归根到底,这是一只妖怪一手造起的国家,妖怪死了,要消失就消失吧。” “嘛,消失恐怕是不会,应该会分裂吧。这样一来贝尔纳集团的股份会整体下降,会波及到工资,定会对五十万从业员的生活造成影响。尽管希望避免这些,但总不能对会长说,快写遗言吧,但又的确想要避免后嗣之争骨肉相残,全体干部们都在搔首踟蹰,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论军队还是民间,在这世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随性所至的笨蛋啊。” 巴尔塔扎尔略有些愣神地从鼻中出了口气,看向了克洛斯诺达尔的风景,忧郁的心情轰然而至。到这个关头自己才去见临终的祖父,也什么都无济于事,为什么伊丽莎白却要执拗地命令自己去探望他呢,完全无法理解。何况那祖父也根本不会记得一个自命不凡在十四岁就离家出走的孙子;而且,他现在还呆在病床上等死,记忆便会更加模糊。 即便现在见了,也没有意义。 至少如果他窃取了圣·沃尔特帝国,说不定还能让他大吃一惊。我现在还一事无成,雷尼奥尔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呢,哥哥。” 当车穿过豪华壮观的别墅大门时,西门这么说着。 “这是女王陛下的命令,而并非我的意志。” 准确地说这哪儿是命令,简直就是胁迫,但没有解释的必要。 “我可是身居会见阿喀琉斯作战参谋的要职啊。” “……我并没有打算长住,探望过老头子以后就走,然后你就对女王如实禀告,结束。” “遗憾,哪怕能一起吃个饭也好啊。” 在宽广的府邸内稍稍跑了一会儿,一栋上了年代的gemini式房屋出现在小树林的背后(译者注:关于这个gemini式,我不知道用在建筑风格上表示什么什么样式)。那组成了尖屋顶的极其花哨的造型,配着色彩黯淡的外壁。缠绕整个房屋的爬山虎让人不禁想到即将赴死的妖怪的经脉,给人一种阴郁的氛围。 在大门前下了车,他们在将近二十名佣人前来迎接下,从入口进去了。 “不先喝点儿茶吗?” “不用。老头子在哪?” “你性子还真急啊。” 巴尔塔扎尔实在想尽早一刻从这房间,不,从这岛上出去。无论是那夸张的绘画、华美的日常用品还是墙上的烛台,凡是映入他眼帘的东西都是那么令他不满。四周到处渗出发了霉的气味,在管家的引领下,他每每在馆里前进一步,那种瘴气就变得愈发浓厚。 而且不知不觉间,悸动也愈发激烈起来。 他每前进一步,都感觉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气传向他的神经纤维。自从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起,他明明数次跨越了修罗场,可现在自己积累起的经验仿佛完完全全被人嘲弄了,经过高度压缩的雷尼奥尔的气息笼罩在巴尔塔扎尔的面前,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识。 ——即使自己倒在穿上也要拉个垫背的吗,妖怪老头。 正当他心中这么大骂着的时候,在二楼最深处一扇极其雄壮的大门前,管家止步了。 “老爷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进去吗?” 巴尔塔扎尔无言地点了点头,管家敲了门,说有客人来访后,把门打开。 笼罩在室内的沉重空气立即如奔流一般向他直逼而来。这正是他记忆一模一样的、那怪物释放出的妖气。 一度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出现在宿敌面前的觉悟,巴尔塔扎尔进入了宽敞过头的卧室。 排成一排的长方形玻璃窗,其高可达天花板;从一旁倾斜射入的太阳光在锃亮的花岗岩地板上反射着。在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附近有一个鸟笼,一只色调非常罕见的鸟带着很清爽的声音鸣叫着。 一张带着华盖的床孤零零地摆在房屋的正中间。 在床旁边,一位初老的绅士跟巴尔塔扎尔打了招呼。 “我是雷尼奥尔会长的顾问律师,叫维扎克,让您久等了。请到这边来。” 被这么催促着,巴尔塔扎尔向床的旁边移动过去。 “………………” 在床上躺着的妖怪,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他睁开那像是嘴里总是含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的一副不爽的眼睛,紧紧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竟然这么小吗? 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尽管相貌一点儿没有变,但全身 的体格缩得像是打了个对折。这又小又干瘪的雷尼奥尔·贝尔纳,简直就像是干膜质的深海鱼一样。 维扎克的嘴贴近雷尼奥尔的耳朵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雷尼奥尔极其烦躁地瞪大了眼睛,对着维扎克仅仅挥了挥手腕,就像是要赶走苍蝇一样。维扎克丝毫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对着巴尔塔扎尔行了一礼,对着他背后的西门微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 在不经意间,卧室里只剩下了巴尔塔扎尔与雷尼奥尔两个人。这是何等意外的情节展开啊。他本打算说一两句话,有机会再讽刺对方两句然后就回了,谁料想气氛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被榨干了的妖怪,依旧只是躺着,同时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直立在床边上,低头看着站立于多岛海世界顶点的金融之王这悲惨的结局。 沉默。 从鸟笼里,再次传来了清爽的鸣叫声。 “久疏问候了。” 无法忍耐现在的尴尬气氛,巴尔塔扎尔主动开了口。 “卫生兵的任务还满意吗,臭小鬼。” 用着对于一个濒死老人来说十分清楚的声音,雷尼奥尔回应着他的寒暄。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意外。 “你还记得我呀?” “你长脑子了吗?” 看样子他对以提问来回答问题相当不满意。巴尔塔扎尔耸了耸肩, “我学会了对所有战斗中受伤的应急处理措施。” 尽管他多少次看到军队士兵的尸体和负伤状都吐了出来,也多少次哭着求饶,可他却只字不提,依旧一副佯装不知的态度回答着。雷尼奥尔那本来就不好看的表情,扭曲得更加狰狞了。 “你那腐朽的本性,还没改好吗?” “………………” “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了。臭小鬼永远是臭小鬼,无论如何都成长不了。” “………………” “那个叫什么啥啥保尔之八人的,看样子你对和一些次元低下的人玩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嘛。” 恐怕他是在说“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可即使名称和人数的错误他都能忍,“找朋友游戏”什么的他却无法原谅。 “我同意他们次元低下,但却不是朋友,那帮人是我的部下。” 如果要是伊丽莎白和神乐在这里的话恐怕会暴怒吧,可谁都不在这儿,应该没有关系吧。 “不许纠正老夫的话,臭小鬼。你就给我闭嘴,对我说的话‘好的好的’点头同意就完了。” “………………” “让拉斐尔那样的弱智中意你就开始自命不凡了?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毫不合身份被捧上神坛的年轻人翘起尾巴,结果梯子一撤就摔惨了。现在你就尽管飘吧,之后被剥皮现了原形,有你落魄头脑发懵的时候。” “………………” “我好像都看到你的哭脸了啊,想必一定很好笑吧,一直被人天才天才地夸着的凡人的末路。” 尽管他也深切地知道这妖怪是一肚子的坏水,但现在竟然像这样面对面让他大骂不断,果然还是会上头。如果要是还在贝尔纳集团上班的社员的话也许还能做到不管被如何辱骂都忍耐着,但我可是帝国军参谋,根本没有非要对这个臭老头摇尾乞怜不可的道理。这里只有两个人,还有淤积至今的怨恨,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也马上要死了,即便在此时将一切倾吐一空也完全没有关系。 巴尔塔扎尔恢复了颇为从容的笑容,装腔作势地撩了一下前发。 “哎呀呀,这求都求不到的人生指南,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我都忍不住也想要经历一番向祖父大人您一样出彩的人生了。” “少给我那么笑,让人不爽,肚子深处的脏水全都露出来了。” “明明都躺在病床上即将赴死了,可家人也好亲戚也好友人也好,没有人靠近这屋檐一步,一眼望去只有佣人和律师的感觉。仅仅为了将贝尔纳财阀壮大起来就工作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可最终获得的,只有翘尾巴的孙子,以及作为唯一慰问之物的小鸟,还有这孤零零的床啊。” 他一边用手指向鸟笼中的鸟一边讽刺道,而雷尼奥尔也还以嘲笑与大骂。 “对于我来说,鸟不是就足够了嘛,被低俗的人类所中意只会让我更加郁闷。一个人悄悄地死去不是很棒吗?” “着实难以让我羡慕起来。” “你让一群朋友围着就很满足吧,凡人?超越不了我的功勋,便和朋友们牵起小手互舔伤口吗?” 这个老头子的性格真是已经腐烂了。 “我对祖父大人的业绩,只有轻蔑,一点点羡慕都没有。” 他这么回道,雷尼奥尔德语调稍稍有些改变。 “哦?轻蔑我的伟业吗?” 虽说这变化真的极其微妙,但比起刚才破口大骂连连,言语中稍稍多了些威严。 “是的,我从心底里觉得无聊。” 他这么一回答,自己便察觉到了。雷尼奥尔做的这些,着实是无聊。这个世界会成现在这样,也有这个男人的原因。巴尔塔扎尔确认了这点。 “扶我起来。” 突然间,雷尼奥尔命令道。 “哈?” “靠自己的力量起不来,扶我起来。” 妖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像婴儿一样抬起了双臂。 经过一瞬间的犹豫,巴尔塔扎尔还是如他命令的那样,单手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抬起了他的上身。 “疼死了,慢点儿,慢点儿扶我起来!!” 雷尼奥尔十分嚣张地这么怒喝着,一边呼哧呼哧地说着一边借着巴尔塔扎尔的手移动了腰的位置,直起了上半身,瞪视着他。 “说说看,你小子轻蔑老夫功勋的理由。” 筑起世界最大的超大规模联合大企业的男人的目光,从正面突刺着巴尔塔扎尔。 “如果是半吊子的理由,就杀了你。就算是帝国军作战司令部,也逃不出我的影响范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给现在的帝国提供资金的人是谁。” 果然,一种可怖的压迫力向他袭来。可巴尔塔扎尔还是撑住了——不能在这里胆怯。要说他离家出走也有八年,在各种场合历经了各种修罗场,磨砺了自己的精神。 ——要把这男的打垮,永远站不起来。 他做好觉悟,说道。 “好。那么就让我们追溯到你放高利贷时候的想法吧。贝尔纳财阀能壮大至此的秘密,正在于这个黎明期。” 雷尼奥尔此时也不打岔了,仅仅是带着几欲穿透钢铁的眼光盯着巴尔塔扎尔。 “你最先盯上的是威斯特朗大陆的林德布卢姆一族。你让有权势的诸侯包围他们,让虽有土地却没有钱财的乡村公爵感到有战争的威胁。而要给资产家放贷,以增强军备的理由唆使他们最为便捷有效。然后你便给林德布卢姆无偿贷款,作为抵押,你则获得了好几项特权,其中林德布卢姆一族靠武力压制的土地的征税权尤甚。用你的资金整好军备的林德布卢姆一族将周围的诸多势力一个接一个地征服了,而你便在新的殖民地上获得新的特权,发迹起来。至此还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可你恶劣的地方正在这之后。” 雷尼奥尔只是默默地瞪着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在林德布卢姆一族将长年敌对的势力悉数征服以后,你便又在其周围竖立起新的威胁来。要控制一个政府,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给其树立外敌,然后给其提供抵御外患的军备。你暗中给外敌提供资金,在 其军事能力加强以后,对林德布卢姆一族鼓吹道,‘新的敌人出现了。这次的敌人很强,要想征服他们,需要更多军备’……你发现通过让多股势力相互争斗可以以钱生钱。政府为了能生存,便不惜去借数以国家预算十倍的资金;有时候印钞局的机器要全速旋转去造币。你发现了战争可以创造钱财,而且你还发现了为了不断获利,便只能继续发动战争。不能让一个强国支配整个世界,因为如果那样的王,就没有所谓增强军备这一回事了。正是好几个政府互相进行军备竞赛,你才能在战争业中大笔捞钱。只要战争一直持续着,就不会失去牟取暴利的机会。” “………………” “你在这三十多年,无论对乌拉诺斯,还是圣·沃尔特,无论是海德拉巴,抑或是秋津联邦,你都同等程度地融通资金。只要某一国看样子要做大了,你便立即操作国际金融市场,让大数额的资产流向其他势力。其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无法出现胜者,谁也战胜不了谁,为了阻止某一个拥有压倒性势力的大国统治这整个世界的事态。” 巴尔塔扎尔每说一句,从他心底都不断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也就是说让军扩竞赛永远持续下去。为此,也就需要调整在各国流通的资金总量。这就是你战略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瞪视着眼前干瘪的老人,如此断言道。 “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些列强即便被榨得干干的只剩下了空壳,还是在以血洗血不断争斗,有几百万人都因此殒命,有几百万幼子饿死,只有贝尔纳财阀一家日渐壮大。这正是一项对世界的命运完全不顾,只为自己越吃越肥而给全世界提供战争用资金的作业。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从极近的地方静静看着雷尼奥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断言道, “比屎还不如。” 他挺起胸膛,从正面瞪视着祖父,话语中充满了力量。 “的确,你捞的钱比任何人都多,这点我认同。可在这些功勋里,哪里能找到你的幸福呢?” 率直的心情,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 “你不是英雄,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将这世界变成地狱的怪物。你从来不出现在表面的舞台上,披着一副善人面,而实质上是夺走几十万、几百万无辜市民姓名的人类历史上最低劣的恶魔。” 他如是放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对着眼前表情丝毫不改,只是承受着他极其过分辱骂的老人,他甚至都觉得有些怜悯了。 “将灾难播撒到全世界后,你所获得的正是这种孤独。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又哪有幸福可言?” 这位披荆斩棘却踏上了不归路,终于抵达这旁边只有笼中小鸟、律师以及不懂礼仪的孙子的床上的老人,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惨不忍睹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 从内心涌出的话语无法抑制。 “我知道,幸福究竟是何物。” 不知为何,神乐的笑容与这孤寂的卧室重合在一起。将神乐从牢房中救出,背着她跑的时候,胸中充满的那种感情,这位老人一定不会懂得。 “让我送给可怜的你最后的赠品吧。” 并非之前预想的话语,不断地吐露了出来。 可是,管他呢。 就让我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随性说出来吧。 “这场战争,由我来终结。” 明明像这样的事,连想都不曾想过。 “你所播撒下的灾难,全部由我去连根拔掉。” 在我内心深处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何时萌芽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然而,我现在想要委身于这样的感情洪流中。因为说不定现在从我口腔中迸发的东西,是连我自身都未曾察觉到的我真正的心情。 “所以你还不能死。” 我要超越一直以来不断追逐着的你的背影,然后向着再前方前行。 “在我终结战争以后,你就去死吧。” 这就是临别赠礼了,英雄。 “你的屁股,由我来擦。” 在他说完之后。 妖怪大声喊道。 “维扎克!!” 门立刻打开,律师慌慌张张就进入了房间。 “给这男人那个东西。” 明明被那样破口大骂道,却丝毫不见雷尼奥尔有一丝感情动摇,带着冷静的口吻催促着他。律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手摸索着房间墙壁的一角,将那一块壁材卸了下来。 在墙壁里面埋藏着一个隐藏的金库。他转了转密码锁,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信封。雷尼奥尔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发出了迟缓的话语。 “在外面看。在这里别看,让人不快。” 那信封很薄。巴尔塔扎尔从律师手里接过来,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祖父的脸。 “你那一脸蠢相是怎么回事啊?” 雷尼奥尔就像前来探望最初一样,带着就像是正在吃着难吃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毫无感情地说着。 “啊,没有。对我演说的评价呢?” 他问了这个很白痴的问题,雷尼奥尔依旧毫无表情地说道, “三十二分,五百分满分。前半部分主旨还很明确,可后半部分掺杂了太多感情,乱七八糟。” “………………” “让我躺下。” “哈?” “听了你那些老太太裹脚布一般的长篇大论顿觉疲劳困倦,让我躺下。” “啊,是。” 巴尔塔扎尔老老实实地像刚刚一样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让他躺了下来。那干瘪的身体又轻,又僵硬,就像血都流干了一样,让人难以想象。 “西门,你是证人,和他一起读这信件。” 被雷尼奥尔这么一叫,大概是一直在走廊上听着他们谈话的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了头来。 “……是,谨遵您的意思。” “嗯。没事了,可以走了,臭小鬼。” 雷尼奥尔有些粗暴地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原本预计他有不绝于耳的反击的巴尔塔扎尔,只好十分扫兴地转身,背对着祖父。 正当他要走出房间得时候,背后又有声音传来。 “巴尔塔扎尔。” “…………?” 他第一次被雷尼奥尔以名字相称,转过身来。 “拜托了。” 从床上,传来了那样的声音。他已看不到雷尼奥尔的面孔。 “……是。” 他仅仅说了这些,出了卧室。 他把门关上,在走廊上碰到了西门。 “你还活得很旺嘛,哥哥。” 自己的演说应该让他全都听到了吧,西门的脸由于恐怖而铁青着。 “我收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拿出信封,在对方面前展示着。 “这个,在庭园里一起读读吧,好像这个必须由我一起确认。” 巴尔塔扎尔应承了下来,便跟弟弟一起,回到了走廊上。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房屋外面,向中庭走去。 外面万里无云照射在修得整整齐齐的中庭草坪上。刚刚到这里时还觉得这里景色阴森森的,可现在看上去不知为何,显得熠熠生辉。 “那么,我打开了。” “请吧。” 由于是那只妖怪,说不定很有可能在里面装了剃刀什么的,不得不小心,巴尔塔扎尔便十分谨慎地拆了封。 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片。 字面显得冷冰冰的。 “遗书 遗嘱人将贝尔纳集团会长一职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遗嘱人还将所拥有的一切财产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帝纪一三五一年 十月二十日 遗嘱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读过一遍,巴尔塔扎尔挠了挠头。 他又重新读了一遍。 字面没有任何变化。 他将目光转向了弟弟。 “怎么了?” 巴尔塔扎尔被这么问道,将脑袋一歪,又一次重新读了下短短的字面。 “不明所以。” 他将信递给了弟弟。 西门通读了全部的文字,“嗯”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到,应该就会这样了吧。” 他并不那么吃惊,将遗嘱还给了巴尔塔扎尔。 “我来解释一下吧。其实拜托伊丽莎白女王让哥哥你前来探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会长。我想他早就看出了哥哥你的能力,才叫你前来的。” “………………” “哥哥你和会长,实在是太像了:两人都有着天才的能力,但都不太能和其他人处得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虽然才能超群但实在太过笨拙,才最终像道具一样对待他人,才说出了过分的话,做出了过分的事。本来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对方,可却一点儿也不愿把这一点表达出来。” 巴尔塔扎尔一边恍恍惚惚地听着西门的话,一边第四次将目光落到了信上。 “哥哥你一直以来的活跃,会长全都知道。在你离家出走以后,会长他一直都注视着你。会长还曾对我说,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我有时还偷偷地去air hunt士官学校呢。会长从很早以前就将哥哥视为他自己的继承人了,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就入不了会长的法眼。在我们小时候,他就只严厉地对待哥哥,我想正是考虑到了将来吧。” 巴尔塔扎尔终于深刻理解了遗嘱的内容。 “今天呢,会长对哥哥进行了试炼;而这遗嘱,正是合格证书。” 西门露出了笑脸。 “恭喜你了,哥哥。‘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如何?”(译者注:翻译成“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地方原文「世界を手に入れる」,就表示“世界落入手中”那种意思。抱歉,三国杀中袁术的台词十分洗脑。) 巴尔塔扎尔盯着那文字看了许久—— 突然,便将那遗嘱一点一点死了个粉碎。 “哥、哥哥?!” 西门睁开了眼睛,慌忙想要制止哥哥,但间不容发,他哥哥迅速将撕碎的信抛向了空中。 “你、你干什么呀?!” 早已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的信,向风中飘散而去。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答,只是用鞋底不断踩踏着来不及随风飘散而落在脚下的纸片。本想制止他的西门察觉到了哥哥的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哥哥……” 尽管那践踏信件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他的侧脸,看上去总感觉好像在哭泣。 柔和的风,将纸片带向了远方。 巴尔塔扎尔将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全部踩到了鞋底。 愤怒伴随着几乎可以融化他的骨头、肌肉和五脏六腑的狂热,从灵魂深处的深处涌上来,吞噬了巴尔塔扎尔的全部。 太差劲了,比屎还不如,比在屎上翻动的蛆还要低劣。 构成巴尔塔扎尔的全部细胞,都奏响了这样的合唱。 他将膝盖抬到腰那么高,踏在已粉碎的遗嘱上,不断踩踏着,踩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这些可恶到极点的碎纸片解体到了分子大小。 “死老头。” 话一出口,便又咬紧了牙关。尽管巴尔塔扎尔口腔内被咬破,从嘴角中滴着血滴,他也毫不介意。 “原来我还只不过是在你手里跳舞而已吗?” 他将涌出来的愤怒委托给自己的身体。 “竟然让我的努力,用这么一张纸片全部化为乌有了。” 无论是自己十四岁离家出走,忍耐着贫困独自求学,赢得奖学金进入air hunt士官学校;还是自己不但从早到晚努力学习,还一定会在贵族高官的派对中露脸,苦心联系有权势者建立人脉;抑或即使在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点子被几次三番地无视,自己却毫不放弃,依然迎合着那些愚昧的参谋们。 “全部,都是为了将你击垮。” 可是啊,这死老头却。 却岂有此理地主动将自己花费一生时间筑起的地位和财产全部甩给了我。 这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发奋才将我放逐到战场上一样;就像是知道我会将憎恨转化为动力而不断努力一样;就像是雷尼奥尔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朝着他君临天下的高高的高高的宝座,一步一步地攀登着陡峭的台阶一样。 ——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我。 ——比起任何人,都要理解我。 ——正因为如此,才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我。 那就要涌出的泪水,是不甘吗?还是其他的种类?仅仅将这种东西流淌下来,就以为着我输了;如果要是再做出比这还要凄惨的举动那该如何是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对自己的愤怒。他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一遍又一遍地用鞋底践踏着。草坪和土壤一直被践踏着,擦破磨碎,甚至到了肉眼不可辨的程度。 祖父和自己,究竟谁才是大人物已经一目了然:和那样的祖父比起来,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个小丑。 ——我究竟怎样做才能胜过你啊。 对于这个自己内心的疑问,答案刚刚自己已经得出来了。 自己刚刚对着祖父爆发出来的激烈感情。 要超越祖父,只有实现那番带着充足的气势甩出的话语了。 他用手臂擦了擦眼角。两次、三次,反复擦拭着。 他努力压抑着涌上的感情,为了不让西门看见自己溢出的东西,仰起脸来对着天空。 在心中淤积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澄澈的一片湛蓝中。 巴尔塔扎尔依旧仰望着天顶,闭着眼睛,任由风吹拂着自己。 然后,他挤出了一句。 “……我不需要老头子的老古董,全都给你了。” “哥哥……” “我已经有了要做的事。我没有空跟这寒碜的家扯上关系,只有像你这样的凡人,才适合作这一家之长。” 西门一脸吃惊地盯着哥哥看了片刻,耸了耸肩。 “……这可是贝尔纳财阀的全部哟?这里有着比起列强国家预算还要多的资产。是什么事让你宁愿舍弃这些啊?”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充满了严肃,向十月的天空发誓道, “这场战争,就由我来终结。” 我要想超越你,只有这一种手段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以及同乌拉诺斯的战争终结,正是我超越了你的印证。 “拜托了。” 刚刚他听到的祖父的话语,在那片蓝天中回响起来。雷尼奥尔他也一定有着不能对他人言明的苦衷和后悔吧。在从区区在一条街上放高利贷的一直将公司做大,承担可达数十万人之多生计的过程中,也面临过很多次必须牺牲人性的事态吧;而他最后叫着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说出的那句简短的话中,难道不正是融入了他真正的愿望吗? ——你可是拜托我了啊,死老头。 ——所以,在那以前可别死,一直在那孤寂的床上,和鸟一起等着吧。 ——来让你见证一下这愚蠢的战争终结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将双手插在兜里,告诉西门让他去叫踏上归途的车。 西门将两只手的手心伸向了天空,耸了耸肩。 “就算你说全都给我,这也实在是……得和维扎克先生好好商量商量才行。怎么办好呢……” 巴尔塔扎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弟提出了要求。 “说来你啊,喷气式飞机弄得怎么样了?” “诶?” “我离家出走时应该已经给你下命令了,让你十年之内造出喷气式飞机。” “啊,啊啊,那个啊,嗯,放心吧,进展顺利。” 在他十四岁离家出走之时,巴尔塔扎尔对前来送他的西门甩出了这样的要求;而自那八年后,看样子西门一直忠实地进行着这个项目。巴尔塔扎尔略带些钦佩地道, “你还意外地能干嘛,我原以为你马上就会忘了呢。” 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当然马上就忘了,可会长他一直让这喷气引擎计划进展着。看样子是在他生日聚会上,哥哥那么一说喷气机的必要性,他其实已经采纳了,于是便在贝尔纳重工业极其隐秘地开发,现在已经做到可以单独使用引擎了。” 巴尔塔扎尔不禁暗自叫好。雷尼奥尔他又和自己想得一样,并付诸实施了吗……正如西门所说,他对未来的展望都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目前还无法搭载在机体上使用,这是因为空气力学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当接近音速时,机体有些部分会超音速而有些部分则会亚音速飞行,这样便无法控制了。要想让喷气机飞起来,看样子还得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样啊……那样的话,这个项目就全权交给我了。雷尼奥尔那个老东西,止步于喷气引擎行了。”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我会安排好的。不过真的只是那些就行了吗?尽管我刚刚那么说,但现在那些都还只是引擎,无法安装在飞机上哟?我想啊,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可以要。” 巴尔塔扎尔笑着搪塞着西门那吃惊的面孔。 “足够了。” 在巴尔塔扎尔脑中已经描绘出了喷气飞机的用途。正当他仰望着秋日的天空,描绘着梦想的时候。 “格林上校!!” 从小树林的对面,一名身着圣·沃尔特帝国军军服的士官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叫着他。 “…………?” 士官跑到巴尔塔扎尔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敬礼,告知对方自己是隶属克洛斯诺达尔岛通信队的上尉。 “从air hunt岛作战司令本部传来急电,说让您马上返回作战司令本部。高速侦查机已经准备好了,万分紧急,请即刻转移至克洛斯诺达尔第四飞机场!!” “急电……?” 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态才会点名把自己叫回本部,完全没有线索。 “是什么事?” 他这么一问,通信队上尉收紧了表情,胸挺了起来。 “今天上午,慧剑皇王国发布了让位诏书,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第一百二十代慧剑皇王国义仁皇王!” hmm,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早就有慧剑皇王健康状况不佳的传闻,现在终于让位了吗? “伴随着此事的发生,也打通了外交路线,皇王国那边主动联络,说是希望尽快与圣·沃尔特方进行会谈。” 嚯——这次他吐出了一口气:对方会主动去运作交涉事宜,这消息可再好不过。如果作为帝国阿喀琉斯脚后跟的河南战线可以通过双方对话做一了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为什么急电会送到自己这里呢? “皇王国明确指定了帝国方特派全权大使的人选,说是如果不是这个人物便不能进行交涉。请稍等,我来为您读一读皇王国方来电的全文……” 上尉此时便从包里取出了电文。巴尔塔扎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会吧。 “请将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作为帝国方的特派全权大使派遣至河南战线鹤川、刈羽桥。如果不是格林上校便不与交涉。到派遣格林上校前来,我们给予两天宽限,以上。慧剑皇王国特派全权大使,紫神乐准将” 对方的名字变成了不可见的桩子,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心脏。(译者注:我有些怀疑犬村写此句时被打断了思路。因为或者说“变成了桩子,将他定在那里”,或者说,“变成了(某种)利物,贯穿了心脏”;但若说“贯穿心脏”,很少会第一个反应到“桩子”) “……紫……!” 尽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看样子神乐在那异邦之地,也得以发迹,被委任了与国家元首堪匹敌的权限。 “……我明白了,马上就走。西门,接下来随你处理了,我很忙。” 西门耸了耸肩。 “很重要的工作?” “啊,我去拯救世界了。”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弟弟吃惊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三步并作两步坐进了前来接他的车上,径直远处的飞机场。是高速侦查机的话,四个小时就能返回air hunt岛。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后座上浏览着慧剑皇王国的最新消息,一边只是想着神乐。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变得更加出色。” 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飞空要塞奥丁临别之际,在两人接吻之后神乐说出的那番话,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在他耳朵内侧响起。 “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物,然后再见面。” 在去飞机场的途中,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覆盖了整个克洛斯诺达尔岛的青空。 十七 “话说,我们必须得看出皇王国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维克多·卡恩少将这么说着,环视了一下在作战会议室十二名作战参谋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了巴尔塔扎尔身上。 “为什么让格林上校当特派全权大使对于对方来说比较有利,能不能请格林上校自己解释一下呢?” 带着严肃面孔的参谋们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巴尔塔扎尔身上,拉斐尔参谋总长也点了点头。方才从高速侦察机下来,从air hunt第一飞机场乘车直奔这里来到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巴尔塔扎尔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样子,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慧剑皇王国方得全权特使,是我学生时代以来的友人吧,我们非常了解彼此。” 维克多带着演戏一般的做派,翘起了一只眉毛。 “嚯,友人啊,是传说中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过去的确有一段时期被这么称呼。” “原来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让学生时代的同伴来收拾河南战线的问题吧。” 维克多的语调中混杂着相当阴暗的感觉。啊呀啊呀,巴尔塔扎尔心中直叹息着。自从那次兵棋演习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还是完败给巴尔塔扎尔以来,维克多每每有事就对自己的活动进行妨碍。 “如果双方是熟识,在交涉中就不用多余的试探,有着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交涉的好处。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他尽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释着。实际上,神乐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吧,毫无疑问,正由于这次交涉意义重大且没有时间宽裕,神乐才提名了巴尔塔扎尔。 可维克多好像并不这么看。 “一百七十万陆兵现在正维持着河南战线。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牺牲换来的、通向秋津大陆的大门吗?” “当然明白。”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去商议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这算个什么事?”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及“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维克多特别强调了这两处。巴尔塔扎尔又一次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吗……尽管休止战事的机会就迫在眼前,但正因为是年轻人,就有吃着手指在一旁看着的道理吗? 巴尔塔扎尔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苍冰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维克多。 “这对我来说实为重任,但对方已经说了除我以外就无法进行交涉,总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对方的要求是什么?是劝降,还是请求休战?只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也可以吧。” 维克多的眼角闪现出了更大的恶意。 “对方要求全权授予你处理。你当场的一个决断,就能决定河南方面军的命运,这样的权限不会大了一点儿吗?” “来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预测一下对方的要求,定下一切应对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这么一说。为了让一直胶着的河南战线动起来,难道不是有必要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吗?” 巴尔塔扎尔堂堂正正地罗列着这些道理,一只眼观察着参谋将校们:氛围明显偏向维克多。发迹过早只会树立敌人。无论巴尔塔扎尔的见解有多么正确,他们也根本不会采纳。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们能信任你吗?去现场交涉的参谋只有你一个,如果万一,你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可就麻烦了。” 你还真说出口了啊,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经向帝国起誓了自己的忠诚,所以现在才坐在这把椅子上。” “然而,一个人担负如此重大的交涉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这次交涉说不定关乎帝国今后一千年的命运啊!不论你如何意气风发,要担下如此重任,已有的业绩实在是不够。” 维克多这么对他晓以道理,环视着在场的全员。这些正值壮年的参谋们,几乎都带着思虑颇深的表情频频点头。他们全体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内心都和维克多一样。 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地方,由一个年轻人恬不知耻地指手画脚的确不怎么有趣,仅仅如此。不管他如何陈述道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巴尔塔扎尔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敌将阿喀琉斯的作战计划,但作战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献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总是用“年轻人少在那儿聒噪”这样的道理对他充耳不闻。 ——因为都是白痴,不是说了就能明白的人种,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一种死心的念头低声响起。 ——只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时候在这里的全员都退休了。 为了将来能出世,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谦恭谨慎地退下。这样的话,这帮人就会满足。只要像这帮人所希望的那样,不要聒噪生事,就不会压出多余的车辙,我也一定会十分顺利地出世吧。 ——还是,放弃吧。 巴尔塔扎尔俯瞰着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面孔。 ——如果是过去的我的话。 可是,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将最优先出世,将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对着白痴参谋那些白痴意见频频点头的我了。 要与雷尼奥尔的固执做一了断的现在,这帮蠢货怎么想,我自己心里怎么都无所谓了。 ——出世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 ——连盗取帝国的梦想,也舍弃了。 ——我要随自己的想法行动。 巴尔塔扎尔突然就对着维克多,发自心底地笑了。 ——等着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 那惨绝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准了维克多。 “让我们做一了断吧。” “…………?!” 巴尔塔扎尔的语调很明显转变了。平静,然而带着恐怖的响声,威吓着维克多。 “尤迪加作战时也是这样,克克亚纳线被突破时也是如此。作战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敌情,只管无视;其结果就是,吃了惨痛的败仗。即使这样,现在还是无动于衷,还想着重蹈过去的覆辙。”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就冻结了:巴尔塔扎尔终于捅破了尽管在场的全体参谋都了解,但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区区一名校官,竟然对将官……”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突然对准那名正要怒吼的参谋,仅仅用手心便让他闭了嘴。 “本次事件结束以后,即便贬我的职也无所谓;但请无论如何准许我最后献一策。” 巴尔塔扎尔转向了拉斐尔上将,对他说道。 “我希望能遵照对方要求,赋予我全权交涉的权力。如此一来一定能让滞留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人一个不剩地全员无伤撤回。” 他极其自信地说道,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然而要制服在这里的全员,只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说些大话了。 拉斐尔听着那表情极其认真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然后带着沉静的声音问道。 “对方的意图尚且不明,说不定是劝降呢,你为什么认为能撤兵呢?” 巴尔塔扎尔浮现出了至今从未流露过的爽朗表情,张开了双手。 “紫神乐她提名我,就是对方希望休战的证明。” “证据呢?” 巴尔塔扎尔微笑着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笑容。 “因为过去,我跟她约好了。” 率直的心情,将那誓约运送了出来。 “即使分崩离析相互为敌,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 神乐说过的,起誓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将这过去曾觉得太过青涩而不禁生厌的词句,现在对着不在现场的同伴们起誓吧。 “那是过去我和紫神乐,不,和同伴们曾起誓过的话语。在此之后时过境迁,无巧不巧我们几个分崩离析彼此为敌,但却没有相互憎恨,现在仍然称呼着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着。正因为紫神乐坚信着誓约,才会叫我来到远方之地。” 是这样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乐会遵守誓约的。拉斐尔上将,请允许我将一百七十万将校的性命赌在我们那青涩的誓约上。我一定深孚众望,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无血撤退。” 我和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我会拯救帝国于水火之中的。” 用我们的力量,来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吧。 “我会忘记一直以来诸位对我的献策熟视无睹的。可唯独这次,我希望诸位能侧耳倾听。我一定让诸君见证这一奇迹。”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只飘扬着巴尔塔扎尔充满确信的话语。之后只能祈祷拉斐尔上将英明决断了。经过了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长长的长长的近乎于永远的几分钟—— 决定下达了—— “紧急敕令。不管在场人员如何反对,都不会推翻了。” 紫神乐对营帐中怒不可遏的将校们放出精炼的话语。她时刻准备拔出腰间的剑,毫不松懈地环视着周围,晓以道理。 “慧剑皇王已经委托我全权进行交涉。我明白诸位的愤怒,但这是敕令,请务必遵守。” 她平静地对全体人员说着。 戴着少校肩章的青年将校,满脸通红地放着怒气。 “将全权赋予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敕令!!” 直到现在都一直是一副要对着神乐拔出手枪的架势。她明白这种心情,可是如果现在退缩的话,就永远不会再遇到休战的机会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慧剑皇王国,河南战线,河南地区军总司令部—— 神乐催促着站在她身旁的神明副队长。副队长带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浓紫色的方绸巾下取出了一张描金的二开纸并打开来。昨天刚刚即位的新皇王——义仁皇王的敕令在在座者眼前闪亮登场。 “慧剑皇王委任紫神乐准将为特派大使,授予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缔结休战协定的交涉全权。 皇纪二零一一年 紧急敕令第一号” 在末尾有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久远寺高虎的署名。然而青年将校并不畏惧。 “不可能!!想蒙骗我吗,这是假的敕令!!” 营帐内十几名高级将校都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而几名年轻的将校则异常激愤,上前逼问着神乐。 “我已经听说京凪离宫发生了战斗。不是你们几个的手笔吧!!昨天就突然举行了登基大典,而在今天,就立马发布了敦促休战的紧急敕令,太可疑了!!” “久远寺首相在哪?!他怎么会在这种窝囊的命令上老老实实地签字?!肯定是被你们逼迫的吧?!” 青年将校的愤怒,实际上正中靶心。正如他们所言,这一切都是神乐的计策。然而现在,必须硬是坚持到底。 ——这份罪孽,等事成之后,我会以命相抵。 神乐凛然地挺起胸膛,回瞪着青年将校们。 “你们要是胆敢顶撞陛下的旨意,神明队可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你说什么?!你一个小丫头……!!” 在正要从腰间掏出手枪的青年将校眼前,剑刃刺了过来。 “退下,这是敕令!” 神乐那冷冷的话语,在营帐中低沉地响起。剑尖指在了他额头正前方,青年将校一动也不敢动。神乐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 “违抗陛下的统率,我可绝不轻饶。我对你们一直以来的冲锋陷阵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们再胆敢侮辱陛下的话,神明队和慧剑近卫师团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在营帐中笼罩着的寂静,显得沉甸甸的。 “登基大典已经举行过了。若是不听从陛下的敕令,就只会成为贼军人人得以讨伐之。你们难道有此意吗?” 神乐充满杀气地问道。站在她身后的七名神明队队员目光也绝不同寻常:那目光正是不惜血溅当场的目光。将校们都咬紧了嘴唇,只能对着神乐说的话摇了摇头。 神乐再一次对在座人员怒目而视,收起了剑,断言道。 “明天早上会在鹤川、刈羽桥举行与帝国军特使的会谈。河南方面军给我遵从皇王的方针行动。结束。” 收到了河南方面军司令官的应承,神乐转身出了营帐。 夜半的平原,正是秋日星星的舞会。 从笼火中冒出的火星,向星空溅射而去。十月凉爽的夜气温柔地轻抚着神乐发热的面颊。 在这块美丽而宽广的平地上,有总共将近三百万名帝国军和皇王军的将士被封在堑壕以及混凝土要塞中,相互对峙一动不动。在距离去年十月开始的战斗整整经过一年的现在,仅仅是有数万人死伤,战局却依然胶着,丝毫没有进展的迹象。尽管已经在背后感觉到了悄然前来的乌拉诺斯的气息,但目光又不可能离开眼前的敌人,因为双方都明白,自己准备逃跑的一瞬间就是自己全灭的时刻。 她依旧一句不发,拖着右脚向前移动。两天前她被雪平砍到的右脚尽管硬要站还是能站起来,但却给走路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一回到神明队的野营地,副长温柔地笑着说。 “姑且,还是顶住了啊。” 神乐有些没有自信地思索着。 “他们的确还是会觉得可疑啊,京凪离宫那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得赶快了。” “还差一步,马上战争就结束了,死去的队员们也会得到补偿。再支撑一会儿,一起努力吧!” 对副长的鼓舞,神乐回以笑容。 “……嗯。还差一步,就一步了……” 她有些自言自语般地这么低语着。对着大用、籾山以及在京凪离宫的战斗中死去的所有队员们,神乐起誓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终结。 然后神乐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在灯笼中点了火,喝了一口水桶中的水,终于倏地松了一口气。 急袭京凪离宫那正是前天的事情。 就在神乐率领的一队夺去玉玺的同一时刻,别动队扣押了最高战争指挥三人,也就是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成功监禁在了神明队守候室。 同时,在帝都“箕乡”,慧剑近卫师团武力压制了主要官厅以及箕乡大本营、报刊广播本社,完全统治了情报。不要说是皇王国的国民,就连河南方面军、地方镇台都没有察觉到军事政变的发生,昨天,主要报刊的头条上都踊跃着“让位诏书发布,义仁皇王登基”的文字。此后不久,就在箕乡举行了即位大典,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当今皇王,然后今天,就发布了紧急敕令第一号,赋予紫神乐准将作为特派全权大使以缔结休战协定的任务,而她便来到了河南。 在这惊涛骇浪的三天,她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一直紧绷着神经,从京凪到箕乡,再转移到河南。非常不可思议地,她感觉不到疲劳;每当想到压在肩上的重任时,就怎么也说不上疲劳了。 神乐躺在了睡袋上。明天早上终于是在两军进出隔河相望的战斗区域,与帝国军特使露天会谈的时候了。 ——巴尔塔,你会来吗? 她一边望着天花板,一 边叫着他。她特意指名巴尔塔扎尔当然是为了让这只要话语稍稍出现瑕疵就会出现致命伤的困难的交涉顺利进行。此前那么大规模的计划已经进展过来,她不希望在最后因为琐屑的失误而跌跟头。 神乐闭上了眼睛。她也觉得能睡的话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然而她精神异常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马上,我的人生也要走到尽头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好好地珍惜吧。 如果能顺利地缔结下休战协定,帝国军顺利地从秋津大陆撤兵,神乐就会释放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然后她就会自首,承担所有的责任,就是这样的程序。那时候军事政变的全貌就会明晰起来,而神乐会被处以极刑。关于让位诏书的有效性将在那之后不久进行议论,而此事也只有相信神乐剩下的同伴们能够有力地操纵情报了。不管结局如何,到那个时候,她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时候去兄长大人那里了。 在那皇宫寝室里,她紧紧盯着在自己脚下蔓延看来的雪平的血泊。不要说她没有伸出援手,都没有好好地道别,而直接抱着夺来的玉玺逃离了现场。这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了,而比禽兽还要不如。 “绝不原谅……” 雪平临终时的话语,再次在耳内响起。在那以后不知多少次,她都意外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等我去那边以后,不管你怎么责备我都没问题。 ——请再稍等等吧,兄长大人。 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她闭上了眼睛。 雪平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许久,最后终于消失了。 而这次,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巴尔塔扎尔那板起的面孔。 在神乐的胸中,一种温存的东西在扩散着。 ——你还安好,巴尔塔?还在以自己的风格前行吗? ——我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污染了啊,早就不是个人,甚至还不如禽兽。 尽管她已经提名交涉对手为巴尔塔扎尔,但实际上要将整个方面军的全权委托给他,这还是相当严峻的吧;无视自己的要求,而来一个完全不同的大人物的概率还是要高得多。尽管她明白这一点,但是。 ——我想见你啊,巴尔塔。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巴尔塔扎尔的话,说不定用各种手段搪塞周围的高级将校,会像舞台戏剧那所谓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一边,顶着一张臭脸出现在明天的会谈场所。然后他看到我的样子,会扭曲着他那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尽情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话。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场面,神乐就忍俊不禁。明明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可胸中还是满满的幸福感。 ——要是你能再和我见面的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的啊。 ——巴尔塔,你也这么想吧? 将仅有一线的希望寄托在黑暗中,神乐将自己如宝石般珍贵的人生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呼唤自己心爱的人的姓名上。 天空的下部开始呈现出青紫色。平静的河面与天空相接,世界呈现一片青紫,在流动云彩的白色映衬之下显得更深了。 风从西边吹了过来,水面的上空掀起了白浪。风越吹越强,原本像是青紫色的金属板一样的东西不久就显出了背脊和流纹,在迎来日出的一刹那,黄金色的返照向中空散开了。 神乐趴在堤坝的倾斜面上,倏地就从堤坝的边缘露出脸来。 在饱含黄金色的晨雾中,可以看到对岸的堤坝。 鹤川的宽度大约二百米。帝国军和皇王军隔着河,以堤坝为盾布着阵。尽管从神乐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但堤坝对岸一定有帝国军一个大队将大炮炮口朝向了这边。 在神乐旁边,翻译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斜面上握着麦克。神乐对他点点头,他便用谨慎的手法将扩音器举到大堤上,用圣·沃尔特语说着。 “现在我们的交涉使节就要横渡刈羽桥了!!请绝对不要射击,我们也不会对贵国使节射击,所以请绝对不要射击!!” 经过扩音器增幅的声波刚刚传达到对岸,从正在堤坝对岸布阵的圣·沃尔特军中有像是骂声的声音传了回来;而听到了那些的皇王军则也不屈不挠地回忆破口大骂。无谓的骂战持续大约两分钟后,对面回以十分不流畅的秋津联邦话。 “我们也要送出使节了,我们不会对你们射击,你们也不能对我们射击。” 从皇王军掀起了一阵对对方那蹩脚秋津话的嘲笑,而对面也一定同样在笑话着这边吧。神乐对翻译点点头,走下了堤坝。 她接过军旗,向其他四名交涉使节打了招呼。到场的人员有书记官、宣传官、方面军司令官代理、神明队副长种种。在这其中还有几名说不定还有必要作为交换人质留在对方一侧。 副长手里拿着轻机关枪。神乐摇摇头,对他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 “可是,万一……” “这次交涉是为了和平,我不希望给予他们没有必要的刺激。拜托了,堂堂正正地去吧。” 副长咬了咬嘴唇,将轻机关枪递给了部下,抬起了做好觉悟的面孔。神乐环视了一下一行人,简短地说道。 “就让我们将性命搁在这里吧。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我们从此之后行动就要当自己已经死了。有异议吗?” 作为司令官代理来到这里的少校,表情紧绷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确认的必要了。我以出席这样的大舞台为荣。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如此。” 尽管书记官、宣传官与翻译都与神乐初次见面,但他们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们非常明白今天的交涉关乎到皇王国千年的未来。 “会谈中的对话我都会记录下来,如果得以生还的话就向全国传达。交给我吧!” “我已经做好当人质的觉悟了。上吧,在这种关头露怯,乃皇王国之耻。” 神乐对他们道出感谢的话语,然后提起脸来。 “那么,走吧。这里是皇王国命运的分歧点。为了七千五百万市民,我们务必赢得和平。” 一行人回应她之后,便以神乐为先头,精神振奋地登上了堤坝。到昨天为止,应该一瞬间都会遭到对方万炮齐轰,但今天却没有一发炮弹降落下来。 神乐丝毫不露怯色,引领着身后的五人,强行拖着不能动的右脚,向着在下游仅剩一座的石桥——刈羽桥前进着。这座桥是皇王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由于工兵队的疏忽没有爆破而留下来的。现在在两岸筑起了混凝土壁垒,形成了两军均紧紧瞄准桥梁的架势。 在这里进行交涉,双方都能用肉眼确认交涉的情形,而两军也能立即共享对话的结果。正因为如此,神乐才选择了这座桥作为今日的舞台。 在桥旁,从壁垒的间隙有机关枪枪口突出来,已经准备好将过桥的敌人在顷刻间打得满身如蜂窝一般;而在桥梁对岸,也同样堆起了壁垒,对准己方的枪口也反射着朝阳。 帝国军没有动静。虽然现在有晨雾笼罩着,但按说应该能辨识清楚在堤坝上行走的神乐一行人的身影,可他们那边却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神乐已经做好了必须要自己首先上坝的觉悟,左脚登上了壁垒。她强忍着右脚的疼痛,三步就从障壁顶端露出脸来,毫不畏惧地用鞋底踏上了最顶端,高高举起了己方的军旗,将全身对曝露在敌人面前。 然后她用圣·沃尔特语报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紫神乐准将!!为同帝国军对话赶赴此地!!现在就要向桥正中进发!!请贵国也派出使节!!” 她那凛 然而穿透性强的声音传向了河对岸。然而帝国一方还是一动不动。神乐便回头对后方的同伴们说, “现在开始,就让我一个人向前走吧,那样他们就该不会那么警戒了吧。” “我来站在先头,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尽管副长挺身而出,但神乐笑着阻止了他。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这可是我设定的舞台哟?就让我稍稍享受享受吧。” 她这么打趣道,副长紧绷着面孔,沉默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飒爽地从障壁顶点向桥梁走下去。 她昂首挺胸,凝视着对岸。依旧没有动静。可再凝神向晨雾看去,她便明白敌兵在对岸排成一排探着头,紧紧盯着她自己。就好像刚刚的神乐一样,他们在斜面上趴着注视着这边。绝不能让他们见到自己露怯。 ——那么,走吧。 神乐鼓舞着自己,一个人扛着军旗,忍耐着右脚的疼痛,上桥时尽量不露出自己的不适。 她清楚现在敌我双方数万将士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正在上桥的自己。明明在这状况下自己什么时候被击中都不奇怪,但神乐带着异常平静的心情走到了桥梁正中,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凝视着桥对面。 从河面上升起的晨雾笼罩着四周,从桥梁上方缓缓飘过。 笼罩在下游天空下端的层云,遮挡住现在终于离开地平线的太阳,显得零零乱乱。从东方一点射出的几道光束穿过了晨雾,在神乐周围穿行着。 在旭日中,晨雾从河面中孕育而生。在雾中漫反射的曙光,宛若神明撒下的金沙一般。 神乐在黄金微粒的包围之中,仅仅带着平静的面孔看向桥对面。黄金色的雾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芒,无论堤坝也好,桥梁也好,抑或对手那边的混凝土障壁也好,将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明明在近郊布置了数万人的军队,还有大量杀伤性武器直指对方,唯独现在这个瞬间,仿佛误入了童话之国一般。 正在此时—— 她看到从黄金幔帐的对面,有一个在肩上扛着像是军旗一样东西的人,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甚至桥梁都未有任何动静。 神乐凝视着雾霭之中,无奈恶作剧的漫反射,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个子很高,拿着军旗。 她最初这么想道。 风从上游吹了过来。 黄金雾霭在风中被吹散,便可清楚看到桥对岸一侧。 ——是的,你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她微笑着。 ——我的天外救星。 圣·沃尔特军旗翻动着,巴尔塔扎尔在晨光包围中出现了。 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顶着那好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到这地方来啊”的臭脸。他单手扛着军旗,浑身散发着老大不乐意的气氛,与这童话般的光景丝毫不配,向神乐走了过来。 她真想冲出去。 她真想扔下旗子,向他的身子冲去,用力地抱着他,蹭着他的面颊,环抱他的后背,一边抚摸着他柔软的金发,一边打着趣。她真想开很多很多恶作剧的玩笑,逗弄他,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咯咯地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也不可能流下眼泪。 她仅仅露出了笑脸。 她希望能如同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的两年前一样,以自然的笑容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板起面孔的巴尔塔扎尔穿过了流动的黄金雾霭,在神乐面前止步了。 再会的话语也很有他的风格。 “……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让人怀念的、不高兴的一句。 神乐不禁仰头朝着天空笑出了声。 “啊哈哈哈!”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越发不乐意地扭曲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那么忙,因为你叫我我才勉强过来的,给我记得感恩。” 完全是预想之中的巴尔塔扎尔的口气,神乐觉得实在太好笑,好笑得都没有办法了。尽管集两军注视于一身,她却仍然难以抑制不住笑意。 “啊哈哈哈,巴尔塔,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啊哈哈哈!” 她像这样笑也是久违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将巴尔塔扎尔放在她面前,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国家千年的分歧点上,她也觉得似乎跟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中一样轻松。 “……别笑了,笨女人。全军都看着呢,给我严肃点儿。” 巴尔塔扎尔低声提醒着她。神乐用指尖擦着眼角的泪,终于收住了笑声。 “对、对不起,我会严肃的。” “那是当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啊,完全没有成长。” 对着满嘴牢骚的巴尔塔扎尔,神乐恶作剧般地眼睛不断向上翻,瞟着他,伸出了舌尖。 “对不起,我道歉,情绪快好起来吧。” 她带着在士官室里闲聊时一样的强调请求着他。哼,巴尔塔扎尔鼻子嗡了一声,转向旁边。 “我可是特意远道而来了。有事快点儿说事,反正也不是什么打粮食的事。” 他也同样带着“给我看下昨天的笔记”那种毫不客气的口吻说道。 神乐将后脑勺挠得咯吱咯吱响,拜托着他。 “嗯。其实啊,事情就是——我可以停战哟,这样。”(译者注+吐槽:翻译成“我可以休战哟”的地方原文「休戦してあげてもいいよ」。这个「てあげる」强调一种“我方可以勉为其难地休战(以施恩于你方)”之意。注意,神乐和巴尔塔这段对话也一语双关,二人的对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对吵架后的情侣,我会尽力处理成这种效果。当然啦,这本是两国谈判的重要时刻,也就在这种神乐引领巴尔塔耍呆的过程中结束了) “嚯?我也可以停战哟,虽然我还能打。”(译者注:巴尔塔这句是「してやってもいいぞ」,这个「てやる」也是同样“自己为对方做某事(以施恩于对方)”的意思,但比起「てあげる」还要简慢,一般用于对植物,或者非人类的动物。) “嗯嗯,我当然也能打。可是呢,这么停下不也蛮不错的吗?这样。” “嘛,如果你低头的话,我也可以停下。” “总觉得这说话方式让人不爽啊。” “这可是你拜托我啊,不要给脸上鼻梁。” “可实际上,我想你也很苦恼吧。” “才没有苦恼。” “骗人,明明被人家赶出家门了。”(译者注:处理成“家门”的地方,原文「本土」) “才没有骗人,赶是被赶出去了,可马上就能讨回来。” “可我们还是停战更好吧?”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要我停战也可以吗?” “是说话方式了啦,说话方式的问题。” “那该怎么说好呢?” 神乐稍稍考虑了一下,露出了究极坏坏的笑容。 “说得更像恋人一点儿。” “………………”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停战。” 神乐好像闹别扭一样手背到后面,做出踢小石子的样子。 “……你啊,白痴吧。” “是这样吗?” “实在太白痴了。” 说不定吧,可是,她鼓起了脸颊。 “你在我眼前,就不知不觉想要撒娇了,这不是没办法吗。” 她这么道出自己坦率的心情,巴尔塔扎尔的脸颊立即现出了绯色。 “……这可是关乎国家命运啊,我可不懂你的要 求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听一回嘛,你这么说话。” 她这么很可爱地歪着脑袋请求着他,巴尔塔扎尔很是不高兴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要说什么,放弃了,神乐又请求了他一回,他便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视线,脸红到不能再红,很笨拙地组织起话语。 “我们,停、停战吧。”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嗯,诶呀,没想到你真地这么做了呢。” “你丫!唠唠叨叨无理取闹,刚刚那又是什么把戏?!我给你面子……” 巴尔塔扎尔的脸通红如同岩浆一般,这么辩解着。 尽管神乐努力收住笑意,可无法顺利做到,她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只要她看到巴尔塔扎尔的脸,就怎么也忍不住要逗他。现在神乐也意识到使坏使过头了,便向他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不会再这样了。谢谢啦,帮大忙了,真地非常感谢。”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后一直保持着笑容。 “嗯,ok,ok,我们休战吧。其实呢发生了点儿状况,希望能四日内撤兵,行吗?” “……我会尽量的。我已经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运输舰带到近海了。只要往复向近海的岛屿运输,应该能做到。” “做得太漂亮了。因为我们这边也是乱成一锅粥,五天以后就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但如果只有四天的话,我可以保证毫发无伤。” “了解。讲讲具体方法吧。” “真是靠得住啊巴尔塔。在协定书上签字,由于必须得是官方记录,因此我会叫来同伴。” “啊,我也会叫他们来的。” 如果是非官方的私下商谈的话,一瞬间就解决了。由于有必要在准备好的休战协定书上签字,神乐返回了桥边,挥挥手招呼着他们。马上就有五名同伴越过了壁垒,冲向神乐身边。帝国方也响应着巴尔塔扎尔的信号,一名穿着军官服的军官和身着西装的文官跑了过来。 “根据全权特派大使之间的商谈,决定缔结停战协议。从现在开始帝国军开始撤退,皇王军不得出手。这样可以吗?” 征得了两军方面军司令代理的同意,作为全权特使的神乐和巴尔塔扎尔在停战协议书上签了字。两军的文官进行了官方记录,并对神乐与巴尔塔扎尔握手进行了拍照。 “谢谢你,巴尔塔,真的非常感谢。” 拍照的同时,神乐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平日里板起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种小事,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 巴尔塔扎尔那永远也不松的嘴,使得神乐的胸中感到一阵温暖。 我喜欢这个人啊,神乐这么痛切地想道。 然后,现在就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诀别了吧。 如果能就这样抱着他,跨过栏杆跳到河里,两个人逃向海洋,那该多好啊。她这么想着。 没过多久,两军使节九完成了必要的手续,互相敬礼,回到了各自的阵营。 只有神乐和巴尔塔扎尔两个人被留在了桥的正中。 舍不得他。然而,绝不能让他察觉这就是今生的诀别。 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去告别。 神乐这样决意道。 “还会再见面的哟。” 神乐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撒了个谎。其实在撤兵应该已经结束的四天以后,她就要去官府自首,等待着被枪毙的命运,可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自己的笑容能留在巴尔塔扎尔记忆的一隅就可以了。 “塞西尔还好吗?清显君和伊莉雅现在也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吧。回去以后,请代我向大家问好,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 巴尔塔扎尔十分笨拙地点点头,然后他低头看着神乐。 “……你来此之前,又乱来了吧。”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瞟了一下神乐负伤的右脚,确认道。 看样子,他已经察觉到这其中有所不祥了。虽然觉得搪塞他看样子是不行了,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 “你不也是一样吗?彼此彼此。” “……凭我的能力,小菜一碟。可对于你来说……情形应该有所不同。” 在巴尔塔扎尔那苍冰色的眼眸中,饱含了对神乐的担心。神乐的胸口一紧,然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嗯?莫非啊,莫非你在担心我吗?” 她故意露出使坏的面孔,用肘部顶了顶巴尔塔扎尔的胸际。 “你变得温柔多了啊?看样子对他人亲切的基因终于在你体内觉醒了啊?” “……不要开玩笑,混蛋。这可不是亲切。我想,凭你那种程度的能力能来到这里,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谢谢你担心我。嘛,能到现在这一步确实费了番功夫。多亏了你啊,真地非常感谢,巴尔塔。” “………………” “那么,我们走吧,同伴们还在等着呢。要是打情骂俏太过火的话,说不定会遭到不必要的怀疑的。” 神乐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看穿,便几乎是强行打断了话头。她非常满意自己直到最后都能保持着开朗行止,带着笑容对巴尔塔扎尔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向着同伴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她的背后又传来了叫住她的声音。 “喂。” 神乐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巴尔塔扎尔极其认真而真挚的声音。 她无法回头,因为她没有自信保持笑容。 “怎么了?” 她背对着巴尔塔扎尔,仅仅用言语回应。 心爱之人的话语,十分简短。 “别死。” 她无法回应。 “七人会再次相见。” 你啊,还真是不注意气氛呢。 为什么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这不是惹我哭出来吗? (译者注:这三句神乐的独白,是本卷的腰封语。) “是啊。” 连拼命挤出的话语也颤抖着。我无法直面你。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头了,给我把头抬起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两年前你对关在飞空要塞奥丁牢房里的我说的话响起了。 是啊,把头抬起来。 不要哭,笨蛋,笑起来。 对着湛蓝的天空,传达了笑容。 然后以脚踵为支点,她重新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心爱的人在黄金色的微粒笼罩中,对自己露出真挚的表情。 这个人一定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么想道。 然而我还是要撒谎。因为我希望你能仅仅记住我的笑容。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永别了,我的初恋。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直到永远。 “………………”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注视着神乐的笑脸。 神乐再次转过身,突然间就向己方的阵营冲去,她拖着右脚,跑步的姿势十分别扭,简直就像是逃开一样。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目送着一口气跑到雾霭另一边的神乐的后背。 ——追上去,神乐打算去送死啊。 巴尔塔扎尔的心这么叫道。 ——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便从我身旁逃开了。 ——追上去,抓住她,抱着她,带回自己的阵营。 然而巴尔塔 扎尔就像被缝死在现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是因为现在仍然对着这里的敌方机关枪吗,还是因为有数万同伴在注视着这里,抑或是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神乐的心情,他也不清楚。 在雾霭的另一侧,仅仅映射出了神乐的笑容,而那笑容也将随风消散。 巴尔塔扎尔依旧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了呐喊。如果遵从本能的话,现在马上就能追上神乐,抓住她的手臂,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越过栏杆跳到河中,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然而就在逡巡之间,神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壁垒对面。而晨雾已经完完全全遮住了巴尔塔扎尔的视野。 在风中,神乐留下的话语响起。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明明是饱含希望的话语,却不知为什么伴随着痛切,一直不停地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紫。” 他呼唤的声音,没有回应,有的只是逐渐吹散晨雾的风之音。 十八 喘着粗气,乌拉诺斯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登上了尤利西斯宫殿后宫的台阶。他现在到了后宫南端的某圣堂五层的大厅中,那亢奋的感情从脚步声就反映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 将仿佛是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黑暗甩在背后,前来出迎的是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二名——连雀。 “人在哪?” 左右转动着充血的眼睛,他搜索着目标物。 “如您所愿,在‘家’里。” 德密斯托利重重地点点头,将一些金币扔到了连雀脚下。 “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属下诚惶诚恐。” 连雀瞟了眼脚下的金币,只说了这些。德密斯托利步入了黑暗中。 用来照明的只有在地板上摆着的十几根蜡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天鹅绒天篷,香木糜烂的气味,还有从地上国家掠夺来的绒毯,以及散乱的寝具。十几名爱妾杂乱地躺着,察觉到德密斯托利来了,便准备运用各自娴熟的手法。 德密斯托利很烦躁,非常粗暴地推开了爬过来的爱妾们,走近了在大厅最深处放着的可以关进一只老虎那么大的笼子。 在笼罩着大厅的浓浓黑暗之中,摇曳的烛光让笼中的女性依稀浮现出来。 女性察觉到德密斯托利,立马坐了起来,后背紧紧贴着笼子的一角。 不知不觉,德密斯托利的呼吸声便愈发粗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走到紧靠笼子的地方,观察着女性。 梦寐以求的猎物正在黑暗之中,带着坚毅的目光盯着德密斯托利。 “一个多月啊,你可真够能逃的啊!” 德密斯托利对着笼中说道。 “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已经全体拘禁,府邸也彻底清洗调查过了。都是一群蠢人,敢和我作对才落此下场。” 距离政变三十五天,终于找到了不断搜寻的猎物的藏身之所并抓获,而今天终于将其带到了这里。 “心情怎么样啊,妮娜·维恩特?” 德密斯托利抓着铁栏杆,向笼中微笑着。 身着白色衬衫而非夸张的修道服,而是穿着白色的衬衫,未戴假发而露出素颜的妮娜·维恩特,后背紧紧贴着栏杆,瞪视着德密斯托利。 在美丽的黑发下面,野葡萄色的眼眸依然泛出坚强的意志;可她双手在背后被铁质的拘束用具束缚着,身体没有自由。 德密斯托利的瞳孔泛出危险的光。他从头到脚美美观察着无处可逃的妮娜的身影,颇为满足地对她说着, “赶快求饶吧,求饶的话就让你从笼子里出来。” 妮娜毫无惧色,凛然地说着, “你把我的同伴们怎么样了?” “只要你发誓对我忠诚,我就告诉你。” “快回答,我的同伴们在哪?” 德密斯托利喉咙里发着笑,然后对着笼内尽情嘲笑道, “你已经没有什么同伴了。” “………………” “可我还是很体贴的,还特意让你来作我妻子,妮娜·维恩特。” “………………!!” 妮娜后背紧紧贴着笼子,表情愈发险峻了。 德密斯托利打开了笼门的锁,脚踏入了笼内。 “……别过来!!你如果再靠近的话,我就咬舌头了!!” 德密斯托利用淫秽的笑容回应着那极富尊严的话语,准备继续向前迈步。 “我说了别靠近!!” 妮娜的话语中又增添了几分威严。德密斯托利止住了刚要迈出的一步,像抚慰小动物一般发着嗲说道, “谁也不会来救你的,还是尽早屈服来得轻松。” 妮娜的视线中映射出从她平日那安静的状态难以想象的坚毅,直刺德密斯托利。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尊严、威严与信念,都在化作光芒出现在妮娜的轮廓上。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尽管妮娜只身被囚于敌国的最深处,却仍未丧失勇气。 吱吱吱,德密斯托利将牙根咬得咯吱作响,弯成钩形的双手手指就要伸向妮娜。 他看出来一瞬间,妮娜的嘴就闭上,将舌根含在了牙齿间。 妮娜是认真的,她是铁了心宁死也不受辱。 德密斯托利恨恨地瞪着妮娜,将手放下,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出笼子。 “……好吧,反正时间还很充足。” 他背着妮娜,像是对自己这么说着。 “我看你还能努力挣扎到什么程度。” 他又转向妮娜,吐出临走时的台词。 “……你一定会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屈从于我的。即使你男人来了,到那时候你肯定无论身心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瞳孔深处泛出这样阴暗的欲望如是宣言着,德密斯托利用手臂抱起了身边的玩具,像是故意要让妮娜看一样,开始玩弄了起来。 将脸背过这肮脏的举动,妮娜,不,克莉亚闭上眼睛,弯曲了膝盖,蹲在了笼子的一角。 她虽然想抱住膝盖,可双手被绑在背后无法做到。在内心深处深藏的恐惧,浸染着她每一个细胞。克莉亚将脸埋向膝盖,竭力抑制住恐惧。 她不能让德密斯托利知道自己害怕得脚已经在颤抖了,因为一旦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伤口就会被他迅速撕开。一定要保持这样的坚毅,一定要相信同伴们会来救自己。 ——伊格纳,伍西拉女士,美绪,莱纳。 ——你们还平安吗?现在在哪里? ——还活着吧,一定都平安逃走了吧…… 她现在既没有呼风的能力,也没有逃脱枷锁之术了。从周围黑暗的地方传来了克莉亚至今从未听过的、像野兽一样变态的声音。还有这气味,香而糜烂到让人想吐,连脑髓都要麻痹了。她害怕自己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的话,自己的内心都要变质了。 “……绝不认输……” 克莉亚依旧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鼓励着自己。 “……一定要加油……我绝对不会输的,卡路……” 克莉亚仍然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用谁也听不见的微小声音,叫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 “厉害的飞行员,还真是全世界都有啊……” 凝视着在十二月的天空中舞动的异国飞机,清显情不自禁地对旁边发出了这样的感想。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即便这么说,能如此轻而易举描绘出一个接一个异次元的空战动作,让他都几乎有些丧失自信了。 “……格外突出的就那两机……其他的都不如walkure。” 伊莉雅在清显旁边,同样一边观察着远方的天空一边低声说着自己的感想。 “果然有眼力。” 再旁边,卡路儿嘻嘻地笑着,对他们两人说道, “那两人是,怪物。” 他这么一说,清显和伊莉雅只能频频点头。的确怪物两机正在桑托斯岛上空自如地飞着。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希尔瓦尼亚王国首都,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从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腰走出来,清显、伊莉雅和卡路儿三人,注视着在海上正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从海拔一千两百米的这个地点看过去,在谢拉格里德展开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机动部队尽收眼底。 自从半年前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汇合以来,由于港湾设施不足而一直在旧海德拉巴联合共同 体首都伊兹里翁进行维修作业的伊斯拉舰队第二航空战队,三天前终于结束作业,回航至桑托斯岛。于是现在,仅仅出于展示实力,便与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进行着十二机对十二机的集团模拟空战,新来的第二航空战队处于压倒性优势。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仅仅是“怪物”两机一直在单方面地将第一航空战队击落。 清显凝视着那两机。 “那个战斗机,好像不是麦斯特拉吧?那机型从来没有见过……” 对着清显的疑问,卡路儿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叫雷瓦姆海域的文化圈。他们正是从那边赶来的友军。现在还没有和雷瓦姆正规舰队汇合,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先遣部队,虽说规模比较小,但都是拔擢出来的优秀乘员。不管怎么说,那两人可是秘密武器啊。”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集团模拟空战就已决出了结果——这正是从雷瓦姆地区来的所谓怪物两机击落了所有十二架敌机的可怖情节展开。 “至于机型,蓝色的叫艾列斯v,而黑色的叫真电改。根据雷瓦姆执政长官的意思,尽管有将近二十年在技术上没有更新换代了,但却足够打仗了。” 清显和伊莉雅点点头,可以理解由于海域不同,文化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异。即便远远看上去,他们也清楚刚刚战斗的机体是非常能够在实战中使用的。 “哦,到这边来了,是来向walkure队长打招呼的吧。” 卡路儿将手心放在眼睑上侧做了个檐,一边远眺着彼方,一边低语着。看样子他们知道walkure队长清显和副队长伊莉雅现在正在这里观战。 怪物二机勇往直前,向着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地飞来。 “我来介绍一下吧。顺便说,驾驶艾列斯v的是我的师父。” 卡路儿带着笑脸挥了挥手,对向这里接近的二机打着信号。 两机也和卡路儿很有默契,振着机翼,告诉他可以看清这里。 在前面,蓝灰色机体打着缓缓的横转以打招呼,在与清显相同高度发出巨大响声驶过,螺旋桨的轰鸣声极其高亢,向高高的、高高的十二月天空冲去。 在机首附近,清显看到了白鸟的。 “海猫,狩乃查尔斯师父。”(译者注:与《夜想曲》下卷相同,我会直接处理成“海猫”,而不是“黑尾鸥”。另,夏露露的名字我会处理成“查尔斯”,但“夏露露”、“夏鲁鲁”也都是可以的。) 卡路儿这么简短地介绍着。清显将这个名字刻印在头脑中。那正是刚刚以光彩夺目的空战动作,压倒众机的机体。 跟在后面的漆黑机体,则打着缓缓的横转做着与刚刚海猫一模一样的动作,然后尾部螺旋桨轰轰地响着,直直地向天空的高处攀登而去。在那机首上的,是很滑稽的猎犬的。 “魔犬,吉冈武雄君。”(译者注:“武雄”和“武夫”日文的发音是相同的。) 清显也将那个名字刻印至记忆深处。怪物二人组的可怕技术,极其充分地通过空域传达给了他。 “……如果我跟你组队的话,你认为能赢他们吗?” 一边仰望着在高空中相互嬉戏的海猫和魔犬,清显问道旁边的伊莉雅。 “……现在,还不能。” 清显也对伊莉雅的回答表示赞同。的确,现在是赢不了的。 然而。 “……真想和他们二人一起训练啊。当然你也是,卡路儿。” 对清显的请求,卡路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我才把他们叫来的,我想一定能互相学习很多东西。我现在都还在跟海猫先生学着呢,武雄君也是,可怖的天才。直到决战那一天,大家一起进行模拟空战吧,这样就越能充分地吸收彼此的技术,就会变得越强。” 清显和伊莉雅,两人同时点点头。 ——我们,还能变得更强。 ——变得更强,然后,击溃乌拉诺斯。 清显这么坚固着决意,同时被希望立马坐上战斗机,和海猫、魔犬以及卡路儿大战一番的冲动驱动着。与一流飞行员相互克制共同钻研,就一定能上升到新的高度吧。 “啊啦,模拟空战结束了吗?” 正在此时,在背后半地下的入口被打开来,开完会的女王伊丽莎白从司令本部露出脸来。清显问道, “很遗憾,已经结束了。那么,有收获吗?”(译者注:上一段的“清显问道”,要这么理解——先回答伊丽莎白的问题,再问。因此“有收获吗”与“模拟空战”没有关系) 伊丽莎白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毫无收获……果然还是无法干预他国的事情……” 伊莉雅非常担心地皱着眉, “……神乐姐已经收监一个多月了吧?” “……是的。已经在做工作了……现在只有相信能特赦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的,很明显,就是神乐和巴尔塔扎尔。现在只有相信完成了重大使命的神乐,不会轻而易举被执行死刑。 从山脚刮过来的风,席卷着云彩,穿过山上裸露的地表,吹过众人,最后回归至天际。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清显感觉似乎在风中听到了神乐的话语。那是在缔结停战协议之后告别之际,神乐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语。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摇了摇头将这种预感甩掉。 “会再见的,绝对会再见的……嗯,相信神乐姐吧。” 他鼓舞着大家时,卡路儿为了改变现场的气氛,露出笑脸,对伊丽莎白道谢。 “陛下,巴雷特洛斯公债那件事,真的是让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这对于伊斯拉舰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道谢的话,不应该对我,而应该对他,这次完全是靠格林准将的力量。” 伊丽莎白对着身后露出笑脸。巴尔塔扎尔向地面露出脸来,一如既往地板着面孔。 “……此事是祖父所为,我什么也没做。” 他百无聊赖地这么说着。 上个月在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公开发行的巴雷特洛斯公债,现在在投资者中人气旺得足以在业务银行门口排长达二百米的队。(译者注:翻译成“业务银行”的地方原文「取扱銀行」。星尘君,对此有没有什么翻译建议?) 而契机就是雷尼奥尔·贝尔纳买入了巴雷特洛斯公债。连冠以世界金融之王美誉的人都买入了,莫非那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是真有其事?否则雷尼奥尔不可能有所动作。这个谣言扩散开来,金融界的大佬们便立马群集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巴雷特洛斯公债摇身一变值钱起来,仅仅第一次募集就一下子有一亿佩塞斯的本位币流入了伊斯拉舰队。这样的金额,给四十万乘务员发工资,补给燃料弹药,更换消耗品都实在是太充足了。 “这样就能和乌拉诺斯舰队一战了。格林准将不但终结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拯救了伊斯拉舰队,实在感激不过。如果没有机会将您招待至巴雷特洛斯共和国好好款待一番,就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对着卡路儿朴实诚恳的话语,巴尔塔扎尔表情愈发扭曲,似乎心情不太好地转换了话题。 “在与慧剑皇王国缔结讲和跳跃以后,从河南战线撤兵的一百七十万将士也从密特朗本土逆登陆,正在进行重组。在逆登陆之时,伊斯拉舰队的一臂之力是不可或缺的。为了歼灭乌拉诺斯,今后若能继续协助,那真是我们的万幸。” “当然,终于到了与乌拉诺斯决战的时候了呢,世界的命运也在此一决。” 卡路儿这么说着,抬头看着天空。 清显也又一次想着不断接近的决战之日。 反击的准备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然而,与乌拉诺斯战斗力的差距仍然很大。据说,根据估算,仅仅论舰艇数,乌拉诺斯就有倍于己方的战斗力;再加上还收到了在其他海域展开的舰队和飞空要塞都在不断向多岛海地区集结的消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胜算就越来越小了。无论聚集多少优秀的飞行员,决定现代战趋势的是数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有准备好能正面和乌拉诺斯抗衡并取得胜利的战斗力。 “然而,不正面抗衡就无法取胜。要以少量兵力战胜大军,尽管可以奇袭,但现在情报实在少得可怜,根本动都动不了。” 看样子巴尔塔扎尔也和清显考虑得一样,对卡路儿这么说着。 “是应该全力进行情报收集,但乌拉诺斯的防谍部非常优秀,完全无法获得重要情报,一弄个不好如果让假情报抓住尾巴,我们便全完了。要进行决战,需要再稍稍花费些时间,将能够一举突破敌方弱点的重要情报弄到手。”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至少半年。” “……半年。” “也就是说……还不能行动?” 话尾,消失了。 清显和巴尔塔扎尔两人同时仰望着天空。 半空中的太阳,让白色的羽翼覆盖了。 散落的羽毛,宛若天使之翼一般包住了在场的人。 突然间,白鸟朝着这边直线俯冲下来—— 宛若回到家里一样,它落在了清显的肩上。 那鸟显得很脏。羽毛也绽开了,大概是被鹰或者乌鸦什么的攻击了吧,胸际和翅膀上还渗出了血。它在肩上还没有停稳,爪子便从衣料上脱落下来,身体就要前倾倒下来。 清显的毛发倒立着。 “菲欧!!” 他喊着它名字的同时,慌忙用双手将鸟的身体接住了。菲欧似乎终于安心了,便在清显的手心里闭上了眼睛,合上了翅膀。 “这只鸟……是美绪的……” 伊莉雅在一旁看着,也察觉到了。清显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用指尖抚摸着菲欧的身体。菲欧精疲力尽,不动弹了。 “菲欧……?” 清显膝盖触地,让菲欧的身体躺在地面上。一次,两次,鸟慢慢地动了动肚子,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他目送着那不干净且受了伤的身体,察觉到了异物。 “啊…………” 在菲欧的脚上,是某种弄成小纸团系在上面的东西。清显小心翼翼地解下来,将缠起来的东西拿到眼前,明白了是菲欧运过来。 “……戒指……?” 那是一只生锈褪色的银色戒指。 清显知道这个戒指是谁的。 无法忘怀的记忆,在脑内苏生了。 盛夏的梅苏苏岛奥德萨。 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戴着油菜花冠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女。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少女的笑容十分幸福地绽放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悠久的话语穿越了时空,由眼前的戒指传达给他。 ——美绪。 耀眼的笑容,从戒指的另一侧显现出来。 “纸团上,有字!” 在清显旁边,打开了纸团的伊丽莎白发出惊异的声音,慌忙给巴尔塔扎尔看了看内容。 “这、这是……?!” 巴尔塔扎尔也毫不隐藏吃惊之色。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旋转路径、现在位置、速率、地表面设施的配置、地图……无论如何都想要的重要情报,以极高的技术在这纸团上写得密密麻麻! “……普雷阿迪斯,现在克里斯塔的上空!!” 巴尔塔扎尔喊出了密特朗大陆中部工业都市的名称。 然而,旁人的吵嚷声,完全未入清显之耳。 他跪在地上,抚摸着满身是血的菲欧的身体。 菲欧已经变冷了。为了将这些送到清显这里,它是远远突破了极限的极限才飞来这里的吧。 “菲欧,谢谢你。” 清显双手捧着菲欧的身体,温柔地抱起来,贴在额头上。 “谢谢你,菲欧,谢谢你,谢谢你。” 菲欧的心情从它的尸骸传达出来,他眼泪簌簌地流出来,浸湿了面颊。菲欧为了救美绪,便飞到这里来了。它小小的身体飞过了大瀑布,即便屡次遭到天敌袭击,可还是飞到了这里,直到性命走到尽头,不,即便性命走到尽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鸟啊,又是多棒的朋友啊。清显用面颊蹭着已经变冷的菲欧,与它约定。 “我会报答你的,会报答你的心情,会报答你的勇气,一定会报答你的。” 清显不断对着小小的生命表达着感激之情,一边哭着,一边悄悄将它放到了地上。他想,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将它葬在梅苏苏岛奥德萨那块油菜花田种。 然后他擦干眼泪,将银色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离别之际美绪对他甩出的骂声,已经消失了;而美绪真正的心意,从那生锈而褪色的小小戒指上传达了过来。 ——美绪,在呼唤着我。 他的细胞,沸腾了。 ——得走了,去普雷阿迪斯。 他的灵魂,燃烧着。 目光中,贮藏着精神。 直穿云霄。 清显紧紧地咬着嘴唇,借着膝盖的力量站了起来,已经翻滚的眼神对准了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地区的天空。 美绪,正在那片天空中。 正在等着我。 一直以来,我所做的只是伤你,让你无比悲伤;唯独你哭泣的面庞,一直都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我无比后悔,无论如何都不想断绝与你的关系。 简直就像仅仅用视线就焚尽天空一样,清显瞪视着世界。 我所期望的未来,只有亲手开启。 无论怎样的绝望挡在眼前,我都要将其撬开。 正在此时,从山地后方,十二架崭新的飞机在冬日的天空中勇往直前地冲过来,越过了清显他们,向着谢拉格里德海翻动着机翼。 walkure,那是清显所统治的,多岛海最强的机翼之群。 大概是刚刚看到了海猫和魔犬的空战动作无法保持沉默了吧,walkure也在天空中翱翔着,仿佛要追上他们一样。 将自己激动的精神隐藏在表情深处,清显对着空中放出灼烧的目光,对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下着命令。 “上吧,walkure!” 即便使得这个世界毁灭。 “我来了,美绪!” 飞往你所在的天空。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 实现与你结下的誓约—— “出来!” 听到宪兵的声音,神乐抬起脸来。 在这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照向她的手电筒的光极其炫目。 她眯着眼睛站起身来,在催促声中走出牢房站在走廊上。宪兵在她身前戴着的手铐上系上了绳子,领着神乐在走廊上走着。这究竟是要去哪,神乐已经意识到了。她没有抵抗,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由于没有窗户,从那以后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她也不太清楚。她想,自从和巴尔塔扎尔在刈羽桥签好停战协议,大约已经过 去一个多月了吧。 离开刈羽桥五天后,当确认圣·沃尔特军一百七十万人已经全部无伤撤兵后不久,她便赶赴箕乡来到宪兵队本部出头,告知他们自己就是军事政变的主谋,被关在这里,之后的始末便全然不知了。 大威德亲王,不,义仁皇王,现在还应该坐在皇王的宝座上吧? 一边在黑暗的走廊上行走,神乐将这个疑问向在前面走着的宪兵提了出来。 宪兵面向前方走着,也不回头,答道。 “皇王已经驾崩了。(译者注:从后文看出,这里宪兵说的是先王,不是义仁皇王)久远寺首相一直在隐瞒这个事实,全国已然大乱。多亏了你袭击京凪离宫,真正的国贼才被一网打尽。” 神乐非常吃惊。葛原侍从长所言,看样子是事实啊。 “那么,让位呢……!!” “被承认为正当有效的了。义仁皇王下达圣断,现正在和圣·沃尔特帝国缔结讲和条约。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结束了。” 啊……神乐放心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战争要结束了。大威德亲王,完成了我心中的愿望…… “……真是讽刺啊,明明多亏有你,战争才得以终结。原本来说,国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谢你才对。” 宪兵依旧朝着前方,说出了这样的话。神乐明白他想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所犯下的罪已至死。” “………………” “其他的同伴呢?” “……有十三名被队中除名,其他人由于只是遵从你的命令,无罪,也就是相当于你一个人顶了所有的责任。” “这样啊。太好了,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神乐由衷地这么说道。宪兵好像要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默默地走着。嘎吱嘎吱,只有鞋底声在这煞风景的走廊上回响着。 到了尽头,宪兵打开了大门。 朝阳照射进来,一切焕然一新,由于过于炫目,神乐皱了皱眉。直到神乐的眼睛适应为止,宪兵一直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神乐便抬起头来,对着朝阳。“哇啊……真漂亮。”许久没有见到的世界,充满了光彩。明明是刑场,她却觉得这是她迄今看到的景色中最美的。她现在切实地感觉到,这个世界所蕴含的一切光辉。一直以来都不曾在意的蓝天,竟然如此美丽。看起来并没有像见证人的人在。那是毫无装饰的、纵四十米横七米的开阔空间。在神乐面前,一根粗大且毫不美观的柱子竖在地上,而在红土地的对面,距离这里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只有一名拿着步枪的士兵站在那里。“需要蒙眼布吗?”宪兵问道。神乐摇摇头。“不需要,我想看着天空。”“……明白了。”宪兵拿着绳子,要把神乐的身体绑在柱子上。神乐站在柱子面前,再次摇摇头。“也不用绳子了,我不会跑的。”宪兵与行刑士兵对了对眼神,看到行刑者点了头,便重新转向神乐。“那么,就这样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乐微笑着道,“请对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说,不能与你们再会,抱歉了。”“……明白了,我会传达的。”十分亲切的宪兵这么说着,退到了一旁。神乐带着平静的面孔,凝视着另一侧的行刑者。由于有一定的距离,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非常不可思议地,雪平的脸与行刑者重叠了起来。枪口对着神乐的心脏举了起来。再过几秒,自己的性命就要消失了。——兄长大人,我现在就过去了。神乐抬头仰望着青空。去了那个世界,兄长一定会再和她一决胜负,她一定会被数次砍倒击败吧。在仰起的视线前方,就仿佛与现在神乐的心情相互照应一样,毫无污秽的湛蓝正奏响名为永恒的歌。在这片湛蓝之中,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表情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清显出现了。伊莉雅出现了。塞西尔、莱纳、美绪出现了。然后巴尔塔扎尔出现了。——我撒了谎,对不起了巴尔塔。神乐这么道着歉。——我喜欢你。她将自己真正的心情向天空发出的同时,枪声响起了。神乐看到了向那一尘不染的蓝色中溅出的自己的血。从子弹穿过的地方,鲜红的飞沫迸发出来,浸染了自己的视野。神乐一边缓缓倒向后方,一边将手向天空伸去。在自己的血溅出的远方,永远的湛蓝与同伴们的笑容融合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在黑暗中消逝了。 “京凪离宫急袭事件 原队长紫神乐行刑“箕乡大本营发布了昨天凌晨,对旧神明队队长紫神乐(22)执行枪决的消息。正如报道所说,紫被告上个月承认了独断率队急袭京凪离宫以及府邸,囚禁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强夺玉玺,杀害直卫队员以及伪造让位诏书的罪名。皇王陛下对下传达,不设见证人,也不举行葬礼。由于其血亲拒绝纳骨,其遗骨收入秋德寺无名墓地。“(摘自秋津日报 皇纪二零一一年 十二月十五日晨报)” 十九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ihsdk “我想将世界的命运完全托付于你。” 背后是那片血色的天空,圣·沃尔特帝国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露出有些不祥的笑容,突然间这么对他说道。 “不仅仅是多岛海地区,包括巴雷特洛斯地区、雷瓦姆地区以及凯·安德罗斯地区——在这个世界上居住的所有人类的现在和未来,就由你个人来决定。” 西边的天空已经映出了晚霞,比较性急的星星已经星星点点地在迟暮的海上眨起了眼睛。 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瞪视着巴尔塔扎尔。虽说这人平常就总是非常唐突地将各种无法解决的难题塞给别人,但这次的发言绝非寻常。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十六日,希尔瓦尼亚王国首都,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菲欧赌上性命将美绪的信息传递过来正是昨天的事。现在和昨天完全一样,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的中腹,一边眺望着不久将被暮色所笼罩的海洋,巴尔塔扎尔和清显两人相对而视。 “受到美绪的信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某种作战方案在我的脑中浮现了出来。尽管现在这作战仅仅是个主意,但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就能摘除乌拉诺斯的脑髓,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可以注入对自己有利的髓液。然而在作战要点这一方面,还存有一些局面让我无法作出判断。在这一点上我想请教你的意见:如果你说可行的话便进入立案阶段,而如果不行的话则只有废弃这个想法,寻找其他方策。顺便一提,你的回答将关乎敌我双方数十万、数百万将士的性命。做好觉悟了吗?” 对方一口气扔给他规模如此宏大的话语,清显困惑了。巴尔塔扎尔还没等他做好觉悟,便开口问道。 “能用共二百架的战斗机队,在普雷阿迪斯制空吗?” 被这么问道,他不禁吸了口气。清显自己在昨天收到美绪的信息以后,也想到了可以奇袭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这事实连清显都察觉到了,根本无法逃过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的眼睛。巴尔塔扎尔是想根据清显的回答,来看是否开始着手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的立案。 他无法随便作答。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并不是危言耸听,自己的回答是真地关乎世界的命运。 “普雷阿迪斯的敌方战斗机大概有多少呢?” “假定美绪传来的情报全部属实的话,普雷阿迪斯有四个机场,而其中一个——艾索罗斯机场就……好像有一千架战斗机。能行吗?” 有己方五倍的战斗机。由于是要直接掩护note首都,恐怕应该是乌拉诺斯最新型单座战斗机“艾力斯阿克托斯”吧。在半年前的空战中,清显所属的战斗机队“walkure”在一大群艾力斯阿克托斯面前,几乎是单方面地被玩弄着。至今为止仍然未能发现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弱点,可真是绝对不能正面对抗的对手。 1.(作者注:直掩。) “……己方的战斗机,二百架是上限了吗?” “从四面八方召集的话,二百就是极限了。要做的话还得招募志愿者,而且这趟只有单程票的旅途一旦踏上便无法返回。原本现在无论哪个航空队的战斗机驾驶员都不够,而让优秀的飞行员去参加这次全灭的可能性很高的作战,无论哪个司令员都不会情愿的吧。在作战计划实际执行的时候,要想着配备的数目不足二百架。我们这边,情形好的话能有二百架,如果不好也可能只有一百五十架左右。再者,还要分为制空队和直掩队,制空队怕是只会有一百来架吧。”note 2.(译者注:译为“只有单程票”的地方原文「片道切符」,一般转义为“有去无回”,但由于本句已经有了这样的意思,便直译。) 清显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条件太苛刻了。 照常理来考虑的话,是不应该做的。决定制空战胜负的是数量。对手有将近十倍,而且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性能远远在己方战斗机之上。 ——赢不了。 即将从喉咙中吐出的回答,清显却吞了回去,转而提出了条件。 “……如果能集中精锐中的精锐的话。并不只是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战队,如果也能从像是沃尔迪克航空队、草薙航空队召集最优秀的飞行员组成一个战斗机队的话……” “……hmm,是说不问国界选拔战斗机驾驶员,统合成一个航空队吗……原来如此,iing。” 他一个人“嗯、嗯”地频频点头,作出认可的样子,接着又抬起头来。 “……好的,让我们假定可以做到这点。那样的话……能赢吗?” 巴尔塔扎尔的提问响自丹田,而自己的回答则关乎世界的命运。 如果说能赢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转而去实行这个主意吧。然后便会揭开让数十万、数百万士兵死伤的作战的序幕,而世界的命运也就压在了普雷阿迪斯制空战,而换言之也就是清显的双肩上。 而如果说赢不了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废弃现在的主意,去寻找其他方策吧,而清显将不会承担在作战中位居核心的使命,则可以回避像在普雷阿迪斯制空战中那种过大的风险。 活在当下的人们的希望,子孙们的未来,以及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世界的命运,一瞬间便压在了他的双肩上。这些都要让自己的来定夺,实在是规模太过壮大,自己的思考无法跟上——本应如此。 如果是以往的自己的话。然而,现在他下定这样的决心顺利得让自己都感到意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迷茫的呢。 “能赢。” 他斩钉截铁地如是断言道。而巴尔塔扎尔的眼神则变得锐利了起来,仿佛在仔仔细细观察着清显的内心。 “请交给我吧,我会去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这世界的命运吗?很好!交给我吧。 “……嚯,自信满满嘛。” 巴尔塔扎尔宛若在试探一般,语调中混杂着些许揶揄的味道。清显并不为之所动摇。 “就算乌拉诺斯战斗机队有十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集合能靠个人决定战局的超级王牌,就能赢。” 并不会这么顺利,清显自己也明白。即便假设一切条件都对己方有利,生机也只有二成吧;而另外八成的可能,这次制空战会输。然而他隐瞒了这个事实,因为如果他说出来的话,巴尔塔扎尔就会放弃普雷阿迪斯奇袭。 如果能有二成胜算,他就会赌一赌。只要考一己之力将二成扩大到五成即可;而胜算能有一半的话,接下来就是运气了,不就是这么一说吗。 ——我要救出美绪。 ——为此,我会拉上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垫背。 ——连这世界都一起破坏掉吧。 如果将美绪与世界的人类放在清显心中天平上衡量的话,这天平一定会倾向于美绪。他无意假装善人,做恶人、做大罪人都无所谓,只要美绪能再次幸福地笑出来,即便我的灵魂在地狱深层被永久焚烧也在所不惜。 “请给我下命令吧。普雷阿迪斯的天空一定会尽在我的掌中。我会让walkure的旗翻动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 清显傲然地挺起胸膛,甚至都露出了笑容,直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稍稍观察了一下清显的笑容——然后,他打开了话头。 “你变了啊。” “………………” “你在学生时代还长了一张让人恶心的伪君子面孔,现在……面相变 恶了啊。” 对着不知如何作答而缩起肩膀的清显,巴尔塔扎尔宛若恶灵退去了一般,对他送去焕然一新的笑容。 “那是军人的面孔,也不错。尽管从人道的观点来看是不对的……你是个军人了。” “我很光荣。” 清显接纳了他那番称赞的话语。 确实如巴尔塔扎尔所言,自己变了。变得不会只是一心充善人note,也变得不会像以前那样,作出一副正义的架势去战斗。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如果说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大概是恶人吧。 3.(译者注:原文「ただの善人ではいられなくなった」) 而与自己相对的是。 “巴尔塔先生,你变得面善了许多啊。” 听到他那充满反唇相讥意味的语调中夹杂着揶揄note,巴尔塔扎尔又笑了。 4.(译者注:原文「意趣返しばかりに口調に揶揄を混ぜ込んでやると」) “我向来面善,只是你随性地变恶了而已。” 过去的你可从来没有那么笑过,也不会像这样打趣吧。 但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人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有些人从善人变成了恶人,而又有些人从恶人变成了善人。而在这时间的洪流中,有些人荣登崇高的殿堂,而有些人堕入卑贱的深渊。 “……那么, 我们来验证一下这个主意吧,还必须要精查美绪的情报。之后应该还会听听你的意见吧。尤其是,那多岛海最强战斗机队的构想很有意思,有去尝试的价值。” “是,拜托了。如果能办成的话,我保证一定能制空。” 巴尔塔扎尔莞尔一笑认可了清显的回答,回到了作战本部。 在此两周以后—— 突然间,根本始料未及的一则消息,从秋津大陆传到了清显那里—— “我不相信。” 清显将那大家注视下的报道放回玻璃桌上,抬起头来这么说道。 “这样的报道,根本不足为训。我觉得这只不过是让慧剑皇王国的国民认可的东西。” 他一边掩饰着自己指尖的动摇,一边讲目光送向现在同在办公室里的walkure副队长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和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办公室—— 正在与伊斯拉舰队航空战队进行集团模拟空战的时候,他突然被叫了出来并冲向市政厅,满脸煞白的伊丽莎白递给了他十二月十五日的秋津日报。 京凪离宫急袭事件 原队长紫神乐行刑 箕乡大本营发布了昨天凌晨,对旧神明队队长紫神乐(22)执行枪决的消息。正如报道所说,紫被告上个月承认了独断率队急袭京凪离宫以及府邸,囚禁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强夺玉玺,杀害直卫队员以及伪造让位诏书的罪名。皇王陛下对下传达,不设见证人,也不举行葬礼。由于其血亲拒绝纳骨,其遗骨收入秋德寺无名墓地。 (摘自秋津日报 皇纪二零一一年 十二月十五日晨报) 他将这在头版一角登载的短短的报道,读了三遍。 在室内来回踱步,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又重读了一次报道,清显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语。 “我绝对不相信。” 伊莉雅插着胳膊背靠在墙壁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伊丽莎白以端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目光抬起看向清显。 “……希尔瓦尼亚王国和慧剑皇王国没有充足的联络机关,要想获得详细的情报只有拜托圣·沃尔特帝国情报局。我也想相信她平安无事……皇王国现在伴随着政变陷入了十分严重的混乱状态,似乎错综复杂地全是些连情报都无法判定真伪的东西……” “……嗯。我想这报道也一定是为了收拾眼下的混乱局面的。报道这东西,无论什么不着调的东西都能写出来……再说这,可是秋津日报吧?那可是道德低下的新闻社啊,我也曾被这样谎话连篇地写得很惨……” 秋津日报的报刊记者歌国常盘,从二人学生时代就一直对清显与伊莉雅的关系探头探脑,编制哗众取宠的报道去吸引读者的反响。清显他们从士官学校时代就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家喻户晓,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歌国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梗,在此之后也是,只要每每有事情发生她就会出现,不断重复着用自己的脏脚把这七人的隐私踩个支离破碎的行为。比起事实真相,吸引大众的眼球更为重要。因此这回的报道,也一定是在觊觎着大众的关注…… 沉重的沉默气氛笼罩了办公室内。即便罗列多少存有希望的话语,都无法扫清压上心头的东西。 ――这样的罪状,被枪决也并不稀奇。 在清显的脑中,理性的声音如是响起。 ――神乐姐她选择了一个人背负反叛国家罪的道路,为了终结战争…… 他的双脚在颤栗着。伊莉雅的话语,阻断了清显那不祥的理性。 “……正如坂上所言。在皇王国的政局安定之前不应该下结论……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平安无事,相信这报道是宣抚国民工作的一环,而神乐姐还活着……除此之外,我们无能为力。” 从她的语调中就能看出,伊莉雅对自己的话语也并不十分确信。可要想维系住那一线希望的话,便只有这样想了。 “……将战争终结吧,哪怕尽早一天也好。等到和平来临,恢复了与慧剑皇王国的邦交后,就能得知真实情况了。一定能再一次,见到神乐姐的……” 这番话一出,清显和伊莉雅都重重地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会尽可能地为从慧剑皇王国中枢获取情报而努力的。虽说王国自身能做的事情很少,也只有完全依靠帝国……巴尔塔先生一定能获取可信的情报吧。神乐姐和巴尔塔先生,他们可是凭两人之力就缔结了停战协定呢……” 伊丽莎白依然一副沉痛的表情,将目光送向窗户的另一侧;而清显则焦虑得无可奈何,毫无意义地在室内走着。 巴尔塔扎尔将如何应对呢?他身为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高级参谋将校,一定能触碰到清显他们接触不到的一级情报吧。如果吉报传来,毫无疑问就是从巴尔塔扎尔那里来的。 然而。 “……巴尔塔先生现在一定是一心扑在下次作战的立案上,而与神乐姐的是,可以说是私事。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难关,他能够分多少精力在个人的事件上……我表示怀疑。” 他也能理解伊莉雅话语的正确性。将作为帝国悬案的多岛海战线仅凭一己之力就引导之停战的巴尔塔扎尔,早已超越了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功绩,甚至可以说是实质上的帝国军参谋总长。在这样巴尔塔扎尔动动指尖就会决定圣·沃尔特帝国千年未来的现状下,真的能优先个人之事吗…… “嗯……但是,巴尔塔先生也一定……和我们一样……不,比我们还要……担心神乐姐……” 清显就像是自说自话一般,组织起并不可靠的话语。他可以想到……不在现场的巴尔塔扎尔一定也在远方的air hunt岛让无尽的烦恼灼烧着身心吧—— 同日,圣·沃尔特帝国暂定首都air hunt岛—— 巴尔塔扎尔在综合作战本部建筑三层,代号为grifos的秘密部队的专用楼层,眼睛充血,直直瞪视着贴在墙壁上的巨大海洋图。 在海洋图上用马克笔标明着在密特朗大陆近海以及南北多岛海的圣·沃尔特帝国舰队的现在位置,还有已经辨明的敌方舰船的位置,这是为了让 挤满了楼层的一百八十名通信解析员随时能够确认。 自打从清显处听得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胜算,巴尔塔扎尔便以骇人的速度将原本暧昧模糊的电子努力具象化出来。 首先,最先要发生的就是掌握普雷阿迪斯准确的航行方向,这是因为如果不预测出未来地点的话就无法与之邂逅;同时,还必须掌握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动向。尽管说这边一旦开始密特朗本土逆登陆作战的话,乌拉诺斯大舰队一定会来袭,但究竟是从北方来还是东方来,现在还无法判断。 为了看出原本无法辨认的敌人位置,最好能同时运用通信解析与暗号解读两种大相径庭的谍报技术。如果暗号解读能完美进行的话就没有必要进行通信解析了,但凭现在的解读技术要解读从五万个五位数当中抽取的随机数异常困难,那困难程度简直就是即便能解读文章整体的百分之五都算做得很好了。 要说究竟哪种技术更可靠一些,还是通信解析。 所谓通信解析,就是将一直以来通过与乌拉诺斯的战斗收集的庞大无线通信数据放在眼前,依靠通信的信头、发信地点以及发信者、收信者的身份这些极其微小的头绪,去察知敌方“气息”的技术。一名工作人员所必需的是从巨大的数字洪流中看出一定pattern的忍耐力,还有对工作的热情、集中力、记忆力以及执著心。兼备这些能力的人基本都是“怪人”,而从圣·沃尔特帝国选拔出来的这一百八十名怪人中的怪人都挤在这层楼中,努力从近乎无限的文字和数字海洋中找出敌人的气息。 在满员的楼层中摆着好几列长桌,在这两周中都没怎么好好洗过澡的怪人们一心一意地面对着敌人吐出的数字之阵列,还有十几名工作人员将这层楼一角的纸箱中露出的笔记和文件当成毛毯倒在上面打着盹儿。 然后巴尔塔扎尔一头埋在装载得几乎高达天花板的简易电子演算机的穿孔卡,并紧紧盯着海洋图。 即使积累了如此这般的努力,依靠通信解析得以判明的是仍在云里雾里的就像是“在这里有某件事会发生的可能性很高”这种级别的暧昧情报,再说如果敌方的情报将校足够优秀的话,也很有可能故意打出大量的伪通信去进行误导;即便在担任解析的工作人员之间,见解相反也非常常见,到了最后,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只能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做最终的决断。 巴尔塔扎尔一边参照着每个工作人员所导出的几百个通信pattern,一边探求着不可见的敌方舰队的踪迹。每每想到什么的时候便刨开堆积如山的文件堆寻找对应的过去的数据,与现在的数据对照尝试着演绎、推理,组合而成好几个假设,要是失败的话就从头重新来过。 经过这两周几乎是不休不眠的作业,他确信了。 ——乌拉诺斯的情报将校,是一个堪与我匹敌的优秀之才。 这些监听无线通信,很有可能全都被这名情报将校操作了。虽说微乎其微,但能闻到造作的气味。一方面,他熟知这边正在监听着无线电通信量,却作出一副佯装不知的面孔吐露没有防备的电文,将可疑的痕迹残留在数据的一隅,然后这边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得到确实的情报喜出望外,然后不知从何方向敌方舰队突然出现,这边便会陷入巨大的混乱……就像是这样的过于危险的陷阱,还潜藏在这堆积得可达天花板的数据之中。 ——这名参谋将校……一方面非常有理性,一方面那性格又糟糕如同恶魔。 在那数字的背后,那擅长精打细算、阴暗并且本性腐朽的敌人的内心浮出了水面。 ——我讨厌这家伙。 尽管那人姓啥名谁以及长相都不知道,但从这些数列的狭缝中渗透出来的敌人的人格,让巴尔塔扎尔感觉都想吐了。如果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接近,然而现在巴尔塔扎尔的工作,就是穿梭在这畸形人格的主人所设置的陷阱中,看破敌军的现在位置、规模、前行方向以及速度。 ——无论怎样,都一定要办成。 他鞭笞着自己。 ——要与乌拉诺斯对抗,就只有情报这一手了。 现状正是,即便将圣·沃尔特帝国海军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加起来,估计都无法与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本来在舰船数目上就已寡于敌方了,乌拉诺斯还有十个飞空要塞。那些在天空中飞行的不沉空母一旦大举向多岛海压上,帝国军就没有对抗的手段了。好不容易和慧剑皇王国得以停战,然而被逐出本土的帝国军已经奄奄一息,与乌拉诺斯的战斗力差大得让人绝望。 然而要颠覆如此战斗力差距的方策,是有一条的。 ——干得漂亮,美绪。 那是她的鸟菲欧从天空的王都普雷阿迪斯传来的超一级ultra国家机密情报。 在那小小的纸捻上密密麻麻地用一个特殊工作员特有的微小文字写满了普雷阿迪斯的现在位置、速度、行进方向、地表设施的内详以及不断集结的舰队概要。这十几年间圣·沃尔特谍报部两眼充血不断寻找的乌拉诺斯中枢的详情,正如同字面所讲从天而降。 当然,最初他还对内容存疑。 美绪是乌拉诺斯的间谍。她是瞄准了这边的混乱,将假情报记载下来托付给菲欧……这样考虑更加妥当。但他姑且还是追踪了一下美绪所示的乌拉诺斯现在位置,也就是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地区无线通信量的变化,的确有与往常不同的通信pattern从数列的狭缝中浮现出来。 那是与乌拉诺斯飞空要塞发出的电文“气味”不同的未知信头,与明显比起其他东西更为“坚实可靠”的暗号群。那些如果没有被美绪指摘出来就可能会看漏的数字潮流,横穿过无限宽广的数字海洋。尽管他也怀疑,这莫非也是那个神秘的情报将校所设置的陷阱,但很明显其有不同的倾向。那并不是为了吸引这边的眼球而吐出的宛若河马反刍般的通信量变化,而是宛若掩藏在海藻的岩鱼一般,若不定睛而视绝对无法察觉到的微妙的信息量变化。在此等细微的数字潮流中,可以想象透出来的并不是敌方情报将校那阴险的笑,而是美绪那无瑕的微笑。 巴尔塔扎尔将三十名暗号解读人员指派到这潮流中,彻彻底底将其真身洗练出来。第四天得出结论:在那潮流的源泉中存在着“异常巨大的未知飞空要塞”。而且可以知晓,这飞空要塞正在以美绪所指出的速度以及美绪所指出的方向移动着。 巴尔塔扎尔便不再怀疑了。 ——美绪也在坚守着那份誓约啊。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 在自己被卷入这誓约中时,本觉得这东西青涩,乳臭未干,羞耻到了极点,再也不会从嘴里说出来了,现在却想反复不断地对着世界大声呼唤。他对此的感谢正到了这般地步。 ——这份誓约,将拯救世界。 ——将终结这场战争。 他确信了这点,便一边追寻着缓缓向西偏南方向移动的普雷阿迪斯,一边敦促着暗号解读的作业。 ——等着吧美绪,让你见证这奇迹的发生。 伴随着这样的决意,暗号解读班解读的成果堆积在了桌子上,与通信解析班的解析数据进行对照。尽管暗号解读这项作业非常困难,但在美绪所赠予的一线光明的作用下,原本不知所云的信头的意义得以判明,而以此为基础又成立了新的假说,再通过与目击报告以及过去的数据相对比,能够解读的范围便逐渐扩展了开来。 大胆假说的构造,以及无论怎么崩塌都绝对不会放弃的巴尔塔扎尔的执念,一点一点地剥落着覆盖在王都普雷阿迪斯以及乌拉诺斯舰队上的随机数矩阵的面纱。 原本黑暗浑浊的暗号海洋,以美绪点亮的光为中心,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展现出其全貌;而巴尔塔扎尔则和暗号解读部队“grifos”一百八十名工作人员一起指向了这光线的前方——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窗户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晚霞已经染上了漆黑的颜色,他们对猫头鹰的叫声充耳不闻,拨弄着堆成山的文件,沐浴着朝阳,饮吞着咖啡,跨越过源源不绝涌来的数列波涛,再次拨弄着再推回去,又到日暮时分,累得精疲力竭之时便与那些工作人员躺在相同的地板上闭上眼睛。 已经没有思考任何事情的气力了。 接下来就等着入睡了。他一秒也不想怠慢,必须赶快入睡让体力恢复,醒来以后再与乌拉诺斯的暗号战斗…… 明明应该如此。 在他那疲劳到极点闭着的眼睑中,呈现出了与这场景完全不同的东西。 被绑在柱子上的黑发女性。 心脏处,弹痕。 流出来的血将红土染得鲜红。note 5.(译者注:从这描写并联系前文后文可以看出,这的确仅仅是巴尔塔的想象。) ——紫。 那名字在脑中浮现出来的同时,巴尔塔扎尔的肺就被截成了两段,横膈膜也粉碎了,构成他肉体的所有细胞都释放出疼痛,从喉咙处则摩擦出沉重的呻吟。 明明无论气力还是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明明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明明现在根本不是为了私情而烦恼的时候,明明现在正是国家兴亡、多岛海的未来都压在他双肩的时候。 在木头柱子上绑着的神乐的尸骸已深深地陷入他思考的中枢。 失去光泽的瞳孔,静静地从她脚下的血泊中映照出来。 “咕……!!” 从他体内深处宛若岩浆般喷发出的东西变成了猛兽的咆哮,巴尔塔扎尔用手支撑着地板抬起了上身,双目泛着有些溃烂的光。 ——为什么那个时候,让那家伙走了。 ——如果我追上去的话,说不定…… 那样的后悔接连不断地从胸中涌动出来。在缔结了停战协定之后,神乐她带着笑容对他相告“一定能再见”,拖着右脚回到了同伴的阵营中去。那个时候,巴尔塔扎尔已经预感到了神乐的死;而他自己的心则在呼唤着“抱起神乐,将她带回自己的阵营”。然而,巴尔塔扎尔并没有动。在桥的一端有敌人的机关枪指着自己,还有敌我双方的数万士兵注视着桥上,如果强行绑架身为慧剑皇王代理人的神乐的话,连停战协定本身都会废弃也并不奇怪。 ——然而即使这样,不是也应该把她带回来吗。 他明白,即使后悔,事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然而巴尔塔扎尔的内心却无视道理以及状况,在反复指责着那个时候一步也动不了的自己。 他放弃了睡眠,在盥洗室洗了洗脸,看到了在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那面孔真是不堪。头发蓬乱,眼睛充血,眼窝凹陷发黑。他用梳子梳了头,并将冷毛巾贴在了眼睛上。当那份冰冷渗入发热的双眼时,他便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我没有任何办法。在那样的状况下,我根本没有救她的办法。 ——接受了吧,接受那家伙的死,不管怎么后悔,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然而。 ——没有死。 他听到了从自己灵魂的深渊传来的这个声音。 ——她还活着。 无论理性如何劝说,那声音就是不停。 ——那家伙,怎可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呢。 灵魂这样呼喊时,在眼睑内附着的神乐的尸骸恢复了生气。 神乐以和再会时的刈羽桥让他看到的完全相同的澄澈笑容,面对着巴尔塔扎尔。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时的话语在他耳旁苏生了。 巴尔塔扎尔将毛巾从眼角移开,又一次看了看镜子。那张面孔,比起刚刚稍稍好了一些。 001 “将战争终结吧,到那个时候再说。” 他对着镜子,如是说道。在这样的现状,即便在这里再怎么挣扎,也无法判断神乐的生死。 尽早解决密特朗战线,然后赶赴慧剑皇王国,靠自己的眼睛确认真相,与这份痛苦做一了断的手段,也只有这个了。 “等着我,紫。” 神乐是为了终结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才献上自身的。一百七十万帝国兵之所以能无损撤离秋津大陆,都是托神乐的福。 那么现在我应该做的,就只有让这一百七十万人以最小损害逆登陆密特朗大陆,消灭乌拉诺斯。 这才是回应神乐的心意之道。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想。 ——紫,我会将你排出思考之外。 巴尔塔扎尔将神乐的面影驱逐出去,再次回到桌前,继续划向庞大数字的海洋。其他什么都不考虑,而是一心一意地,仅仅将自己的思考集中在在数字背后时隐时现的敌方的思虑之中。 ——将这场战争终结,就去见你。 ——在亲手做一了断后。 ——一定,回去见你。 所以,我发誓,现在会竭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打倒乌拉诺斯。 你一定还活着。 带着那有些坏坏的微笑仰头看着我,对我说自己淘气过火了。 而我会原谅这一切。 无论让你如何逗弄,让你当笨蛋耍,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原谅这一切。 二十 如果只是蹲坐在黑暗中,状况只会不断恶化。 如果不将手伸向那撕裂黑暗的一线光明,将双手插入墙壁的破损处让那光明不断扩大的话,视野便永无开阔之日。 必须要拿出勇气开始行动了,希望仅存于那前方。 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意,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 “早上好,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打开窗帘,将早上的晨曦充分洒在病室里,美绪·塞拉对在床上直起上半身的白发老太太微笑着。 “………………” 这单间的主人,娜塔莎·贝洛阿note对美绪的话语头也不点,只是用双手握着装有红茶的茶杯,将空洞的视线送向窗外。 6.(译者注:我发现自己时常看不清电子版中ha行的浊音和半浊音。托马斯这一家人是姓贝洛阿的) 虽然现在娜塔莎完完全全如同枯朽老树一般,但在距离现在两个半月以前,美绪突然来到病室慰问并开始照顾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处于半癫狂的状态抵抗着。将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破口大骂甩向美绪,对她扔东西,将含在嘴里的药液对她吐去。第一天是三分,第二天是两分,而第三天是一分,尽管滞留在室内就已经是极限了,但美绪还是很有耐心,每天每日都会从作为自己隐居所的海德威酒吧穿过贫民街,登上佩特拉山地,到中腹的这个疗养所来照顾她。 现在,也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希望了,就接受被塞农发现的风险吧。尽管现在美绪正处在潜伏的境地中,然而她并不认为为了区区一名见习间谍会有追兵,而且冒一定的风险来这里是有价值的。她这么对自己说着,无论遭到怎样的破口大骂她都不气馁,一直忘我地照顾着蜂鸟——莱纳·贝克的母亲娜塔莎,过了一个月,不知是娜塔莎自己服了软,还是将美绪误当成新来的护士,便允许她照料打点自己的日常生活了。 “一直在用暖炉,现在要换换气了。稍微有点冷,请忍耐片刻。” 即使跟她拉话,也没有骂声回应了。尽管还根本无法好好回答,但能认可她在同样的空间已经是十足的进步了。她打开推拉式的窗户,将焕然一新的空气引入已让暖炉暖好的室内。将山腰清晨的空气浸满胸中振作起精神,为今天一天做着准备。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四日,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佩特拉山地疗养院—— 自从被称为“十月革命”的政变发生了,勉强从尤利西斯宫殿逃出生天,和受伤的伊格纳修一起潜藏在斯特法诺地区的海德威酒吧,将关于普雷阿迪斯的机密情报托付给菲欧放出送达清显的身旁,已经过去大概两个半月了。她只有相信正因为是菲欧,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抵达清显那里,而仅仅潜藏在这里照顾伊格纳修的话,事态丝毫也不会改变,美绪便拿出勇气每天前往在同一地区的这间疗养院,等待着蜂鸟的来访。 现在这样就行了。像这样呆在这里的话,总有一天蜂鸟一定会来的。 如果能见到他的话,说不定就能了解某些跟克莉亚相关的现状了。尽管根据新闻报道的说法,她现在正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的政治犯牢狱之中,然而还有传言说她被迈锡尼派的贵族藏匿了起来,现在仍然在逃亡——真相仍在黑暗之中。如果是在蜂鸟的立场,他说不定能知道一些重要的秘密。现在在这天空之都普雷阿迪斯,美绪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蜂鸟了。 当然,这也有很大可能只是她的一己之念。 ——蜂鸟是塞农的部下,是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之一。 ——因此在这里见他的话,说不定会被他带到塞农跟前…… 在现在的普雷阿迪斯,前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侍者,与没有职业没有住所的流民无异。与这样的人搭伙蜂鸟没有一文钱的好处,如果找到美绪的话,还是把她绑起来送到塞农那里去取得上司的宠爱更加明智。 ——可是。 ——蜂鸟说不定……会不计得失,成为我们的同伴。 她也无法完全舍弃这样的想法。她第一次与存在于莱纳内侧的蜂鸟人格接触实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距离现在大约四年前的冬天。此后流亡到王都普雷阿迪斯,又从作为教官的他那里接受了为成为特殊工作员的训练。在这绝对不能说短的过程中,她还是窥视到了在蜂鸟内部微微残留的“人性”。 “美绪!畜生,在干什么呢,快点儿止血叫车!!” “美绪,不许放弃!我可没用这种程度就死的方法去训练你!!” 那是在被克莉亚邀请,偷偷出门去新年派对被刺客袭击的时候。蜂鸟握着为保护克莉亚而受重伤濒死倒下的美绪,从极近的距离拼命地那样对她说着。 无论何时想起,那个时候的蜂鸟无论表情还是用词,抑或是从手心传来的温柔,都难以想象那就是平常的蜂鸟。这么说来,那是与莱纳·贝克也不同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某人。 说不定,那个人真地不是蜂鸟。 美绪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凝视着挂在病室的墙壁上那个穿着考究的小孩的照片。 那是娜塔莎·贝洛阿的儿子——托马斯·贝洛阿。 那是在蜂鸟与莱纳·贝克这两个人格诞生之前的……主人格。 那个时候握着美绪的手,不断鼓励着她活下去的人莫非就是—— “是你吗,托马斯……?” 美绪对着照片里的小孩说道。 在蜂鸟的人格深处,在莱纳·贝克的人格深处,主人格托马斯·贝洛阿说不定还一息尚存。而正是这个人,为了治疗身心失调的母亲,自身成为了特殊工作员,一方面投身于过分残酷的潜入任务,一方面将全部工资都花在了治疗费上。说不定他正是这样体贴的人啊…… 她也明白这希望渺茫。 然而美绪所陷入的泥潭实在太深,深到她也只能紧紧抓住这一线希望。如果一动不动的话只能全身陷入泥泞之中,徒劳地吐着气泡永远消失。至少也得挣扎一下,相信菲欧能平安无事地抵达清显身旁,相信收到美绪心意的清显能够率领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来到普雷阿迪斯。 “我绝对,不会放弃。” 美绪一边看着托马斯的照片,一边鼓励着自己。 “等着我,克莉亚。我一定让你见到卡路……” 那是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状况如何的挚友,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克莉亚·库鲁斯。 十月革命之时,天宫遭到敌兵入侵,美绪给克莉亚当诱饵,与伊格纳修一起担当吸引敌兵目光的任务。与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一起从不同途径逃走的克莉亚,在临别之时,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万一我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要去复仇。到那个时候就把我忘掉,为了自己自由地活下去。”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虽说身份贵为乌拉诺斯女王,但却对区区侍者即使在被逼至绝境的状况下说出这样关怀的话语,她真的非常珍视并喜欢着这样的克莉亚。不顾克莉亚的幸福,只考虑自身的幸福,美绪根本无法做到。所以她不管怎么样都要让克莉亚与卡路儿重逢,获得幸福。如果是为此,美绪会尽一切努力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也做好了觉悟使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尽管有可能来此造访的蜂鸟会因为自己任性地照顾他母亲而上火,那也无所谓。因为如果不接触蜂鸟的话,事态就不会有任何进展。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病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 她等待的人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形,一瞬间眼角上吊,非常熟悉的杀气充满了室内。 “唏……!” 娜塔莎害怕了,慌慌张张地将被褥拉到了头上。 美绪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便做好了觉悟。 这两个半月间自己一直一直一直在等着的人,背着手将门关上,将杀气的焦点聚集在美绪身上。 “好久不见了,蜂鸟。” 蜂鸟依旧将慰问的花束抱在胸前,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瞪视着美绪。 “我为所欲为地这么做你生气了?也是啊。但是啊,抱歉,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 “……到外面去吧?你的母亲很害怕呢。” 蜂鸟仍旧不回答,粗暴地将花束插入花瓶之中,下颚甩向了房间外面。美绪老实地点点头,默默地出去来到了走廊。 在疗养院的背面,有一条患者用的步道。在一月寒冷的天空下根本没有散步的人,美绪与蜂鸟便两人独处,在凋零的林阴道上行走着。 蜂鸟一句话也不说,宛若自动人偶一般只是向前迈着步。说不定他是打算就这样离开疗养院,将美绪一直带到深山之中,然后再那里杀死她。那样也无所谓,美绪做好觉悟,与蜂鸟相跟着在这彻骨的路上走着。 “我想知道克莉亚的消息,我的愿望只有这一条。” 她丝毫不加隐瞒,对他告知自己的目的。 蜂鸟并不回答。 “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也没有其他手段了,便假装是亲戚去护理你的母亲,等待你前来。” 山里的空气冰冷彻骨,美绪淡淡地说出的话语,化作白色的雾霭,消失于青空之中。 “我,是你的敌人。” 突然间,蜂鸟这么低声告知。那一点,她明白。 “嗯,我知道。” “局长塞农他正在找你。” “嗨……那么,要是把我带回去的话,那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蜂鸟停下了脚步,转向美绪。 “你是觉得我不会这么做吗?” 蜂鸟那视线比起这天空还要冰冷许多。 美绪也停下脚步,静静地对蜂鸟说道。 “你可以带我过去哟,如果你愿意的话。有必要的话,在这里结果了我也ok。这种程度的事,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 “是把我煮了还是烤了,都随你心意。我在普雷阿迪斯已经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如果被这唯一的人也丢下的话,我也就没办法了。因此……无论被怎样对待我都不会有怨y……”note 7.(译者注:美绪没有说完的词语是“怨言”) 话尾让掐住她脖子的蜂鸟右手给遮住了。 “你可是小看了我啊。” 蜂鸟掐着美绪的脖子,眼光变得锐利起来。美绪她立马就从他手上的力道明白,他是认真的。 “你是觉得自己不会被做掉吗?是觉得我不会轻易杀死一个多年来一起训练的人?” 痛苦不堪,上不来气,肺部渴求着氧气而发出了悲鸣,想要抓住蜂鸟的手,两臂几欲抬起。 然而,美绪并不抵抗。 “是觉得我的内心有可趁之机?” 蜂鸟的指尖,聚集了真正的杀气。 真地会被杀死。 蜂鸟那冰冷的表情,在视野中变得愈发稀薄。天空,也将消逝而去。 然而美绪并不抵抗,就这样接受这一切。 ——在这里被杀死的话,也无所谓。 ——那是我赌输了,仅此而已…… 美绪一边向克莉亚,向清显道着歉,接受了即将被杀死的宿命,闭上了眼睛。 呼地,视野已完全转暗了,膝盖也失去了气力。 某种坚硬的东西打在了身体上。 然后突然间,氧气以骇人的气势流入了肺部。肉体渴求着新鲜空气过度呼吸起来,她躺在地面上,几乎是后仰着吸进了氧气。 在眼前,出现了蜂鸟的鞋。美绪看着他的脚尖,依旧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只是吸着气。 等呼吸顺畅下来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蜂鸟依旧默默地杵着,低头看着美绪的症状平息下来。 美绪好容易抬起了上身,膝盖接触着地面坐着,仰头看着蜂鸟。 “……还要折磨我吗?” “……………………” “……告诉我克莉亚在哪里。”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会去救她。” “你一个人?” “即便是一个人,我会去的。” 美绪的眼神中充满了决意。搪塞对于蜂鸟是不管用的,只有将自己真正的心意一记直球对他甩出。 “在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妮娜·维恩特的同伴了。即便能将她救出来,只凭你和妮娜两个人也不可能一直逃亡。” “……即便如此,我也要救她,我必须救她。” “……真是办家家酒啊,我无法陪你玩。” 蜂鸟如是断言,转过身来,就要离开现场。 美绪默默地目送着蜂鸟的后背,下定了决心,说道。 “你的母亲她曾有一次,看着你的照片这样说道,” 蜂鸟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来到家里的是教皇哟,托马斯。” 那是蜂鸟母亲大概一个月前很唐突地沉吟出的话语。 蜂鸟将侧脸转向了这边。 “虽然我不明所以。她的语调一直显得激动着慌,但惟有那个时候十分正常……该怎么说呢,富有理性吧。” 在一直以来都绝对不会将感情表露出的蜂鸟的表情中,她似乎窥视出了些许吃惊之色。 “……真的吗……母亲大人,真的这么说吗?” “嗯,大约一个月前吧。那个时候身体状况比起往常都要好……” 蜂鸟那瞪大的眼睛对着美绪半晌,又再次将面孔转向前方,凝视着横亘在眼下的普雷阿迪斯。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那个时候到了家里……” 看样子蜂鸟在追寻很久以前的记忆。虽说这只是美绪的臆测,但从挂在病室里的照片来看,蜂鸟的出身是相当有实力的大贵族,然而因为某种原因便被逼至如此境地,母亲失去心智长卧不起,蜂鸟也身陷特殊工作员之境。蜂鸟现在仍然在没有任务的空闲时间调查着将父亲迫至绝境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时候,母亲嘴里沉吟的话语,说不定给出了蜂鸟一家贬谪事件的重大提示。她原本只是撞大运般地告诉他,没有想到蜂鸟的反应超乎她的想象。他一副根本没有把美绪放在眼里的样子,几分钟之内,一直瞪视着风景陷在沉思之中。 终于,他握紧了双拳,吐露出了只言片语。 “……原来如此……这样就完全符合了。虽说符合了,可是……” 美绪她只能看到蜂鸟的后背。虽说并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可从他的后背可以看出巨大的悲伤已飘逸而出。 “……我稍稍,起了点儿作用吗?” 她索性这么问问看。蜂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仰望着天空,然后也不将头转过来, “……我从来没有从母亲大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和你母亲一起呆在病室里。你不是忙着工作,也不怎么来么?所以……嗯,偶然间听到了,仅此而已。” “……………………” “ 这样算是,得以报恩了吗?有两三回,你都救了我的命。” 哼,蜂鸟故意发出鼻息, “……到最后,终于有点儿用了。” 他甩出这句惹人厌的话。美绪稍稍露出了些笑容,回应道。 “都是你训练的结果嘛。” 蜂鸟微微将侧脸转向了美绪,表情依然十分严峻。 “鉴于刚刚的情报,我今天就放过你。可是再也不要到这儿来了,来了我就做掉你。” 蜂鸟如是断言,依旧一毛不拔。 一阵寂寞猛烈地刮过美绪的胸际。她也明白会成这样。身为经过层层选拔特殊工作员的蜂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阵营的情报泄露出来。 这两个半月,每天到这里来的成果为零。可是,看样子是给蜂鸟帮上忙了。那么就这样罢手吧。 “……嗯……我懂了……请代我像你母亲问好。她好像将我当成热心的护士了呢……” “……只要你还和妮娜是一伙的,就是我的敌人。这一点不要忘了。” “……我知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对着低着头的美绪,蜂鸟的语气愈发严厉。 “……滚吧。若是和你们的找朋友游戏扯上关系的话,我都要吐了。万一你要是潜入后宫的话,下次我一定会把你杀了。” “……嗯,我们是……敌人……嘛。” “理解了的话就快消失。我很不爽,不要再回来了。” 蜂鸟带着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美绪,用手指着来时的道路。 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力气也从体内消散而去。 “……我懂了……做了各种任性的事情,对不起。那么……再见了。” 美绪连头也抬不起来,背过蜂鸟啪嗒啪嗒地从现场离开了。 她只有一边盯着地面,独自消沉。 还是小瞧了蜂鸟的自己太笨了。 他是塞农的部下,是克莉亚的敌人。从这个立场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和我是一伙的。 她离去的同时,听到了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东西崩塌的声音。 能够依靠的人,哪里都没有了。冷澈的寒风,剧烈地刮在皮肤的表面以及内心的深处。 明明自己赌上了最后的希望,一直努力地前来这里,可临了也没有获得任何头绪。如果我潜入后宫,和蜂鸟见面的话,就只会被他杀死…… “……诶?” 脚步,停了下来。脸,抬了起来。 “诶?” 她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两眼直眨。 她的思维,将刚刚蜂鸟的话语又一次在脑中播放了出来。 由于前后都是杀气满满的危险话语连在一起,便差点儿没有留心听漏了,为什么我非要潜入那里不可啊。 ——克莉亚,被囚禁在后宫……!! 美绪双眼大睁着,转向了身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了。有的只是枯萎的树木们,将细细的枝条伸向一月澄澈的天空。 “蜂鸟……” 美绪叫着他的名字,凝视着刚刚他所在的空间。 蜂鸟一瞬间就从现场消失了。是因为不想再和美绪扯上关系了,还是因为不好意思难为情了,她无法知悉。但是刚刚还寒冷彻骨的风,现在却感到莫名得温暖而清爽。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感情变成了水滴,零零星星地从眼梢落了下来。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 那誓约的话语,在蓝天中反响着。说不定那一句誓约,仍然在蜂鸟胸中有一息尚存吧。 美绪抬起脸来,对着已不在这里的蜂鸟大声喊道。 “蜂鸟,谢谢你!谢谢你!” 虽然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一定已传达给他了。相信着这一点,美绪对着天空呐喊着。 “一开始虽然很讨厌你,可现在……” 有那么一瞬间,美绪对下面的话语犹豫了一下。可是这里没有任何人,而且也再不会见到蜂鸟了吧,她便对着这片澄澈的天空说了出来。 “我最喜欢你了!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忘记!” 她一口气扯着嗓子喊出那样的话。 “我相信,你的母亲会好起来的!”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直以来与蜂鸟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在脑中苏生了。 想想看,自己现在还能在这里活着,也要托他的福。 埃利亚多尔飞艇那次也好,air hunt岛那次也好,在普雷阿迪斯那次也好。如果没有他在身旁的话,早已经死过三次了。在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他输给自己的血液。而且蜂鸟刚刚还跟美绪说了克莉亚的所在之处。明明他这么做会危及自身的容身之所,可他却并不在乎,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美绪确信了,林林总总说一千道一万,莱纳和蜂鸟还是同一个人。在那乖离的人格深处,存有着托马斯·贝洛阿这个体贴的青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自己。 一直禁闭在黑暗中的状况,有一线光线照射了进来。 那是蜂鸟,是莱纳,是托马斯给予的光芒。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保重啊,蜂鸟、莱纳、托马斯!谢谢你,再见了,谢谢你!” 美绪对着冬天枯朽之山间大气放出了这三个名字。一边吹拂着清爽的风,美绪对着没有任何人的空间放出告别的话语,然后激励着自己。 ——那么,走吧。 ——去救克莉亚,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 无巧不巧,那里正是过去与阔嘴鹬一起穿着爱妾的衣服潜入过的场所。在那淫乱而颓废的大厅中,她偷听着德密斯托利和塞农的密谈。而克莉亚,一定被囚禁在其中的一角。 得知这一点就足够了。美绪坚定了决心,抬起面颊。她一边看着在眼下幅员辽阔的普雷阿迪斯的光景,一边思念着身陷囹圄的挚友。 “等着我,克莉亚。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将决心托付给席卷而过的风,盯视着远方的魔窟——尤利西斯宫殿那氤氲的影子,美绪转过身来。 蜂鸟一个人伫立在山腰的树丛中,聆听着美绪的话语。 为了不让美绪看见,他背靠在作为屏风的粗大树干上,插着胳膊,冷冷地凝视着一月的天空。 也不知道美绪知不知道自己就在这里听着,对方带着穿透力很强的声音对着天空放出道别的话语。 “一开始虽然很讨厌你,可现在……我最喜欢你了!” 哼,蜂鸟发出了鼻息。又是你们那种天真之极的找朋友游戏吗……管你呢,奉陪不起,别把我卷入那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忘记!我相信,你的母亲会好起来的!” 够了,别给我大声疾呼了,快走吧,被谁听到的话会被怀疑的。万一让塞农的手下知道的话,我的存在立场就岌岌可危了。 即便吐出了诅咒,蜂鸟也并没有从现场挪动,而是继续听美绪喊着。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保重啊,蜂鸟、莱纳、托马斯!谢谢你,再见了,谢谢你!” 在美绪的声音中,夹杂了些眼泪的响动。大概是在这看不到前方的潜伏活动中,自己告知了她克莉亚的所在之处,让她分外高兴吧。 等到他已听不到喊声,察觉到美绪的气息已经从山腰消失时,蜂鸟终于从树的背后离开了。美绪已经踏在了来时的道路上,而山也陷入了深深的静谧之中。 他再一次审视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要 告诉美绪克莉亚的所在之处啊? 身为特殊工作员的自己,将机密事项泄露给敌方的人,这都可以说是对国家的反叛了。自己为什么要触碰这身为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不该有的,如果暴露的话即使被五马分尸也不应有怨的背叛行为啊。他自己根本不理解。 ——撒谎。 是被那帮人的天真在不知不觉中感化了吗?由于长年担任潜入工作任务,莱纳人格的作用有可能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意识。 ——不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 ——你打算逃避我的目光到什么时候啊? 你是谁啊? ——你知道的吧。 究竟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是刚刚美绪所叫的名字的主人哟。 “咕……” 蜂鸟用双手抱紧了头部。那是一种在头盖内部有某种其他生物蠢蠢欲动那样的极其唐突的违和感。 “蜂鸟、莱纳、托马斯!” 美绪的声音,在体内反响着。构成肉体的全部细胞,都对那声音作出了反应,一齐唱和着那个名字。 “托马斯!” 蜂鸟大睁着充血的眼睛,他的细胞已经沸腾了。 “你已经死了!” ——你还真是冷淡啊。 “在那训练的过程中,已经消亡了。”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哟。 “你是已经消失的人了,连人格的只鳞片羽都不存在了。我才是主人。” ——叫叫我的名字看,蜂鸟。 “不许命令我。” ——你只是我的碎片,蜂鸟。 “闭嘴!!” 蜂鸟双膝跪地,拼命地挠着头。一直以来一次都没有失去平静的表情,现在却惨不忍睹地狰狞着扭曲着。 “给我消失!!你不存在,是早已经消亡的记忆的残骸!!” 蜂鸟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从内心发出的响声。 ——你就是我,莱纳也是我,我们都是一个人。 咕哇啊啊啊,蜂鸟发出了猛兽般的咆哮,依旧双膝跪地,仰视着天顶。那表情宛若对着老天请求慈悲的罪人一般。 “给我停下!!你只是区区亡灵!!” 002 蜂鸟那悲痛的叫声,被一月的天空吸收了。 而天空则一如既往地湛蓝澄澈,俯瞰着在山腰跪着的蜂鸟。而寒冷的风刮动着,通过枯萎的树林,将那痛彻心肺的声音带走,运向普雷阿迪斯的远方。 二十一 用钢缆和电线这些固定用具与飞空岛的下方岩盘相连结,作业员们一个接一个从钢缆上滑下去,正安装着交互中的新型推进装置。在遥远的眼下是湛蓝的海洋。将目光转向西方,可以看到在远方大瀑布白色的雾霭。在高度一千九百米,从天空向海洋耸起的宛若山岭一般的穹窿状岩盘上,附着着一共将近六千名作业员,不舍昼夜高效率地进行着喷气式推荐装置的铺设作业。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十日,谢拉格里德海上,飞行要塞奥丁—— 在地表面奥丁的头脑们所在的管制塔中,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以及巴尔塔扎尔的亲弟弟、贝尔纳重工业喷气引擎开发本部的责任人——西门·贝尔纳紧紧盯着安装作业工程表。 “是说要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就要让此运转起来吗?” 西门将极度憔悴的眼睛抬起对着自己的哥哥。回答很冷淡。 “快干!” “说起来倒是简单啊。可这是在将全部八十台喷气引擎都安装上去哟?将此运用试验完成,一周的时间实在是……” “就算花再多钱也没关系,将贝尔纳财阀的全部财产砸上去,我许可了。” “不要许可啊,那种东西。集团公司的从业员们都会走投无路的。现在已经得到许可,可以将雷尼奥尔会长的个人财产全部砸出去,那样做的话说不定就能有些办法……” “有些办法就给我砸。在每个作业员任务区域内给我分组搞竞赛,能迅速安装并使之成功运转的排位靠前的组保证给他们玩一生都花不完的报酬。在重金面前,人们都能以平常的十倍拼命劳动。” “……即使能来得及,要能控制所有引擎那又是件难事……我们这儿的喷气引擎,飞二百个小时就不能用了。” “所有引擎用了就扔,只要能保证一次耐用就行。最优先迅速飞行,仅这一点。靠着喷气引擎带来的神速与普雷阿迪斯肉搏,靠精锐航空队的一击去切断乌拉诺斯的颈动脉。不用考虑归程,失败的话不过是登上奥丁的全员就都死了而已。为了拯救世界,就只有这样了。” 巴尔塔扎尔断言道。 收到美绪送来的超一级ultra情报,在巴尔塔扎尔担任指挥的现在,最大的反攻作战“b”迅速成形了。这场联合多岛海列强国家,将密特朗本路逆登陆作战与依靠奥丁对普雷阿迪斯的奇袭同日进行的人类史史上最大的共同作战,现在正徐徐显露出全貌。 为使参加作战的列强之间联系顺利的多岛海联合军司令部的设置,对刚刚缔结停战协定的慧剑皇王国进行友军派遣的请求,登陆地点的选择以及与潜伏在密特朗本土抵抗运动的联络、支援方法的确立,对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的推测以及今后前行方向的预测。巴尔塔扎尔一边接连不断地讲述着必要的措施,一边又发出了更重要的一言。 “依靠奥丁对普雷阿迪斯的奇袭是有去无回的。一旦拉开战斗的序幕,直到一方毁灭之前,战斗就不会结束。登上奥丁的战斗机队,要限定为有很高战斗意欲的精锐中的精锐。能否在普雷阿迪斯上空制空,不仅仅是奇袭作战,还会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吧,绝对不许失败。为了确保制空,就有必要跨越国界的限制,将存在于多岛海的所有战斗机队编成史上最强的战斗机队。” 清显的构想,即将通过巴尔塔扎尔的指示实现出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是以这构想为发端的也绝不为过。 在旁边的伊丽莎白也点头回应。 “伊斯拉舰队战斗机队已经与walkure汇合了。由于巴雷特洛斯公债那件事,路易斯提督爽快地答应下来。预定从今天开始在这奥丁上,新编成战斗机队的训练就要开始了。” 巴尔塔扎尔凝视着天空。尽管现在在晴朗的青空中还没有机体,但不一会儿就要开始航空演习了吧。 “已经做好准备的战斗机是非常有限的,为了绝对不会输,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的精锐是不可或缺的。由于我们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机体性能上都处于劣势,就只有靠本领去弥补了。” 现在,存在于多岛海地区的四个精锐战斗机队。 加上walkure、伊斯拉舰队战斗机队,还有圣·沃尔特帝国军的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有慧剑皇王国军的草薙航空队。不问国界,将各国最强的战斗机队集合在这奥丁上,编成多岛海最强的战斗机队……仅仅用嘴去说非常简单,可直到前一阵子还相互厮杀的一骑当千的飞行员们会那么简简单单地团结一致吗?特别是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他们实实在在地好几次在天空中互殴,双方都失去了大量的同胞。见面以后当场将实弹装入爱机起飞进入天空中,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这样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伊丽莎白点点头,回应巴尔塔扎尔。 “新任慧剑皇王是非常理智的人。当我试探着问他是否加入多岛海联合军之时,几乎是当天就送来了应允的回复。飞空要塞‘朱雀’以及草薙航空队,会对于现在的作战成为不可缺少的战斗力。虽说帝国军的诸位可能会有各种想法,但必须得舍弃过去的仇恨,为了对乌拉诺斯战争的终结而相互协力。” 巴尔塔扎尔也以点头回应。他们能站在希尔瓦尼亚王国这边真是帮了大忙了。要让帝国去请求皇王国协助的话还有着面子的问题,比较困难,而如果是从王国发出的请求这样的形式,皇王国也比较容易派遣友军过来。尤其是皇王国所拥有的飞空要塞“朱雀”,是无论如何都想将其分配到密特朗逆登陆作战中去的。就像是乌拉诺斯突破克克亚纳线时使用过一样,飞空要塞有着压倒性的兵员运输能力,如果在登陆作战时使用的话,能够期待它能做出巨大贡献。还有,在制空能力方面堪与沃尔迪克航空队比肩的草薙航空队,以及最新型单座战斗机“斑鸠”。无论哪一样,都是作为友军来说再可靠不过的战斗力。 “估计朱雀会晚到些,但草薙航空队与沃尔迪克航空队都会在本日夜半时分来到奥丁。我们要是四平八稳的也说不过去了吧。尤其是坂上上尉,一方面在箕乡航空战中,击落了大量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一方面还被草薙航空队当逃兵处理……” “唯独不能使之自相残杀。无论哪个航空队都该明白,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这要求很难,巴尔塔扎尔也是明白的,人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跨越过去的怨恨。现在命令他们和过去杀害了自己亲兄弟的对手并肩共同作战,能老老实实就服从的人怕是不会有吧。 然而,必须让他们如此。 如果做不到的话,这次作战就根本见不到成功的希望。 不仅仅是与喷气引擎以及航空队统一相关联的方面,与这次作战相关联的几乎所有方面都必须强制其超过极限。他能够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国军跨越国军统一步伐是有多么困难,而且到作战发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还会有各种困难挡在前面吧。 “除了跨越过去的恩仇,多岛海列强联合起来,根本没有其他对抗乌拉诺斯的途径。这场战斗失败的话,地上就会被乌拉诺斯占领,地上的好处都会被天空榨取,而我们便只能通过抢夺天上扔下的余唾去生活。如果拒绝那样的未来,现在就只有尽死力。为此,伊丽莎白,你给我在多岛海联合军司令部争取主动权,事前的工作我都已经做好了。而你,只需要展示出希尔瓦尼亚王国足以主导本次作战的武力、财力以及将对方歼灭的意志即可。得到伊斯拉舰队的相助,拥有五百亿佩塞斯正币储备金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正是新任多岛海盟主的不二人选……给一桌上的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帝国也好联邦也好,那些大人物们个个都让乌拉诺斯将气势压垮,丧失了自信。 在这种状况下,你挺身而出也不成问题。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口气赶上超过他们。” 巴尔塔扎尔平静但强有力地这么对伊丽莎白说着。 所谓多岛海联合军,是实施本次共同作战的多国籍军的总称,内含圣·沃尔特帝国、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慧剑皇王国,还有统领着海德拉巴群岛的希尔瓦尼亚王国。现在,各个势力的最高司令官都将聚集于在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设置的联合军作战司令部,商定实施的时期、场所以及方法。希尔瓦尼亚王国则是伊丽莎白亲自加入联合军作战司令部,每日与多岛海列强的头头脑脑们,展开激烈的政治手腕。 要是在以前的话,像希尔瓦尼亚女王这样的在多岛海列强中间颐指气使,根本难以想象。 而现在,几经波折,多岛海的势力图一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逐出密特朗本土,在殖民岛上拼命残喘的圣·沃尔特可谓奄奄一息。如果即将到来的反攻作战“b”——由于正式作战名称未定,现在只成为“b”——失败的话,其命运就是从地上消亡。构成旧秋津联邦而现在分裂的三个国家——慧剑皇王国、奥菲斯秃头王国、左氏随朝——国内也混乱不堪,派遣友军都已精疲力竭,根本没有主导大作战的余力。另一方面,旧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以希尔瓦尼亚王国伟中心,正欲形成新的海德拉巴群岛联合,这样的状况非常容易依伊丽莎白之意志和团结起来。而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在也以希尔瓦尼亚为窗口,准备涉足多岛海世界的阶段,这样的架势一定会遵守王国的意向。 而且,伊丽莎白为瞄准国际金融市场而放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正在从海底的沉船中打捞五百亿佩塞斯的隐藏财产”这样的大谎言,由于金融王雷尼奥尔·贝尔纳的协助,也让全世界的投资者当成真实的情况而接受,现在,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呈现出空前盛况,即使说它就是国际金融的中心也不为过。再加上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这样的武力,希尔瓦尼亚被世界认知为拥有充足储备金的富裕王国,现在正处于接替圣·沃尔特帝国成为多岛海盟主的位置上。 伊丽莎白再次带着真挚的眼神,点头回应着巴尔塔扎尔。 “我正有此意。为了多岛海的新秩序,让我们用尽一切办法吧。” 她老实地听从了他,巴尔塔扎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再次将目光转回到作业工程表,并再次展开与西门的讨论。 呼呼,伊丽莎白并不出声,而在内心深处笑了。 ——机长他不知何时,就在和过去的我说话了。 就像是曾经在air hunt士官学校士官室内命令塞西尔·豪尔那样,刚刚巴尔塔扎尔就对伊丽莎白放出盛气凌人的命令口吻。究竟是本人沉迷于作战计划的立案之中没有注意到呢,还是说这里没有会去责难他不敬的王国高官,所以想着用过去的口吻也没关系呢?不管是哪种情况,伊丽莎白都很开心。 去年,和雷尼奥尔重逢以来,明显感觉巴尔塔扎尔变了。 在那以前,明明在心底藏有不同意见,却丝毫不改恭敬的态度和过分夸张的遣词造句,现在却剥下了一切虚伪,一心为了终结战争而不舍昼夜地拼命努力着。在他内心的更深处,一定是想着尽早赶赴慧剑皇王国去确认神乐的生死——一定是这样的心情。 现在巴尔塔扎尔的身影十分耀眼而帅气。她真的这么认为。 ——我也赌上一切吧。 ——为了终结战争。 当她将这静静的决意铭刻于心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了十分凶猛的螺旋桨声。她抬起目光,有牢固地组成编队飞翔于天际的大约四十机的机影。 “好像已经开始了。” 在奥丁上空,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战斗机相互纠缠着,描绘着几何学样子的航迹。看样子是两个航空队分成每队二十机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 “真是危险啊……哪一方都那么认真啊。会出死人的啊那样。” 西门不禁叹道。的确,那空中动作对于演习来说太过激烈了。尽管两航空队平常都很友好地在海滨喝酒,关系相当密切,但一旦在空中搏斗起来,双方的好胜心便都激起来了。尽管是用涂料弹,但那认真的样子却丝毫不比实战逊色,用尽一切战技让螺旋桨飞速运转着。 巴尔塔扎尔定睛而视。walkure使用的机体并不是一直以来使用的单座战斗机卡兹万,那机体矮矮胖胖而结实,看上去马力很足,防御性能也更优,是至今没有见过的。 “这是贝尔纳重工业的试用机吗?” 对巴尔塔扎尔的提问,西门用略带些恶作剧般的笑回应道。 “我赠予四十架作为礼物。现在仍在兜售而上不了量产线,但比起卡兹万要高好几个等级,应该与乌拉诺斯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有的一争。” 从感官上,的确在性能上凌驾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最新型战斗机麦斯特拉之上。 当她将这静静的决意铭刻于心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了十分凶猛的螺旋桨声。她抬起目光,有牢固地组成编队飞翔于天际的大约四十机的机影。 “好像已经开始了。” 在奥丁上空,walkure和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战斗机相互纠缠着,描绘着几何学样子的航迹。看样子是两个航空队分成每队二十机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 “真是危险啊……哪一方都那么认真啊。会出死人的啊那样。” 西门不禁叹道。的确,那空中动作对于演习来说太过激烈了。尽管两航空队平常都很友好地在海滨喝酒,关系相当密切,但一旦在空中搏斗起来,双方的好胜心便都激起来了。尽管是用涂料弹,但那认真的样子却丝毫不比实战逊色,用尽一切战技让螺旋桨飞速运转着。 巴尔塔扎尔定睛而视。walkure使用的机体并不是一直以来使用的单座战斗机卡兹万,那机体矮矮胖胖而结实,看上去马力很足,防御性能也更优,是至今没有见过的。 “这是贝尔纳重工业的试验机吗?” 对巴尔塔扎尔的提问,西门用略带些恶作剧般的笑回应道。 “我赠予四十架作为礼物。现在仍在兜售而上不了量产线,但比起卡兹万要高好几个等级,应该与乌拉诺斯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有的一争。” 从感官上,的确在性能上凌驾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的最新型战斗机麦斯特拉之上。带着可与圣·沃尔特的贝奥斯托莱克与慧剑皇王国的斑鸠相匹敌的升力不断在空中攀爬,麦斯特拉根本追赶不上。 “单座战斗机特拉·利贝拉,恐怕是螺旋桨飞机的最终型了吧。机翼有二十毫米的机枪四门,机腹有十五毫米的机枪四门。引擎两千一百马力。虽然马力略逊色于贝奥斯托莱克,但我想对于习惯了涡轮式引擎的飞行员来说驾驶起来更容易些。” 可能是驾驶特拉·利贝拉的walkure一侧操作还不太习惯吧,总能看到到了最后关头总会被伊斯拉一侧躲开,反而被其玩弄的现象。 “由于至今还尚未投入实战,有些不安……真的没有关系吗?” “也只有这么相信了。根据某投机途径传来的情报,雷斯塔·玛蒂尔达商会好像已经与乌拉诺斯联手,完成了喷气机的试验机。由于对面也同样急于兜售,因此说不定乌拉诺斯那边会出喷气机呢。” “这件事作战本部已经知悉了,说是什么还被冠以前代乌拉诺斯王之名‘奥特加’之类的。恐怕一定会出的吧。仅仅艾利斯阿克托斯就够麻烦了,如果再加上喷气式战斗机的话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正是正是,所以至少在作战开始之前让他们用惯特拉·利贝拉。如果用 惯了的话,至少对抗艾利斯的时候就应该不会被玩弄于鼓掌了。” 正如西门所言,乌拉诺斯在派出“艾利斯阿克托斯”这多岛海最强的战斗机以外,还准备投入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这现状可谓仅仅数量就无法与之抗衡了,现在连性能方面也输了。要挽回这些,就如刚刚伊丽莎白所言,只有靠飞行员的技术了。 渐渐地,在空中来回飞行的战斗机数量不断减少。一旦被涂料弹打中就判定被击中,被宣告退场的战斗机则只能强忍着不甘,翻动着附着着染料的机翼返回奥丁机场。 伊丽莎白用望远镜,看着剩余机体的情形。 她确认了一下扔在飞翔的四机的。确认了仍然幸存的究竟是谁,不禁叫出声来。 “哇……好厉害的四个人!” 巴尔塔扎尔也贴着双筒望远镜,目光追寻着正激烈咬合在一起的四机。 “walkure是坂上和伊莉雅……伊斯拉是……卡路儿和魔犬吗……” 以作为推断依据掌握了情况。看来在共同演习第一天,两航空队的王牌就互相杠上了。顺便说,清显将黑兔,伊莉雅将白狼,吉冈武雄将魔犬,而卡路儿则是将被称为“风之饰章”的8字型图案描绘在机首附近。 “好厉害……利贝拉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啊,要是让开发者看到,腰都直不起来了啊这!!” 西门的话尾连缀着感叹号。两边的动作都太过激烈,用双筒望远镜看根本追随不过来。巴尔塔扎尔用肉眼眺望着空域,出神地望着赌上各自所在的航空队的名誉而进行战斗的四机。尽管嘴里没有明说,但果然心里还是在为清显和伊莉雅加油。对于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制空战正是胜败的关键。而掌握这关键的正是单机统治空域的王牌,而这超级王牌非清显与伊莉雅莫属,巴尔塔扎尔如是确信…… 看我把你击落。 赌上我积累至此的磨练,赌上与我飞在共同天空的同伴之名,也为了曾被我击落的敌机们。 ——卡路儿·阿巴斯,我要将你击落……! 清显紧咬着牙关,拼命地追着逃走的卡路儿。 一月那毫无污秽的天空,以及反射着阳光的海洋。卡路儿那银色的机翼划过那片他很早以前就看够了的只有蓝色的世界。 垂直于地面竖起机翼,打了个垂直回旋。卡路儿尽管在全力逃走,有时却微妙地扭动机体,迷惑着追在后面的清显。对方在搭乘席中也一定是双眼充血,咬紧牙关握着驾驶杆,可从那背影来看却不知为什么感觉有富余得让人来气。 他在藏匿着他的獠牙,清显的直感如是低语道。他一定留着一手。若是一般的飞行员可能会上他的当吧,但至今好几次穿越死线的经历,为清显的思考打响了警钟。 尽管他驾驶的是新机体特拉·利贝拉,但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尽管马力充足,升力异常猛,外面还围着厚厚的装甲防弹性能很高,但还是在秋津联邦时驾驶的“斑鸠”跟清显更合得来。贝尔纳重工业的战斗机是为即便是经验尚浅的飞行员驾驶也能充分在前线战斗而设计的传统而“体贴”的机体。让飞行时间在五百小时左右的飞行员来驾驶非常合适,但对于空战出击次数两百回以上,击坠数两百六十机以上的清显来说,却太过“油滑”了。尽管斑鸠就像是匹并不亲切而且难以驾驭的野马,可是如果能充分了解其特性并调动其能力的话,就能够做出特拉·利贝拉根本无法触及的空战动作。 可现在在这种场合,即便对机体性能说是道非也无济于事。要说这些的话,卡路儿所驾驶的麦斯特拉比起特拉·利贝拉来性能还要低一等。正因为如此才一直被清显追着,然而他的獠牙还是毛骨悚然地从尾翼闪现了出来。 当他马上就将卡路收于瞄准器之时,他将目光移开,转向了背后。 果如他所料,在那里,螺旋桨位于尾部的漆黑机体“真电改”将魔犬的獠牙闪现了出来。 在清显将注意力集中在将卡路儿收于瞄准器的一瞬间,那獠牙便会扎在自己的搭乘席上吧。而且,这还只是训练啊。 ——这是何等强大的杀气……!! 当然,真电改搭乘席的内部,握着驾驶杆的吉冈武雄的表情他当然是看不到的。然而从他的两翼,让自己都几欲退怯的杀气化作苍白的磷光升腾了起来。即便在实战中,磨砺至此等的战斗欲望他也未曾得见。尽管在地面上海从来没有与武雄打过照面,但仅仅在同一片空域,他的人格就传达了过来。 ——极其不服输,有着将自己的一切在天空中燃尽的觉悟…… ——天空中生者的尊严……!! 从魔犬那里释放出的热量,仿佛正在灼烧着他的脊梁。然而,岂可畏惧。 ——我上了,卡路儿,吉冈武雄。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和伊莉雅,才是多岛海最强的搭档……!! 再将目光聚焦于魔犬的再后面,可以微微看到伊莉雅正在追逐着他。将目光转回前方,可以看到在卡路儿机前方如同豆粒般大小的伊莉雅。也就是说现在四机形成了一个圆环,互相咬着彼此的尾巴。这正是如同字面所指示的、近乎唯美的dog fight。 扭打在一起的四机……虽然想这么说,然而不对。机体性能较优的特拉·利贝拉渐渐地发挥出马力与耐性的优势,逐渐形成将麦斯特拉与真电改摁倒之势。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就是己方的胜利。 ——卡路儿也肯定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一定会出奇策。 而这奇策是……? 清显预先估量着敌机的动作。将敌方的机体性能、技术、现在空域的状况——这些所有的“空战因子”都收于体内,进行解析,预测着敌机可能做出的乾坤一掷的秘策。这并不是根据什么道理,而只是靠着经验。如果比起任何人都能正确预测未来的话,在那前方,“空之王”的称号就等着他。 在追着一边一点一点扭动机体一边逃窜的卡路儿时,垂直回旋不知何时成了纵向巴战,也就是所谓互相打着筋斗。这并不是那种天空和海洋交互在视野前方流动的筋斗,而是稍稍倾斜的不太好看的筋斗。 推到出来的答案是。 ——卡斯滕回旋……!! 现在在多岛海,怕是只有清显和伊莉雅会使用的传说中的回旋,卡路儿也是会的。一直以来在空中存活下来的经验,如此对他沉吟着。 那么我自己也只有紧接着打出那传说中的回旋了。过去在与师父阿克梅德进行模拟空战一对一单挑的时候,阿克梅德在清显打出的卡斯滕回旋后紧接着也打出,便将其破解了。我现在也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请看着吧,阿克梅德师父……! 他在心里呼唤着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给清显亲授了传说中的技能“射击”后阵亡的阿克梅德。如果说卡路儿是师从“海猫”的话,自己也有着拜师于阿克梅德的名誉。即便是赌上自己尊敬的师父之名,也绝对不能输。 他瞪视着在前方朝着天顶冲去的卡路儿。 那攀爬到湛蓝天空之顶部的白银之翼。从那飞行方法便知道,他是被天空爱着的飞行员。那优雅而洗练的高空舞蹈,宛若天空庇护着他的机翼一般。然而这华丽的舞步之中,却隐藏着着实危险的袖里刃。note 8.(译者注:翻译成“袖里刃”的地方,原文「仕込み刃」) 马上,就是现在—— 就要到达筋斗顶点的卡路儿机,开始了微妙的侧滑。 如我所料。 清显凝神察看,那正是在卡斯滕回旋中可能出现的“事象境界”。在空中空出的真空地带。那根本不可能看 到的境界之面,让经过不断磨砺的感性将之作为光之薄膜捕捉到了。 看得到。 卡路儿可以看到的同样“境界”,也映照在清显的眼中。 卡路儿被光之薄膜包围着。刹那间,将麦斯特拉层层裹住的分外炫目的粒子。 从物理层面来说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回旋,在光的正中间变成了现实。 ——这是何等得美丽……!! 清显一边感叹着,一边不断追逐着其背影,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在三舵中。 那事象境界的光压在了泪珠型挡风之上。 突然压上身来的、骇人的减速重荷。特拉·利贝拉在咆哮着。这自己首次驾驶的机体的呼喊声,从握着的驾驶杆中便感觉了出来。 简直觉得就要从喉咙里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血液一下子拥上了脑部,如果一旦松口气的话,意识就会被当场切断。 然而,清显还是战胜了苦痛。哪还有怨东怨西的空闲,一定要将卡路儿击落。 给我撑开眼睛,即便四肢断裂,在最后的瞬间也要咬破敌机的侧腹, 不断忍耐着大气之斧,将目光凝视于光之洪流—— 在眼前,出现了卡路儿的右侧机体。 同时,他紧紧扣下了十五毫米机枪的扳机。 释放出的涂料弹,将卡路儿机染了个通红。 ——得手了……!! 正当他几欲发出欢声的一刹那。 “?!” 自己的挡风,已染了个通红。 咕哦哦,他听到了螺旋桨高亢的嘶吼声。 从那红色的狭缝中,魔犬疾驰而过。 ——被魔犬击中了……?! 如果是实弹的话,清显的肉体应该就早已粉碎了,无需多言的被击坠。然而那魔犬,挡风上也涂了个通红……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法理解。击中卡路儿的同时,被魔犬击中了。然而那魔犬的挡风上也附着着涂料弹…… 那伊莉雅如何呢? 正当他就要环视空域的时候,通信器响起了。 “红方一号、蓝方一号、蓝方二号,击坠。红方胜利。” 看样子清显、卡路儿与武雄被击落,而伊莉雅仍然存活。也就是说这次的集团模拟空战,是walkure的胜利…… “太好了……谢谢你,伊莉雅……” 在通红一片的涂料狭缝中,清显探寻着伊莉雅的身影。 而伊莉雅呢,不知何时起一边在清显旁边与之并排飞着,一边对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显终于理解了。 尽管这事态难以置信,但现在从震耳欲聋的扬声器中传来的飞行员同事们的兴奋的声音,告知他这事态的的确确在现实中发生了。那过去谁也未曾得见的、稍稍感觉有些像梦中故事一样的情景,就在刚刚的这片天空中绽放出来了…… “四机同时卡斯滕回旋!!” 带着兴奋的声音,担任解说员的萨娜特拉将自己所看到的告知清显。 “这样,带着这种感觉,咣咣——!……话说!还不懂吗,来,借我手用用,对,就成了这样,然后这样,咣——!” 她借着在她身旁康达塔的手,用手指尖想要再现白天的空战动作,但她越做,就越只是感觉两人的手缠在一起,愈发不懂。 他先是仰望着暮色将至的天空,又将目光回到了比起地面高出许多的海拔两千米处的落日将欢迎派对会场染成茜色的样子,清显有些困惑地笑着。 “也就是说……卡路儿、我、魔犬还有伊莉雅几乎同时打出了卡斯滕回旋,而且都成功了?” 萨娜特拉眼中泛着光,点点头,“啪”地用手拍了拍胸前,嘻嘻地笑道。 “是的是的!好厉害啊,那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呢,虽然是在战斗中,但实在是太漂亮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眼泪都出来了呢!” walkure的大姐头萨娜特拉到现在眼睛里还微泛着泪光,称赞着在空中描绘出的四人的轮舞。在她旁边,被抓住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康达塔露出了温和而文雅的笑容。 “伊莉雅在最后面也着实是幸运了,虽说胜得极其微弱,但我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现在明明派对还正在准备,可大家好像酒劲儿已经上来了。” 康达塔手指指示的地方,walkure队员们已经从兵营中拿出了秘藏的酒,开始了庆祝集团模拟空战胜利的宴会。由于预定是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员先回到分给自己的兵营中再来到这会场,他们现在不在这里。等他们一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拉开地狱般的欢迎派对之帷幕。 “沃尔迪克航空队预计之后就能到达奥丁,有传言说草薙航空队的一支先遣部队,也会今天到达。多岛海列强中最精锐的航空队,今晚说不定就会全部在这里集中。好紧张啊。” 连一直都从容不迫的康达塔,都略带些紧张的神色。这对于清显来说,当然会是让他异常胃疼的一晚。note无论与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是与草薙航空队,他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孽缘。尽管这是自己做好觉悟并沿之前行的道路,但在特定的情形,自己说不定还是要接受他们相应的制裁。 9.(译者注:本句是直译,没有意译。) 然而。 ——只要不被杀就行了。 为了给自己鼓劲,清显喝了一口从萨娜特拉那里拿到的威士忌,这么对自己说着。 ——他们当然会恨我的。无论嘲笑,还是污蔑,抑或是憎恨,都统统接受吧。 ——如果那样能让大家团结一致的话,被打个面目全非也没有关系。 ——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赢下决战,是制空普雷阿迪斯,仅此而已。 天空渐渐转暗,而在派对会场上也开始点亮了装饰灯。在基地打杂的人们繁忙地工作着,而从小摊上飘来了撒了大把佐料的香气扑鼻的料理的香气。为了取暖,在会场的中心点着很大的篝火,而为了今天而聘请的乐团也开始奏出了很有朝气的音乐。 不知是谁大声宣告派对开始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愈发肆意地端起酒樽到小摊上问价,或者在各处围成圆圈兴高采烈地吃着、喝着、打扑克赌博。傻笑声和娇声四处响起,如往常一样,吵架声与撕打声也相继而至。 顺便说,虽然像清显他们这样的士官知道目的地是普雷阿迪斯,下士官和士兵却对作战内容一无所知。这次只有在被问到“愿意菜价出发后回来的希望渺茫、只有单程票的大作战吗”这个问题是仍然坚持报名的莽夫或者探险爱好者被选上,现在才在这里。 “明明氧气那么稀薄,却那么精神。”“早就习惯这么稀薄的氧气了,没事没事。” 正当他在一旁看着康达塔和萨娜特拉爽朗地笑着,坚固了今天晚上姑且还是以活命为最优先的事宜这一决意的时候,突然间双肩从正面被某人抓住了。 “清显!!” 从极近的距离突然被人极其真挚地叫着名字,他不禁倏地伸直了腰杆。 他一看,一名金发碧眼,让人觉得光彩照人的貌美青年从正面讲手臂放在他的双肩上,在位于水平距离十厘米的至近距离带着真挚的眼神盯着他。 “卡、卡路儿……” 气势被对方压倒的他叫着对方的名字,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斗飞空队长卡路儿·阿巴斯丝毫不改真挚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恋人一般愈发将脸与脸的距离缩得更短。 “我有一个请求。” “呃、嗯。” “明天,再来一次。” 尽管脸贴得 太近,他一时间难以揣摩出对方的意思,但他还是马上想到就是集团模拟空战的事。 “啊、啊,可以的哟。今天我们,比较幸运嘛。” “嗯。你这么说的话可帮了大忙。不管怎么说,我们那边,都几乎要暴动了。” “诶……” “不能认可的人们在骚动着。输了比赛的成员被骂着,然后还嘴,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有两次扭打在一起了。还有人说什么机体性能不同太不公平之类的话。” “啊,这一点我也这么想,机体的潜能非常重要嘛。即便说是其他国家的战斗机,也会想着要能驾驶自己想要驾驶的机体就好了,从今天开始就是同一家航空队了嘛。” “你能这么说真的帮大忙了。明天,再来一次哦。我说好哦,明天我和武雄君的师父——海猫先生也会出马。” 嗯,清显点了点头。在今天的模拟空战中,海猫似乎因为机体出了故障而没能出场。由于第一次看到他的空战就想要和他较量一番了,现在说明天就能和他较量,便十分期待。 做好约定以后,卡路儿终于移开了他那贴得过近的脸,十分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输了以后回到大家那里真的很糟糕啊。什么笨蛋啊无能啊嗯懦夫啊,对自己的队长也是想说就说无所顾忌。明明都做出伊斯麦尔回旋了,可谁都不表扬我。” 他半开玩笑地发着牢骚。伊斯麦尔这名字听起来耳生,估计是卡斯滕回旋在巴雷特洛斯地区的称呼吧。 “伊莉雅在的位置比较好嘛,而且机体性能也对我们有利。真想在相同的条件下一战啊。” 一边安慰着对方,清显对卡路儿刮目相看了。明明应该输得十分不甘心,却不找任何借口,依然不改爽朗的态度。尽管可能出生的国家不同,但骑士道精神也一定紧紧地附着在他的身心吧。虽然他时而天然而无神经得让人脊背一凉,但从根本来说的的确确是纯洁而善良的人啊……正当他如此感慨时。 “白狼先生,在哪里?”note 10.(译者注:这里翻译成“先生”而不是“小姐”的原因从后文能看出。) 突然间,一声不解风情的提问插了进来。 “将我击落的飞行员先生,在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在卡路儿旁边出现了一名眼神凶恶的少年拿着番茄汁伫立在那里,游离的视线朝向周围。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接近过来。 他应该是白色人种与黄色人种的混血吧,理得短短的亚麻色头发以及蓝蓝的眼睛。note隔着衣服都显而易见的历经磨砺的肌肉,与他那短小精干的身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尽管他那极其锐利的目光告诉人们他是已经穿越过无数空战场的飞行员,可他身上露出的氛围却还存留着少年的天真与无瑕。 11.(译者注:给尚未看过《夜想曲》的诸君提醒,武雄的父亲千千石武夫是帝政天上人,母亲吉冈优姬是雷瓦姆与天上的混血——优姬的父亲是帝政天上人,母亲是雷瓦姆人。另外,如果诸君中有人看到这里还以为帝政天上等于空之一族并以此为依据大事评论的话,请面壁) 此人究竟是谁,不用对方报上名来他也明白了。 “……吉冈武雄君?” 他这么招呼道,武雄瞥了清显一眼,“啊”地,低语了一声。 “黑兔先生。” 尽管自己也没有报上名来,但看样子武雄也明白了。清显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上尉。” “……伊斯拉舰队第二航空队,吉冈武雄一等飞曹……就是我。”note 12.(译者注:这句话日文是有个要点的,不太好翻译出来:吉冈武雄几乎说完本句时并没有对清显用敬体,这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是非常失礼的,于是在后面补上了敬体。从前后都可以看出,吉冈武雄略微有些愣头青。从后文某一章可以看出,这与优姬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能有一定的关系。优姬啊……) 武雄着实笨拙地嘀咕着报上名来,再次将目光向周围望去。看样子对被伊莉雅击落一事相当不能认可,而对清显根本提不起兴趣。 第一次和魔犬在地面上见,清显内心相当吃惊。武雄不管怎么看都感觉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武雄君……今年多大了?” 他这么问道,武雄又瞟了清显一眼,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回答道。 “……二十岁。” 绝对在撒谎。不管怎么看不是都只有十六七岁吗。 “这、这样啊,二十岁……啊。” “嗯,是二十岁哟……话说,白狼先生在哪?” 看样子他在意伊莉雅在意得没辙了。清显便暂时离开了现场,向附近的队员们打听伊莉雅的下落。果不其然,今天胜利的大功臣正被大量walkure队员围着,沐浴在欢呼的指笛之中。他刚一强行将一脸困扰的伊莉雅从圈中往外拉,背后便响起连连的嘘声。他尽力从同伴的大骂声中挣脱出来,终于将伊莉雅拉到了魔犬身边。 “……………………” 相互报完各自姓名以后,武雄好一阵子瞪视着伊莉雅。 “……………………” 伊莉雅也十分困扰地承受着他的视线,嘴巴嘟哝着想要开口说话,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哈哈哈,在相互对视着呢!” 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卡路儿高声笑道。 “……你怎么看穿左拧转的?” 极其唐突地,武雄阴沉沉地问道。由于他句尾音调稍稍上扬,便知道是在提问,可若不是这样的话那提问方法真让人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但是伊莉雅好像马上就理解了武雄的疑问。 “……从你那飞法就知道了……你所谓的左拧转,在我们国家,是被称为卡斯滕回旋的战技。过去,我和坂上上尉也几乎在同时打出过同样的动作……因此,我才得以预先判断出你的战技。” 对伊莉雅的回答,武雄有些懊恼地紧咬着嘴唇,静静地接受着。 “……我头一次被海猫先生和卡路以外的人击落了,明明从来没有被这两人以外的任何人击落过。” 武雄直勾勾地盯着伊莉雅,然后面色稍稍泛出了些红润,龃龉着嘴巴。 “而且是……被你这样……” 他还要说出些什么,可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虽说那消失话语的话尾,清显已经大致能够预想到了,可并没有硬是说出来,武雄大概也察觉到如果那么说的话,一定会让伊莉雅不快吧。 然而。 “‘被你这样’出色的女性?” 卡路儿一边嘻嘻地微笑着,一边随性地说出了连武雄都踌躇的词语。由于他已经习惯了这熊男人的神经大条note,心里只会想着:啊,又来了啊,今天也是状态绝佳呢;但武雄的脸明显愈发通红,否认道。 13.(译者注:“熊”字为译者应景所加,原文中没有此语项) “才、才没有!那种粗鄙之事,我才没有想!” “嗨……那是什么啊?‘被你这样的’……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卡路儿他一边露出大条的笑,一边刨根问底穷追猛打,武雄便愈发显露出怒气了。 正在劝解几乎就要吵起来的两人时,吵嚷声从远方的一群人那里响了起来。又有新的成员陆陆续续地乘着吉普车赶赴宴会。 清显马上就意识到了来访者究竟是谁。 胃里嘎吱作响。 应该对他们讲出道歉的话语、辩解的话语,还是 干脆将错就错呢。现在在自己内心还没有得出答案。他决定还是等见到他们之后,再将那一刻的想法诚实地告知他们。 他咂了口威士忌去代替喝水,抬起头来,准备自己主动迎上前去。此时,萨娜特拉有些担心地对他说道。 “来了哟,沃尔迪克航空队。坂上队长在吗,对方像是队长的人这么问道。” “嗯,我这就去,请你带路。”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他们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我们可不会保持沉默。” 对着挺胸示威的萨娜特拉,清显微笑道。 “谢谢你。不过真到那个时候,能视而不见吗?就是那种只要我不被杀死就ok的感觉。” “那种事……” “好啦,如果只是被打就完事的话那也算便宜了,我可是做了即便被他们这样也讲不出怨言的事情啊。” 萨娜特拉一脸不满地盯着清显,可对方却带着笑脸搪塞,拜托她带路。借着篝火的光亮,推开人群,清显便向过去曾吃着同一锅饭但后来又作为敌人相互厮杀过的熟悉的人们身边走过去。 他想起了箕乡防卫战那次对沃尔迪克航空队战斗的情景。 为了被囚禁的神乐和清显,这些体贴的人们触犯军规将他们解救了出来,而他,竟岂有此理地亲手击落了十几架他们的飞机。装在他心中的事实只有一个:他们无论怎样非难自己都是他们的权利,无论他们说自己什么,对自己做什么,他都只会默默地接受。 在星光之下—— 雷欧·罗森缪勒上尉就和曾经与他在共同的天空飞翔时一样,带着平静的双眸迎接着清显。 仅仅是看到这样的氛围,清显就领悟到雷欧想说的话的全部了。 “听好了,假如之后我们在战场上碰到了,堂堂正正地战斗吧,绝对不要手下留情,这是对对方的敬意,也是武士道和骑士道,对互相精神的赞赏。” “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会为了击落你们而竭尽全力。你们也发誓吧,发誓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了,会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全力一战,会用尽所有的力气,为了击落我们而战斗。” 现在重新想想,正是因为有着雷欧的这番话,自己才能在如同地狱般的箕乡防空战中,为了不让祖国的人们死去奉献出自身。而雷欧一定是预见到了双方有朝一日会在空中作为敌人相遇,为了不让清显他们痛苦,才在临别之际如是赠言吧。 即便不交谈,雷欧的表情、视线都告诉他对方已经接受了、原谅了这一切;仅仅这些,就让清显拼命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清显再次想到,这人果然是比起任何人都值得尊敬的上官。他也理解到,自己第一次就被分配到这么伟大的上司手下,真的对于自己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清显在雷欧面前并起脚跟,送上了敬礼。 “很久不见了,雷欧队长。我是walkure队长,坂上清显上尉。” 他丝毫不犯怵,也不加任何开场白,而是用毅然决然的表情和话语直面雷欧。 雷欧也还以敬礼,然后慢慢地问道。 “有一点,请你回答,不要撒谎。” 雷欧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慨,和过去一样的冷淡。完全一副战场男儿的味道,非常生硬。 “是!” “……那个时候,你是故意瞄准机翼的吗?” 雷欧所说的,正是在箕乡防空战时进入格斗战时的事吧。被雷欧、露露、菈菈追着,在神乐和达姆巴佐利克的帮助下总算是恢复了体势,而清显对雷欧机体的上表面射去。子弹打中了雷欧机右翼,而雷欧机则打着回旋坠落下去,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清显诚实地告知。 “不,我没有那样的富余。” “……………………” “我射击是打算打死队长,而由于队长躲避了,所以打中了机翼,仅此而已。” “……………………” 听到他的回答,雷欧带着痛苦的表情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他异常苦闷地将自己的玻璃杯慢慢送出,递给了清显。 清显将自己接到的东西一饮而尽。 “如果让队长、露露姐和菈菈姐继续活下去的话,就会有更多我的同胞们被杀死吧。因此我也是为了打死露露姐和菈菈姐而射击的。” 那是他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跟他关系非常好的双胞胎姐妹,露露和菈菈。清显也用枪口对准她们射击了。现在她们也来到这会场了吧。她们怎么想那时的事呢。 听完清显的话语,雷欧发出了鼻息,之后嘴角稍稍绽放了开来。 “……那样就好。我还想着如果你要是道歉什么的就把你狠狠揍一顿……你已经出息了,已经是十足的一流飞行员了,已经远远地超越我了。” 在雷欧不苟言笑的面孔中,稍稍夹杂了些温柔。 “……您过奖了。成了walkure队长以后,我才越发知道自己的不周和思虑之浅。我总是想着雷欧队长的指导,每天拼命地做着。” 清显是真心的。他当上walkure队长以后,方才得知统帅部下的困难。率领编队出击,将损害抑制到最小,实现作战目标再归还——仅仅说来很简单,但其内含却深而极其严苛。如果对于时时刻刻在变化的现状下决断有所犹豫或者有错误的话,原本不需要死的部下就会大量死亡;而与之相对的是,如果能不断迅速地打出最优的一手,还有可能一个人都不死集体生还。这半年间他领悟到作为编队长关乎大量生死的决断之重,以及与通常必须要战斗,必须要单机击落敌人完全不同的、在另一个次元的知性、勇气和决断力是必需的这一点。 因此,雷欧就是清显的榜样。如果说格斗战的师父是阿克梅德的话,编队空战的师父就是雷欧。他总是一边回想着沃尔迪克航空队时代共同出击的时候雷欧的话语、规劝以及决断,一边拼命地尽现在的职责。 “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认为,雷欧队长是我的老师。这次能以这种形式重逢,我真的非常高兴。” 一边不中用地用语言表述着自己的心情,清显感慨颇深。无论是父亲正治也好,阿克梅德也好、雷欧也好,自己真的是受惠于这些身为自己楷模的人啊。 “……你才是言过其实了……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着,雷欧转过身去,对着没有任何人的背后说道。 “……就是这样了。余兴已经差不多了吧?赶紧扑过来!” 接下来的一瞬间,大概是一直在雷欧背后藏着的露露·斯科特和菈菈·斯科特一脸笑容地飞了出来,两人一起抱住了清显。 “清显——君——!!好——久不见——!!” “好像又变帅了啊?!呀——姐姐想要吃嘛——!!” 和过去简直完全一样,她们紧紧地将身子贴了过来,因为重逢的喜悦而爽朗地欢闹着。 003 “露露姐、菈菈姐……” 虽有些不知所措,清显还是带着笑容面对那两人。被那两个人讨厌可能比起将他身子切成两段还要痛苦,但那两个人一如既往,不,比过去还要显得无忧无虑地死死缠着清显。 “本想着清显君你那么胆小,绝对不会对我们射击的,可还是射了啊!!” “好帅气啊!!怎么说呢,有一种被硬上了的感觉?!呀——清显君,看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可到了那里就成了那样啊?!‘说来也真是野兽啊!!’那种感觉?!”note 14.(译者注:结合后面一句话,露露/菈菈说的这两句话本来就带有歧义,所以 就处理成了这样。) 尽管她们所说的话依旧莫名其妙,但双胞胎姐妹依旧能向以前那样对待自己,清显着实非常高兴。 “……是的,我射击了,狠狠地射击了。” 他只以这句话回应。露露和菈菈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咯咯地笑着。 “嗯嗯,我们也射击了哟,狠下心来打算弄死清显君呢!” “对对,双方都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也不用自相残杀了,还可以再一起飞,真是开心啊!对了对了,伊莉雅在哪儿?现在应该在walkure吧?” “啊……是的。大概在那边……” 清显向喧闹的周围定睛看去。由于只能借篝火这么点儿光亮,一时间便没有找到。 与清显一样,伊莉雅对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怀着愧疚之意。 在箕乡海上与清显单挑,迫降在无人岛上,阿克梅德将两人捕获了。为使从那里以俘虏名义被引渡到威斯特朗大陆的伊莉雅空战技术不退步,便让她作为walkure的一员巡游于纷争地域,现如今还当上了walkure副队长。虽然在官方来看,她是从沃尔迪克航空队以walkure“友军”的名义调遣至此,并没有违反军法,但在了解内情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员来看,这样的状况即便招致了像是“我们的王牌舍弃了我们,加入walkure了吗”这样的反感也没有办法。 雷欧也好露露也好菈菈也好,他们都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伊莉雅能在自己希冀的场所翱翔于天际,他们一定会高兴的。虽然清显相信这点,但其他沃尔迪克队员怎么想他是不清楚的。 正当他烦恼着该不该问的时候,在他提问之前,双胞胎就回答了。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ure的吧?!哎呀,还真是爱之深啊,咻——咻,真是热啊。”note 15.(译者注:由于翻译成“爱之深”的地方原文「熱愛」,因此后文才有所谓“热”这么一说) 发出“噼——”的一声,清显的面颊冻结了。 “嘛——可是啊,如果理由是那样的话也没办法啦。那正是,舍弃了祖国选择了与最爱的人一起飞翔的伊莉雅嘛……不觉得这特别像是电影的标语吗?!虽说伊莉雅不在了挺寂寞的,可如果她的理由是清显君的话还是可以原谅的吧!” “对的对的,是爱呀,爱!战场罗曼丝最棒了!!” “那个,和伊莉雅已经做过了吧?!再怎么胆小闷骚也该做过了吧。被一个人爱到那个份儿上,怎么样也得上了吧!” 露露和菈菈无所顾虑地从清显的两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直到回答她们的提问之前说什么也不放手,类似于这样的气势传达了过来。 清显依旧带着僵硬的笑容一动也动不了。 话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里,伊莉雅离开的理由竟然是这种说法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个!在十分根本的地方存有误解……” 为了伊莉雅的名誉,这种事他必须得事先说好。不管怎么说,如果伊莉雅因为这么浅薄的理由就离开了沃尔迪克航空队这种说法被当成了已定事实的话,伊莉雅就太可怜了。 “诶——如果不是为了清显君的话,那是为什么?伊莉雅,她为什么不在我们那儿,而是到了你们那儿去打仗?” 露露十分不满地鼓起了脸颊,看样子无论怎样,她都想硬说成那样的说法。清显刚要说明伊莉雅身处walkure的理由……嘴却一动不动。 ——究竟是什么呢? ——伊莉雅究竟是为什么才加入walkure的呢…… 到这个关头,那样的疑问重返他的脑中。被阿克梅德抓住,没有自由,只能按照别人所说的做,不得已而战斗,就这样留在了walkure……这么说也许能说得通,但如果重新探求其动机的话,其核心又相当暧昧。 但是,然而,莫非。 ——如果露露姐和菈菈姐说的是正确的话…… ——如果伊莉雅真是因为我在,才加入walkure的话…… 直觉如此沉吟着,他不禁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颤栗了起来。对于伊莉雅来说,这着实是一种无礼的妄想。他条件反射般地拼命地给出了伊莉雅的动机中分量最重的一个。 “因为塞、塞西尔是女王!啊,不是塞西尔,是伊丽莎白女王……因为是学生时代重要同伴的请求,伊莉雅才加入了walkure……” 正在他说明的当间儿,露露和菈菈两人同时绷起脸来。 “诶——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驳回。是说比起我们来说,女王更重要吗?” “总觉得根——本不能接受啊。那样的话才不要——算了,直接问伊莉雅不就明白了。清显君,一起去找伊莉雅嘛!不问个清清楚楚心情很糟啊!” “伊莉雅——!!你在哪——?!有点儿事想问你,我们不会生气的快出来——!!” 两个人依旧从左右两边夹着清显的架势,开始大声喊着伊莉雅的名字。正当他慌慌张张想要制止双胞胎的时候。 再一次,吉普车队赶到了,发出了比刚刚还要不祥的聒噪声。雷欧的目光变得稍稍严峻了一些,而双胞胎也停止了喧闹,面面相觑。沃尔迪克航空队下士官飞行员的老大麦克盖尔走近了雷欧,对他说道, “来了,草薙航空队。该怎么迎接他们呢?” 嗯,雷欧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向远方眺望。麦克盖尔察觉到了不由得喉咙一震的清显,显出了笑容。 “哟坂上,好久不见了啊。在walkure升得很快嘛,真不赖啊。” 他将拳头抵着清显的面部来回转着,十分粗犷地笑着。明明在那次空战中,很多同伴都被清显亲手击落了,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在从奥丁越狱之时,他还将自己的爱车都借了出来,真是非常好的人。 “麦克盖尔先生,久疏问候了。还能再次与你并肩战斗,我非常高兴。” “紫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相信,她不是轻易就会死的。” “……是……我也不相信,一定还能再见到的。” “刚好,草薙航空队的那帮人说不定知道一些紫的情况,要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吗?” 麦克盖尔这么说着,一边摁响手指,瞪视着夜晚的一角。从那口吻来看,果然敌对情绪还是难以掩饰。 沃尔迪克航空队和草薙航空队。 这两个在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中浴血奋战的精英航空队,就要在这奥丁结合成一个航空队,一同对抗乌拉诺斯战斗。 跨越国境将最强的飞行员们集结在一起,变成地上最强的航空队。 ……尽管从理想上这么说十分简单,但只要想想两者间那无法跨越的恩仇,就感觉愈发遥远了。清显呢,由于他原来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已经混得很熟,能被他们原谅有一定的道理,但若是对于语言不通的过去的仇敌,他们最终能互相原谅吗? 喧闹的声音愈发靠近过来,耳中响起了熟悉的秋津语。他听说慧剑皇王国由于经济问题十分严重,根本不指望能有多少友军能被派遣过来,作为先遣部队率先冲过来的大概也就有十四五名左右吧。 队长会是谁呢? 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谈话也比较容易进行一些……他正眯着眼睛看,在篝火照射一片茜色当中,一个认识的人的面孔浮现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的腿开始颤栗了。 “达姆巴……!” 没有错。穿过草薙航空队的队头走过来的,正是过去担任清显僚机的贾丹 巴·达姆巴佐利克。 ——他出世了? 清显离开草薙航空队后,已经过了一年多。尽管达姆巴佐利克过去才是飞行兵曹,但这时间对于他出世当上一队指挥已经足够充分了。 是没有注意到清显吗,达姆巴佐利克走到雷欧跟前送上敬礼,用流利的圣·沃尔特语说道。 “我是草薙航空队队长达姆巴佐利克特务上尉。我们收到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的请求,便火速前来。” 应该是在超越极限的战斗中锻炼出来了吧,过去那木讷的氛围已经丝毫不在,一阵只要一碰就会被斩断的锐利杀气从达姆巴佐利克的轮廓迸发出来。 “我是沃尔迪克航空队队长雷欧·罗森缪勒上尉,欢迎你们。” 雷欧也带着军人的尊严回答了达姆巴佐利克。一瞬间十分严肃的视线交流之后,达姆巴佐利克放话道。 “我们已经认识到乌拉诺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了讨伐乌拉诺斯,草薙航空队才决定赶赴奥丁。然而我们没有半点原谅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打算。” “……………………” “我们不会加入综合航空队的指挥下。我们草薙航空队会组成十五机单独的编队,听从我的指挥行动。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话,我们就返回秋津大陆。回复如何?” 雷欧默默地听着,然后摇了摇头。 “……请去与奥丁航空队司令官交涉,我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如果你问我个人意见的话,如果你们想单独行动的话那随你们的便。到这般田地还拘泥于这种无聊的面子让战斗力下降的一群人,我们主动要求撤诉。” 对他的这番话语,在达姆巴佐利克身后的下士官飞行员激愤了。 “我们屈尊前来你们就给我千恩万谢!!和一些射杀女人孩子的卑鄙小人一起飞,我们才是要撤诉!!” 由于是秋津语,雷欧他们不懂,但万一他们理解其中含义的话,说不定当场就会开始一场乱斗。然而从那说话的架势来看,看样子他们明白都是些侮蔑用语,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也冒出了杀气。 “胆子不小啊,敢到我们的土地上撒野?”“秋津人还真敢说到这种地步啊。你们知道你们杀了多少我们的同伴吗?” 尽管愈发激烈的辱骂声相互飞至,达姆巴佐利克全然不露怯意,嘴角反而愈发堆满侮蔑之色,然后向清显这边走来。 达姆巴佐利克连礼也不敬,只是从正面送出嘲笑。 “胆小的逃兵当上了walkure队长啊,这帮人的级别可知矣。” 毫不留情的秋津话,打在清显的耳中。清显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达姆巴佐利克的表情中夹杂了憎恨。 “……紫队长,被处死了。为了救秋津人,舍弃了自己的名誉与生命,当了国贼终结了这场无果的战争……而与她相比,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清显无法回答,只能承受着他的话语。 “联介也挡在你身前,死了……不对,因为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守卫箕乡的天空了,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才挡在了你身前。可你呢,用逃跑去回应了联介的心意。” 达姆巴佐利克直勾勾地瞪视着清显,继续吐露出低沉的话语。 “……你这种人根本没有打的价值。我这一生都会轻视你,我所要做的就只有这点了。”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新田原联介这个名字。他是在草薙航空队时代,与达姆巴佐利克一起担任清显僚机的下士官。为了学习清显的空战技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紧紧地跟着他不离不弃。然而在箕乡防空战中遭遇了伊莉雅,他挺身而出,挡在了不愿扣动扳机的清显身前,牺牲了。 “……我不会辩解。如你所说,我是舍弃了国家的卑鄙小人。神乐姐也好,联介也好,我都无颜面对。” 清显直直地对着达姆巴佐利克的视线,这么说道。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草薙航空队也好,对于我来说都跟家人一样。以国家这个基准来说,我做不到从其中选择其一……因此,我逃到了一个不用与任何一方战斗的地方。如果是在walkure的话,便不用将枪口对准自己重要的人了,只与乌拉诺斯打仗就好……所以我才舍弃了祖国到了这里。” 达姆巴佐利克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看着这边。过去像小狗一样跟着清显历经几多空中战场的那种可爱,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现在所有的只是为了守护祖国和民族,几度穿越地狱般战场的那种战士的威严。失去了不知多少名同伴,还赶上了联邦解体这次政局的大动荡,达姆巴佐利克依旧留在草薙航空队继续战斗。一定是好几次处在几欲使灵魂耗尽的严峻状况下吧,也一定在不断寻找战斗的理由吧。然后他便赌上自己的尊严,选择了留在草薙航空队。他会恨会轻蔑从祖国逃离的清显,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清显的面前,从篝火那边溅来了火粉。忽明忽暗的粒子一闪一闪地,乘着夜风从两人之间流过。 “……我们不会听从你的指挥。我们是为我们的大义同乌拉诺斯打仗的。尽管会共乘奥丁,但不要想着恬不知耻地对我们指手画脚。” 达姆巴佐利克甩出这些话,也不等清显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他已经做好承受对方憎恨的觉悟了。他所说的再正确不过。而且他还必须感谢他们跨越了憎恶来到这里,清显这么想道。 从现场的情形来看,接下来也必须得做好为一点点小事就起争执的觉悟,但如果作为同伴,草薙航空队能发挥作用的话,普雷阿迪斯制空也就不再是梦中物语。他们都是一直与十倍于己的敌人战斗,取胜存活下来的优秀飞行员。要论以寡势敌大军,没有人能出草薙航空队之右。这样的经验,在这不许败北的决战之天空中一定会成为必要…… 尽管草薙航空队拒绝与其他航空队交流,很快就回到了分给他们的宿舍,宴会还在继续。沃尔迪克航空队喝酒的人很多,和其他航空队的飞行员毫无顾忌地对饮,很快熟悉了起来。卡路儿与露露、菈菈他们非常意气相投,从他们每个人的笑声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快乐谈笑的样子。 趁着这段时间,清显找到了伊莉雅。他问她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们交流得如何了,伊莉雅的面孔稍稍有点僵硬了起来。 “……和雷欧队长打过招呼了……他简直和原来完全一样地对待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她仅仅说了那些,便噤声了。尽管清显在等着她的后文,但伊莉雅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虚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清显非常在意伊莉雅是怎么跟雷欧说明她自己离队的理由的。尽管从政治上来说,是为了确定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友好关系才将伊莉雅派遣到这里的,但雷欧会相信那样的理由吗;而伊莉雅她会对雷欧说这种编造的理由吗? 清显尽管想问,但并没有问,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问的。 “……大家都非常好呢。真的……我真感觉自己受惠于和这些出色人们的邂逅。” 伊莉雅的只言片语打破了沉默。 “……明明以那么任性的理由离队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任何人都没有责问我半句。不仅没有,他们还带着笑容接待我……我自己反而觉得无地自容了。” 伊莉雅将手里拿着的玻璃杯向嘴旁送去。尽管里面可能是酒,但现在伊莉雅正很罕见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清显便没有制止。 “……还真是不成熟啊,我是说我。不管过多久都没有进步。不,反而……退步了。” 她吐露着这些泄气的话。看样子果然有什么东西在揪她的心。 “没有这回事哟。伊莉雅一直在变强。今天也是,能战胜卡路儿和武雄君,都是托伊莉雅的福……” 尽管他这么鼓励道,但伊莉雅只是带着僵硬的表情一直陷在沉默之中。 “……令尊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呢。” 清显甩出了最近这段时间最为明快的话题。大约一年前,哈尔蒙迪亚皇国军攻陷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以来,根本不知在首都近郊住着的伊莉雅的父亲、原击坠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究竟平安与否,杳无音讯。那个时候正是伊莉雅改了名字,作为一名walkure队员开始活动的时期,尽管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她父亲,她心里一定一直在担心得无法忍耐了吧。之后虽然多次问过有关部门卡斯滕的消息,但大概帝国的政府机关无论哪里都陷入了混乱,在这种塞尔福斯特内情都并不知悉的形势下,根本无法顾及一名老击坠王个人的消息,时间便只是在白白地流逝……原来一直是这样,可前些天吉报便突然从air hunt岛飞来。 “……啊,该说不愧是家父呢,还是怎么说呢……‘我放心了’,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我惊呆了’。” “是在克克亚纳线崩坏的两周前搬到了air hunt岛上吧?太厉害了,令尊根本不是帝国的一般人可及的,这种事都能做到。” “说不定就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所谓第六感这种东西吧。探知危险的能力异常之高……简直就是野生动物啊。不过可能正因如此才能成击坠王的。” 伊莉雅的语调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从她幼少时代开始就给她强加了过于残酷的训练,夺走她一切少女应有的快乐的父亲,伊莉雅怀有着他人无法推测的复杂感情;但即便是这样,对于伊莉雅来说,卡斯滕还是她的家人。从她那极其微小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出,她父亲还活着她是多么高兴。 “我已经给家父写信了。我已经向他表达出要呆在walkure战斗下去的决心了。父亲失去了惯用的那只手,也不能写文章,所以我也不期待他回信。如果在最后的决战中生还了,我就准备带着挨训的觉悟到air hunt岛去照顾他。” “对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伊莉雅活着,不管在哪国战斗他应该都不会介意。” 真的吗,伊莉雅如是低语,将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长长的眼睑之下,在贮满了星之色的眼眸中,清显映了出来。 突然间,刚刚双胞胎姐妹所说的话语又返回了他的脑海中。 “伊莉雅也很了不起呢。因为清显君在,她才加入walkure的吧?!” 咚咚地,清显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不可能是这样,尽管他在心中否定,但愈发迅速的心跳将某种热切而急不可耐的东西传送至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清显深呼吸了一下,下意识地让思考冷静下来。 明明大决战就摆在眼前,普雷阿迪斯制空这一关乎世界命运的任务已经托付给他了,自己却沉浸在这样低下的妄想中这该怎么好。美绪她还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呢。没错…… ——美绪她,在普雷阿迪斯,等着我。 他这么对自己说,接下来的瞬间。 ——夺回美绪……我之后该怎么办呢? 极其突然地,这样的疑问降临到了他的内心。 视线落到了自己右手的小指上。note 16.(译者注:我没有看错原文,的确是“右手”,还是“小指”。后文清显与美绪见面时,那次戴在了左手的小指上。唉……清显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菲欧捎来的“赠品”正套在那上面。 那是与美绪约定的戒指。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在少年时代,两人在梅苏苏岛奥德萨结下的约定,再次在耳边响起。 ——夺回美绪……在此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就像儿时约定的那样……和美绪结婚? 至今他都未曾考虑过的疑问爆发出来。 ——我是为了和美绪在一起,才去攻打普雷阿迪斯的吗? 过去与美绪的回忆一个接一个地从戴着的戒指中,通过手指越过手腕一直传达、渗透至清显的内心。 由于乌拉诺斯强袭他失去了家人,两人一起在土丘上起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进入河南士官学校,取得优秀的成绩,一起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事。为了救美绪,赌上同行的所有七人的性命强行夜间着水的事。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一起去看电影约会的事。在士官室内一起做宵夜的事。 在此之后——驾驶着双座轰炸机,出去进行巡逻训练,遭遇了敌机迫降至无人岛时的事。清显亲手对美绪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尽管美绪否认着那个事实,但清显自己的记忆却告诉他那件事是真的。然后在乌拉诺斯急袭air hunt岛,美绪对他坦白自己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从清显面前消失了。 从那次诀别以来,经过了将近三年半,突然间,菲欧赌上了自身性命从遥远彼方的普雷阿迪斯传来了美绪的消息。尽管没有对清显说的话,只有一枚戒指,但那样他就足以明白这才是美绪真正的心情。美绪在呼唤我。所以我要去普雷阿迪斯,压制天空的王都,夺回美绪。清显这么发誓道。 然而,他现在察觉到了。 ——我……想和美绪怎么样? 这些太过根源的、此前从未考虑过的疑问,现在不知为何却在伊莉雅面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着,挠动着他的脑髓。 “……坂上?” 突然,伊莉雅对停下一切动作的清显微微歪着头叫道。 没什么的,他本想这么回答,然而吐息根本无法形成话语。 只是,凝视着星空之下的伊莉雅。 心跳再次变得迅速而剧烈起来。某种急不可耐的冲动,冲向了他手和脚的末端。 这次非常突然地,与伊莉雅相遇至此的事情都从清显心中冒了出来。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首次见面的事。父辈是仇敌,自己的父亲正治被她称呼为卑鄙小人的事。并坐在两人驾驶的搭乘席中恰逢流星雨,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说话的事。在夜间着水之际,两人握着相同的节流杆,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对方。 在air hunt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之时,与伊莉雅进入一对一,第一次经历了肉体穿越了机体在空中融合成一体的感觉。毕业以后一同被分配到沃尔迪克航空队,他在沙滩上背着喝醉的伊莉雅,在星空下漫步。伊莉雅那个时候告诉他,“美绪在床上叫着你的名字哭泣着”。为诀别之际美绪扔给他的轻视与侮蔑而烦恼的清显,那一来就轻松了许多。在经历了大规模的空战,失去了大量同伴的夜晚,他抱住了在空母的甲板上疲弊的伊莉雅。在手中震颤的伊莉雅弱小而无可依靠,他强烈地感觉到必须由自己来支撑着她。 然后——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处于交战状态,从帝国逃出来加入联邦军的草薙航空队,便与沃尔迪克航空队开战了。看到由于帝国的轰炸而被杀害的市民们,在几乎让他鲜血渗出的纠结之终末,他对着伊莉雅扣下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明明是带着真心要杀死对方的心情在战斗,可不知为什么通过空中,在至近的地方感受到了伊莉雅的气息,感觉她的心跳就像自己的一样,他理解了他们的心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融为一体的心,在战斗空域唱起 二十二 对于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库恩茨·埃森巴赫首相来说,从去年四月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以来的将近九个月,有的只是苦难。 丢掉了本土逃到多岛海的殖民岛上,将政府技能转移到air hunt岛上总算是做到了这一步,但现在的确没有时间的富余了。 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敌人正是时间。 如果只是袖手旁观的话,等待着他们的便只有灭亡。 无敌的帝国多岛海舰队几乎毫发无伤,地上野战军也从秋津大陆完成了撤兵,终于要开始为逆登陆密特朗本土而进行演习了。此后便必须尽早将己方的战斗力送往决战,获得胜利,否则还没有打仗,军队便会崩坏。 已经没有钱了。 在领悟到本土防卫困难的同时,塞尔福斯特中央银行低下所保管的金块已经全都移送到air hunt岛了。由于多岛海世界采取的是金本位制,如果能够展示本国有很丰富的金块储备,圣·沃尔特正币“佩塞斯”的价值就不会暴跌,就能防止战争经济极端恶化。即便是被逐出首都,失去了本国领土,只要政府技能、殖民地、储备正币以及野战军健在,近代国家就可以证明自己能保留住国体,并且进行反击。但还是有一个问题的——金钱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在没有税收,国债价格也一个劲儿下滑的情况下,资金收入的希望便只有在国际证券市场期望帝国复兴的资本家们买入赤字国债。而一旦没有战费的话,食材、燃料、弹药都无法供给,还没有打仗,军队就会消亡。 为了打开这样的局面,不论做什么都得成功完成密特朗本土逆登陆。如果得以收复领土,夺回被单方面蹂躏的两亿六千万人民的话,税收与国债收入都会有好转。那样的话,帝国也能再次夺回过去的权势吧。 然而现状是,仅仅凭借帝国军的战斗力是无法对抗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也就是乌拉诺斯的。尽管海军很充足,但本土的地面军都几乎已经被歼灭,便极其缺乏陆上战斗能力。除了与一直以来相互厮打得极其惨烈的那帮人联手,让他们融通些地面上的战斗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对抗策略了。 那么,如何最简单,最有效率,而且能让任何人都认可的形式让相互敌对的两国在协定书上签字呢?大约一个月以前,当他问起现在是帝国军头脑的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时,那名青年表情丝毫不变地立即回答道。 “仅限这次,将主角之位让给其他国家的元首。” “现在帝国应该优先完成的只有夺回本土。等到解放首都塞尔福斯特以后不久,首相你便再次挺身而出当上多岛海世界的主角即可;而在此之前需要甘当配角,接受他们多多少少的要求,将与诸列强达成共识作为最优先的事项。” 对于他的见解,埃森巴赫也同意。 ——帝国此时出头,只会浪费时间。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将要与之携手的这帮人的一半,都是一直以来几乎是帝国单方面挑衅并打击使其永世不得翻身的对象。如果帝国还想要主导本次共同作战的话,一瞬间在桌子对面一侧就会竖起反旗吧。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去说服去收买他们了。因此正如巴尔塔扎尔所言,仅仅这次,可以说将主角一席让给实力仅次于帝国,而且歼灭乌拉诺斯意志最为强烈的国家元首,这对于回避不必要的争端来说是风险最小的做法了。 ——这次,就权且忍让吧。 ——自己要出头,在战后也无所谓。 如果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此后再策划从政治上挽回就可以了;如果失败的话,国家元首全体都会被处以绞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所谓事后。埃森巴赫首相怀抱着这样的结论,现在在这间办公室中与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正围着桌子坐着。 帝纪一三五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桑托斯岛,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 在国际会议中心大厦突然间设立的多岛海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加作战的多岛海列强的代表们今天首次汇聚一堂,针对共同作战“b”的立案、合意一事而交换意见。 与会者有圣·沃尔特帝国军最高司令官埃森巴赫首相,海德拉巴群岛同盟代表雷米·奥当、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瓜生野义嗣,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以及希尔瓦尼亚王国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以上五名。雷米与瓜生野由于有着被帝国无情践踏蹂躏的过去,果不其然,即便围着同一张桌子坐下,依旧难以掩藏危险的气氛。那简直就是只要稍稍被帝国轻视或者嘲讽一下,就会踢开座椅离席的气氛。在这样微弱的电流溅射的空间里,唯一能带来清爽空气的,果然就是现在在多岛海世界最有权势,以及在民众中拥有极高支持率的那个名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人了。 “多岛海国家的代表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谈,仅仅这一事实就让我百感交集。尽管我们知道彼此都有着无法轻易超越的过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诸位的睿智。我确信,诸位的品位以及宽容的精神,能够超越过去的恩仇,为未来持久的和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堂而皇之地讴歌着理想。尽管对于渡过诸多政治修罗场的国家元首来说,这些官话根本不会管用,但若是对于姑且倡导一下全体共有的价值观,还是可以有的。为不让国民知道他们在桌子下面偷偷摸摸地互相踩着对方的脚,而只是在桌面上相互交换着笑容的假面,就以官话来回应吧。 “现在正值世界危机很明显地迫近而来之时。即便是将过去袭击人类的所有灾难加起来,也没有现在我们所直接面对的这种规模。居住在地上的人们相互争斗,得利的只有乌拉诺斯。我相信,现在聚集于这里的诸位,都是不会耽溺于感伤情绪的,有足够理性的,并且已经为了克服这次试炼而准备好了集结各自智慧的人们。” 雷米和瓜生野冷冷地听着怎么听都感觉是事先准备好的埃森巴赫的寒暄。至今为止一直用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去挑起争端的帝国,竟然在这里不羞不臊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样无声的大骂从他们的表情就似乎可以听到了。 然而毫无疑问,海德拉巴群岛也好慧剑皇王国也好,都陷入了乌拉诺斯这更大的威胁中。为了暂时性地将这些根本不对路的成员们团结起来,必须与之分享打倒乌拉诺斯的意志。 然后作为团结的象征,最为合适的人物在现场只有一个。埃森巴赫将脸转向了伊丽莎白,主动提案道。 “说道多岛海联合军的最高司令官一位,我确信女王陛下最能胜任。没有给帝国、皇王国以及群岛招致任何祸根,而仅仅与乌拉诺斯敌对的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历史,此时正可谓奏响了多岛海的福音。即便是为了让乌拉诺斯明白我们这个同盟坚不可摧,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我希望能将本次作战最高指挥权委任于您。” 这是就座前他几经深思熟虑的词句。如同埃森巴赫希冀的那般,雷米和瓜生野的表情中浮现出了意外之色。恐怕是,他们无论怎样都要避免让帝国掌握主导权。为此,他们应该是揣了好几个对付的策略前来。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埃森巴赫会主动将最高指挥权委托于伊丽莎白吧。 ——我并不是让出了多岛海盟主之位。 ——而只是限于本次作战的权宜之计。 ——而且,一旦作战失败,就可以将责任推给伊丽莎白。 埃森巴赫对自己这么说着,环视着着在场全员的表情,确认了路易斯和伊丽莎白温文尔雅的微笑,便对带着痛苦表情的瓜生野说道。 “由于陛下的慈悲,我为能与贵国共事感到高兴。” 瓜生野的眼睛中仅仅一瞬间闪过了不满之 色,但随即马上消失,以点头回应。 “让我们遵从陛下的意志,期待此同盟能永久长存。” 并不是帝国与皇王国握手言和了,而只是在无论如何都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伊丽莎白的意志这一点上,帝国与皇王国达成了共识。刚刚深藏于两人话语的含义正是这条。在这样的状况下,至少能让彼此国内的人民认可。在会议结束回国之后,即便遭到反对联合作战的派系弹劾,也能够将弹劾的方向转移给伊丽莎白。 多岛海联合军,那全都是伊丽莎白提出来的,指挥权也好责任也好都在女王身上。在作战失败的时候,他们可以这么逃避议会的追究,一股脑地推给伊丽莎白;如果作战成功的话,便利用已经恢复的国力再次排挤希尔瓦尼亚王国,再次君临多岛海盟主之位。在头脑中描绘着这样的图景,然而却丝毫不显露蛛丝马迹,埃森巴赫在任命伊丽莎白为联合军最高司令官的协定书上签了字—— “巴尔塔先生,你是怎么操纵埃森巴赫先生的啊?” 在让人腰酸背痛的回忆结束,获得了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头衔以后,回到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的伊丽莎白在会客厅会见了巴尔塔扎尔,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问着沙发对面的人。 巴尔塔扎尔靠在沙发背上,两条长长的腿交叉着,丝毫不改那让人熟悉的无表情的面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只是给他说明帝国的现状和多岛海世界的推移,为他指出了最佳的一手。而之后,埃森便随意地为你戴高帽抬轿子。” “真的吗?总觉得进展得太顺利,让我大吃一惊呢。” 由于巴尔塔扎尔就像平常那般说话,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变回了塞西尔,可现在是两人独处,应该也没关系。 “这是因为希尔瓦尼亚王国有着与此相称的势力。濒临破产的帝国,和拥有五百亿佩赛斯正币储备金的王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适合盟主一位,这不用说都明白;再加上历史上与其他国家的良好关系这一点,根本不用我操纵,只要是有正常的国际感觉的政治家,都能明白究竟如何行止才最为妥当。” 他一边靠在沙发上,一边带着那无表情的面孔放话道不是自己功劳这样谦虚的内容,依旧瞪视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样子和巴尔塔扎尔很平常地进行对话,总感觉就像是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里一样。塞西尔这么有些怀念地回想着的同时,将现在坦率的心情组织成了话语。 “我觉得到了这一步,真是不错呢。” 她这么深切地说道,巴尔塔扎尔也“啊”地短短回应,再次盯着天花板。尽管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听没听,塞西尔姑且还是继续说道。 “不久,关乎世界命运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呢。我们这边的战力是,地面军二百五十万,参加的舰艇数仅战列舰就有五百艘以上,而飞机仅战斗机、轰炸机、强击机就有两千架以上……话说,这规模不是大得惊人吗?” “不过这是多岛海残余势力拼凑起来的,而且有一半以上还是由伊斯拉舰队担负着。要让这些联动是极其困难的事。”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巴尔塔扎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应道。在他脑子里,多岛海联合军共同作战“b”的构想应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啊,我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要和乌拉诺斯对抗仍然不够充分,可这规模不仍然很让人难以置信嘛,这应该是史上最大的作战吧。” “先不谈是否,毫无疑问会记录在历史的教科书中。” “而这样的作战,可是巴尔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准的,而小显和伊莉雅则会打头阵冲锋陷阵啊。该说这真的太厉害了呢,还该说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呢……”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应,只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脑中装满了现实的问题,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乱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七人啊,而现在,这个世界都要因他们而改变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尔仍然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着。 正如她刚刚所说。这次,巴尔塔扎尔是站在了联合军首席参谋的位置上。尽管对外说,一手掌管作战的联合军参谋总长仍旧是拉斐尔·多诺尔上将,但实质上来说,这史上最大的作战“b”从日期、地点、手段的选定、参加部队的编成、集中、开进到佯攻、扰乱、欺瞒工作,以及最终潜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组织的起义计划,也就是说从尾巴末梢到头盖顶端,都是巴尔塔扎尔一一挤破了脑髓细胞构想、立案的,说来都是巴尔塔扎尔睿智的结晶。而以自己的责任批准那付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结晶,下达发动号令,正是塞西尔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线,说不定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普雷阿迪斯制空战,都由清显和伊莉雅双肩肩负着。 此外,正是神乐挺身而出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多岛海列强才能像现在这样合力对抗乌拉诺斯。 还有,美绪。 这史上最大作战的核心,正是以美绪泄露的超一级秘密情报为基础的。在飞空要塞奥丁上安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一举在敌方首都肉搏而破坏其“战争意志的源泉”这奇袭作战本身,正是由于在通信情报方面美绪的情报支持才得以构想出来。如果没有美绪送来的一线光明,“b”作战本身都无法立 案无从着手吧。美绪所承担的角色可以说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偶然间共乘那艘飞艇的七个士官候补生。 即便让国家与时代拆散,各自都与其他人陷入了敌对状况,但仍然紧紧怀抱着同一个誓约,最终得以突破的同伴们。这份思念,这份祈祷,现在即将改变这个世界。 不对—— 有一个人被落下了。 现在只有一个人,还完全看不出他对世界有什么动作……莱纳·贝克。 “莱纳……他在做什么呢?” 塞西尔对着虚空沉吟了一句。巴尔塔扎尔依旧盯着天花板不回应。 “如果小显和伊莉雅到了普雷阿迪斯的话……莱纳,他会怎么办呢?” 她自问着,并寻找着答案。 通常来想的话,他一定会与我们敌对。不管怎么说,莱纳都是潜入工作员。他假装成我们的同伴,结果却一直将我们这边的详情泄露给乌拉诺斯,最终导致了那次air hunt岛奇袭作战。正是由于莱纳将乌拉诺斯舰队引来,我们所居住的岛才会被破坏,母校崩塌,很多人们都牺牲了。直到现在,莱纳和美绪都以背叛者的身份留名于圣·沃尔特帝国史中,如果被抓住的话一定会被枪决,或者是终身监禁。因此不管怎么想,在普雷阿迪斯的战斗中,莱纳都会作为敌人挡在我们面前……应该如此。 “只有莱纳,是这样的角色啊……” 在即将给世界带来变革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只有莱纳会以背叛者的身份,一直处在与同伴们敌对的形式告终吗? 塞西尔的直觉,发出了否定的声音。 ——莱纳他,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任务吧。 没有根据。然而,在内心响起的那个声音不知为什么伴随着十分坚定的确信…… ——莱纳有着只有他才能够完成的任务。 ——那说不定是,比起我们中的任何人都重要的任务…… 即使将这些对巴尔塔扎尔言明,他也只会付之一笑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自己这么想而已。 可是,然而,一定。 “莱纳也坚守着誓约。” 塞西尔这么对自己说着。当这一点化作言语之后,那份确信便愈发强烈。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缔结的誓约,一定也在莱纳胸中有一息尚存。 所以到了普雷阿迪斯的时候,莱纳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最终,莱纳会改变这个世界。 在她的直觉又一次沉吟出这毫无根据的希望时,侍女告知招待的客人前来造访。塞西尔重新鼓足干劲,又戴上了伊丽莎白的假面,露出了典雅的笑容,在会客厅迎接了另一位今天的主宾。 “让您久等了,马纽斯殿下,您移步至此,我万分感谢。” 乌拉诺斯亲善大使马纽斯·西德斯第二王子,身上裹着一如既往夸张的礼服,嘴角浮动着讽刺之色,无视伊丽莎白,环视着室内。 “强忍着无聊屈尊至此,果不其然,这城堡真是大煞风景。” 伊丽莎白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带着笑容回应着马纽斯那惹人厌的话。 “这是市政厅嘛,王宫在大约十年前已经被乌拉诺斯破坏了。” 她不露任何怨气毫无顾虑地如是说道,告诉管家让他拿出酒窖中秘藏的酒来。 马纽斯对巴尔塔扎尔瞥都不瞥一眼,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拿出来的酒杯。对着兴味盎然窥视自己反应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冷冷地说道。 “还是那样。”“很难喝吗?”“抿一口就够了。”“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让您满意呢殿下?”“不要闲聊,直接说事,虽说大概什么事也能想到。” 不能再夸张地靠在椅背上,几乎都是仰视天花板的姿势,马纽斯这么催促道。伊丽莎白并没有开口,而是巴尔塔扎尔依序开始说道。 “首先,必须从只有联合军高层才知道的事实开始对殿下说起。去年十月,妮娜·维恩特失势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泄露了普雷阿迪斯位置的嫌疑突然间加在女王身上,好像已经被德密斯托利派逮捕了。” 尽管他说得是将刚刚在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碰头的五名代表这种级别才知道的秘密情报,但马纽斯的反应很淡薄。 “就知道会这样。” 他仅仅说了这句,便用无言敦促对方的后文。以前马纽斯就已经预言过妮娜的失势了,这感觉应该就像是天气预报预报准确了一样。 “现在王座出现了空位。尽管德密斯托利他觊觎着加冕之时,但怕是正好赶上压制多岛海地区之时,便一时没有登基的打算。我想他的计划应该是想展示出自己作为新一任王有着充足的业绩,不给妮娜支持者反击的余地吧。” 对着讷讷地对自己叙述的巴尔塔扎尔,马纽斯突然问道。 “是打算奇袭普雷阿迪斯吗?” 巴尔塔扎尔有些不知所措了。尽管他吃惊也有谈话内容突然间就触碰到核心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吃惊的是为什么现在只有联合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才知道的本次作战的核心,会被这个乖戾王子知道。 “变更了奥丁下部的推进装置,这样的话,连白痴都察觉到了:为什么要在一次都没有用过的飞空要塞上装喷气式推进装置?为什么要提高己方秘密武器的移动速度啊?那正是为了不断接近射程范围内品质卓绝的猎物。再鉴于你们特地叫余至此,自然而然就只可能是商讨作战目的。” 马纽斯他百无聊赖地罗列着理由,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这个王子不好对付。如果勉强去搪塞他的话,对方反而会更觉得自己没胆而愈发固执起来,这样的危险是很大的。巴尔塔扎尔认可了马纽斯的指摘,然而却马上又飞来了新的问题。 “怎么推测出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的?” 巴尔塔扎尔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们这边的潜入工作员成功潜入了王都。” “嚯”地,马纽斯喉咙发出了响动,紧接着问了工作员的身份以及联络手段。巴尔塔扎尔判断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美绪的身份、靠菲欧传递的情报、写在纸捻上的现在坐标等等这些己方获取通信情报的依靠和保证都一一告知。 “普雷阿迪斯的行进方向呢?” 对于这个问题,巴尔塔扎尔拿出作战图作为回应。马纽斯瞥了一眼作战图上的行进方向,低语道。 “是从克里斯塔向多岛海方面接近的啊。” “是的。简直就像是向着战场不断靠近一样。” “不合情理。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将头探向即将互殴的地方呢?” 根本不用马纽斯指出,普雷阿迪斯的前进方向并不寻常。明明身为政令与军令的大本营,却在主动接近着最前线。 非常罕见地,马纽斯沉思了半晌,时不时瞟一眼巴尔塔扎尔,面带危险之色。 “……你们大事宣传了余在多岛海联合军的事吧。” 巴尔塔扎尔在这一生中首次认同他人与自己有着对等的能力。 ——这个乖戾王子的演绎能力可与我匹敌。 无言之时,他这么称赞着。他那脑子里的弯弯可绝不等闲。这王子仅仅是在看到奥丁推进装置的安装作业,就从目的到手段,一气呵成看破了巴尔塔扎尔小心翼翼掩藏在深处的头等大作战。 “并没有大事宣传,只是将这情报泄露到了乌拉诺斯谍报部可以掌握的程度。由于乌拉诺斯谍报部 异常优秀,如果大声疾呼极力宣传,我们这边的策略就会被看破,就会起到反效果;而现在只是故意让青蛙跳入水中那种程度的涟漪声响起,等待其反应……就是这么回事。” 对巴尔塔扎尔的回答,今天马纽斯第一次微微露出了些看上去比较愉快的笑容。 “是以余为诱饵,去钓德密斯托利吗?” “准确地说,是以殿下为诱饵,将普雷阿迪斯叫到跟前。等靠近的时候再用奥丁这支鱼叉刺入德密斯托利的脑髓。” 尽管这番言论对于寻常的王子的话定要责难其不敬之罪,但马纽斯却兴味盎然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是你小子的策略?” “恕我冒昧。” “名字?” 尽管之前应该跟他说过了,看样子不记得了。巴尔塔扎尔再一次报上名来。 “我是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殿下。” 嗯,马纽斯喉咙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又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 “自从孩提时代,马纽斯就被人与余相比较,并在作为比较对象的所有方面都被余压倒。他胜于余之处,在于他是正妻之子,只有这一点。将余流放至伊斯拉,他比起任何人都松了口气。然而余竟如此这般搭乘着伊斯拉舰队回来了,想必他一定不安且不愉快吧。” 马纽斯开始很愉快地说了起来。在说着义兄德密斯托利坏话的时候,这个乖戾王子正可谓再生机勃勃不过了。 “为了彻底消除那份不安,便只有动用权力将余彻底击垮。他应该是希望炫耀自己的权势,让余跪倒在他面前,并在最前排观看余被斩杀身首异处的场面。正是那种肤浅,让普雷阿迪斯巡航在了密特朗的上空。” 马纽斯满心欢喜地高歌着德密斯托利的心境。尽管巴尔塔扎尔也通过谍报活动对德密斯托利和马纽斯这对义兄弟关系之差有所耳闻,现在看起来远在想象之上。马纽斯从心底里轻蔑德密斯托利,而德密斯托利则亲自担任阵头指挥前来抓捕马纽斯,然后或拷问或处死随心所欲。若非如此,自身连同大本营一起向多岛海世界开进就没有意义。 可趁之机就在这里。 除此以外,没有胜机。 “在密特朗本土登陆作战的前一天,安装着八十台喷气式推进装置的飞空要塞奥丁就会前往普雷阿迪斯肉搏,进行奇袭。以联合战斗机队的全力取得航空优势,空中轰炸敌方防御设施使之无力化,然后在普雷阿迪斯靠岸让地面部队登陆,压制全部军事设施、主要市政厅、议会场、尤利西斯宫殿,从事实上解体乌拉诺斯政府。在此之后,我们想推荐马纽斯殿下你作为暂定统治政府之长。为根除乌拉诺斯所谓‘天地领有’的地方病,并构筑与地上的和平交流,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殿下您的力量。” 巴尔塔扎尔将本次作战从概要到战后的构想一口气对马纽斯说了出来。 作为本次战争之源的乌拉诺斯教义these“天地领有”。 能够根除乌拉诺斯在人民精神深处生根发芽的这古老疾病的人,除了对乌拉诺斯理想状态持批判态度,在政治、经济、国际交流这所有层面都带有发展性思考的马纽斯以外的人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共同的见解。然而。 “无聊。” 马纽斯用这么一句就轻易拒绝了巴尔塔扎尔那乾坤一掷之策。 “很不巧,余对宝座根本没有兴趣。要和那些白痴贵族私通一生,只要想想胃里便反酸。那样的勾当,像德密斯托利这样的低能儿才再合适不过。” 他仅仅说了这些,饮净了自己一直说难喝的葡萄酒。嘲讽之色、看破一切的超然以及百无聊赖的态度将他现在的表情编织而成。 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乖戾王子不会那么老实地听从,可他却比想象的还要冷淡。尽管生来怀有优秀的资质,却由于妾室的地位而遭排挤,即便能力远在德密斯托利之上,却还是代替妮娜被放逐至飞空岛伊斯拉的过去,在马纽斯的心里折下了深深的褶皱。 ——能力超乎寻常,然而内心太过麻烦。 将自己束之高阁,巴尔塔扎尔无言地怒骂道。 如果说有能够用言语说服马纽斯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尽管您一直说难喝,可这一瓶现在却空空如也了呢。” 毫无顾虑地放出惹人厌的话语,伊丽莎白叫来管家,在新的玻璃杯里倒上了与刚刚不同品牌的葡萄酒…… “最近我觉得好像能读懂殿下的内心了呢。殿下啊,一定是那种非将内心深处所想相反的一面说出来的那种性格。” 马纽斯全然不为所动,露出了俯视世间万物的笑容。 “幻想着空空如也的口袋中的内含,这正是凡人的嗜好。” 伊丽莎白依然不改那无瑕的微笑, “尽管是空的,但那口袋一定鼓得大大的吧。” 巴尔塔扎尔带着很为难的心情聆听着两人的交互。像这种絮絮叨叨的文字游戏,是自己最棘手的了。 “格林准将,能让殿下和我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吗?” 正在此时,伊丽莎白突然间为他解了围。note她莫不是读出了我内心所想?尽管他多多少少因此有些仓皇失措,但他还是因为对方伸来了援手而振奋起来。 18.(译者注:原文「水を向ける」,本意是有“欲擒故纵”的意思,有那种为了套出别人的信息而故意顺着别人说的意思;这里明显只有解围、伸援手的意思。) “那我就先失礼了。无所顾忌的意见交流还是在身份高贵的人士之间进行比较好。那么我就在休息室等着……” 巴尔塔扎尔一方面长舒了一口气一边离开了女王的会客厅,去了来宾的随从们等候的房间。 在与马纽斯两人独处的房间内,伊丽莎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红茶,对着对面微笑道。 “可以让我作为个人说说我自己的事吗?” 马纽斯百无聊赖地重新翘起了脚,将胳膊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脸颊,冷淡地回答道。 “打住。”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一直都觉得女王之位这种东西很麻烦呢。我一直都觉得与其取得这种麻烦的地位,还不如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女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一度我一直抱有这样的希望。” “在舞台戏剧中,最为乏味的就是回想场景了。故事情节突然在中途打断的听众,会感觉继续追新的情节有负担。”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仔仔细细花费很多工夫回想到每一个细节的。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要从大约十年前,我所居住的王宫被乌拉诺斯急袭的时候说起……” 于是伊丽莎白便滔滔不绝地将从希尔瓦尼亚王家灭亡后被阿克梅德救出,受到姑母柯莱特的援助好好享受了学生时代,被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后不久决意复兴王家直到今天的历程详细而诚恳地说给马纽斯听。在这期间,马纽斯饮净了一个酒瓶中的酒,又开始和黑啤酒,然后又举起了白葡萄酒的杯子。 “……就是这样,我跟随着同伴们的指引,现在便恰好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您不觉得这正是所谓不可思议的命运邂逅吗?” “从开始到最后,都没在听。” “您能赞同我真是再高兴不过。正因如此,像我这样不成器的人才获得了不合自己身份的地位,才得以与殿下这样拥有伟大天分的人士对饮,咯……” “喝醉了啊。” 马纽斯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伊丽莎白的手中也握着酒杯。他意识到在自己饮酒的时候,伊丽莎白也在说话的间歇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我也非常不安啊,也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还要说谎,还要将重要的事情瞒着重要的人不说。真的很痛苦,很费劲。说真的,自己讨厌的事更多,咯……” 明明应该是在试图说服马纽斯,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发牢骚。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停下。 “殿下的心情,我也稍稍明白一些。我一直觉得我们俩在某些境遇上有些相似。” 马纽斯表情郁郁,疲惫不堪,向管家要了蒸馏酒。尽管依旧不改一副厌烦的面孔,但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默默地陪着伊丽莎白发牢骚。 “为什么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份啊,如果要是出生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下,会不会有完全不同的活法呢——有时候也会这样想啊。殿下您一定也这样吧?如果不是王子的话,明明能更轻松地活着,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对方这么随随便便地下着结论,不知怎么地就焦躁了起来。马纽斯一脸痛苦地喝干了琥珀色的液体后,瞪视着对面。 “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赶紧给我放弃。索性把王冠什么的扔了逃走不就行了。” “诶——我才不要,到一半扔掉这也太逊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终结战争。” 看样子即便是酩酊大醉,唯独这点没有动摇。伊丽莎白带着严肃的表情从对面的沙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纽斯的旁边坐下。 “提问:你酒品很差吗?” 对马纽斯的问题,伊丽莎白将满满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似乎“噔”的一声,她目光直直对着马纽斯,一动不动。 “殿下您又想做什么呢?” 突然间她从极近处问道自己,马纽斯不知如何回应。 还从来没被人问过这一类的问题。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人曾教给我一个词语——天命。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而大家都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而活着——大概是这么一种想法。” “……那是东方世界的执政者开发出来的思想。他们用这种你们之所以被区别对待都是老天定下的命运,而鼓吹受到歧视层级的人认命,从而剥削他们。这是为使阶级社会正当化的思想,也就是说这不过是政治的道具。” “现实和浪漫,您喜欢哪个呢?我是浪漫派的哟。” 伊丽莎白仰望着天花板,发出了这一疑问。马纽斯并不回答,只发出了一声鼻息。 “我是指殿下和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边饮酒一边说话。您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吗?” “这真是异常可笑的事态。” “用我浪漫的思考回路来想,殿下能来这里,一定是命运的安排。作为乌拉诺斯第二王子生于斯世,从普雷阿迪斯来到伊斯拉,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与我在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这个世界。喏,殿下您不觉得您迄今的这些经历,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吗?” 马纽斯的表情极度扭曲着。尽管想以一些惹怒对方的话语回应,但却无法顺利地找到话语。 的确,如果回忆一下直到今天自己的经历,确实感觉自己有着非常奇妙的命运。 从自己记事起就有德密斯托利这个生为废品的哥哥,即便在一个人所拥有的所有能力上都压倒了对方,可对方是正室之子,而自己是妾生的孩子。马纽斯的支持者都是在宫廷不得志的人,而德密斯托利如此无能,却有不少有权势者去巴结。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发现了妮娜·维恩特,自己被人从乌拉诺斯宫廷放逐一事成已定事实之时,德密斯托利脸上那洋洋自得的表情。 因此,为给他点颜色看看,便跟随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同行一直到了这里。当路易斯提督问他乌拉诺斯舰队规模的时候,便故意少估了一些告知。尽管他并不确定路易斯是否对自己这些话照单全收,但在他对伊斯拉舰队股的出资者说明之际,毫无疑问,效果立竿见影。正如马纽斯所想,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利用卡路儿和妮娜的历史性罗曼丝成功出航,然后现在,感受到马纽斯在怄自己的德密斯托利便主动向多岛海地区巡航,呈现出一副将自己脑门伸向奥丁之枪的势头…… “我觉得这就是殿下的天命。” 伊丽莎白静静地断言道。 “殿下这一直以来的人生历程,也一定有着很重大很重大的意义。不仅如此,我想您接下来的人生还会有更重大的意义。不知不觉,我好像能体会到殿下的天命究竟是什么了。” “你的天命恐怕就是喝着酒大发牢骚吧。” “殿下您的天命啊,我想大概是和地面上的人们友好相处吧。” 马纽斯又一度吐出了鼻息。两次、三次,不停地发出鼻息后,他带着早已痉挛的笑容对着伊丽莎白。 “如果想要收买余的话,赶紧停手。余不受任何人束缚,余会按照余自己的想法行止,不会听他人指使。” “我一直觉得,能和殿下成为朋友。” “你要做什么样的梦,我毫无兴趣。” “我们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和乌拉诺斯的人们做朋友,我坚信。” “那是处在闭锁环境中两千年,怀抱着畸形信仰而在天空流浪的民族,与常年与大地之恩惠同在的你们,从根底来说精神所在都不同。” “明明我和殿下的精神所在一点儿不同都没有的说?” “不要混为一谈。” “和很多人在一起,有时因人而怒或者轻视旁人,有时喜悦有时悲伤,而快乐的时候就会欢笑,这不都一样吗?” 马纽斯很不高兴地将表情扭曲了半晌,拜托管家再添些黑啤,用充血的双眼看向了伊丽莎白。 “你不会要将国际关系与个人之间的交往同等看待吧?” “不可以吗?” “如果是对大众演讲的话那也行。但政治是统治国内的技术,没有融入执政者个人感情的余地。” “即便如此,如果国家的领袖们能成为毫无忌惮相互畅谈的朋友的话,能够迎刃而解的问题不就会多出许多吗?” 伊丽莎白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歪着脑袋。 “比方说,某一国在某一点上有困难,如果能和其他国家认真地谈一谈,看看他们有什么能帮助自己的,我觉得这样就不会互相争斗了。” “……………………” “如果有互殴的体力的话,还是将这样的体力使用在互相帮助上,更能给双方带来益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啊,为什么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国家领袖们却不懂呢。” 尽管马纽斯组织着逻辑想要反驳,然而却组织不出,只觉有一双不可见的手在搔首踟蹰。 ——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笨还是头脑绝顶好使。 伊丽莎白所说的这些,尽管满是一个笨女人轻巧天真的内容,然而与她面对面去反驳却极其困难。因为从本质来说,没有什么不对。 马纽斯调整了呼吸,整理了思路,回答道。 “……余不否认正是交涉不足衍生了这样的悲剧。如果能摆脱帝国主义,给资源不足的国家伸出救济的援手,缩减军队而将多出的资金用在公共事业、教育以及福利民生方面的话,社会一定会富裕许多吧……” 这一点,马纽斯不得不承认。如果深究战争原因的话,国家首脑间交流不足明显是要因之一。具体来说,拥有资源的国家过分地对没有资源的国家穷追猛打这就是一例。 而没有资源的国家赌上自己国家的存亡而参战的理由,便只可能是经济问题。 排除于列强主导的集团经济圈以外的新兴国无法经营 平等的贸易,本国的出口商品被施加了高额的关税,被其他国家廉价的进口商品压制,国内产业衰退,国力随着时间日见减退,国民食不果腹。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向其他国家的殖民地派兵,获取食材、燃料和工业资源。于是列强便“等候多时”,一个劲儿地将新兴国家弹劾为“侵略国家”,以正义的名义派出压倒性的数量对战斗员与非战斗员进行虐杀。就像箕乡大空袭一样,投出燃烧弹将被火焰之壁封死的老少妇孺杀死,然后再恬不知耻地公开陈述“是前来侵略的你们自己的错”。可能正是因果报应吧,帝国现在首都被乌拉诺斯占领,而财产和女性则被当成了战利品。不论男女老少,塞尔福斯特市民的尊严,已经被军靴底践踏得荡然无存了吧。 破坏只能再招致破坏,地面上将会没有希望,没有欢笑声,没有灿烂的表情了;而剩下的只有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时的悲痛,四肢的一部分被斩断的人的呻吟声,以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残杀的人们的尸骸堆积形成的地狱。这样的未来,究竟有谁会去期许呢? 如果能在较早的阶段国家首脑能同坐一室,对从经济圈中排挤出去的新兴国开放门户,并讲述救济方法,就根本不会有所谓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新兴国为寻求自由市场派兵去其他国家的殖民地。如果像这样的交谈得以实现的话,又会有多少本不该失去的人力物力资源呢? 要是能互相接近,互相探索生存之道这该有多好。 如果能将自己所有的,稍稍分一点给没有的人该有多好。 如果稍稍能有一点这样的“友情”的话,这个世界不就得以逃离破坏的魔掌了吗? 从普雷阿迪斯被放逐以来大约六年半了,在地上世界多有见闻,与各式各样的人与文化有所接触的马纽斯的思虑,现在正如是低语着。 “殿下,” 伊丽莎白从至近之处,带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等他回过神来,两人靠在一起坐着,距离之近几乎到了肩膀相挨着的程度。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她的声音十分宁静而真挚。说不定现在马纽斯所怀有的一些疑问以及最近的事情,伊丽莎白也一直在那小小的身体中怀揣着。 比如,为什么不能体谅互相所处的立场,一起探求共同繁荣之路了。 比如,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异邦之民会有尊崇“友情”的心情呢。 仅仅如此,明明就会有几百万、几千万人不会受伤不会殒命啊。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一直以来都是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讽刺,现在并没有出来。他无法以一笑去应对她这种“以血洗血的倾尽国家全力之战的解决方法,竟是‘友情’这种幼稚的情绪”这样的思想。 不仅不能嗤之以鼻,说不定——只有这样才能得以解决呢。 正因为实在过于单纯,这才是真理之所在。 毋宁说现在的世界才是连这样单纯的真理都无法实现,处在幼稚的阶段。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马纽斯感觉到自己信念的动摇,只好反射性地采取行动了。 “回去了。” 突然间就抬起了腰。 他对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伊丽莎白,发出了颤抖的话语。 “恕不奉陪,回去了。” 他命令管家拿起上衣,穿上了。他的右臂稍稍有些颤抖。 “头脑太过天真,笨蛋会传染的,今天就回去了。” 伊丽莎白一句质问也没有,而是默默站起身来。 “很有意义的一次谈话,谢谢您,殿下。” 马纽斯对这句话也不像平常那样强词夺理地还嘴,而像是一个恶作剧暴露了的孩子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席了。目送着管家出去了,伊丽莎白一个被留在了会客厅,凝视着关上的门。 ——起作用了…… 她这么想时,门再次打开了,巴尔塔扎尔探出头来。 “妖怪对决结束了吗?” 带着这种毫无顾虑的说法进入房间,以一副苦涩的表情看着伊丽莎白。 “……这次你做了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说法呀,什么也没做。” “那个乖戾王子可是带着铁青的表情逃走了啊。究竟是被什么妖术拿下了,那家伙才能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我可想象不出来。” “只是一些极为罗曼蒂克的话,说不定不合王子的胃口。” 巴尔塔扎尔将嘴弯成了へ字型低头看着伊丽莎白,耸了耸肩。 “最终,在本次作战中马纽斯是不可缺少的人。操纵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和他相性太差。” “因为太像了嘛。” “谁和谁像?” “没有什么。而且,我根本没有在操纵,只是诚实地传达出我的想法。对机长你也是,对殿下也是。” 伊丽莎白微笑着,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一起拯救世界吧,机长。” 她痛切地传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巴尔塔扎尔似乎有些不舒坦地转开脸去。 “……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想要逃跑了。” “果然很像。” 谁和谁像啊,又一次甩出这番话,巴尔塔扎尔再次在伊丽莎白眼前打开了作战图。尽管由于马纽斯前来被中途打断了,然而今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来进行磋商。 “作战构想,终于进入了最终阶段。我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仅在我个人脑中的,而是已经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其他国家的参谋将校一起反复推敲过的。在对拉斐尔上将上奏之前,得到你的批准更方面些,因此你得对我接下来说的要点一一点头。” 尽管这些要求对于最高司令官来说太过无理了,但这个人原本就很过分,伊丽莎白便一笑了之,听着巴尔塔扎尔说明。 “准备时间过长的作战并不高明,大作战应该单纯且有美感。如果将构想弄得太过洗练而使之复杂化的话,将花掉相应的时间,动向就会为敌方谍报部所知……本次作战‘b’的要点是,突然在敌人的脑髓猛扎一针,使其全身的动作麻痹,然后再以己方的全力将其打倒。” 最后几个词语说得铿锵有力,巴尔塔扎尔带着充满决意的目光看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无言地点点头。 “几乎与普雷阿迪斯奇袭同时,开始密特朗逆登录作战。突然首都被袭的敌人一片混乱,希望他们……应对也会落后手。尽管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的所在位置尚且不明,但一定会在近海吧。尽管说早晚要进入舰队决战阶段,但由于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兵器性能上,乌拉诺斯都优于我们,因此我们无法正面与之交手。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普雷阿迪斯奇袭失败的话,我们的希望就为零了。为了终结这场战争,只有在普雷阿迪斯制空、登陆、压制地表面、解体乌拉诺斯王府这一个办法。到这里都明白吗?” 伊丽莎白再次点了点头。己方的希望,只有乌拉诺斯在己方之手可触碰的位置,以及己方能牢牢抓住这个位置,仅此而已。为这一线希望,只有赌上一切。卧倒在地举起敌方总司令的首级,这一点便可以概括巴尔塔扎尔的作战。 “普雷阿迪斯奇袭不允许失败。尽管希望能集结最大的战斗力,然而能够突破敌方警戒线并在普雷阿迪斯与敌人肉搏的机动力以及能够镇压敌方的战斗力只存在于奥丁。因此登上奥丁的战斗力只能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些精锐必须由最高司令官去统帅。那么,在现在的多岛海联合军种拥有最高执行能力的司 令官是谁呢?” 伊丽莎白已经明白巴尔塔扎尔想说的了。 她叹了口气。 “就是在我眼前的人。” 巴尔塔扎尔满意地点点头。 “你快任命我为奥丁司令官,那样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真是个二愣子啊。note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询问着对方的觉悟。 19.(译者注:原文「本当に、呆れたひとだ」) “奥丁之旅,是有去无回的吧?” 在普雷阿迪斯靠岸,双方互殴直到有一方死去,这便是奥丁的使命。登上奥丁的人全部都是志愿者,全员都得做好死的觉悟。从喷气式引擎耐久时间逆向推算,这次旅途一旦踏上便无法返回。而正是这样的旅途,这个冷血动物竟然毛遂自荐主动前往。 “这是我自己的作战策略嘛,当然要我自己来指挥。” 巴尔塔扎尔浑然不觉地这么说着。 伊丽莎白的胸口,倏地就收紧了。 “……如果你会回来的话,就没问题。” 大概是察觉出马上要进入伤感气氛了吧,巴尔塔扎尔皱起眉来拒绝着这种感伤。 “放心吧。如果输了的话,不管走哪条路,你和我也不过是一死;区别只在于是早死还是晚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请一定回来,无论如何。” “为了提高胜利的可能性,我在现场指挥会更好——只是这么个说法。不要磨磨蹭蹭唠唠叨叨了,赶紧批准并任命。我已经把人事发令书拿来了,你在上面签字就行,赶快。” 巴尔塔扎尔将做了准备周全记载了任命自己为奥丁司令官的文件放在了玻璃桌上。伊丽莎白带着有些不安的表情扫了一下上面的文字,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 “生还的概率,能有百分之多少呢?” “一定要说吗?” “这话仅限于你我,请说实话。” “如果冷静比较普雷阿迪斯和奥丁战斗力的话,有八成,会输。如果菲欧没有来的话有九成八会输,已经好多了。” “……………………” “如果我在现场担任指挥的话,光明应该能增添至三分吧;而如果坂上成功制空的话,就会有五成。这数字对于委托世界命运来说,已经足够妥当了。明白的话赶紧签字,我很忙,如果时间都花在唠唠叨叨上面,这些时间都会让我们的胜机减少。” 自命不凡,架子又大,巴尔塔扎尔一区区首席参谋对着最高司令官在发号施令。伊丽莎白犹豫地在发令书上签了字,然后再次抬起了真挚的目光。 “……请一定活着回来,也为了神乐姐。”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巴尔塔扎尔表情一瞬间露出了僵硬之色。 “……我想,神乐姐她一定还活着,虽说没有根据。等形势稳定下来,我也会委托慧剑皇王国确认详情……在那以前请不要死,绝对不要。” 巴尔塔扎尔轻轻咬着嘴唇,无言地将文件拿起来,确认了署名。 “……终结战争,然后再次相见。和神乐姐,大家一起。” “……在前线的士兵对这种征兆说很敏感啊,像是再会啦结婚啦买房子啦,这些生还后的打算属于最糟糕的范畴。如果想让我死的话,就继续说下去。” “可是……” “人事发令我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只需要你正是批准作战计划‘b’了。拜托了哟,告辞了。” 冷冷地只说了这些,巴尔塔扎尔带着如刚刚马纽斯那般急匆匆的步伐走出了房间;而伊丽莎白久久地盯着被关得发出声响的门。明明她只是在传达自己真实的心情,人称天才如马纽斯和巴尔塔扎尔纷纷旋走。 “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结束这场战争,然后活着回来。” 她这么自言自语道。 “迎来最棒的happy end……” 004 在已空无旁人的房间里,伊丽莎白一个人沉吟着这些。不知为什么,眼角中晶莹剔透之物一颗颗地滑落了下来。明明了断一切之日已然迫近,可沿着脸颊滑落的东西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二十三 “全都杀光。圣·沃尔特也好秋津也好海德拉巴也好,还有那个叫伊丽莎白的狂妄的小丫头也一样。” 睥睨着在二月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飞空舰队,乌拉诺斯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么说道。 “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将归我所有,我将成为天地之王。” 在凸窗的防弹玻璃对面,三十艘飞行空母、四十二艘超弩级飞空战舰,还有足足三百多艘数也数不过来的巡空舰——仿佛在称颂着德密斯托利的威风一样,整齐有致地组成四列纵阵,新型升力装置尽情地嘶吼着,将王都普雷阿迪斯的天空填得不留缝隙。只要德密斯托利动一动指尖,这史上最大的飞空舰队就能将他所指示的空域、海域以及地域镇压得体无完肤吧。无论数量、火力、兵器性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新、最大以及最强的军团。 仅仅是这一支飞空舰队的规模就足以镇压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了,但这只不过是新兴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半;而另一半——原先的凯·安德罗斯地区舰队——现在正为响应决战在北多岛海西进。德密斯托利的言语并非夸张,可以说是这样的现状摆在眼前带着真切的感觉所组织起的真切的话语。 德密斯托利回头向室内看去,对着孤零零地在宽广的空间中摆放着的椅子上坐着的妮娜·维恩特,也就是克莉亚·库鲁斯投以扭曲的笑容。 “感动得都浑身颤抖了吗?你将要成为天地之王的王妃了啊。这对于生为女儿身如你,可说是最高的荣耀了。” 原乌拉诺斯女王克莉亚的表情丝毫不变,也并不向窗外看一眼,只是如蜡人偶一般将目光投向墙壁。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八日,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后宫—— 双手并没有被绑在身后,也不在笼中了。在后宫最深处的圣堂最高一层被改造成了克莉亚的单人间,而她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将近两个月。 服装与她从尤利西斯宫殿逃出时一样,朴素的衬衫和深蓝色的裙子;也不是那夸张的银发,而是黑发。 尽管并没有桎梏加身,但她无法从这里出去。 通往楼下唯一的出口总是有两名卫兵把守着,圣堂内和后宫用地也有直卫队巡逻,目光紧紧地盯着有没有人想要把克莉亚救出去。尽管将近五米高的天花板处有通风口,但却没有绳子或者梯子能让她爬上去。在室内,只有桌子、椅子,一张没有装饰的床,嵌入式暖炉,还有书写着德密斯托利伟大的一个薄册子。在被帘子隔开的一角,是用来沐浴以及洗手的小空间。 现在的克莉亚,正可谓一只在这冷冷的铺有石地板的大厅中被囚禁的笼中之鸟。 大概是很享受这种花时间慢慢地让克莉亚的意志屈服的过程吧,德密斯托利绝对不会动粗,无论饮食还是沐浴都准备了她专属的侍者去侍奉左右。还有,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对克莉亚或安慰或威胁或极力称颂,去动摇她的感情。 在两人独处的时间,德密斯托利一定会这样说, “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天地间没有我得不到的财富。只要你想要,无论是衣服、宝石、晚餐还是宅府,我都会给你。” 然后他就会洋洋自得地宛若演戏一般张开双臂,自顾自地倾诉着他那梦中物语。 “在我们的结婚仪式上,让我们用金银财宝装点宫殿中的一切,连续一周不停地放烟花和礼炮,然后以酒席菜肴款待全体六百万市民都,尽情欢闹;还可以一边飞着一边向地面撒下用作贺礼的捆捆钞票。总之,这喜宴一定要弄成与我这个世界之王相符、能记入史书的那种规模。” 德密斯托利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神魂颠倒宛若在童话世界中彷徨,克莉亚却全然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看着墙壁。 “而这次的决战,就算是预祝。” 德密斯托利的嘴角吊起,露出邪恶的笑容。 “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也好,落后于时代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也好,一定全都会沉于多岛海底;而在密特朗本土逆登陆的敌兵,由于海上补给被切断,食材、弹药以及燃料都将耗尽,将不战而殒命。等多岛海落入我手,就让我把卡路儿·阿巴斯,你的男人带到这里来。” 即便对卡路儿的名字,克莉亚也没有反应了,因为她已经听厌了——她从心里讨厌从德密斯托利嘴里说出那个名字。 “而你呢,将亲口告诉卡路儿自己会成为德密斯托利的妻子。尽管你现在可能会否认,但到了那个时候一定就会如此吧——到那时,你就已经决心无论身心都一生献给我了。” 德密斯托利如是断言,窥视着克莉亚的反应。克莉亚一动不动,她在德密斯托利面前一直是这样——完完全全化作一具蜡人偶,只是直直地伸着背,很文雅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椅子上盯着墙壁。 若是平时的话,之后他就会没完没了地吹牛,不断说着不明真伪的自己一直以来的功绩。但今天好像有所不同。 “我把特别嘉宾带来了哟。” 德密斯托利的目光突然朝这煞风景的房间唯一的出口送去。 配备在室内与室外的卫兵同时退到了一旁,从打开的大门中,克莉亚的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现出了身影。 克莉亚今天第一次作出了反应。 “伯夫人……!” 她刚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被表情严厉的伍西拉单手制止,便又重新坐了回去。伍西拉肃穆地走到德密斯托利身旁,宛如德密斯托利的手下一般,对自己发出客气的声音。 “您身体康健胜于一切,小姐,这都得感谢德密斯托利阁下宽大的举措。” 没有任何寒暄招呼,她突然这么说道。 “无论天上地下,现在已经没有站在小姐一边的了。您这样固执也无济于事……不仅无济于事,对于地上还有害处。您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和立场。” 那措词简直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冷淡。对着不知如何回答面部僵硬的克莉亚,伍西拉继续着冷澈的话语。 “小姐您和阁下喜结连理,世界便能得救。” 克莉亚大睁着眼睛。 “舍弃个人的感情吧。因为小姐您的固执,之后不知有几十万几百万的士兵将受伤殒命。” 她的手,在颤抖。伍西拉莫不是在认真地这么说吧? 一直以来,她不是为了等待卡路儿,等待伊斯拉舰队来到这里,一直拼命地在侍奉自己吗? 克莉亚抬头看着伍西拉。银边眼镜反着光,无法看到她的眼神。 她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放弃卡路儿这是明智之举。自从伊斯拉分别以来,已经过去六年半了吧。到现在这个时候,要说有了心有所属的女性也再自然不过。就算小姐你再怎么一心一意,也没有能遵守过去约定来到这里的男性。您也应该正视现实,选择对于世界有益处的行动了……您也不能一辈子都如孩童一般。” 伍西拉一边扶着眼镜,一边这么对她说着。那语调,正是过去同乘伊斯拉时的语调。 ——我不相信。 ——伯夫人她这么说一定有着更深的意图…… 克莉亚这么说给自己听着,紧紧握起了放在膝头的双手。一种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尽管她信任着伍西拉,然而在这里一直孤身一人的那种寂寞却在深深地心底堆积着。 ——已经六年半了吗…… ——卡路也一定经历了不少吧…… ——一定邂逅了很多人……已经改变了吧…… 对伍西拉的话语有所反应的心,如此这般倾诉着;而那份寂寞,便向自己的内心浸透得更深。 — —一定还遇到了其他……出色的人吧。 啾的一声,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德密斯托利一边冷笑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克莉亚闭上了眼睛。恐怖的感觉渐渐地浸染了内心。 在这里,已经没有支持她的人了。 无论伊格纳修,还是美绪,谁都不在这里。 也没有她能紧紧抓住的东西了。 正当她的泪水即将渗出的时候。 “尽管不知要经过多少年!!我们会找到天空的尽头!大家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家!这趟旅行全部结束之后!” 她听到了十五岁卡路儿的呐喊声。 “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与六年半前那时完全相同的,甚至都未曾褪色的光景,在克莉亚的眼前苏生了。 “我一定会来夺回你的!!” 那时彼此相通的心,丝毫未改变地在克莉亚的心底里存留着。那种爱丝毫没有减少,不,甚至变得愈发强大了。 他已经前来,现在近在咫尺了。 仅仅这一事实不就足够了吗? “卡路他,会来的。” 一边凝视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的指甲,克莉亚停止了震颤,如是告知。 “为了救我,他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她抬起脸来,盯着德密斯托利。 “我已经和他约好了。而我和他,都会遵守这个约定的。” 她这么掷地有声地说着,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已经因激愤而扭曲了。 “他一定马上就会前来的,和很多同伴一起前来。到了那个时候,乌拉诺斯也会迎来新的时代。” 克莉亚越说到后面,她的话语中就越增添了几分凛然的味道。她自己的话鼓舞了自己。 “舍弃那已经腐朽的教义,与地上共荣这样的新思想也会带进乌拉诺斯来吧。” 根本未经思考,而是像古时的预言者一样,这样的话语自动在克莉亚的口中组织起来。 “而你,将成为乌拉诺斯最后的王了。然后,战争将会终结。而卡路儿,将和他的新同伴们一起,宣告新时代的开始。” 尽管连克莉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语充满了确信的味道;而那澄澈强大而凛然有力的声响,几乎让德密斯托利都向后趔趄了一步。 “而我只需等待。我需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在这里等待,仅此而已。让我静静看着你那番野望的末路吧。” 仿佛有噌的声音响起的寂静笼罩着大厅。 德密斯托利那颤抖的嘴唇似乎要嗫喏些什么,然而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凄惨的笑。克莉亚已能看出他的双脚在震颤,他的表情已因为硬是露出的嘲笑而扭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不自然的干枯的笑声,德密斯托利瞥了一下伍西拉冷冷的侧脸,再次向克莉亚低头看去。 “说出来了啊,可是说出来了啊。你可是说出来了绝对不能说的话啊。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吗,嗯?” 德密斯托利伸出了右手,大把薅起克莉亚的头发,顺势将她拽了起来。 “…………!!” 克莉亚不禁扭曲了面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密斯托利那痉挛着的表情靠在了她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要让你认识我的伟大,可以让你亲眼见识见识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连屁都不是。我要在你面前将其变成海中的藻屑。就算你脑子在怎么笨,该服从谁最好这一点总能理解吧。那时你会心甘情愿将身心献给我的,会祈祷对我永远的爱,从此对我不离不弃,一直相伴左右,不断发出爱的轻声细语的。” 德密斯托利的脸靠了过来,已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嘴唇与嘴唇都几乎要触碰到了。克莉亚拼命地抓住德密斯托利的手腕,背过脸去以免受辱。 他低语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你是我的人,你就是为了作我的妻子才出生的,你将不断给我带来笑容、鼓励与慈爱,与我同心同德。这就是你的使命,克莉亚·库鲁斯。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神,是仅仅为我而存在的神。” 那种脱离常轨的声响,正蕴含在德密斯托利的话语中。克莉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右脚高高抬起,然后狠狠地踩在了德密斯托利左脚脚趾上。尽管他穿着厚厚的军靴,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德密斯托利终于松开了抓住她头发的手。 伍西拉完全没有从旁插手,只是默默地静观着两个人的行止。克莉亚喘着粗气与德密斯托利拉开了距离,两眼又恢复了刚刚的威严。 德密斯托利也调整了慌乱的气息,又一次盯着克莉亚,然后转过身去。 在即将从卫兵打开的门中出去之前,德密斯托利依旧背对着克莉亚,甩出了一句话。 “我才是与你相称的男人,天地间只有我一人。赶快给我理解这一点,理解了以后就一定翘首期盼地想成为我的人了。” 克莉亚并不回应,只是对他投以无言的责难。 门被关上了,室内只剩下了伍西拉、克莉亚以及卫兵。 “……这样的举止可并不怎么值得称赞。” 伍西拉仅仅说了这些,便跟在德密斯托利身后出了房间。克莉亚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脱力地瘫在椅子上。 “……救救我……卡路……” 克莉亚以尽量不让卫兵听到的声音这么沉吟道,闭上了眼睛。她明白自己的精神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损耗着。 没有人站在自己一边。 这一事实无情地伤着她的心。 “伊格纳……美绪……” 她呼唤着不知身在何方状况怎样的朋友的名字。 她相信他们都平安无事,而且现在一定在某处为推翻这样的状况而做着最大的努力。尽管她不希望他们勉强乱来,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克莉亚却在一直不停地呼唤着他们。 “……救救我……” 她微弱的声音又一次落在了坚硬而冰冷的石地板上—— 这轰鸣声与任何事物都不像。 无论和野兽的咆哮声、大炮的发射声还是火山的喷发声,或者和蒸汽机、内燃机的驱动声都完全不像。 将空气压缩至极限再喷出燃料点火,这魔女那高亢而充满悲鸣的轰鸣声才孕育而生了吗。 “真是了不得啊,奥特加这东西。” 目送着在东边的远方出现的黑点发出不似任何东西的咆哮,在头顶上驶过,然后化为西方上空的黑点消失,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带着感叹说出最新型喷气战斗机的名字。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八日,普雷阿迪斯战斗机队艾索罗斯机场,航空指挥所前—— 在旁边伫立着的塞农的“盟友”对他还以微笑。 “尽管还没有超过音速,但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果投入战场中去的话,这不是活塞式飞机可以对抗的。” 伊桑·塞拉话音刚落,又有另外两架“奥特加”向上空飞去。机影通过以后,稍稍过了一会儿才传来高亢的声音,这是由于机速太快,声音都追不上了。note 20.(译者注:对于这个原因,没有别的想说——this is wrong.) “这阵子在普雷阿迪斯上空会有三机反复进行试飞,如果来得及的话,希望能让它们参加舰队决战。” “决战的时日还是要看元帅阁下的决定。这一阵也看到敌人有一些危险的举动,如果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奥特加的出场也会有所提前吧。当然,那样的话就会完全变成对 弱者的蹂躏了……” 塞农和伊桑仰视着天空。比起三架喷气战斗机晚了许久,十八架乌拉诺斯主力战斗机“艾利斯阿克托斯”也在头顶上驶过。如果说奥特加是纯种马note后裔的话,现在被认为是多岛海世界最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看起来就只不过是一群驴了。与奥特加对峙的螺旋桨战斗机一定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掉,更无法拖入格斗战,只会被单方面地追赶而最终粉碎得片甲不留。 21.(译者注:thhbred,原产自英国,经过了数世纪的繁殖、培养和改良,主要用于赛马) “这是为你救我出来而献上的一点薄礼。” 伊桑有些讨好般地这么说着。正如他所言,伊桑正是托塞农的福才得以从塞尔福斯特政治犯收容所脱身,最终逃到了普雷阿迪斯来。 “你可是库洛诺·马格斯需要的人,即使你被囚禁在地狱的尽头我也会救你出来的。” 塞农也带着温和的微笑,这么说着。伊桑连眼泪都渗出来了,对塞农回以信赖的眼神。 “我也不说感谢的话语了,我甘愿献出自身,与阁下一同为再次迎来世界和平作贡献。” 伊桑那感激涕零的话语,在塞农的内心中变成了嘲笑的感情。 ——这家伙还真能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这么恶心人的话啊。 “让我们一起给这战乱打上休止符吧。” 嘴上说着一次都没有这么想过的理想,依旧露着温和的微笑,塞农在心中轻蔑着与自己共同创立武器商人协会“库洛诺·马格斯”的盟友。 ——真是地地道道的神经病啊。 比起伊桑·塞拉来,自己作为一个人是多么正常啊——至少自己还有自己在说假话的自觉;可伊桑呢,却没有这种自觉。 ——明明在向世界播撒着战乱的种子,却还一心认为自己是圣人。 像这种精神构造的人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啊。的确,塞农自身也可说是原因之一,可即便如此,他竟然开出了远在自己想象之上的扭曲之花。 伊桑本是圣·沃尔特帝国的外交官,由于他很有与武器交易相关的国际人脉,塞农便亲自出马,以“不仅仅为帝国,更为了世界的和平”为主题鼓吹,成功将其拉拢到了乌拉诺斯阵营。在塞农的劝诱下,被魑魅魍魉横行猖獗的追求既得利益的世界所笼络,最终被迫至“不背叛祖国便没有生存之道”的伊桑,便将塞农所提出的主题当作自己的信念去讴歌,逃避良心的斥责,之后便对自己说着“为了世界和平之大义,有时必须弄脏自己的双手。仅仅倡导爱,世界是不会有救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圣人自身深入淤泥去洗涤这污水,战争才能得以终结……”这些话的同时,为身属库洛诺·马格斯的一流资本家的利益最大化而东奔西走,反而使得战争成了常态。 ——双手沾染了恶的淤泥的同时却还在自我陶醉,而且做了罪恶之事还并不自知。 “在地上的人类中,我伊桑·塞拉是唯一可以被原谅的人”,就是这种对自己来说过于方便的机会主义精神构造。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的想听的,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疑问抱有疑问,都要把自己的义女出卖给他人了,却还对自己是圣人这一点深信不疑。 ——怎么不去死啊?note 22.(原文「死ねばいいのに」,直译“明明去死不就好了”) 尽管只是和他说话就想吐了,但他确实是有利用价值的人,至少在收拾好多岛海地区之前希望能和他保持互惠关系。不管怎么说,曾是库洛诺·马格斯核心的妖怪雷尼奥尔·贝尔纳现已是将死之人卧床不起,怕是在临死之际对这之前的人生产生了悔意吧,竟开始采取与武器商人协会思虑不同的行动。他听信了希尔瓦尼亚女王伊丽莎白的连篇谎话,买入了巴雷特洛斯公债,让王国成为了多岛海第一富裕国家这一事让库洛诺·马格斯全体成员出离愤怒。作为权力者会议的库洛诺·马格斯本就是以“由乌拉诺斯去领有多岛海”为准则的,可中心人物却和这大方针针锋相对这算什么话。现在,被杀出局的商人们的愤怒便凝结成了不断向多岛海地区集结起来的人类史上最大的乌拉诺斯飞空舰队。这迫在眉睫的决战构图,尽管表面上看是“乌拉诺斯对多岛海联合建军”,但从背后看来实际是是“库洛诺·马格斯对贝尔纳财阀”。这不会在教科书中登载的、宛如互相撕咬着对方尾巴的毒蛇渐渐侵蚀、消化着对方的背阴处的斗争出个结果已经就近在眼前了。 “真是可怕的战争,塞尔福斯特的情景早已让我目不忍视了。无论如何都要尽早一刻结束像这样的悲剧……我真真是这么想的。” 被囚禁在塞尔福斯特政治犯收容所的伊桑,在皇国军侵略之时便被释放,便亲眼见到了在敌国首都驻留的皇国军士兵的掠夺和暴行。驻留部队没有治安维持的概念,擅自闯入民家进行掠夺这点就不用说了,对普通市民的强夺、暴行甚至杀害更是随兴所至毫无限制。 “驻留部队的士兵几乎都是强行征来的,他们不像前线的军队那样受过军队教育,无论爱国心,遵守军规的精神,还是身为军人的尊严,统统没有。战争若打输则一切意义全无,即使打赢也会暴露人类的本性,对弱者尽显其穷凶极恶。女人、孩子、老人、俘虏……不分年龄、性别以及身份,这些‘流氓’会对他们施加所有的暴行。要是到了沦为他们玩具的那一步,还是死去稍好一些。尤其是那些女性的惨状……让人瞠目结舌。” 这些事塞农也曾听说过。分配到在前线直接与敌人战斗的兵员,几乎都是经过训练严守军规的优秀人员。如果混入胆小鬼或者无用之人的话,部队全体都会受害,这些所谓的“累赘们”便去了后方勤务,主要负责支配地区的维持活动。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素质低下的兵员会将前线士兵赢得的“战果”据为己有并对其无所不用其极。 尤其是哈尔蒙迪亚皇国军后方部队的军规之乱极其严重。有一种说法是自从克克亚纳线突破以来,有三百万圣·沃尔特女性都遭到了暴行的迫害。伊桑继续披露着有些听了都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事。 “在塞尔福斯特伤兵医院工作的三十名左右女护士,即便听说有五百名皇国士兵打过来了,还是无法舍弃患者留在了医院。因为无论哪国军队都禁止攻击医疗设施,便赌定皇国军有遵守军规的可能。可征来的那些‘流氓’们,根本没有军人的尊严。让义愤驱使的某皇国军年轻士官,率领着二十多名部下挡在这些打算突入的‘流氓’身前,命令他们撤退。然而恶魔们却将那士官和手下的二十多名士兵当场射杀,然后突入院内对护士们施以暴行,此后对医院炮轰,无法动弹的患者们便被生生活埋……这本已够令人发指的了,可这些‘流氓’们还将年轻的女性护士们作为‘战利品’献给上官以免于处罚。无论射杀上官,还是对医院的护士施暴,或者将患者活埋,这都不会受到处罚,这究竟还是什么军队啊……我听说了这些事后立刻放声大哭起来。我想这就是战争的真正形态,绝不能再让这样疯狂的战争持续下去……” 话语中甚至夹杂了眼泪,伊桑悲切地控诉着战争的悲惨。 “战争如果输掉了就一切都完了啊,打不赢的话就完全是地狱了。” 嘴上这么迎合着他,但在内心,塞农却鄙视着伊桑。 到了这时候还搬出这些话来煽情催泪吗。虽说现在对这男人的伪君子面孔已并不吃惊了,可无论攻击敌国的医疗设施也好,还是对普通人民以及俘虏的射杀、掠夺和暴行也罢,这在战场上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如果给敌方的伤兵和俘虏分粮食的话,一方面己方的供给就会更加紧缺,另一方面被射杀的普通人说不定是非正规军,在占领地域 的掠夺和暴行也是赌上性命战斗的士兵们理应获得的报酬。高举着道德的标语,根本无法进行战争。 在战场上,“恶”并不是指反人道的东西。 战场上的“恶”特指“败北”。 胜者即为“善”,可获得一切;而败者即为“恶”,会失去一切。要想不败,全体国民必须拧成一团,将性命、自己所持有的东西都献给国家,动用所有的经济力量、军事力量、科学力量还有产业力量去打击敌人。在失败之后再怎么慨叹也为时已晚。 ——啊,我身为乌拉诺斯人实在是太好了。 每每听闻地上的悲惨,塞农便会松一口气。最后在这场战争中获胜的会是乌拉诺斯无疑,所以自己便不会有那种悲惨的遭遇。而接下来的决战一旦结束,无论是在殖民地拼命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也好,希尔瓦尼亚王国也好,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会出现刚刚伊桑所描绘的地狱场景吧。乌拉诺斯的夙愿“天地领有”终将得以实现,地上所有优质的生产资料和人力物力资源都会贡纳给天上,而地上只能抢夺从天上丢弃的废弃物以苟延残喘——这样的时代即将到来。 尽管对天地领有的想象十分愉悦,但听伊桑的那些伪善言谈实在太过沮丧,塞农便转换了话题。 “不让美绪知道她家人平安无事真的可以吗?” “在战争结束前就保持现状吧。我觉得,成为一名出色的间谍,能为塞农阁下发挥作用,对那孩子而言可谓好事一桩……” 伊桑充满慈爱口吻地如是说道。如果翻译过来的话应该就是“作为救我出来的谢礼,我会把美绪献给您”——这样吧。 ——看样子注意到美绪很称我心意了啊。 明明一个神经病,这方面却是毫无纰漏啊。 “自从十月革命以来,美绪便也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我已经通过报纸叫她回来,可却肉包子打狗,完全没有回信啊。看样子她心情很糟啊。嘛,如果身在普雷阿迪斯的话,找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等决战结束了,等我时间有了富余,我就会把她带回来与你见面。”note 23.(译者注:翻译为“肉包子打狗”的地方,原文「梨のつぶて」,直译就是说像扔出的小石子一样,打在水面上就全没了踪影) “请一定如此。美绪年轻,聪明,又漂亮,一定能成为有用的工作员。如果阁下感觉有对其加以指导的必要的话,请不必客气。那孩子有时性子很烈,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不听你说的。” 伊桑带着很文雅的微笑放出了这些若让美绪听到一定会结舌的话语。塞农转过身躯,对在他们身后护卫的蜂鸟说道。 “还不知道美绪的行踪吗?” 蜂鸟点点头,回应道, “万分遗憾。” “毫无疑问,是斯特法诺的那些穷光蛋将她藏起来了。” “有妮娜的残党在斯特法诺地区的贫民街一带有动静,应该可以确定他们正在准备起事。只要继续进行调查,不久便应该能推测出美绪的藏身之地。” 这时,从塞农头顶传来一阵格外沉重的螺旋桨音。 抬头一看,发现一架艾利斯阿克托斯低空驶过,向西方的天空消失而去。这实在是笨重浑浊,而且极其缓慢的危险飞法。 “黑豹的……那就是‘空之王’卡纳席翁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低速飞行应该极其困难吧,真是漂亮啊。” 伊桑沉吟道。看样子卡纳席翁也回到了普雷阿迪斯。 “不让他驾驶喷气机吗?” 对这样的疑问,塞农摇摇头。 “这对于外行如我也是难以理解。可如果驾驶喷气机的话,再以螺旋桨战斗机对抗就不用上演格斗战了,卡纳席翁的技术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吧。如果是喷气机,仅仅靠一击离脱就足以玩弄螺旋桨战斗机了。” 即便在空战方面是外行,塞农还是知道这一点的。如果同为螺旋桨机的话,在性能方面不会有那种程度的差距,便能进入格斗战,但喷气机与螺旋桨机之间却无法引发格斗战——喷气机所需要做的只是靠可说是卓绝的马力来袭,逃走,再来袭,如是往复。驾驶喷气战斗机的飞行员,对抗螺旋桨战斗机时并不需要进行格斗战这种麻烦事。 “如果让外行来考虑的话,若是卡纳席翁驾驶了战斗机的话那就无敌了。” “飞行员这个人种与我们精神构造不同嘛。比起性能来说,他们一定会更优先自己驾驶熟练的机体吧。或者说,是他们本人的自尊心之类的。” 他话音刚落,喷气引擎的轰鸣声再次返回了普雷阿迪斯上空。从远方有三个黑点迫近而来,一瞬便在头顶飞过,几乎割裂天空的高亢响声让塞农震耳欲聋。三架喷气战斗机眨眼间便超过了卡纳席翁,向天空的高处爬升而去。 被称为空之王的卡纳席翁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就如同动作迟缓的斗牛,而与之相对的喷气战斗机则是敏捷的狼——狼只需从牛的死角伸出獠牙,然后拉开距离,再瞅准时机伸出獠牙即可。 “时代在变啊,新时代即将来临,而古老的事物即将逝去。” 伊桑的话语,覆盖了卡纳席翁小小的机影。高声冲向天空的三条白色轨迹,看起来也像是在宣告新时代的到来。 “喷气式碉堡了!”“真是逆天!”“我们的时代来啦?螺旋桨机已经不需要了吧,只要坐上这个我们就最强啦!” 用推子推得跟刺猬一般的爆炸头,穿着不整的军服,耳环、纹身以及墨镜。无处不显轻薄的三个年轻人从喷气机里出来这么交谈着,一边笑着一边相互击掌。 普雷阿迪斯左岸后方,艾索罗斯机场,第一格纳库。刚刚结束试飞的三架战斗机“奥特加”,并排停在库内。三人斜眼看着机付整备员们拿着笔型手电筒检查引擎的同时,依旧不停地谈笑着。 在三机机首附近,无不描绘着蝎子。这是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击落了与卡纳席翁并称“空之王”的阿克梅德的三机的。 此时,又有一架新机体缓缓地旋转着前置螺旋桨进入了格纳库。 “黑豹”的。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卡纳席翁的机体,可三个年轻人也并未露怯,目光中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盯着“空之王”在同一格纳库内停机。 “不觉得挺臭吗?”“这气味的源头,是那个吧。”“快换绷带啊,臭死了。” 蝎子们小声你一言我一语地骂道,低声笑着。 打开了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挡风,借着机付整备员的手,卡纳席翁从自己的爱机上下来了。为了掩盖烧伤,他的脸上缠了好几层绷带,异常锐利的眼神从那缝隙中放出光来。他右手拄着拐杖,对喷气机瞥都不瞥一眼,带着蹒跚的步履,就那样从三人面前无言地走过。 “上尉你不坐喷气机吗?” 右边的蝎子跟他搭话,卡纳席翁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将自己那着实锐利的目光并没有对向三人,而是对向了世界最强的战斗机。 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 从正面看上去是三角形的机体。在机首有一台装有呈圆形安装着六挺二十毫米机关枪的伏尔甘炮,在两翼还有四门三十毫米机枪,以及两台烟卷型的喷气式引擎。据说经过改装,机首还可以安上五十毫米的机关炮,两翼下还可搭载十二发火箭弹。高输出功率的引擎使得接近音速的速度以及过去从未曾实现的重武装成为可能。 “……唧……” 那不成人声的声音,从已经烧坏的声带中迸发出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卡纳席翁无视了面面相觑的三个人,一个人出了格纳库。 “他说什么?” “谁 知道呢。” 右边和左边的蝎子手心向上,耸了耸肩。确认卡纳席翁已经看不见了,正中间的便笑着说道。 “说‘真难看’这种感觉的吧?” 这番话语,让其他两人喷了出来。 “难看的是你吧。” “都成那样了还开战斗机,真是化石般的常识啊。” “是对我们击落了阿克梅德感到不满吧?找准了机会当然要击落了,可恶。” 那时候,对追上来的卡纳席翁,阿克梅德使出了传说中的战技“蛇击”。阿克梅德将本在前进的机体突然直立起来,将追来的卡纳席翁顶向前方正在射击的时候,蝎子三机从其上方袭来将其击落。由于蛇击需要暂时降下机速,因此很容易从上方攻击。尽管这是蝎子三机在“空之王”之间的一对一单挑中横插一杠的架势,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击落了无人能击落的“空之王”阿克梅德,对三人的评价便迅速提升,其结果就是,他们三人被任命为仅有三架的试验机的试飞飞行员,充分享受着其卓绝的性能。 这三个在此前并没有付出特别的努力,也没收到多大关注的等闲飞行员们,因为走运击落了阿克梅德而被分配了现代最棒的机体,便张得没边了。note 24.(译者注:翻译成“张得没边了”的地方原文「増長は留まることは知らない」,直译就是说“骄傲自大得不知收敛了”) “想快点儿上战场啊真是的,去杀敌!” “螺旋桨机都是杂鱼吧?根本不是对手啊。再说啦,我们是英雄吧?” 凛冽的寒风刮走了三人干枯的笑声;而那风的行进前方,正是卡纳席翁的背后。 卡纳席翁一个人带着蹒跚的步伐走出了格纳库,迅速地仰头看了一下二月湛蓝的天空。艾利斯阿克托斯正组成编队在那片透明的湛蓝中穿行着。将目光转成水平,还能看到飞空舰队正在为最终决战积极地演习着。过不了多久,在多岛海的战争就要作一了断了。 ——奥特加。 这一名称又一次在脑中闪现出来。 尽管持续航行距离很短,只能作为局地战斗机使用,但无疑它在现在的空战场上是最强的战斗机。无论是怎样的笨蛋只要坐上喷气机,对抗螺旋桨机都能握有主动权。拥有压倒性的速度,接受战斗还是拒绝战斗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情,只有在体势有利的时候才接受战斗,然后对着敌方发射伏尔甘炮就行了;像是那种需要忍受着苦痛去撕咬敌方尾巴的格斗战,便可以嗤之以鼻直接拒绝。 ——凡人坐上那个,就能击落天才。 ——接下来的空战,都会成为那样。 ——时代在改变。 只要再过半年,几乎所有的飞机都会安装上喷气式引擎,而活塞引擎的时代将急速沦为过去的物种。这样的话,自己磨砺至今的用于螺旋桨机之间进行空中战斗的技术也就难有用武之地了。换言之,这就是说卡纳席翁自身难有用武之地了。 冷澈的风嗖嗖地刮着。卡纳席翁在天空的一片湛蓝之中,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仇敌阿克梅德的面影。 为了击落阿克梅德才一直活着—— 这么说一点儿也不为过。他仅仅是为了向让自己深受烧伤之苦的阿克梅德报仇才握着驾驶杆,从不知何时起便被称为“空之王”了。可是应当自己亲手击落的阿克梅德早已不在人世,螺旋桨机也正在被时代的潮流吞噬。不久,自己的容身之所将不复存在。 ——阿克梅德,我羡慕你啊。 能在战斗中死去的阿克梅德,不能不说是幸福的。在此时,卡纳席翁这么想道。阿克梅德他未曾亲眼目睹活塞式引擎的终结,便作为一名螺旋桨战斗机乘员在最幸福的时代完成“蛇击”,在天空中消逝。他着实觉得那种死法太让人羡慕了。 “无趣。” 即便是听到了他这番话,蝎子们也一定不懂其中的意义吧。对于他们而言,一定是驾驶着高性能机单方面地狩猎杂鱼之群这样的战斗更有趣些吧。每个飞行员都驱使着自己磨砺多年的肉体和感觉,忍耐着忍耐着不断忍耐着那向自身压来的惯性力,像这样的格斗战是不会生于新时代的天空的。在接下来的时代,空战的胜败将很大程度与地面上基地的管制系统,地上、机上雷达,电子瞄准装置、通信机器以及装有自动跟踪装置的火箭弹相关,飞行员个人的能力只不过是这诸多因子的其中一个。 这样的战斗了无趣味。 既然这么想,至少在最后。 ——想来一次热血沸腾的空战。 现在,要说卡纳席翁还有什么心愿的话就只有这个了。 没有了阿克梅德,失去了目标,坐在落伍的战斗机上来回彷徨的自己,要说在最后还能有什么能发亮的地方,就是在与自己拥有相同实力的飞行员的格斗战中,就是在尽力发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战技,将头题、精神与灵魂都迫至极限互相厮杀的战斗中。如果可以实现这点的话,他对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根本没有兴趣。他希望能在这至上的一瞬间消逝在这片天空中。 ——在螺旋桨战斗机完全消失之前…… ——希望能来一次绝佳的一对一单挑。 对着天空献上无声的祈祷,卡纳席翁一边拖着假肢,一边一个人步履蹒跚地穿过了跑道—— 麻袋里装入了潜入后宫用的衣服。在口袋里塞了少量钱,行李扛在肩上,美绪明快地笑了。 “好的,就这样了。那么,我走了哦。” 她转过头去,视线前方是伊格纳修·阿克西斯正带着痛苦的表情在床上坐着。 “怎么回事啊你那张臭脸,有什么就说啊。” “啊……不……那个啊。” 无口的专属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喏着嘴,完全无法形成话语。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上旬,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场二层—— 在离别之际,美绪再一次将这十月革命以来,把受伤的伊格纳修扛进来并隐居了三个多月的小屋子刻印在自己的眼中。因为兴许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你跟海德威说一下,说可以再增加一名客人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得好好向他道谢呢。” “啊……我会向他传达的。” 伊格纳修的回答依旧吐字不清。嘛,要从这个人嘴里听到利索的回答怕是太苛求,便放弃了,美绪转过身来抓住了门把手。 “老老实实等着哦,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呢,还有组织这里起事的工作呢,准备准备以防万一。” 在逃出尤利西斯宫殿之际,伊格纳修的肩部和大腿都受了很重的伤,连日常的动作都变得不自如了;再加上阔嘴鹬投的麻痹毒侵蚀着身体,夺去了肌力。现在的伊格纳修不单过去的战斗力全无,就算和一般人打架要赢也难。 身体已经成这样了,有好几次伊格纳修还想去救克莉亚。拖着无法动弹的脚,受伤的手上拿着短刀,硬撑起衰弱的肌肉,伊格纳修这样的身影看起来极其心酸。每当这个时候美绪就会和海德威两个人一起按住他,说服他。对他说现在的伊格纳修什么都做不了;对他说德密斯托利对克莉亚抱有爱慕之心,并没有打算施暴;对他说在我们这边做好准备之前,只有等待;对他说现在伊格纳修能做的是将住在斯特法诺地区的不满分子们组织起来形成反政府组织,并提前确定行动计划,一旦开战,便可以搅乱普雷阿迪斯内部…… 经过一个月左右终于恢复理性的伊格纳修,在海德威的帮助下与地下世界的居民们接触,将零乱的组织合而为一,现在已经做好了一旦事发便有超过一千五百名反乱分子为使妮娜·维恩特复权蜂拥而起 的事前准备。作为给普雷阿迪斯富裕层人士那奢侈的生活提供基本保障的劳动力,斯特法诺地区的居民们如字面意思所说,正在被饲养着。时时刻刻对那种金碧辉煌的日常生活耳濡目染,而自己只能获得维持生计所需最低限度的粮食……在贫民街生存的人们那阴郁的想法远远超出美绪他们的想象,一旦碰到明火,他们就会成为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内侧撕咬的狮子体内的虫子。 而现在,美绪要一个人去救克莉亚。 潜入后宫,将身陷囹圄的克莉亚救出来,将她带到这里潜伏起来,直到收到菲欧的信的清显率领着walkure开进普雷阿迪斯的那一天为止。 美绪也清楚,这计划胜算很小。 可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可以抓住些许希望的途径了。 自己知晓克莉亚所踪这一点,以及自己曾有一次潜入其中这一点…… 拿出勇气来,踏上这一线光明所指示的方向吧。如果不这样的话,无论何时都会闭塞在绝望之中。 ——我只有放手一搏了,也只有我能放手一搏了。 这么鼓励着自己,美绪抬起头来,打开了门。 正在此时,突然间从自己身后传来了话语。 “我为一直以来对你的无礼道歉。” 美绪保持着抓着门把手的姿势,转过身来。 伊格纳修露出她未尝一见的通红面孔,眼睛朝着不知什么方向,继续着他笨拙的话语。 “……你不是什么间谍,而是值得信赖的……出色的……同志。” 这是他反复思考彻底思考穷尽思考所组织起的话语吧。简直就像是紧张得牙齿打颤,宣读着事先准备好原稿的小学生一样。 “……请让我报答你,无论什么事,只要你希望,我都会做。所以……不要死。和克莉亚一起,活着回来。” 并不看着自己的眼睛,伊格纳修依旧坐在床上,拼命地将自己的心情转换成语言。 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的内心所想啊。 美绪这么想着,放开了门把手,在伊格纳修面前蹲下,双手温柔地环抱住了他的头部。 “嗯,我会回来的,和克莉亚一起。” 有多少次多觉得伊格纳修这人又冷淡又讨人嫌,但其实他只是太过笨拙但心地善良的人。 “到那个时候,你啊,就笑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笑呢。” “……………………” “约好了哟,我们回来以后,你就笑。” 美绪的嘴靠近伊格纳修的耳旁,有些恶作剧般地这么低语道。伊格纳修就这么被抱着,像个木偶一样,不好意思地约定道。 “……我懂了……你们回来以后,我试着笑笑看。” 听到他充满悲壮决意的话语,美绪放开双手,低头看着伊格纳修,又一次露出了坏坏的笑。 “嘿嘿嘿,我很期待,不许毁约哟。” “…………君子一言为定……但是,一定要回来啊。” “太好啦!好的,绝对会回来。克莉亚、我和你三个人,一起露着笑脸拍照哟!” 美绪很滑稽地振臂以后,对伊格纳修送去了微笑。伊格纳修依旧满脸通红,只是很笨拙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人啊。 蜂鸟也是,伊格纳修也是,伍西拉也是,所有这些一开始对自己冷冰冰的人,其实心底里都存有这样的体贴和温存;而自己能够接触到这份深藏的温存,实在是太开心了。 “我们,是朋友吧。” 她这么问道,伊格纳修的脸愈发通红,嗫喏着嘴巴。尽管这嗫喏无法当成话语来听,但确认出并不是否认的声响以后,美绪这次真地打开了门。 “那么,再见了。” “……啊,再见。” 简短地交谈后,美绪走出房间来到走廊,背靠在门上仰望着天花板。 寂静再次降临,呼地长舒了一口气。她感觉到了双脚在震颤着。 恐惧,是有的。 如果被发现抓住的话,一定会有残忍的事等着自己。如果被带到塞农跟前的话,那样便真的再也不会有正常的生活了吧。 然而,她必须去。 赌上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 为了每个人都能对彼此露出笑脸的那一天。 “我去了哟,克莉亚。” 美绪紧紧咬着嘴唇,朝着魑魅魍魉们候着的魔窟走去。 二十四 奥丁第一机场的跑道,正是壮行会的会场。众多飞行员们露出明快的笑容聚集于此,仰视着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看到的天空,也将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都不能吸入的新鲜空气好好地吸个痛快。 “那么壮行会开始!!”“干——杯!!” 在不知是谁的大声敦促下,到处都回响起酒杯相碰的声音。举办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派对,这次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在这里聚集的被视作多岛海世界最强的精锐们将这样的想法埋藏在胸际,和将要共同参加决战的飞行员们觥筹交错。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上旬某日傍晚,飞空要塞奥丁—— 在这里畅饮的“奥丁航空队”是一共将近九百名精英飞行员跨越国境集结而成,为攻打普雷阿迪斯而特别组织起来的航空队。其中包含了战斗机队一百八十机,战斗轰炸机队五十六机,急俯冲轰炸机队二百二十机,大型轰炸机队三十二机。为这些不论国境与制造厂商凑在一起的最新型战斗机、轰炸机分配了不同的任务,在这近一个月以来施与了地狱般的训练。 尤其是战斗机队的集团模拟空战,简直比起实战还要残酷。walkure航空队、伊斯拉舰队航空队、沃尔迪克航空队以及草薙航空队都赌上名誉比拼各自的本领,根本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告终,即便用的是涂料弹,在这一个月间有十五机已经完全损坏,十一名精锐飞行员由于相撞、失速或是空中分解而殒命,可谓壮烈之极。 然而这样的残酷有很大的成果。通过互相体验、吸收彼此未知的技能,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的飞行员们都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更高的次元。还有,一开始彼此都有芥蒂的各个航空队员在赌上自己荣耀、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相互比拼相互交锋的过程中,也得以逐渐相互认同,相互存有敬意了。 “哦坂上,来喝一杯吧!” “坂上上尉,不接受我敬酒那可说不过去了啊!” 满脸通红,勾肩搭背,在对清显劝酒的两个人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麦克盖尔,以及草薙航空队的山下特务少尉。均以酒豪著称的两人,不单在空战中不相上下,在地面上的酒豪对决中也不分伯仲,此后,不管在空中还是地面,两人每每见面都会较劲。看样子两人早已忘记了一直以来相互厮杀的过去,而且明明语言都不太通,他们总是用各国母语到处说着下流段子,哈哈大笑。 “呃、嗯,会喝的,我会喝的。” 也不好将递给自己的东西推掉,清显便也陪他们喝起来。在他们周围,草薙航空队员也已和其他航空队熟络起来,跨越了言语的障碍,仅仅用手势便不断引来大笑一片,他们一起共享着这段时间。 真好啊,清显痛切地这么想着。 前一阵子还互相憎恨深入骨髓互相厮杀的人们,在见面还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朋友。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丢不掉的憎恨已经荡然无存,他们都能像麦克盖尔和山下那样勾着肩膀相视而笑了。还有人有自己的同伴在与其他航空队员的接触中殒命的,却并没有转化成仇恨,而是接受了悲伤的现实,全都朝着更高的高度在努力着。 人类并不是那么没用的东西啊,他再次这么想道。尽管又利己又有无限的欲望还肤浅卑劣,但每个人都在更深一层还藏有同样的温柔以及坚强。 正当他胸中感受到这份温存的时候。 “哟!”有人从极近的距离招呼道他。 清显一回头,发现在这一个月间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人物正微笑着。 清显也回以明快的笑容。他一定要在出击前对这个人表示感谢。 “海猫先生。” 他下意识伸出了右手,对方便回握了。 海猫,也就是狩乃查尔斯,嘻嘻地笑着,挑起了昨天最后一次集团模拟空战的话题。 太漂亮了。对他这番赞美的话语,清显只有以苦笑回应。 “到最后的最后,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托海猫的福,清显尝到了过去从未尝过的辛酸。很不甘心,非常丢脸,回到地面上后还曾对自己撒过气,他已被压制到这种地步。他下了特拉·利贝拉,来到草薙航空队指挥官面前死缠烂打地要借斑鸠一用,最后甚至还利用了巴尔塔扎尔的关系。 如愿以偿地坐上斑鸠再去挑战的清显,依旧无法与海猫对抗。 海猫非常特别。他总是能预先判断自己的一切招术,都让他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使用了超能力。即使海猫让三机围住,一时间体势也处于不利,但到了最后一定是自己的机体染上海猫的涂料弹。 他的飞法也不同寻常。横风打过来,飞机随之飘动本是理所应当,但只有海猫不会飘动,是他让这种飞法成了真。海猫与阿克梅德也好卡纳席翁也好都不同,不仅是敌人的心,连空中的风都完全看穿了。 当然,败在他手下的不止清显一个。伊莉雅也一样,卡路儿也一样,吉冈武雄也一样,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让他打得抬不起头来。在集团模拟空战中,有海猫加入的一方一定会胜利,而无论谁如何组队,都无法击落海猫单机。 清显在向海猫学习着。不仅仅在天空中,回到地面上也会来到海猫跟前,究竟他是在什么地方怎样看破了自己的战技,以及究竟该怎样使出某种战技,对他发动提问攻势。海猫也丝毫不加隐瞒,非常大气地对自己的技能开诚布公,并且指出自己眼中清显的破绽。此时,他便会对自己一时间竟以为那是超能力感到羞耻。海猫只不过是用超常的观察能力看破了清显的习惯,预先判断出了他几秒以后的动作而已。 将自己的观察得体无完肤,完全看破了自己的弱点,打得自己屁都放不出来,让自己震惊得夜不能寐。note有着那么多出击次数以及击坠数的记录,自己竟然还有着如此这般的破绽,这让他吃惊不已。然而清显并不气馁,而是以厉再战,不断向海猫挑战着。 1.(译者注:译成“屁都放不出来”的地方,原文「ぐうの音も出ない」,就是指虐得体无完肤那种意思) 并不只有清显一人。伊莉雅也是,卡路儿也是,武雄也是,就连露露和菈菈、达姆巴佐利克也是,所有人都执著地想要击落海猫。这样一来,他们所有人的技能都上升到了前所未及的程度。 然后——昨天。 清显终于击落了海猫。 从十二机对十二机开始的集团模拟空战,最终成了清显、伊莉雅搭档对海猫一机的对决。用着与伊莉雅的编队技将海猫追至绝境,在伊莉雅牺牲的瞬间,他让涂料弹命中了海猫的尾翼。根本不用说,回到地面以后,walkure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 “我觉得还是您最后将这份荣誉让给了我。” 对着谦虚的清显,海猫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对决,然后输了。 收到这样的回答,清显便感觉到自尊心在高亢地响动着。 我战胜了海猫。 尽管只有一次,尽管再次挑战的话应该还会输,但在最后的最后,还是超越了这大不可及的目标。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了。 海猫凝视着清显,突然间说道。 “我觉得在这里最强的人,就是你了。” 后背不禁震颤起来。尽管他觉得这话实在太过奖了,但海猫继续说道。 “是你在率领着全员,你有这样的资格,不,是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资格。” 海猫这么断言着,对清显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绝对不能放弃,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是怎样的困难、怎样的绝望挡在自己面前。你放弃了,世界就全完了。” 海猫将自 己的杯子靠近清显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会拯救世界的。” 仿佛预言家似地这么说道,海猫有些恶作剧般地笑了。正当他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宣传官来叫他了。 “坂上上尉,差不多该……” “啊,好的。已经这个时候了……” 大概一周前,伊丽莎白拜托了他一件事,说是在今天出发前,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让清显完成的任务。尽管他听到内容后踌躇不前,但对方以“这是作为统率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队长,提升大家士气的重要任务”对他晓以道理。这本来是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应该完成的任务,但他本人老大不乐意,便将衣钵交给了清显。他便不情愿地在这三天每天晚上抽十五分钟进行练习,可还是没有能顺利完成的自信…… 初更时分,扩音器中响起了女性宣传官的声音,大意是说接下来多岛海联合军总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要说明本次作战的概要。在士兵之间已传有各种关于奥丁目的地的流言,现在女王终于要亲自说明作战内容了,气氛便一下子高涨起来。 女王伊丽莎白在多岛海的人气可谓惊人。 不仅仅是她那可爱的外表,还有知性、慈爱、平易近人,以及让人不感到有政治气息不令人厌恶的孩童般的理念。这样的向心力不只是在海德拉巴群岛,还波及圣·沃尔特以及秋津三国,在奥丁航空队聚集的国际各异的飞行员间,她也被人们极力称赞为“多岛海的偶像”。 也为能从近处一睹女王的风采,将近九百名飞行员都单手拿着酒,来到了临时赶造出的讲台前集合。指笛和欢呼声催促着“偶像”的登场,宣传官则高呼着肃静,当让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们围着的伊丽莎白从航空指挥所显出身影的时候,便发出了极其高亢的欢呼声。 一边文雅地微笑着一边走上讲台的伊丽莎白,双手抓着裙子的下摆,右脚退后半步,以优雅的宫廷规矩对士兵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抬起头来,挺直脊背,用微笑面对呼喊着女王名字的声音,通过麦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是多岛海联合军最高总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我将为在此聚集的勇士们传达定会在人类历史上刻印下来的决战概要。” 那话语的响声仿佛闪耀着光辉。从那些粗鲁的空中男儿那里传来的高亢欢呼声,再次打向暮色的天空。 “如诸位所知,乌拉诺斯终于露出了对地上国家的野心。身为乌拉诺斯傀儡国家的哈尔蒙迪亚皇国做了周密的准备攻破了克克亚纳线,将圣·沃尔特帝国军从密特朗大陆本土驱逐出去,用军靴之底践踏着留下来的帝国人民。他们会处死俘虏以及普通人,还践踏女性的尊严。这有史以来对人权最大的亵渎,正降临在帝国普通市民身上。在规模倍于多岛海联合军的乌拉诺斯飞空舰队无时无刻不在迫近的现在,已经不能说我们有很多时间了。为了不让住在多岛海的人们坠入地狱之中,也为了将以身在地狱之中饱受煎熬的帝国人民救出,我们需要在此集合的诸位的力量。” 伊丽莎白的语调尽管平静,但却真挚。她说这些时,轻薄的欢呼声和指笛声已然停止,认真的神情又回到了大家表情中。 “圣·沃尔特帝国自不必说,希尔瓦尼亚王国也是,海德拉巴群岛也是,然后秋津三国也是,都作为现在的多岛海联合军在此团结起来,坚定了对抗乌拉诺斯的决心。在这里集合的‘奥丁航空队’的诸位正是这样的象征,同时对于世界来说,也是最后的希望。” 这时候在讲台上,又有一名握着一支旗帜的男性士官站在了伊丽莎白身旁。他尽管面孔略带紧张之色,但却氛围凛然,握着多岛海军的象征——印有女战神walkure的军旗,在风中飘摇着。 “尽管诸位可能已经认识了,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统率普雷阿迪斯制空战的奥丁战斗机队队长,坂上清显上尉。作战的细节,就拜托上尉来说明。” 终于到揭破本次作战全貌的时候了,清嗓子的声音从会场消失了。清显走到麦克前,带着略有些紧张的面孔发出声响。 “那么,我来说明本次作战的概要。正如诸位所知,由于现在无法判断乌拉诺斯舰队是会从北方克洛斯诺达尔地区来还是从东方尊金朝地区前来,我们必须将我们持有的海上战力分成两部分。若是从北边来则由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若是从东边来则由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来迎击。在这期间,发自air hunt岛的攻略舰队再让十四万将士在密特朗大陆布尔托尼亚地区逆登陆,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攻下港湾都市鹦鹉螺并开始物资登陆,就是这样的计划……这将是极其困难的持续作战,包括将舰队分成两部分去对抗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困难,还有必须为登陆的将士们维持海上补给路线的困难……若从正面硬上的话,成功的希望很小。但我们优秀的通信谍报部队经历了异常的劳苦,获得了几乎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幸运,成功推算出了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的位置、前进方向以及移动速度。尽管我不能为大家公开这其中的过程,但这正可谓是天助我也。而我们正是赌上了这上天佑,经过重重选拔集合在这里的勇士。”note 2.(译者注:“鹦鹉螺”,法语nautilus,与凡尔纳小说《海底两万里》中的“鹦鹉螺号”同名) 在说出普雷阿迪斯这名字的时候,便开始稍稍响起了些嘈杂声。尽管也曾经有所传言,可这一来是真的要朝着仅仅在图画故事中才听过的飞空王都前行了啊。 “在这飞空要塞奥丁的下部岩盘上,安装了八十台最新型喷气式引擎。在这次宴会结束后,将会同时给这些引擎点火,奥丁将会朝着东偏北方向以远远超出敌方预测的最大战斗速度飞翔,勇敢而果断地对敌方王都普雷阿迪斯进行奇袭攻击!毫无疑问,这将是史上最大的空中决战,世界的命运将由诸位的双肩承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里的每一个行动,都将决定今后一千年多岛海的命运。我期待着所有人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 “哦哦哦”,无法抑制的欢呼声响了起来。性急的人们已经浮现出满脸笑容,开始互相碰起了酒杯。 此时伊丽莎白再次站到麦克跟前,作为最高司令官赠言道, “正如诸位事前听说的那样,这是普雷阿迪斯与奥丁的一对一单挑,如果成功的话战争就会终结,如果失败的话在这里的全员都不会生还的作战。尽管我相信不会有对此有所畏惧的人,但万一有人愿意的话,我会闭上眼睛,你尽情离开这里,背着降落伞降落到地面上。降落伞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请不用客气……”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寂静再次降临。在给他们的这段时间内,将士们陷入了焦躁。正如伊丽莎白所言,在讲台一旁用于退避的降落伞堆积如山。但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想要逃走的人。在焦急的人海缝隙间,高亢的声音奋然而起。 我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们就是为了打垮乌拉诺斯才来到这里的。我们是为了救密特朗大陆的人民才来的。为了拯救海德拉巴,拯救多岛海才在这里的。请下命令吧,无论什么样的天空都能落入我们的手中。指示那片空域就好了,我们会飞向你所指示的方向,统治那片空域! 超越了国籍、人种与语言,没有一个人逃走,飞行员们都等待着伊丽莎白的命令。希望得到命令的声音传播过来,当那声波达到顶点之际,伊丽莎白睁开了她那蜜柑色的眼眸。 “我向勇敢的战士们表示感谢。愿圣阿尔蒂斯坦的祝福造访你们每一位。” 她对在场的全员送以微笑以后,表情马上收紧,显出 凛然之色。 语调顿时转了。 “我以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之名命令你们,” 空间“噌”的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紧接着的一瞬间,坚毅而凛然的闪电,震颤着听众的耳朵。note “打倒普雷阿迪斯!” 3.(译者吐槽:我觉得犬村童鞋有一个问题是,时常不注意搭配,有些滥用通感之嫌。) 在场的全员都“嚓”地擦着地面并起了穿着军靴的脚踵,挺直了脊背领命。 “为了我们的自由,去压制天空的王都吧!为终结战争!为我们子孙的未来!赐予我们胜利吧!” 战士们响应着伊丽莎白那毅然决然的号令。 “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为了未来,为了希望,赐予我们胜利!!” 在至今很多的战斗中倒下的友人们的呼喊声,以及毫无回天之术被夺取性命的普通市民的愤怒和悲伤,使得战士们的灵魂异常亢奋,甚至化作大地的响动,震颤着奥丁。 与伊丽莎白交换,清显回到麦克前,环视了一下狂热的飞行员们。 狂热支配着现场。那份战斗意欲的高昂,带着炽热,灼烧着冬日的天空。 坚持过了几百场空战并一直存活下来的男儿们的尊严,化作了火焰,与清显的灵魂共鸣着。 终于做到这一步了。note 4.(译者注:原文「とうとうここまで来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终于来到这里了”,然而从后文看,觉得引申一下更为恰当。) 清显将walkure的军旗向星空高高举起。 作为制空战的统率者,发出号令。 “作战名operation‘雷神之枪odin"s spear’!吾等将化作雷神之枪,在这一击之下刺穿乌拉诺斯的脑髓!” 那几乎要将星星击落的欢呼声,高高地,高高地,向奥丁的夜空打去。听众们那极其炽烈的感情,化作热浪,扭曲了现场的空间。 “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 清显的号令撕裂了夜空,高高举起的军旗征服了这片星之海洋。 与此同时,灵魂的咆哮再次响彻天空,就仿佛成百上千的雷鸣一般回应着清显。 “我们上了,我们上了!!”“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力量!!无论有多少倍的敌人,都会将其全部击落!!”“我们会凯旋而归!!我们会打赢了回到这里!!” 相互激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夜空的深处回响着。身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知道委与他们的重任之困难。敌方王都普雷阿迪斯的屏障究竟有着怎样的威力,连想象都想象不来;等候他们前去的艾力斯阿克托斯说不定有一千架之多。尽管都有着恐惧,但没有一个人将其放在嘴上,而都是互相碰着酒杯,到处喝着酒的同时,欢呼声经久不息。 高高举起的成千手臂高呼着walkure与多岛海联合军之名,一次又一次向夜空中打起了惊涛骇浪。即便宣传官已经告知他们不久喷气式引擎就要一齐完成点火,催促着全员退回到兵营,但祈愿胜利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 奥丁之空,只是默默地静观这份祈祷,而天上的星星,则在战士们的祈愿中,增添了几分悠久的色彩。 “干得漂亮,坂上。正如我的判断,你的残暴在这种场面正能派上用场。” 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露出喜悦的笑容,夸奖着回到航空指挥所内将校休息室的清显。 “我很,残暴吗?” 他这么以苦笑回应,在旁边的塞西尔摇了摇头。 “他是指‘勇敢’。胳膊,这么一举,‘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实在是太——帅气了!” 对着单手上举,模仿着刚刚清显动作的塞西尔,他的苦笑加深了。 “嗯,你不用模仿啦,很害羞的啊,嗯……” “走吧,向普雷阿迪斯进发!!” “嗯,我懂了啦,真的好啦,我只是照着练习时那样去做了而已。” 对着真的有些不愿意的清显,巴尔塔扎尔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还真能说得出来啊,那样的台词。” “这不是你写的脚本嘛!!” 他突然间这么怒吼道,巴尔塔扎尔看向塞西尔。 “很凶残吧?” “刚刚是机长你不好。” 清显演讲内容的一言一行,都是巴尔塔扎尔写好的脚本。在塞西尔下命令下暂停一拍,故意摆出背降落伞跳下这一戏码去激怒士兵们,然后在很戏剧性地表演后面所下的命令,这也是巴尔塔扎尔的提案。对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智慧,清显在钦佩的同时,又有些瞠目结舌。 “……不过的的确确地提高了士兵们的士气,很棒的演讲。” 在休息室的一角,背靠着墙壁的伊莉雅这么说道。清显害羞了。 “明明伊莉雅也和我一起做就好了。” “……我干不来那样的事……只有你才做得到。” 伊莉雅那安静而率直的赞扬,浸入了清显的胸际。这是今夜最让他开心的话语了。 “一会儿引擎就要点火了……塞西尔,得走了。” 被伊莉雅这么催促道,塞西尔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一起去……” 这是忘记了女王的立场、作为一个普通少女的坦诚话语。然而塞西尔不能陪他们一起踏上这次有去无回之行。作为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塞西尔有着在后方监察作战整体走向的任务。 “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伊莉雅的后背离开了墙壁,为了让塞西尔安心,她微笑着,然后伸出了双臂。 塞西尔毫不犹豫地飞入了伊莉雅的手臂,将头埋在了对方的胸口。 “……我不愿意你死,伊莉雅。” “我们会凯旋而归的,会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两人已经有着将近十年的交情了。即便在塞西尔当上女王后,两个人也如同姐妹般地相互支持着一路走来直到现在。因此即便是清显,也痛切地理解塞西尔的不安与悲伤。 “在谢拉格里德等着我们吧,我们会终结战争回来的。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去秋津大陆接神乐姐。” “嗯、嗯……” 伊莉雅在胸中悄悄擦拭了即将涌出的泪水,塞西尔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这次飞入了清显的胸际。 “小显你也是,要回来啊。和美绪姐以及莱纳,大家一起回来啊。” 清显微笑着,环抱着塞西尔那纤细的后背。 “嗯,会回来的。胜利了,终结了战争以后,大家一起回到希尔瓦尼亚王国。” 为了让塞西尔安心从岛上退避,清显撒了个谎。如果真的将美绪和莱纳他们带回来回到多岛海联合军去的话,两人就会当场被抓住然后枪毙。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将关于停泊在岛内的新编成舰队的重要情报泄露给乌拉诺斯,招致敌方飞空要塞奇袭攻击的两人只不过是“卖国贼”而已。致使air hunt岛的军事设施、士官学校、停泊在那里的舰队被破坏之罪,即便是伊丽莎白也无法替他们辩护。一方面,在多岛海已经没有两人的容身之所,而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比谁都清楚,一旦他们回到多岛海,将会给以伊丽莎白为首的同伴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此从现实来讲,即便是见到了他们,他们也无法一起回来。无论多么希望大家团聚一起,但圣·沃尔特帝国 军绝对不会原谅美绪和莱纳。 塞西尔将饱含着眼泪的眼眸抬起对着清显,点了点头,这次又将目光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感知到了危险,巴尔塔扎尔向后退去。 “停下,别过来。” “机长……” 塞西尔逐步逼近,就像是将公鸡追得无路可走的饲主一样弯下腰来,将双手在胸前张开,缩短了与巴尔塔扎尔的距离。 “我就算了,快走,不要靠近。” 将满脸铁青的巴尔塔扎尔追到了休息室一角,在封住了他所有逃跑路线之时,塞西尔飞入了他的胸中。 “机长……” 紧紧抱住他的双臂充满了力量。巴尔塔扎尔那铁青的面色一瞬间便被染成了深红,直直伸向下方的双手,指尖并拢向水平方向弹起,就宛如企鹅一般。对着紧紧咬着牙关,不断摇头苦闷至死的巴尔塔扎尔,塞西尔道歉说, “我说你小家子气,对不起;我偷偷藏着你送给我的龌龊信件,对不起;我和柯莱特姑妈两人一起边模仿机长边笑,对不起……” “还干了这种事情啊你们……” “战死的机长什么的太不适合你了,你要是那么耍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不管使用什么卑鄙差劲不是人的手段,活着回来才是机长你啊。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我明白了,停下吧,我会回来的,我懂啦快停下啊……” 巴尔塔扎尔的哀求声与告知喷气式引擎点火还有十五分钟的岛内广播重合在了一起。将塞西尔送还至谢拉格里德的飞艇已经做好准备,在跑道上等候着。 “塞西尔,快走吧。” 伊莉雅催促着,塞西尔终于放开了胳膊,带着仍然饱含泪水的眼眸环视了在场人员,依依惜别道。 “我深信不疑,相信大家还能再见。” 清显微笑道。 “嗯,等这结束以后,大家会再见的。” “约好了哟。” “嗯,和你约好。所以不用担心,一定会回来的,大家一起。” 前来迎接的高官们已经进入了休息室,告知要出发了。塞西尔再一次有些痛苦地环视了一下每个人的面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在只剩下三个人的房间里,巴尔塔扎尔哎呀哎呀地耸耸肩膀。 “那家伙果然还是那么不吉利啊。我明明已经跟她说过不要在出击前说什么生还后的约定……” 他一边充满掩饰害羞意味地发着牢骚,一边松了松领带。 “你们快回到兵营。引擎点火以后就不能在出来到地面上了,要出来就给我做好直接被甩到岛外的觉悟。拜了。” 丝毫没有犹豫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将清显和伊莉雅赶出去。 说不定,这就是今生和巴尔塔扎尔的诀别了。因为接下来的战斗一旦输了,岛上的全员都会死去。 能够像这样实行普雷阿迪斯奇袭作战,并且由自己担任这次作战的核心,正是因为有巴尔塔扎尔在。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说到底是到不了这一地步的。 “巴尔塔先生。” 清显将握紧的拳头举到了胸前。巴尔塔扎尔看到那样,嘴巴歪成了へ字型。清显带着笑容将拳头向前一挥,而巴尔塔扎尔仍旧背着脸,挥出了自己的拳头,和清显的拳头轻轻相碰。 “赶快走吧。是你说能够以二百机制空我才立案了这次作战。如果失败了的话全都是你的责任,所以死也得给我成功。” “……是。我一定会在普雷阿迪斯制空的。巴尔塔先生也多加小心。” 巴尔塔扎尔也不将面孔转过来,只是轻轻地甩了甩其中一只手,做出了“快出去”的手势。清显和伊莉雅一起出了指挥所,仰望着满天的星星。 他感觉今天是第一次跟巴尔塔扎尔好好地交流了。又冷淡又没人性,还一个劲儿地以部下而不是同伴的方式对待自己,即便如此,清显还是尊敬着巴尔塔扎尔这个人,并想着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胜利并生还,更多地进行一些男人之间的交流。 套上了士官用的大衣,清显和伊莉雅并着肩,走在了到兵营只有五分钟的小路上。位于海拔两千米,通过钢缆与谢拉格里德海海底相连的奥丁,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时刻。 几千繁星在冰冷的空中,或深或浅地显露出身影。在旁边走着的伊莉雅是不是地抬头看看星星,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吐出白色的水蒸气,然后最终她还是默默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继续踏上通往女性士官兵营的道路。 自从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与伊莉雅邂逅以来,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在walkure也好,两人已经有好几次像这样仰望着星星,说了很多关于空战、军队生活,以及各种悲伤和欢乐的话题。正由于生活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才非常珍视这能与伊莉雅说话的瞬息片刻,就这样过去了将近四年半的日日夜夜。 正因为没有任何明天会来临的保证,他与伊莉雅一起积淀的时间才显得浓厚而有意义。时而作为同伴,时而又作为定需击落的敌人,他一直真挚地面对着伊莉雅,现在无论是作为飞行员还是作为一个人来说,伊莉雅的存在深深地嵌入了他最重要的部分。 就这样使彼此更好的清显和伊莉雅,便被赋予了名为普雷阿迪斯制空这一赌上了世界命运的使命。这任务正是作为一名飞行员,作为一名军人都无比希冀的重大任务。 正是因为有伊莉雅在,才能来到这里。他打从心里这么想着。正因为如此,现在,他才有话必须对伊莉雅说明。 “终于来到这里了呢,太久远了。” 被对方抢了先机,清显有些张皇失措。 “嗯,总算是。” 伊莉雅仰望着星星,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说道。 “一定要赢下来,无论敌人有多强。” “嗯,我可没有输的打算哟。” “嗯,一定要赢,将美绪夺回。” 伊莉雅这么若无其事地说着,清显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救出美绪,抓回莱纳,大家一起回来。” 对伊莉雅的话语,清显无法回应。清显的双脚,在原地站定了。 “……………………?” 伊莉雅也停下脚步,带着诧异的表情盯着清显。清显重重地换了一口气,让心跳平静下来,确认在两旁没有任何人,抬起了真挚的面孔。 “……我有话要对你事先声明。”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伊莉雅几乎都能听到了。尽管他对自己说着不要胆怯不要紧张,但在过去,即便在空中战场上,他也从来没有身体哆嗦到这般的经历。 “…………?” 伊莉雅的目光中泛出了疑问之色。 尽管清显他紧张得哆哆嗦嗦,但还是竭力挤出话语。 “……我想在这里,清清楚楚地对你声明。” 伊莉雅歪着头,然后感知到了那奇怪的气氛,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啊,那么突然。究竟怎么了?我的鼻子上沾了什么吗?” 伊莉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什么都没有沾。清显站得直直的,硬是挤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对她说道。 “我会救出美绪。当然,这也是和她约好的。嗯,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虽说会救她出来,可是,那个……怎么说呢,是作为同伴救她出来。” 伊莉雅的表情中稍稍露出了些惧色,再次退了半步。 “呃、嗯,是这样吗,那可太好了。” 对着不明所以而有些敷衍般作答的伊莉雅,清显已做好决意说出 自己的想法。尽管非常唐突,他自己也明白这做法着实不够洗练,可就算说笨拙也好,说什么别的也好,但这些必须在此说明。 他竭力地显出真挚——说不定接下来自己要做的这番暴举,在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了,而同样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尽管他已经做好决意,挤出话语,可最初的一句却怎么也出不来。正当他一味保持着拼命的表情,不断发着像是呻吟的声音,驱使着自己的勇气时,伊莉雅的面孔有些毛骨悚然地扭曲了。 “怎么了啊。神经病吗?要去军医那里吗?” “不、不是的!!……伊莉雅!!” 清显做好了觉悟。 “呃、嗯。” “我!!爱!!……你啊!!”note 5.(译者注:原文「ぼくは!!きみを!!……愛しているんだっ!!」尽管日语中语序不是很重要,但谓语从来都是放到最后,直译就是“我!!对你!!……爱啊!!”这不合中文的习惯,还是这样吧。) 他这么大声喊着,伊莉雅的嘴张得大大的。尽管他有些后悔这也许实在太过唐突了,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有将这暴举进行到最后。 “我喜欢你!!头脑中挥之不去!!这一点,无论怎么思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验证自己的内心……我都毫无疑问爱上了你!!” 伊莉雅的嘴张得不能再大,血色从她的面孔中消失了。 “所以!!我尽管会救出美绪,但这不是说要和她结婚什么的……!!而是作为同伴去救她!!美绪她,是重要的同伴啊!!然而,对于我来说,你与其说是同伴,不如说是……那个……” 稍稍挠了挠头,清显趁着热劲儿继续说道。 “战斗胜利以后,和我结婚吧,伊莉雅!!” 伊莉雅早已经完全僵硬了,也许是让这过于突然的告白烧断了脑神经吧。虽然说不定已经彻头彻尾地失败了,这样后悔着,清显还是低下了头。 “不是说要让你当场给我回复什么的!!战斗结束后也可以!!所以……请考虑考虑吧,伊莉雅!!” 伊莉雅仅仅是带着铁青的表情凝视着清显。 清显将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从正面直视着伊莉雅,告知他真实的想法。 “我想和你一直在……噗!” 清脆的声音和一阵痛楚让他的台词到一半终结了。 清显的脸并非朝着伊莉雅,而是朝着右方弹去,左脸颊红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你……!!” 伊莉雅那压抑低沉的声音中,渗出了愤怒,与眼泪。 “究竟怎么回事啊!!” 伊莉雅肩膀愤怒地震颤着,将打了清显脸颊的手放了下来,声音也颤抖了。 “突然间说什么啊!你想怎么样啊究竟?!” 在那愤怒的声音中,掺杂了些许悲伤。 “美绪她可在等着你啊?!” 并没有看着清显,而是将视线落在清显的下腹部,伊莉雅紧紧闭上了双眼,声音中愈发显出厉色。 005 “美绪她,想让你过去,将自己的愿望都托付给菲欧了!!” 我明白。 “菲欧也希望你去救美绪,赌上自己的性命飞了过来!!” 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说这种事啊?!” “因为我不想当个卑鄙小人!!” 从已经微微渗出血的嘴唇中,清显以怒吼回应道。他也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实在是乱七八糟,他也完全明白这样的事又愚蠢,又残酷,又没有条理还不公平,更无法说符合逻辑。 可想你的这份心情啊,本来就那么愚蠢、残酷以及不合逻辑。尽管想要控制,可自己的理性就是怎么也无法靠近无法介入对你的爱中去啊。 “因为我不想将美绪救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以后,再将她和你放在天平上称称看啊!!” 将美绪和伊莉雅放在天平上称量这种事,作为一个人来说实在太差劲了。 所以我想一定要在用天平去称之前,对真正爱着的你,对一直想与之在一起的你,对自己显而易见是作为一个出色的女性而不仅仅是同伴而视的你,传达此时我最诚实的心情。 这就是我考虑了再考虑所得出的行为。 连我自己也认为,在这样的时候考虑着这样的事,着实是愚蠢。 然而无论怎么挣扎,这种宛若原始人的、难看又丑陋可耻的爱意,就是无法从自己体内排出。我越是试图那么做,在夜晚兵营的天花板上映出的你的笑容便愈发强有力地侵蚀着我的心。那被贯穿的心灵一整夜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只要看到你和别人关系好起来就会痛苦,想和你永远都在一起,就一直这么如同孩童般地哭喊着。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在现在说,在去见美绪之前。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了。将这样的心意深藏在胸中去见美绪这种事,作为一个人类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所以。 “我!!现在在这里!!宣言只爱你一个人!!” 尽管这台词让人害羞到了恐怕再也不会说出来的地步,但没有关系。只想要诚实面对,面对美绪,面对伊莉雅,面对自己的心意。只想要诚实面对,即便这又害羞又任性又有可能会伤害别人。只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死亡,不,即使死了也一直,永远,哪怕神明大人创造的这个星球被太阳吞噬而爆炸,一切文明一切人类永远消亡,也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伊莉雅的鼻子“唏”地响了起来。伊莉雅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和鼻子。 然后她瞪视着清显,怒吼道。 “啰嗦,闭嘴,混蛋!!太差劲了,在这时候还说这样的话,真是最差劲的人啊你!!” 带着哭声大骂着清显,伊莉雅突然间转过身背对清显,向夜之深处冲去。 “不想再见到你了,别过来,别靠近,别跟我套近乎,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 “伊莉雅!!” 他的呼喊声已回应全无。清显没有办法,只有目送着向黑暗深处消失而去的伊莉雅。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究竟想怎么样啊那个笨蛋!!” 一边一个人穿过夜路,伊莉雅对着夜空放出大骂声。 她胸口跳动得异常迅速,是因为她在全力奔跑。就是因为那个家伙说了那么愚蠢的事,才大吃一惊血流加速。 “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们的肩上,可是扛着世界的命运啊!!” 她一边跑着,一边对天空怒吼着。 “明明是这样,那算是什么啊?!是说那些是的时候吗?!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说那样的话不可啊,笨蛋!!” 怒吼着,全力奔跑着的同时,从伊莉雅的面颊落下的东西却怎么也止不住。 反正谁也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伊莉雅向星光之下冲去。 究竟为什么在哭,她自己是明白的。就是因为明白,才想着干脆直接死了算了。 “太差劲了!!脑子有问题!!没责任感,肆意妄为,丝毫没有身为士官的使命感!!” 依旧不收破口大骂声。而伊莉雅骂的对象,是清显,还有她自身。 “去死吧,笨蛋!!”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啊。 “在关乎一千年未来的这种时候,个人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究竟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差劲的人了。 “去死吧,笨蛋,脑 袋撞在仪表盘上死去吧!!” 太过分了,太残酷了,根本没有颜面面对美绪。 “我是要成为空之王的啊!!” 可我却。 喜极而泣了。 “感情什么的,根本没有耽溺其中的价值!!” 坂上是这么想的,我的心都已经高兴地流泪了。 “我要成为……空之王!!就是为此,才从小时候一直努力到现在!!” 这是天命。而那无聊而又微不足道的感情,就让我用这梦的力量强行制服,用这被父亲委托的心愿之力。战斗,战斗,将不计其数地敌人悉数击落……然后让大家称呼我为“空之王”。我一定要如此。 ——那个梦,是什么啊? ——那真是我心所愿吗? ——自己真正的心意,明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啰嗦,闭嘴!!” ——明明父亲强加给自己的梦想,已经早已经没有一顾的价值了。 “闭嘴!!闭嘴!!闭嘴!!” ——想杀死大量敌人,被人称赞“空之王”? ——想父女同为伟大的击坠王,被载入教科书? ——想趾高气扬地以杀敌数洋洋自得? ——想向父亲那样在老去之时,紧抓着过去的光荣不放,却回避当下? “停下!!” 伊莉雅对着星星呼喊着。然而她的心,就是无法停止残酷的沉吟。 ——明明有着更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好好珍惜。 “给我停下!!” 伊莉雅一边哭着一边堵住耳朵,奔跑着。她穿过了本应该归还的兵营,跑进了奥丁的放风林。岛内广播已经告知距离引擎点火还有五分钟。伊莉雅跪在腐叶土上,双手仍然塞着耳朵。 ——想在没有敌人的天空中,和清显一起飞翔。 心里如是沉吟。 ——空之王之类的,不当也可以。那样的称呼,究竟有什么价值? ——我只是想在和平的天空中和清显两个人一起舞动。 “给我停下……快点……停下吧……” 伊莉雅一个人怀抱着自己的脆弱,呜咽了起来。 女性宣传员的声音,宣告喷气式引擎即将点火。不久,从远方就传来了从未听过的声响。好几声高亢的轰鸣重叠在一起,然后慢慢地,风增大了力道。 奥丁开始移动了。朝着普雷阿迪斯开始了没有归途的旅行。如果再不快点回去的话,就会被刮跑了。 “我……要成为……击坠王……” 依旧保持着跪姿,伊莉雅这么对自己说着。 愈发强劲的风,将她那决意的话语刮到夜的深处,无影无踪。 二十五 四肢被绑在椅子上,当灼烧的火钳前端举在他眼前时,在斯特法诺地区臭名昭著的高利贷商招了供。 “是教皇……!那虚假的皇帝暗杀计划都是伊拉斯特里亚里策划,让宫廷厨师做伪证的……我、我只不过是被那帮人强迫的……” “被强制着将假的反叛策划书塞到父亲大人的办公桌里?” “我也不情愿啊。可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潜入宅邸了啊,根本不可能拒绝。如果拒绝的话,就会被当场消灭……” “也就是说作为陷害父亲的奖赏收入了巨额报酬,便从贝洛阿家的佣人摇身一变成了放高利贷的吗?” 蜂鸟将愤怒全部凝聚在钳尖,并将它举到了过去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佣人眼球跟前。经过在尤利西斯宫殿的秘密调查,以及美绪给他提供的情报,他终于来到了位于这贫民街一角的二层建筑。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五日,王都普雷阿迪斯,斯特法诺地区—— 背叛者高利贷商向过去的主人瑞文·贝洛阿的儿子托马斯乞求着慈悲。 “我也不想干那种事啊。瑞文卿和夫人都是那么棒的人,即使对像我这种下人也非常好。在那个屋檐下工作的时候我一直特别自豪。可是,瑞文卿太过清廉,还想要将自己的清廉硬推到宫廷去。那么做的话,魑魅魍魉们不可能保持沉默的……” “下人来给我讲解宫廷政治吗?如果你不背叛的话,父亲大人怎能背上着根本不曾有过的罪名。要让我给你看看现在母亲大人的样子吗?”note 6.(译者注:注意这里不能翻译成“莫须有的罪名”,想想为什么。) “即使我不去做,还会有别人去做的!明白过来吧,被教皇盯上的一瞬间,瑞文卿就劫数已至了。伊拉斯特里亚里才是乌拉诺斯宫廷的魔王,是支配乌拉诺斯真正的王……” 蜂鸟表情丝毫不变,将火钳从高利贷商的眼球移开,转而将灼烧的尖端压在了那男人的上臂上。 男人的悲鸣,以及肉体烤焦的声音。 “要到边上去吗?让我把你摔在地上。” “不、不要!!求你了,什么我都会做,只是请饶命……!!” 蜂鸟对他都去轻蔑的视线,依然将他绑在椅子上,痛打了一顿,确定他昏过去以后,离开了狭窄的房屋。 回到了二月寒冷的路上,再次回头看了看制造了贝洛阿家没落的原因之一的男人住地,回想着到今天来到这里以前所经过的长长的道路。 十七年前,在蜂鸟也就是托马斯·贝洛阿五岁的时候,父亲瑞文作为根本未曾有过的皇帝暗杀计划的首犯被弹劾并处以死刑。美丽的母亲娜塔莎因为贫民街的生活弄得身心失调,现在连自己儿子的成长都不能认知。 为了复仇,在七岁的时候他舍弃了托马斯的名字,成了特殊工作员蜂鸟,工资全部投入了母亲娜塔莎的治疗之中,在作为塞农部下活动的同时,还不断寻找着幕后黑手的名字;而今天,他终于明白主谋者就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认清了这点以后,接下来只需要策划复仇的手段,等待时机了。达成人生目的的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 ……多亏了有美绪啊。 一边穿过街灯都非常破旧的斯特法诺地区,蜂鸟这么想道。美绪照料着自己的母亲,然后从她那里偶然听到了一些情报并告知自己,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美绪也真是多灾多难啊…… 美绪现在连伊桑已经被放出来并且现在就在普雷阿迪斯这一点都不知道。美绪明明是为了救伊桑和他的义子女们才背叛同伴当上工作员的,伊桑却将美绪当成了给塞农的赠品。美绪的挺身而出,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至少——他希望能将她的家人已被救出一事告诉她。如果能让正是为了拯救家人才选择了取悦塞农的美绪的心能够得到些许救赎,他也想要这么做…… “那是,怎么回事啊……” 蜂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用话语打断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特地告诉美绪那种事不可啊?” 他这么对自己的内心一说,随性流动的思考就停止了。 蜂鸟一时间停在原地,俯瞰了刚刚不可思议的思考,摇了摇头,又开始走了起来。只要塞农还是他的上司,伊桑还是重要的交易对象,蜂鸟理所当然要听他们的意思。站在美绪一边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一旦他告诉美绪真相,说不定蜂鸟自身都要被塞农当成背叛者去弹劾。 “现在自己掐住自己脖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啊,蠢货。” 明明自己十几年的执念就要有结果了,根本没有价值考虑美绪。塞农和父亲的冤情并没有关系,应该打倒的敌人只有伊拉斯特里亚里。甚至,要与伊拉斯特里亚里进行肉搏,利用自己塞农部下这一立场才是上善之策。因此,为了复仇,应该优先以取得塞农信赖而行动,根本没有对美绪一顾的价值。 “没错。” 蜂鸟点了点头,回到了今天住的小旅店里。表面上,现在蜂鸟正遵照着塞农的嘱咐,调查着斯特法诺地区抵抗运动的内情。他一边坐在简陋的床上,做着明日的筹划,一边抬头看着被煤污弄脏的天花板。 这阵子,他有时内心会突然吵吵起来,奏响蜂鸟自身无法进行的思考。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他有着自觉。 “蜂鸟,莱纳,托马斯!” 美绪的呼声,在漆黑的天花板上反响着。 “托马斯!” 最后的名字,突刺进蜂鸟意识的最深处。 是的,自从美绪叫了那个名字,内心就发生了决定性的反应。从那一天就开始蠢蠢欲动的不可视的某种东西,形成了如下的话语。 ——我想要救美绪。 ——让美绪不再哭泣。 这样的沉吟在内心响起,顶撞着他的横膈膜。 “你已经死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他这么说着。 ——你? ——还真是对别人一样的称呼呢。 蜂鸟的嘴角发出咯吱一声,被咬到了。 “你是亡灵,并不存在。” ——接受现实吧,我就在这里,就像你现在在这里一样。 “停下!!” 蜂鸟从床上站起来,怒吼着。从隔着薄薄墙壁的旁边的房中,响起了房客的骂声。 然而内心的声音却停不下来。 ——我想救美绪,其他事根本不重要。 “闭嘴!!” ——这可是你的想法哟。你就是我,我比起任何人都理解你。 “死亡灵,你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蜂鸟拔出了在床垫下藏着的短刀,批向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我的名字叫蜂鸟,莱纳是我创造的。不是其他任何人!!” ——蜂鸟和莱纳都是我。 ——我是一个人,托马斯·贝洛阿。 “去死吧!!” 蜂鸟发出了那样的悲鸣,再次向空间划过去。隔壁的房客踢着墙壁,对他甩出前所未闻的低俗大骂声,可是,管他呢,必须让他明白亡灵就是亡灵,必须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美绪叫了我的名字,所以我才在这里。 ——我的名字是托马斯。美绪那么叫我了…… 从心中传来了温存的感情。蜂鸟的大骂和悲鸣中,已经有泪水混杂其中了。那溅下的泪水并不是源自悲伤,而是源自相反极端的感情。 ——美绪,我想救你。 ——我想再看到你笑的样子…… 蜂鸟在原地蹲 下,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胸际,简直就像是要将在内部寄居的某种东西拽出来一样。然而他的心,一直不停地组织着那样的想法。他不停地呼唤着不在这里的美绪的名字,不停地低吟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oh man一直想见到你哟,稍稍瘦些了吗?哦呀哦呀,那眼神真是犀利啊,彻头彻尾的贫民窟野狗啊。”note 7.(译者注:“oh man”原文「これはこれは」) 被内部穿着钢丝的麻绳绑着,身体失去自由的女性在身体按倒的状态下硬撑着瞪视着过去的上司。 “你的利用价值啊,就是倔强聪慧又美丽哟,美绪·塞拉君。如果弄得跟野狗一样脏的话,不是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么?” 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八日,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 塞农用皮靴尖将美绪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仰卧着。 应该是为混入后宫德密斯托利爱妾中准备的露出了肩膀和胸口的露肩装,在双臂处被粗粗的麻绳缠着,从尺寸较短的裙子下方露出的白白嫩嫩的大腿有些不整地扔在地上。 手脚上的青斑和擦伤以及杂乱的头发,是在后宫被德密斯托利的护卫连雀发现,打斗时造成的。实习工作员根本不可能与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的格斗术对抗,听说还没到一分钟就被抓住了。 “几天前就有情报传来,说有可疑的女人窥探后宫的情形,后宫的直卫兵将你的面部照片送来了。不管怎么说,脸没有伤到可真是太好了。” 一边说着,塞农便用靴底抵住美绪的腹部,踩了下去。 006 “…………!!” 带着无上愉悦低头看着美绪那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表情,塞农温和地微笑着。 “今晚定好要在这里开会的,就把对你的惩罚当作演出节目吧,客人也一定会高兴的。” 塞农将面孔转向了正在天宫入口等待着的连雀,命令道。 “去做猪刑的准备,然后将客人领到这里来,我希望能和他一起欣赏美绪奋斗的样子。”note 8.(译者注:译为“猪刑”的地方原文「豚責め」,何谓「豚責め」后面塞农会解释的。嘛,作为译者,请允许我在此停五分钟抑制自己出离愤怒的心情) 连雀跪在铺路石上领了命,无声地从室内消失了。 塞农一直踩着美绪直到他满意为止,终于将靴底放回了地板,低头看着胸前上下浮动大口喘着气的美绪。 “尽管我曾想在保持你人格的前提下让你成为工作员,可很遗憾,我的期待被你背叛了。没有办法,转向教育n b吧——这计划会大胆矫正你的人格,让你成为一名完全会按照我所说的去执行的工作员。正是通过n b,阔嘴鹬之类的便都得以成为会去和我提名的各种男人睡觉的出色工作员。不管怎样,都已经和猪睡过了嘛,和人睡的话自然简单容易。” 帕特里欧提斯中唯一的女性工作员阔嘴鹬。身为用毒专家的她,曾一边露出明显人格某处有缺陷的笑,一边跟美绪说过关于寝技的话题。由于那些内容根本不是开开玩笑就能过去的,被强行灌入在床上拉拢男人的八十多种做法的美绪,恶心得都睡不着觉了,而看样子自己也要被迫训练那时阔嘴鹬所说的内容了。 美绪瞪视着塞农。由于背叛一事已经暴露,根本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心话了。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持续抵抗到最后一刻。 “变态。” 她仰头看着塞农,嘴角映出轻蔑的笑。 “疯子。” 尽管被这么骂着,塞农依然微笑着,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不,不如说还很高兴,脸颊上的肉都比刚才鼓得更厉害了。 他再次用靴底抵住了美绪。这次是脸了。明明刚才无论怎样都坚决不会伤脸的,这次却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还是不保留人格好啊。嗯,那样更好,完全消失吧。” 用非常愉快的语调这么说着,塞农在靴底不断加力。 “是接受了错误的教育长大的啊,我得从头开始好好管教管教,让你永远不记得像这样错误的用词。” 正当从美绪嘴里流出的血滴到地板上的时候,客人进入了房间。 塞农停止了踩踏,一瞬间愤怒消失了,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正在休息的时候打扰,非常抱歉。由于有一位女性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仁兄您见一见。” “不不,请随时招我前来……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她熟悉的声音。遭到践踏的美绪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在朦胧的视野中捕捉着声音的主人。 “…………!!” 太过吃惊,美绪的双眼大大地睁了开来。客人也和她一样的反应,在美绪跟前双膝跪了下来。 “啊,美绪!!美绪!!怎么回事啊,美绪!!” 美绪的义父伊桑·塞拉发出夸张的悲鸣,双手颤抖着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note 9.(译者注: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这个“自己”原文「自分」,这里也有可能是从美绪视角出发,伊桑将手放在了美绪的脸颊上;然而多看两句,似乎不能这么理解。) “究竟怎么回事?!美绪究竟做了什么?!” 那是从她小时候就非常熟悉的、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儿像舞台演员的伊桑的话语与举止。被对方这么问道,塞农以笑脸回应。 “哎呀,她只是稍稍来了点儿恶作剧而已。这个时期的女孩子都有的嘛,请不要太过责备美绪哟。” 明明这是自彼此分开以来已经过大约四年的重逢,伊桑依旧只是在美绪跟前跪着,也不给她解开束缚,而是训斥起来。 “你给塞农氏惹麻烦了呀?美绪,你怎么那么轻率啊?塞农氏可是为了世界的和平,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地在努力啊……” “爸爸……” “塞农氏是为了我们才做这一切的啊,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呢。坏孩子……” 伊桑的话尾混杂了泪声。美绪失去了一切用于回应他的话语,只能仍然倒在地板上,嘴角流着血,呆滞地抬头看着伊桑。 这四年未见的义父,尽管与记忆中那个体贴而亲切的父亲长着相同的外表,可他内心某处似乎和美绪所知的有所不同。 “是为了世界和平哟,美绪,你无论如何都给我理解。我们必须忍受痛苦,否则,这个腐朽的世界就没救了……!!” 伊桑用双手遮住脸,潸然泪下。 一种不可解的畏惧感触碰了美绪思考的一端。 眼前的这个人物,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更让人觉得是带有人的身姿的空洞,一个一心以为自己是人的,空空如也的洞…… 在这四年来,伊桑变了吗? 不,说不定啊——从与他邂逅时,伊桑就已经脱离常轨了。 将自己的疑虑藏于心底,她问道。 “……妈妈呢?和希、波妮塔还有多米尼克他们呢?” 与伊桑同时杳无音信的义母和义弟义妹们都怎么样了?伊桑眼泪簌簌流下的同时,嘴角露出了圣人般的笑意。 “平安无事哟。塞农氏将他们从塞尔福斯特的牢狱中救出来了,现在阿尔卡塞德过着普通的生活。不用担心哟……” 哈尔蒙迪亚皇国的皇都阿尔卡塞德。在那里的话,应该能够过上与现在的战乱无缘的生活了吧。美绪安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样就可以了。弟弟妹妹们如果能够精精神神地生活的话,就再也没有可留恋的了。 接下来,就只 剩下以我自己的风格战斗到最后的最后了。尽管和同伴们比起来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但我可也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一员啊。 “爸爸,你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吗?” 美绪竭力显出坚毅,对将自己迫至如此境遇的义父说教起来。 “你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可是摔在地板上让变态随心所欲地踩着脸、胸以及屁股,都吐血了呢。可你为什么会对我发火呢?发火发错对象了吧?” 伊桑呆呆地张着嘴低头看着美绪,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肩膀落了下来。 “美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抗叛逆啊?真像塞农氏说的那样啊,接受了太多的爱,可自己却随意丢弃……” “爸爸,求你了,看看原封不动呈现在你面前的吧。你的女儿被变态抓住,用绳子绑起来,现在在向父亲求救呢……” 尽管她发出了最后的乞求,但伊桑将脸转向了塞农,而不是美绪。 “……确如仁兄所言,我的教育确有不至之处。我过多对她倾注的只有体贴,想着弥补并非相连的血脉……有时候可能需要严厉管教,可我就是做不到。我的话她早已经听不进去了吧。可怜的美绪,明明相貌那么美丽,可却没有相应的知性……” 伊桑满是怜悯地用指尖抚着美绪的头发,将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怜爱地嗅着。觉得实在肮脏,美绪剧烈地甩着头。 “别摸我,神经病……!!” 她这么破口大骂,伊桑便露出愈发怜悯而慈爱的表情。 “这样啊……为时已晚了呢。在贫民窟碰到了坏同伴,连那失去了就再也无法补救的地方都没有了啊……美绪的教育就交给您了。恕我冒昧……我没有见证的勇气了。” 塞农张开双手,接受了伊桑的阐述。 “没有问题。到了明天早晨,就能见到坦率的美绪了。尽管可能坦率得都让人不知所措了,但我跟你约好会用一晚将她彻头彻尾地改变。” “我很感激……说实话,由于太过悲伤,今天想就此回房间了……” “没有问题。可我还是想为你简单地陈述一下多岛海的现状。尽管武器弹药的补给十分充足,但还是得考虑到今后消耗量的增大。” 塞农在玻璃桌上打开了多岛海全图,为伊桑说明着战况。美绪依旧倒在地板上,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说明。 塞农曰—— 打着多岛海联合军名号的“败家犬的乌合之众”现在已将聊胜于无的舰队分成南北两个部分以确保北多岛海,并策划着密特朗本土的逆登陆。对此,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决定故意放他们成功登陆,此后不久便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向北方送出,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进行决战。由于敌方将本来就只有己方一半的舰队再次分成了两部分,己方以全部战力去迎击,便很容易实现各个击破。将伊斯拉舰队送至海底以后,便顺势南下与圣·沃尔特舰队决战,并将其击破。一旦取得了北多岛海的制海权,切断了敌方的补给,好不容易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不久就会饿死。这样一来,多岛海全域就可喜可贺地落入了乌拉诺斯手中,德密斯托利元帅便可以这次胜仗即位乌拉诺斯王…… “圣·沃尔特不可能一直养着一百七十万将士啊。因此他们即便并没有完全掌握制海权,也只能相信联合海军,果断让将士们逆登陆;而针对这点,我们完全不出手这一点最为关键。即便让对方登陆了,在此不久以后的舰队决战中取胜却没有问题。我们可以选择决战的时期以及海域。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战略着实优美。” 塞农愉快地这么说明道,伊桑带着憔悴的表情点了点头。 “关于武器弹药补给,我会筹备到让仁兄万事顺利的。我会为尽早一刻结束这该受诅咒的战争而尽心尽力的。” “当然,这正是为早日终结而立的作战嘛。哦,来了啊。这些是美绪的教材。” 塞农带着笑容,面对着连雀和六名侍者将载在滑车上的笼子运进了室内。在其中一边大约一米五左右的笼子里,装着一头体长一米左右的猪。 在满是兽臭味的空气中,塞农的笑容熠熠生辉。 “这是被拔了牙的猪哟。无论让它饿了多久,都只能将饵料吞或者舔下去。” 猪叫声传到了美绪的耳朵里。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塞农继续说下去,伊桑便说道。 “抱歉,无论怎样都觉得不舒服……” “哦,这样啊,感谢劳驾前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日后请来欣赏改头换面的美绪。” “不成器的女儿就麻烦您了……美绪,尽管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塞农氏的。在那以前就多加忍耐吧。” 伊桑这么说教着,慌慌张张地走出了房间。 塞农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装满粉末的瓶子,打开了盖子。这一瞬间,笼中的猪便兴奋地叫了起来。 “这兽肉精是猪最喜欢的东西了,看它正说着呢,想舔啊,想舔啊。” 那猪十分渴求地顿着足,鼻子从笼子中伸了出来,卟卟地叫着,简直一派将这粉末撒在地板上都能把地板舔化的气势。 “让我们来实验一下如果将一名全身涂满这粉末的裸身女性放入笼中,到了早晨她会成什么样吧。你会协助我的吧,美绪君。” 美绪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塞农。这男的一定不知多少次重复过这样的做法,将其施于与美绪境遇相同的每个人身上。 我要杀了你。 正在她这么决意的时候…… “急报!!”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通信将校冲进了天宫。塞农的表情中出现了不快的神色。 “本日零九一五,敌方飞空要塞突破了杰罗姆·巴拉上空!!从行进方向与速度来看,目标毫无疑问是普雷阿迪斯!!” “你说什么?!” 塞农不禁又问了一遍。 “由于现在我军雷达基地并没有在密特朗本土设营,就发现晚了!现对方正以根本不能认为是飞空要塞的速度接近,没过多久就要迫近普雷阿迪斯要塞第一警戒线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帮家伙会知道普雷阿迪斯的现今位置……?!” 通信将校也只有语塞的份儿了,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塞农都不知道的东西。现在在这里能够发觉那理由的,也只有美绪一个人。 ——莫非。 在十月革命将将结束之后,在海德威酒吧二楼她托付给菲欧的信和戒指。 她一边祈祷着“相信我吧”,一边托付出去的普雷阿迪斯现在位置、航向以及速度。这信真能送达遥远的南多岛海吗,还有,即使送达了,他们能相信身为背叛者的自己的情报吗?她紧紧握着这无限细微、无牢固可言的细线,而现在——招来了这样的结果……! 一名不同的通信将校又冲进来告急。 “雷达网上出现机影!!战斗机队向这边开进了,恐怕是从正在接近的飞空要塞上起飞的……!!” ——walkure。 ——他们相信了我。 身体依旧被扔在地板上,美绪的心在颤栗着。 那封信,已经传到了。菲欧将信传到了。塞西尔、清显、伊莉雅、巴尔塔扎尔……他们回应了我的心情!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那个誓约,在美绪心中响起。 ——他们守了那份誓约……! 明明背叛了他们,明明是个间谍。他们相信了我在纸捻上写的内容,向这里开进了! 淤积的眼泪,从眼梢中溢出了。由于不能去擦拭,就那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谢谢了,大家,谢谢…… ——太喜欢你们了,各位,真的太喜欢了…… “内奸吗?可究竟是怎么传到的……?!” 对着出显动摇之色的塞农,美绪送去了侮蔑的表情。在自己惨遭毒手之前,如果不至少耍耍对方的话就难以消气。 “你觉得是怎么样呢?” 她这么发问道,塞农将大睁的眼睛对美绪送去。 “不懂了吧?很遗憾,请想一辈子吧。” 听到美绪洋洋得意的话语,塞农的嘴微微张开了。 “……菲欧?” “啊啦,很不错。回答正确哟。是我拜托菲欧将普雷阿迪斯的情报全部都传到朋友伊丽莎白女王那里去了。” 半晌,塞农低头看着美绪,然后弯下膝盖,薅起美绪的头发硬是让她的脸抬起来。 美绪喉咙露了出来,忍耐着苦痛,一边努力好强地笑着。 “托你教育的福,会使用记忆术了,便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在纸捻上写了个满满的。机场也好港口也好对空炮的位置和大概情形也好,只要是有的东西,我全都告知了多岛海联合军。” 塞农的嘴角发出“嘎吱”一声,吊了起来。 “喏,walkure来了。” 美绪如是宣言。 “清显和伊莉雅,正在前来打垮普雷阿迪斯。” 唔唔唔,一边咬牙切齿,塞农一边粗暴地推开了美绪。尽管鬓角撞上了地板,视野中有星星飞溅,但美绪依旧没有停止挑衅。终于得以对塞农报了一箭之仇,她都开心得没辙了。 “全都是托你的福哟。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细致入微地把我培养成间谍,我才引导他们来了这里。我这些许的报答,要收下哦。” 空袭警报覆盖了普雷阿迪斯全域。原本悠闲而安稳的王都的空气,顷刻间就变成了战场。 “下地狱吧,变态。” 面对美绪的大骂,塞农第一次在眼睛和嘴角以及鬓角处显出了剧烈的愤怒。即便铺设了牢固的电波通信管制,可对方不单完全看破了普雷阿迪斯向着前线接近不说,这边竟然没有事先察觉对方在企图着这等规模的奇袭攻击。这也就意味着,由塞农率领的乌拉诺斯谍报部,完全输给了巴尔塔扎尔所率领的多岛海联合军谍报部。在理解了这奇耻大辱的同时,他也瞬时理解了自己的立场遭到了危及,便立刻采取对策。 “照我接下来说的去联系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以及德密斯托利元帅阁下……不用担心,普雷阿迪斯有一千架艾利斯阿克托斯保护。尽管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能会稍稍在上空制造点儿骚乱,但这就像是压制多岛海前的仪式一般,而且还能一睹喷气式战斗机奥特加的能力。请一边在阳台上喝着茶,一边享受着最新航空展……” 将充满逞强意味的信息托付给了通信将校,塞农接着转向了管家。 “万一对方向尤利西斯宫殿空挺降下,就必须得保护教皇和贵族高官。将蜂鸟、阔嘴鹬、黑雁和鹡鸰他们叫到这里。叫花鸡千万不要离开教皇身边。连雀,你也留在这里。”note 10.(译者注:在第七卷结束后面的用语集中说过,“黑雁”“鹡鸰”分别是“帕特里欧提斯”的第四位与第三位。) “是!” 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在天宫上层,教皇的居室里,而第二位连雀以及以蜂鸟为首的其他四名帕特里欧提斯则在这尤利西斯宫殿集合。note德密斯托利和克莉亚,现在应该在宫殿背后的后宫中……美绪依旧倒在地板上,将这些情报刻印在头脑中。 11.(译者注:这里说“以蜂鸟为首”,我不知道是不是十分恰当。) 警报的响声在普雷阿迪斯的上空回响叠加着。透过大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收到急报的直掩战斗机队早早就离陆起飞,陆陆续续在空中组成编队的样子。不愧是为保护王都而分配在这里的精锐战斗机队,即便是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能那么快采取应对措施。毋宁说原本作为无聊的后方勤务却突然得以参加关乎世界命运的航空决战,便愈发使得战斗意欲猛烈起来。一个接一个起飞的机翼,将天空之青遮挡了起来。 ——赢下来,清显、伊莉雅。 一边凝视着几乎可完全遮挡普雷阿迪斯天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大编队,美绪只是这么祈祷着。 她的祈祷,被极其怪异的轰鸣声撕裂了。至今未曾听过的,伴随着异常压力的风群,发出了粉碎空间的声音。 “上吧,奥特加。” 本已发青的塞农表情终于恢复了一如既往冷静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面对着三架没有螺旋桨的异形机体,以可怖的速度向天顶冲去。在微微反射着二月阳光的机首,有六门二十毫米机枪,还描绘着蝎子的。 二十六 突破了厚厚的云后,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二月湛蓝的天空,密布于水平方向的白色层云,密特朗大陆红褐色的荒野——在这只有蓝、白、红三色的世界正中,悬浮着一个属性着实不同的存在。 “看到了!那就是普雷阿迪斯!!” 在他辨认出的同时,通信器中就响起了同伴们喧闹的欢声和指笛声。 在五千五百米高度飞翔着,清显翻动了机翼,远远地眺望着接下来必须在此制空的天空之王都。 水平距离大约三万六千米,航行高度约两千米,速度十节左右。 根据美绪传来的情报,总长五十五公里,总宽度二十四公里;据说有四个飞机场、两个军港、三个居民住宅区;还有,除了山地以外,整个区域几乎就像刺猬一样被对空炮台覆盖着。 清显率领的奥丁第一次制空队,制空战斗机队共六十二机;而作为己方大本营的奥丁上空,现在由海猫和魔犬率领的共三十架直掩战斗机队防卫着。 在数量上占劣势的己方优势是编队空战。他们与特别合得来的同伴组成两到三机的编队,时时不忘在混战中血战到底,已在奥丁历经种种训练。由于清显一直是与伊莉雅组队训练的,这次当然也会和伊莉雅组成两机编队战斗……预计如此。 “伊莉雅,准备ok?” 他通过麦克对她说道,但没有回应。 回头看看后方,伊莉雅所驾驶的贝奥斯托莱克紧紧地追随在他后面,然而却没有一句话语作为回应;挡风的有机玻璃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伊莉雅的表情也被挡住了,清显他看不见现在伊莉雅正以怎样的表情握着驾驶杆。 然而尴尬的气氛却清清楚楚地从现在两人的距离中传达过来。 从对伊莉雅告白到今日的出击,两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被露骨地回避了。尽管他是对这种事态有所觉悟而作出的那番告白,但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互相守护而战。制空队的核心是清显和伊莉雅,如果他们两个毫无干劲的话,这种气氛会波及全体同伴。 “真多呢——”“嘛,早就知道数量上会占劣势,安啦!” 代替伊莉雅回答的是从扬声器中传过来的沃尔迪克航空队双胞胎飞行员露露和菈菈的声音。两人能作为同伴驾驶着贝奥斯托莱克在这同一片天空飞行,这让人再安心不过。当然,雷欧也在这片天空飞行,但他并不与这帮人闲聊,在空中深处狮子的,追随在清显后方。 “惊人的数量,有一百架以上吧?”“有将近二百,是我们的三倍左右呢。可没必要害怕哟,我们就是为了今天才磨练自身的。” 他听到了walkure的同伴萨娜特拉和康达塔不慌不忙的声音。尽管一直藏匿于阿克梅德的阴影之下,两人都是击坠数超过二百架的超级王牌,是世界最厉害的战斗机队walkure的大哥和大姐头。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分配给walkure队员的最新型战斗机特拉·利贝拉,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旁观着敌方的大群。 还有,达姆巴佐利克也率领着草薙航空队十二架“斑鸠”在这片天空飞行。尽管他现在仍然怀抱着对自己的敌对心理,但要与众多敌手战斗,能有这样无出其右的精锐们与自己同进同退,着实是一种鼓舞。与他们一同在箕乡防空战中战斗过的清显比起任何其他人都要清楚草薙航空队的精强。 在远方,艾力斯阿克托斯应该是辨识出这边的身影了吧,光点越聚越密集,并且越来越大。敌方正在接近,不一会儿就要迎敌了。 那就上吧,歼灭敌人,来到你的身旁。 ——一定将你救出。 从来都只是伤害你,现在至少想给予那样的你自由。希望你能再次爽朗地欢笑,开朗而充满朝气地生活下去。 作为制空队长,清显对着麦克说道。 “没有必要过于亢奋,冷静下来。我们的强项是团队合作,即便在数量上不如敌方,只要不忘时时刻刻互相庇护的心情,就一定能打赢。” 正因为马上就是赌上世界命运的决胜了,清显才必须刻意带着如同往常一般的语调,说出沉着的话语。 “在奥丁不断进行的训练可谓世界最高级别,我们的技术早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平时一样保持冷静,相信同伴,去战斗吧!” 他这么静静地说道,从扬声器中便回应过来表示赞同的指笛以及揶揄他冷静过头的双胞胎的话语。清显瞥了一眼在旁边飞着的伊莉雅,然后定睛凝视着接近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银鼠色的机体。 奥丁航空队的飞机以青铜色为主色调,而乌拉诺斯则以银鼠色为主色调。将银鼠色驱逐出这片天空并涂满青铜色便是今日的使命。 “那么……” 拉下了节流阀。清显从编队中突出来,呈现出牵引编队先头的架势。 “全机,击落他们!” 他这么命令道,从扬声器中便传来了同伴们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在面前,“魔女”艾力斯阿克托斯前部螺旋桨凶猛地转动着。 “接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周围的天空顷刻间便涂满了银鼠色。奥丁航空队便化作青铜色长矛之尖,向银鼠色贯穿而去。 普雷阿迪斯直掩战斗机队艾力斯阿克托斯一百八十机和奥丁制空战斗机队六十二机,在大约四千五百米高度处正面发生了接触。 “呀嚯——!”“ye——ah!”“干掉他们!” 烂熟于耳的露露和菈菈的欢呼声,混杂在螺旋桨和引擎咆哮的缝隙间。顷刻间,敌我双方就紧咬着对方的机尾,开始了混战。 在灼烧着的火线交织的正中,清显也再次露出了野兽般的目光。 他凝视着飞来飞去的魔女之群,盯上了需要击落的第一机。 ——那么,上吧。 在此之后,便只是成为构成战斗机的一份子了。 将一切人类的感情,都从自己身上剥落。 “挡我者必落。” 清显将从正面而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斩成了两截。他看到了粉碎的挡风对面绽开的鲜血之花。 率先一架。 异常冷静的内心,让他将对着自己俯冲下来的敌机的嗡嗡声听得清清楚楚。 ——上方偏右,两机。 比起视觉的辨认,清显的其他感觉更快地察知了它们的存在;还未抬头确认,便首先错开了轴线。从上方飞来的敌机,对着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间倾注着三十毫米的机枪弹,然后顺势朝向红土大地俯冲下去。 清显追逐上去,宛若猎豹一般,不一会儿便追了上去。上次战斗中,他驾驶着旧式战斗机卡兹万方才陷入苦战,若是斑鸠,其性能比起艾力斯阿克托斯并不逊色。机体性能如果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就要靠驾驶它的飞行员的能力去决胜负了。被捕捉在瞄准器中的艾力斯,根本无法靠速度甩开。 扭动着机翼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向密特朗的红土地撞去,粉碎了。清显确认击落后抬起了机首,环视了一下左右,却没有看到本应与自己组成一队的伊莉雅,估计她被卷入了混战,去单机追敌了吧。清显环视着战斗空域,一边听着通讯器中同伴们混杂不清的声音,一边盯住了下一个猎物。 “能行,可以一战!”“不要出风头,与同伴们的紧密联系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不要单机行动,保持和同伴在一起!!” 从扬声器中传出了相互鼓励的声音。沃尔迪克航空队、walkure、草薙航空队、伊斯拉航空队,经过了赌上各自荣誉的集团模拟空战,从各自祖国经过层层选拔的飞行员们均经历了千锤百炼,到现在都已 成为编队空战的专家。来回看看这战斗空域,便到处可见奥丁航空队紧密严整的两机编队、三机编队将艾力斯阿克托斯击落。 从清显近旁,雷欧、露露、菈菈就像一根长矛一样组成紧密的三机编队俯冲下去,那矛尖使得艾力斯阿克托斯一架接一架爆炸粉碎。也许是因为这三个人已经完全适应贝奥斯托莱克了吧,他们比起在箕乡上空战斗时敏捷而强大许多;而驾驶着斑鸠的达姆巴佐利克则与他们擦身而过,宛若挥动着钢刃的剑士一般,将敌群斩裂。过去敌对的双方现在却在这片天空比翼齐飞对抗着乌拉诺斯,这样的情形让清显胸中自然而然热血沸腾。然而并不是叹为观止的时候——现在统率着他们的人正是自己。 ——定要将你们打倒。 通过与海猫、魔犬和卡路儿反复进行的模拟空战,战斗技术已到达比以前任何时期都要高的新阶段,他有着这样的自信;他觉得,一旦进入格斗战,自己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清显化作钢铁之鹰,翻动着漆黑的机翼。 三架、四架、五架—— 粉碎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残骸像雪片一样在清显周围飞舞着。尽管看上去轻而易举,但其实这些动作都是竭尽计算,从敌机的死角对其施与必杀一击;被击落的敌人大概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化作了在空中散开的花朵。 ——能行,能赢,如果敌人只有二、三倍,是不会输的。 每每有火球绽放,就有一小片银鼠色从空中剥落,而青铜色则在逐步蔓延。当普雷阿迪斯上空涂满这种颜色时,战争就会终结,世界就会得救。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希望在清显的胸中萌生了。 ——我们很强,奥丁航空队正是世界最强的,无论是怎样的天空都能实现制空。 那样的确信孕育而生。在空中战场即便处于寡势,只要确信“赢了”,就能赢下来——对手一味地想要逃跑,却反而愈发受损,而乘胜追击的一方则能愈发扩大己方的战果。 清显与伊莉雅自不必说,卡路儿、萨娜特拉、康达塔、雷欧、露露、菈菈……在击坠数超越二百架的王牌们合为一体而战的现在,赢得胜者氛围的正是奥丁航空队。 ——能赢,能够在普雷阿迪斯制空。 ——能够将美绪救出……! 正当涌现出的希望大到史无前例的时候。 ——有点,奇怪。 清显的五感察觉出了空域的异变。 ——什么啊,这是。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映入眼帘的是趁着胜势对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围追堵截的己方王牌。 然而,在已经奔走于诸多空战场的清显视网膜中,有时会在现实之空中附着“心象之空”。在这样的时候,无论是危险迫近的时候,还是战况即将变化的时候,抑或是有强有力的敌人进入空域的时候,他往往能看见普通的飞行员看不见的东西。 就是现在—— 清显的目光辨识出了即将遮挡空域的黑蔷薇色幔幕。奥丁向空中涂抹的青铜色,即将会被那黑蔷薇色覆盖;己方即将在空中开放的希望之花瓣,将被血色帷幕覆盖而褪色,然后急速枯萎…… “注意了,高高空有些奇怪。” 扬声器中传出的雷欧的声音,让他的心象破碎了。看样子雷欧也再一次嗅出了奇怪的气息。 清显的目光凝视着上方。正如雷欧所说,有血色从高高空渗了出来。从空战一开始就在高处占位俯瞰空域全体、舔着舌头的某种危险——一种过去从未遭遇过的空之魔物就在那里。 清显的直觉打响了警钟。 ——新时代的王即将降临。 高高空的黑蔷薇色,诱发出了这样的沉吟。 在仰望上空都已露出喉结的清显视线的前方天顶附近的地方,有三个光点依稀闪烁着。 倏地,背部传来了恶寒。 ——谁都无法击落那个。 “快跑,leon!!” 还并没有辨识清楚,便这样叫道。 在距离清显水平距离大约七百米的地方,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老资格飞行员leon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自己。 刹那—— 在高高空的三个光点,伴随着战斗机的实体出现在了leon头上。 “?!” 转瞬间—— leon亲身承受了像是闪电一样的某种东西,变成了肉末,在天空熔解了。 连发出任何声音的空闲都没有。 看起来简直和光线一样。受到这来自天空之光,leon便从这个世界消亡了。那原本是与自己的爱机共同飞翔的空间,现在剩下的只有闪着光破落而下的微粒。 即便是同伴们都无法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又一次的闪电,这次从地面朝向天空打出。 清显拼尽全力才辨认出那既不是光线也不是闪电,而是六门二十毫米机枪弹的一齐射击。 而被那火线吞噬的同伴则简直就像在空中熔解了一样,消逝而去。 他耳朵一侧响起了从未听闻的高亢响声。那宛若魔王咆哮,几乎都要将整个天空撕裂,凭借着骇人的能量压缩大气并使之爆炸的声压—— 明显次元不同飞翔物体,突破了奥丁航空队的正中,向高高的、高高的天顶攀爬而去。 清显的目光追逐着它们。 无论前面还是后面都没有螺旋桨。 取而代之的是,在两翼有着卷烟状的物体。 毛发倒立了起来。魔女咆哮的真身从口腔中迸发出来。 “喷气机!!” “可恶,什么啊那是,太快了!!” “就是那叫奥特加的东西,不只是速度快,武装也很厉害!!” 队员们也察觉到了魔王的真身,通信变得骚乱起来。 清显一边咬着牙关,一边追踪着奥特加的举动。反射着二月的阳光,拖拽着白白的水蒸气尾,奥特加仿佛在嘲笑着奥丁航空队一般,仅仅借助引擎之力,向天空笔直地冲了上去。 ——怎么办,要去追吗? ——可是,还有艾力斯……!! 周围又和过去一样,有艾力斯阿克托斯飞舞了起来。尽管他们一直在击落对方,可对方的数量却只增不减。觉察到空袭的未当班的飞行员们向飞机场聚集而去,等格纳库内的战斗机暖机结束,便陆续有增援前来加入。无论己方击落多少架,随着时间经过,艾力斯阿克托斯却在不停地增加—— 在感到苦恼的清显目光前方,奥特加停止了上升。 在高度五千八百米附近,笔直向天空升去的白色线条宛若花瓣一样分成了三条,转入了急俯冲。看样子打算单机行动。清显对麦克叫道。 “编队不要乱了,两机与之相对总会有办法的!!” 他瞪视着向这边逼近的奥特加。那原本是光点的东西,眨眼间就伴随着战斗机的实体出现在了正上方。在它的机首,呈环状配备有六门二十毫米机关枪——那正是伏尔甘炮正舔着自己的舌头。 “不要正面相对!!” 就在他喊出来的一瞬间,奥特加的机首就有火焰的浊流迸发出来。 那正是宛如神话世界的龙从口腔中放射出火焰一般的一齐射击。空间被焚烧得一片通红,而被卷入那火焰漩涡的特拉·利贝拉则在空间中熔解了。 “雷米!!” walkure队员们的悲鸣从扬声器中响起。那飞行员的本领即便是在walkure也屈指可数,却毫无回天之术地被奥特加吞噬了。 “可恶,把刚刚那家 伙击落,为雷米报仇!” 愤怒的队员们想要追奥特加,可它已经远去,到了空域的远方。速度的次元相去甚远,追根本追不上。 “又来了!!” 又掀起了新的悲鸣。这一次是从左上方来的新一轮火焰的浊流,向奥丁航空队之群吞噬而去。有两名同伴还没来得及发出悲鸣,便被卷了进去,在天空中熔解,消失了。 “畜生,贝尔特兰被干掉了!!”“西门子也是,什么东西啊那家伙,太快了追不上!!” 通信的混乱难以收束。直到刚刚还在乘胜追击呢,可气氛由于奥特加的登场一下子就改变了。 糟糕了。 清显环视着广阔的空域。一定要想办法拿下奥特加,捕捉敌方的核心并将其击落正是王牌的职责。 ——我来击落它……!! 他坚定了决意,余光捕捉到了急俯冲下来的第三架,拉下了节流阀。 奥特加丝毫不减急俯冲的势头,径直冲进了己方机群中,随性地进行着伏尔甘炮的扫射,一眨眼的工夫就又使得两机爆炸粉碎,之后便对着地面急俯冲脱离而去。尽管清显也同样急俯冲紧咬着奥特加的尻尾,但对方看着看着就在瞄准器中越变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了。 当他紧咬着嘴唇拉起驾驶杆时,上方又有其他同伴的碎片倾注了下来。那是最初前来的奥特加重新恢复了高度,再一次急俯冲所致。同伴们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脱,只有单方面被对方蚕食。 ——无法拖入格斗战……!! 清显的脑内萌生出了绝望。奥特加只是三机形成一个圆环,急俯冲,击落,然后一直俯冲到即将擦上地面再抬起机首,然后靠着引擎之力升至天空的高处,然后再次进行急俯冲即可。螺旋桨机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追逐,而一旦被对方瞄准了,则根本逃不掉,只能被伏尔甘炮吞噬。 ——太不公平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令人绝望的状况,而每次他都凭借培养出的技术以及团队合作化险为夷。然而这次,却并与之前的次元完全不同——如果打个比方,可谓被鲨鱼盯上的小鱼群。己方只是在被驱赶,对方连反击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看到奥特加那压倒性的性能,艾力斯阿克托斯也起了劲儿,顷刻间便调整好了体势,开始积极地对奥丁展开进攻。明明对方的数量已经有己方的三倍有余了,现在还新增了奥特加的强劲威胁。 毫无间断地,奥特加之枪从天空降下。 每一次都有同伴被对方吞噬。悲鸣一声接一声地从震响了扬声器,里面还夹杂了叫喊坠落同伴姓名的声音。 ——实在太糟糕了。 清显非常焦急,作为制空队队长,他必须迅速下达判断,如果这样的战斗持续下去的话,孰胜孰败便不言而喻。正当他几乎要呼叫撤退的时候,扬声器响了起来。 “坂上,我是雷欧。我来负责殿后,赶快回去,重新整好架势。针对喷气机的对策太不够了。” 雷欧抢在清显前面这么说道。现在这架势已经完全被对方掌控先机了。紧接着,双胞胎的声音又从扬声器中传来。 “我们会好好地引诱对方,返航一次吧。”“没错没错,有点那种侦察对方威力的感觉吧,接下来可就是真正的攻击了哦?” 清显对雷欧、露露、菈菈献上了无言的感谢。原本他想自己断后,可如果队长这么做的话,恐怕难以让这次的教训发挥作用。雷欧一定已经思虑到了这一点,才作出这样的提议吧。 “……好的,谢谢你们,我们暂且返航了。” 清显只是短短地说出这些,他相信自己感谢的心情已经传达到了。雷欧、露露、菈菈三机组成编队,开始大圈向右回转。清显呼叫着己方全机。 “准备重整,暂且返回奥丁!” 如果再不认认真真提炼出对喷气机的对策的话,只会在这里无谓地增加牺牲数目。听毕同伴们的应答声,清显他们调转了机翼。 敌人当然也不会任由他们逃走,纷纷乘胜追敌;而己方则只能一边躲避着敌人的枪弹,一边进入奥丁的制空圈中,接受着对空炮以及以海猫、魔犬为首的己方直掩机的支援。 雷欧、露露、菈菈三机则跟在逃走同伴的最后,担任吸引敌方眼球的职责。 ——拜托了,请不要死,雷欧队长……!! 清显回望着后方,对挺身断后挡住敌方追击的三机编队献上祈祷。 “又在耍酷了呢!”“上尉你又来这!” 听着烂熟于耳的双胞胎的玩笑,雷欧一脸愁苦,对麦克下着命令。 “你们也给我回去,我好像没叫你们。” 雷欧本是想一个人断后,可双胞胎却自作主张跟上前来了。 “呜哇——现在是该说这些的时候吗?”“那个啊——现在应该感动得一边哭着一边感谢我们才对吧?” “那啥啊,这任务相当土气,只不过是吸引敌方眼球,被对方追着而已。你们应该不喜欢这样吧。” “可是啊,那个,上尉你一个人耍酷,很不爽的啊。”“没错没错!这种时候啊才该卖给你个恩情呢!”“然后啊,上尉就终于会和我们劈腿了呢,不管自己的夫人。”“也别管小辛西娅了。” 竟然连自己疼爱的独生女辛西娅的名字都提了出来,雷欧鬓角中不由浮现出了血管。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对方要来了,赶紧逃走!!” “不——要!”“要一直——在一起。”“好啦快哭吧,快哭了啦!”“快点爱上我们!” 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有多少是认真的,又有多少是在开玩笑,但这两人的真心,应该就在她们始终在这赌上性命的战场中跟随着雷欧这一事实之中。 ——真是再笨蛋不过的部下了。 “死了也别恨我啊。” “ok——”“不如说这样才如我所愿!” 一如往常的俏皮话传达了过来。雷欧苦着一张脸,然后回头望了望背后。 艾力斯阿克托斯追了过来。他们一边在逃窜同伴之群的周围飞动着,一边窥视着强袭的时机。雷欧他们的任务十分显眼——他们刻意向敌人展示那颇具挑衅性质的飞行,让他们心想“唯独要击落这小看人的对手”去激怒他们。雷欧重新握住驾驶杆,瞪视着敌机群。 “那么,上吧!” “好——嘞!”“好——哦!” 收到干劲颇为惹人质疑的双胞胎的应答,雷欧一股劲儿将驾驶杆推倒,一个急回旋,自身飞进了追上前来的敌机之群。 魔女之群张皇失措。他用贝奥斯托莱克二十毫米的四门机枪对着正对面的一机进行齐射,敌机便变成了火球,在苍穹中放出了光芒。看到双胞胎就守护在他的左右,雷欧再次切入敌机之群的深处,丝毫不畏撞机地翻动着机翼。 喷射出的火线,再次捉住了两个魔女。折断的羽翼打着转,从空中坠下去,敌兵从只剩下机腹的敌机中背着降落伞跳了下来。雷欧、露露、菈菈炉火纯青,三机编队丝毫未乱,带着敏捷的动作随心所欲地搅乱着敌机群。 由于己方数量较少,不用留意会与己方机相撞。反正连性命都已经舍弃了,全然不惧与敌机相撞。雷欧深深地理解着死士之强大。接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将作为一名圣·沃尔特帝国空军王牌的荣耀在这片天空描绘出来了。 越是战下去,敌机就愈发急切地想要击落雷欧他们。丢下逃走的清显他们,将矛头直指雷欧。等回过神时,在周围飞舞的艾利斯们,已经完全围住了雷欧三机。 “回不去了哟!” “不行了呢!”“没戏 了呀!” 也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现在状况的严重,但双胞胎她们的俏皮话还是不断。但这两人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吧——以这样的形式也能给坂上和伊莉雅他们派上用场,两人非常高兴。雷欧他自己也能明白这样的心情。 艾利斯的镰刀一次又一次朝着雷欧挥了下来。雷欧带着杂技演员般的举动仔仔细细一个个地躲避着,仍然不停地挑衅。他对艾利斯之群定睛而视,时不时还瞟一瞟正在远去的己方编队的身影。如果使命得以完成,他还想至少让双胞胎能逃出生天。 尽管说值得在意的还是奥特加,可却不见其身影。他们莫不是在追着己方编队吧?那样的话,断后当诱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上尉,下方!!” 突然被这么大声吼道,他便迅速踩下了踏板。 刹那间,朝向天空的粗粗的火焰之流冲了上来,接连不断地传来了宛若魔女临终绝叫的刺耳咆哮声。 ——来了。 雷欧右眼的一角捕捉到了上升而去的奥特加。那升力实在太过骇人,根本追不上。他是明白这一点的,自己的任务就是不断躲避。 “上方偏右!!” 露露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这一次从言明的方向再次迸发出燃烧着的浊流。他刚一踩下踏板,就有第二架奥特加划破刚刚自己所在的空间,宛若闪电一般朝地面俯冲下去。 ——不在同一次元上。 雷欧半是发呆地目送着奥特加的背影。尽管他明白追不上也逃不掉,可当自己实实在在地被这样耍弄的时候,确实十分上火。连进攻的突破口都找不到吗…… “总感觉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呢。”“给我好好战斗啊,胆小鬼!” 双胞胎一边吐露着抱怨的话,一边用灵巧的动作躲避着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攻击。而从艾力斯阿克托斯的狭缝中展开攻击的奥特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非常麻烦。 “因为没有必要陪我们展开格斗战嘛。” 在回应着双胞胎俏皮话的时候,雷欧的思考倏地点亮了微光。 ——话虽如此,却中了挑衅…… “上尉,危险!!” 这么一说,他慌慌张张地推倒了驾驶杆。 从下方偏右的位置悄悄靠近的奥特加,吐着火焰再次在天空中上升而去。浊流的一端擦着方向舵,机体左右摇晃了起来。仅仅是擦到,自己的空战能力就被大幅度剥夺了,这伏尔甘炮是有着何等的杀伤力。正是因为输出功率如此大的引擎,才得以将此等火力藏于机身,才能够实现压倒众机的空战动作。 周围全是敌机,奥特加也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雷欧明白,自己的冒险抵达终点了。 ——艾琳,辛西娅,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雷欧对留在故乡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道着歉,向双胞胎下着命令。 “好了,我来吸引敌人,你们赶快逃走!” “不要!”“驳回。” “回去给坂上传话,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动的。大概是尝到击落阿克梅德的味道了吧,他们看样子是想通过击落有名的飞行员去提升自己的名望。驾驶员只是些小鬼。” 他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双胞胎沉默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只是对着雷欧,大概是奥特加辨识出描绘在其机首的狮子的了吧。作为圣·沃尔特帝国军的击坠王,雷欧·罗森缪勒的名字也传到了乌拉诺斯。如果奥特加的目的真是功名心,可乘之机就在于此。 “如果白狼和黑兔出现的话,奥特加一定会瞄准他们,那样就能将拖进格斗战,你们就能把他们收拾了,只有你们能做到……给坂上和伊莉雅这么传达。” 艾力斯阿克托斯紧紧缠着受伤的雷欧,喷射出子弹。雷欧一边拼命地操作着无法顺利运作的方向舵,一边将信息托付给露露和菈菈。 “去吧,拜托了,这是最后的命令……!!” 雷欧辨识出了在遥远上方的三个光点。怒不可遏的奥特加三架一齐开始了急俯冲,他已经没有躲避的余力了。 “露露,菈菈!!你们是最棒的部下!!你们无论什么命令都能完美执行,是最厉害的部下!!因此快回去,义无反顾地回去!!” “……………………” “去啊,回去是为了胜利,一定要胜利!!” 他充满精神地这么喊道,最后,传来了含着哭腔的双胞胎的声音。 “上尉,我爱你!”“一辈子都会爱你的,笨蛋!” 在听到允诺放心下来的同时,雷欧的周围满是灼热。并没有感觉烫,或是有什么痛苦,雷欧在临终时,在天空中看到了妻女的笑容。 在雷欧和他爱机的碎片四散的天空中,三架奥特加响起了喷气式引擎的凯歌。 兴奋的蝎子们,对着通信器大叫快哉。 “咻——雷欧击落~”“完蛋,我们强得逆天了!!”“如假包换的最强吧?阿克梅德和雷欧都干掉了,很强吧?”“该说那些家伙太过杂鱼了吧!” 在阿克梅德之后又击落了颇有名望的雷欧,蝎子们洋洋自得地冲向了上空。 虽说并未听到蝎子们的话语,双胞胎看着他们出现在视野的一角,浑身颤抖地硬是压抑着自己的灵魂,拼命抑制住想去复仇的冲动,如同字面所说,嘴唇中都有血渗了出来,一心逃走。 她们一边左右摆动着机体,躲避着追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射出的子弹,一边全速逃离。 两人胸中都铭刻着雷欧的信息。即便她们任何一人坠落了,只要剩下的一个能紧紧怀揣着那赌上性命的传言就好。 “一定会传达到的,对清显君。一定会将上尉的信息传达到的。” 露露和菈菈都这样一边鼓励着自己,一边逃离着;眼泪簌簌落下的同时,拼命地飞着。正因为是她们最喜欢的雷欧留下的话语,正因为是尊敬的队长委托的心意,两人才如此珍视地怀抱着这条信息,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走。 奥特加的机首对准了逃离的双胞胎。蝎子们抬起了她们有毒的尾巴。 “话说,那是双胞胎吧?”“在报纸上看到过哦,说什么两人加起来击落数比雷欧要多之类的。”“要干吗?要干掉吗?”“只好干了呀。有名的人,我们都要干掉呢!” 喷气式引擎喷出了火焰。 将风割裂,只留声音在身后,三架奥特加甩开了同伴,一瞬间就在双胞胎背后占位了。 “小露露小菈菈你们好啊!”“不拼命逃的话可要被干掉了哦!” 蝎子的瞄准器收入了露露的尾翼。就算露露再怎么拼命地逃也无济于事。蝎子们依旧露着嘲笑之色,不断缩小着相对距离。 然而他们扣下伏尔甘炮扳机的瞬间,露露让机体侧滑,完全躲开了射出的子弹。 “哦?”“喂,太逊了。” 进行射击的蝎子由于惯性,将机身甩到了露露的前方。由于这次是自己是被射击的一方了,便拉下节流阀,甩开露露。一旦射偏了,便不得不再次取回高度,绕到对手后方去,很麻烦。 “节流阀收紧点儿不好吗?” 下一只蝎子,稍稍减缓机速的同时,紧紧地咬在露露背后。用喷气机对螺旋桨机,稍稍留点余地更容易瞄准。当瞄准器将露露收住后,便慢慢缩短射程,向必中的距离靠拢。尽管对手一定在拼命地逃走,可引擎输出功率差距太大,根本无法甩开。 “去死吧!!” 他刚一扣紧扳机,伏尔甘炮就喷射出灼热的火焰。在瞄准器中间,毫无回天之术受到火焰流直击的露露,行迹全无地爆碎了。直到刚刚为止还是组成战斗机 一部分的东西,现在已化为灰烬,在空域中零零星星地飘散下去。 “太杂鱼了吧!!” 击落露露的蝎子一个振臂这么叫道。对飞行员吧里面对女孩子的吹牛皮话题,又增添了一个。他穿过已化成碎片的露露残骸,露出了会心的笑。 “话说,这些家伙,是真心想战吗?”“是真心的吧?只是弱爆了。”“真的吗?好无聊啊。” 后续的蝎子们也毫不示弱,迫近了正在逃走的菈菈的背后。 “诶呀诶呀,认真逃跑吧!”“这样就赶上太无趣了,再多飞一点!” 一边放出轻率的话语,蝎子们就像在享受狩猎兔子一样,对着拼命左右晃动机体的菈菈,减缓了机速,开始驱赶着她。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击落,立刻就击落也太无聊了。用这最后的猎物再好好享受享受奥特加的性能,然后慢慢地将其变成肉馅就好……—— “可恶,竟然出了喷气机……!!” “这机体太要命了,螺旋桨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抵达奥丁第一飞机场的第一次制空队的每个人都嘴里连吐着怨言,在航空指挥所前集合,仰视着天空。他们一边看着,一边祈祷着负责断后的雷欧、露露、菈菈他们的归还。 在空中,同伴的直掩战斗机队守护着奥丁的天空。为了保护飞机着陆这一最没有防备的瞬间,他们的目光毫不疏忽地盯着周围空域。雷欧他们进展得应该还算顺利吧,现在还看不到追来的敌机。 “来了,贝奥斯托莱克!!” 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老资格飞行员麦克盖尔指着远方的天空。朝他言明的方向定睛一看,的确有一架眼熟的机影摇摇晃晃地朝奥丁飞了过来。 “追来了,是奥特加,到这边来了!!” 在背后还能看到有三个很有特征的双发引擎一副玩弄贝奥斯托莱克的架势追了上来。在奥丁上空直掩机队的十几机翻动着机翼前去支援。 “太小看我们了,仅仅三架奥特加就来到了这里……!!” 麦克盖尔颇有些不甘地沉吟道。艾力斯阿克托斯还对进入奥丁要塞的威力圈有所警戒,没有神追,但奥特加却绰绰有余,竟然插足至此去玩弄这最后的一机。 “只有一机。是谁,雷欧队长?”“拜托了,谁都不要死啊……” 沃尔迪克航空队员们很是担心地面面相觑。在奥丁地表面的对空炮开始对奥特加进行齐射。这些都是以弹头上的传感器感知目标后迅速炸裂的近接信管为原理的对空火炮。奥丁上空由死亡的飞沙走石包裹着,硝烟密密地覆盖着天空之蓝。奥特加就像是一直在嘲笑着对方,特意突破这些炮火,从飞机场上空驶过,便有可以称作是魔王咆哮的引擎声擦过奥丁,然后便向苍穹的远方消失而去。 贝奥斯托莱克拼命地转入着陆体势。尽管机身到处中弹,随时都可能坠落,但还是拼命地用车轮摩擦着地面。但看起来颇有损伤,并没有沿着正前方跑,大大地偏离了跑道,一头扎向防风林,静止了下来。 贝奥斯托莱克浑身千疮百孔,让人都不禁钦佩它竟然能飞到这里。煤烟染得到处都是,还留有摩擦痕迹,弹痕让机身各处脱了毛。 卫生兵们靠近了机翼,从搭乘席中拖出了浑身是血的飞行员,身材娇小。头上流着血,痛苦地呻吟着,菈菈·斯科特察觉到了清显,伸出了她那小小的手。 清显回握着那只手,叫道。 “菈菈姐!!振作啊,菈菈姐!!” 卫生兵在她头上打着绷带,并将扎得满身都是的机体碎片一一取出。从那染满了血迹的飞行服就可以看出,菈菈逃到这里来究竟有多大困难。 “清……显……君……” 即便如此,菈菈还是拼命地开口说道。 “上尉给你……传话。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使的。如果看到……黑兔和白狼……的话……绝对,会追来的……那样就能……拖入……格斗战……” 咳咳,菈菈吐血了。机体碎片说不定都深达脏器了。清显紧紧地握着手,叫道。 “菈菈姐!!不要勉强,保持安静……!!” 然而菈菈还是拼命地眨着眼,在被煤烟熏污的脸上寄予意志之光。 “驾驶它们的……只是些小鬼。击落露露的时候,还收紧节流阀减速……” 清显认真地将菈菈的话语一字一句刻印于头脑中。这是雷欧和露露献出自身性命得到的击落奥特加的战训。 “……是!!奥特加是被功名心驱使,射击的时候会降低机速。那时就能将它们拖入格斗战……!!我理解了!!” 他仍然紧紧地握着手这么回应时,菈菈笑了。 清显几欲哭出。自己握住的菈菈的手,传达给自己雷欧和露露已经无法归还这一点。他起誓一定要让这战训发挥作用。 “我会向大家转达!!下一次一定要赢!!为了雷欧队长和露露姐、菈菈姐,绝对要赢!!” 听到清显的回答,菈菈的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嗯、嗯”地两次点头。清显根本无法想象,永远失去敬爱的雷欧以及宛如自己半身之存在的露露的菈菈,究竟是何等痛苦。然而菈菈还是强忍着想要复仇的心情,为了将战训给大家带回,即使浑身千疮百孔,也拼命地逃回来到了这里。不能将这赌上性命的讯息白白糟蹋了。他发誓,即便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一定要让它发挥出作用。 拿着输血袋的卫生兵跑了过来,将菈菈抬上了担架,运向了急救病房。清显目送着她的身影,然后将沸腾的双眼转向了天空。 玩弄着菈菈飞去的奥特加的虚像,仍然在那片湛蓝之中残留着——他们完全没有把这边放在眼里。他的内脏在不断翻滚着。 清显转过身来回到指挥所前。在航空指挥所三层的司令室中瞪视着战况的奥丁要塞司令官巴尔塔扎尔到外面来,招呼着清显,突然命令道。 “给我发表演说。” “……………………” “这场战斗是因为你说能赢才开始的。事到如今要逃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你要向全员作出胜利的约定。快做。” 要是平常,这命令一定会让他退缩,可现在的清显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我做。请让战斗机队员全体到这里集合,一分钟以内。” 巴尔塔扎尔轻轻一笑,用第一机场的扬声器让大约二百名奥丁战斗机队员在指挥所前集合了。全体队员由于早早就做好了随时都能出击的架势,不到一分钟就聚集了起来。 清显站在作战会议用的讲台上,告知接下来制空战的作战手段。 “敌方直掩机队拥有三架喷气战斗机奥特加,用常规手段去和他们硬打的话我们是没有胜算的。一个对抗手段,就是将喷气机拖入低速域的战斗。如果被奥特加盯上的话,就将轴线偏离,只管考虑躲开射击,不要想着追逐或者逃脱。摆动着机体躲避,要做的就只有这点。” 他带着认真的表情这么说着,在场的全员也都以认真的表情回应。 “敌喷气机是受功名心驱使的,会盯住有的机体。还有,他们将我们收入瞄准器的时候,有收紧节流阀的习惯。这时便是击落他们最好的机会。要尽可能在喷气机上方占位,在他们减速的时候,从上方施与急俯冲攻击是最有效果的。尽管这并非轻而易举,但诸君一定能行。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多岛海的王牌,只要我们能够团结,无论怎样的敌人一定都能战胜——绝对不要舍弃这一信念。” 他将菈菈赌上了自己性命送来的情报告知了众人;而大家也都带着认真的表情听着。只要应对措施定了下来,这些成员就能够执行——他们有着这样 的实力。 “……那么,前往第二次制空战吧,之后就不能撤退了——我们绝不离开普雷阿迪斯的上空,直到决出胜负为止。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他环视了一下,飞行员们都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回应。大家都理解这一点——牛刀小试已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正式决战了。将会决定世界命运,彼此都使出全力的制空战即将开始。 “……制空队,全机出击!!立刻在奥丁上空五千五百米处集合!!晚到的跟在后面,做好准备的人率先开始出击。上吧!!” 他刚一发出号令,奋勇当先的飞行员们就冲向了在列线上并排摆放的各自的爱机。任何人都没有放弃,他们都相信一定能够制空。而清显则伫立在这份信念的中心。 当他朝自己爱机走去的时候,达姆巴佐利克站在清显面前。 “坂上上尉,希望您批准给草薙航空队三机进行爆装。” 清显停下了脚步,瞪着达姆巴佐利克。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现在那么做的话,只会无谓死去。” “我们不是胆小鬼,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另外我们也没有愚蠢到干瞪眼看着一场会输的战斗。这爆装是为了胜利。我向您约好,如果您能批准的话,我一定能让三发五百公斤的炸弹全部命中艾索罗斯机场的跑道。” 一旦下面吊着如此笨重之物的战斗机进入敌方占有优势的空域,不一会儿就会成为目标。不用说爆装的战斗机了,就连护卫战斗机,全灭的危险都很大。然而如果成功的话,敌方新战斗机将无法离陆出发着陆,战局一定会大幅度向己方倾斜吧。尽管他也明白这一点,可还是无法批准。 “草薙航空队是优秀的战斗机队。我希望你们能按照当初的方针,继续制空战斗。” “我已经说过这是为了赢下制空战所做的爆装。我们不怕死,为了胜利,甘愿舍弃性命,这是我们的荣耀。请您批准……” “……………………” “……我没有像您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技,我所有的只是固执、尊严以及不怕死的气魄。即便不受惠于优秀的素质,只要有强劲的精神就能完成可与天才比肩的任务,我正是坚信着这一点才一直战斗到了今天。我一定会完成的,我会让敌方机场在今天一天无法使用。我希望您能相信我。” 达姆巴佐利克的表情深处,混杂着些许自己十分熟悉的东西。可以想到,那过去为一同守护箕乡天空而战时宛若小狗一般围着清显转不离不弃的面影,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仍然依稀残存着。 达姆巴佐利克曾经说过,希望像清显一样去战斗。他说,尽用战技将敌机一架架击落的样子,让他一直憧憬着。说实话,达姆巴佐利克并不是一流的飞行员。然而,希望能为同伴们发挥作用,希望能守卫祖国的心情却不输给任何人。正因为这种心情很强,清显才无法给予他许可。 “达姆巴,我很尊敬你,我想你是非常了不起的飞行员,你有着很多我所没有的。即使战争结束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有着引领国家的义务。因此,我不能批准明知会死去的行动。” “上尉您总是这样,从来都是一点也不相信我。您总是自己承担重要的任务,一点也不相信部下。我不是说了一定要做吗?我说了想要助同伴们一臂之力。我可也能承担足以改变战局的工作。” 达姆巴佐利克露出了欲哭的表情。他的尊严、信念,已让他的言语夹杂了哭腔。 “请唯独在最后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并且生还。所以,请批准吧。即便我们不能像您那样战斗,也能用我们自己的做法将胜利拽到眼前。” 那灵魂的呐喊,触碰到了清显内心最深处,愁苦不由得涌上心头,自己也想哭起来。看这个样子,即便没有自己的批准,他也会让部下爆装出击的吧。 “……你说了会生还……一定给我守约……成功完成作战,然后再次回到这里。那样的话我就批准。” 达姆巴佐利克脚踵一并,敬了个礼。清显凭借战斗机队队长的权限批准斑鸠的整备员选调五百攻击炸弹,而整备员们立马就在三架斑鸠下腹吊上了巨大的炸弹。 “草薙航空队剩余九机去护卫爆装三机……拜托了。如你所言,能成功的话,战局将会大幅度偏向我们。” “……是!我定会使作战成功!” 清显再一次对达姆巴佐利克点了点头,内心深处隐隐作痛。他一边祈祷着对方一定能活着归还,一边还以敬礼,抬起头来,眺望着远方的战斗空域。 王都普雷阿迪斯逼近前来,肉眼都可以辨认。距离奥丁的水平距离大约八万米,尽管还不能进行炮击战,但对于飞机之间的决战来说是十分妥当的距离。对方也一定期望通过航空决战吧。在普雷阿迪斯周边空域,他们应该也已经做好了抵挡奥丁战斗机队的准备。之后就不算奇袭了,而是奥丁与普雷阿迪斯堂堂正正面对面的一对一厮杀。 面向自己的爱机,清显在跑道上迈出了一步。 飞行员、整备员和地面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来来往往。机油的气味顺风传来,听惯了的发动机驱动声在脚下震动,贝奥斯托莱克、斑鸠、特拉·利贝拉纷纷让引擎注入了生命。 一阵强烈的迎面风刮了过来。 清显推开人流,整理着震颤的心胆,缓缓地走着。说不定双脚摩擦着地面走路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面前有一个男人伫立着。 “直掩队,真是没劲啊。” 海猫——狩乃查尔斯这么说着,对清显微笑着。 “……我可以加入制空队吗?如果能让我单机行动的话,我保证一定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非常平静的话语。然而,海猫深藏的激烈感情的蛛丝马迹,却充满他的话语之中。一定是看到玩弄着归还的菈菈的奥特加后产生的难以抑制的感情吧。早已滚沸的愤怒从海猫的轮廓中喷射出来,几乎让空间都扭曲了。 清显回以微笑。 “好的。你非常可靠,海猫先生。” 这么说着,从人流的对面又有一个男人挡在了清显面前。 “我也……一起。” 魔犬——吉冈武雄眼梢中也映射出安静的斗志,从正面射穿了清显。 “……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想,报仇。” 他十分笨拙而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话语。他大概也和海猫一样,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愤吧。在这两个月一直在同一个灶上吃饭的同伴们被连连击落所带来的愤怒,从武雄那粗犷的表情深处栩栩如生地显现出来。 “嗯,一起上吧,武雄君。” 他这么应承着,魔犬便拧着嘴唇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手套。尽管他很年轻,可他杰出的才能可谓再奥丁航空队数一数二的天才。 还有—— 一直让自己的未婚妻妮娜·维恩特在普雷阿迪斯苦苦等待的男人也等候在了清显面前。 “这里就是旅行终结的场所。” 卡路儿·阿巴斯这么说着,平时恬静的表情深处已经渗出了潜藏的凶恶。尽管平常一副贵公子派头,在这个男人内在所潜藏的野性在天空中却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一点通过模拟空战以让清显一次次地有所体会。 高贵的鹰远眺着远方的普雷阿迪斯,沉吟道。 “为达此处,已过去太久,一定不会输的。” 清显也将自己内在潜藏的狰狞映照在笑容之中。要论凶猛灵魂的热量,自己绝不会输给卡路儿。 “没问题,一定能赢的,有这样一批成员根本不会输的。” 清显与卡路儿拳拳相抵,之后又对查尔斯与武雄也伸 出了握紧的拳头。 查尔斯将自己的拳头与清显的拳头抵在一起。 “你来击落奥特加,只有你能做到。” 武雄也将自己的拳头与清显的拳头相击。 “……大家……一起上。” 环视了一下查尔斯、武雄和卡路儿,清显用力地点点头。 “好,大家一起上吧。” 然后他瞪视着在八万米的彼方依稀可见的普雷阿迪斯。 在纯净的湛蓝之中,飞舞在决战空域的魔女艾利斯的机影时隐时现。 根据推算,大概一千机左右。在那里,魔女奥特加率领着一千魔女,咂巴着嘴。 清显激励着自己。滚沸的决意就宛若火焰一般燃烧着,刻印在灵魂中。 ——统治那片天空。 ——和这些同伴们一起。 “朝向最后的战斗。” 清显迈出了一步。 摇曳的阳炎跟随在脚下,男儿们很自然地并着肩,在跑道上走着。 查尔斯、卡路儿、武雄、清显—— 男儿们的胸中浮现出了来此之前的历程。每个人在无法相让的道路上前进,跨越过很多空中战场,终于抵达的决战之空——正是被委任了世界命运的战斗空域。 四人挺着胸膛,果敢地走向了魔王和一千魔女所等待的天空。 007 只需统治这与同伴同在的天空——他仅仅怀抱着这一决议,走向最后的空战。note 12.(译者注:“仅仅”非笔误。) 敌方战斗力是己方的十倍,还有着与之硬碰硬相对根本无法击坠的三架喷气机。尽管至此战胜了很多绝望,可这次在档次上都不同。在行进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乌拉诺斯两千年的执念已根深蒂固的魔城普雷阿迪斯之黑暗。 然而——让我来撬一撬这绝望之黑暗。 我会让这魔城之空充满光明。 ——我们一定能做到。 赌上一切,在现在这片天空。 查尔斯跑向艾列斯v,卡路儿跑向麦斯特拉,而武雄跑向真电改。 用余光目送着他们坐进了各自的爱机,清显向描绘了黑兔的斑鸠走去。 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在那黑兔图样的正前方,背靠着登上搭乘席的梯子,交叉着胳膊等候着清显。 清显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我听到雷欧队长的传话了……和你组队吧。” 在她那极其锐利的浓绿色眼眸中,寄居着灿烂的光芒。 “奥特加要是盯上我们的话,就能将其引入格斗战。” 对她的那番话,清显点了点头。 “……我本想主动拜托你的……谢谢你,伊莉雅,我很开心,能在这次与你组队战斗。” 他这么道着谢,伊莉雅依旧插着胳膊,冷冷地背过脸去。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雷欧队长,以及露露姐……其实,根本不想见你那张脸。” “……嗯……是啊……我太差劲了。我懂的。还有,一直都只是让你困扰烦心……在那之后……一直想要道歉。” 他这么说着,伊莉雅显得愈发不高兴,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真是不吉利啊。又是在出发前求婚,又是在决战前道歉……懂战场的忌语吗你!” 被这么当面指责,清显只好挠挠后脑部。的确,从战场征兆说来看,自己之前对伊莉雅做的,是接下来会战死的士兵才会做的事。 伊莉雅脊背离开了梯子,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清显面前。 然后表情露出了真挚,告知道。 “战斗结束以后,我们就结婚吧。” 对方突然这么说道,清显动弹不得。完完全全的突然袭击。他面孔僵硬,完全不知究竟该如何反应。 “怎么回事啊,你那张脸。明明好不容易才如你所愿了。” “啊,那个,嗯。” 对着无法动弹的清显,伊莉雅仅仅嘴角一端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 “……这是报复,等着瞧吧。战场的忌语可是最糟糕的东西,战斗之前结下结婚约定的士兵,无法生还。” “……………………” “很糟糕吧,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约定。怎么样,稍稍明白我的心情的吧?一开始就不考虑状况对人家说一些随便的话的人是你啊,是你不好。” 两臂向后一背,弯着身子用眼皮向上翻着清显,然后后退一步,以脚踵为支点背对着清显。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柔和而熟悉的气味,散发在这战场上。 稍稍仰头看了看天空,伊莉雅依旧背对着自己,带着认真的口吻说道。 “……是男人的话就将其改变吧,改变这忌语,将它踩得体无完肤,然后变成生还的征兆。制空普雷阿迪斯,然后活着回来,带着一张理所应当的面孔和我结婚。” 然后伊莉雅仅仅侧脸转向清显,微笑道。 “能做到吧?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喜欢上的人啊。” 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伊莉雅露出了纯洁无垢的笑容。刮过的风,温柔地抚摸着她浅桃色的头发。 初次见面时,那冰冷而僵硬的伊莉雅,什么时候开始能如此女孩子般地笑了呢。那机械般凝固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在,而一种难以掩饰的害羞使她脸颊一带微微泛着红。 “那么,回见了。已经约好了啊,一定守约啊。” 无法动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贯穿了。伊莉雅将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脸转向前面,之后再次转身背对清显,朝自己的贝奥斯托莱克跑去。清显带着恍惚的表情回顾着刚刚伊莉雅的表情和话语,感觉一阵香气很舒服地通过了自己的鼻孔,之后慌慌张张用双手揪了揪脸颊。 现在可不是魂不守舍的时候。 让那样的伊莉雅,说到这种地步。 如果再赢不下来的话就不是男人,这样再无法生还可就人间失格了。note 13.(译者注:「人間失格」,理解为“失去做人的资格”,由于太宰治的绝笔正为「人間失格」,而且一般中文译本都直接摆出这四个字,所以这里也这么处理。) 正如伊莉雅所言,这样的约定根本不是战死的前兆,而是生还的约定,而是合两人之力共同打开未来之门的誓约之语。 他感觉自己灵魂振奋了起来。一种新的力量,从清显灵魂根源涌了上来。 无论是怎样的对手,他都感觉不会输。 喷气机奥特加?那又怎么样。 一千架艾力斯阿克托斯?想靠那种东西阻止现在的我吗? “那就来试试吧乌拉诺斯!” 清显那毅然决然的眼眸中,映出了悬浮在远方天空的普雷阿迪斯,以及魔王奥特加,还有飞舞着的一千魔女。 “定将尔等悉数击落!” 不可见的火焰从清显身上喷出,冲上了天空。当他坐入斑鸠,尾部螺旋桨嗡嗡作响时,爱机发出几声高亢的嘶吼,朝天空中起飞而去。 “这正是最后的空战。” 天之王座等候在清显的行进前方。 那正是仅仅被称为“空之王”的人才被许可君临其上,在这空中独一无二的王座。 二十七 “威力迅猛也只是在最初啊。尽管我无法否认多多少少有些措手不及而产生了些着慌的感觉,但只要调整好态势便没有问题了,甚至可以说这种事态对于评测王都防空能力再理想不过。” 塞农来到天宫的阳台,凝视着压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愉快地笑了。 “奥特加战斗的样子也分外出色呢。这还得感谢你啊,专诚将那么多同伴叫到这里来,正好大事宣传最新型喷气战斗机的实力啊。开发者雷斯塔·玛蒂尔达商会想必一定会大喜过望吧,说不定还会给你赠予感谢状呢。” 仍旧被麻绳捆绑着的美绪,卧在阳台的地板上,嘴角流着血,歪着头凝视着天空。飞行着的只剩下艾力斯阿克托斯,walkure的飞机已形影全无。 “那个时候啊,你正在笼中‘吥吥’地叫着。不久,就将伊丽莎白也抓来,关进同一间笼子中吧。妮娜也好伊丽莎白也好你也好,都会成为连猪都不如的存在,在贫民窟的派对中让流浪者们尽情享受吧。” 塞农带着愉快的语调排泄着肮脏下流的话语,然后便看向了预备在天宫内为防不测事态的五名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 “照这情形看,空挺降落应该发生不了了,然而还是需要做些准备以防万一的。这里可是眺望空战的特等席,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好好叙叙旧情吧。” 蜂鸟,阔嘴鹬,以及抓住美绪的连雀。这三人美绪也知道。还有另外两人——s级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黑雁和鹡鸰也被叫到了天宫,带着不祥的毫无表情盯着美绪。如果从奥丁而来的地面兵登陆,为抓德密斯托利而逼近尤利西斯宫殿的话,加上在上层护卫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花鸡,将会有六名帕特里欧提斯前去迎击吧。通过蜂鸟,美绪已经充分认识到帕特里欧提斯那绝世的能力,现在拥有与那同种程度战斗力的还有五人,可以想象,凭借半吊子的攻击要抓捕乌拉诺斯要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尽管塞农这么敦促,帕特里欧提斯他们仍然像石像一样杵着,丝毫没有闲聊的意思。这些s级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伙伴意识,只是忠实执行上封命令的工具——他们甚至对这一事实抱以自豪。 美绪将目光移至了室内的蜂鸟。即使看到被抓住的美绪,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也没有斥责她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呆立着,等待着塞农的命令。 ——也是啊,根本没有,管我的理由呢。 蜂鸟的目的,是对将父母逼至绝境的黑幕复仇。之前经过数次偶然,美绪知道了他的目的。因此,他根本没有帮助为救妮娜·维恩特而进行活动的美绪,美绪接下来将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他也只会默默地看着。她明白这一点。 然而——当自己真的像这样处于如此困境,对方却像望着坏了的家具一般佯作旁观状,多少还是有些沮丧。在air hunt岛上时也好,来到普雷阿迪斯以后也好,很长一段时间,半夜都在共同训练,被刺客袭击时他还一边保护着美绪一边战斗着;还为身负重伤的美绪输了血;还有,告诉自己克莉亚被囚禁在后宫中的人,也是蜂鸟。几乎对他刮目相看了,想着他是不是稍稍有些人味儿了,但只要看看现在的情形,期待他能帮助自己也是一种奢望吧。原本,两人就没有任何关系。蜂鸟是被塞农命令才对美绪进行教育的,一旦塞农叫停,仅仅如此他就会断绝与美绪的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正是他的立场。 在这种状况,如果说还有人能救美绪的话。 ——清显。 只有你了呀。收到了菲欧的信息,清显便真地率领walkure前来,直至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清显一定会来的。因此,绝对不会舍弃希望。一直抵抗下去,直到最后的最后……—— 自从相遇直到现在都没便,一直是彻头彻尾的笨女人。 低头看着被紧紧绑着倒在地上的美绪,蜂鸟心中这么感叹着。因为塞农的命令,无可奈何,便整夜整夜地对其施与特殊工作员的教育,其结果却是被连雀发现,被打得鼻青脸肿,临了临了竟是猪刑。本希望她能再稍稍发挥些训练的成果呢,到现在这一步,根本没有得救的希望。好不容易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训练获得了各种技能,结果竟至于此,笑都笑不出来。 ——不对,不能妄下结论。 ——坂上会来的。 蜂鸟又听见从心里发出不经由思考的随性沉吟。但他无视了。这只是错觉,不搭他的茬就行。 ——坂上他们如果在制空战中获胜的话,普雷阿迪斯就会一片混乱。 ——如果宫殿发生混乱的话,那时……说不定机会能来。 蜂鸟对心中的沉吟充耳不闻。这种事自己当然明白。正如自己内面的声音所说,如果普雷阿迪斯战斗机队失败这样的事态真的发生的话,在这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贵族高官都会张皇失措。尽管现在还撑着体面,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一旦敌兵突入,那帮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出逃。趁着这种混乱,说不定便可以接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 尽管这样淡淡的期待闪过蜂鸟胸中,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要预测之后的事态是困难的。但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向伊拉斯特里亚里复仇,根本没有管美绪的闲暇。如果运作顺利的话,自己长年的忍耐说不定就会有结果,向让母亲受到如此待遇、将自己迫至如此境遇的黑幕的复仇就能得以实现…… ——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吗? 接下来,还得好好想想如何让这不停作响的心,静下来的方法。 ——在这里弃美绪不顾,就不会后悔吗? 闭嘴。 ——不要逞强了。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闭嘴,闭嘴,闭嘴…… ——我们是同一个人。 闭嘴。 ——你就是我。 ——我是,托马斯。 ——美绪她叫了我的名字。 “闭嘴。” 不由得脱口而出,蜂鸟如是沉吟着。在旁边的阔嘴鹬一瞬间带着诧异的目光瞥向了蜂鸟—— 目标只有奥特加。 艾利斯就委托给同伴们了。 不击落那三架喷气机的话,就无法掌控普雷阿迪斯的天空。 “快出来吧,奥特加……!!” 清显在空域中探寻中必须打倒的魔王的身影。 在周围舞动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已超过三百架。纵使击落再击落,总有新的对手一架接一架从“艾索罗斯机场”飞舞起来。 己方是一百五十架。预备战斗机,零。这已经是己方的全力了。如果这一百五十机全灭的话,未来就关闭了。地面将进入天空的支配,在密特朗大陆普通市民身上发生的悲剧,将在世界全域不断重演。 施加在自己驾驶杆上的重任,清显比起任何人都清楚。他承受着这份重任,瞪视着决战空域。接下来只剩下扬起walkure的军旗,夺取乌拉诺斯的旗帜并践踏于其上。 他一边给对面展示着黑兔的,一边搜索着那异状的机体,搜索着蝎子的。清显已经留意到——从旁而出击落与卡纳席翁一对一单挑的阿克梅德的三机都描绘着蝎子的图案。 ——奥特加是由功名心驱使的。 ——坐在那上面的,只是小鬼而已。 清显反复回味着雷欧和露露赌上性命托付给菈菈的信息note。蝎子们毫无身为飞行员的矜持,身上透出一种只是击落有名望的对手就会大叫快哉的乳臭未干的感觉。统率着walkure“黑兔”与“白狼”之名,作为诱饵应该足够了吧。 14.(译者注:译为“反复回味”的地方,原 文「反駁」。我稍稍查了一下,「反駁」只有“反驳、辩驳”的意思,但在这里是不合适的。我觉得「反芻」更恰当一些,意为反刍、反复回味。由于现在国内,无法向犬村老师确认,暂且如此处理) 在清显后方偏左的位置,伊莉雅紧紧地跟随着。要与奥特加对抗,伊莉雅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两人如果能同心同体共同行动,靠培养至今的空战技术,应该足以玩弄奥特加。 空域,早已成为战斗之漩涡。 敌我双方共计五百架有余的战斗机,在普雷阿迪斯海上三十公里的范围内,如字面所述形成龙卷,任由螺旋桨凶猛地咆哮着。下方是红土大地。到处都绽放出降落伞之花,粉碎其间的机体一边喷射着火焰一边坠落着。 普雷阿迪斯直掩战斗机队,果有堪守卫首都之精强。尽管首次交手时,他们突然就被要求参加如此之大的航空决战,显得惊慌知错,但在二次交手的现在,他们已摆好迎击架势,进行着让这边都有些吃惊的有组织的编队空战。尽管乌拉诺斯战斗机队好战且凶猛,给人以很强的“比起组织作战,更重视个体实力”的印象,但守护王都的近卫战斗机队,不愧为异常洗练的强力空中骑士团。而且那数量,如果算上预备战斗机的话,有己方的将近十倍之多。明明己方已经使出全力去搏命了,可对方仍然保存着充足的战斗力。如果现在无法将其压倒的话,时间越是流逝,要挽回就越困难。 机体不断坠落,却有同伴不断跟上。 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性能上都不敌对方,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气氛十分糟糕。由于战场的气氛会对飞行员的精神产生作用,以致决定决战的趋势本身,希望能尽早将这种糟糕的空气洗净。 “不要装腔作势了。快出来吧,奥特加!” 他在来回飞行的战斗机之群中,探求着那异状的机体。太阳已经迫至南天,朝战场充足地投射出透明的光线。就像是在深海仰望一大群小鱼一样,清显在阳光的狭缝中抬头望着在纵横无尽的天空中飞翔的战斗机们。 那异常的存在、突出的存在,即便在机群之中也会酝酿出自己的存在感,它们不可能一直都隐藏着。清显那敏锐的五感,在空域中嗅出了那种异常。 ——黑蔷薇色。 透出一种血一般的肮脏气味,那气味已经由上方向空域渗透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是自己心象的风景,然而全身却已然毛孔倒立。一架,两架……那不祥的血色,已缓缓向同伴机体身上慢慢染去。 ——来了。 “上吧,伊莉雅!!” 突然间,清显就朝着黑蔷薇色拉开了节流阀;而伊莉雅则毫不犹豫地跟随着清显。尽管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丝毫没有怀疑清显。伊莉雅的信赖,通过空域传达了过来。 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组成了紧密结合地两机编队,一边援护着彼此,一边在六千五百米高空将机体反转,尽可能将头抬起仰视着地面。 ——在那里……!! 在相互咬合的敌我双方的机体正中间—— 那吐出火焰的怪物身影明显脱离常轨。充分发挥出其不同档次的引擎输出功率的速度和重武装,带着宛若巨龙的倨傲不逊,向战场席卷而来。 ——要与那东西相对抗。 ——只有从高高空急俯冲了! 用极高处的重力势能去弥补引擎功率的不足,进行强袭——那样的话,应该就无法靠机速去强行甩开了。定下对策,便再无迷茫。清显将机首几乎是笔直朝下,进入了背面逆落。 在高度四千米处追逐着同伴的奥特加的机体上表面,在挡风前愈发变大了。敌人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而依然痴迷地追逐着同伴。 ——得手了。 他这么确信的时候,终于察觉到清显接近的奥特加便拉下节流阀,水平方向加速。清显也使出浑身力气拉起驾驶杆,急俯冲的同时,微调着目标。 速度不会输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可是借着急俯冲的势头追上来的。根本不可能被甩开。 明明常识正是如此。 但奥特加的机影却一个劲儿地变小了。 明明自己是借着即将空中分解的速度急俯冲,而对方却没有借助任何俯冲之势,而只是在水平方向上拉下节流阀。 根本追不上。奥特加在瞄准器中消失得形影全无。 对着呆住的清显,伊莉雅的声音突然飞来。 “后方偏右!!” 他睁大眼睛朝她言明的方向看去——另一架奥特加瞄准了自己的侧腹,眼看着就接近了过来。 “咕……!” 靠着瞬间的判断,他踩下了踏板,让机体滑向一边。奥特加喷出的火焰之流擦肩而过,就在清显近旁发出咆哮,消逝而去。越过了清显的奥特加,转而瞄准了在眼前的一击,径直追逐而去。 ——实在是犯规……!! 尽管早已有所觉悟,但那性能差距令人绝望。无论是速度、火力还是升力,对方都在己方两个档次之上。尽管己方回旋性能略佳,但这根本不能称为优势。对方即便利用速度,绕大圈回旋,都能取到己方背后。 追也追不上,逃也逃不掉。这里与其说是空战场,不如说是奥特加的狩猎场。 “可恶,不行啊,甩不开!!” 通信器中发出绝望呻吟的是walkure队员勒布朗,他被越过清显的奥特加瞄准,无法动弹。 “滑动机体,靠速度甩不开!!” 清显呼喊道。他知道,勒布朗也是一骑当千的老把式了。他左右交互踩踏着踏板晃动着机体,估算着奥特加射击的时机。 奥特加开始收起节流阀了。将速度调整至与猎物相同,确保将其击落。果如菈菈所言…… “右边!!” 清显冲勒布朗叫道。勒布朗也将机体大幅度向右挪动。奥特加吐出了六门二十毫米机枪的浊流。 灼烧的火线无情地破坏了勒布朗的左翼。折成了两半,岂止如此,那机翼本身都消失了。 “勒布朗!!” “击落这家伙啊,诸位!!” 勒布朗临终的叫喊声从扬声器传了出来。目送着失去机翼,摇摇晃晃飘动并坠落的勒布朗,清显叫喊道。 “瞅准收节流阀的机会,将其击落!!” 他自己也绕到奥特加的背后,向瞄准器瞄去。水平距离,三百米。 ——还希望,能再近些……! 这是勒布朗赌上性命争取到的机会,岂能白白将它丢掉。 然而。 “上方!!” 伊莉雅的叫喊声。抬头看向上方,三架艾力斯阿克托斯已经瞄准了自己的空隙俯冲下来。再这样盯住奥特加不放的话,自己就会被击落。 ——畜生,畜生,畜生…… 尽管心中流着血,清显还是滑动机体,躲避着上方射出的子弹。那一瞬间,奥特加便拉下节流阀,甩开了自己的追逐,绰绰有余地盯上了其他猎物。 魔王接下来将矛头锁定的对象是,walkure的大姐头——萨娜特拉。 看着看着,奥特加就取到萨娜特拉的背后。从扬声器中传来了耳熟能详的颇有气派的话语。 “我来作诱饵。奥特加收紧节流阀时就是决胜之机。拜托了诸位!!” “萨娜特拉姐……!!” “团队合作是我们的武器!我们也只有这一项了!!” “……是!!……我明白,可是……!!” 这就意味着要牺牲萨娜特拉去击落奥特加。 “这家伙是阿克梅德队长的仇人。一定要击落啊,wal kure一定会击落的!!” 从很久以前,萨娜特拉就丝毫不隐瞒自己对阿克梅德的倾心,这一点也一直被队员们取笑。在阿克梅德被蝎子击落以后,尽管为了让队员们打起精神来,萨娜特拉一直可以作出坚毅的样子,可清显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感到受伤。 萨娜特拉也一直对曾为新人的清显和伊莉雅很好。他现在能像这样作为队长参加空战,要说都是托萨娜特拉的福也不为过。 因此。 “会击落的,一定会……!!” “拜托了哦,坂上队长!!” 这么喊着,萨娜特拉转向了自己背后。 奥特加已然接近,近得都能看到飞行员的面孔。 那嘴脸,正可谓得意洋洋的小鬼。他一边傻笑着,一边享受着将萨娜特拉追至绝境的过程。 “来吧,臭小鬼!” 萨娜特拉这么挑衅着,刻意减缓了机速。 如果在这里会被击中的话,索性根本不躲了。萨娜特拉相信着同伴:相信着即便自己在这里死了,同伴们也一定会击落可憎的敌人;相信着清显和伊莉雅一定会为自己和阿克梅德报仇。 “诸位,要赢下来哟!!一定要赢下来!!” 临终时,萨娜特拉对着通信器这么叫道。 从必中的距离喷射出的伏尔甘炮,将萨娜特拉的爱机和肉体弄得粉碎。 萨娜特拉即将在空中熔解的瞬间,看到清显和伊莉雅贴近至必中的距离,笑了。 看啊,我最棒的同伴们,为我报仇了。 “哦哦哦哦哦!!” 在萨娜特拉化作火焰之花的同时,清显一边咆哮着,一边朝奥特加释放出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连大型轰炸机都能一击炸碎的“大炮”,直击奥特加。 魔王,粉碎了。 按说是螺旋桨机根本无法击落的喷气机,现在已成为粉尘,描绘出异常骇人的火之演舞。从机翼折断的两个烟卷型引擎,拖着白烟的螺旋,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消散而去。 “击落了!!” 回应清显宣言的是队员们的咆哮。 众位都听到了刚刚萨娜特拉的话语,领会了她的精神。 “喷气机不是无敌的,一定能赢!!为了萨娜特拉,绝对要赢!!” 如此叫喊的是与萨娜特纳搭档时日最长的康达塔。话语中丝毫不掩饰泪水,一直彬彬有礼而沉着冷静的康达塔尽情暴露着感情指挥着全员。 “左下方,奥特加!!” 伊莉雅的叫声传来。往下低头一看,另一架奥特加从清显的下方升了起来。 “交给我吧!!” 应声的是康达塔。萨娜特拉在眼前被杀死的愤怒,使得康达塔狂暴起来。身为walkure老资格飞行员的康达塔,可以说是walkure全员“教师”般的存在。正因为有康达塔辅佐阿克梅德,walkure才得以获得世界最强的称号。清显和伊莉雅都让康达塔三分,从他身上学习战技。这毛发浓密的大块头男人遣词造句却十分细致体贴,休息日也一直在读书,他稳重的性格受到大家喜欢。 而这样的康达塔,这次自身作了诱饵。他和萨娜特拉完全一样,将自己的机身献出伸至奥特加前,减缓了机速。康达塔是清楚的——他清楚要击落奥特加,只有这种方法这点,他清楚必须有人献身当诱饵,然后由同伴进行击落。 “康达塔先生!!” 清显呼喊道。 “拜托了哟,坂上队长,你能行的,我们能将心愿托付于你……!!” 通信器传来了康达塔的声音。已经能看到,在清显前方,奥特加将自己的动作调至与减缓机速的康达塔一致。 “赢下来啊,诸位!!” 一边左右摇动着机体,康达塔在临终时这么叫道。 无情地缩短距离的奥特加,吐出火焰的泥石流,将康达塔吞噬了。 那一瞬间,清显和伊莉雅几乎同时在奥特加后方以相互交错的架势将目标捕捉在瞄准器中。在氤氲的视野中,奥特加映照出来。 哭泣的空闲,根本没有。 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直击奥特加的搭乘席。 坐在其中的蝎子,大睁着眼睛仰视着上方,与清显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在火焰之中解体为一个又一个的分子了。 清显和伊莉雅突破了火焰之花,抬起机首,本能地发出怒吼。 “康达塔先生!!萨娜特拉姐!!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 牺牲了walkure的双璧,击落了两架奥特加;而清显,也只有紧紧怀抱着康达塔和萨娜特拉托付的祈愿。 康达塔和萨娜特拉,一定在天空和阿克梅德一起注视着,祈祷着空战的胜利。 剩余的奥特加,还有一架。 如果将它击落,制空战的趋势就会极大改变……!! “不会吧……不可能啊。” 辨认出长久以来组成三机编队的其中两人都被击落了,最后留下的蝎子瞠目结舌。 “喂,骗人的吧,快回答啊!” 他这么叫喊道,但扬声器中却没有回应传来。不论他怎么叫喊,耳熟能详的附和声却没有传来。 “这种玩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啊。好啦,我知道啦,太无聊了。” 即使他动怒,两人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死了,被敌机击落了,连是被谁击落的,他都看到了。 “黑兔,和白狼。” 蝎子抬起脸来。同时失去了就任以来就一直在同一片天空飞行的、与自己一心同体的友人,将他已经沉睡的灵魂点着了。 “我会为你们报仇。” 做好决意,他拉下了奥特加的节流阀。他纵身跃进敌机之群中,随性用伏尔甘炮扫射,首先便将离他最近的两机打爆了。 “将你们全部杀死,这种程度,奥特加能做到。” 他保持着亢奋的情绪,全速上升,急俯冲,切入敌群,带着压倒性的火力将眼前的敌机瓦解为碎屑粉尘。 有一机挺身一跃,来到奥特加面前,与此同时减缓了机速,和两位友人被击落时的架势相同。 “死吧杂鱼!” 蝎子完全不收节流阀,依旧保持全速,几乎在越过他的同时用所有的机枪扫射过去。他突破了毫无回天之术被破坏的敌机,在苍穹中飞翔起来。 “每次都使相同的招啊,笨蛋。再也不会上当了!” 两名友人会被击落,就是为配合对手降低机速,自己也收紧节流阀。奥特加最大的武器是速度,将这一点铭刻于心,蝎子完全不减速驱遣着敌机。这样做的话便绝对不会被击落。那两人是玩过火了。 “我是最强的啊,我是王,空之王。” 仅仅靠引擎之力就一口气冲到七千五百米高空,奥特加的银翼反射着阳光,俯瞰着决战空域。没有任何敌机能够追逐。有一机想要追上来,可只是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动作就变得迟缓了。 “杂鱼,不许忤逆,我杀了你,说真的。” 他凝视着冲上来的敌机。是贝奥斯托莱克——白狼。 伊莉雅·克莱施密特。那是蝎子在几经传阅的敌国杂志上看到的、强劲而楚楚可怜的女性击坠王。 “也要将你击落,这是忤逆王的惩罚。让我将你剁成肉馅。” 奥特加翻动了机身。喷气引擎的咆哮响彻七千米高空。 仅仅一瞬间便缩短了与伊莉雅的距离,从正面射击。伊莉雅则打着缓缓的回旋,射出的子弹便通过了回旋的中心。 “咕……” 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伊莉雅射出的子弹便送至呻吟着的蝎子。子弹擦过了机体,体势不由乱了。 “这女的……!!” 上火了。擦身而过的伊莉雅借势向高空冲去。岂会让你逃走,我要亲手杀死你。 蝎子推下了驾驶杆,追逐着升上天空的伊莉雅。喷气引擎一经猛力驱动,转瞬之间便追向了伊莉雅后方。 高度八千米。在这种高度,引擎的性能差便愈发显著,无论怎样都能将她玩弄至死。 “来啊,死吧!!死吧,死吧!!” 蝎子忘乎所以,追逐着伊莉雅,完全不收节流阀,一边追逐着一边加以射击。伊莉雅用灵巧的动作甩着机体,在将将射中之时悉数躲过射出之物。蝎子完全不管其他机体,只是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死盯着伊莉雅,越过她,打个回旋再次取到伊莉雅背后,又在越过的同时射击。 终于,从伊莉雅的机体上冒出了火。 拖着长长的烟尾。火是从机体前方的引擎冒出来的——一定是有子弹擦过了吧。 蝎子咂巴着嘴。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能击落这个女的了。击落了阿克梅德、雷欧、双胞胎和伊莉雅的我的名字将响彻多岛海。 在回过神时,发现不断追逐的过程中高度降了下来,眼下满满一片普雷阿迪斯地表面。看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普雷阿迪斯上空。负伤的伊莉雅机仿佛拖着一只脚,将将擦着普雷阿迪斯地表面抬起了机首。 她应该是打算以地势起伏为盾,使得追逐困难起来。尽管她受了上,动辄眼看着就要与建筑物或者山地倾斜面相撞,但却屡屡使出在障碍物将将前方改变方向的高超技术。 蝎子享受着追逐她的过程,也享受着伊莉雅的全力以赴。让我尽情挑逗你,玩弄你,而最终将你碎尸万段,让你行迹全无…… “可恶……!!伊莉雅,你在哪,伊莉雅!!” 清显拼命对着通信器叫道。他被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团团围住,完全跟丢了伊莉雅。看样子由于清显一人竟击落了两架奥特加,敌方便涌起了“给我击落黑兔”的热潮。在被众机围追堵截的过程中,伊莉雅便不知何时不见了,最后一架奥特加也不见了踪影。 “滚开,不许妨碍我!!” 他这么啐道,打了个回旋将死死缠住他的敌机顶向前方,射出子弹。他突破爆裂的敌机冒出的黑烟,眼前便是普雷阿迪斯的地表面。 ——普雷阿迪斯……!!美绪就在这里!! 清显环视着眼下,确认着已经抵达的王都的概括。 尽管和奥丁有点像,但仔细看看,远方的摩天楼和军事设施的设备档次上都不一样,道路和城市公共设施的整齐协调一览无余。 四个机场中,有两个都可以辨认清楚。根据美绪提供的情报,在普雷阿迪斯左岸后方的是战斗机队机场“艾索罗斯机场”,而在右岸后方的是轰炸机队机场“齐萨罗机场”。如果能够封锁住从这两个机场起飞的飞机的话,战况顷刻间就会向己方倾斜。 向普雷阿迪斯上空眺望,尽管战斗机已经升起,轰炸机队还没有起飞。由于在空袭中的突击异常危险,现在这时候,轰炸机一定是在休养生息,窥视着出击的机会吧。等清显他们战斗机队衰退以后,轰炸机队便会立刻起飞,将奥丁化作一片火海。那时,这场战争本身的胜负也就决出了。 “伊莉雅,你在哪!!” 他呼喊道。在他的行进方向,可以看到巨大的宫殿。那匠心独具的建筑师似乎是带着恶意设计出的实在是太过巨大太过复杂的建筑物的光景在他的行进前方不断扩展开来。 权力的中枢,尤利西斯宫殿。 根据美绪泄露的情报,乌拉诺斯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就在这里。 本次作战的最终目的就是捕获德密斯托利,那正是战争意志的出发点。因此,这座宫殿正是这次旅途的归着点…… 正在此时,拖着长长尾巴的黑烟映入清显眼帘。 在宫殿的背后,受伤的贝奥斯托莱克摇摇晃晃地在巨大庭院的上空逃窜着。在其后方,奥特加就宛若在玩弄着对方一样追逐着。 “伊莉雅!!” 清显呼喊道,马上就拉下节流阀,前去支援。尽管大规模的对空炮打了上来,但他全然不顾,一往直前地飞着。 “坂上,太慢了……” 扬声器中终于传回了伊莉雅的声音。在她的声音中,带着栩栩如生的因负伤而疲弊之色。 “伊莉雅,等一下,我现在就将这家伙击落!” 清显全速飞着。看样子伊莉雅选择以宫殿复杂的建筑物为盾,在正殿、正殿后方的圣堂、以及在宽大庭院周围所配置的离宫以及博物馆的狭缝中穿梭飞行着。 “我来当诱饵。我会尽量不让他察觉地收节流阀,你就趁机……” 收到伊莉雅的提案,清显的脑中浮现了刚刚萨娜特拉和康达塔临终时的样子。 唯独这点无法做到。 “不要放弃,还能赢!!” “只有那样才会有机会,那绝无仅有的机会。” 他明白伊莉雅的速度渐渐减缓了。伊莉雅特意在对方不经意的情况下减缓机速,就是为了让奥特加也收紧节流阀……! 如果拥有速度,从某种程度上只要挪动机体就可以躲避射出的子弹。一旦机速减缓,动作就会变得迟缓,就无法回避后方的子弹。萨娜特拉和康达塔都是这样死的——他们是为了限制奥特加的速度,特意这么做的。伊莉雅现在则也要做相同的事。 清显的灵魂发出了惨叫。 “不要,伊莉雅!!” 如同字面所说,血从喉咙中迸发了出来。看样子真正的惨叫,总是伴着血的。 从扬声器中,传来的伊莉雅的回应。 “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在这战场中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清显的本能敲响了迄今最大的警钟。 出击前伊莉雅的话语,唤起了那禁忌的战场忌语。 “不要放弃,伊莉雅!!” 咆哮着的同时,清显将将擦着尤利西斯宫殿本馆驶过。 奥特加的尻尾就在前方;而在他鼻子的前方,受伤的伊莉雅机现在已精疲力竭地逐渐减缓了机速。 那样的话,就躲不开了……!! “美绪,现在在等着你。”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伊莉雅……!! “我已经看到她在那宫殿的阳台上,正在叫着你的名字。” 奥特加靠近了伊莉雅,那火舌,马上就要向伊莉雅伸去。 “谢谢你,我没有任何遗恨,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奥特加的魔爪,对着伊莉雅伸了出去。 来不及了,只有呼喊了。 “别给我擅自结束,笨女人!!” 清显将浑身的气力,所有的力量,以及对最心爱之人的祈祷,全部融进了这骂声之中。 “节流阀!!拉呀笨蛋!!” 求你了,哪怕一生只有一次也好,即使今后一生都有惨事缠着我的人生也好,神明大人啊,现在,请无论如何操纵这笨女人的左臂,让她迅速拉下节流阀吧。 “你不会拉吗,笨女人————!!” 那一瞬间—— 呼地,他感觉伊莉雅笑了。 仅仅一瞬间——正在减速的贝奥斯托莱克,加速了。 奥特加吐出了火焰的浊流。 火焰,擦过了伊莉雅的机翼。 左翼尖端折断,伊莉雅的体 势大幅度打乱了。 “哦哦哦哦!!” 就在那一瞬间,清显发出野兽的咆哮,取到奥特加正背后。 “这才像你啊!!别惹我啊!!”note 15.(译者注:原文「お前がごときがっ!!さわってんじゃねえっっ!!」我不是很确定清显究竟表达的是什么) 他仿佛真地失了常,吐着血呼喊道,同时扣紧了所有机枪的扳机。 刚才真地打断了白狼的机翼—— 正当这么想的一瞬间,蝎子在自己背后同时感觉到了“烫”与“冷气”。 那是一种背骨被灼烧的同时,在脊背上似乎压上了巨大的冰块的难以说清的感觉。 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某种感觉,他回头看向背后,“那个”正在那里。 蝎子和“那个”四目相对。 啊,嘴里不由得流露出呻吟。 ——我不应该忤逆这家伙。 蝎子的灵魂理解了这一点。 ——我就要死了。 ——正因为忤逆了这家伙……接下来就要死了。 伟大的某种东西——那将过去在这片天空飞行的所有飞行员之魂浓缩于一,塑造成人类形态的某种东西——在蝎子后方占位,举起了燃着的长矛之尖。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出乎意料地,蝎子的灵魂哭泣了。 悔恨自己的愚蠢,而且领悟到这已经为时过晚,理解到自己无法躲开眼前的死亡,便簌簌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便绝不忤逆。凭自己,根本无法忤逆。可已经太晚了。 仅仅驾驶喷气机便得意洋洋,触碰了“那个”的逆鳞。 ——你正是,那个吧? “空之王。” 让火焰裹着的长矛穿刺了蝎子的脊背。蝎子脊背大幅度向天空弯折,凝视着几乎烧至天顶的王之火焰的幻影。 爆碎的奥特加,叩击着挡风的前表面。 清显一点都没有快哉的感觉。喷气机什么的,根本无法成为现在的自己的阻碍。他理所当然地接受着理所应当的结果,追随在心爱之人的背后。 “伊莉雅!!” 吐着黑烟,机体大幅度倾斜,伊莉雅朝着尤利西斯宫殿的背后降低了高度。 扬声器响了起来。 “引擎被打坏了,无法上升。我要迫降下去……” “伊莉雅,伊莉雅,伊莉雅!!” “冷静一点,不用担心,没关系的,这庭院很宽阔……” 清显盯视着伊莉雅的举动。正如伊莉雅所言,在宫殿背后有着已可被称作跑道的又宽阔能见度又好的庭院。 “你可让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呼声啊,一会儿再质问你,所以快来救我。” 伊莉雅那异常冷静的话语,让清显终于回过神来。尽管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可伊莉雅还活着,这就再好不过。 “给我打赢来到这里。我自己会想点办法的……” 这么说着,伊莉雅将贝奥斯托莱克下腹擦过了宫殿的草地。修葺良好的庭院没有任何起伏,伊莉雅悠然地成功迫降。清显在上空回旋着,观察着庭院。宫殿的卫兵们从远方向伊莉雅跑来。尽管被抓住是无法避免的了,但能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一定会来救你的!!赢下制空战,一定会来的,等着我……!!” 他看到在地上的伊莉雅打开了挡风,举起双手,以示没有抵抗的意志。冲上来的卫兵们则单手拿着枪围住伊莉雅,将她抓了起来。 尽管被抓了,可伊莉雅平安无事。将敌机全部击落以后,便降落在这间宫殿将她救出便没有问题。 清显再次瞪视着天空。 一定将你救出。他这么起誓道,然后纵身一跃,向艾力斯阿克托斯之群中飞去。一定要尽早一刻结束这次制空战,然后冲向这间宫殿…… ——美绪,也在这里。 伊莉雅刚刚的话语,在清显脑中重现了。也就是说无巧不巧,现在美绪和伊莉雅都被囚禁在这尤利西斯宫殿中…… “奥特加已经没有了!!能行,我们能赢!!”“啊,还能干下去,早就知道这战斗非常严峻。”“不要放弃啊各位!!我们的武器是团队合作,别忘了编队空战!!” 可以听到从通信器中传来了同伴们相互鼓励的声音。尽管跨越了喷气机这巨大的障壁,但在这前方仍然有很大的障碍挡在面前。 无论击坠多少,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数量丝毫没有减少的气息,增援一架接一架地不断涌来。供给源正是距离尤利西斯宫殿比较近的艾索罗斯机场。由于敌方强力的直掩队守卫着机场上空,增援便可以安心地从机场起飞,加入战斗之中。增添的数量比起击落的数量还要多。 而另一方面对于己方来说,雷欧、露露、萨娜特拉和康达塔战死,而菈菈和伊莉雅也被迫至无法继续战斗的境地,王牌级飞行员受到了莫大的损害。原本敌人的数量就有将近十倍之多了,而身为救命稻草的超王牌们被击落了那么多,对战局的影响实在太过严重。walkure也好,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好,都已是遍失平日牵引队头领队的架势。 但绝对不能被绝望吞噬。同伴们每人都被绝望打垮之时,便是失败之时。 清显抬起脸来。他飞过贯穿普雷阿迪斯正中的山地,抵达了右岸轰炸机队的机场——齐萨罗机场的上空,确认了轰炸机仍然没有起飞,便抓起麦克,激励着同伴们。 “绝对不要放弃!!拿下胜利!!不只是为了我们,也为生活在多岛海的人,以及生活在地面上的所有人,定要压制这片天空!!这是使命,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任务!!一切钻研,一切努力,都为现在这一时刻而存在!!” 哦哦哦,呼唤之声回应了清显发自浑身的号召。这样的话事到如今根本不用言明,奥丁战斗机队的全员都明白:他们明白这次战斗是关乎地上命运的,他们也明白数亿人、数十亿人的未来都委托给了自己。 “战斗吧,别怕死,燃尽自己的魂灵!!”“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至尊,一人能击落十机的话就能赢了!!”“赐予我们胜利!!”“赐予我们胜利!!” 在伊丽莎白演讲之际涌起的欢呼声,现在又响彻这片天空。战士们谁都没有放弃,他们都将手伸向只有一线的光明,然后用浑身的力气将这份光明在整片天空展开。 一枚青灰色的机翼回应了这份祈祷。 有一机泛着光芒,驶过清显的正上方。 抬头看着它的下腹,啊的一声,清显嘴里吐出了一声叹息。是啊,这个人也在同一片空域飞行着。 ——不会输的。 那是仅仅与之在同一片天空飞行,同伴们都会如是思考的存在。 从远方的大海前来参战的“空之王”。 “海猫先生。” 伴随着希望,清显呼唤着他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海猫并不与同伴一起,而是单机行动。而他颇具挑衅意味地躲避着敌机,然后小心地将对方击落。一定有着某种想法吧。说来在出击前,他好像说过自己希望能单机对抗敌方大军这样的话。 在这普雷阿迪斯右岸,还基本没有己方战斗机,在周边飞行的只有敌机。不是优秀的飞行员,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空域存活。但如果是海猫的话,即使周围被敌机团团围住,他也一定能突出重围。 “这里就拜托你了,海猫先生。” 他这么告知,海猫悠然地甩动着艾列斯v的机翼,倾斜了机体,杀进了远方的敌军中—— 没有必要亢奋。要做的只有丢掉所有多余的杂念,仅仅怀抱着和这片 天空一样纯洁无垢的心情,感知存在于周边空域所有的物体。 然后就是对所有朝向自己的杀意,一定作出反应。 眼睛一直睁着,而心之眼则以送达整个战斗空域。应对着眼前事态的同时,如果能在最上方俯瞰空域,则能够察知一切危险。 海猫今天也是这样,一个人优雅地飞舞在火焰、黑烟与破碎的金属片飘舞的空中。 一切子弹都没有命中海猫;而海猫射出的子弹,则必定打落敌人。 他反复着这项作业,不久,敌群便察觉到了异变。 异常的某物在这片天空飞动着。简直就像单纯地完成作业一样,将己方的战斗机一架接着一架拿到手里,将之解体,扔出去,然后再拿起另一架——正是这种异常的某物。 敌人终于看到那某物机首附近“海猫”的。海猫用挑衅的飞行方式,接连将敌人击落。 从不知何时开始,为了击落海猫,敌人不断向他接近,可根本无法近身,只是以海猫为中心画着圆周飞行。是他们飞行员的本能察知到一旦靠近,必然会被击落。而无法察知的飞行员则大摇大摆地靠近海猫,也就是搭上了解体的传送带。 海猫的周围,打开了一片空间。 以海猫为中心,敌机描绘出了漩涡。 谁也无法靠近,谁也无法忤逆。一旦靠近,就会坠落。 随着时间经过,海猫飞行的空域出现了“空洞”。那正是以海猫为中心不断移动并旋转、半径五百米左右的圆筒形空洞。形成墙壁的敌机群,互相彼此使着眼色,等待着有人能斩裂海猫,一副围堵着剑豪的杂兵们的架势。 料想到会这样,海猫便特意单机行动。 一旦他能肚子挑衅敌方的大编队,并将之牵引至普雷阿迪斯右岸的话,以敌方十分之一的战力战斗的奥丁战斗机队应该就能轻松很多,而自己也能将在艾索罗斯机场上空即将展开的主力部队之间的战斗引导至己方的优势吧。 在普雷阿迪斯右岸,仅仅一机。 海猫悠然地张开机翼,怒视着敌群。 感知这一个接一个起飞的增兵,不断将做好决意杀将过来的杂兵斩个一刀两断,海猫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从刚刚开始,就弥漫出一种气味。 那是在过去这片空中仅仅感受过一次的、令人怀念的气味…… 无法再次见面的宿敌。 那是无论怎样追寻其背影,自己都绝无法捕捉到的、着实伟大的飞行员。 真正的“空之王”。 此时此刻他不知为何好像感受到了——在这片天空消失的“他”。 ——说来,和那时挺像的。 被称为“淡岛海战”的、处于绝对优势的雷瓦姆皇国海军,对十分之一以下的帝政天上海军吃了大败的那个战场的光景,不知为何在海猫的脑中苏生了。 被三百架战斗机团团围住还悠然飞行的“他”的身影。 一胜两负,海猫唯一一个负多胜少的敌人。 和他堂堂正正的一对一单挑,海猫输了。自己两度使出的伊斯迈尔回旋,被那个男人三次打出给打破了。在此之前也好在此之后也好,海猫一对一单挑失败的对手只有那个男人。 此后,他再也无法追寻“他”的背后了。“他”在战胜海猫之后,便将巴尔德机动舰队拉为垫背,沉入了海底。 自己现在仍飞翔于战场之上,说不定也是为了能再次见到“他”。至于见面以后究竟想怎么样,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击落,还是与之比翼同飞?正因为这梦想无法实现,其他的事便没有考虑。 ——很奇怪的伤感。 不得不说,这念想与这个战场太不相称,也太过不谨慎了。一边斩落扑将过来的敌机,海猫自嘲着。 可是,然而——他的灵魂,感受到了。 这是因为现在留给自己的状况,和那个时候太过相似了吗? “他”在,已经来到这里了。 正在这片天空中,飞行着……! 高亢的螺旋桨的响声回应着他的直觉。 哈地,海猫将脸朝向那响动。 一机—— 尾部带着螺旋桨的漆黑机体。 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的,真电改。 对方切开敌机之群,一条直线跃至海猫旁边,便理所应当地形成两机编队,与海猫比翼飞行。 令人怀念的气味,搔动着海猫的鼻孔。 不知不觉地,视野模糊了起来。 是吗,是这样啊。你还以这样的方式飞翔在这空中啊。 对着越过自己,飞行在前方偏左位置的真电改,海猫呼喊道。 “千千石中尉。” 海猫的宿敌兼挚友,从搭乘席转向海猫,莞尔一笑。 ——你还在飞呢吗? 通过空域,“魔犬”千千石武夫对他说道。 “是啊,因为你赢了就跑啊。” ——不管打多少次结果都会一样啊。 “下次再打,我会赢的。” ——你如果这么想,就好好训练我儿子吧。 “好的,为了还以颜色,我会训练他的。” ——执念太深的混蛋。好了,快将这帮家伙击落吧。 “一起上吧。” ——没想到竟会在这片空域与你组队啊。 “我无限感慨。我一定是为此才一直飞行到今天的。” 这是海猫真实的心情,眼泪早已浸满面颊。 与你比翼飞翔的那一天竟然真的到来了。 自己一直憧憬的魔犬,竟然在关乎世界性命的此时此刻,作为同伴与自己比翼在同一片空域飞翔。 真是再棒不过了。 如此一来,谁与争锋!note 16.(译者注:原文「こんなの、誰にも負けるわけがないじゃないか!」,直译为“这样一来,岂不是不可能输给任何人了吗!”) “上吧海猫!” “上吧猎犬!!” 如此这般回应着挚友的呼喊,连涌出的泪水也不加擦拭,海猫便拉下了节流阀。 周围是敌机的障壁。 从来没见过这般情景。数量惊人的敌机形成巨大的圆筒形,而现在自己则在其中心飞行着。 同伴只有海猫一机。 明明无论怎么看都是令人绝望的状况—— 自己现在却镇定得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一样。 而且岂有此理的是,他觉得根本不可能被这样的敌人击落,对他们完全不屑一顾。 过于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的——现在。 然而——吉冈武雄心里的一隅,非常理解这种现象的意义。 他握紧真电改的驾驶杆,凝视着空中。他喜欢在空中飞翔,就是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来到这里的话,就能感觉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在武雄出生以前,父亲千千石武夫就战死了。 关于从未见过父亲的话题,他已好几次从母亲吉冈优姬那里听过。 美丽的母亲只要触及关于父亲的话题,总是颇为神往地凝视着远方,之后便罗列着破口大骂。什么笨蛋什么白痴什么任性什么不守约,自己想到的脏话都会列出来,而结束以后一定会无言而慈爱地紧紧抱住武雄。尽管没有任何话语,但她对父亲的心意,从紧抱的温暖就痛切地传达过来。 然后,母亲带给自己的温暖,现在也向这片空域传来。 通过母亲感知到的,那名为父亲的伟大存在。 而那样的存在,现在与 自己同在。 父亲浸染了自己所有的细胞,控制了这只手臂,让他眼梢大睁,简直就像在住惯的自家一样,俯瞰着这个空中战场。武雄将地面上的道理抛在一旁,感知到了这些。 “爸爸。” 他叫道。握住驾驶杆的手中,充满了千钧之力;而伸向踏板的脚尖,则随性地缓缓摇动着机体。他的手臂、双腿、脚尖以及心灵,无不感受到素未谋面的父亲。 千千石武夫正与自己共同飞行。 千千石武夫现在正握紧这驾驶杆,瞪视着宛若巨兽一般的敌机群……! “上吧海猫!” 话语随性从武雄的口中迸发出来。 “上吧猎犬!!” 从扬声器中,海猫那充满泪声的应答传了回来。 武雄自身纵身跃向敌群中,定睛看着慌乱的敌群的破绽;间不容发地纵身跃向那破绽,然后将那破绽撕大。朝向以缩短至必中距离的敌人,武雄不禁如是沉吟道。 “……见敌必杀。” 二十毫米机枪的一闪。被截成两段的敌机消散在苍穹之中。对着血与火焰的伙伴,武雄则赠予饯别的话语。 “南无阿弥陀佛。”note 17.(译者注:原文「南無三」) 然后继续飞行。 杀出一条苍穹的血路。 谁也无法将自己击落,谁也无法忤逆自己。 在旁边,海猫飞行着。 绝无仅有的宿敌。 比任何人都爱着天空,也被天空爱着的挚友。 能和你像这样飞翔在同一片天空,得好好感谢优姬啊。 好了,上吧武雄。 我会一直与你同在。 我会和你共同,在这天空中飞翔…… 二十八 “开始了哟,正像美绪说的那样!!” 普雷阿迪斯左岸,斯特法诺地区。 伊格纳修从海德威酒吧二层的凸窗中探出身子,仰望着上空。 未知国家的战斗机接连飞来,与艾力斯阿克托斯相互厮杀。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摇身一变成为战场。 美绪说过,她说自己用菲欧将普雷阿迪斯的机密情报传送给了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她说不日自己的同伴一定会前来,而一旦到了那一天,你就带领斯特法诺地区的反动人员蜂拥而起,直指尤利西斯宫殿。 今日是也。 “时机已到。” “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煽动民众,去破坏乌拉诺斯政权……!!” 与海德威相互点头示意,伊格纳修便到了酒吧外,环视了下附近。贫民街的居民们几乎全员都仰视着天空,为异国的战斗机送出欢呼声。在这些居民中没有一个拥护贵族,他们每个人都嫉恨着榨取庶民而过着奢华生活的贵族们,都等待着会有从哪里来的贵人能惩罚这些贵族们。深知这一点的伊格纳修他们,直到今天都一直在与他们取得联络,为一定会来的蜂拥而起之日做着准备。 接下来,就只需在这些贫民街居民忧郁的心灵上点火,火势能蔓延多远,这无法想象。发生了大暴动,至少这斯特法诺地区会成为无秩序地带吧。而将这火势引向尤利西斯宫殿所在的艾文格里斯地区,正是伊格纳修的工作。尽管可能无法顺利控制,暴力圈恐怕会覆盖普雷阿迪斯左岸,但现在不能说三道四了。总之要带领这些不满分子压制尤利西斯宫殿,永久性夺去操纵乌拉诺斯的贵族高官们重返权力之座的机会。他一直压抑着尽早冲到克莉亚身边的冲动,将时日花费在反抗人员的意思疏通上。而今日,将体现出相应的成果。 伊格纳修抬头看着在头顶飞过的异国战斗机。 “太慢了,笨蛋王子!!让我等了多少年啊……!!” 大骂着过去结下约定的那个男人,伊格纳修急忙向在近旁的某个反抗组织的据点跑去……—— 这已是最后的关键时刻了。 为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直到今天一直训练再训练,还穿越了很多同伴们的死亡。收到了很多托付并背负着它们,才得以在这片天空飞行。 一切,都是为今天能赢取这片天空。 因此,岂可屈服,岂可放弃,无论敌人有多强,定要打赢他们。 “怎么就这种程度啊,想这样就将我击落吗!!” 清显突显出战斗意欲,亲身向敌机袭去,将其斩了个一刀两断;坠落的敌机则撞上了普雷阿迪斯左岸的平原,向半空中高高地喷出火焰。在清显驶过的大地上空,接连不断有在空中飞舞的铁块落下,绽放出花朵。 向下一看,马车和军用车辆在干线道路上川流不息,还有很多不知要向何处去的拖着载货车辆退避的很多人的身影,可以俯瞰到普雷阿迪斯的混乱。有战斗机向其中坠落而去,冒着通红的火焰,走霉运的人们背后顶着火焰四处逃窜,还有人被烧得黑漆漆的,倒在了地上。普雷阿迪斯全境都已遭到突然的奇袭,被卷进狂躁的漩涡之中。 尽管他想极力回避将非战斗员卷入其中,可这就是现代战,免不了会有在此居住的普通市民的牺牲;而清显正是从一开始已经做好觉悟要背负这份罪责而参加作战的。 现在只考虑着击落所有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事吧。 此后在随性沉浸在那纤细的伤感中吧,而这也是胜利之后才能获得的一种奢望;而战败的话,自己只会被肆意践踏。胜者为善,败者为恶。因此连失败本身都不要去考虑,在这天空中除了对胜利的执著信念以外,其他都是杂念。 普雷阿迪斯左岸,艾索罗斯机场上空。 在这片空域中,敌我双方超过六百架战斗机就宛如蚊柱一样群集在一起,血、火焰与粉碎的铁块尽染苍穹。 他曾几度奔走于惨绝的空中战场,但与现在眼前所有的这个战场比起来,都不由感觉那些说不定全都是预先的练习。聚集在普雷阿迪斯左岸进行的这次战斗,正是让连出击次数超过二百次的清显都产生这种感觉的大规模航空决战。 战斗机涂满了这个世界,在半空中接连不断生起的火焰完全一副世界终结的光景。 螺旋桨的浪潮,折断的机翼,中弹的引擎吐出的黑烟,被二十毫米机枪齐射吞噬、混杂在破碎铁片中的人类欠片—— 将那些在挡风前面扬起、推开,又一度使得螺旋桨声轰鸣起来,清显让一架又一架敌机化作空中之花。 滚开,别妨碍我,挡我者,必落。 他这么沉吟着,驱遣着一个个乌拉诺斯的银鼠色;而另一方面,奥丁航空队的青铜色则渐渐向这片空域染去。己方大约一百架,而敌方则五百架以上。尽管数量上仍占劣势,但同伴们驱使着历练起的编队空战技术,略优于均势地战斗着。 然而—— 突然间,异常的气息便吧嗒一下舔向了清显的鬓角。 直到现在都藏身于黑暗中观察着的空之野兽,终于悄悄出现,欲捕食清显他们——这样的心象映照在天空中。 ——那家伙来了。 ——那家伙正在普雷阿迪斯。 空中变得浑浊起来。那是与刚刚奥特加全然不同、仿佛将彷徨在空中的怨灵们凑拢在一起,捏合成战斗机形态的某种东西…… “什么啊这家伙,那是什么飞法?!”“又有奇怪的来了,小心,对方很强!” 突然间通信就躁动起来。与此同时,清显的头发倏地倒立了起来。 ——我知道。 ——这浑浊的色彩,我是知道的…… 清显使劲地、使劲地握着驾驶杆。 西边的天空。 水平距离,大约五千六百米。 身体几乎是擦过二月的苍穹,污染着空域飞行的黑豹。 在阿克梅德死去的现在,被公认为多岛海最强的“空之王”。 “卡纳席翁……!!” 到最后的最后挡在前面的果然是你吗,“黑豹”卡纳席翁。 “正合我意。” 清显之意已决。他紧紧地盯着远方的敌机,对麦克叫道。 “黑豹就交给我了,我会将他击落,你们去打艾利斯,一机不留。” 听罢队员们的回应声,清显翻动机翼,朝向“空之王”飞去。 过去在卡纳席翁对地扫射中丧生的姐姐——由美子的笑容照应在湛蓝的天空中。 为最喜欢的姐姐报仇的时候到了。正因为那时候由美子亲身挡住卡纳席翁的枪击保护了自己,自己才能到这里,才能有今天这一步。 将这所有托付给自己的心愿寄托在机翼上,将你打倒……—— 被扔在天宫阳台上的美绪,依旧是上身被麻绳紧紧绑住的体势,背靠着扶手撑起双脚,拼命地成功站了起来。 她抬头一看,在普雷阿迪斯上空,有很多战斗机在乱舞着。 涂着银鼠色的普雷阿迪斯战斗机和青铜色的多岛海联合军战斗机对对方吐出火舌,简直就像从空中坠入地狱一样,尤利西斯宫殿正上方组成了金属片、火焰和硝烟的斑驳图案。 美绪担心伊莉雅的安否,担心得无可奈何。 就在刚刚,带有白狼的战斗机就在身处阳台的美绪眼前一条直线穿了过去。之后伊莉雅在宫殿的庭院迫降,被卫兵们抓住了。宫殿的卫兵应该会将俘虏囚禁在宫殿的地牢中。一有机会她想从这里逃出,想去救伊莉雅…… 在默默沉思的美绪旁边,塞农也扭曲着表情,与侍从一 起抬头看着天空。 “艾特加都被击落了吗……可是,艾利斯还是有预备的。只要艾索罗斯机场平安无事,普雷阿迪斯的天空便安如磐石……” 在室内,仍然有蜂鸟、阔嘴鹬、连雀、黑雁和鹡鸰五名帕特里欧提斯在等候着。尽管他们也从室内宽大的窗户眺望着空战的状况,但实际上只是兴味索然地等候着塞农的命令。 正如塞农所言,现在空战仍是将近五倍的银鼠色拥有优势。时间越是经过,坠落的机体中就会有越多的青铜色。数量的压力一定会随时间使得奥丁战斗机队的损害递增。 塞农看到美绪自己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过来,在她左脸颊上甩了一耳光,美绪的脸颊横向弹开了。然而美绪依旧撑着双腿,没有倒下。 “看样子你还抱有某种希望啊,明明好不容易叫来的朋友,马上就要悉数坠地而死去。这全都是你的错啊,都是因为你泄露了多余的情报,这些家伙才会死死抓住些聊胜于无的希望,特意来此送死。” 这次右边的脸颊肿了起来。而美绪再次咬紧牙关,用双脚支撑着,绝对不倒下,还回瞪着塞农。 “清显不会输的。他绝对会制空普雷阿迪斯。会死心的是你,变态,在地狱里尽情后悔吧。” “你又说‘变态’了吧,我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呢。由于你对着人说出这样的话,美绪,你会变成猪。准确地说,是成为猪的部下。‘吥、吥’地叫着,一辈子舔我的脚。” 塞农走向药品箱,手里拿着注射器对美绪笑着。 “这是破坏理性的药,不会保留半点人格。原本我想着还是对这家伙手下留情吧,可你激怒我了,我便决定不手下留情了。” 然后他抓起美绪的下颚,将注射器靠近到她眼前。 “对理性、知性和人性说告别吧,此后便是愉快而舒服的动物世界了。今后就每天流着哈喇子,作为猪仆赤裸而舒适地过一生吧。” 从注射器的尖端,迸发出一股药液。尽管美绪拼命地挣扎,但遭到塞农一记扫堂腿,倒在了地上。 “呜哇!” 不禁发出了悲鸣。塞农露出扭曲的笑容蹲了下来,抚摸着美绪脖颈处的静脉。 “没什么可害怕的,很欢乐哟,等待着你的是超级欢乐的每一天。我可以给你成为俘虏的朋友,看看你转生后的样子。” 然后塞农就将注射器的尖端不断向美绪靠近…… 再针尖马上就要扎到美绪的时候,在蜂鸟内面的托马斯呼喊道。 ——停下! 蜂鸟紧咬着牙关,抑制着内侧的声音。 “停不了了。” 他已经不克制自己的话语了。在旁边的阔嘴鹬带着愈发不悦的神情看着蜂鸟。 如果在这里背叛了塞农,就意味着要与连雀、黑雁、鹡鸰与阔嘴鹬战斗,而他们全体都是战斗力程度与蜂鸟不相上下的帕特里欧提斯,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命了。与其这样,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打倒在上层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方法。 ——伊拉斯特里亚里怎样都无所谓啊笨蛋!! ——快救美绪!! ——连自己爱上的女人都救不了吗,我这个人!! “不行。” ——退下胆小鬼!!冒牌货!!长着我的面孔,就按照我想的去做!! 咕地,蜂鸟吞饮下自己的思绪。 内面的压力愈发强大,无法抑制了。 不,自己已经没想去抑制了。 即便这意味着要同时与四名帕特里欧提斯战斗。 我其实。 “烦死了快停下!” 话语冒了出来。在旁边的阔嘴鹬的嘴大张着。 “你……的脸……” 从阔嘴鹬眼中映出的蜂鸟的表情,并不是她熟识的蜂鸟的表情,而简直就像有其他人附体了一样…… “是谁呀?” 她正这么问道,突然,沉重的爆炸声震响了在场人员的脚下。 “?!” 拿着注射器的塞农的手停了下来。咚,咚,宛若远雷般的爆炸,从近得几乎就在宫殿的场所传了过来。 “……爆炸?怎么会呢,在这种状况下怎么会爆炸……” 塞农站起身来,从阳台扶手处探出身去,盯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艾索罗斯机场的方向,由于像是五百公斤炸弹的东西,升起了蒙蒙的黑烟。应该是在停机场的飞机引爆吧,接连不断地又有巨大的火焰熊熊燃起。 穿过那黑烟—— 一架千疮百孔、踉踉跄跄的斑鸠,朝着宫殿勇往直前地突进着……!! “什么啊那家伙,到这里来了。喂,等等,莫非……” 塞农呻吟着。机体后方完全被火焰覆盖的斑鸠,竭尽最后的力量,机影缓缓地变大。 ——是想带宫殿一起上路吗? 在水平距离已不足一百米时,塞农如是确信,吞下了一口气。 握着熊熊燃烧的斑鸠的驾驶杆,浑身是血的达姆巴佐利克硬是撑开眼睛,定睛而视挡在眼前充满视野的尤利西斯宫殿。突刺在全身的金属片让体内不断失血,身体渐渐变冷。无论如何给我撑住,撑到这机体撞上那魔城的时候。 已经让他们见识了草薙航空队的骄傲。护卫的九架斑鸠中,有七家都以身为盾,至死守护着爆装机的轰炸路线。投下的三个五百公斤炸弹,则带着队员们的祈祷与惨叫,悉数命中跑道,在三个位置开了三个巨大的洞。这样一来,今天一天便无法使用了。还有在列线上停着准备出发的近百架艾力斯阿克托斯则受到火焰的冲击着火。在炸弹投下时左翼受到损伤的山下机则放弃了生还,最终与跑道一侧的格纳库相撞。note 18.(译者注:提醒一下,“山下”这个人在二十四章的一开始提到——经过一段时间的切磋,与麦克盖尔在空战与酒量上几乎都打平手,最终成为朋友。) 给乌拉诺斯战斗机机场造成的损害是毁灭性的。跑道无法使用,增援战斗机则无法出击。决战将会仅由现在仍在天上飞行的战斗机进行。这样大的战果对于将战局拉向己方已是充足的了。 而后部引擎起火的达姆巴佐利克则也放弃了生还,选择将乌拉诺斯王作为自己在黄泉路上的垫背。 他在资料上读过,尤利西斯宫殿中央被称为“天宫”,正是德密斯托利的卧室。如果撞上建筑正中央的话,将王带走的可能性很大。上吧,来证明给你们看,即便是个凡人,只要有气魄,便能够成就大事。 达姆巴佐利克在临终时,仰望着需抬头才能一览的尤利西斯宫殿的威容。我将以身贯穿这敌人的心脏,乌拉诺斯的中枢……! “哦哦!!” 撞击的瞬间,地板大幅度摇动起来,侍者们的悲鸣在天宫阳台上响起。塞农从扶手探出身来,凝视着宫殿左侧,确认了负伤的斑鸠撞上了距离天宫水平八十米同一层的地方。应该是残留的燃料点着了吧,顷刻间火焰就从外壁喷射出来。慌慌张张的大吼声回响着,侍者们为灭火四处奔走着。塞农咂了下舌头,回到了天宫内。 尽管侍者们都慌慌张张地奔走着,但帕特里欧提斯们则毫无动作,相安无…… 并非无事。 “诶?” 黑雁和鹡鸰都俯身倒在地上,而血从喉咙中流了出来。 “啊!” 他眼睛一抬,发现溅出的血浸湿了握着刀的蜂鸟。 不——那眼神,明显与平时不同。是蜂鸟,却又不是蜂鸟。 是谁?正在他准备这么问的一瞬间,那与蜂鸟十分相像的人用刀刺向塞农的喉咙。 清脆而尖锐的金属音,而不是悲鸣声,在天宫响起。在塞农的眼前,数次擦出刀与刀相互击打的火花。 “失礼了。” 连雀这么说道,塞农便被撞飞,倒在了地板上。 “不许妨碍我。” 蜂鸟对连雀这么说道,使出刀的连击。 连雀躲过了对方的一切连击,眨眼间工夫便向蜂鸟的喉咙、手腕和膝口斩去。 蜂鸟宛若精密仪器一样运足悉数回避连雀的斩击,迅速退向后方。 “战斗的对手搞错了,蜂鸟。” 对连雀的话语,蜂鸟嘻嘻笑道。 “我不是蜂鸟。” 他的脚踵溅出了火花,空气被割裂了。常人能够辨认的,只有刀刃的闪光。 “我是托马斯。” 此后,肉体与肉体相互搏击的声音响起了。这每一击,都兼有着让骨头粉碎的力道和速度。 “不认识,那是谁?” 并起的鞋底踢着侧壁,使得身体水平于地面飞出的托马斯嘻嘻笑道。 “正义的伙伴。” 连雀的表情映出了愤怒,双腿踢着侧壁,正面迎击着如闪光一般飞来的托马斯。 “这可不像是帕特里欧提斯的台词啊。” 再一次,天宫中响起的仅仅是火花和交谈的话语。在平常人的眼中,两人究竟在做什么,根本分辨不清。 “小心哟,刀刃上涂了阔嘴鹬的毒,一个小伤都是致命伤。” 对着连雀的话语,蜂鸟以笑容回应。 “多谢费心忠告,这些小伎俩果然很有你的型啊。” 这两只怪物相互露着笑容,相互打出一个小割伤都会绝命的每一击。 塞农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与怪物们拉开了距离。就被蜂鸟抓住了一瞬间的可乘之机,便失去了黑雁与鹡鸰;但由于连雀突然撞开自己,总算得以捡了条命。看来运势还在。对了,得赶快给美绪注射,并将她轰到猪笼中…… 塞农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注射针,目光回到了阳台上。 他正要走向横躺在地上的美绪……脚步却停下了。 美绪不在那里。 与此相反,只有原本绑着美绪的麻绳扔在了地板上。 “唉?” 再一次,他发出了那样的呻吟。 当他抬起视线,发现解开束缚的美绪,带着严峻的表情瞪视着塞农。 “嗨?” 不明所以:她是怎么解开绳子的? 回应他疑问的是,“咯噔”一声钝音。美绪用自己的左手抓住右上臂,将自己拔出的肩关节安了回去。 拔出了肩膀,将绳子解开了?是什么时候学了这样的技能……不,说来啊,自己曾经命令蜂鸟教会美绪战斗技术的基础…… “托马斯,谢谢你。” 道谢的同时便起跳,美绪的膝盖嵌入了塞农的面孔。 塞农的眼镜和鼻梁被美绪的膝盖一撞,被撞坏了。 “唏!” 塞农粉碎的眼镜镜片落在阳台上,闪闪发亮。 从被撞烂的鼻梁中迸发出的血,与镜片一起反射着阳光。 “发挥出训练成果了哟。” 美绪转瞬间就用双手抓住美绪的右臂拧到背后,发出了“咔嚓”的钝音,拧坏了。 “啊唧——唉——”从塞农口腔中发出了像是鸟的临终绝叫一样的奇怪悲鸣。然而美绪依旧没有放缓反击之手。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与蜂鸟在深夜的特训,此时现场直播了出来。 “下地狱吧,变态。” 接下来美绪全身扑向塞农左手,两腿一夹,然后用浑身的力量将其与关节相反的方向一拧。 叽啊啊—— 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叫声,伴随着一声钝音,塞农的左臂遭到了破坏。美绪尽管已经破坏了塞农的双臂,但她仍然没有停止追击。直到今天被当成玩具,整个人生都被塞农玩弄得如此凄惨不堪的愤怒,她全都倾注到塞农手脚的关节中。 “快停下!!求你了快停下吧!!停、停下停下停唉唉唉唉唉!!” 一只耳听着塞农的恳求,美绪双手抓住塞农右脚脚背,沿顺时针方向使劲一拧。 “咔嚓”一声,这是脚踝被破坏的声音。嗨啪叽叽啊啊啊,塞农口腔中再次迸发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叫声。这样一来,塞农便无法走动,也无法使用双手了。 “可是你要教我格斗术的哟?每晚都进行特训可真够受的了,你要是也能好好尝尝这滋味我会很开心的。” 美绪道着谢,抬起脸来。 在室内,托马斯与连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相互厮杀着。看状况,连雀稍稍占优吗:托马斯脖颈处与右上臂都受了伤,喘着粗气拼命地接着招。 美绪迅速蹲下靠近已经殒命的黑雁的尸体,从他腰间拔出刀来。 连雀察觉到美绪的动作,视线稍稍偏向了她那边。 同时美绪将刀子投向了连雀。 连雀单手将刀打落,不可思议地脚擦地向前运着步,一瞬间就杵在了美绪面前。 “唉?” 美绪愣住了——她看到向自己眉间飞来的连雀的刀刃泛出的钝光。 啊,我会在这里死去啊——她这么想的一刹那,在眉间将将前方的刀子静止了;另一方面,从连雀的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可恶的混蛋。” 吐出这么一句怨恨的话语,连雀倒了下去,马上就要压在美绪身上;美绪匆匆忙忙躲开,连雀巨大的躯体没碰到美绪,崩落在天宫地板上发出了声响,便一动不动了。 从连雀的背后拔出贯穿了他心脏的刀子,浑身是血的托马斯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多谢相救,美绪。” “我才是……” 然而托马斯的右上臂却在流血,衣服吸收了血,已经湿透了。 “真厉害啊,都那样了还能懂啊。” 托马斯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撕开当绷带卷在受伤各处,一边用下颚指示着天宫一角的地板。 看起来塞农并不死心,靠一条左腿在地板上爬着,准备逃走。 美绪冷冷地看着他的样子,将掉落在地上的注射器捡起,向爬行着的塞农走去。 塞农察觉到了她,依旧在地上爬着,扭着头仰视着美绪,讨好一般地微笑道。 “胜负已分,是你赢了,很漂亮的胜利哟美绪君,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呀。话说,你知道什么叫做慈悲吗?” “……………………” “双臂和右腿都用不了了,能动的只有左腿,已经让我尝到足够的苦头了,该满足了吧?因此没有必要再加害我了。做过头了可不好哟,如果你不见好就收的话,会遭人记恨的哟。” 说过这番话,美绪将药剂从注射器尖端一口气放出,微微一笑回答道。 “是啊,做过头了也不好啊,会遭人记恨呢,像你一样的人。” 美绪扔掉了注射器,将兽肉精甩向了动弹不得的塞农全身,然后打开了猪笼的门,将猪放了出来。 “啊,不要!等……臭!!臭!!不要啊,臭死了,恶心!!” 塞农拼命地扭动身体,无奈猪那没有牙齿的嘴还是伸进了塞农的衣服里,尽情地舔着兽肉精。 “不、不要!!美绪,停下!!让它们停下!!啊,哈嗯嗯,嚯!!不要!!” 带着不可思议的叫声,也不顾四肢中有三个已经用不成了,塞农面对着猪满地打滚。 “你没给他注射吗?” 托马斯问美绪道,美绪摇了摇头。 “那样他也 太可怜了。” “你真温柔啊。” “得让他保留理性嘛,为了之后抓住他的时候,能坦白自己做的各种坏事……” “我收回前言,女人真可怕。” 确认了塞农的末路,美绪与托马斯四目相对。 然后双方都竖起了大拇指,嘻嘻笑道。 “初次见面,托马斯。” “我可一直在看着你啊,在莱纳和蜂鸟的内部,一直。可姑且还是,初次见面,美绪。谢谢你叫我的名字,托你的福我才得以出来。” 美绪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托马斯。那是蜂鸟与莱纳都没有的,柔和而温存的笑容。明明不是这样,她却感觉很久以前就知道那笑容一样,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是这样笑的呀。” “嗯?很奇怪吗?” 托马斯这么说道歪了下脑袋,之后又微微一笑。 他和莱纳和蜂鸟的性格都不同,但她感觉绝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正如托马斯所说,他一定在一直看着美绪吧。他潜藏在蜂鸟与莱纳的体内深处,而且一到危急的时候,总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从蜂鸟与莱纳身上偶尔露出的那种体贴,一定是以托马斯为源泉向外涌出的吧。 “一直都是你在救我吧。” 对方这么问道,托马斯有些害羞地挠挠鼻头,之后便瘫倒在地上。 “唉?” 美绪一惊,回过神来,然后慌慌张张地跪在阳台的地上,将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抱在自己胸前。 一瞬间,托马斯将不甘与害羞之色从自己的表情中抹去,手指触碰到右上臂的伤口,舔了舔附着的血,表情凝重地吐了出来。 “……真是不走运啊,好不容易才和你说上话了,还想跟你再好好聊聊呢。” 像莱纳那般说着俏皮话,抬头看着美绪。 “就此别过了,美绪。你赶快从这里逃出,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唉?……你在说什么呀?” “水甲,这是五六个小时就一定能使对象致死的毒,而且还是阔嘴鹬特别调制的。我无法得救了,大概到傍晚就会死了吧。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找伊拉斯特里亚里复仇。”note 19.(译者注:译为“水甲”的地方,原文「ミズカブト」,百度百科上的解释:成虫、幼虫皆水生,捕食性。成虫可长期潜于水底,露出水面仅几秒钟;无趋光性,一般极难采集。但上面并没有提及关于其毒性的问题。) “等、等一下,这种时候你在说什……” “你已经自由了,去清显那里,快!” “可、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我……” “所以说……我无所谓啦,反正都要死了。赶快走。我稍稍休息一会儿,然后到上面去。” “等、等等呀,不带这样的啊,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了……” 看出美绪的踌躇,托马斯笑了。 “我是个杀人犯,又是背叛者加复仇之鬼。就算多岛海那帮人登陆了,我也不能一起去。都是因为我,air hunt岛死了那么多人。见到那帮人的话会被抓住然后枪毙的。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把我扔这儿吧,你去就行了。” “可是,就算那样,我被抓住的话也不会没事的……!” 美绪跪坐在阳台的地板上,依旧将托马斯怀抱在胸际,不知所措。他的血不断流出,就意味着他的力气正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消失。即使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暗杀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守卫教皇的可是帕特里欧提斯最强的花鸡,根本什么也做不到。而且就算多岛海联合军登陆了,如果发现托马斯与美绪的话,一定会将他们抓住吧。而从多岛海一方看来,两人都是将air hunt岛的重要情报泄露给乌拉诺斯并招致“尤迪加作战”这一惨剧的可憎的间谍。因此现在,托马斯与美绪无论在乌拉诺斯还是在多岛海都无容身之地。 “清显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能隐匿你的身份。总之先去见清显,那家伙是为了你来到这里的,对于他来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只要还有那份心意,无论是多么胡来的事,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去做。” 就算他这么说,也不可能把托马斯扔在这里不管。在她犹豫之际,身上穿着的白色露肩装,已经逐渐染上托马斯流出来的血。得想个办法能让大家都得救。 踌躇的美绪耳中,传来了高亢的螺旋桨的响声。 她仰头一看,在尤利西斯宫殿正上方,有两架战斗机格外激烈地相互咬合着。 直到刚刚还满是战斗机交错的天空,想必是敌我双方看这一对一单挑已看入了神,仅仅在这两机周围没有任何一机飞动天空放晴,任何人都没有出手的打算。在这决战当间,敌我双方纷纷停手,注视着这一对一单挑……! 美绪凝视着那两机。那是她未曾目睹过的圆舞与圆舞的交错。那圆周绝对谈不上漂亮,而是微微扭曲、向内侧扭动着的好几层曲线重叠在一起,与其说是空战,不如说那两机在舞动着天空的舞蹈。凡是能限制过分激烈动作的侧壁与天花板都没有、着陆的地板也没有的将无比广阔的天空选为舞场的两人的战舞—— 是谁在战斗呢? 现在,在我头顶正上方战斗的人是。 赌上世界的命运,前来进行这激烈而美丽的一对一单挑的飞行员的名字是。 ——来了。 相互咬合的两机降低了高度,逼近了尤利西斯宫殿前庭,然后抬起机首,勇往直前地朝天宫冲了过来。 由于先前斑鸠的突入,美绪从受了损伤的阳台扶手间隙,凝视着那两机。 一边以骇人的战斗速度飞来,两机一同在宫殿正前方扬起机首,仿佛野兔在跳跃一般飞过美绪的头顶。 就在震耳欲聋的螺旋桨的咆哮降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在被追逐的机体机首那黑兔的。 “清显!!” 美绪呼唤着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的名字。清显现在,正在正上方战斗着。 “赢下来,清显!!” 她知道无法传达给他。然而,美绪还是用浑身的力气向空中祈祷着。 “你,能行的!!” 在美绪的脑中,奥德萨正燃烧的情景苏生了。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 自那次起誓,已过去大约七年半了。经过了那长长的岁月,彼此分崩离析;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是那约定就要实现了……! 美绪,依旧将托马斯怀抱于胸,仰望着天空。 “只有你,才能做到!!” 仿佛回应着美绪的声音,清显飞过了普雷阿迪斯那澄澈的天空。 “我也与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 那时自己的声音,现在在这片天空响起。尽管我连与你同梦的资格亦已失去, 至少让我为你祈祷吧。note 20.(译者注:上一段最后就是逗号,这一句话的确分成了两段。) 惟愿压在你身上的重力减轻,风为你而吹,云只为庇护你而存在;惟愿光绕到你的背后,从正面直射敌人的眼睛;惟愿压上何等的重荷,机体都能顽强地保持其构造;惟愿一切空战因素都战在你这一边,作用于你的机翼。 吾之祈祷哟,请传达给清显吧;吾之灵魂哟,请助清显一臂之力。 美绪睁大眼睛,竭力挤出残存在受伤体内的所有力气,呼唤道。 “约好了啊,清显!!” 天空哟,请将吾之祈愿传给清显。 空之神明大人,请赐予我们胜利。 “卡纳……席翁……!!” 忍耐着忍耐着拼命忍耐着袭来的惯性力,清显口腔的深处死死咬出必须打倒的敌人的名字。 正面一对一厮杀,这还是第一次。尽管早就明白这一点,他真的很强,刚刚的蝎子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假使是卡纳席翁坐上奥特加的话,普雷阿迪斯制空怕是梦中之梦吧。 清显竭尽一切战技逃窜着,而且只要他瞅准机会,就会试图将卡纳席翁向前方推。缓回旋,以云为障遁走,利用襟翼空中制动,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效果。他对速度的控制简直是一类甲等,机体微微的方向变更也骗不了他,一直紧紧地追逐着。 ——这是何等的战技啊……!! 清显呆住了,这让他切真地领悟到这才是“空之王”。如果说卡纳席翁是野生豹的话,蝎子们驾驶的奥特加之流,就相当于饥饿的野狗——那经过磨砺的敏捷、精准无纰漏、切实将猎物迫至绝境的知性,这一切都不在一个档次。 ——要被他捕获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危险了。渐渐地,卡纳席翁的技术比起清显占了上风,一点一点不断地缩短着彼此的相对距离。原本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性能就凌驾于斑鸠之上,即便在技术上可以相抗衡,这战斗也对自己不利。 ——那么,就只有利用地形了……!! 确认了眼下普雷阿迪斯的地表面,便一股脑儿降低了高度,紧贴着地面飞着。 绿色的起伏从挡风前面流逝而去。那实在是突然出现的树木轮廓都几乎要擦上机体下腹的低高度,这样要追逐就困难了——在射击的时候一定要压下机首,而一旦驾驭不当,自己就会和地面相撞。 清显一旦使出这样的手段,能追逐他的飞行员就屈指可数了,在实战中,能够追上他的敌机几乎难得一见。他机体将将贴着挡在前方山地的裸露处,冲上斜坡,越过山脊,回头看看后方。 卡纳席翁相当理所当然地追了上来;岂止如此,还缩短了与自己的距离。他倒吸了一口气,而自己也像要被绝望吸入一样。 ——我的战技不管用。 技术堪与阿克梅德相匹敌的对手,自己真的能赢吗?清显的脑内甚至反复响起这样的自问。 然而,都来到这里了,岂能绝望。 不要放弃,战斗下去,将自己的一切都发挥,将钻研至今的一切成果向这过于强大的敌机砸去。 鞭策激励着自己,清显看到了视野前方城市区的摩天楼。普雷阿迪斯右岸,军部奥拉特利欧地区。清显拉下节流阀,向钢筋混凝土的高层建筑群耸立于苍穹的正中心突入而去。 超过五十层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简直就像在自己的行进前方不断有巨大的剑刺向天空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零点一秒,指尖的反应只要稍慢一点,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在高层建筑的中腹就会打开风洞,自己就会升天。他将所有神经细胞、所有肉体的反应速度,都压缩在这一时刻,传达给爱机。 人马一体。他以八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高速度在摩天楼的狭缝间穿梭着。他没有闲暇确认卡纳席翁究竟有没有追上来,现在的敌人是眼前的摩天楼。只有穿梭于其中飞行才能甩开追逐;而如果无法甩开追逐的话,自己就会死,无论伊莉雅,还是美绪,都无法见到了。事到如今,岂能迎来这样的结局,要赢,一定要赢,之后大家一起带着笑容回去,回到我们的故乡。 在他祈祷的同时,混凝土之剑突破了山峰。 突然间视野就开阔了。这是普雷阿迪斯的平原地区,眼前是佩特拉山地的山脊。 他回头望向后方。 卡纳席翁已经靠近至三百米的相对距离。 “怪物……!!” 他甩出这句话。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追上了清显那赌上性命的特技飞行,而且距离还拉近了。 ——你还是在我之上吗? ——你还是比我强吗,卡纳席翁……!! 胆怯之虫再次抚动了他的思考。就在那虫子发出沉吟的瞬间,清显从思考中跳了出来。 能赢,一定能赢,相信自己。如果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有谁会相信自己啊。 清显将残存的力量都倾注在驾驶杆上飞行着。 这场一对一单挑敌我双方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赢下这场的一方便能掌握制空战的机会,战场的氛围会一口气向己方倾斜,也而那一方一定会最终掌握全军的胜利吧。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只是一味逃窜的话,几秒以后就会被对方靠至必中的距离,遭到击落。 逆转的战技,只有一个。世界的命运,都承载在接下来的战技之中。毫无疑问,敌机卡纳席翁是最强的敌人。无论怎么想,他都比现在的自己强好几个档次,是现代最强的飞行员。正因为如此,要超越这个敌人,就必须赌上自己最强的战技……! 他飞过了佩特拉山地。在眼前,艾文格里斯地区的街道伸展开来。远方,尤利西斯宫殿的威容呈现在白白的氤氲中——美绪和伊莉雅正被关在那里。 清显朝着宫殿加速而去。 他调整了心胆。他一边对迫近而来的宫殿定睛而视,一边估计着使出最后战技的瞬间——那正是将己方最大的危机一口气变换为最大机遇的,究极一手。 ——蛇击。 那是过去清显的父亲坂上正治击落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克莱施密特时使出的传说的战技。在圣·沃尔特帝国公开声明为“虚构的战技”的这个战技,是指被追逐一侧突然将机体立起,将追逐一侧推至前方,然后再将机首放平自己跟在其后方,再单纯不过的战技。 虽说单纯,可却困难得堪称究极。由于很多王牌都因为挑战这个战技而丧了命,现在大多数航空队都禁止挑战“蛇击”本身。 蛇击之所以被认为不可能,就是那减速重荷无法使得机体和肉体同时承受。挑战者们要么机体要么肉体要么两者都被破坏,有人受了重伤,而有人连命都丢了。 做不到,清显也曾经这么想。可是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阿克梅德就在他眼前完成了蛇击。这并不是虚构的,而是可行的。被托付了这个战技的清显自那以来经过了多次试验以及失败,研究其中的问题,得出了适合于自己的结论。 给机体的负担,需要通过读取所有的空战因子,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靠以毫米为单位的驾驶杆微操作去减轻;而对肉体的负担,则只有靠气势、耐性以及对胜利的执著去克服。因此,若能带着精密机械般的冷静将驾驶杆拉至机体构造限制竖起机体,在那以后立刻凭借平日不断磨砺的肉体、精神和灵魂去战胜减速重荷,然后将驾驶杆向前方重新放平,蛇击便能完成。简单说来,这是在零点几秒内同时需要极限的纤细与坚韧的究极空战技术。 至今为止一次都为成功的一手,如果此时此地无法成功,世界的命运则在此休矣。 “我来试试,来吧卡纳席翁,来做个了断!!” 卡纳席翁靠上前来。通过空间,他听到了卡纳席翁的声音。 ——我知道的,你瞄准的是你师父的战技吧。 被看破了。清显心中产生了一丝焦躁。 ——那是只有阿克梅德能做到的。 ——如果你真是阿克梅德弟子的话,就在我面前做做看…… 卡纳席翁愈发逼近了,已经来到了必中的距离。 ——就完成蛇击给我看看!! 清显凝视着矗立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宫殿。前方充满了向天空耸立而起的巨大障壁。在背后,卡纳席翁已将相对距离缩至破百米——那是一旦扣动扳机便一定会命中的绝对射程。 眼 前是尤利西斯宫殿,后方是卡纳席翁。 飞翔的清显,在那一瞬间赌上了一切。 ——诸位。 他握紧了驾驶杆,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做好了巨人大锤般冲击的准备。 ——请赐予我力量。 他撑大了眼睛。向天空,向已经逝去的所有同伴们,向现在仍然存活的同伴们,还有向此后仍然要在地上生存的所有生命,发出祈愿。 ——请赐予我胜利。 然后便一股脑儿地拉起了驾驶杆。 挡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宫殿,消失了。 在眼前的,是光之奔流;而在光的背后,则是青空。 所有的脏器都被压扁了,不可视的大锤,带着一种近乎将骨头、内脏与肌肉全部压碎的气势,向清显全身砸去。 原本直进的机体突然转向天空的冲击,一股脑儿地压在了斑鸠的两翼。硬铝板在绝叫,铆钉也弹飞了,构造材料弯折扭曲了。 不可视的巨大榔头,带着时速八百五十公里的能量敲在清显的肉体上。身体承受着这所有能量,抓着驾驶杆的指尖以毫米为单位感知着机体的构造极限,带着精密细心的冷静倾听着斑鸠的声音。 在这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内,人生最大的重荷同时压在肉体、头脑和精神上。 所有的脑细胞都沸腾着,血液也在逆流。 清显的视野,由湛蓝变成了白色;意识,正在远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残存的,只有光。 ——清显。 那是洁白、透明而毫无污秽的光芒。在那光芒中,他听到了父母的声音,看到了姐姐由美子的微笑。 ——坚持住,坂上。 师父阿克梅德和雷欧。露露、萨娜特拉、康达塔;新田原联介和达姆巴佐利克:逝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叫着清显的名字,向他背后伸出了手。 他尽力维持住了正在远去的东西;他微微地听到了风的声音;柔和,温暖,香馥如兰;感觉让人怀念的,草原的风。 “我相信你。” 紫神乐在草原之风的拂动下,对清显微笑着。 清显的视野飞过了神乐,越过了山丘的起伏。 以湛蓝的海为背景,微风拂动着伊莉雅。 “战争,由你来终结。” 怜爱的微笑朝向了清显。 清显凝视着海,然后仰视着在那上方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舒心的气味传达过来,美绪在笑着。 “你,能行的。” 美绪穿着染着血迹的白色裙子,向天空伸出了手。 “只有你,才能做到。” 清显听到了她的声音。 “约好了啊,清显。” 清显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白色再次让二月的湛蓝覆盖了。 ——惟愿压上何等的重荷,机体都能顽强地保持其构造。 从空中传来了那样的声音。 ——惟愿一切空战因素都战在你这一边,作用于你的机翼。 机翼的响动,消失了;肺中吸满了氧气。 ——吾之祈祷哟,请传达给清显吧。 从那拉起的驾驶杆中,清显感觉到了。 感觉到,没能再继续拉动了。 ——吾之灵魂哟,请助清显一臂之力。 浑身的力量充满了双臂。 “美绪。” 他呼唤着,那个名字。 ——我现在就去,美绪。 他撑开了眼梢,将几乎就要弹起的头,硬是压向前方,用全身的气力克服着巨人铁锤一般的惯性力。 眼前充满了广阔无际的青空。 “哦哦哦哦!!” 并不在这里的所有人,纷纷将手臂与清显的手臂合在一起,将驾驶杆向前推去。 数亿光之粒子,在清显周围反射着;这些光芒,正是未在此处的人们的祈愿;这些光芒充满了机体和肉体,以及铁之分子与细胞的所有狭缝中,助他一臂之力,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高亢的风刮过的声音叩击着挡风。 减速重荷,消失了。 光芒恢复了。在摇摇欲坠的视野中,映出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尾翼。 卡纳席翁。 必中的距离。 直觉如是沉吟的同时,清显拉开了斑鸠的所有炮门。 清显与卡纳席翁之间的空间,完全让火焰填满。 灼烧的三十七毫米机关炮弹,二十毫米机枪弹,数百之多条火线,贯穿了卡纳席翁的全身。 一瞬间,“空之王”笑了。 从他全身喷出了如血一般的火焰,身体被黑蔷薇色的黑烟包裹着,他对着在消失的机翼与折断的装甲对面的新一代的“王”露出了笑容。 伴随着在澄澈的湛蓝中绽放出的散华,天空的王座向新一代的王让了出来。 ——黑兔。 清显听到了仿佛长舒了一口气一般,就像是打心底里满足一般的、生存在天空的男人的声音。 ——我要感谢你。 在空间中粉碎,化作几千亿铁分子的同时,过去的空之王如是向清显传达。明明是自己憎恶的敌人——这仅仅在空中才能生存的男人的矜持,让他胸中一紧。 “黑豹”卡纳席翁化作了火球,撞上了尤利西斯宫殿。 清显飞过了宫殿正上方。从正殿中腹,喷出了火焰。 ——你是,空之王。 清显仰视着天空。清显看到了尚未受烧伤的卡纳席翁,以及在他旁边阿克梅德的幻影。两名空之英雄,在没有战斗的空中对清显露出了笑容。 清显朝着天顶冲了上去。 “我赢了。” 他对着通信器如是告知。 “我击落了卡纳席翁!!” 他如是宣言,从扬声器中传来了近乎绝叫般的同伴们的欢呼声。 “能赢,敌人已经没有超级王牌了,我们会赢的!!” 清显如是放话,寻求着此后的敌人,在普雷阿迪斯的空中飞行着。 同伴们都打起了勇气,尽管敌人还有三四倍之多,可他们全然不顾,猛扑过去。 三架奥特加被击落了,卡纳席翁也被击落了。 可怖的敌人已不复存在,之后己方只需用编队空战,团结一致,直到将敌机驱逐出这片空域,而在来此之前,已经反复进行了这样的训练,练到都吐了血。尽管仍是对手数量占优,可同伴们一个个都已成长,成为一骑当千的王牌,凭借半吊子的程度根本无法击落。 清显攀登到天空的顶端,打了半圈回旋,环视着空域。 由于一场接着一场的激斗,机体和肉体都疲惫不堪,与自己组队的伊莉雅也已不在这里。尽管正是在这个时刻自己才要打上头阵,在空中杀出一片天地,但关键的是肉体已不赶趟了。 “清显,稍稍偷会儿懒吧,你劳作过头了。” 扬声器中传来了那样的声音。“风之饰章”映照在清显甩向左边的眼中。 卡路儿一边併走,一边朝清显挥了挥手。 “交给我吧。” 呼——清显如是感觉道,卡路儿正在这里,交给他没有问题。 “恭敬不如从命,我稍作休息吧。拜托了,卡路。” 卡路儿从清显旁边驶过,抬起一只手应承了下来。在地面上的温和从他的面孔中消失了,转瞬间转变为狰狞而高贵的雄鹰。在奥丁航空队内的模拟空战中收获了与清显不相上下的男子,现在为控制这片终已抵达的天空开始发力。 ——是啊,对于卡 路,这里也是长长旅途终结的地方啊…… 清显抬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友人的机翼,他一定能在制空战中做一了断的,一定能赢得这片天空…… 侧耳倾听着空之声。 不是敌我双方螺旋桨撕咬着大气的声音,不是震耳欲聋的二十毫米机枪的咆哮声,不是粉碎的机体临终绝叫的声音,而是从那些声音对面响起,并被拉至身旁的空之声。 上方偏左,三机;右下方,两机;左下方,两机:都在朝着自己偷偷靠近。然而,天空告知着自己“规避路径”。他稍稍让机体倾斜,提升机速,向指示给他的方向驶去。 卡路儿刚刚所在的位置,被七架敌机同时喷出的火线咬破。相互射中的敌机均粉身碎骨,向普雷阿迪斯坠去。清显淡漠地飞行,击落眼前的敌人——他只是一门心思地重复着这一件事。 那战斗的架势,仿佛被光芒笼罩了一样,吸引了敌我双方的目光。在那以血洗血的空战场中,只有他与污浊毫不相干,独自保持着清冽。 此物有蹊跷——敌人渐渐察觉到这点。勇敢的人们,纷纷向着蹊跷之物挑战。然而攻击均被对方事先察觉,并悉数躲开,简直如同追风一般,毫无下手之处。这飞翔的物体仿佛仅仅他自己处于不同次元中一样,“咻咻”地穿过天空,并排除着出现在他行进前方的银鼠色。 风是他的伙伴——也只有这么看了。本应是公平地对每个人拂动的风,仿佛仅仅爱着“他”一般;而恐怖的感觉,则悄然而至。 在感知到这点的一瞬间,魔女之群破裂了。 在银鼠色让开的天空湛蓝之路上,卡路儿一机,与风之饰章一同前进着。 握住驾驶杆的卡路儿的表情,是与在地面上安然地笑时迥异的静谧。周边已让魔女包围,却依旧庄严地行走在风之小径上的风之骑士—— 胆怯的魔女让开了道路;又有另外的魔女加入了魔女之群,包围着美丽的骑士。即便如此,骑士依旧全然不顾,迈过敌意的森林。 终于抵达森林的最深处,魔女一齐将握在手中的镰刀向骑士挥去。 一阵风,通过了镰刀的间隙。 风之骑士依旧独自优雅地行走在空之小径上——留在身后的,只有折断的镰刀,以及粉碎魔女们的残骸在苍穹中消散。 仍然存活的魔女们察觉到了——她们察觉到了那宛若出自图画书的美丽骑士眼神深处所闪现的,比起任何人都要狰狞而狠毒的色彩,不能被他那华丽的外表迷惑了,这家伙的内在是饥饿的猛兽。意识到这一事实,第二阵、第三阵,一阵阵新的风朝着就要一齐闪开的魔女袭来。华丽而狰狞、狠毒。风之骑士的舞动,将魔女之群斩了个七零八落。 只要风之饰章闪过,魔女艾利斯就会被砍倒。 谁也不能忤逆。一旦前来挑战,就会当场被击落。流丽而灵巧,骑士在自己开辟的天空王道中迈步前行着。 魔女之群胆怯了。 这究竟是什么家伙啊,存在本身都太过异常。接近尚且不能,无论忤逆。若胆敢闯入,自己一刹那就会粉碎为灰尘,成为这家伙周围的风……! 卡路儿率领的空中骑兵们向着凌乱的魔女之群正中突入而去。雷厉风行地整好队列,以协调一致的动作,铁蹄踏在了仓皇逃窜的魔女身上。 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正逐渐染上青铜色。 引领先头的是卡路儿。不仅仅是伊斯拉航空队,walkure与沃尔迪克航空队也一个接着一个地跃进卡路儿开辟的空域,张开自己的机翼,组成编队侵袭着欲闯入的敌机。 卡路儿凝视着周边空域。 草薙航空队轰炸成功,不会有艾力斯阿克托斯再起飞前来增援了。在第二次制空战刚刚开始还有四~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现在减少到将近两倍了。 这样下去能行的。鼓舞同伴,激励起他们的士气,如果能在这里让他们燃起战斗意欲,两倍的敌人根本不足为惧。 手持风之剑,全身愈发让光芒笼罩,带着流畅而华丽的步伐,卡路儿切入魔女之群,从内侧将其咬破。 然后骑士回身对着部下,发出凛然的命令。 “跟上,战士们。” 他宛若天空的王子一般,优雅地微笑着。 “上吧,去妮娜·维恩特身边。” 高举着风之饰章,完全不顾魔女之群,呼唤着被幽禁的公主之名,拖着光之航迹,笔直地斩裂银鼠色的皮膜。 风与光之舞。 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尽管那么多超级王牌都在天空中起舞,卡路儿的舞蹈却似乎和任何人曲调都有所不同。比起任何人都优雅而洗练,也比起任何人都狰狞而狠毒,还比任何人都沐浴了更多的光与风,直到整个天空涂满自己的色彩,这美丽而残酷的舞蹈都绝不会停止。 青铜色的机翼们,都沉醉在卡路儿的舞蹈中,并期望能与之共舞。若能沐浴在这片风与光中战斗,就根本不会输。无论怎样的敌人都能够打倒。即便是天空魔城普雷阿迪斯,风之骑士都一定能悠然插起walkure之旗,救出被幽禁的公主。 战士们大喜过望,转为压倒性的攻势,尽情地化作一束长矛,穿刺了胆怯的魔女之群。接下来就是撕开裂缝,从内侧向四面八方扯个粉碎。 接下来——卡路儿感知到新的希望,向空域的一点微笑着。 “来了。” 密布于普雷阿迪斯右岸的黑云散开了—— 向着卡路他们所在的尤利西斯宫殿上空,勇往直前飞来的两只机影。 他们所在的空域,看起来无比闪亮。卡路儿确信着胜利,一边斩裂着敌群,一边迎接着他们。 从卡路儿身旁,飞过了他尊为师父的人。他看到对方一瞬间从搭乘席中对自己挥了挥手。 “是我们赢了。” 卡路儿这么沉吟着,目送着向普雷阿迪斯左岸展翅而飞的艾列斯v。 “海猫先生。” 从卡路儿旁边飞过的海猫,环视着左岸的战斗空域。 在远方,海猫也痛切地明白卡路儿那脱离常轨的战法。尽管卡路儿尊自己为师,但说真的,但要称呼卡路儿为弟子,自己有些迷茫。 实战时的卡路儿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与在地面时与训练时的人格完全不同,在海猫心中刻印出让自己都有些畏惧的战舞。他也非常清楚魔女们无法望其项背的原因。如果在实战的天空与卡路儿相遇,恐怕海猫自己也不会完全无事的。 “多亏你是同伴啊。” 如是沉吟着,海猫再次翻动机翼,驱逐着魔女之群。尽管敌机数量上仍然倍于己方,但已被己方的气势压倒,喷出火焰坠落的是清一色的银鼠色。 ——敌方已经没有能够挽回劣势的王牌了。 奥特加三机和卡纳席翁已经被清显一人悉数击落了,这一事实是沉重的。空战的胜负由氛围所决定。确信“赢了”的一方就能胜利,而推行这种确信正是王牌的任务。现在,“胜利”的氛围已经传达给了同伴们。那么,自己的任务就是穷其战技,夸示自己的存在,追缴敌人。如果同伴们能抓住机会的话,就能够赢下这场空战。 ——好的,一起出风头去吧。 008 海猫嘻嘻一笑,自嘲着在自己体内仍然难以舍弃的稚气,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也不赖。喜欢着天空,爱着天空,正因为这份心情,才一直飞翔到了今日。击落了众多敌人,又目睹了很多同伴坠落,他作出决意,要一直飞下去,直到自己被击落的那有朝一日到来。 直到折翼之日,一直飞下去——这正是海猫对敌我双方坠落的飞行员们的吊唁。在那一 天到来之前,战斗,战斗,一直战斗下去。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就可以了。 在海猫驶过的天空,萌生出诸多火焰。 海猫的航迹泛着火与铁的颜色。在漫长战争的每一天所磨练而成的战技,朴实而不失华丽,他人根本无法企及。note带着火色的波动,倏地,海猫优雅地张开双翼,将战斗空域扔上自己的色彩。 21.(译者注:译为“朴实而不失华丽”的地方原文「実直華麗」) 以海猫为中心,打开了一片空间——艾列斯v机翼支配的绝对领域。敌机只能绕着海猫飞舞,靠近都无法靠近。海猫在那片空间自由自在地舞动着,将绝望深深植入敌机心中。 然后—— 他目送着在一旁飞行的“挚友”。 漆黑的机体,十分诙谐的猎犬。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曾与你作为同伴在共同的天空比翼而飞。 “武雄君,千千石中尉。” 他呼唤着父子二人的名字。现在握着真电改驾驶杆的确实是武雄君,但自己一生中最棒的宿敌兼挚友——千千石武夫——一定也在握着那驾驶杆吧。 海猫目送着从旁驶过的“魔犬”,轻轻抬起了手。 吉冈武雄,还有千千石武夫重叠在一起,对海猫微微咧开嘴唇,还以微笑。 “请自便,千千石中尉。” 魔犬嘻嘻一笑,回应海猫的呼唤,然后瞪视着决战空域。 一味地追穷寇没什么意思,洞穿敌阵最“坚硬”的部分最有效果,打起来也很有意思。魔犬环视周围,探寻着战云最浓的空域,发现之后立刻全速疾驰而去。 仅仅是飞行,战斗意欲就已使得空域发生了扭曲。背后一片歪斜的空间,魔犬倏地跃进敌群,一口气将其咬破。那正是与天空巨兽进行对峙的猎犬所拥有的敏捷与狰狞。魔犬之牙死死咬住巨兽的喉管,丝毫不放松。他执拗地撕咬着满地打滚的巨兽,任凭对方挣扎、翻滚,一直用牙深深地咬进敌人的肉中,直到对方咽气。 终于——巨兽无法挣扎,闭上了失去光泽的眼睛,无力地朝着地面坠去。 魔犬嘴角染上了血,再次悠悠地环视着周围,寻找着其他猎物。他一旦咬住,即便是千军万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一直战斗着,直到歼灭对方。以魔犬为中心,空间愈发歪斜扭曲。 魔女之群,发出了悲鸣。 那是与风之骑士、海猫与黑兔他们全然不同的,魔犬独自的生命形态。那一定是经过不断苦练,直到将所有的战斗意欲都物化,然后注入生命,方才形成了眼前的飞行体。不要接近魔犬,不许抵抗;只能低着头,祈祷魔犬之牙咬偏——魔女们那样的呻吟声,乘着风传播开来。 天空,裂了开来。 战云碎成小段,消散而去。 魔犬感知这一切敌意,接近之,然后将其咬碎。 天空,为魔犬开辟了道路,谁也无法挡在他的行进前方。 是谁,要一统天空?谁,是空之王?魔犬一边向魔女们甩出这样的问题,一边撕咬着天空。越是战斗,他的牙就愈发增添了些寻求猎物的敏锐。 连战斗本身都已厌倦了。饶了我吧,我不会反抗,求你不要再追了…… 魔女们那样的绝望响彻空域。 连那绝望都一同咬破,魔犬蹂躏着普雷阿迪斯的天空,行进前方已豁然开朗,染上了青铜之色。战斗已接近终了。 此时—— 魔犬目送着重新返回战斗空域的年轻气息。 那原本疲惫不堪的机翼,经过少许休养,看样子重新恢复了气力。 他对从旁飞过的“王”莞尔一笑。 “回来了啊,黑兔。” 清显与之併走,对魔犬轻轻挥了挥手,回答道。 “我儿子就拜托你了,空之王。” 魔犬也认可了。生存于现代的空之王,正是在旁边飞行的男人。他已无人可敌,已无人能够反抗。在螺旋桨战斗机时代迎来终焉的现在,最后的“空之王”正是黑兔。 “上吧,一统这片天空。” “是,我会做一了断。” 重新紧握住斑鸠的驾驶杆,清显俯瞰着普雷阿迪斯上空。 原本倍于己方的敌人,不知何时已减少到己方的一半了。现如今银鼠色已奄奄一息,被乘势追击的青铜色单方面驱遣着。 这不无道理,不公平也是有限度的。 清显半是吃惊地回顾着方才自己仰视看到的东西。 在最后的决战空域由“空之王”们展示给人们的共同表演,着实让人难以形容。那样的怪物们群集在一起,即便是一千魔女也难与之对抗。由光笼罩,有风跟随,带着宛若掌握了存在于空域的一切事象一般的空战动作,几乎是单方面地遣散着占有优势敌人的王者们的战舞。当然,如果只有他们强大,也无法战胜五百敌机,正是一百五十同伴队员们全体纷纷赌上性命方才获得胜利,但毫无疑问,这三名王者之舞才是战局的分水岭。 他们是自己的同伴,真好……假使万一与他们敌对,绝对无法完成普雷阿迪斯制空。在心底里舒了口气,清显也竭尽自己残存的力量,朝着敌机在天空飞翔着…… 魔女之群,作为一个战斗集群,早已不起作用了。 支配艾利斯的感情,是恐怖。如果试图逃走,就会被击落。这绝非条件对等的空战——数量上,己方的确曾数倍于敌方;然而无论凑多少数,像这样子也毫无意义。 魔女们一边四处逃窜着,一边回头看着后方,产生了幻觉。 “空之王”们正君临普雷阿迪斯上空。 无法做任何反抗的、隔绝于世绝无仅有的四人—— 他们在天空的王座上,睥睨着普雷阿迪斯! 这简直不是空战,而是王者们炫耀自己存在的舞会。 谁也无法反抗,甚至无法与之相对。臣下所能做的只有跪拜,以示自己恭顺之意。若欲忤逆,王者之矛则会当场突刺胸际,朝地面坠落而去…… 清显挤出最后的力气,继续战斗着。 在普雷阿迪斯的天空,勇敢的魔女们在尝试着些许最后的抵抗。但同伴们的航空优势是明显的,现在即便开始轰炸,也没有任何障碍……在他这么想的一瞬间,自己的思考宛若被人读懂一般,扬声器响起了。 “奥丁轰炸机队,发进!!不久即可到达普雷阿迪斯!!” 哦哦哦,战斗机队呼喊快哉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巴尔塔扎尔确信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航空优势,看样子在此时机已经送上轰炸机队了;从远方还飞来了观测机,在普雷阿迪斯正上方占位,准备着弹观测。 远望一下,发现奥丁已经接近至可以进行炮击的四万米距离,看样子接下来飞空要塞间的炮击战终于要开始了。在奥丁航空队已获得航空优势的现在,这场炮击战是可以进行着弹观测的奥丁一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即便敌方观测机试图观测奥丁,由于没有战斗机的护卫,根本无法靠近。只要奥丁要塞五十厘米主炮塔群有着正确的观测支持,普雷阿迪斯地面的迎击设施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再有,一旦奥丁战斗轰炸机、急俯冲轰炸机、大型轰炸机的静谧轰炸正式开始,乌拉诺斯地面部队则根本无法活动。 马上就解决了。 清显俯瞰着下方的尤利西斯宫殿。 由于刚刚卡纳席翁与正殿相撞,宫殿陷入了巨大的混乱。由于达姆巴佐利克的突入已摇摇欲坠的构造,卡纳席翁则给予其致命一击。欲在崩塌之前逃出生天,居住在宫殿的贵族们慌慌张张地或从建筑物中被甩出,或将家财工具塞满马车,即便不知逃往何方,也姑且先从此逃 出。在这种混乱之下,若迫降混入人群,说不定能够救出美绪与伊莉雅。 “清显,我是卡路儿。燃料所剩不多了,我想去救妮娜·维恩特,可以吗?” 扬声器中传来了卡路儿的声音。 “明白,我许可救援,要小心谨慎。” 他这么应承着,便看到卡路儿毫无阻碍地降低了高度,向尤利西斯宫殿的前庭降落而去。 就在刚刚迫降的伊莉雅机体的周围,有一片着陆用十分充分的空间。 他确认了自己的燃料总量,已所剩不多了——由于一直在进行激烈的空战,燃料耗费十分厉害。若考虑到归程的燃料,自己接下来再战斗五分钟左右便降至刚刚伊莉雅迫降的前庭是十分妥当的……—— 依然为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提供着膝枕,美绪从天宫的阳台凝视着死斗的结果。看到普雷阿迪斯之后逐渐染上的青铜色,她确信walkure胜利了。 转向地面,宫殿的鸣动愈发剧烈起来。刚刚卡纳席翁所撞的地方为天宫上层,正殿六层,这正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卧室的正下层。 一直被美绪抱在胸前的托马斯勉强撑开眼睛,接下来双脚硬撑着气力,打算站起来。 “那么……就此别过了。美绪,要保重。” “等……你这样的身体……” 尽管她要阻止,但托马斯推开美绪,带着微微摇晃的脚步走近连雀的尸骸,拔出一把短剑和数把匕首。 “这是个机会啊,如果能趁乱做掉伊拉斯特里亚里,在乌拉诺斯,战争便永远无法继续下去了。真正的乌拉诺斯王正是那个教皇。无论库洛诺·马格斯还是德密斯托利,都是教皇的提线木偶。只要没有了教皇,这毫无裨益的战争也会终结。但倘若教皇逃出生天,战争的意志就会继续,乌拉诺斯会在其他地方重新燃起战争的火焰。我一定要阻止,怎么说我也是正义的伙伴嘛。” 满身是血的托马斯回头看了看美绪,若无其事地笑笑。据他所说,巡回在他体内的毒,在傍晚时分就会要了他的命。他一定是想在那之前,亲手结果教皇吧。 “……我也,来帮你。” 托马斯笑着对美绪的话语置若罔闻,然后,他指了指外面。 “恋人来了哟。” 美绪眺望着阳台对面。带有黑兔的斑鸠在宫殿上空回旋着,准备之后在刚刚伊莉雅迫降的旁边着陆。从远方奥丁打出的炮弹已开始打中宫殿周围,准备逃走的贵族高官和使者们使得前庭一片混乱,而这已早不是卫兵们恪尽职守的时候了。 清显,即将来到这里。 “去告诉他伊莉雅被囚禁的地址。不快点去的话,会被活埋的。” 建筑物整体的震动变得愈发激烈,从天花板上已开始有沙砾落下来。不一会儿这宫殿就要崩塌了。托马斯凝视着上层——伊拉斯特里亚里应该就在那里。 “教皇大概会用屋顶的飞艇逃走,因为起火了,也没法到楼下去。我去楼顶,去结果掉那家伙;你就下去吧。保重啊,我很高兴。另外,向清显问好啊。” 明明刚刚还精疲力竭一副快要死的样子,托马斯现在十分精神地这么说着。 然而美绪明白,托马斯这样子只是在硬撑着。 他是怕自己担心,便拼命挤出仅剩的一点点力气,说着逞强的话。 他一定也明白,如果去追伊拉斯特里亚里,就无法活着回来。以这种状态去对抗花鸡,根本就是自杀行为。花鸡只要动一动指尖,托马斯就会被杀死。 美绪靠近托马斯,刚刚一直紧绷的表情倏地荡然无存,紧紧抱住了他。 由于托马斯浑身是血,她也染上了托马斯的血。将头埋在有些不知所措的托马斯胸中,美绪更加诚恳地说出了刚刚的话语。 “……我也,来帮你。” 托马斯一时间沉默,伫立在原地。然后他慢慢张开双臂,环抱住美绪后背。 “我还真是幸福啊,像你这么棒的女孩子,能为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哎呀,我这一生也不坏呢,活着真好啊。” “……………………” “清显人很好啊,他是我的挚友。那家伙遵守了与你的约定,都飞到这里来了。已经没有那样的男人了啊,那家伙真得好到家了。带着笑容去迎接他啊。还有,要和他幸福。” “……托马斯……” 美绪抬起脸来,眼泪已流了出来。托马斯笑了。 “我的人生啊,就跟垃圾一样。被塞农尽情使唤,背叛朋友,杀了不知多少人,最后终于在此身中剧毒,走投无路。可是,如果你和清显能幸福的话,即便是我那垃圾一般的人生,也能对人有用,也能产生意义。我终于可以这么想了。”note 22.(译者注:从“如果你和清显能幸福的话”开始的这一句是卷首语。话说,这誓约每一卷的卷首语是越来越长。) 簌簌地,簌簌地,眼泪从美绪的两眼掉了下来。在自己氤氲视野的另一侧,托马斯无邪地笑着。明明已身中剧毒痛苦无比,明明连站着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即便是这样,这个人为了我的幸福,还是面带笑容将我送出。 “所以啊,去吧。为了我,到清显那儿去,和他幸福地过。如果你以后能一直笑着生活下去,我也会很高兴的。” 托马斯的手臂松开了美绪的后背,然后他转过身去,将武器插在腰带上,准备离开天宫。 竭尽残存的生命之灯火,去伊拉斯特里亚里那里。 为父母复仇,同时也为了将这战争意志的源泉破坏。 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 如果问他为了要做这样的事,他一定会说着“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并且颇有搪塞意味地笑笑吧。 美绪默默地望着他的后背,用手臂使劲擦了擦眼泪。 当美绪再一次抬起头时,托马斯已经不在这里了;而她则独自一人伫立在摇摇欲坠的天宫中。 宫殿的鸣响愈发剧烈。不断飘落的尘垢,成了白色的烟。建筑物不一会儿就要崩坏了。这样下去,囚禁在地牢中的伊莉雅,真地会被活埋的…… 美绪眼眸中充满了决意,转过身去,然后一口气向通往下层的楼梯冲去。 她有着应该做的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现在在这种状况下,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清显。” 她呼喊着自己等待的人。 “清显,你在哪?!回答我,清显!!” 经过复杂的路线,来到正殿的一层,美绪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呼喊着清显的名字。她拨开仓皇逃窜的人流,拼命地,一直呼喊着清显的名字。 二十九 “垃圾们,你们拼死想找到我,我岂可如你们这帮垃圾所愿!” 德密斯托利表情一如既往地痉挛着,抬头看着覆盖了后宫上空的青铜色战斗机,发出这样的骂声。 “和我一起逃走,现在乘飞艇出逃也不会有追兵。去做准备,赶快!” 尤利西斯宫殿后宫,圣堂最上层。 在改装成的克莉亚专用的单间中,德密斯托利靠近克莉亚,这样命令道。在奥特加仍在空中飞行时,他还很有精神,但三机被悉数击落的时候便开始焦急,等奥丁轰炸机队开始轰炸时,他就准备逃跑了。 克莉亚毅然地和德密斯托利对峙着,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最高司令官竟然要逃跑吗?部下们可都在岛上战斗着呢。” 德密斯托利的鬓角上浮现出了血管。 “那帮人的目标是我!!我如果不在这座岛上,那帮人作战就失去意义了!!这不是逃跑,这是乌拉诺斯为使战争持续下去的战略性撤退!!” 克莉亚摇了摇头。绝不能让德密斯托利逃走。如果此时让德密斯托利逃走了,即便攻下普雷阿迪斯也没有意义。如果不能在武力压制乌拉诺斯权力中枢的同时抓住德密斯托利的话,战争意志的源泉就会存活下去,而这场愚蠢的战争依然会继续进行下去。 剧烈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克莉亚毅然决然地挺胸说道, “我不去。如果你要硬是带我走的话,那就请便。” 现在,德密斯托利的护卫只有在大门附近的一名了。如果克莉亚能够顺利周旋的话,要争取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我的未婚夫来接我了,我会在这里等他的。和你这样的胆小鬼同行离开王都,那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德密斯托利嘴唇颤栗着,径直向克莉亚走去,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觉得我会一直这么温柔吗?嗯?偶尔也会严厉起来的哟?明白了吗?” 克莉亚脸颊红肿了,然而毫无惧色,静静地盯着德密斯托利。尽管从刚刚开始,轰炸的声音就不断摇动着后宫,但克莉亚依然一副静谧的氛围。 “真是粗暴的人,还一心以为靠动粗能打动人心。” 德密斯托利又甩了她一耳光。然而克莉亚迅速将脸转了回来,静谧的眼眸直对着德密斯托利。 “如果要撼动我的心的话,就不要从这里逃走。部下们可是在保护你为你战斗,你不激励他们,究竟怎么样才能赢下来?你想逃跑,这不是和认输没什么区别吗?” 正当第三次耳光又要向克莉亚甩来的时候,伍西拉伯爵夫人静静地进来了。 德密斯托利带着铁青的表情转向了伍西拉。 “你来说服她,她还是那样,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是这样么?” “我正是为此才雇你的,快给我工作。把妮娜带来,和我一起逃走,赶快!” “是。” 伍西拉点点头,带着严厉的表情面对克莉亚。在这圣堂再会以来,伍西拉一直在说服克莉亚让她与德密斯托利结婚。 “伯夫人……” 炮弹重重的响声不断在堂内响起,克莉亚带着一副苦苦恳求的表情看着伍西拉。 “小姐,不要再说那么不懂事的话了……” 伍西拉那一如既往严厉的语调,传达给了克莉亚。 在眼泪汪汪的克莉亚的视野中,映出了伍西拉从口袋中拔出的护身用手枪——那是一把可以收于妇人手中的、枪管只有小指般大的、二十二口径的小型手枪。 “快跑。” 伍西拉转过身去,枪口抵住了在她背后的德密斯托利腹部,扣下了扳机。 “砰”地,发出了爆竹一样的声音,飘起了微微的硝烟。 “……………………唉?” 德密斯托利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握住小型手枪的伍西拉,感觉到被击中的腹部的痛楚。 “唉唏?!” 他转向背后,想去叫卫兵。可在门前,他已脖颈流血,倒在地上。伍西拉怕是混在这轰炸声中,对他进行了突袭吧。 “……你……丫……!!”note 1.(译者注:原文「……き……さ……ま……!!」) 终于理解自己让伍西拉背叛了,德密斯托利腹部流着血,拔出了腰间鞘中的短剑。他左手抓住伍西拉的喉咙,举起了短剑的剑尖。 “伯夫人!!” 在克莉亚叫出的同时,德密斯托利的短剑便刺穿了伍西拉的胸口。 伍西拉嘴里喷出了鲜血。德密斯托利露出恶鬼般的神情拔出刀身,撞开伍西拉,盯着自己的腹部。 “唏……唉……卫生兵!!卫生兵!!我被击中了!!血!!血啊!!血从我肚子中!!” 流出来的血染上了德密斯托利的礼服。陷入混乱,德密斯托利慌慌张张对着室外大喊大叫。 “赶快过来!!给我止血!!赶快止住,出血量过多会死的!!” 完全不顾精神错乱的德密斯托利,克莉亚跪在石板上,将倒下的伍西拉紧紧抱在胸前。 “伯夫人!!” 早已看惯的伍西拉的衬衫,被从胸口流出的血染了个通红。 “振作起来!!不要死啊!!拜托了,不要,你不能死啊!!” 克莉亚握住伍西拉的手叫道。然而伤口很深,贯通了伍西拉纤细的腰身。 咳咳,伍西拉吐出了血。之后她凝视着克莉亚,拼命地组织起语言。 “快……走……” 对这突然发生的事,克莉亚一时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样……做到这一步……!!” 伍西拉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已无法形成话语了。克莉亚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嘴角。 (卡路儿,会来的。) 细细的、断断续续的吐息,拼命将那番话语传达出来。 (赶快,走吧。) 伍西拉挤出残存的气力,催促着她。 “快点!!救救我!!妮娜要跑了,要跑了!!” 德密斯托利依旧跪在地上,再次这么叫道。从腹中流出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想动弹却动弹不得。他这么一直叫唤下去,就会有新的卫兵冲进来,而伍西拉好不容易争取的逃跑机会就会葬送掉。 “伯夫人……你就是为此吗?!一直劝我与他结婚,假装站在德密斯托利一边,全部都是为了让我逃走吧?!” 伍西拉在这里对德密斯托利言听计从,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会。为了能在卡路儿前来普雷阿迪斯引起混乱的时候随时能让克莉亚逃走,连小型手枪都准备好了,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伍西拉的行动全部都是为了正好在卡路儿来的这个时候,让克莉亚获得自由。 “伯夫人……!伯夫人……!!” (赶快……逃……) “在干什么呢!!赶紧过来啊卫兵们,别让女人逃走,别让我的女人逃走!!” 德密斯托利不断喊叫着。卫兵一旦前来了,伍西拉就白白死去了。 克莉亚紧紧抱着伍西拉。到最后时刻究竟该如何称呼这无论在伊斯拉还是普雷阿迪斯都为自己尽心尽力的人,根本没有闲暇考虑了。 “妈妈。” 如果说克莉亚有什么话语应该最后向伍西拉传达的话,便只有这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一语了。 (走吧,克莉亚。) 伍西拉微笑着。 (愿你幸福。) 然后,自己紧紧怀抱的身体失去了气力。 在胸际怀抱的伍西拉 身上流出的血,浸湿了克莉亚的胸、腹以及大腿。克莉亚抚摸着伍西拉冰冷的面颊,看了看那平静的微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伍西拉微笑。如果说自己最后对她传达的一语和这微笑有着何种联系,她想,这也算是些许的救赎了。 “……我会幸福的,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克莉亚收紧了表情,对伍西拉的尸骸起誓道。 此后,克莉亚站起来,用袖口擦拭了眼泪,擦拭了好几次,好几次。一边将伍西拉的话语铭刻于胸中,一边用意志力强忍着眼泪。 “想跑吗?!你莫不是想放着受重伤的我不管吧?!我可是爱你的呀!!” 德密斯托利带着铁青的表情,长跪着大声吼道。 克莉亚毅然地瞪视着德密斯托利,大踏步地走近他,随性地抬起右手打在德密斯托利的脸颊上。 清脆的破裂声与逊到极点的悲鸣同时响起,德密斯托利向地上倒去。 “啰嗦!!你那么精神不会死的,是男人就稍稍安静一会儿!!” 明明想和伍西拉安安静静地告别,可他却在一旁“叽呀叽呀”地大喊大叫,真是累赘。克莉亚看都不看德密斯托利一眼,从囚禁自己的小屋中跑了出去。被彻彻底底甩掉的德密斯托利,腹部出血,只好目送着跑着离去的最爱之人的背影。 “呜……唏咕……唏、唏咕……” 德密斯托利依旧倒在地板上呜咽着。他被最爱的女性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悲伤打垮,哭了起来。 “太过分了……我是这么……唉咕……呜咕……这么……喜欢你……!!” 眼泪和血都溅到了地上,德密斯托利毫无站起身来的气力,在失恋的打击下簌簌地哭泣着。 克莉亚已不再回头。抑制着就要流出的眼泪,没有任何阻碍,一口气一直冲到了一层。 在大门口也没有卫兵。除了德密斯托利的贴身卫兵,其他人都被空战吸引而去。克莉亚就这么跑着,一直跑到了建筑物之外。 后宫也是一片巨大的混乱。 带着害怕表情的爱妾们,都收拾好行李,向外逃窜着。卫兵也并不阻止。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职务,自己也逃窜起来。从仓皇逃窜的人们口中,传来了贫民街地区的住民们已经蜂拥而起的流言。他们所害怕的并不是空袭,而是贫民街住民们的掠夺。 她抬头看向天空。 青铜色的多岛海联合军战斗机占有优势。稀稀拉拉存在的银鼠色艾力斯阿克托斯,全都被青铜色驱遣着,不知逃往何方。制空战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样的话,卡路儿为了救我,一定会降落在王族居住的尤利西斯宫殿…… 克莉亚立即意识到战斗机会降落在前庭。由于建筑家相当重视从前庭远望宫殿的景观,前庭比起各地的机场视野还要开阔,还要平坦。由于克莉亚自己也曾驾驶飞行器械,能判断飞行员会选择哪里迫降。 不能停留在宫殿里,一方面宫殿构造过于复杂无法见到卡路儿,另一方面被德密斯托利属下追上的危险也很大。去前庭的话,卡路儿一定会降落在那里……! 克莉亚这么判断着,拨开人流,气喘吁吁地冲前庭跑去。 在上空,螺旋桨的轰鸣声一刻不停地响着。从地面升起的黑烟和煤烟将原本澄澈的普雷阿迪斯天空染上了灰暗的色彩,而在那下方,人们的悲鸣声和大吼声以及中弹后的火焰一片混乱。 而在那当中,一机—— 在低空驶过正殿上空,现在正要在前庭着陆……! 克莉亚不再迷茫。她越过正殿到了前庭,朝准备着陆的战斗机冲了过去。 “卡路。” 所有的,只是确信。推开四处逃窜的人群,突破了通过地表的煤烟,屏住呼吸,朝苦苦等待的人身边跑去。 与他分开,已六年有半。 这对于坚信一个约定来说,实在是太长的时间。可是克莉亚一直紧紧怀抱着那个约定。正因为结下的那个约定,才一直努力坚持到了今天。 “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我一定会来夺回你的!!” 十五岁卡路儿的呼唤,现在再次在脑中苏生了。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我一直,在等你啊。 在拼命奔跑的克莉亚前方—— 战斗机着陆了,从搭乘席中,飞行员从机翼上跳了下来。那看起来只有豆粒般大小的人是谁,克莉亚已经知道了。 尽管身子长高了,身材也变得魁梧了,可我知道哟。 奔跑起来。 拼命地,奔跑起来。喊着他的名字,伸出手臂。眼泪,崩落了出来。 我一直相信着,相信你一定会守约,来到这里。 相信你能够克服诸多困难,和同伴们一起,一定能抵达这里,抵达这天空的王都。 飞行员转向了自己。惊奇之色,遍布了他的表情。 然后——他叫着克莉亚的名字。他,奔跑了起来。 我一直相信着。 “卡路。” 克莉亚飞入了他的胸际。 “克莉亚。” 卡路儿只是紧紧地将她怀抱。 那相互拥抱的力道之强,排除了千言万语。仅仅是这样用双臂环抱着相互的背部,时间就飞逝而去。话语,早已不需要了;感知到那强壮的胳膊,强壮的胸膛,和与那时一样丝毫未变的温存,接下来只要呼喊他的名字就好。 我所能做的,只有将这卷入了全世界,率领着覆盖整个天空的舰队,遵守约定抵达这里的人紧紧怀抱,然后擦拭眼泪,仅仅给他献上笑容。 “卡路。” 呼唤名字就行了。 “克莉亚。” 已成为大人的卡路儿,现在就在眼前,正紧紧抱着自己。明明知道不需要眼泪,明明知道只有笑容就够了,可眼泪还是夺目而出。一千亿灼烧自己的感情,都流在脸颊上了哟。 环抱着后背的卡路儿的手臂,会变得更加强壮。那么就一直紧紧抱着吧,让我们约好不再分离吧。明明是如此想见,却又一直无法相见。再也无法拆散了,伍西拉也一定会高兴的,也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幸福。 惟愿我与这眼前的人儿,永远在一起。 惟愿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从尤利西斯宫殿上空,清显俯瞰着卡路儿着陆了。 他看到一个人冲向了在前庭迫降的卡路儿,两人相拥在一起。恐怕那就是妮娜·维恩特吧。尽管臆测瞬间爆发,但现在可不是对他人之事刨根问底的时候。自己也得降到宫殿,去救美绪和伊莉雅。清显定睛看着似乎能降落的地方,开始下降了。 在离卡路儿机稍稍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让斑鸠着陆,从搭乘席跳到地面上,首先映入清显眼帘的是在宽广庭院的彼方耸立的壮丽宫殿,以及从那中腹喷出的火焰。 一开始达姆巴佐利克的突入与刚刚卡纳席翁的撞击,对宫殿的构造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不久,那建筑物就会崩塌了吧。 住在宫殿的贵族高官、侍者以及他们的家人大规模逃往宽阔的庭院,抬头看着在上空飞行的奥丁航空队,摇动普雷阿迪斯大地的炮击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臆测。 “斯特法诺地区好像发生暴动了,数万民众涌向这里了……!”“据说是妮娜的残党在煽动反动组织。”“妮娜在穷人中间很有人气,如果那帮人趁乱前来掠夺宫殿,这里可就是真正的地狱了……!!” 看来比起敌兵,宫廷贵族们还是更害怕己方的庶民。不难想象,一直以来被他们狠狠榨取的下层阶级的人们若要借机夺回被掠夺的东西,一定会向宫殿蜂拥而至 。而一旦如此,这对于多岛海联合军来说就着实谢天谢地了。倘若乌拉诺斯的权力阶级被庶民们推下台,战争持续的意志将被迫大幅度变更。 清显在头脑一隅如是考虑的同时,屏住呼吸冲向了熊熊燃烧的宫殿。伊莉雅究竟被关在哪里啊。还有,美绪究竟在哪里啊。 “美绪——!!伊莉雅——!!你们在哪,回答我啊!!” 清显进入了正殿之中,大声呼喊起来。 留在正殿中的人很少。不间断的炮击声振动着整个建筑物,烟和粉尘四处弥漫,绒毯、家具、绘画以及掉落的吊灯都起了火,在橙光的氤氲中一闪一闪地摇曳着。 这建筑物过于巨大,在这种地方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然而,现在也只能呼喊了。note 2.(译者注:译为“大海捞针”的地方原文「途方に暮れる」,没有办法、穷途末路那种意思。) “美绪——!!伊莉雅——!!” 没头没脑地大声喊着,清显在宫殿内彷徨着。有时还有将烛台、绘画、贵重金属以及价值很高的裙子塞满麻袋的看上去像是普通市民的人从烟的另一边出现,向宫殿之外跑去。看样子这些冲得快的庶民老早就开始了掠夺,已没有任何人前来问罪——每个人要抱住自己的命已需要竭尽全力了。即使清显穿着奥丁航空队的飞行服在建筑物内到处跑着,也没有人去留意他。 “是我,清显。我来救你们了!!美绪!!伊莉雅!!回答我啊!!” 他每到走廊拐弯处就这么叫道,寻求着两人的身影。清显十分不爽这复杂的构造,几乎已在怀疑设计者脑中究竟装着什么;与此同时,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他上了楼梯,从火舌中穿过,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 尽管有笼罩的煤烟和粉尘遮挡,视程很差,但这在平时大概就是贵族们群集并喋喋不休些不打粮食的闲话的大走廊吧。他曾经在历史教科书上见过在像是缔结国家间协定这类事的时候,二三百名贵族高官会集中在这种宫殿中央的宽阔空间中,国家首脑们大摆架子签字的照片之类的。 然而现在,没有像是贵族模样的身影了。眼看着从天花板落下的粉尘末不断扬起,闪烁的火舌在地板和家具上蔓延开来,此后这将死宫廷的寂寥景象便无不展现在眼前。 清显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美绪——!!伊莉雅——!!我是清显,快回答——!!” 自己的声音,被大走廊内的氤氲尽数吸收。正当他确认到回响声寂寥地重叠、消逝,正准备向里走去时,微微地——传来了他曾听闻过的声音。 “……美绪……?!” 清显,凝视着那片氤氲;但笼罩着的白烟则恶作剧十足地阻塞着清显的视野。 清显向着一闪一闪蔓延着的火舌迈步而去。刚才正是从那里,他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美绪!!是我,来救你了,你在哪啊,快回答!!” 他对着煤烟扯着嗓子喊道。那橙色之焰,在掩盖了周边的灰白色的氤氲之中摇曳着,仿佛在招清显过去。 清显对着那朦胧的烟霭伸出手去——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刮去了挡在眼前的东西。 从在视野尽头排列着的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的大窗中,突然间有充足的阳光照射了进来。飞舞的无数粉尘,沐浴着阳光成为光之粒子,带着圣堂绘画本身的庄严叠摞而形成倾斜的光域,直到视野的最深处。 美绪独自一人,在光之粒子的笼罩中,凝视着清显。 染上鲜血的纯白裙子,在被窗框切割开的斜阳照射下,显露出一片银灰色的光芒。 在临终的宫廷伫立着的美绪,以脚下的火焰以及背后千万的光子为背景,简直就是浴血的天使。 两人之间的绒毯燃起了火焰。无喜无惊的美绪带着淘气人偶般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清显,然后穿过了火焰。 不需要任何话语。仅仅是双臂环抱着彼此的后背,从手心里,从胸际,从紧紧怀抱的后背中,感知着彼此的柔软,以及从儿时起就非常熟悉的温暖。 的确,我们分别已久;然而就这样见面的瞬间,时间飞逝,填补了一切空白。就像是昨天过去,今天必定到来一样,我和美绪就宛若隔了一夜,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啊,是啊,我们一直在一起啊。纵使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在并非此处的地方,我们一直在携手而行。紧紧抱着美绪,清显倏地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梅苏苏岛油菜花田这样美好的地方,自己和美绪一直手牵着手欢笑的光景,从现在紧紧怀抱的美绪身上传达了过来。 清显环抱着美绪后背的手臂上,充满了力量。 “是菲欧送来了你的信息。” “嗯。” “……在到我们那里以后,精疲力尽。我把它埋在了桑托斯岛的山岗上,很多人都在菲欧的墓上献了花。” “……这样啊……菲欧它……” 美绪低语着,双臂依旧环抱着清显,抬起了脸。 “你来,救我了吗?” 清显从至近距离凝视着美绪。经过了三年半,美绪稍显得老成了些;自己所熟知的稚气几乎全然不在,那尽显着镇静、气度与知性的眼眸已是一双成熟女性的了。 “嗯。” “这样啊。” 这么简短地沉吟着,依旧与清显互相环抱,美绪低下头来。在她内心席卷而过,经过整理,并伴随着逻辑欲传达给清显的诸多话语,感觉已经都传达到了。 “我刚刚从阳台上看到了哟,你击落了卡纳席翁呢。” “嗯,勉强击落了。” “为姐姐,报仇了呢。” “是啊,那时候约好了嘛。” 接下来,美绪握着清显的左手,确认了自己送给他的戒指戴在了那小指上。note 3.(译者注:在二十一章曾提到过,该戒指清显戴在右手小指上。再一次,清显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戒指,送到了呢。” “嗯,是菲欧带来的。” 美绪恶作剧般地笑了。 “你还真是容易上当啊。” 然后她从清显小指上拔掉了自己的戒指,扔向了地板上的火焰。 发出了坚硬的声音,银色的戒指在火中消失了。 “你还真是老好人啊。人啊,都是会说谎的,在air hunt岛时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我啊,是欺骗你的间谍,利用你还真是有趣啊。” 美绪这冷冷的笑,和当时在air hunt岛离别之际,展示给清显的充满侮蔑的笑容完全相同。 美绪的手臂松开了清显的后背,向后退了一步。 “特意来到此处,辛苦了。你究竟要被我骗多少次才能学聪明啊?也稍稍学习学习啊。我啊,可是片刻都没有想起你过。” 清显默默地,凝视着美绪。 在清显的心中,美绪内心的眼泪已栩栩如生地映射了出来。 美绪现在是拼命地这样演着戏——这一点他已从隐匿于美绪表情内侧、从她那番话语另一侧的某样东西中,痛切地感受了出来。 若是过去的自己,一定是无法理解吧,说不定会按照字面理解美绪的话语,深受其伤;但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 人,不得不从诸多的选项中,选择其一不断前行,而无法同时择其二;而现在美绪正是选择了以她那再拙劣不过的演技演戏,欲朝那个方向前行。 “伊莉雅她在这宫殿的地牢中哟,就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从右侧的出口出去,左边第二栋入口是 青铜大门的建筑物,应该就在那地下。不快点儿去的话,建筑物马上就会崩坏,她就会被活埋了。” 一边与清显拉开距离,美绪依旧强作恶人的表情,告诉了他那些事。 “还有啊,妮娜·维恩特被德密斯托利囚禁,在后宫圣堂的最高层。一个叫卡路儿的人应该是要来救她,你要是能去告诉那个人,我欣喜之至。” “嗯,刚刚卡路儿已经在那边的庭院着陆,和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那人是黑发,穿着白色的衬衫……我想那就是妮娜·维恩特吧。” 他如是传达,美绪的面孔放晴了。 “这样啊。太好了,克莉亚,实在太好了……” 一副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的样子点点头,美绪重新面对清显。 “完了,我的事都说完了。拜了清显,不要那么轻易被骗了哟。” 带着恶作剧般的表情这么说着,美绪转过身去。对着她的背影,清显叫道。 “美绪,和我一起走吧。” 美绪笑着断然拒绝。 “唉,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走啊?” 接下来,美绪换了口气,爽朗地笑着。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去那个人那里。” 清显默默地,听着她的那番话语。 美绪的演技,实在是太过蹩脚,却反觉令人心酸。刮过美绪内心的感情之岚,无不从她眼神深处,从她的话语深处,流露了出来。然而这种事,即便现在指摘,也无济于事。 宫殿的结构已经撑不了很长时间了。由于没有在这里磨磨蹭蹭的空闲了,清显便没有对美绪的演技加以否定。现在一定要想着暂且把美绪带回去。 “我明白了。那个人也一起去我们那里吧。” “不行。我们啊,不能回多岛海,要是回去的话,我和那个人都会被杀死的。” 美绪竭力地勉强作出一副恶女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该懂了吧?赶快,去伊莉雅那里,在建筑物崩塌之前。我要是再不回到上层,他就会死的。” 周围的鸣动愈发激烈起来,从天花板上掉下的粉尘和瓦砾也变多了。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如果不赶快冲到伊莉雅身旁——哪怕快一秒也好,从牢中出来的话,建筑物一崩落,就会永远失去伊莉雅了…… 可是。 “美绪。我正是为了将你带回去,才来到这里的。你救了那人以后,回到我们那儿去吧。air hunt岛的事,靠我们的力量总会有办法的。” 他第三次,发出了同样的请求;而美绪只是一味地露出虚假的冷酷。 “不可能去的。你该懂吧?我们,可是间谍啊;况且,冒着危险回去也根本没有意义,也更没有打算受你们的照顾。所以啊,拜拜,你来到这里我很感激。好啦,拜啦。” 美绪如是告知,准备转身了。 “等等!!” 清显叫住了她。想想这很可能就是永别了,他有话一定要对美绪说。 “……我啊……已经和伊莉雅做好战争结束以后就结婚的约定,才来到了这里。” 美绪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背对着自己呆立着不动。不知何时又有火焰在两人之间萌生了出来。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我打算将你救出后……对你说这件事……所以啊……你没有任何不对。我是个卑鄙小人……实在是过分。” 在火的对面,那染了血的白色裙子,看起来既像是在哭,又像是欣喜。说不定正是这完全相反的感情,现在同时在美绪的内心波动着。 默默地呆立了半晌——美绪缓缓地将脸转回,朝向了清显。 笨拙的伪装,消失了。那是清显熟识的、若无其事的、坦诚的美绪的表情。 “……真的呀?” 那话语也是,就像是过去在士官室听到过的,充满闲聊意味的普通声音。清显点点头。 “……嗯……在出击前,我向她求婚了。” 美绪双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完全一副津津有味地样子歪着脑袋。 “你、你怎么说的呀?!什么感觉?!” 美绪的态度突然变得明快起来,清显尽管有些动摇,但还是坦诚地答道。 “就、就这样,挺着胸……在胸前紧紧握拳。‘我!!现在在这里!!宣言只爱你一个人!!战争结束后,我们结婚吧!!’这样的感觉……”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美绪‘呀——’地发出了小女生害羞般的声音,对清显笑道。 “伊莉雅呢?!她怎么说?!” “那个……我被她甩了一耳光。说什么笨蛋啦白痴啦给我看气氛,乱七八糟把我贬了一通,然后就出击了……” “嗯、嗯” “就在刚刚,正准备出击第二次制空战的时候,伊莉雅答应了。说什么接下来就要上战场的士兵约定结婚就会死什么的,然后她就硬是这么做了。因此我就应承了下来……然后来到了这里。” 简直就像个痴儿一般,手心冲上耸了耸肩,美绪抱着肚子猛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什么啊那是,好过分啊,打仗之前作那样的约定会死的呀。还真像伊莉雅,啊哈哈哈。” 美绪用指尖擦了擦在她眼睛底下凝结的东西,看样子是笑得太厉害都笑出眼泪了。然后她换了口气,抬起脸来。 “要幸福哦,替我向伊莉雅问好……好啦,事也说完了,我也得去喜欢的人那里了。” “我去救伊莉雅,你去救那个人,然后我们再见,就在那里的前庭集合。” “所以啊,我已经说了,我们啊,不能去你们那里。拜托了,这点你给我明白过来。” 明白。尽管明白,清显无法完全放弃。可是建筑物不一会儿就要塌了,正如美绪所说,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清显,已经做好了去的觉悟。不一会儿一定能见到美绪,他如是相信着。现在暂时分头行动吧,在救出各自重要的人合流之后,再考虑从此以后的事情也好。托美绪通过菲欧送出情报的福,这次作战才成为可能,恩赦下达的可能性已足够充分。 “美绪,礼物。” 如是决断着,清显将腰际的枪套以及其中自己的手枪扔给了美绪。此枪四十五口径,是公家发的。原本还怀疑她究竟会不会使用啊,可美绪接过它,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拔出弹仓确认着剩余的子弹,然后拔出安全装置,将子弹装了进去,瞄准侧壁,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确认着穿过侧壁的弹痕,她微笑道。 “thank you,我收下啦。” 美绪一副很顺手的样子,将带着带子的枪套卷在了沾着血的裙子腰部。那一连串的动作看样子受过某种训练,比起一般的士兵还要优秀。 “暂且分头行动,之后再见啊。” 清显如是叮嘱道。 “要是还能再见的话。” 美绪露出笑脸如是告知,这一次真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清显跑去,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 清显默默地看着美绪消失的方向。他回想起了刚刚再会时美绪传达给自己的话语。 “伊莉雅她在这宫殿的地牢中哟,就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从右侧的出口出去,左边第二栋入口是青铜大门的建筑物,应该就在那地下。” 这么复杂的地方,若不是她告诉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没有在这里见到美绪的话,伊莉雅就会被关在牢中活埋,一定永远都见不到了。 ——美绪,是为了告诉我伊莉雅所在的地方,来找我的…… 他理解了这一点。正因为如此,美绪那重要的人明明处于危险状态 ,她还是特意下了楼去告知清显,然后再次回到了那里。她并不是想见自己,而是为了救伊莉雅…… “美绪。” 他叫着她的名字。他拼命地抑制着随时会追逐着美绪的背影冲出去的自己。一定能马上就见到的。救出伊莉雅以后,回到这里就可以了……—— “尽管知道你是个蠢材,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啊。” s级特殊工作员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将已成血袋的托马斯的身体踢倒,让他脸朝上躺倒在地。 脸、手脚和他穿着的衣服都被自己的血浸湿贴在身上的托马斯,发出“咳咳”的声音吐出血块;肿起的眼皮内部,隐约可见他睁开了眼睛。 他像这样仰卧在宫殿的屋顶仰望着的天空万里无云,晴朗得让人嫉羡。想一想自己眼看着这样爽朗的青空,却如此悲惨地死去,稍稍有些上火。 “有胜算吗?对抗我,以那样的身体?” 尽管花鸡身材矮小,但说到战斗能力,他在帕特里欧提斯是超群的。自从托马斯在儿时被花鸡打个半死,他就一直回避与对方决斗。然而今天,他带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去偷袭,却反被对方弄成了这样。 “走吧,花鸡,别磨磨蹭蹭的了。” 在花鸡背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在尤利西斯宫殿屋顶的直升机场,妮娜·维恩特专用的飞艇进入了起飞准备。叶轮缓缓地转动着,等待着教皇搭乘进去。这可以垂直离发着的飞艇此后会载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离开宫殿,逃向哈尔蒙迪亚皇国的首都阿尔卡塞德。尽管多岛海联合军尚未觉察,伊拉斯特里亚里才是在背后掌管乌拉诺斯的魔王。如果这年老的教皇还活着,即便战争结束了,即便德密斯托利被抓了,乌拉诺斯就会继续保有战争持续的意志。这样子战争并不会完结,伊拉斯特里亚里会通过库洛诺·马格斯半永久性地从战争中攫取利益不断壮大,地上就会不断烧起战火。 花鸡颇为厌恶地眺望着在妮娜专用机左右侧面画着的“蜂鸟”图案,又低头看着托马斯。 “你还够高贵的啊,在女王专用机上画上自己的标识,你在觊觎些什么,诶?” 他用鞋底践踏着满是血的托马斯的脸。托马斯抬起两臂,孱弱地抓住了花鸡的脚踝。他还在抵抗,这着实让人吃惊。 “死吧。” 正在他那抬起的脚就要深深踩进托马斯喉咙的时候—— 他一只耳听到了微弱的手枪上膛的声音。 那是常人根本无法辨认的,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装填四十五口径弹的声音。一瞬间,花鸡就当场蹲了下来,与此同时响起了开枪的声音。子弹,擦过了他的毛发。 右方,给水塔背阴处的硝烟。 在辨认清的一瞬间,花鸡便跳跃了起来。 美绪一边敏捷地装填着第二发,一边向自己确认道。 ——就两秒,撑住。 来到普雷阿迪斯以来,一直和蜂鸟在半夜反复进行的战斗训练。她现在要试着用好几次身负撞伤与擦伤才掌握的近距离格斗术,去抵挡花鸡两秒的攻击。 她的神经集中到了极点。现在的一秒已延长到了常人感觉的几十倍,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花鸡的举动,等候着他。 经过两步跳跃,花鸡就来到美绪眼前。他警戒着四十五口径的枪,上体一度弯曲。 射击……美绪佯装如此,但并没有射击。她依旧摆着架势,观察着花鸡。 在零点一秒后,花鸡右手的短剑,向美绪的左侧腹突刺而去。这在平常看来很难躲避的一击——美绪微微地运体躲避着。 “?!” 这出乎花鸡的意料,大概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女人能够躲开的吧。还剩一点六秒。美绪用手枪的枪把瞄准花鸡的鬓角一砸。“嗖”地,花鸡仅用上身就回避了这一击,左手短剑的剑尖刺向了美绪的颈动脉。 美绪再次看穿了这神速的一击,微屈上体躲避着。 花鸡的目光中带着真正的杀意。还剩一点四秒。一秒竟然如此之长。但是美绪还是竭力集中全部注意力,看着花鸡的动作。 “嘶”地,花鸡吸了口气,脚底摩擦着地面。即便美绪知道那是由于高速运动而成的虚像,但在自己的眼睛看来,花鸡简直就像长了几十只手臂一样。接下来的斩击无法抵挡了,而一旦身负一点伤,就会被阔嘴鹬的毒侵蚀。如是确信着,美绪将残存的力气全部放在右腿上向后一个垫步,将四十五口径的手枪对准了花鸡。 射击。“噌”,尖锐的一声。岂有此理的是,花鸡不仅躲开了子弹,竟然还用短剑将之弹了回来。真是让人吃惊的怪物啊。还有一秒,撑住。 花鸡一口气缩短了与美绪的距离,然后有几十只短剑朝着美绪落下来。然而不管再怎么快,花鸡都只有两只手臂。回想起蜂鸟的训练吧。将神经全部集中在对手的眼睛和双肩,预测即将刺出的剑的轨迹吧。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弯曲上体躲开了最初的斩击,又用手枪的枪膛接住了第二击,而第三击则用自己的肘部抵住了花鸡的上臂进行防御。 “你丫。” 还剩零点二秒。奴呜呜,如是呻吟着,花鸡转向背后。 托马斯已将自己的刀刃抵在了花鸡的颈动脉上。花鸡失败的原因,正在最初零点六秒,由于美绪是女的就看扁了她。 “干得漂亮,美绪。” 从花鸡的脖颈喷出的血液溅在身上,托马斯称赞着美绪。美绪低头看着脱力倒下的花鸡的身体,目光又转向了教皇。那身材矮小的老人正打算独自乘入飞艇。 美绪第三发子弹从老人与飞艇之间穿过,只听“噌”的尖锐的一声,她命令道。 “不许动,伊拉斯特里亚里!!敢动我就开枪了!!” 教皇当场坐了个屁股蹲儿,将双手伸向前方求饶。 “不、不要!!不要管我,我什么也没做……!!” 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挡在了在地上爬着准备逃走的教皇面前。 “还记得我的脸吗?我是被你陷害遭到处决的中书省次官——瑞文·贝洛阿的儿子。” 伊拉斯特里亚里呆呆地盯着托马斯的脸,依旧屁股着地,辩解着。 “不、不知道!!停下,对没有抵抗力的老人施暴,神明是不会原谅的!!” “我才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神’这个字眼。” 托马斯抽出了腰带,将教皇的手脚紧紧绑了起来,扔在了屋顶。 “对你的裁决,就交给命运的女神吧。如果此时建筑物崩塌的话,就是你输了;但如果有体贴的同伴还为你着想,跑过来为你解开,就是你赢了。我还真是体贴啊。” 即将崩坏的宫殿,其结构连一小时都撑不住了。在这种时候会冲上屋顶的好事之徒,除了带着这飞艇引擎钥匙的一些高官,就只有前来掠夺的庶民了。教皇带着充血的眼睛抬头看着托马斯,叫道。 “你、你要是救了我的话,我就让你侍奉左右!要金钱有金钱,要身份有身份啊,还会拥有了不得的权力。扔下我就走,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再想想啊!” 托马斯搔着后脑勺,冷冷告知。 “真不凑巧啊,我已经是剧毒攻心将死之人了,对金钱和权力都不感兴趣,抱歉啦。” 他这么说着,将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身体踢倒在地,拴在照明灯上,对着他脖颈就是一记手刀。老人无力地低下头来,变得安静了。 之后他目光转向美绪,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清显怎么样了?” 美绪耸耸肩,反唇相讥道。 “什么啊那是,给 我感激涕零啊,我可是特意回到这里的啊。” “谁会哭啊,笨蛋。嘛,你来救我,我道谢。” 这么说着,托马斯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 仅仅站起来已近乎奇迹了。美绪跑了过去,抱住满身是血的托马斯,慢慢让他平躺在地上,为他作膝枕。 托马斯浮现出笑容,很舒适地将后脑部枕在美绪的大腿上。 “夫复何求啊,我死时有你为我作膝枕,夫复何求啊。”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叹了口气。 “你有时说话还像莱纳一样的呢。嘛,你本来就是莱纳嘛。” “莱纳和蜂鸟都是我啊。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真是有趣啊,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托马斯这么感慨地说着,在他受伤的到处是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美绪仰视着天空。二月的天空,泛着澄澈到不能再澄澈的湛蓝,仅仅平静地俯瞰着在地上人类的纷争。 “你做的猪排饭,真好吃啊。那时是和大家一起吃呢吧。和清显,和伊莉雅,和塞西尔……还有和神乐姐。巴尔塔先生总是在自习,偶尔从自习室里出来,让你沏咖啡……真是让人怀念啊。” “是啊……的确让人怀念。” 美绪和托马斯都凝视着青空追忆着那些遥远的日子。在不断刮过的风中,充斥着对那些无法重现的日子的伤感。 “每个人都很厉害啊,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把世界都改变了啊,那帮家伙。你也一样,用菲欧击垮了普雷阿迪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厉害呢。” 美绪摸着托马斯的头,摇摇头。 “你可把主宰着库洛诺·马格斯的塞农和真正的乌拉诺斯王伊拉斯特里亚里两人都抓住了哟?很棒的正义的伙伴呢,你拯救了世界啊,尽管也许世界上也没有谁会知道……” “呵嗯,无所谓啦,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风不断地刮着。没有多久,托马斯的生命就终结了。至少到那时为止,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然而。 “快走吧,建筑物要塌了。” “我和你在一起。” “嗯,谢谢,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是,走吧,坐上那飞艇,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已经自由了。” 美绪在自己握住托马斯手的手指上,充满了力量。 “我和你在一起。” 将同样的话语,比起刚刚更用心地传达给他。托马斯摇摇头,神色认真了起来。 “那样我会不高兴的。我说了快去清显那里。那家伙,绝对会让你幸福的……” “让我任性一回吧。” “美绪……”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直到最后。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了。” 美绪如是低语着,用自己的手指梳着托马斯的头发。 托马斯从儿时起,父亲就被处决,母亲则精神失常,自己则决定进入谍报机关养成所。此后塞农破坏了他本来的人格,他成为了蜂鸟,又孕育出莱纳。他选择了这条道路,正是为了治疗母亲,并且为父亲报仇。他未曾尝过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一直独行直至今天。他被人唾骂为背叛者,还承受着塞农非人的对待,仅仅为了父母,消磨着身心。 然而让人未曾想到的是,就在复仇近在眼前的今日,他救了我。明明他与我个人之事毫不相干,却顶撞塞农,与连雀战斗,身受这致死之毒。之后他又却对我说,说扔下我回到清显身边,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怎么可能,扔下不管啊。” 我想,我现在在这里,并不是恋爱感情,或者类似的感情;而是不想让他一个人死在这里,仅此而已。我想让这未曾一尝家人温暖的人,在他人生完结之时,尝一尝人的温暖。比起任何人都温柔的你,对我说希望我能幸福的你,如果至少在临终之时能送达给你幸福的心情,我会毫不犹豫地如是选择。 要说在他归天之后,我不知道。要像清显说的那样去前庭吗?我难以想象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将带着怎样的表情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将敌人引至air hunt岛,给那里的居民、学校以及新型舰队带来巨大损害如我,又怎么会奢望能在他们面前笑着活下去呢? 我的容身之所,在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现在,只要在托马斯身边就可以了。若是建筑物崩塌了也没有关系。自己此后会怎么样,事到如今已完全没有兴趣。抬头看着这王都的天空,祈祷着一个新的和平世界伊始,埋在宫殿的瓦砾之中,作为一个背叛者的末路也不坏呢。 “真是火大……”note 4.(译者注:这句话,以及接下来几句话都是关西话,也许翻译得会有所出入。) 没错,就算再怎么火大。 “不由得就想来搅局搅个乱七八糟了。简直让人看着就不爽。” 就算看着再不爽。 “我可不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啊,真是火大。我很烦爱情悲剧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搭这飞艇逃出去不就好了,你死了还是活着又没人感兴趣。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火大……乱七八糟了吧?完全没有气氛,你们两个也想惭愧而羞耻地活下去了吧?” 美绪终于察觉到了声音的主人,抬起了吃惊的目光,正面与之相对。 阔嘴鹬带着愤怒的表情,双手插于腰际。 “阔嘴鹬,你……” 说来在天宫里应该还在一起呢,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踪影了。阔嘴鹬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美绪露出了有些坏坏的笑。 “你们气氛正浓,打扰啦~由于我恶心反胃得受不了了,这才故意怄你们。给我做好觉悟啊。” 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腰包,向美绪扔去。 美绪单手接住,看了看腰包的内容。里面放着软膏、药丸还有粒状的胶囊。 “药丸,给那白痴吃吧。可能难吃得不行,将绝对甭吐出来啊。要是他胡来的话,你就摁住他。吃完以后就将软膏全部抹在伤口上,此后一天两次,吃那个药,只消一个月就好啦。” “……………………” “……什么呀那表情,不相信我吗?我可是每天让毒药包围的毒专家啊,解不了的毒,我可不会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特意将水甲这种可怕的毒与其他东西调在一起?当然是怕一弄个不好自己被传染了好解毒啊。” 美绪默默地盯着腰包里面,然后抬起了视线。 “阔嘴鹬……” 眼看着对方就要眼泪汪汪地道谢了,阔嘴鹬眉头一皱,摆着双手。 “反正都要死了就来劲了,互相说了那么多让人害羞的台词,可实际上可以解毒,这样一来,要对付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吧?好辛苦啊,好难为情啊。走着瞧吧你们,舒服,舒服啊——” 美绪难以抑制胸中的喜悦,眼泪肆意地掉了下来。她已急不可耐地要用言语传达自己的谢意了。 “……太喜欢你了,阔嘴鹬。我啊,太喜欢你了。” “不要,我只是讨厌爱情悲剧。” “谢谢你。尽管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可现在太喜欢了。我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啊。”note 5.(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わたし、あなたのこととってもとっても大好き」。尽管我一直刻意回避着琼瑶阿姨式的“好+形容词”或者“好+心理动词”这一类的句式,这里怕是避不开了。) “啊——啊——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我啊,什——么都听——不——到!” 阔嘴鹬满脸通红,用双手捂住了 自己的双耳,阻塞着美绪的话语,向屋顶的彼方离去了。 “……太喜欢了……我……太喜欢你们大家了。” 美绪这么说着,然后让托马斯张开嘴,将药丸放了进去。 脱力地吃进药丸的托马斯,眼睛片刻便“咔”的一下张开,然后如发条人偶一般,上体突然间便跳了起来。由于他身体条件反射地要将药吐出,她便双手死死压住他下颚使之张不开来,几乎是全身压了上去,抱住了发狂的托马斯。 带着凶暴之力发狂的托马斯,大概过了一分钟便安静了下来。口中吐出白沫,手脚上部颤颤巍巍,微微地痉挛着。原本想着他这莫不是死了吧,十分不安,但又经过一分钟,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等,没事吧?可不能吐啊。” “呜……咳咳……刚刚那是什么啊……毒?” “阔嘴鹬给的解读药,说这样能有救。” 美绪这么说道,托马斯呆呆地抬头看着美绪半晌。 “我……不会死?” “看样子是呢。” 托马斯有些瞠目结舌地盯着美绪,露出了一副苦脸。 “……还是死了更好啊,什么啊刚刚那药……简直比毒还厉害。” “但是,你总算是有精神了。” “……是阔嘴鹬在怄我啊,那家伙就喜欢这样……我都一心想着自己是死定了的说……” “阔嘴鹬啊,莫非,是个好孩子?” “……才不是好孩子呢,就我所知。可是那家伙恨着塞农,说不定啊……是想报恩呢,那家伙这下子也自由了嘛。” 美绪拉着托马斯的手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他腿脚比刚刚要稳当了。然后她向飞艇望去——大概原计划是花鸡去驾驶吧,驾驶座上没有人。 “坐上这个,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所救你的母亲出来吧。然后再次起飞,逃往哈尔蒙迪亚之类的地方,你也就不会被抓了吧?” 让她这么一说,托马斯挠挠头,陷入了沉思。 “……是啊,得去把妈妈救出来。” “嗯,走吧。” “可是,有walkure的飞机在飞着呢吧,被盯上的话就完了。” “到那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话吧,看运气了,留在这里,建筑物塌了也是个死。走吧!”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微笑着。 托马斯盯着美绪的脸看了半晌,之后回以笑容。 “……也是啊,看运气了。走吧!” 两人彼此点点头,坐进了飞艇里。托马斯握着驾驶杆,加快了叶轮的旋转。 载着两人的飞艇,描绘在机身左右的蜂鸟图案曝露在阳光中,缓缓地上升起来。眼下,来自奥丁的长距离炮击陆陆续续命中了普雷阿迪斯的军事设施,火焰在地表面蔓延看来。 还有,从上空还可以眺望到朝着艾文格里斯地区进发的暴徒模样的人群,那规模足有数万人。美绪知道,那正是伊格纳修他们煽动起的反动组织。之所以人数比起预想的要多很多,大概是人人都嗅到现在乌拉诺斯政权终了的味道吧。一旦他们压制了宫殿和王府议会场,旧乌拉诺斯体制就会毁灭,而说不定新乌拉诺斯就会催生出来……—— “你叫了‘笨女人’吧?确实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啊那个,嗯,一定要现在追究吗?” “叫了不止一次,是连着叫。那就是你的真心吗?觉得我是笨女人?” 清显一边向着迫降的爱机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前庭跑着,一边挠着头,回头看向跑在后面的伊莉雅。 “我没这么想。话说,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得赶快逃走。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大家还都在努力战斗着呢。” 伊莉雅老大不乐意地瞪了清显一眼,然后噤声跑了起来。清显好不容易探寻着美绪所说的路线来到了地牢,救出了被关在那儿的伊莉雅,伊莉雅不但不道谢,还质问起了在刚刚空战中清显的台词来。 终于到了斑鸠前。环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到美绪的身影。由于是单座战斗机,没有办法同时带回美绪和伊莉雅。还是先将伊莉雅带回奥丁,然后再到这里与美绪汇合吧。奥丁处在四万米内的极近距离,离发着加在一起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这里。清显这么对自己说着,拉着伊莉雅的手跳上了机翼,滑进了搭乘席。 “你知道怎么拉节流阀吗,笨男人?” “你还说啊?!好了快进来!地方有点窄,但也就忍五分钟……” 伊莉雅鼓起脸颊,探视了下搭乘席,探寻着能放入身体的空间。由于这是单座战斗机的座舱,没有那么宽裕的地方,便只有挤在清显和驾驶杆之间了。 为保证清显的视野,伊莉雅将身体的右侧面对着挡风,腰沉在清显的下腹部。这正是所谓“公主抱”的体势。 “什么啊这是,这架势可真够受的。” “不是没办法吗!得赶快回去,还得战斗呢。想要留在这里也行,可同伴们在‘砰砰’地炮击,住民看样子也蜂拥而起了,接下来地面战就要开始了,危险得一塌糊涂哟?” 当然,清显像这样和伊莉雅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也很害羞,而且自己的下腹部抵着伊莉雅的臀部,即使状态如此,也难免考虑些轻率的事,他还是努力激起理性,打着引擎,进入了离陆滑行。在周围的人们,从加速的斑鸠前方逃开了。刚刚停在这里的卡路儿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已不在视野中了。 车轮离开地面,斑鸠在中空高高地飞舞着。 在周围飞行的早已全都是青铜色的机体了。和伊莉雅两人一起眺望着压制普雷阿迪斯上空的奥丁战斗机队的勇姿,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般地与她交谈道。 “真地实现制空了呢。” “成功了呢,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尽管还没有结束,可是……应该是赢了吧。” 上升到了三千五百米高空,一边缓缓地回旋一边环视着整个普雷阿迪斯,清显确信了这次战斗的胜利。普雷阿迪斯的主要军事设施几乎都在炮击战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军港和飞机场也都发生了火灾,应该无法再使用了。对空炮也完全沉默了,轰炸队已无任何障碍,自由地对目标施与反复攻击。 没多久空挺降落就会开始,在地表面各处扎上据点。不久,奥丁就会靠上普雷阿迪斯,会有活象海盗一般的陆军登陆,压制主要省厅、广播设施以及尤利西斯宫殿。乌拉诺斯政令和军令的中心都会被掌管,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战争便无法持续下去了…… “这都是你的功绩哟。” 伊莉雅一边俯瞰着普雷阿迪斯,一边突兀地这么说着。 “击落了三架奥特加,还击落了卡纳席翁。正是你一人打倒了四机超级王牌,制空战才决出了胜负。托你的福,奥丁才能胜利。” 从极近的地方,伊莉雅带着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道,清显害羞了。 “这是大家的功劳哟。雷欧队长、达姆巴佐利克、露露姐、菈菈姐、康达塔先生、萨娜特拉姐……卡路儿以及海猫先生、武雄君他们也很厉害。我只是站上了他们的肩膀,这是战斗机队每个人的功绩。” “你还真谦虚啊。” “是我真实的心情嘛。” “说‘笨女人’也是真实的心情喽?” “…………对不起……我错了……那个时候,激动了……因为不想让你死啊。” “节流阀你不会拉吗,笨女人~你是这么叫的哟。什么啊那是,我会哟,不会的话怎么开飞机啊。” “… …………………” “被你这么说的一瞬间,就上了头……不知不觉就拉了。要是没拉那个就死了啊,就死定了啊。” “……………………” “因此啊,嘛,嗯……原谅你了。” 像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着,伊莉雅再次将面孔转向了挡风外。 眼下——尤利西斯宫殿即将迎来最后时刻。 死撑着维持着的最后的安定,宛若双膝跪地一般,一下子就崩坏了。建筑物底部突如其来地喷出烟来,上部的构造塌向了正下方。喷出的茶色粉尘与漆黑的煤烟向周边蔓延而去,成了一个大大的甜甜圈,心衰力竭的巨兽即将掩埋在自己的尘埃中。 尤利西斯宫殿的倒塌,象征了乌拉诺斯的败北。 打中普雷阿迪斯的五十厘米炮弹,使得机场、军港以及对空炮台都被火焰包围,逐渐变为混凝土残骸。在上空往复飞行的战斗轰炸机对桥梁、干线道路以及军用车辆施以彻底的攻击,分断、孤立了乌拉诺斯的地面兵力,截断了通信。而另一方面,空挺降落的己方地面据点让航空兵力守护着,稳步而顺利地扩展着地盘,建筑材料以及食材弹药不断从空中投下,每时每刻,立足之处都愈发坚若磐石。 乌拉诺斯将会灭亡。 “为了终结战争,我会击垮乌拉诺斯。” 自梅苏苏岛家人被杀,俯瞰着燃尽的故乡,与美绪起誓那一天,已过去七年半了。那时远在天边的目标,现在近在眼前,即将达成。圣·沃尔特帝国,秋津联邦,还有希尔瓦尼亚王国。在这些多岛海列强辗转,微微在心底翻腾起与很多同伴一起全力奋斗走过每一天的感慨,马上又回到了现实。 美绪还安好吗? 要是她没有留在现在已经崩塌的宫殿中就好了……正当他这么担心着的时候。 “发现了一艘从斯特法诺地区离陆的乌拉诺斯飞艇,能够想象里面坐着要人,打算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要击落吗?” 扬声器中传来了战斗机队员的声音。清显目光向言明的方向凝视而去,在远方,带有可变叶轮的看上去十分笨重的运输用飞艇,在高度三千米摇摇晃晃地飞行着。普雷阿迪斯之空已经翻动起了walkure的旗帜,这样的逃亡着实鲁莽,恐怕坐在里面的要么是认为能突出重围的门外汉,要么是已经自暴自弃的政府高官吧。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忐忑由心而生。 “……等等,我确认一下。” 由于相距还不到一万米,并不需要太大工夫。清显拉下斑鸠的节流阀,缩短了与在众人注目下飞艇的距离。飞艇正朝着东偏北——哈尔蒙迪亚皇国地区飞行着。 当水平距离慢慢地缩短,伊莉雅沉吟道。 “蜂鸟……?” “唉?” “在机体侧面……好像有那模样的图案……” 伊莉雅这么一说,他的目光便凝视向飞艇侧面。蜜蜂一样的翅膀,毛色蓝绿,腿比较短,喙很长——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一只大大的、漂亮的蜂鸟。 清显的心脏,“咚”地悸动了起来。 想忘也忘不掉,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半前,盛夏的飞空要塞奥丁。 突然间,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陷入了交战状态,在巴尔塔扎尔的东奔西走中,囚禁在牢狱中的清显和神乐成功越狱,就要从奥丁边缘背降落伞跳下。那时,清显指出了莱纳特殊工作员的身份,并扔给他降落伞,给予他逃跑的机会。尽管莱纳是背叛者,但由于他也是自己的挚友,便这么做了。而在出逃之前,莱纳不知为何这样叫道。 “清显,我的是蜂鸟。” 此后莱纳背着降落伞从奥丁跳下,从那以来再也没有在清显面前出现过…… “莫非?” 他大睁着眼睛。己方战斗机从周围靠近了——若里面是要人,他们都欲勇猛而上亲自击落。 “不要射击,等等,我要确认搭乘人员……” 通过麦克制止了同伴们,清显占上了对方能看到自己黑兔的位置,与飞艇併走,同时缩短着距离。 而后,他探视了飞艇内部。 在后座上,坐着一名年老的女性——那老太太自己未曾见过;而前面,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性——女性将手放在窗子上,对自己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009 “美绪……美绪在里面!” 伊莉雅发出了吃惊的声音。清显目不转睛地盯向驾驶席,与看向自己的男性四目相对。 “莱纳……?那是莱纳吧……” 远远望去无法确定,但那氛围看上去像是莱纳,又有所不同…… “……是莱纳吧。美绪在挥手呢。” 伊莉雅这么说道,亦挥挥手以回应。 美绪的确在窗户对面,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挥着手。 ——别了。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无论清显,还是伊莉雅,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那样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将他们带回多岛海。可是他们一定不希望如此吧——他们所犯的罪责之重,他们自己比起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为让他们带着笑容生活下去,在遥远的某地,从零开始平凡的生活,这才是美绪和莱纳的幸福所在吧。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仅仅以笑容向美绪回应。 他挥挥手。即便大声疾呼也传不到对面,因此清显通过天空,呼唤着美绪的心。 ——别了,美绪,愿你幸福。 美绪,露出了笑颜。通过天空,两人的心灵在交谈着。 ——谢谢,别了。我喜欢每个人,最喜欢了。 ——后会有期,美绪,莱纳。有朝一日再见吧。 ——嗯,我知道。有朝一日,定会再见。 ——我也这么想。所以,短时间内,别了。 莱纳轻轻挥了挥手,对自己说道。 ——哟,挚友,还真是班配啊。 ——你也是,很精神嘛。 ——再一起玩儿哟。骑着摩托,在码头说些不打粮食的话直到清晨。 ——嗯,再一起玩儿。七人聚在一块儿,一直玩儿到天明。 莱纳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表示明白,然后将驾驶杆推向一边。 蜂鸟飞艇大幅度倾斜了机体,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而去。好几架战斗机轰鸣着螺旋桨摩拳擦掌——岂可让你逃出生天。 “不许对蜂鸟出手,那是同伴,让他过去。” 清显将通信器设置为输出功率最大的全机通信模式,向己方战斗机全员呼喊着。还有人有些不满,他便平静地对他们晓以道理。 “他们是本次作战中有巨大功勋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是赢不了的。所以不许出手,让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清显和伊莉雅默默地凝视着向着空之彼方远去逐渐变小的美绪和莱纳。 气流将云刮了过来,遮住了他们。在云层穿过以后,已不见两人身影,剩下的只有天空的湛蓝。 半晌,清显默默地凝视着美绪和莱纳消失的天空,然后他理解了。 家族,同伴,恋人,这些都无法诠释我与美绪的关系。纵使这一切均无法诠释,美绪的确一直和我在一起。即便在那分别以来的三年半中,美绪也未曾离开过我身边片刻。 即便不得相见,我们也一直手牵着手,即便这牵着的手旁人无法得见。我们从未曾松过那牵在一起的手。在彼此最深的一层意识中,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互相鼓舞着。 这已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时空那种东西,我和美绪 早已跨越。此前也是,今后也是,即便如今像这样再次分别,我和美绪也定会一直在一起,永远牵着那不可视的手,带着不可视的笑容相视而笑。 在空中刮过的风,改变了挡在面前的云的形态。天空出现在眼中的形态,时时刻刻都发生着变化;而不变的,只有那湛蓝之中的澄澈。 “……真的没问题吗?让美绪就这么走了。” 伊莉雅这么问道,清显点点头。 “……嗯……美绪希望如此。” 向着有些耽于感伤的清显,默默地凝视着天空的伊莉雅开口嘟哝着。 “美绪……和莱纳……那个……是那种关系了吗?” “美绪是这么说的。虽说这里面几分为真我也摸不透……可是……说不定会是那样吧,以后的话。两人,都已经自由了……” “……这样啊……嗯,也是啊……” 伊莉雅再次沉默,凝视着天空,陷入了沉思。他姑且也明白,诸多的思考已涌入伊莉雅心底。清显并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握着驾驶杆。 美绪是不是真地喜欢上了莱纳,清显也不清楚,总觉得,有些说谎的意味;虽说如此,但说不定的确是喜欢上了。要真的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他这么想道。清显对美绪的希冀,只有希望她能幸福这一点。只要今后美绪能幸福地、毫无不安地、每一天带着她特有的笑容生活,清显也会高兴。 正在这么想着,伊莉雅倏地就将自己的头部靠在清显的胸际。此后,她用自己的面颊摩擦着清显的胸,宛若小猫一样。对于伊莉雅来说,这撒娇的样子还真是稀罕…… “害怕吗?独自一人被关在牢中……” 他试着问道。在沿着美绪所说的路线寻找发现的地牢中,伊莉雅十分不安地抱着膝盖坐着一动不动。 伊莉雅默默地抬头看着清显,“嗯”地坦率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独自一人,又暗,建筑物又随时可能塌下来……” “美绪告诉了我你在的地方。幸亏如此我才能去救你,感谢美绪吧。” “嗯,我知道,我希望有机会能报答她。” 这么说着,伊莉雅两只手臂环抱住了清显的后脑。 也许是战斗结束,终于从关进监狱的恐怖中解放了出来吧,伊莉雅一反常态地对他撒着娇。反正是两人独处的封闭空间,也没什么关系。清显面颊贴住了伊莉雅的头发,说着使她安心的话。 “再也没事了哟,全都结束了。还有些战斗机队的工作需要做,但慢慢做没问题的……” “……这个姿势……说不定也没那么坏,我还有些喜欢呢。” “真的?其实我也是。咱们慢点儿回去吧?” “嗯。再稍稍,保持现状……” 伊莉雅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了清显胸际。伊莉雅的头发传来了舒适的香气。将那么多敌机变为铁屑,在火焰与硝烟中钻着空子,以几乎失去人味儿的清显的心,缓缓地松弛了下来。尽管这在战场上可能显得有些轻率,但在片刻间,清显还是将身心委任于这清香中。 “我爱你,伊莉雅。” 他这么投出一记直球,伊莉雅顿时满脸通红,再次将面颊贴近清显的胸,闭上了眼睛。 “……嗯……我知道。” “我爱你。” “……我明白……我知道啦。” 伊莉雅噤了声,将通红的脸埋在清显胸前。清显环抱住伊莉雅后背的双臂充满了力量。 自己珍视的人就在这里,可以与她直接交谈,可以用手心感知她的那份温暖。这样单纯的事实,现在竟如奇迹一般,无比开心。 因此,这一次也能重新对伊莉雅传达自己的心愿——不用边清着嗓子边大声疾呼,十分自然而真挚地,对伊莉雅传达。 “伊莉雅,请和我结婚吧。” 伊莉雅抬头看着清显,眼睛有些湿润了,微笑道。 “……嗯……如果我可以的话,请多指教了。” 两人四目相对,嘴唇就要重合在一起。正在这个时候—— “恭喜了,清显,伊莉雅!终于修成正果了啊!我也很开心哟!”note 6.(译者注:译作“修成正果”的地方,原文「ゴールイン」,也就是goal in,抵达终点、射进球门、终成眷属的意思。) 卡路儿那爽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两人当场冻结了。卡路儿毫无顾忌,继续爽朗地说着。 “你们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这可真是急死我了!真的太好了,我们也会幸福的,你们也要永远幸福哦!” 清显一只眼瞟向通信器,确认到麦克处于开的状态。说来,好像在自己将通信器设定成全机通信模式后,还没有关掉呢。莫非,刚刚和伊莉雅的对话,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战斗机队全员听到了……正在他开始颤栗的一瞬间—— 爆发出的大骂声,震动了扬声器。 “退下去笨蛋王子!”“为什么这种时候你出来了啊!”“真的,你快滚开吧!”“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队员们猛烈的大骂声轰击着卡路儿。看样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倾听着清显与伊莉雅爱的低语已听得出神。可卡路儿却…… “诶,诶诶诶?!你们说什么呢啊,刚刚不是全机通信吗?!我以为,那一定是你们俩的结婚报告呢……!!” “什么报告啊!”“明显是忘了关麦克嘛!”“滚开笨蛋王子!”“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在那骇人的大骂声与“滚开”的呼叫之中,开始混入了一些和气的队员们对清显和伊莉雅的祝福声。 “对了,恭喜了,坂上队长!你们很班配哟,咻——咻——!”“要叫我去你们的仪式哟!”“可恶,真是羡煞我也!可还是,恭喜了!”“伊莉雅,恭喜你了!终于成了呢,让我担心死了!” 诸多指笛与欢呼声从扬声器中传来,满满的祝福蔓延着,充斥着整个天空。 冻结的清显与伊莉雅的表情中,慢慢地泛了红,最终头顶上开始升起了热气。两人的脸以通红,似乎一摸都会烫伤;二人面面相觑,然后慌慌张张地关掉了通信器的开关。 看着现在鸦雀无声的扬声器,又看了看周围的天空,战斗机队人人都默默地笑着,窥探着这边的搭乘席;还出现了透过挡风吹着指笛的人,以及用机翼开始舞动的人。卡路儿也将机体靠近,和公主抱在自己怀中的克莉亚一起嘻嘻地挥手,送来了祝福。 在兴头上的队员们陆陆续续地加入了机翼之舞,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舞蹈大圈不断扩大着。这应该是结束了辛苦的制空战,将胜利的喜悦寄予机翼,祝福着长长的战争的终结以及和平的到来。重叠在一起螺旋桨的响声,听起来简直就像天空之歌。 “……………………” 半晌,两人默默地相视着。 穷途末路,此刻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清显便只好以在周围舞动的同伴们和螺旋桨奏出的交响曲为背景,嘴里说了些类似于辩解的话。 “……嘛……嗯……大家都知道了嘛……嗯……我想啊,也就没有专门报告的必要了……” 伊莉雅依旧是冒着热气般得满脸通红,一动也不能动。 “……嗯……嘛……说得也是……大家,全都知道了呢……” 话语叽叽咕咕地在嘴里滚动着,之后,她抬起了快要哭出来的面孔。 那通红的、困惑到极点的面孔实在好笑,也实在可爱,清显喷了出来。于是伊莉雅依旧皱着眉头,嘻嘻地笑了。 “……太糟糕了。” 三十 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上空,已完全被飞空舰艇中撒出的纸吹雪所覆盖。 三十万以上的市民们涌上了市区的主要街道,迎合着乐团奏出的和平之歌,跳着舞。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圣·沃尔特多岛海地方舰队以及慧剑皇王国派遣而来的飞空要塞“朱雀”连续不断地驶过上空。人们都仰望着天空,露出笑脸,双手伸向天空,祝福着战士们的凯旋。 尽管说是凯旋,现在驶过天空的舰艇都是崭新毫无损伤的。 这些飞空舰队都几乎未经过战斗,多岛海联合军便已经收获了这次正式称呼决定为“密特朗大战”的大战争的胜利。 喜悦的母亲们迎接着自己送行前往战场的儿子们,泪满衣裳,彼此拥抱着,双臂伸向飞空舰队以示感谢。以血洗血的舰队决战,并没有发生;也几乎没怎么经历为夺取密特朗大陆而进行的凄惨的地面战,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便撤兵了。 是奇迹,指引了多岛海联合军走向胜利。 “普雷阿迪斯的奇迹”—— 报刊杂志如是称呼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八日在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战斗所带来的实在过于戏剧性的结局。由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立案发动的这史上最大奇袭作战“雷神之枪”作战,名副其实地以“雷神的一击”完全破坏了乌拉诺斯的权力中枢,又得斯特法诺地区居民蜂起的天佑,让远大于当初预想的“机能不全”波及了乌拉诺斯舰队以及野战军。 在“雷神之枪”作战翌日执行的密特朗大陆逆登陆作战“战神之锤”note ,将战火的风暴卷入了选为登陆地点的布鲁托尼亚地区,尽管攻击一方遭受了死伤大约八千人的损失,但没受到太多来自于敌方舰队的妨害,一两天内就让十四万陆军成功登陆。而乌拉诺斯一方的方针则是故意放他们登陆,不久便让新编成的多岛海地区舰队从北侧南进,首先全灭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后对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实施各个击破。如果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构想的这个战略能够顺利地进行,便会完全切断已经登陆的将士们的补给,他们便会不战而全灭。 7.(译者注:“战神之锤”,原文「戦神の石鎚」,注音「オペレーション·トールズハンマー」,也就是operation thor"s hammer。托尔,雷神) 然而—— 本应从王都普雷阿迪斯下达的乌拉诺斯舰队南进命令,却最终没有下达。 作为战争意志源泉两名的大元帅德密斯托利以及乌拉诺斯宫廷的魔王伊拉斯特里亚里,被在普雷阿迪斯蜂起的民众军生擒,反以被民众军胁迫的形式,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亲自向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本部提议休战。 对这难以置信的结局,多岛海联合军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再说,德密斯托利与伊拉斯特里亚里会被同时生擒这奇迹本身为什么会发生,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特别要指出的是,在人们尚未将伊拉斯特里亚里当作权力的中枢认知,抓住他由民众军询问的过程中,这个老人才是乌拉诺斯真正的王,而妮娜·维恩特不过是伊拉斯特里亚里的傀儡这一点明确了。 仅就结果而言,要说是生擒伊拉斯特里亚里的那个人为多岛海联合军带来了胜利也绝非言过其实。因为若伊拉斯特里亚里成功出逃的话,即使抓住了德密斯托利,对方被胁迫而结下的休战协定断然会被无视,密特朗大战即使到现在也将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现在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和王府议会场都被蜂起的民众们占领,元老院议员都纷纷遭人弹劾战争责任,极度为难。当然,贵族们按说应该反抗,但民众军有着多岛海联合军这个靠山,对方根本无法抗衡。以斯特法诺地区的低收入层为中心的民众军打气“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的名号,完全攻取了权力中枢,收到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援助,开始为替代“天地领有”的乌拉诺斯新的大方针“天地融合”开始行动。 还有——浮出水面的暗之权力并不只有伊拉斯特里亚里。 向这个世界播撒战争种子的武器商人协会“库洛诺·马格斯”的存在,也随着塞农·卡瓦迪斯与伊桑·塞拉被生擒而浮出水面。被人民解放军抓捕的塞农和伊桑受到了拷问,对世界公开了库洛诺·马格斯的全貌。通过对多国政府植入不信任感,向他们鼓吹他国军备而使之相互争斗,决不出胜者,使得军备竞赛永远持续下去的这库洛诺·马格斯的骇人计策,以塞农自供出了其所有成员的信息而迎来终焉。随着灾难之源——武器商人“库洛诺·马格斯”的崩坏,新时代的气息定将覆盖多岛海,进而覆盖整个世界。 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多岛海联合司令本部三层特设的阳台仰视着盖满了青空的飞空舰艇和各种色彩的纸吹雪以及人们的欢呼,内心怀抱了深深的感慨。从特别为今天的凯旋式设置的阳台,在空中往来的舰艇群,以及在地上人山人海的听众们,一览无遗。 在她旁边的是多岛海联合军的首脑阵们,对着市民们露出笑脸挥着手,互相说着祝贺胜仗的话语,同时努力做着今后的规划。若与乌拉诺斯建立国交,缔结通商条约,将怎样与自国的国家利益扯上关系——在每个人都在心中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伊丽莎白对在自己身边伫立的对民众们露出讽刺意味十足嘲笑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说道。 “请问,您是明天出发吗?” “嗯,由于凡人们哭着央求,没辙了,不去不行。” “我会感到寂寞的。可是,还能马上再见吧。” 哼,马纽斯鼻子一哼,远远眺望着民众们和飞空舰艇。 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决定拜马纽斯为新任王。当然,在人民解放军背后牵线的是多岛海联合军,要说的话,马纽斯是以多岛海联合军的提线木偶即位新任乌拉诺斯王的。 他绝对会拒绝,伊丽莎白如此预想,想着自命不凡的马纽斯根本不可能明知要当提线木偶还去加冕。然而实在意外的是,这乖戾王子竟然满口答应接受了邀请。预定明天就会搭乘王族专用的飞艇启程普雷阿迪斯,接受人民解放军的推举,出席加冕仪式。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内心,不得而知。说不定啊,就是在战斗之前,自己酩酊大醉对马纽斯说的话,对他的心起了某种作用……伊丽莎白怀着这样颇为乐观的推测。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那时自己对马纽斯传达的话语,现在在这片天空响起了。说不定在明天就要启程普雷阿迪斯的马纽斯胸中,那时的话语仍有一息尚存。这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想象了。 “殿下,请一定改变乌拉诺斯啊。” 伊丽莎白对着在她右边的马纽斯微笑道。马纽斯只是哼着鼻子,没有回应。此时,在她左侧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向伊丽莎白问道。 “格林准将不在啊……我们的英雄在哪里呢?” “说有什么急事,就出发了。” “急事……?恕我冒昧,比凯旋仪式还重要的事情,那可是相当了得啊。” 现在他已经不在桑托斯岛了,而到离得很远的地方去调查了。” “嚯,那可真是了得……我可以请教一下调查内容吗?” 伊丽莎白带着认真的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去确认比起世界还重要的某人是否平安了。” 然后她抬头朝天空看去,想着已不在这里的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一定能抵达真相的彼岸,伊丽莎白相信着这一点。而伊丽莎白所能做的,只有祈祷那真相对于大家来说是好的…… 路易斯顺着与伊丽莎白相同的方向仰望着天空,搔了搔下颚。 “……原来如此,还真是罗曼蒂克啊。” “虽然作为作战参谋,格林准将是个现实主义者,然而在私底下他确实多岛海第一的浪漫主义者呢。” “哦哦,他的真实面貌还真让人意外。在近期请一定告知我调查结果。” 发现了圣泉与天空尽头,又将多岛海地区与巴雷特洛斯地区结合在一起的伟大提督,莞尔一笑这么说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要拍照了,各位,请露出笑脸。” 多岛海联合军宣传官,将照相机对着在阳台的联合军首脑们,放出了闪光。在场的全体人员都带着相当习惯的架势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即可藏起各自心怀的鬼胎,带着笑脸接受摄影。 那炫目的闪光闪了好几次以后,摄影师便去邀请伊丽莎白。 “请马纽斯殿下与女王合照一张,民众们可都在翘首以盼。” 伊丽莎白当然带着笑容接受了。一般大众们也都在期待着身为新多岛海世界的盟主伊丽莎白与身为新乌拉诺斯象征的马纽斯这年轻的两位之间良好的关系。此后天地缔结的友好象征,正是现在此处的这两位。 然而即便对着相机,关键人物马纽斯也不笑。 “殿下,请带着笑容!” 摄影师如此要求,可马纽斯依旧不改那僵硬的表情。恐怕他不知道该怎么露出笑容吧。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笑着的马纽斯。 真是让人没辙啊。 伊丽莎白心中叹了口气,披露着她的看家本领即兴表演。 “哦!!这样好!!” “你丫,干什么……!!”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马纽斯表情愈发僵硬,斥责着高高举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的伊丽莎白。 “不是挺好的吗,看起来关系那么好。” 爽朗地这么说道,伊丽莎白颇有些恶作剧般地笑着,左右晃动着高高举起的手,好让观众看到。 “殿下也是,笑脸!笑脸!” 摄影师如实要求,马纽斯在僵硬的表情之上,硬是拼命浮现出了像是笑容一样的某种表情。在场的首脑阵也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摄影场景,一起笑着拍手鼓掌。这个情景将会通过报刊、广播向全世界传达,人们定能感知新时代的开端。 挤满大街的庶民们也看着伊丽莎白和马纽斯手牵着手的情景,再次献上巨大的指笛以及欢呼声。飞空战舰则打着礼炮,飞出了更多的纸吹雪,谢拉格里德的天空让五颜六色覆盖了。 民众们以很大的声音唱和着马纽斯与伊丽莎白的名字,祝福着天与地之间的崭新关系。 “兴致高过头了。” 和伊丽莎白一起将手高高举起,马纽斯带着痉挛的表情如是说道。 “没有问题,大家都很高兴嘛。” 接受了又一次摄影,伊丽莎白对着马纽斯笑道,然后重新转向民众,对着世界宣言道。 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吧!—— 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 经过多少次空中轰炸,人们的生活终于开始在这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城市逐步恢复。 临时木板房以及卖食物的小摊一家挨着一家,打扮简慢的人们喝着近乎清水的菜粥,谈论着明天的工作。在这样尽管受到严重的打击,依然能充分感受到人们活力的熙熙攘攘中,巴尔塔扎尔独自一人行走着。 他找到了一位卖花的露天小贩,购买了扫墓用的花束。他确认了下事先准备好的地图,搭乘的公车摇摇晃晃五十分钟左右,他便在郊外下了车。 独自一人走在满是荒芜的水田、旱田的乡间小道上十五分钟,抵达了目的地秋德寺。很不凑巧地零零星星地飘起小雨来,他对未曾带伞的自己的大大咧咧有些懊恼。 他进入院内,用着只言片语的秋津话向住持询问无铭墓地的位置。他被引向了院外几乎无人问津的满是苔藓的小墓碑前。他对住持道了谢,将买来的花束插在了目前的花筒中。 被小雨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中,低头看着连墓志铭也没有的、光秃秃的小石头。花筒中的白色百合遭到雨淋,花瓣垂了下来。 这是埋葬突然倒在路上死去、或是连吊唁的人都没有的流民的无铭墓。根本不会有前来扫墓的人,花筒中的水都变质了。 “这就是你的未来吗,紫。” 他对着石头说道。没有回答。巴尔塔扎尔屈膝坐下,正面凝视着石碑。根据报道神乐死讯的秋津日报,在这石碑之下,就埋着神乐的尸骨。 “住在这里的心情如何?看上去就不怎么好。” 雨之幔帐,已经覆盖了巴尔塔扎尔周围。尽管全身早已湿透,巴尔塔扎尔却全然不顾,依旧对坟墓说道。 “战争结束了哟。” 回应他自言自语的,只有雨打着坟墓的声音。 “现在,凯旋仪式正在谢拉格里德举行着。军人、政治家和金融界的巨头们都聚在一起大事喧闹着,欢闹得忘乎所以啊,一心想着是自己的力量让战争结束的。” 神乐赌上自身引发革命,给新慧剑皇王的让位完成以后,便将所有罪责背负于一身,被处以枪决。据说,曾为守护慧剑皇王血族的神乐的家人都拒绝收纳“同族相残的大罪人”的遗骨,而神乐的遗骨便被收入了这寂寥无人的墓地中。 “全是些蠢材,个个都是。究竟是托谁的福,这愚蠢的战争才结束的,全都不理解。” 巴尔塔扎尔的头发已经让雨打得湿透了。 “还有些蠢人说,是托我的福。真是带不动。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我脑子好使啊,我知道究竟是谁终结了这场战争的。”note 8.(译者注:译为“真是带不动”的地方,原文「付き合いきれん」,就是那种“真是没法跟你说”“奉陪不了”那种意思。) 从头发滴下的水滴经过面颊,向下颚流去。 “那些蠢人们,都说你是罪人。说是像这样聚集同伙反抗皇王杀害同胞夺取玉玺伪造敕令的人,遭到枪决也是罪有应得。” 从下颚滴下的水滴,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如果这样的歪理说得通的话,那所有的政治家和军人不都是罪人了吗?无论是赢,还是输,战争就是罪恶。无论战胜国,还是战败国,所有指挥者应该都处以枪决。可为什么只有你一定要背负罪责?” 在地面发出的雨声,稍微变大了些。 后几十倍奉还;如果有人要责难你,也由我悉数承受,然后反驳得他精神崩溃;若有欲中伤你的人,我会悉数将他们荡平,会将他们践踏得永世不得翻身,烧个连灰都不剩下。所以啊紫,快说这是假的吧。如果你躲了起来就快出来。即使逗我也好,戏弄我也好,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完全接受。无论你做什么我全部都会原谅,所以快说你还活着吧。” 雨之幔帐,已经完全封锁的巴尔塔扎尔的周围。回应巴尔塔扎尔话语的,只有雨声。只有雨,充斥着这个世界。 正在此时—— 在银色的幔幕对面,传来了微微的幻听。 ——非常遗憾,紫神乐已经死了哟,巴尔塔。 巴尔塔扎尔抬起脸来,然而看到的只有雨。 ——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很抱歉,这就是真相。 从眼前的石碑,传来了神乐的声音。尽管可能是幻听,巴尔塔扎尔还是回应着那个声音。 “如果在的话就出来,紫,即使是幽灵也没关系。” 只有雨声连绵不绝。巴尔塔扎尔凝视着银色的幔幕。 正在此时—— 出其不意地从旁边,神乐出现了。 她在巴尔塔扎尔旁边蹲下,定睛看着同一块石碑。她的身影被银色的薄膜遮盖,看起来淡淡地有些透明。 ——很久不见了,巴尔塔。 神乐露出谜一般的笑容,凝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心里十分诧异,定视着她的笑容。如果真的以幽灵的形式出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幽灵吗?” ——你说呢? “看起来像。” ——那样的话,也无所谓。 神乐这么说着,露出了令人怀念的笑容。 010 巴尔塔扎尔从花筒里抽出了一圈白色百合,用指尖将茎部折弯,下定决心,将花插在了在旁边的神乐头发上。 白色百合,插到了神乐头发中。 雨势开始变小了,从云间露出的阳光,落在了浸湿了巴尔塔扎尔面部的水滴上。 白色百合插在浸湿的头发中,全身迎着耀眼的阳光,紫神乐微笑着。 贴身的白色衬衫,已经让雨淋透,紧紧贴着皮肤。从袖口滴落的水滴落在地面上,溅在神乐自身的倒影上。裹着绷带的右臂吊着,她将拐杖放在一旁,对巴尔塔扎尔笑着。 “紫神乐已经死了哟。现在的我,只是一位无名女性。是的,我的右臂和右腿都受了重伤,再也握不了剑了。” 巴尔塔扎尔仅仅沉默地凝视着插在神乐头发上的白色百合,以及在那下方的笑容。 “我有个性格十分别扭的兄长,在京凪离宫被我亲手结果了……我原以为如此,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好像一直将我投出短刀的事深藏于心,眼瞅着复仇的机会。” “……………………” “在我自首入狱之后,听说义仁皇王为了救我的命,秘密下了恩赦。由于对外不得不说已经处决,报道机关便发表了我已被枪决的消息,甚至都已经将我拉到了刑场;在那之后,原本应该是偷偷将我放了,可兄长却说要复仇,便充耳不闻……他便乔装成行刑者,射穿了我的右肩……我还想呢,这行刑者总感觉和兄长有点像,没想到却是本人……真是个过分的大哥啊,干脆杀了我还一了百了。” “……………………” “我的肩被射穿,便对他发牢骚,说这下子握不了剑了,责任负到底,将我好好地杀掉。可是兄长却说‘我对你的惩罚,就是带着这样的身体活着。如果你觉得有愧于我的话,就以这样的身体一直活着,直到死为止’,充耳不闻……我就这样活了下来。很过分吧?” “……………………” “握不了剑了,也无法回到出生的家里。连名字和职业也没有了。如我所想,右臂和右脚都动不了,连今天要吃的饭都很犯愁。呐巴尔塔,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呀?” “……………………” “你听人家说话了吗?巴尔塔?喂,快回答啊,巴尔塔——” 神乐在巴尔塔扎尔的脸前晃了晃手心,而巴尔塔扎尔面色苍白,宛若石像一般僵住,没有回应。他还一动不动,连是否仍有呼吸都很可疑了。担心他受惊吓过度而休克死去,神乐便抓住巴尔塔扎尔的肩膀,前后摇了起来。 “喂——喂——你死了可怎么办啊,快回神啊——巴尔塔——” 摇了五分钟左右,跟他搭腔,敲他脑袋,掐着脸颊,执著地连连喊着他名字,终于,巴尔塔扎尔的脸恢复了血色,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通红宛若熔岩一般。 神乐已对巴尔塔扎尔的内心了如指掌,便只好安慰他。 “那些害羞的台词全都让人家听到了,都有想死的心了吧?没关系哟巴尔塔,我的心情可再好不过。被兄长打中,又丢了名字,一直都很忧郁,今天久违地有心情大笑了。谢谢你巴尔塔,你果然很有趣哟,就我所知,你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 “……………………” “嗯,现在要作反应还有点儿难吧。好的明白啦,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思考复原。” 神乐如是宣言,便很有耐心地坐了下来。 住持有些担心,说准许他们进堂内,的神乐露出笑容委婉拒绝了,在石化的巴尔塔扎尔旁边坐下。 在云已散开,阳光稍稍倾斜,两人的影子在雨后初霁的地面上伸长些时,看样子是已经做好辩解的准备了吧,巴尔塔扎尔终于开了口。 “都是玩笑。” “我就知道。” “……‘我想了,这么一个玩笑’……我刚想说这句话来结束刚刚的台词,到一半你却出来了,准备好的台词才不得不中止了。因此,是你不好。”note 9.(译者注:巴尔塔扎尔说的这些得稍稍解释一下。日本人开玩笑的时候经常说了一大堆之后,加一句「なんちゃって」「冗談だ」来表明自己在开玩笑。也就是说,巴尔塔扎尔是说自己故作痛苦状,说“紫啊,你终结了战争啊,你是大家的恩人,大家却杀了你啊。大家都疯了啊,只有我一个人清醒。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紫你别开玩笑快出来,逗我戏弄我我都不计较啊,快出来啊,是幽灵也显个身啊”,然后表情一转,曰“开玩笑咧”。记得当时老师告诉我们,听日本人说话一定要听到最后,因为最后经常出现转折,比如他们就会说“你长得又高,头脑又好,又有钱,还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老爸又有权势,定会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说得你心花怒放,最后接一句“我并不是想说这个”。) “很有趣呢,巴尔塔,你果然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哟。” “嗯,你能理解就好。那样的新闻报道,我可是一丝一毫都不相信。怎么说我都是情报战的专家,我的头脑都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阿喀琉斯之上。那样的报道要想骗我,真是止增笑耳。那样的计谋,从一开始我就完全看穿了。” “嗯,你真厉害,头脑实在是聪明。说来,你能为我出出主意吗。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名字也没有了,剑也拿不起来了,更没有职业,十分困扰啊。现在承蒙住持好心,我可以暂住于此,可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啊。” 巴尔塔扎尔摸着下颚,哼地响起一声鼻息。 “我有个快要死的爷爷啊,恐怕没多久就要死了,我得去探望他。” 。是这么回事吧?” 神乐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了旁边坐着的巴尔塔扎尔肩上。然后她微笑道。 “没问题哟,一起去吧。之后呢?” “军人已让我吃尽苦头了,我想辞官。我可以随便找些诸如精神疾病或者加入了什么奇怪的宗教,并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讨厌我的人多如山,一定能顺利地将我赶出军方吧。” “真不错,赞成。我也对军队受够了。但是生活怎么办呢?” “工作吗?是啊,做些什么好呢?” 巴尔塔扎尔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神乐头发上的白色百合,一股与战场的悲惨大相径庭的,让人十分舒适的清香传来。 “要不从花店开始吧?” 他如是告知,神乐抬起头来看着巴尔塔扎尔,微笑道。 “花店?你开?” “比起一个战争犯要好多了。还有……” 花很称你呢。巴尔塔扎尔吞下了那句台词。取而代之的是,他将自己的希望用委婉的表达手法传达了出来。 “好像也挺适合你的。” 神乐察觉到,这番话是很有巴尔塔扎尔风格的,拐了弯儿对自己发出的共同作业的请求,便微笑道。 “……是啊,我会努力好好学一学花的,感觉蛮有意思。” 神乐握住了巴尔塔扎尔的手。带着充足的力道,巴尔塔扎尔的手心回握着。 “和你一起,当花店老板吧。” 她和巴尔塔扎尔手牵着手,站了起来,仰望着雨后初霁的天空。 巨大的彩虹,在两个人的前路中架上了七彩之桥。新的希望,从这些澄澈的色彩中洋溢了出来。 胸中已欢欣雀跃得难以抑制。 今后,就一边播撒花的种子,一路前行吧。 和巴尔塔扎尔一起,和他一起在这伤痕累累的世界让鲜花盛开,一路前行,直到尽头,直到永远。这是多么美妙而快乐的人生啊。我已经看到了,同这个人一起前行的道路前方,是满满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朵哟。 神乐带着灿烂的笑容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紧握的手中充满了力道。 “让世界,鲜花遍地吧。” 我们,两人一起。 我们,两人一起…… 终章 前往约定的天空 孩子们的笑声,消失在了湛蓝的天空中。 以水平线对面油画一般的浓浓夏空为背景,云顶应该已超过一万米的积雨云,带着滚滚的白色轮廓,与那份湛蓝形成的边界十分鲜明。 在山坡上吹拂的风激起了绿色的起伏,每当如此,阳光反射得一闪一闪,将银色的雾沫甩向天空的湛蓝。在这只有原色似乎都能看到风之色的风景中,有一间雅致的小屋,汐风拂动着在屋顶的风向标。 “回到这里了啊……” 清显双臂伸向夏日的天空,尽情地伸着懒腰,满满地吸入了令人怀念的故乡梅苏苏岛奥德萨的空气。尽管直到前段时间还一直居住的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也很不错,果然故乡的汐风是特别的。 将目光转向背后,所望之处是一片已经发了新芽的草原的起伏。在星星点点分布的树木另一侧,是一片呈现鼠色的山脊。目光转回,在湛蓝的水平线与积雨云的前面,是呈扇形的纯白沙滩,以及白色的自家。那没有任何东西遮住视野、欣欣向荣的风景,让人不由得欲气运丹田,深深地喊出来。 说起来,梅苏苏岛遭到乌拉诺斯急袭,家人遇害,已是距离现在二十二年前的夏天了;而今天,清显又重新回到这座岛上,准备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梅苏苏岛现在已是人口有一万六千人、还有了国王的杰出独立国。假如这里还是秋津联邦殖民岛的话,有逃跑前科的清显也无法回到这里,但趁着联邦制崩坏的混乱,梅苏苏岛本身便独立成为一个国家,才能像这样平安无事回到故乡,为家人扫墓。 在山的斜面上,已经买回的葡萄田,绿叶曝露在阳光之中。那是过去清显的父亲——正治所拥有的田地。去年出版的清显的坦白书《誓约》,版税的大部分都捐给了在普雷阿迪斯深受战争灾难的市民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充当了买回这半旧的小屋以及自家农田的费用。他想,从今以后就能在故乡舒心地干着农活生活下去。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地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只是想要遵守和已经离去的她的约定,仅此而已。 “那时虽然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更无法交谈,但我明白:如果我破坏了约定,她将会多么悲伤。 “所以啊,我并不是像现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那样,是个为了世界的和平舍己为人的圣人君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把个人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十几万人卷入战斗,造成死伤无数的大罪人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说,我们的行动与所谓的‘普雷阿迪斯的奇迹’紧密相连并被昭示天下,但我要说报道和相关书籍里塑造的我们七人的形象,全部都和真正的我们的形象大相径庭。 “首先,我们七人,并不是由所谓的‘英雄’五人和‘背叛者’两人构成的。 “当我听到那两个人被称为‘背叛者’的时候,心如刀割仿佛在流血,这一点希望你们大家能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把那两人塑造成‘反派角色’,把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塑造成‘英雄’,给世人绘制了一幅极其容易理解的名为‘惩恶扬善’的美好构图的人们,但我们七人全部都是有善面也有恶面的普通人。如果说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应该只是出生以及受教育的环境,还有就是我们相遇以后所处的状况不同,仅仅如此。 “从对国家的忠心这一点为基准来说,也许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能被原谅,他们也许确实是让同伴们身陷囹圄、堕入深渊的背叛者。然而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状况下,那两人根本就别无选择。 “而且,即便在那种别无选择的状况下,那两个人也遵守了各自的约定。即使那约定并不被任何人所知,而且就算遵守了约定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还是在被人投着石头骂着背叛者的同时,一直紧紧怀抱着那个约定。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如今我才开口说这些事,是因为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后世将永远流传着那两个人是背叛者的假象。我相信,大家如果把我讲的故事听到最后的话,一定会赞同‘我们五人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而那两人也并不是什么反面角色’这样的观点……” 以这段文字作为开篇的《誓约》的内容,并不是很多读者所期待的身为“普雷阿迪斯的奇迹”主角的抛头颅洒热血的冒险奇谭,其大半都是对在“雷神之枪作战”之际死伤的敌我双方十几万将士和市民的忏悔和赎罪,以及对在多岛海被当作“背叛者”的美绪·塞拉和莱纳·贝克的维护之语。 弹,已几乎发展到妨碍了伊丽莎白的事态,清显便辞去了王国军航空教官一职,回到了出生的故乡。 尽管出版以来一直遭到纷纷议论,心里连一天都难以平静,从今天起,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只要孩子们能在这座岛的自然风光的包围中,健康地长大就再好不过。清显怀抱着这样的愿望,仰望着故乡的夏日天空。 而且说不定—— 在这世界某个地方的美绪和莱纳,也会得到清显的书,阅读其中的内容。他在内心的某处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如果这梦一般的想象再稍稍延续,他们偷偷地与自己取得联络,这样的事也并非无稽之谈。有朝一日,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还可以再会。清显一直怀有着那样的梦想。 帝纪一三六七年,七月,梅苏苏岛奥德萨—— “清显——来了很多邮件哟!” 从自行车邮递员取回邮件,在新家的庭院中准备着午饭的伊莉雅叫着他。他一看,发现有十几封祝贺乔迁的明信片,指定了投递日送到了这里。walkure相关人员自不必说,还有共同在奥丁战斗过的同伴们送来的诸多祝福的话语排成了一排。 在刚刚从城镇的杂货铺买来的折叠椅上坐下,将桌子移到遮阳伞的背阴处,听着在梅苏苏岛上让人感到舒适的鸟鸣声,一封接着一封读着明信片。 从圣·沃尔特帝国首都塞尔福斯特寄来的明信片上,登载着朝气蓬勃的菈菈·斯科特的照片。据说她现在已是帝国军特技飞行组的一员,在重要的仪式时都会出来大显身手。在组员中据说还有雷欧队长的女儿辛西娅,是菈菈原封不动地按照雷欧的教导教育了辛西娅。听到雷欧即便在战地,也时时刻刻想着妻子和独生女,辛西娅便高兴得哭了,而雷欧在天堂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当看到从遥远的远方巴雷特洛斯共和国一个地方都市——维拉斯加斯寄来的一封明信片,清显顿时喜笑颜开。 “卡路和克莉亚!很久不见了啊……看啊,很有精神哟。” 在递给伊莉雅的明信片上,是卡路儿·克莉亚夫妻、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们的照片,还有卡路儿亲手书写的信息。 “恭喜开始新的生活!有朝一日全家一起来维拉斯加斯的话,我们会非常高兴。会请你们吃艾黎儿做的真正的艾黎面哟。” 在照片的一角,有一位和伊格纳修在一起微笑着的红发女性,这个人就是艾黎儿吧。真正的艾黎面……仅仅这一句,就让清显即便正在吃饭,喉咙都不由得“咳”地一响。过去,在从普雷阿迪斯生还后不久,克莉亚所做的艾黎面就已经惊为天人了,可据说卡路儿的义妹艾黎儿的艾黎面是让那乌拉诺斯的乖戾王马纽斯到现在为止都一直从维拉斯加斯所要冷冻好的的卓绝之作。这究竟是怎样脱离常轨的食物啊,他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拜访维拉斯加斯。 在庭院里,伊莉雅和两个孩子在忙着做今天派对的准备。清显也将明信片放到化妆盒中,帮忙进行作业。 “哥哥,不是那边哟,都摆在这边啦。” 今年就满九岁的长女裕美子带着早熟的表情,将花盆摆在玄关前,摆得整整齐齐。 “那盆大的放在这里啦!嗯,放在这里帅气!” 双手端着开着大朵鲜花的大花盆,今年就满十二岁的长子正显很吃力地朝着庭院中间走去。 “正显,那里要放桌子!快放到玄关!” 被伊莉雅一呵,正显带着痛苦的表情转向后方,朝玄关东倒西歪地走去。 伊莉雅又将目光转向走廊,眼眶倏地一下张得老大。 “父亲大人,酒!!” 伊莉雅的亲生父亲——满口假牙的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用独臂抓起了威士忌的瓶子,一边在走廊晒太阳,一边狂饮着。 “在哪里买的啊,医生都严令禁止了!” 伊莉雅从卡斯滕手里夺过了瓶子,将所剩无几的内容倾倒在草坪上。卡斯滕露出了怒气。 “你干什么!!那可是女婿给我买的啊!” 被伊莉雅瞪着,清显辩解道。 “唉,啊,对、对不起。可是,岳父大人已经从医生那里获得许可了……” “父亲大人你永远禁止沾酒精!都不知道酩酊大醉时自己在做什么吧?!前一项也是,给正显教些多余的东西……!!” 向被伊莉雅训斥垂下头来的卡斯滕,正显飞也似地冲了过来。 “外公,我啊,已经可以一个人着陆了哟!”“哦哦,真的呀!嗯,你可真有天赋啊,比起我女儿和女婿都有才能!”“哇呀,太开心啦!之后我还要上飞机呢!”“不行!!”“快停手!!”“唉,为什么呀?”“太危险了!!你不用坐飞机这种东西!!”“唯独飞行员绝对不行!!会死的啊!!” 清显和伊莉雅一如既往地脸色大变制止着他,正显则闹着别扭。然而即便父母阻止,外祖父卡斯滕却在偷偷地教正显驾驶双翼机。由于在这多岛海,很多人都拥有飞机,用它而不是汽车从一座岛去另一座岛,便不乏将农道当作练习场所代替跑道自由使用的例子。 当然,坂上家也拥有一架自家用双翼机。清显前一项还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航空教官,若想指导正显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可他却绝对不教儿子驾驶。看样子由于自己过去多少次上战场穿越死线,便不想让他也有这样的经历。然而正显让周围的人们不由分说硬是灌输了父亲和母亲在密特朗大战中的活跃表现,便想自己也有朝一日能驾驶飞机,靠着外祖父指导,现在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做到双翼机的离发着了。 裕美子也跑了过来,央求道。 “哥哥,也带我上飞机嘛!”“可以哟!”“不行!!”“绝对不行!!”“正显,我明天教你机枪射击的方法吧?”“父亲大人,请不要教正显一些奇怪的东西!!”“上面根本没有机枪!!在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了!!” 尽管一直这样叽呀叽呀吵吵嚷嚷地争论着,总算是做好了今日乔迁派对的准备,接下来只是等待来客了。 在花坛里在花盆中都有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着,摆放着大人用的折叠椅以及小孩用的凳子,在庭院正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大大的圆桌,烧烤用的小型炉灶已经生了火。将肉和蔬菜放在那炉灶旁边,抬头看看远方的天空,不一会儿便有一架中型飞艇朝着这边开始降落。 用手扶着帽檐,清显微笑道。 “来了,来得正好。” 希尔瓦尼亚王国公家的飞机轰鸣着可变叶轮,在新家附近的草原上着地了。 他和伊莉雅一起出迎,按着草帽帽檐,没有带一个随从的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由于今天是以私人名义,塞西尔·豪尔出来了。 “好久不见,小显,伊莉雅。你们家,真是精巧,真棒!” 自加冕已经过十六年有余的塞西尔,露出了与过去毫无差异的笑脸与清显他们拥抱在一起。清显也带着笑脸,对将希尔瓦尼亚王国引向多岛海盟主地位的伟大女王毫不拘束地致谢道。 “我很高兴哟塞西尔,你明明那么忙……你办公没问题吧?” “女王也得至少有休息日啊。今天我要尽情地自由活动,请多指教啦!” 正显袭去。正显四处逃窜,但巴尔塔扎尔的孩子们以协调一致的动作精确地围堵着猎物。 “克里斯蒂娜,堵住右边的退路!!”“好的!!”“利用遮挡物,希诺维欧斯,你绕到废屋背后!!”“是!!”“不要啊——”“最后一击德尔菲娜!”“唉!” 表情振作的梅齐奥尔接连下着指示,孩子们以有组织的协作抓住了胡乱挣扎一气的正显,最后五岁的二女儿德尔菲娜一个巴掌甩过去最后一击,将正显带到了巴尔塔扎尔面前。 “战利品,父亲大人。”“嗯,辛苦了。”“什么‘辛苦了’啊,你怎么教育的啊!还有刚刚,你说了我家是废屋吧?” 他如此责问道,巴尔塔扎尔却依旧亘古不变地板起面孔,凝视着他们那间朴素的半旧建筑,很满足地歪了歪嘴角。 “有进步啊,梅齐奥尔。” “你面朝哪说啊?给我生气啊!还有,特地从远方赶来,非常感谢。” “女王邀请我我才来的,偶尔到乡下来也不坏。你,给我在那里正坐。” 他这么生硬地说道,便在折叠椅上重重地坐下,让作为战利品的正显在旁边的草坪正坐。 “在我说好以前就一直这么坐着。”“是。”“‘是’什么‘是’啊。走吧正显,不用听巴尔塔伯伯的话。” 神乐迟些时候进入了庭院,然后在巴尔塔扎尔旁边坐下,“哈”地喘了口气。 从神乐的走路姿态和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清显察觉到了。 “神乐姐,莫非……”“嗯,第六个。”“哇……恭喜了!” 清显不自禁地看向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回瞪着清显, “怎么回事啊那眼神。”“唉?不不,没什么别的意思。”“那眼神怎么回事!”“只是瞥到了而已!为什么突然就发怒了啊,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正当他这么语无伦次地回答时,伊莉雅便宣告派对开始。 “今天能见到大家真的很开心!我们会一直在这座岛上快活而精神地生活下去,要是愿意的话请随时过来玩啊!!” 大家碰了碰用于“干杯”的玻璃杯,便将肉和蔬菜排列在炉灶上,一边听着喧闹的孩子们的笑声一边吵吵嚷嚷,尽情地讲着说不完的话。 五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巴尔塔扎尔夫妻经营的“紫菜花商会”运用缜密而精确的市场分析与大胆的贩卖战略,不断成长,夫妻都忙得不可开交。由于社长巴尔塔扎尔接二连三地合并、买入附近竞争者的商店并编入自己伞下,他被称为“花界的捕蝇草”,遭到同行的忌恨,神乐的叹息便不绝于耳。 “我明明说过当个街道的小花商就行了……” “最初实施进攻的是他们。要干的话就得彻底干下去,已经没有退路了。” “该怎么说好呢……在业界也是四处树敌啊……” 对神乐那充满苦闷的台词,清显和伊莉雅只好以苦笑回应。即便离开军务,巴尔塔扎尔还是依然如故,而神乐呢,说一千道一万,让这么多孩子们围着,还是非常幸福 “塞西尔,你的结婚大事呢?” “王侯贵族诸位每天都在提要给我相亲……太麻烦了。” “他们有自己的立场,真够受的。那个传说中的马纽斯呢?” “我说了是朋友。他刚刚从普雷阿迪斯前来多岛海前天才见过,可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喝酒而已。” “这样啊——我倒觉得你们挺班配……” 当上乌拉诺斯王的马纽斯发挥着精湛的行政手腕,将曾经闭关锁国的乌拉诺斯转变为走开放路线。天与地缔结了通商条约开始交易,乌拉诺斯利用着身为“可以移动”的空中都市这一优势,生出了巨大的贸易黑字。由于其生活圈本身在移动,便可大大抑制运输路线长度,发挥远距离贸易的长处。乌拉诺斯比起战前要发达得多,与地上相互理解,戏剧性地进行着文化交流。 王都普雷阿迪斯会时常来到多岛海地区,以桑托斯岛为中心游弋数月。尽管世人们都期待着马纽斯和伊丽莎白融合天地的世纪性罗曼史,然他们本人看样子只是饮酒朋友的感觉。 自派对开始已过去了两个小时,那热闹的程度却有增无减。正显、裕美子和巴尔塔扎尔的五个孩子们一起玩着抢地盘游戏,发出欢声,丝毫不减疲惫之色,一直在到处跑着。 正在此时,从远处而来的电动自行车进入了视线之中——穿过宁静的山坡起伏,沿着草原的小径缓缓来到了这里。 在察觉到骑在上面的人是谁的一瞬间,清显的表情顿时转阴。 “哇……都没有通知我们。什么事啊?” 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制服装束戴着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伊莉雅前来迎接。 “你好,歌国同志,来得真是突然啊。” “突然前来,抱歉,因为有件急事。” 曾为秋津日报记者,现在文艺出版局工作的歌国常盘草草打了个招呼,便直直地站在清显面前。过去这个人就好奇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好几次发表了新闻报道;她现在仍一如既往心无旁骛地以清显他们为题材,出版着吸引大众眼球的书。 “不会有第二册的,和你说好只有一册的。” 他这么先发制人地对她说道,歌国的表情便严峻起来。清显的著作《誓约》,是歌国执著委托才写成的。本来他是没打算写的,可对方用各种方法劝说他,终于接受了“为了给美绪和莱纳恢复名誉”这一条,便只好背起了沉重的包袱。尽管此书内容颇有非议,但多次再版,看样子歌国她一定想瞄准第二只泥鳅。 “我不是说这个。我有个企划,想请老师务必过目,便前来叨扰。” “我不是老师,而且也不会再写了。” 他这么冷冷地答道,歌国“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倏地伸直了背,从挎包中抽出了企划书。 “您不必执笔。老师您只需要参加座谈会,报道也由我来做。请您过目一下企划书吧。” 清显叹了口气。可是人家特意远道而来也不好拒绝,便无可奈何地拿过来。题目是这样的。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倾情讲述 ——普雷阿迪斯奇迹座谈会》 叹息再次泄露出来。他挠着后脑勺,远远看着歌国。 “什么啊这是?谁和谁进行对话啊?” “举办一个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座谈会,将那内容写成书,是这样的企划,绝对能大卖。” 这个人,莫不是生在梦的世界中吧。清显不禁呆若木鸡。 “那个——要聚在一起说得倒轻巧,要何时在何地聚啊?” 歌国带着极其认真地表情回答道。 “在这里,就是今天。因此,请一定让我将座谈会的内容录音。” 歌国从包里取出了小型的录音机械,握住麦克。半晌,清显沉默地望着歌国,回到庭院中,确认七人中只有五人,还特意用指头数给歌国看。 “在这里的有:塞西尔、巴尔塔先生、神乐姐、伊莉雅、我……一共五人,是这样吧?你懂吗?会数数吗?” 清显带着满满地要确认歌国的大脑是否在正常工作的意义,如是问道。 正在此时…… 从遥远彼方的天空,传来了啪啦啪啦的叶轮声。 歌国直视着清显,回应道。 服他们就行了。而要说服对象,需要花费的只是时间和耐性。” 在庭院中的大人们察觉到了接近而来的飞艇,仰望着天空。歌国的话语混在了叶轮声之中。 “然而,即便我有着优秀的取材能力和行动力,要追寻那两位的足迹还是极其困难的。两个月前,我终于发现了在密特朗北方的某个偏僻小岛上生活的那两位,开始说服。同意这件事是很难的,成为其契机的正是《誓约》。两位读了老师的书,便充分理解了老师您现在的心情。” 飞艇在距离坂上家二百米的平地上降落了。 草原上卷起了一阵风。 伊莉雅诧异地望着那边。塞西尔站了起来。神乐也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注视着。 “然而即便如此,那两位还是无法从罪恶感中直起身来。此时我便拿出了用于说服的材料——实在冒昧,我已经做好了之后被老师训斥的觉悟——那本您交给我的《誓约》。我是这么说的,‘坂上氏为了你们两位的名誉出版了这本书,甚至不得不辞职了,你们两位就没有什么能为坂上氏做的事吗?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友情永在……你们两位不是也应该对坂上氏,不,是对其他五位实现那个誓约吗’……是我的这番话,最终促成了那两位的决定。” 叶轮停了下来,飞艇的座舱打开了。 走下来的是一对男女。 远远地眺望着他们,清显的毛发便倒立起来。 “那两位是为了实现那个誓约,今天来到了这里,为了向诸位传达,友情现在仍然持续着。” 那两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不管相隔多远,纵使时过境迁,所谓时空,根本没有意义。 啊啊啊——清显叫了起来。 “我会数数,在这里的是你们五位,以及,美绪·塞拉,莱纳·贝克……加起来就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了吧?” 歌国的话语扫过耳根,不明所以的呼喊声无端从口腔中迸发出来。清显先是披露着对着歌国同时感谢与斥责的技能,然后将企划书扔掉,朝两人身旁跑去。 在旁边听着他们交互的塞西尔也注意到了,便发出了发狂般的声音,张开双臂奔跑过去。 伊莉雅和神乐也紧随其后,一边大声呼喊着两人的名字,一边奔跑过去。 巴尔塔扎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认出了两人,嘻嘻笑着。 清显早就只是全力奔跑发出呼喊之声了。 时间飞逝。挡在彼此之间的一切,在此时都消失了。 柔和的风,将青草的香气与夏日的花瓣吹起。 清显毫不迟疑地,同时抱紧了两人。他们手臂环抱着彼此的后背,那份温暖告知这并不是一场梦。 “美绪!莱纳!啊——这种、这种事!” 这样的台词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反复迸发了出来。喜极而泣的塞西尔加入了这欢喜之圈。伊莉雅和神乐也露出满脸笑容,张开双臂飞奔了过来。巴尔塔扎尔则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走着,接近了他们的圈子。 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现在,正在这草原上,七个人在一起。即便从那次搭乘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已经过了二十年,那份誓言仍在各自的胸中生生不息。 “纵使分崩离析彼此为敌,吾等亦不会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那个誓约在盛夏的天空中响起。七人一直做着不成话语的交谈,只是笑着,只是哭着。他们拥抱着,确认着此时此刻他们确实已相聚在一起,并从各自的表情中看到了流逝的岁月,彼此认同了蕴含其中并未改变的成分,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正显一人孤零零地在草原上伫立着,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大人们的样子。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朋友来了,那七人的圈子一直都没有散开的意思。放下孩子不管,而只剩他们大人自己在快活。尽管有一度,拿着麦克戴着眼镜的女性接近了圈子,但冷静的巴尔塔扎尔一声令下,梅齐奥尔率领的儿童部队便以有组织的行动夺走了女性的录音器材,靠着完美的抛投传递玩弄着女性。那戴着眼镜的女性,现在正独自一人抱膝坐在沙滩上,凝视着远方。 正在此时—— 正显在极近出感知了视线。 纯白衬衫搭配着红裙子衣着的女孩子,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咚”地,胸口便剧烈跳动起来。 洁白的皮肤,翡翠色的眼眸,白色的发箍。几乎触及肩膀的金发,发端却突然上翘,就像阳光被弹回天空中一样。 突然间,少女便开了口。 “你,是我的朋友了。”note 10.(译者注:原文「あんた、あたしの友達にしてあげる」。菲欧的这句话非常没有礼貌,有“我把你当朋友是对你的恩惠”这样的感觉。) 正显不知如何回应。“嗨?”只是这么回答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如果想当仆人的话那当然更好,但我想着,一下子就成仆人也太可怜了。” 什么人啊,这孩子。 “那、那个……你,是谁?” “在问人家名字之前,先自报家门啦。” 实在是任性到了极点。气势让对方压住,正显报上了姓名。 “坂上正显……十二岁……你呢?” 他这么问道,少女微微向后一仰。 “菲欧·贝洛阿。” 翡翠色的眼眸中演出了正显,她继续着盛气凌人的话语。 “十岁。我决定了,你,就是我的仆人。” 这名叫菲欧的少女这么说着,便双手叉腰,摆起架子。她是不是那种还是不要太过亲近比较好的类型啊,尽管他这么想,但正显的心脏不知为何却狂跳不止。 明明是陌生的孩子,他却认识,在哪里见过。想和这孩子更加友好地相处,想更多了解这个孩子……正显内心深处如是鸣啭着,叫个不停。 “于是呢?你准备怎么取悦我呢?” 尽管她说话荒唐无礼,正显还是认真考虑,然后抬起脸来。 “飞机……要一起乘吗?在天上飞,很愉快哟。” 接受了他的提案,“哼哼——”的一声,菲欧做出了很满足的样子。 一起围坐在草原上,饮料和食物堆满了圆圈中心,尽兴于没有尽头话题的清显耳中,传来了听惯的引擎驱动声。 他站起身来,远望着停在沙滩附近的自家所用的双翼机。定睛一看,发现正显坐在搭乘席,牵着一名陌生少女的手,现在一副公主抱的架势。 他穿着厚底靴,正准备驾驶双翼机。察觉到这些,清显大声喊道。 “喂——!!不准随便驾驶,正显——!!” 然而正显无视他的大叫,开始离陆滑行。在清显旁边,美绪也站起身来,惊叫道。 “菲欧?!哎呀,你干什么呢,很危险啊?!” “唉,那个,是你家的女儿?!” “等、等、等、等等,不要,不要飞啊!” 清显与美绪面露焦急,两人一起追在双翼机后面,在草原上跑着。 然而正显依旧公主抱着菲欧,完全不管父亲的制止加速而去,轻轻地浮上了天空。 “啊啊啊?!哎呀,正显——!!今天,不给吃晚饭了哦——!!” 远方,从水平线上出现了大片积雨云,而双翼机接近了那片云。 “我都说了飞机绝对不行……就是不停。” 清显耸了耸肩,低头看着美绪。 美绪困扰地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清显。 “……不觉得你家的孩子,下手太快了吗?” 清显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道歉。他根本没有想到,正显竟有这样的积极性,会载着刚刚邂逅的少女飞上天空。 “……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周,嗯……” 美绪瘫坐在沙滩上,凝视着远方的天空,然后仰头看着清显,甩出有些呆滞的话语 “……这究竟像谁啊?” 清显只好将嘴角弯成「へ」字型。说来在小时候,就在这座岛上,自己也曾用双翼机载着哭喊不停的美绪飞了上去。 “……我猜不出来。” 清显向美绪伸出一只手来。 “……像你啊。” 握着那只手站起身来,美绪拍了拍腰际的沙子。 两人四目相对。“嘻嘻”地,同时笑出声来。 此后,那爽朗的笑声,进入了天空中。 仰望着夏日的天空,清显和美绪两人无忧无虑地笑着。十分舒适的汐风以及洗刷着较低的涟漪,为两人的声音伴奏着。清显和美绪在沙滩上相视而笑,就和两人很久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一样。 高度三百米。 心怦怦跳着,正显握着驾驶杆。在他胸前呈公主抱体势的菲欧有些不安地对他投以话语。 “没问题吧?不会掉下来吧?” “没问题。我和外公已经联系了很多次了,嗯……” 他这么回答着的时候,突然间,一块巨大的绵云就出现在眼前。 “呜哇!”“呀!” 发出“噗啊”的一声冲进了云中。周围一片纯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全湿了。”“忍一下,马上就出去了……” 正显抑制着恐惧,仍旧握着驾驶杆。外公说了,进入云中不要慌张,要保持姿势,好好看水平仪,确认机翼保持水平…… “什么啊这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菲欧发出了哭腔。正显为让菲欧放心,故作镇静。 “没问题,交给我吧。”“呼唉——”“没关系的……看啊。” 突然间,光线洒满了两人周围,视野也是一片湛蓝。 “哇,好漂亮!” 菲欧的表情放晴了。在遥远的脚下,每个绿色的小岛都各随己愿地在钴蓝色的海洋中打出一个个的小孔。透明的珊瑚礁环绕着岛的边缘,组成队列的海豚们,在海中拖曳着好几条白色的航迹。 在两人眼前的是夏日的天空。 他们迫近了一大块积雨云,几乎能听到它发出“嗞”的声音,只要不抬头仰望都看不到云的顶端。那几乎有些骇人的浓郁的湛蓝,在软乎乎的云层表面的另一侧无限扩张着。 尽管很美,但有些害怕。他们两人所不知的险峻和冷酷,正从过于浓郁的湛蓝与太过巨大的云中传开来。 风强劲地刮着,挡风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自觉地,菲欧双手便搂在正显的脑后。 “你害怕了?那我们回去吧?” 正显这么问道。菲欧上了火,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才不怕呢!因、因为和你在一起嘛……” 她满脸通红地这么说道。正显非常开心,嘻嘻笑道。 “嗯,我也是!真是不可思议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害怕了!” 他坦率的心情化作了话语。 菲欧依然紧紧抱着正显,凝视着云之峰,以及在那对面的湛蓝。 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然而却欣喜若狂。 在那片云的对面,有些什么啊。她有预感,在那湛蓝的远方,有非常出色的某种东西在等着自己。若鼓起勇气张开翅膀,说不定就能将那出色的东西握于手中,就能更深地感受到这份忐忑与这份欢喜。 “快飞吧!啊,嗯……应该说……飞喽!两人一起!” 菲欧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劲头,举起一只手来,作出了振臂的姿势。真是个怪孩子,一边这么想着,正显也作出振臂的姿势,附和着菲欧的话语。 “飞喽,哦!” “哦!飞到天边!” 于是,两人看着对方,咯咯地笑了。 正显拉下了节流阀。若与这个孩子在一起,无论哪里,都能前行;无论何方,都能飞行。这种毫无根据的预感,让他欣喜若狂。 勇气涌了上来。我能变得愈发强大,能飞得比现在还高很多。穿过不断涌来的层云,向着天空的另一侧,去探寻从这无限湛蓝的深层的深层的深层在召唤着我的、伟大之物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