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妖妖》 序章 轮回 她死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她孤魂野鬼般游荡于乱葬岗,不记得在世间飘荡了多久,才被黑白无常捉了去。 听阴差说,她因为生前作恶多端,造孽太多,才被罚在束魂塔千年,但阴差却连她生前的罪孽都说不清道不楚,只道是她理应受的恶果。 她被两个阴差用束魂链捆绑住手脚,被拖着不由自主地向前飘飘荡荡。 地上的无数阴火处处流窜,偶尔落在道旁,瞬间便腾起半丈高的蓝绿色火焰漫过她的头顶,消失在苍穹之下。 “你这小鬼,怎生得如此不安分?千年刑罚之苦尚未受够?莫耽误了轮回的时辰!”高帽阴差黑了脸嗔怒道,鼻腔中喘着戾气,手中的鬼鞭高高扬起,似是要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缩,高帽阴差最后还是收了手,鬼鞭鞭落在道旁的曼珠沙华上。 她怔了怔,赶忙低下头来,方喃喃道:“我只是想知道……” 她曾向束魂塔里的鬼打听过,在忘川的尽头,可以舀到前世今生,亦可预测后世命数,她便趁阴差不备偷偷溜去了。 她急急地想捞起些什么,但她舀到的只是一潭空白的凉水,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捞不到。 然后,她就被阴差捉了,就没有然后了。 阴差或许知道她想寻的是什么,但谁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他们只是一介阴差而已,没有掌管生死簿,对于六界发生的动荡是非皆与他们无关。 “姑娘,千年已烟消云散,一切早已因果轮回,又何必执念于此,在心中留下恶果,徒添苦恼?”矮帽阴差见她有些许呆愣,恐她再生事端。 她似懂非懂,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失落。 竟,千年了啊…… 道旁无数岔路口的尽头布满曼珠沙华,花色如雪,明艳且带着几分苍白凄凉,却仿若垂死挣扎般。 阴风袭来,夹杂着一片哀怨,偶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或是凄厉的惨叫,毛骨悚然。 那是束魂塔方向传来的声音,她漠然扫了一眼,后背却发凉,往日那些刑罚早已入骨,带着对它持久的恐惧,手脚竟不受控制随着身体不断战栗起来。 被关在里面整整千年,她的全部记忆只有那个四角天空,阴沉而灰暗,以及随着阴风传来的惨叫在耳边回响,动心怵目。 被关在里面的魂魄每日都要受九阴魂绳之笞,九蚁啮心之痛。道是如此方能彻底洗清罪孽,为下世积点福德。 里面的魂魄多被逼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她不知道在这种刑罚之下能坚持多久,幸好,她出来了。 可是又能如何?她不免有些自嘲。 她正值发怔,却听到高帽阴差怒骂道:“这群鬼聒噪得很,扰得我心烦意乱。” “若非他们生前作恶多端,岂会被关在里面受罚。黑白无常大人自会处理,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矮帽阴差说话之余瞟了她一眼,放缓了语气:“莫耽搁了时辰,我们担不起。” 他们继续飘荡着,最后在忘川一处河畔停了下来。 高帽阴差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黄略带着些许血色的小瓢,拨开道旁的曼珠沙华钻了进去。 她懒洋洋地抬眸四望,那一丈高的曼珠沙华还是一如她千年来时的那样诡异不变。 “一丈,一丈之高,一丈之隔……”她喃喃自语。 无法言状的情绪爬上眉头,说不清道不楚。 “佛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一道沧桑带着亘古的声音从花中传来,她清楚地听见瓢舀开水的清响。 高帽阴差端着瓢从花中走出,声音随着他的出现而隐没于花丛中。 她乖乖接过瓢,眸子逐渐泛红,随之抿唇将瓢中的忘川水一饮而尽。 这千年所遭受的是非苦难,终究抵不过一碗苦涩的忘川水。 忘了也好啊,求得一身松。只不过…… …… 万事万物皆已尘埃落定。 高帽阴差搂着矮帽阴差的肩头离去:“走,你我二人小斟一盅去。” “好啊,你这次可不准赖账啊!” “哈哈……” 【2022.06.13】 第一章 初遇 半月前—— 初冬,小雪,寒风猎猎,人无踪迹鸟飞绝。 湖面上薄冰开了个窟窿,只得一股淡光起,湖底尚冒着热气的鱼便甩动着身子顺着淡光次序落入脚旁的竹篓中来。 “鲜鱼汤,鲜鱼汤,鲜鱼汤……”云初师嘴里念念有词,哈出口热气搓搓微红的手,抱着竹篓迈开轻快小步离去。 蓦地,一道红光飞泻而来,动作比意识先行一步,才堪堪躲了去。 云初师瞧见朝她而来的身影,眸中俱是惊意,抱着竹篓拼命往林子方向跑去…… “无妖气却有妖力,倒是头回见。” “啊!妖怪!在哪里?少侠莫吓我!好可怕啊!”云初师带着哭腔,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肩头不断轻颤着,一副惊惶不安模样。 “少侠,小女子只是一户小人家,不知哪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便不与我这小女子计较了吧?” 云初师苦口婆心地劝道:“少侠,我看您面善,慈眉善目的,将来必定善缘不断,但仍需放下屠刀积善行德,方能立地成佛啊。” 她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她快速瞄了男子一眼,悄悄伸出蹲麻的脚跺了跺。 对面的男子却无动于衷置若罔闻,手中挑拨着跳跃的火星。 偶凝眸一视,眉目一挑,看人作戏般。 不是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她都端得这般柔柔弱弱姿态了。 定是她太美了,他不配。 云初师哭丧着脸,盯着脚边泛着红光的圆圈无计可施。 适才已然悄悄试了几次,那阵法束得她施展不出法术,她越用力,那光圈缩得越小。 “我劝你老实点,我布下‘画地为牢’,势不可出。当心灰飞烟灭,可怪不得我。”男子翻转着架上的炙鱼,肥油顺着鱼身跌落在火堆上,冒出点点星火,浓烟呛得更是厉害,“这鱼闻着倒是不错。” 真是不想哭都得哭出来。 云初师内心独自懊恼,她冬日何故肖想鲜鱼汤?湿柴禾烧得浓烟呛得她眼眶酸痛得睁不开,但又逃离不得。 “小妖,我现下只是伎痒,你若能走出我的‘画地为牢’,我便放你了。”男子气定神闲,悠悠瞥了她一眼。 要能跑早跑了,谁还有这份闲心搁这废话。 “小女子真不是什么魑魅魍魉……” 只要死咬着不承认,那死天师定然瞧不出端倪来。 “自然呢,也不要妄想欺诈我。曾有只妖诈降,被我钉在树上活活剥了皮,那惨叫,啧……那钉子也就一拃那般长。”男子不停用手比划着,打量了一会她身后,缓缓道:“那树啊,差不离也就你身后那棵般大。你要想试试,倒也无妨。” 云初师猛地调转回头盯着那棵大树,脑中皆是她被钉在上面剥皮的情景,只觉寒毛炸起,面上讪讪,心底只余一句:“我命不久矣。” “呵呵。”云初师面上挤出促狭的笑来,“我腿麻了,缓缓。” “倒是忘了,那妖的骨殖今尚在我葫芦里,我可让你瞧瞧。”男子不顾云初师一会震惊一会惊悚的神情,伸手欲解开系在腰间的葫芦。 “不必,不必,不必劳烦了……”云初师赶忙摆手拒绝,用手捂住眼睛,只余一条缝出来。真怕他掏出个可怖物什似般,即使她内心也好奇,但样子也得装出来。 “欸,真不凑巧,今日忘带葫芦了。”男子摸索一番,作懊恼状,眸子一转:“无妨,等会我可让你断气前瞧瞧自个儿的。” 男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一身赤红刺得云初师看他就像正在吸啖着她血的妖魔般。 “看在烤了你的鱼的份上,嗯……留你小妖条全尸吧。” “呵呵。真是感激不尽啊。”云初师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已然挂不住,笑得比哭还难看。心下一横既是逃不过此祸,她不如骂个痛快,绝不能在气势上输了。 “你有本事把我放出去,我就不信按不下你?你明知这阵法会让妖施展不开妖力,你还这般戏耍……” “啧,承认了。”男子眉目一挑,慢慢悠悠地挑去鱼身上的残渣,从腰间掏出张油纸来细细包好了炙鱼。 “我……”云初师被哽咽住了:“我胡言乱语而已,你这阵法定是对人亦有束缚。” 君子能屈能伸,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你既不承认自个是妖孽,又习得术法。”男子顿了下,用戏谑的眼神凝着她:“莫不是你偷习禁术?这可是大禁忌,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颠倒黑白,莫须有的事。”云初师言辞激动,俨然不想接下这脏水:“我何时用过术法?” “虽说我专杀妖,但人也不是不可……”男子盯住了她,似是对猎物耐性耗尽般,眸中杀意波动,下一刻便要拔利剑划破她的喉咙。男子加重了语气:“尤其是满嘴谎话的。” 对上男子的杀意,云初师噤若寒蝉,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生怕下一刻便被剥了皮。 “哈哈哈……”望着云初师微红的眼眶,男子身上的杀意迅速敛去,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肆意又张扬:“你这小妖还真不经逗。” “你你你……”云初师脸上登时便挂不住彩,强站起身来欲跟男子拼命却又被一股无形之力按了下去。她眸中似是有薄薄的刀锋般看着男子的方向,却又低着头不敢太显眼。 男子瞧着她又怒又怂的样子,忍俊不禁,少年爽朗的笑声随着不断飘下的雪渗入泥中。 “罢了,瞧在这炙鱼尚可的份上,今日便不与你这小妖计较了,留你多活几日。”突地,男子捧起一堆雪把柴禾上的火星扑灭,拍掉手上的残雪,起身问道:“清桑郡……” “不过二三里。” “这般熟悉?你似是还有用处。”男子声线清冽,让人听不出情绪,尽是淡然疏离,似是适才的一切皆是默存般。 闻言,云初师连连否认:“说笑,说笑。”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男子,脸色无喜无悲,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开口道:“那少侠,这阵法?可否撤了?” 暗示明示的意味甚是明显,那男子却恍若未闻。云初师的那点讨好要被耗尽了,现下她是砧板上的鱼肉,她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少侠?”她真的想一拳揍在那个死天师的脸上。 待云初师再次试探,只见一股红光袭来,一阵天旋地转…… 【2023.06.13】 第二章 再遇 时值腊月,欲雨未能之时,廉纤的小雨还是和着寒冬小雪霏霏微微落将下来,添了几许肃杀寒意。 清桑郡今载怪象连连,先是郡内近日人口频发失踪,导致郡内人心惶惶不安,三人成虎,流言四起。郡守更是衣带不解,殚精竭虑亲自追查法外凶手,在全郡合力之下,终是揪出那罪魁祸首,斩首于闹市,平定民心。后是隆冬时节气象反常,本着雪后小雨是回暖,然今载却是雪中夹雨簌簌往下砸,凄怆不已,直砸得那些本生计不易只为几日活路奔波的人家一筹莫展,望洋兴叹。 “这鬼天,真晦气,我这倒霉衰愣是碰上了这遭倒霉事……”一个子瘦高的小吏狠跺跺脚,哆哆嗦嗦地把手缩进袖内摩擦着,微曲着身子,嘟囔嚷着些许什么。 这年关将至,却是祸祸连连,郡守大人道是他这几日总是惶惶不安,噩梦连连,非要让他们迎风冒雪去巡察郡内捉拿这个郡守臆想出来的压根不存在的人物。这鬼天怕是野猫野狗都不会出洞觅食,何况是作奸犯科之人?当是不晓得太守此刻在自个府内让下人煨着酒伺候着呢,又怎会体谅他人之艰辛不易。 这冷飕飕渗人风过,他赶忙缩紧脖子朝地啐了一口,忍不住又低咒开来,跨步走进了郡府厅事内。 “头儿,散值了。”瘦高小吏哈出一口气来,进入郡府内里方觉身子暖和了许多:“头儿,就算是按大人所指示那般余孽未清,这些日子我们没日没夜地狠抓狠打,我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波浪。这寒冬腊月的,大人也忒多疑了,也饶不得让人省心。” “世昌,年关将至,总该谨慎些许好,大人的吩咐并非无道理,我们贯行下去即可。”颜九衿饶是好脾气,但王世昌一路的喋喋不休愣是使得他耐性快要磨光了。 “头儿,这本是我们该休沐的日子,眼下却被差来遭这趟罪,害得我连假也告不成了,任谁心里都不舒服……”王世昌甚是不服,换作寻常便作罢了,眼瞅着天色将要暗沉下去且厅事内值事的人早已跑得没影了,现下他一肚子窝火无处可撒。 “罢了罢了,你先回吧,莫让你家阿娘久等了。大冷天的,老人家站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容易。” 王世昌幼时丧父,其母终身守节,耗尽一生心血拉扯王世昌成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至今。老人家把他看得比藏在屋里的瓶瓶罐罐还要紧,晓得自家儿子过着舔刀嗜血的日子,总是怕他磕磕碰碰到了哪里。每日都要企踵待孩子归来,不肯入屋。王世昌虽心浮气躁行事急躁易怒,却对其母百依百顺呵护备至。 王世昌:“……” 虽是话头被打断,但一提到他家阿娘,王世昌一副怨怒的脸上终是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挠了挠头,忙将头上的帽子顶稳:“嘿嘿,头儿,那我回家陪我阿娘了,你也早些回去啊。”他怕这天寒冻坏了自家阿娘,可一刻不敢耽搁。 “回吧回吧。”话音欲落将落之际,待他抬起头来,眼前早已没了人影。颜九衿默默埋头拾掇整理手头的案事,饱掭浓墨,条陈于册。 事关清桑郡安危,总归是谨慎些许好。 颜九衿瞧了眼案上的刻漏,不过酉时而已。外头的寒风呼天盖地席卷而来,似要将人拆之吞入腹中般。然颜九忽地想起些甚么,心头闪过一丝蜜意,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弧度。 一阵斜风细雨,吹落了压在案几上的镇纸,压在下面的纸张随风飘落。 虚影换过窗外,屋内的蜡烛明明灭灭,晃动人心。 “欸……” 狂风尽去,颜九矜整个人便从椅子上栽下来,了无声息。 狼毫从手中掉落,晕墨了衣裳,飘落的纸张微微扑在了他的脸面上,抹上了微微的红…… 街市两旁酒肆林立,上方还挂着大红灯笼,雪花星星点点地躺在大红灯笼上,被冷风吹得往上打着旋儿。商肆强半皆已紧闭铺门,剩下的商铺多半是在强撑着。街市上行人三三两两屈指可数,大多行色匆匆快步行去不愿与这渗人风雪有半点交流。 一轮有着红色轮子和金色花朵的车子为了超前,绕从道旁奔驰而过,安装在车衡上方的銮铃与马颈上的铃铛相呼应,发出一串声响:“叮当叮当叮叮当……” 云初师踏着雨雪行到了一处竹篱环绕偏僻幽寂的农舍,屋顶盖了层薄薄的雪霜,水滴顺着雪霜急急往下溜,却被冻僵挂在半空中。 院中的簸箕扫把等清扫工具皆整齐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还拉了一条短短的晾衣绳,依傍在其旁的是一口爬满垣衣和裂痕的古老水缸,似是历经沧桑。 水缸旁的亭街上落满了雪花,亭尖漏出四个角来,裂缝斑驳迹迹,似遭遇众多是非灾难,但仍是孤傲雪中。 她迈着小碎步开开心心地推开门扉,顶着油纸伞转了进去。 踏至房门前,门“嘎吱”一声陡然被打开,她欲收的伞尖堪堪落在来人的鼻尖前,连吓得退后了几步。 云初师缓过神情,来人是约摸同她一般年纪的男子,男子也皱眉打量了她一番。男人着一身青白衣裳,颇有儒雅之气,但高高束起的马尾系着发带,却颇有少侠风范。男人周身难以掩盖的压迫感,仿佛带着从天边而来的孤傲,清扬冷清。 云初师定睛一瞧,惊呼出声:“你你你……”逝去的记忆再次攻击她,不正是半月前耍她的那位天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冤家路窄啊。 “天师都追到家里头来了,我这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云初师说得咬牙切齿。 男子也认出她来了,“原来是你啊。”语气似是故人见面般的轻松。 在云初师听来却刺耳得很,尽然是挑衅。“不然呢?你化成灰本姑娘都认得。”云初师怒目圆睁,握着伞柄指向男子,剑拔弩张:“擅闯民宅,新账旧账算一下?” 要不是她不似凡人,估计早就冻死在那片林子了。 那男子用根手指推开了伞尖,避了过去,语气尽是玩味:“你这小妖怎这般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她那得感谢他没杀了她,只是让她在雪地里躺了半日? 再者,夺了她的鱼,跑来她家,竟还这般嚣张。不行不行!这口气难咽。 意难平!意难平! 云初师冷冷一笑,“我现下这不是来以德报怨?不知恩公接不接得住?” 男子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淡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而且,我收妖只看心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云初师往伞柄注入妖力,登时发出动人的光芒,狠狠向男子打去。 男子眸子一紧,身子向后仰,纸伞挥过了他的发梢。他双手以门框为支点,身子腾空而起,凝着法力的脚快速踢开了伞。 云初师不予他喘息,乘其不备,拳脚踢了过去,却皆被男子巧妙挡开。几番较量下来,不分伯仲。最后她一脚重重踢在了门楣上,那不堪一击的门登时“嘎吱嘎吱”的声响,似在控诉她的恶行般。 云初师眸子一暗,此处不宜交战,她及时收了脚,一个侧翻空翻到了院子内。 怒意已然冲散了她的理智,她已经无暇多想。 她升到空中,以法力控着纸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男子袭去,已然打开的油纸伞在空中不断滚动着,卷起千堆雪,一时如画,全数向男子射去。 待他抬眸望去,一双含笑的杏眸以及额心一点的花印就这样毫无征兆落入了少年的眼中。 那男子倒也不恼,掏出个丹书符箓来,嘴里念念有词:“符无正形,以气而灵;吾今下笔,妖邪俱伏——破。” 夹于两指间的符箓发出蓝光,散出动人的光芒,随着执符人的一声大喝,飞向那袭来的千堆雪。 二者流光对撞,一切都归于虚无,纸伞瞬时失了光芒,那张符箓也燃烧殆尽。 男子见云初师脸上满是不服,皱着眉头不知嘟囔了什么,料想定是不好的话。 一张符箓正中眉心,云初师动弹不得,瞬时没了法子。 男子绕着她走了几圈,眉目带着一丝疑惑:“擅闯民宅?我记得这里好似不是你的房子吧?” “这房子已荒废很久,经我修缮之后,才得这般模样,怎不是我的房子?”云初师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大眼瞪小眼死盯着那男子。 她可是花了好些银子,废了好大劲才买到这座幽静无人的房子。 “哦,是吗?”男子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带着懒懒的冷意:“但我怎么记得这里是玄真道长的房子?” 玄真道长?没印象。 房子可是从张家老二手里正儿八经地买来的,地契可还在她手里头呢。 难不成?这死天师是来讹诈的?硬是找了这么个蹩脚由头? 她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怪不得近日运气总是不济。 不至于吧,整这死出。 第三章 岁除 夹杂着雨雪凉飕飕的寒风,令云初师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妖原也是怕冷的啊! 云初师暗地里悄悄动用法力,禁锢松动了三分,一道白光激滑而过,又被反弹回来,禁锢加深了三分。 云初师重重叹了口气。 她不应该动用妖力的,这样,也许,大概,她现在就不会被戏耍了。 这头,一层薄薄的窗花纸将外面的冷气隔绝开来。 云初师跪在地上,端着一脸顺从,面上挂着十足诚意的笑容。 身子虽不得动弹,却不影响她的一身傲骨。 云初师叹了口气,白活了这么多年,竟被一个凡人戏弄。 两次了,两次了。 忍,忍,忍。 攸关性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罢了,不以她妖精之腹度那小人之心。 云初师再次叹了口气,自认倒霉:“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啊?” 男子思量了一会,目光轻飘飘转到她的身上又转了回来,才回道:“子桑宁。” “欸,那个,子桑天师,您累不累啊?要不小的给您捶捶腿,捏捏肩?” 纵然云初师心里把子桑宁骂了八百遍,表面上还是顺从恭维着他。 “要不,咱先把这定身术给解了?小的给您疏解疏解筋骨。” 子桑宁瞧着她一脸狗腿子的模样,脸上挤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微微弯了下。 子桑宁声线发冷,带着淡然疏离:“将才不是一身傲气死战到底吗?怎这般快便认怂了?” “不敢不敢,我将才那是开玩笑,开玩笑的……”云初师讪笑,捏着声调。 子桑宁没有接她的话,旋即换了个话头:“这房子当真荒废许久?你是如何得到这房子的?” 子桑宁摸着腰间挂着的玉葫芦:“仔细道来听听,若你敢撒谎……” 子桑宁手指搭在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敲葫芦,似在警醒她。 “是是是,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断不敢对少侠您隐瞒的。”云初师点头如蒜。 云初师一五一十地讲了她得到这房子的经历,补充说道:“倒也不是,只是这房子走过水便破败了,我低价从原房主手中买得了。” “哦,是吗?”子桑宁尾调轻轻扬起,夹着许多意味不明,似在审断着她言语间的真真假假。 “自然是自然是。” “那成吧!”子桑宁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摆抚平衣袍,横睨了她一眼。 “欸,多谢子桑天师。”云初师唯唯诺诺,赶忙接了话,生怕一不小就得罪了他。 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生活嘛,人嘛。 哦,不,妖嘛。 能屈能伸,才是正道。 “我有个想法……” “欸,您说您说,小的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桑宁:“……” 雨雪澌澌,外边愈来愈密的雨与四处飘散的浓雪似浑然天成,给清桑郡织了道无形密网,饶是北风亟亟铸成利剑一把,却也割不开,剪不断。 雨雪吹过衙门,掀起了股股惊涛骇浪。 “啊啊啊……死人啦!大人死了!” 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长空,卸下了冷风的伪装,撕破黑暗,阴谋夹着冷风匆匆而来铺盖住了整个衙门,气氛压抑,人心躁动。 街坊邻居听见这尖叫,皆是一惊吓。衙门门口顿时围了一堆人在那里,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都杵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死人了?是谁死了?” “鬼杀人了,一定是鬼杀人了。” “是颜大人亲手斩首的,一定是那鬼祟来找颜大人了。我就说嘛,大年头的见血不好。可怜颜大人的小孩才出生一个月呢,人咋就没了。” “这一直闹鬼杀人,闹得沸沸扬扬,可搞得大伙儿心里不踏实呢。” “这可庆神大典呢……” 众人伸着脖子巴巴望着衙门口,希望能跑个人出来,带点消息出来。 只可惜,衙门很快便被关上了,人群被驱散开。 众人只得七嘴八舌议论着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捕头死了,这可是大事,上头不断催促敲打着下头差役,官差们查来查去却也没个眉目。 岁除将至,庆神在即,这事只得暂时被压下来了。 岁除至,庆神大典。 街市上人群攒动,阿猫阿狗亦快速自如地穿梭在人潮中,人们皆是喜气洋洋互道新禧,商肆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和着商幌随风飘荡。虽是阖家团圆之时,但总有些人家冒着严寒坚守摊贩,总想着新春佳节能多赚些小钱小利,好让妻儿多换得袋小米,好多换几日活头。 虽是接连下了好些日子雪,但是夹杂着雨而下,故而街上却无厚积雪挡道阻碍旁人行路。 街头上两抹鲜红艳丽的身影惹得爱看热闹的行人分分回头,男子身着暗红色团花纹暗纹束腰裰衣,窄腰宽袖,在桃红发带的点缀之下竟是新清俊逸,不落俗套。而他身旁的女子身着桃红连缀着团花马面裙,外衬雪白颜色菱袄,梳着几络辫子,亦是明艳可爱。 不过此刻女子满脸怏怏,瘪着张嘴,不时张口小声嘟囔着,妥妥的在夫家受气的小媳妇般。而那男子却无动于衷,似赌气般不断环顾张望着四下,全程不顾女子。 都不用猜都晓得定是男子惹自家媳妇不快,俩人闹别扭云云之类。只不过是他人之滑稽,人们也不过是凑凑热闹,图个乐子罢了,人群很快便朝前面移动散开了。 “今日不是岁除嘛,初师妹妹何故这般不快?”不知逛了多久,子桑宁突地开了口,撩起衣袖来:“这衣裳料子……,你的眼光还不错。” 云初师转过头来,似生气般驳道:“子桑天师何必这般明知故问?”云初师瞧着子桑宁身上醒目鲜亮的衣裳,忿然不平。 他身上的新衣裳可花的是她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可视不了黄白之物为身外之物,这可是她攒了好久的银两。 堂堂一介天师啊,身上没有一点银两,是要喝西北风吗?还是他们修仙之人无需吃喝,都是食清气? “子桑天师,我有个问题困惑多年,你们天师下山历练……嗯,都不带银子的吗?”云初师有指尖挠了挠鼻翼右侧,斟酌出声。 “你们修仙之人都是这么……嗯,怎么说呢?”这么霸道无礼,云初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不敢出声。 “是也不是。”子桑宁随口道:“巧了不是,用你的银子呢,正好沾沾我的正气,洗涤洗涤你的妖心,端一端你的做派,有益无害。” 强词夺理,还真有一套。 佩服佩服。 云初师咬着下唇挤出个自认为好看的笑脸来:“那子桑天师可瞧见我害过一条生灵?可曾给他人使绊子?”她可是一只积极向上的好妖好吗?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初师妹妹,是吧?” “啊啊,死天师……”云初师小声嘀咕起来,随之咽下声音:“还好我天生大方,不屑与他人计较。” 随之她攥起拳头捶向旁侧人的肩头,子桑宁身子一歪,拳头砸落胸膛。 子桑宁“嘶”了一声,伴随着云初师慌乱的动作。 “对不住,对不住。谁曾想你竟没躲开。”初师面上慌乱地抚着她砸的地方,试图缓解他的疼痛,内心却雀跃得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对,她可是只好妖。 无妨,相差不大。 “还不收手?胆子越发大了,谋杀天师啊,哎呀,方才也不知是谁平日里头总在自夸自个可大方不计较呢?是谁呢?是谁呢?”子桑宁眼角压着笑,神色却越发认真地瞧着初师,期待得到答复般。 “别说了,子桑天师,我错了。”云初师败下阵来。 天天蹭吃蹭喝的,她还赶不走,要小心伺候着,妖生真是挫败啊。 生活不易,初师叹气。 “这还差不离,小心把你收进葫芦里,让你永不见天日。” “子桑天师,我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要是遇上大妖怪或者仇家云云,会连累我这个可怜人儿的,我还是会永不见天日。”云初师撇了嘴。 她和一个整日打打杀杀的天师走这么近也很危险啊,他的仇家必是比他年岁还多得多,可能小命在某一瞬就折了。 寒风簌簌,冷风从脖颈往下灌,吹得她遍体生寒,云初师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清桑郡虽不大,但要陪他逛完清桑郡,她这两条腿岂不得累成四条腿? 她要不偷偷溜掉,躲些日子再回来?她打不过还躲不起吗? 不行,这可是她的地盘,怎能说跑就跑呢。 这太没骨气了,着实太丢妖族的脸面。 子桑宁将她为难的表情尽收眼底,似是的洞穿了她的想法,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今日可是庆神大典,初师妹妹,做妖呢,可要讲诚信!” 云初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不解地盯着子桑宁。 “小心遭雷劈哦。”子桑宁倾下身来,缓缓吐出一句。 云初师:“我……” 这又不是她求着他来的,明明是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来的好不好? 天降大雷啊,云初师气得牙痒痒的,抛了一记眼刀过去,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我初下山,怎么可能会有仇家。再者,就算我真打不过对方,也必定先拉你垫背,让你第一个走。”子桑宁环手抱臂,眉目朝她一挑,挂着几分笑意。 “呵呵,那我真是感激涕零啊……”云初师挤出个笑脸来,只觉面部抽搐得紧。 “子桑天师,您离我远点,我惜命。”云初师眸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些许什么。 “等下,以后别唤我妹妹,怪瘆人的。” “随意你。” “切。” 二人身影愈行愈远,只余回音在空中回响,打着旋儿随风而逝。 第四章 庆神 这清桑郡虽不大且坐落于山脚下,物换星移,倒也平添了几分钟灵毓秀,是个地杰人灵之地。 庆神之礼,人潮汹涌。人们外一围里一围环绕在坛下,跷着脚尖昂首远眺,都生怕错过了这庆神,更有甚者直接顺了旁不知哪个摊贩的小凳子来踩在上面极力眺望,生怕错过庆神的精彩时刻。 爟火燃烧,焚香缭绕,纸钱燃燃,瞽工击鼓,以牺牲享祭先神,尸祝沐手焚香跽跪在祭坛前祈禳: “……承天景命功成德著,希冀永保无疆之休。富贵非吾曹所愿兮,冀寓男有分女有归,鳏寡老弱病残有所依,怀良辰以乐夫天命……” “咚咚恰,咚咚恰,咚恰,咚恰,咚咚恰……”雄师献瑞,嘴巴中吐出“新年新禧”“平安欢喜”的红布条幅。 夜幕也踩着庆神之礼结束的尾巴来临,人群逐渐涌散而去,而岁除之夜的热闹才甫开始…… 羊灯初上日阑珊,街市商肆高张灯火,大红灯笼连着串串丝线缠绕悬挂于半空中,熠熠生辉星星点点恍若天宫星光落于人间。 酒肆窗花上映着互贺新禧觥筹交错的人影,酒杯碰撞,猜拳声,谈笑嬉戏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只见一位黝黑且虎背熊腰的壮汉对着手中的附着火星的火把喷出口雄酒来,那火把便窜出一股火来朝天逃逸而散,悬浮在空中,围着那壮汉的一群爱热闹的男男女女倏地传来惊呼附掌的喝彩。 大放异彩,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喝彩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静。 许是这般热闹盛况只得岁除方可见或是新春佳节生意兴隆且那惹人厌的讨价还价之声也消失了,连带着那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都尽然是欣喜,充满活力。 在人们的欢呼雀跃声中,清桑郡上空焰火簇簇升起,焰火在夜空中迸散,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焰火宛如花骨般绽放。爆破之后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随后随风飘落恍若星辰掉入民间瑶池与漂流在清桑溪河上的花灯相迎合。而街上噼里啪啦的爆竹在声中一岁除中和着夜空中的“花开花落”。 巷陌里,几只稚童小儿聚在一起捡着甫才没燃尽的散落的爆竹碎屑在那用不知从哪捡来的立香小心翼翼捂着耳朵地燃放起来,发出欢快清脆的笑声。 面摊烟雾缭绕,渲染浓浓烟火气,锅炉以高汤煮着面条泛着奶白色,嘟嘟往外冒着气泡热气,摊前摆着几张桌凳,上边布着碗筷。食客却寥寥无几,许是时辰未到,人们的兴致未歇,不然定是会来这面摊前喝口热汤吃碗面条暖暖身子。 “丫头,你要的酸汤鱼面好了,还有这位公子的素汤肉面。”老板娘装扮的中年女子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麻利地放在云初师面前,她身着麻衣粗布,头发用了根木簪简单挽了个髻,干净利落。 “袁大娘,新春新禧啊!”云初师伸手接过了面,脸上挂着笑意,将面推到了子桑宁面前:“子桑天师,快尝尝,袁大伯的手艺,不轻易尝得到的。” “欸……”袁大娘笑着应道。 云初师转过头去,朝着在灶台前搅滚着面条的六十来岁两鬓如霜的老伯笑道:“袁大伯,新春新禧,有馈岁礼吗?” “哼,我这两碗汤面便是馈岁礼,我可是不轻易下厨的。”袁大伯从鼻孔里哼出声,那撮山羊胡连跟着颤动起来:“小丫头,诓我不晓得,定是跑来我这诓汤面来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打量起在云初师对面一袭红衣的男子来,那男子亦盯着他们打量了好久,神情莫测,终是低下视线默然挑起一筷面条在碗中吹了起来。 “今日带了个男娃娃来,瞧着挺面生的,这般清隽棱角分明的孩子,从哪诓骗的?不过……”袁大伯顿了顿,思忖了什么,佯怒道“汤面价钱可不能少。再者,小丫头,你都没有礼尚往来,咋好意思朝我一糟老头子要馈岁礼?” “袁大伯,我今夜来捧场,可不是对您厨艺的最大肯定嘛,这个馈岁礼可够分量?”云初师低头用汤匙啜了口汤,对着汤面狠狠夸赞了几番,朝着袁大伯竖起大拇指,乐得袁大伯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她瞧了一眼一直默默吃面的子桑宁,只见对方脸上挂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诓骗?也是他骗她吧?骗一个天师,她断然是没有这个贼胆的。 再者,瞧瞧她现在的处境,都不晓得谁诓骗谁呢? 云初师只得认命,心里默默叹气。 “拍马屁倒是有一套,怪不得这般能伸能屈。”子桑宁轻声说道,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过年的,何必整这么不痛快呢,就权当他在夸赞她了。 她们精怪可大方得很,才不屑与他们云云之类计较。 云初师哈了口气,大口哆嗦着粉面,含糊说道:“那多谢子桑天师夸赞了。” 子桑宁轻扣桌子:“姑娘家怎这副吃相?注意着点啊。” 云初师大手一挥:“大家都是自己人,无妨无妨,不必端着。” 子桑宁:“……”而后点头,似她的话有理般。 “得了,我也晓得我的汤面自是无人能及……”袁大伯摸了一把山羊胡子,循着脚步离开灶台,行至一旁坐在了凳子上。 在一旁择菜的袁大娘有点恼了,瞪了袁大伯一眼,“啥诓骗诓骗的,不过是丫头的好友罢了。这吹胡子瞪眼的,怎好脸面朝一个丫头要馈岁礼?”然后笑眯眯朝着云初师那边说道,“丫头,莫理他,这老头不正经说话就没个把门的。慢慢吃,小心烫。” “嘿嘿。”袁大伯干笑两下。 袁大娘又瞪了他一眼,择菜的手停了下来:“还不照料着灶火,要熄火了。” 袁大伯无声朝着袁大娘扮了个鬼脸,随之别过脸去,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坐着望着远方,余光中却全是袁大娘。 “没个正行。”袁大娘小声嗔怒的声音也渐渐弱下来,她低下头择着菜,不理袁大伯。 袁大伯只得悻悻收了目光,转回到灶火上。 云初师低头默默扒拉了两口面,二人皆静静无言。 云初师忽地开了口:“如何?袁大伯的手艺不错吧!我可是在这里作了十年客,我们早就熟稔了。”连对方底细都摸清楚了。 子桑宁淡淡应了一声,是带着笑的:“嗯,确是不错。” “那就成。” 小摊旁边架着堆火,一黑白相间条纹的小猫,在火边惬意地踩着尾巴还不时回头环顾四周,不知是在取暖还是被置于案板上的烤鸡勾来了,憨态可掬。 “阿叔阿婶,我回来啦。”循声望去,一身着灰长衫生得几分清秀儒雅的青年男子小跑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包草药,轻微咳嗽了一声,又立马掩嘴压了下去,腕上垂挂着的佛珠在袖内滑动着。 袁大伯听见了声音,只是抬了下头眉目舒展:“回来啦。”他便低头照看灶火,无言。 “这孩子,这般冷天,也不知多穿点。”袁大娘忙接过男子手中的草药,拉着他往火旁靠,语气满是关切:“怎不在家好生歇着,好些了吗?倒是让你里里外外的跑。惊鸿,饿不饿啊?” “我没事,阿婶,咱甫用完饭,现下还不饿。”那青年男子摇着头伸出手来在火上烤会儿,便将那只腌制好的烤鸡置于架上。那小猫见了男子也不怕,仍是在尽情沉浸在踩它尾巴的乐趣中。 “阿婶,说不准等下这只烤鸡也能卖不少银两呢,这下接下来的药钱就无须愁了。”许惊鸿好似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场了,瞧着在火旁忘我的小猫,都还没开始蘸汁,这小猫都被勾来了。 “好好好。”袁大婶笑得乐开了花,眼睛只剩一条细缝,皱纹在她眼角皱成团。 云初师闻着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药香,眼波回转。 她唇角微翕动,终归是没说出什么,只低头将面条嚼碎咽下肚。 腌好的烤鸡放在烤架上,油花儿偶尔向外迸溅,溅了点油星沫在小猫身上,它猛地炸跳了起来“嗷呜呜……”,跳离火堆却又小跑回来,仍舍不得离开那火堆半步。 耗了点时间,那烤鸡早已外皮金黄油亮,涮了层油在烤鸡上,滋滋冒着响,香气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勾得那猫儿摇晃着尾巴“喵喵”地叫,许惊鸿切了块肉偷偷丢在地上给它。 许是那烤鸡太诱人了,勾得那食客三三两两地落坐下来:“老板娘,来碗汤面。” 又有人道:“老板,烤鸡咋卖?” 顿时就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客官,来嘞……” 这适才悠闲安静的面摊顿时忙碌起来,烟火气浓浓,充满生气活力。 云初师一碗汤面哧溜下肚,已有七八分饱,砸吧咂咂嘴,慢慢回味着那道美味。 对面一直默默吃面不发一言的子桑宁,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慢条斯理挑着面条。 “子桑天师,您吃饱了吗?我们去消消食吧?”云初师瞧着子桑宁快要见底的汤面,望着前方热闹的街市,开口问了句。 消不消食无所谓,只要是她喜欢热闹。 “嗯,付钱吧,初师妹妹。” “……” 掂量着愈发瘪下去的荷包,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云初师的心头。 没有那天师的压榨,日子才能更舒坦。 她得想个万全之策,会不会是他搞错了,她得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一下。 第五章 滚灯 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声依旧在耳旁回响,天上的焰火依然连绵不断此起彼伏。 云初师摸着垂在胸前的发梢,似想起什么,忙在腰间系着的小布囊摸索起来。 子桑宁盯着不知在捣鼓什劳子的云初师,一双较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 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子桑天师,新春新禧。”云初师从腰间掏出个用红锦带扎成的梅花结来,上有系扣,下有飘穗。 “呶,馈岁礼,别人都有的自是不能独少你一份。虽然呢,我们存在误会,但是,一笑泯恩仇嘛。”所以,放过我吧。 都这般讨好你了,见好就收啊。云初师在心里默念,不敢说出口。 子桑宁只是蓦地停住了脚步,面色微僵,无言语。 子桑宁垂下眼眸,墨瞳里映着她的身影,眼底波光,叫人看不出情绪。 “我们妖精可大方的很,行善积德嘛。” “怎么,不欢喜吗?”云初师望着一脸无悦色的子桑宁,手中的梅花结绕在指尖转来转去仔细瞧了再瞧,好似也没那么差吧? “馈岁礼?” 云初师颔首,“你可以系在你的剑柄上,愿你称心如意,惩恶扬善。我不会法轮结只能用梅花结替代了,寓意应是差不离吧。” 子桑宁怀手抱臂:“你这是在讨好我?” “这是什么话?”云初师作懊恼状,作势要收回梅花结:“我是这种人吗?我们妖精可大方得很。怎么能以你小人之心度我们妖精之腹呢?” 子桑宁似带着惊讶瞟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云初师头摇得像拨浪鼓般,信誓旦旦:“我们精怪可都是光明磊落的好吗?子桑天师,这是我对你的祝福啊。” 子桑宁半信半疑:“是吗?我怎么不信?” 云初师目光坚定:“自然是自然是。” “欸,子桑天师,你没有剑吗?那我东西岂不是白送了……”云初师絮絮叨叨忽地发现子桑宁没有剑傍身,抬头疑惑地望着子桑宁。 突地想起确是没见他用过剑,那符箓算吗?总不能把它穿在符箓里面吧?送出去的礼没有要回的理,塞给他就成了,把人哄高兴了就行。 这礼嘛,存在即合理。 望着眼前杏眸微睁的少女,她的眸中好似装下了苍穹之下的焰火,星星闪闪,眼神干净清澈。 子桑宁有点愣怔了神,手里拿着尚残留余温的梅花结,咽喉微动欲吐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对啊,可惜了。” “嗯?” “欸,我的灯,咳咳……”只听得几声急厉的咳嗽,几盏灯便滚落下来,停在云初师的脚旁。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从摊前慢慢走了出来,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一只手垂放在后背上,佝偻着腰用另一只手往地上努力摸索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灯……我的灯呢?甫才还听到声音呢……” 云初师忙将灯捡了起来,递给老人:“老人家,你的灯在这。” 老者循着声音望去,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伸手颤巍缓慢接过她手中的灯。 “姑娘,谢谢你啊!人老了不中用了,一到晚上便像麻雀一样啥也看不见了,人老了不中用喽……”老人和蔼地笑了起来,满脸褶纹皱成团,忽地重重吸了口气才缓过来。 “雀盲眼?老人家,你多注意调理身子,兴许可以缓解。” “哈哈哈,人老也无碍了。姑娘,看看老朽的滚灯?这可是祖上传承的手艺,经过老朽的改良,它现只得蹴鞠差不离大小。”老者扶着胡须笑道,另一只手忙递上了自个儿的货物。 “滚灯?”子桑宁瞧着老人眸中倏地闪过一丝暗淡紫光,动作已先一步反应,一步上前,恰恰挡在云初师面前。 “哈哈哈,听这口音,小伙子外地人吧?”老人转回摊前,依着光线,视线终于清楚了一点,虚虚瞧出人的轮廓来,却也模糊不清。似一团白雾笼着眼珠,挥也挥不散。 “不是我老朽吹夸,此物由竹条捆扎而成,内置火烛,外糊米浆,或抛掷或踢滚,灯皆不灭。话本子上有道是:‘掷烛腾空稳,推毬滚地轻’。你瞧,这浆纸上还被我细细描摹了一遍彩色,颇耗费了老朽我些许时日。”老人手指着流光溢彩的滚灯,眉飞色舞,迫不及耐与他人分享他的成果和喜悦。 “没想到老人家您不仅熟练这般手艺,竟还对话本子有所探究。”云初师上前一步接过老人手里的滚灯,手心虚虚拖住老人的置于灯上的手,流光暗转。 老人嘿嘿一笑,伸出几根手指来在他们面前晃晃,“人老啦不中用了,只得这一个喜好了,只要十五文钱即可。” 子桑宁看着一旁满目欢喜转着滚灯的云初师,抢先一步将钱塞入了老人的掌心中,声线清冽但不杂情绪,“老人家,您这般钟爱话本子,不知可曾听过‘祸几始作,当杜其萌;疾证方形,当绝其根’?” “自然自然。”老人巍巍颤抖地手摸摸他花白斑斑的胡子,讪讪道。 “老人家,这昏灯瞎火的,可切莫走错了乱路。”云初师举起滚灯在眼前仔细赏着,不乏夸赞之词,“这灯真漂亮,老人家有心了。” “走吧。”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老人盯着掌心陷入沉思,眸中闪现浑浊的微光。 良久,老人仰天长叹,“罢罢罢……” 一路上,二人皆无言无语,云初师虽面上喜形于色,但眸光暗沉,各怀心事各有所思。 立于清桑河拱桥上,望着一路无问东西随意漂流在清桑河上的花灯。许是适才那碗汤面,云初师觉得身子暖和和的,闭上双眼,感受拂过脸颊的凉风,甚是惬意。 “连漂浮的灯都这般随心。”子桑宁望着河上漂浮的花灯,目光微闪,蓦地开口。 望着身旁的他,云初师眼尖地发现子桑宁的额间竟有浅色胎记似花钿,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饶是给额下那双桃花眼添了几分风情。 子桑宁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某人突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玄真道长定是有要事,才会离开此地。” “他有他不远万里也想陪的人。”是他绝对不能去,不能见的人。 “那定是远方挚友,君子之交了。” “嗯……”子桑宁长眉一皱,遂又缓颜,最后低声回应。 云初师转了转手中的灯,滚灯浆纸上色彩鲜艳:“子桑天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子桑宁颔首:“嗯。” “你真的确定那座房子是玄真道长的吗?先前的买主可是确确实实住了好些年头。”云初师有些不死心,想趁机问问。 子桑宁没有回答她,只恶狠狠来了句:“不许问!” 什么人啊!云初师叹了口气,再次自认倒霉。 云初师背过身子,细细打量着灯,不再理会他。 昏黄烛火柔柔打在她的脸上,打出了三角阴影。 天色黑如墨,饶是清桑郡万家灯火通明给予一方天地光明,却也不曾透露一丝亮光在那距它不甚遥远的地方。 四周沉静无声,连那些晚上爱闹的小动物都在这冷天里早早缩回窝里。 有人靠在墓前的丘木上,酒坛散了一地,可闻空气中飘着醇香浓烈的酒香,地上还残留着酹酒的痕迹。 那人摸着那耸立的无字碑,满眼泪花,醉梦连连,醉语呓呓。 “师兄,时候快到了……我快撑不住了……” “纵我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哈哈哈……” 狂欢过后,人们相继回了各自家宅内与家人共守太岁,街上早已无人,只剩冷风在外呼啸而过,似厉鬼般“呼呼”扰得人心乱。 一对夫妇在街上匆匆往家赶,突地,一声声惨叫传来,一重物不知从何处甩了个来。 “老头子,小心。” “老婆子,快走。” 两道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 意识到危险,奈何动作却慢了一步,一席泛着紫光的网罩了下来,令人动弹不得且身心难忍,只觉周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意识逐渐涣散。 “啊啊啊……”急促的痛呼声淹于风中,被风吹走。 “放心吧,一个都走不了。”一道低沉粗哑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一黑衣人飘了过来,立于半空中,声音沙哑诡异,难辨来历,“没想到一箭三雕啊。”随后伸手轻轻一捻,他们便化为齑粉灰烬于天地间消失不见。 街道还是一如先前那般安静,暗夜里怪影横生,龇牙咧嘴。 淡淡月光之下,慵懒地靠坐在屋顶上的锦衣男子冷冷旁观着这一切。 他慵懒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搁倒在檐上的青玉瓜执玉壶被他随意一伸脚踢了下去。 玉壶哐当碎裂在黑夜中,伴随着男子低沉的嗓音:“有趣,无趣!” 一片雪花飘飘掉落到酒杯中,欲融未融,沉于杯底,映着他情绪不明的墨瞳,皆被锦衣男子一口饮了下去。 凉意烈骨,醇香未消。 夜色暗沉,一切汹涌其中。 寒风依然呼啸着扯掉了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躺在雪上的纸灯笼几乎被积雪覆盖住了,只剩幽暗的光芒在挣扎着,显得诡异万分。 第六章 出事 新春新禧,小雪似是感应到清桑郡沉浸在新春的欢喜之中,终是停歇了片刻连带着小雨也跑得无影无踪。 天还没开始蒙蒙亮,整个清桑郡便热闹起来了,爆竹声噼里啪啦,家家户户都在着手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 她跪于殿前,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墙上的蓝绿色火焰在跳动,映出在墙上的影子更令人战栗。 身边匍匐着几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在不停撕咬着她,但她的手脚皆被铐镣缚住,无力反抗。她拼命哆嗦着身子往后挣扎蠕动欲求助,喉咙却干涸嘶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余嘴巴在那一张一合,无济于事。 只能目睹着她的身体不断被撕咬,血际尚未干涸,却又迅速恢复。那些厉鬼更是暴露了他们的贪婪,变本加厉撕扯吞咽着他们的食物,甚至为了争夺食物大打出手。 虚空之中伸出无数令人心骇的骷髅手趁厉鬼不备,拼命地掐住穿透她的喉咙,吸啖着她的血。 她的脖颈要被掰断了,一股血腥味涌上心头,如哽在喉,吞吐不得。 一股热流顺着脖子而下,血腥充斥着她的鼻腔,膻得不行。 痛,撕心裂肺地痛,她觉得她快要死了。她的身体无一处不是残缺的,但又无一处不是健全的。这种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令她喘不过气来。 但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人的求生本能的害怕更让人无力。一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不受控制地充斥着破败不堪血迹斑斑的残肢…… 云初师躲在被窝里直哆嗦,她战栗着身子,手指狠狠拽住胸口的衣裳,那个地方痉挛似的抽疼,仿佛毒至五脏六腑。现下还是心有余悸,难受得让她呼吸不畅,只得张着嘴重重吸了几口冷气。 她的脸滚烫不已,脸上还蒙了一层薄汗,云初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颈后的衣衫都湿透了。手脚却冰凉得出奇,怎么都捂不热。 檀香的安神效用近些日子甚微,噩梦频繁,且都是同一个场景,难受得紧。 唯一一次梦见了一张脸,但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现下头疼得厉害。 困意浓重,却迟迟不入梦。 云初师合上了眼,脑中却总是浮现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来,身临其境历历在目,真实得好似是她的经历一般,好像连梦中的痛楚都感同身受。 浑浑噩噩中,云初师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吐白,天渐渐亮了起来。 睡意朦胧,外头一阵阵急促地敲门声。 云初师直紧紧捂住了双耳,努力往被窝里缩去。 啊,好吵……外头激动得似要把她的房门敲烂直闯进来,云初师无奈,只得在连续不断的呵欠声中爬起。 “别催了。” 云初师顶着张苦瓜脸好似怨妇般,她自己瞧着都会被吓一跳。着手梳洗一番过后,她用力拍了拍脸颊,总算清醒了过来。 寒风凛冽,檐角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照顾得摇摇晃晃,似是要随时掉落下来。 门“哐当”一声响,开门人多少带点怒气,倚靠在门口的子桑宁伸了只手在云初师面前晃了晃:“都日上三竿了,你这小妖怎这般能睡?” “子桑天师,你别太欺负妖。”云初师的怨气冲天,登即发作:“子桑天师,我们妖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当真是欺负妖啊! 他晨起练功,她作陪。 他午时打坐,她作陪。 他瞑昏看书,她作陪。 她一旦反抗,就会被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葫芦里,任他戏弄。 她只是一只小妖,一只碌碌无为的逍遥小妖,倒也不必如此天将降大任吧。 她真想一拳揍在那死天师脸上,一刻都忍不了。 “尊严?”子桑宁吐出俩字,视线落在她身上,满是不信。 “是。”云初师誓死如归,怒目圆睁。 “哦,这样啊。”子桑宁淡然出声,手中捻着个玉葫芦晃了晃。 “我,你……”云初师立刻收了话,端起恭敬姿态来。 “子桑天师,任凭您吩咐,你让向东小的定是不敢向西的。” “你们妖的尊严可真是……不足一提啊。”子桑宁悠悠将葫芦别在了腰间显眼处,云初师只觉得扎眼极了。 “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已痛改前非,我真不是人。”她本来就不是人啊,没事,不算骂自个儿。 这无疑是被人拿捏了七寸啊。 子桑宁作势要走:“走吧,下馆子。” 云初师急忙拉住了他:“你出银子吗?” 子桑宁眉目一挑,带着笑:“你说呢?” 子桑宁大步流星地行了出去。 她真多嘴,那天师连银子都没有,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万一不慎戳他的痛处,岂不自讨苦吃? 云初师低眉顺眼,端着一副恭顺模样:“好嘞,小的这就去。” “你敢食独食我就跟你拼命。”花她的银子,云初师只能嘀嘀咕咕痛骂两句。 子桑宁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你将才说什么?” 云初师讪笑,连连否认:“没什么没什么,子桑天师,你听错了。” 子桑宁叩了叩别在腰间的葫芦,作势要掏出符箓来:“但我好似听到了你要跟我拼命?” 云初师急急劝住他:“子桑天师,莫要冲动,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商量。许是大清早的,你听岔了。” 子桑宁收回符箓,遂而开口:“那确是我听岔了?” “确是确是。” 子桑宁没应她,兀自行了去。 他走在前头,步子缓慢,笑意斐然,身后跟着急匆匆追上来的少女,嘴中不停说着话。 满地雪白,印着两双脚印,一大一小。 云舒云卷,晓看天色,青灰色的天空朦朦胧胧。 这雪又该下了。 不过,这又何妨呢? 李三娘食记。 阳光正好,微微落在人间,面摊烟火浓浓,食客三三两两,心满意足地嗦着粉。 热茶倾泻而下,热气氤氲,向上窜逃的水汽遮住了云初师的半边脸,泛出道道红晕。 云初师乖巧地倒好热茶,恭敬地递到了子桑宁的面前:“子桑天师,您喝。” “这世道不太平啊,才大年头,就又出事了。”张三默默叹了口气,挑起面条大口吃起来。 “可不是,天还没蒙蒙亮,苦主便击鼓申冤了。”李四把两个筷子相互摩擦着,去掉了筷子上的碎木毛刺。 “你说这像什么话,大伙儿都说是鬼杀人,莫真不是鬼杀的?”李四压低了声音,头歪向张三,目光落在他身上:“前几日,颜捕头不是刚刚那啥了吗?” 李四盯着张三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张三被盯着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缩了缩脖子,感觉一股冷气自后面扑来,赶忙瞧了瞧四周。 “欸,胆小鬼……” “大哥,可是发生了何事?”坐在旁侧的云初师耳尖,开口问了句。 虽身为妖,她还是很关心清桑郡的,毕竟是容身之处。 李四搁下筷子,打量了一眼他们二人,便和云初师聊了起来。 “小妹,你有所不知,官爷前些日子都请了好些道士来作法事,说是最近不干净呢。而且……”李四突地停断了声音,抬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他们三人。 而且什么?云初师侧过身子,拉长了脖子,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她还抽空朝子桑宁使了个眼色,眸中闪过狡黠。 但是,子桑宁没接,兀自饮了杯茶。 李四煞有介事地说道,“那道士半夜去捉鬼,结果被吊死在那半山腰上,可是樵夫去砍柴发现的,好像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好像身上都爬满了蛆。” “死了好些日子?怪事啊?”云初师转到了张三李四他们的面桌上,大大的眼睛充满着大大的疑惑:“不是前几日才……这么快就长蛆虫了?” “可不是嘛,听说那道士的迹象不像刚死的,像垂死多年但尸身却不腐,再者那血迹印在地面上也像好些年头了。”李四大拍手心,言语急了点:“哪能死了这么久?所以,大伙儿都说这鬼可厉害着呢,专吸人血,道长都受不住呢。” 众人一阵唏嘘声,哦不,三人一阵唏嘘声。 “这鬼竟这般厉害,那官爷可是怎么个事?”张三又怕,但好奇心过甚,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李四摆手:“这,我哪能知道啊。” 张三若有所思,叹道:“看来得去普渡寺上上香,添点香油钱,求求佛祖保佑大伙儿。” 云初师深深叹了口气,这日子,咋这般不太平呢。 “大哥,那可是何人报案?” 李四开口:“苦主自称是东街面摊老板的亲人,说是那对老夫妇整夜未归,就西街张家老二的斜对街。” “张家老二?”云初师疑惑抬头问了句,心倏地一顿,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般。 “嗯,对,就那尖头锐面一根筋的张老二。”李四附和点头。 “那不是……!”云初师手一抖,筷子“叭”落在了地上,她来不及多想,急急冲了出去。 “欸欸……干啥呢,这般着急?”李四唤道。 张三也疑惑:“不知道啊,家中有急事吧。” “老板娘,结账。”子桑宁放下一锭银子也匆匆追上去了。 “年轻人嘛,可不像我们能沉得住气,总是这般毛毛躁躁的。”李四摇头笑笑,随之喊道:“老板娘,都是一样的价钱,凭啥我的汤面份量看起来比张三的少?不公平!” 张三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一点都不稳重。” 老板娘:“来了来了……” 第七章 傀儡人 街上人潮汹涌,车水马龙,人们的脸上皆喜气洋洋,洋溢着幸福。这平日短短的路程她却怎么跑都跑不到,充斥着各种杂乱无序的声音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她心烦意乱。 云初师从人群中艰难而过,凭着那淡的快散掉的气息向前方小巷跑去。 她匆匆而过,意识到停什么,她缓下步子,慢慢往后退。 云初师闭着眼睛才能感受到那缕快消散的气息,她蹲在地上,感到喉咙里一阵痉挛,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桑宁飞身在屋顶注视着她的举止,已了然心中。 四周妖力未消,怨气沉沉,终究是晚了…… 他不知何时飞身下来了,站在了初师眼前。少女抬眸,鼻子红通通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子桑天师。”初师嗓哑着嗓子,用袖子一把抹掉眼泪,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们……” 她能闻到昨日在那老者身上的气息,即使极淡。她捏了个口诀,让那缕气息浓郁起来。 子桑宁手里的溯洄轮转个不停,红光环绕。 “我知道那股气息的源头。”二人异口同声,看向对方。 二人循着那气息飞身来到一破茅草屋处。 那茅屋已倾斜了半边,摇摇欲坠,屋顶上边的茅草已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屋里处处漏风,门已不知去了何处。 地上的积雪惨白无力,上面覆着串串红脚印,让人心生寒意。 只见那老者左手里拿着骑竹木马,右手拿着糖人儿,向着前方走去,宛若赤脚踏过满途荆棘般,雪地上渗留着他的血色脚印。 “囝囝,阿爹买了你最爱的糖人儿,阿爹来陪你了。”那老者满脸慈爱对着他眼前可爱的小男孩。纵使脚下宛如刀割,却不曾皱眉退却,他也甘愿沉沦。 茅屋周身绕着的浓郁妖气,云初师望着那老者被幻境束缚着自甘堕落,柳眉不禁蹙起。 她原以为那老者只是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没想到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身侧的人见状,随口念起咒文,捏了个口诀,只见红光乍起朝着老者飞去。 一切皆恢复如初,眼前什么都没有,只余绝望。 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囝囝不见了。 “囝囝,囝囝……”一阵慌乱的声音传来,老者眼里泛着紫光,满是褶子的脸上神情扭曲,尽是愤怒:“是你,是你们……都是你们!” “没承想你竟自甘堕落,与妖魔为舞,害我那夜白白浪费灵力救你,早知如此,我昨日就该了了你。”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怒意,眸子凝了层冰霜。 “禁术之中,傀儡人最甚。”子桑宁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打了个旋:“小心为上。” 云初师望向他,点了点头。 “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差一步我就可永远和我的囝囝团聚了。”混沌的声音从他的喉中逼出,嘲粗嘶哑:“无需你们的自作聪明,哈哈哈,那你们就把命奉献给妖神吧。” 老人周身暗紫光充斥,人便化作一团溜球向着他们袭来。 “小心!” 子桑宁大喝一声,手疾眼快地推开初师,飞身而起,身子打了个旋,蓄着灵力一脚将那老者踢飞。 “哐当”一声巨响,老者重重撞倒在那摇摇欲坠的屋上,那屋子瞬地又倾斜了几分。 屋顶的积雪“簌簌”而掉,砸在那老者的身上。 “如行尸走肉般沉溺在幻想中,终是害人害己。” 那老者的浑浊的眼里闪着泪花,嘴角淌着血,喉咙里发着太低太浑浊的声响,似有东西卡在里般。 他朝着虚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要拼命地抓住什么,最后突地垂落下地。 子桑宁略带嫌弃般横扫了一眼那老者,目光飘落在云初师身上。 初师见茅屋周身气息仍久久不散,开了口:“他身上确有袁大伯他们的气息,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偷习禁术?” “没想到清桑郡竟盘旋了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东西。”子桑宁手中的溯洄轮仍在快速转动着,光芒四射。 “禁术,可是大禁忌。” 他的眸子中凝着幽暗不明的情绪。 “啊啊啊……你们竟杀人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细听本该是小孩般稚嫩童真的声音,却让人心生不喜,甚至是厌恶。 二人抬眸,只见从那老者身上飘出的一缕气团冲向半空中,只闻得其声不见其人。 “尔等光天化日竟干这等勾当,滥杀手无寸铁之人。” “他早该死了。”子桑宁淡然处之,似是随手捏死了一只蚂蚁般。 那气团不断绕着那破茅屋:“胡说八道,这可是昂从乱葬岗里翻了好久才救到的活死人,颇费了昂好大劲,你们竟随意杀之。” “昂乃妖神,专抓妖,专救人,昂所行之事乃善事。” “不过就是作成傀儡棋子,为你效力。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些人莫不是你杀的。”初师冷冷笑出声,眸中凝着寒戾:“昨日消失的妖亦不是你的手笔?” 她曾听袁大伯他们提过,失踪的人当中大多数是隐于人间的妖,他们在人间待太久了,身上的妖气被人气覆盖,那些无辜被抓的人只怕是幕后黑手的掩人耳目罢了。 袁大伯他们的气息中杂着那缕不属于他们的妖气,在那老者的身上她也闻到了,果真是那老妖的气息。 那气团发出孩童的声音,却笑得阴恻恻:“小姑娘,晓得太多,可是会害了你的呀。话说,昨日那几只妖还真难吃,不知人的滋味何如?昂今日可要细细尝尝了。” 那股气团发出的紫光瞬地笼罩了他们,黑气团团包围住,天色间突地换了颜色,眼前一片昏暗,只剩黑暗压抑。 那股黑暗中充斥着各种惨叫,骇人听闻。 “是那些妖临死前的叫声呢,甚是悦耳呢,哈哈哈……”那气团在他们之间穿梭着,不断灌输着他的声音:“今日昂便赐予尔等,可要记着哦,今后是听不见了呢。” 天色不断翻涌着,亦如云初师不断起着波浪的心。 初师面色发冷,攥紧了拳头。 妖法在手中悄然凝聚,发出淡淡光亮。 子桑宁不知何时靠近制止了她,在耳边小声提醒着她:“可别折了小命。” “不过是个不成形的妖孽。” “好生狂妄的语气。”那气团倒也不恼,好似无意攻击他们,只是不停围绕着这破茅屋,造出令人窒息的声音。 子桑宁两根手指放在唇边,捏了个口诀,红光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而去。 流光一闪,顷刻之间,那周身的黑色消失了,光线照了进来,天色恢复如初。 那股气团也不知何处去了。 “消失了?” “有人过来了。” “快走,是官府的人。” 二人闪身离去,待后面的人追上来时,只余一个死去的老人,瞪着突兀的眼睛,死不瞑目。 死状宛如先前道士的死状,茅屋处处是陈年积血,令人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山头上布满积雪,寒风瑟瑟刺骨,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星星点点露出山头的颜色。 寒风吹起燃烧不尽的灰烬打着旋儿飘散而去,使正在燃烧的纸钱的火星亮了亮,空中凝漫着浓厚的烟气味。 这座山头又添了一座新坟。 身披斩衰,寒风从四处漏风的衣裳内窜了进来,纵然刺骨,他内心深处却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思绪被眼前拉了回来。 他继续着书写手下的纸笺,他著书了一份又一份讣告,随后丢在火堆里和着纸钱燃烧殆尽。 五载已过,他总要想点法子告知那在黄泉路上的那位,总不能让他在黄泉路上走得痛快吧!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毫无生气,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手下的笔尖却不曾中断过,其用力之大,似要把纸笺戳破方罢休。 不知这小雪下了多久,心终是平静下来了。 这一线光照进来无尽黑暗绝望中,既然不能普照四方,只能成为罪业,带来厄运和痛苦。 可莫要怪我啊。 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的命数便是如此。 他嘴角微微一弯,藏在袖下的手不停抚着光滑明亮的佛珠,面上怀着怜惜之色,眼中带着无尽的阴森恐怖。 思绪万千,还是随风飘向远方。 晨光熹微,雄鸡鸣啼,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吆喝不绝。 他的父亲终是踏着晨光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滚,败家玩意,都是你……”失望,怨恨,愤懑都通通砸在了他身上,随之带来的是瓷器砸在身骨上的声响。 身体已然习惯,内心已然麻木。 但是不知道哪里在疼痛。 望着父亲为母亲因梨面而面目狰狞的脸,他如鲠在喉,话在嘴边却吐不出来。 父亲的冷父亲的热,他短短二十载竟体味全了。 父亲甘愿在母亲逝世后为母亲梨面,却在生前对母亲恶语相向,拳打脚踢;最是瞧不上商贾,厌其奸猾狡诈,却对商贾门客趋之若鹜;最是自恃清高好清誉却日日酩酊大醉…… 每每醉后总是对他加以鞭笞,让他取代那富商之家。 父亲何不想想即使他们步入仕途却世代清贫何与富商之家代代为商相比?简直是蜉蝣撼大树,痴心妄想。 现下他竟觉得好笑得紧。 自己无能,便不要指手画脚他人。 后来父亲因与商贾生冲突,混乱中被打死。 他跪在父亲的坟前,冷冷盯着在火盆上燃尽的纸钱,立香随着微风拂去。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似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般,直到那富商之子带人铲掉他父亲的坟茔。 那一刻,他多年的一切情绪皆被触发,意识理智随着动作而来,在一阵阵杂乱混乱中,他不知捅了谁…… 呵,想来,还皆拜他所赐。 父亲,您泉下有知,定然会欢喜得紧。 真可惜,他瞧不见…… 第八章 许惊鸿 初二,小雪。 这小雪早些时候下了会,在人们不留意间,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 这云间透着丝丝光芒,有普照四方之势,一些挂在树梢头、屋顶的积雪慢慢融成了水珠滴落下来。 颇有万物复苏之象。 街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叫船儿,携妻儿,搀椿萱,伴亲友。乘船假风归去,凭栏细斟酌饮,人醉玉相倚,笑语连连,几回头? “不知云姑娘可愿听在下讲个故事?” “愿闻其详。” 许惊鸿:“……” “逃亡中,幸是得泽于袁大伯他们,得以苟全性命。” 语气间尽显平静淡然,似在讲述他人故事般,端着旁观者的姿态,不怨天尤人亦不添油加醋。 似只是平淡地述说着一件柴米油盐不足挂齿的小事。 云初师瞧着许惊鸿腕上微露的那串佛珠默然不语。 她也曾从袁大娘的口中听得些许惊鸿的身世。 他承受了那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他拉扯内心深处,揭开那道血淋淋伤疤,现于人前,任人搓嗟。 云初师的眼中明暗交杂。 许惊鸿弯下腰来,油纸包着鸡腿喂给了在他脚边撒娇打滚的小猫:“这是阿婶前些日子为这个小东西备留的鸡腿。” 小橘猫是袁大伯在路边捡的,那时它患了重病,以为活不成了,但幸好捱住了。 现下活泼好动得很,一刻都不着家。 袁大伯还曾打趣过她和这只小橘猫一样,猴屁股坐不住,哪哪都跑。 许惊鸿嘴角弯下,脸上尽是温柔之色,挂着微微笑容:“你瞧瞧它,多无赖,不给吃的就这般黏人。” “今早我特意煨熟了。”小橘猫啃着油纸包着的鸡腿,是肉的糜香,霎时灌满它的鼻腔,小橘猫兴奋得喵喵叫。 云初师身子一顿,缓了一会,蹲下身子去,慢慢抚摸着它的脊背。 小橘猫生怕它的食物被人抢了,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已示不满。 但鸡腿被啃完后,橘猫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它吃饱醒过脸后,“喵喵”几声一溜烟地跑开了。 云初师的心弦却再次被拉扯,连带着呼吸都有些难受。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轻风拂过那些欢声笑语之后,连带着甜味扑在她脸上,轻轻抹去了她的泪痕。 云初师抬眸,瞥见许惊鸿亦无动作,他的眸子微阖,似也在享受清风拂面的宽慰。 尽管他适才端着一副精神气爽,轻淡平和的模样,眼皮之下的乌青却暴露了他的疲劳倦意。 许惊鸿说道:“云姑娘,放心吧,这件事官府已接手,阿叔阿婶一定可以平安回来的。” 云初师沉默不语。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或许留着执念对他来说更好。 她嘴皮掀起,欲开口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最后,她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许惊鸿应道:“我一定会等到他们回来的。” 远处因着积雪融化的屋顶露出个尖来,其余目光所过之处,仍是一片白茫。 冷风灌入他的喉咙,酥酥麻麻的痒意,许惊鸿捂嘴也压不住那阵阵咳嗽,“咳咳咳……”咳得面上青筋暴起,嘴角渐溢出血来,许惊鸿掏出块帕子慌忙擦了去。 他那嘴唇便失了颜色,变成病态惨白。 “你没事吧?”云初师靠过去,瞧着他的脸色,她敛住了神色,柳眉蹙起。 这病,不轻。 “我略通些岐黄之术,我替你把把脉。” 云初师欲上手替他把脉,但许惊鸿把手收回衣袖里面,避开了她的触碰。 “不必劳烦云姑娘,只是老毛病犯罢,多谢云姑娘……”许惊鸿用帕子压了压嘴角,扯出个笑容来,“许是这清风惹人急罢。” 外头的风从虚虚半掩的窗子窜进屋内,让屋内的暖意降了下来,冲淡了屋内的沉香,带走了纸笺燃烧之后的余味。 笔下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让干净的纸笺留下污痕。外面的冷风不断扑在他身上,不过他却不甚在意。 子桑宁不停摩擦着手上的笔,只听得窗格子相碰撞的声音,他才回了神,眸下一凛。 风把窗子吹开了,冷风灌入室内,散开了沉香燃烧的味道。 依着许熙那性子,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事,倒不必告知师父。 屋外的风依旧呼呼,云初师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着,心思百转千回。 她侧过头抬眼望了澄净的天空,眼前出现了一抹红。 “可有线索?”来人当机立断,直奔主题。 云初师使点劲,停住了在晃荡的秋千:“没有头绪。” 子桑宁负手立于初师身侧,瞥了一眼她的微微浮肿的眼睛,想起了那双发红的眼眶,出声道:“清桑郡竟盘旋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那妖神是有人偷习禁术而创的,衙门捕头,衙门请的道士皆离奇死亡,也许不是人祸而是妖祸。” 云初师眼前一亮:“如果我们可以接触到他们的尸体,或许可以捕捉的到蛛丝马迹。这人死了,现场虽被破坏,但若真是妖祸,妖法定会有所残留。” 子桑宁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这个法子可行,或许我们可以捕捉到些许什么。” 闻言,她望向子桑宁,又开口道:“我在想到底是何人在偷习禁术供养妖神,据古书记载,若供养妖神,可是需耗费自身大量精血和灵力的。” “也许是妖为呢?” 云初师摇头:“不可能。” 子桑宁疑惑:“为何不能?” 云初师解释道:“你想想,妖为何要耗费这般精力去供养妖神?这妖若想得到无上妖力,他最快的法子是去吸人精血,吸人阳气,便可增强修为。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万一遭受反噬,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云初师似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赶忙道:“自然,像我这种好妖,是很安分守己,善良大度的。” 子桑宁若有所思:“你竟知晓这么多?” 云初师挠了挠鼻翼:“无他,涉猎广泛,耳熟能详罢。” 子桑宁问道:“那你认为许惊鸿如何?” 云初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先前我曾因老者身上的妖气混杂着和许惊鸿身上相似的草药味而怀疑过他,但许惊鸿身上并无妖气,单凭他一介凡人,断无杀妖之力。” 子桑宁仍是负手立在那里:“莫不是和你一般,无妖气?或是特意隐藏起来了?” 听罢,云初师摇头:“我试探过了,他并无灵力。” “还是应当留心,你可知他身上的佛珠可是来历不寻常?” “你见过他?”云初师转过身子,抬眸望他。 子桑宁颔首:“那日恰巧被我瞧见了他腕上的东西,多留一个心眼,总是无害。” 她不愿去想他,她不想这件事和他有任何干系。 最后,她摇了头:“那串佛珠的袁大伯他们舍了大半生灵力,专门给许惊鸿的续命之物,他断无可能杀害袁大伯他们。” “我知道。”子桑宁深潭般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妖的情义有时比人更来得真诚。” 一语刚落,云初师的声音便响起,略显喜悦:“那是自然,这自古明明是人心更精怪好嘛,我们妖可最重情重义了。” 子桑宁一扬嘴角,哑然失笑。 东方的风吹来,将二人的衣袍角微微卷在一起,又很快吹散了,衣袍垂垂挂落下来。 “喏,给。”子桑宁从身后掏出串糖葫芦儿来,瞧着初师带着疑问的眼神,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咳了声,“在路边顺手买的。” 云初师狐疑:“子桑天师,你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这糖葫芦掉地上了?你不会下毒了吧?” 子桑宁拿糖葫芦的手顿了顿,竟不知做何动作:“……” 子桑宁一脸黑线:“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糖葫芦被粗鲁地塞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咬,山楂外包裹着的糖衣碎裂在嘴里,甜化了嘴里的苦涩,还是原来的味道,甜甜的。 罢了,算他良心发现。 在她闭眼的时候,子桑宁的嘴角上扬,笑意掩不住。 倒也不枉他寻了许久,才在街巷角楼里买得那串糖葫芦。 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诉过他,只要嘴里有甜,心里便不觉得苦。 看来,果真如此。 思绪随着心绪飘散在风中,也不知飘去了哪里,飘到了多久前。 风起风散,各奔西东。 夜,静悄悄的,偶有几声乌鸦的叫声,但很快歇了下去。 衙门停尸房内,并排一列停放着两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层白布。 幽幽天光,泛着些许冷白,更显夜半苍凉。 子桑宁揭开白布,露出了两具尸体,一具尸体是衙门捕头,心口一个窟窿,伤口不像剑刺,倒像是被一箭穿心而过,云初师见过他,难得的清官,竟无缘无故惨死。另一具惨不忍睹面目恐怖的尸体,想必就是李四口中被请来捉妖的道士了。 云初师站子桑宁旁边,小声道:“这尸体都快成干尸了,你没闻到吗?好大一股妖气。” 子桑宁重新盖住了尸体:“确实,那道士上的妖气确是那日那妖神的气息,但是衙门捕头应该是人杀的。” 云初师点头赞成:“难得的好官,竟然死于非命。”随之一阵唏嘘。 子桑宁作势要走,但是云初师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人。” 谁让妖的听力好呢,那人尚在几百米之外,她便听见了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闪身上了房梁上。 不消一会儿,停尸房的门便被小心打开,有人蹑手蹑脚进来了。 那人直奔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手中的火折子冒出簇簇火苗,映着那人扭曲狰狞的面目:“烧了就一了百了,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火苗一碰到白布,那火簇簇烧了起来。子桑宁登即跳下房梁,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那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踹飞,砸倒在石头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引起了衙内官差的注意。 “走水了!走水了。” “有贼人擅闯。” 衙门很快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一群人哄作一团而上。 第九章 玉面玄狐 夜凉如水,无尽苍穹之下微微小雪落下,与人间幽明的华灯相擦肩而过,发出耀眼的光芒,倒是灿烂得很。 似是天边的星子坠落凡间,染上了霜华。 俯视而去,勾栏酒肆内灯火通明,笑语不绝。 只得几道匆匆忙忙急步行走的身影。 倒也未引人注目,便是瞧见了,也一眼便忘。 衙门走火,尸首被烧,贼人逃窜。 捕头离奇死亡,这事又很大。所幸贼人自露马脚,衙门自是要乘胜追击。 郡守忧心如焚,官府怕在这个节骨眼里出事,便将这件事在明面压了下来,只秘密调查,知情人少之又少,百姓自是被瞒了下来。 不过饶是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清桑郡失踪了一俩个人,却微不足道,好似家常便饭般,不值得让人注目。 望着云边无尽的黑暗,云初师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发干的眸子,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下官府之人尚未缉拿凶手归案,民间又流传邪祟作祟,这阵子估计官府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他们便不会插手袁大伯和袁大娘的事,这正合她心意。 她也不希望衙门中人参与其中,凡人之躯断然应付不来,只是白白葬送性命。 那妖神急若需旁的力量为自身充实妖力,定然会再次下手。若要引蛇出洞,以她自身为饵便是最好的饵。 清桑郡内暗中流散着她的妖力,只待那妖出洞。 晚风吹起初师鬓间的青丝,盯着落在她手心的那片雪花,五指并拢握紧,那雪花便化作雪水濡湿了她的掌心,一股凉意顿起。 似是下定决心般,她站起身来,俯视着这片繁华。 请山山不出,她便去就山又何妨。 两根葱葱玉指掩于唇边,嘴里捏着口诀,登时她便被一股股红光环绕身侧,发出耀眼的光芒,驱散了屋顶的黑暗。 却也极易引来他物。 一道淡光对着手腕上轻轻划过,一道口子便涌出鲜血来。 那血顺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而去,与她身旁的红光环绕相融,化作朵朵娇艳的花骨朵来,绽放开来,只是这花却让人道不出名来。 瞧着在掌心绽放的花儿,她不信这渗了血气的妖力引不出这尚未成型的妖来。 云初师欲要作法将那身侧的花散开,却被一道袭来的暗光中断。 云初师身躯一震,警铃大作,警惕地望向重回黑暗的四周:“何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极具嬉笑玩味的声音响起:“倒是热闹得紧,小娘子竟这般大胆,倒让柳某佩服佩服。” 那屋脊梁上不知何时落了位翩翩少年郎来,大氅貂裘,满是纷繁暗纹的艳色衣裳却惹人眼,富贵华丽,奢靡之风。 那人慢慢走向她,手中执扇微张,一双桃花眼眸中含情似风情万种,嘴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端着纨绔公子的姿态。 那挂在腰间的和田玉随着走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云初师暗下微松了口气。 靠近时,一股浓郁酒气混杂着各种香料的空气确是难闻,云初师掩着口鼻退了好几步,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柳归帆见状,微顿脚步停了下来,忙抬起双臂细嗅起来,脸上杂着尴尬疑惑。 他堂堂柳公子何时被人这般嫌弃过? 酒香味这般醇浓,不错不错,好酒。 思及此处,柳归帆倒也不恼,眯了眼细细打量起眼前人,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啧啧,柳某今日倒是大开眼界啊,小娘子竟有这般本事掩住妖气,可否不吝赐教?” 如若不是瞧见她施法,倒也让她轻易骗了过去。 如若他习得一二,倒可在人世间横着走了,何惧之有? 云初师防备地盯着在身旁转来转去的柳归帆,瞧着他面上的神情变化,隐于衣袄之下的手心悄然凝了气力。 随之柳归帆神情一敛,瞧向无边的黑暗,作深沉状,幽幽吐出话来:“小娘子这般不惜命,可莫小瞧那些天师,你以血祭阵,若引来心中所想,亦易引来杀身之祸。” 听及话音落下,云初师垂下眼帘:“多谢提醒。” 雪下得越来越大,让还未来得及消融的积雪愈发的厚了。 北风刮在她脸上,带着蚀骨的寒意,让她的思绪冷了下来。 流光散去,掌心重归于虚无。 云初师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你是何人?竟知我所行之事?” 柳归帆端着奥秘高深玄妙莫测:“自是柳某晓天下所不知之事,窥天下之机要,行天下之不备。” 望着这漫天雪絮因风而起,云初师缓下音来:“那公子可是何人?可否告知一二?” 云初师可不信此人。 柳归帆只“噗嗤”一声并无言语,张开的折扇在他手中微微翻转,挡住了往下掉的雪花。 他望着无际夜色暗涌不断,平静的眸底泛着复杂的情绪。 “瞧这法光冲天的阵仗,也不知那被草草了却身后的孤魂野鬼可有归路?晚间星星点点的,确是有趣得紧!” 说话这般不着边际,云初师有点恼了,面色不明地睨着柳归帆。 莫不是在拿她寻开心? 不欲多纠缠,云初师正欲告辞离去。 “小娘子何必这般心急?”入耳已然是一道女声,云初师头一抬,她愣住了。 她错愕的瞳孔里映着一抹红妆倩影,婵娟此豸,捻捻腻腻,那倒影无波无澜。 那公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位女子,在云初师震惊的眸中拘不住她的媚骨天成的精绝容颜。 “夜半三更雪愈时,最是人间留不住。”羊脂芊芊玉指勾住虚空中纷飞雪儿,压在指间轻轻捻碎,低柔妩媚的声音似百转千回伴随着周身的铃响,似诉说衷肠。 笑意不减,清脆悦耳且柔媚天成,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那挂于脚腕手腕上的红骨朵铃铛随着红妆女子的动作一步一响,莲步轻移,慢慢止于云初师眼前。 玉面玄狐?传闻男相风流,女相魅骨,果真如此。 这玉面玄狐都露脸了,清桑郡莫不是藏了大妖?妖神莫不会与她有干系? “你将才是何意?”她可不信这玉面玄狐还真操着这份闲心拿她寻趣。 这世上之人可不止明门正派盯着玉面玄狐,连歪门邪道都虎视眈眈,只因若得其妖力,既可玉面玄化万千,功力亦可大增,达逍遥法外之境。 此等祸害与诱惑摆于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无异心者,且是趋之若鹜。 玉面玄狐的出现必定会掀起波澜,一股热气自口鼻而出,穿过细细飘雪,消散于寒冬。 瞧着她那般清秀眉目紧缩的模样,柳归帆轻启朱唇:“只是瞧着小娘子疑无路,特来解忧啊。” 寒风刺骨,云初师暗吸了口冷气,退开几步:“玉面玄狐,你此番出现,莫不是这里藏了连你都忌惮三分之物?你想假我之手,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柳归帆掩嘴:“小娘子这般聪慧有趣,何不上我家坐坐?奴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初师呼出口热气来:“玉面玄狐,明人不讲暗话,不必这般弯弯绕绕。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柳某最是直肠子,姑娘。”一语未落,人便已经闪到了云初师的跟前。 那女子抬起指尖一点,眉心一凉,云初师正欲躲闪,眸中的清明顿时一寸一寸退了下去,意识涣散,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柳归帆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拦腰抱起,笑语盈盈:“不开口权当小娘子同意了。” 足尖一点,轻轻落在暗处,铃声悦耳不绝。 隐于暗处的剑柄拦住了去路,剑穗随风飘飘,晃动不止。 瞧着泛着寒光的玉剑横架在前方,柳归帆眉心一挑,嘴角挽起笑意:“我当是谁呢?躲了这么久,竟是位俊俏公子。” “玉面玄狐,可当是家喻户晓,无人不晓。”对上那风情万种的眸子,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不可察的怒意,子桑宁万想不到不过眨眼工夫,她便被骗落入他怀。 美人一笑顾盼生辉,神采动人,别有一番风情。 柳归帆松开手将人放了下来,怀中的女子猛地睁开双眼,只是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呆呆站立在柳归帆身侧,一动不动。 “公子这般盯着奴家,可让奴家毫无抵抗之力呢!”柳归帆虚虚探起指来掩在唇边,似要盖去那羞意:“公子可让奴家好等呐。” “柳大美人,算计都打到我头上来了,子桑某岂敢不接?”子桑宁盯着在暗处不断涌动的黑夜,幽深的眸光下闪着阴鸷狠厉,唇边却挂着随意慵懒之语:“柳大美人,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柳归帆捂嘴一笑:“京都,皇甫一氏,不知子桑公子意下如何?” 子桑宁并不接话。 “子桑公子,这买卖并不吃亏,对公子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呢,哈哈哈。” “怎么,子桑公子这是舍不得了?我尚以为公子意志多坚定呢。”柳归帆忙掩了嘴,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子桑公子,别在意,哈哈哈。” 子桑宁还是没应她,但他的眼底却涌着狠辣之色。 柳归帆嘴角仍扬着深深的笑意,身侧的人儿却已提线木偶般被提起沿着前方行去,雪花落在她毫无神气的瞳孔中,尽管脚下已无路,人儿却仍毫无顾忌地踏了下去。 子桑宁睨了柳归帆一眼,移步换影间,堪堪接住了往下坠落的人儿,一声闷响直直砸在地上,骨头发出脆响,溅起一地雪白,落在地上的雪花争先恐后挤进脖子,化作雪水淌入后背,引人发颤。 “尽是些麻烦货色!”红衣伴随着流光消散,虚空飘着美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两根手指细细磨着怀中人儿眉间的花钿,红光环绕,暖意扉然。 夜色阑珊,宏光乍现,听见不远处的女子娇喝和打斗声,子桑宁望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云初师,眸光晦涩不明,暗流涌动。 第十章 张家老二(一) 小雪霏霏,饶是气象有了回暖的迹象,这雪还是在断断续续下着。 银装素裹,满地清白,红柿枝头,漫天累累。 云初师推开房门时便瞧见子桑宁端坐在亭子内煮茶听雪,烟雾袅袅,水汽氤氲扑在他脸上,令人一时瞧不清他的神情。 圆桌上摆着各色茶具,风炉内的火炭在风的吹动下不断吐着猩红的火舌。竹段紫砂壶嘴“咕咕”冒着热气,茶与水相融,波滚浪涌。 “醒了?”子桑宁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将二沸之沫饽浇烹煮茶的水与茶中,壶嘴冒出的热气直击他脸面上,晕开了几许红晕。 茶汤煮好,斟入茶杯,递到云初师面前。 云初师应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有些发干的喉咙:“我昨夜遇到了玉面玄狐,不慎中了她的幻术,后来我就不晓得自己怎么回来的了。” “哦,昨夜我瞧见你倒在地上,顺路将你拖回来了。”子桑宁微晃了杯底,轻吹了一口。 “道路上?拖回来?”云初师神情微动,言辞间有些慌乱,她匆匆查看身上的衣裳一番,昨日着的可是新衣裳啊,料子宝贵着呢。 幸好,衣裳没破损。 一口茶下肚,一道热流顺着喉咙淌过全身,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瞧着云初师稍带慌张的迷糊模样,子桑宁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为何不动脑想想,若她真是被拖回来,衣裳头饰又怎会这般整齐划一,毫无破损? 云初师下一刻便抛出了问题:“怎么样?你昨夜有没有在周围瞧见什么不寻常的?” 子桑宁摇了摇头:“只撞见了玉面玄狐。” 云初师些许惊讶:“你竟也撞到了她?” “嗯。” 云初师一口饮尽:“这可就怪了,那我昏倒后,玉面玄狐去了哪里?你说,会不会是玉面玄狐搞的鬼?” 子桑宁望向她:“你先前不是说过妖是不会如此废如此心力吗?偷习禁术,易遭到反噬。” 云初师搁下茶杯:“我倒听闻过些许玉面玄狐的传闻,像玉面玄狐这般修为极深的妖,倒确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没想到她竟出现在清桑郡,这说明清桑郡是不是藏了不干净的东西?” “很有可能,怪不得清桑郡近日总是不太平。”云初师话锋一转,脑瓜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子桑天师,你表现的机会来了。你们天师不都是日日嚷着要斩尽妖邪,护天下安定嘛。” 云初师目光朝子桑宁一挑:“子桑天师,这可是你在师门立功的绝佳机会啊。” 子桑宁目光微转,淡定地喝完那杯热茶,才幽幽开口:“怎敢抢你的功劳?昨日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都说不可行却偏要行,结果呢……” 子桑宁停顿了一下,语言间状若带着委屈:“玉面玄狐此妖阴险狡诈,睚眦必报。我与那玉面玄狐鏖战三百六十回合,打得天昏地暗,身心俱疲才把你抢回来,你竟这般知恩图报?” “不是顺路把我拖回来的吗?”云初师此刻尚有些不解。 “打跑那妖之后,顺路。”茶杯被搁置在圆桌上,带来几分气力,瓷片发出轻微“呲呲”声:“以形补形,像你这种小妖精元粹可是最佳。” 子桑宁随后又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摇了头,神色凝重起来:“你现下被盯上了,小命可得紧张着些。” 世上传闻那玉面玄狐杀人杀妖如麻,鸱视狼顾,暴戾恣睢。 一旦被盯上,断无活路。 没成想她昨日那般草率行事,竟引来了玉面玄狐。 云初师疑问:“不过,她为何要盯上我?我和她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啊。” 子桑宁淡然道:“玉面玄狐喜怒无常,谁晓得呢,可能瞧着你顺眼了,便要把你吃掉。” “吃掉我?不至于吧。”云初师挠了挠头,这得多大仇恨,她没惹任何人啊。 “这胳膊怎这般酸痛呢?”子桑宁甩了甩手腕,漫不经心地开口。 “子桑天师,我这就伺候您。”云初师眸子一转,立马凑到子桑宁身侧,双拳麻溜地在他肩头捶起来,面上更是堆砌起如花的笑容来:“为报答您的大恩,捶捶背,捏捏手这点小事断然不在话下,万不该推脱的。” 要想捉到妖神,还需子桑宁的鼎力相助才行,可不能怠慢。 子桑宁未搭话,只慢条斯理地端起见底的茶杯,嘴唇微掀,一道热气便哈上手来,两滴热茶溅到了手背上,有些灼人。 “子桑天师,您喝茶。”云初师忒有眼力见儿的倒满了茶,茶杯边缘附着沫饽隐隐溢出。 “想保命,便少动用灵力。”云初师身上并无妖气,若不动用妖法,量他玉面玄狐有通天的本领,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清桑郡也够他寻的。 “好嘞,紧遵子桑天师吩咐。”云初师的手更加灵活麻利儿,从肩头到手指尖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那叫一个勤快! 子桑宁歪头睨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百般讨好的笑脸,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缝了。 狗腿子! 子桑宁回过神去,默默擦掉了那两滴茶水。 “子桑天师,你用过饭了吗?”瞧这天色,已然是巳时了。 子桑宁闻言,而后点了头:“我在醉仙楼花了几十两银子。” 花了几十两?他是去把老板吃了吗?花这么多银子。 银子花在他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可是她攒了好久的银子,忍无可忍。 云初师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 “你都食了?那有没有留点给我?”耳旁传来一道略带不满又不敢明示的声音,一股热息微带着痒意吐在他脖颈上,肩上的力道停了下去。 云初师带着怨气揉搓着发酸的手腕,顿感自个儿现下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老眼昏花。 花她的银子,还一口饭都不给留,不想伺候,讨好不了一点。 累了。 “子桑天师,宾至如归,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 “不妥便是不妥。”鸠占鹊巢,暴虐无道。 云初师只得将怨气吞到肚子里。 子桑宁嘴角噙着一抹笑,搁下手中杯子,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吧,带你下馆子。” “此话当真?你有银子?” 子桑宁淡淡“嗯”了一声。 云初师音量略涨,显着喜悦:“那多谢子桑天师,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要坑死那天师,她要点秦莲楼价位最公道最昂贵的菜肴珍馐。 哈哈哈,云初师心里乐开了花。 这意外和惊喜嘛,谁又能料到哪个先到来呢? 云初师坐在酒楼里时,脸上颜色更是精彩万分,子桑宁都盯着她瞧了几回。 子桑宁竟带她来张家老二的店面,她气得想捶桌子,他难道不知她和张家老二的爱恨纠葛吗? 得吧,那死天师确是不知。 张家一家子都是一根筋的死脑筋,当初拿下那地契可是和他舌战了几百回合。 上晓之以理,下动之以情,都说不动那张家老二。 急得她半夜去踢馆子,张家老二在她的淫威之下才定下来的,现下张家老二心中说不准还有怨怼。 不对,她是易了容的,张家老二那会应当瞧不出来吧。 也不行啊,听闻这张家老二眼睛最是毒辣。 云初师赶紧用手肘抵桌面上以手扶额作掩饰,心里祈祷着不要被认出来,无声地朝着子桑宁抛了一记眼刀。 “这街坊邻里的,低头不见抬头,出事了总有眼尖的知道。” 云初师压低了音线,“那也不一定非得这家啊。” “没法子,这家酒楼是附近开得最大的。”子桑宁淡定地饮完杯中的茶:“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云初师立马反驳:“怎么可能?我可是行得直做得正的。” 子桑宁撇了她一眼:“那你怕什么?” “我……” 来了来了!张家老二掀开青帘小步行过来了! 真的是越不想遇到点啥却走哪都能遇的到。 或许也许差不离顶多被扫地出门,但……怪尴尬的。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张家老二含着惯有的满面笑容,两只手在身前交互摩擦着,小头锐面,尽显商者姿态。 道罢,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珠子端详着,上下打量着欲作掩饰的云初师,微阖的眸子微转,面上的神情暗示云初师,她要被认出来了。 迎难而上,先发制人。 死天师,对不住了。 云初师猛地一拍桌角,吼道:“掌柜的,最贵的,招牌菜都通通给我上。” 正值冥思苦想的张家老二被吓得猛一激灵,好容易想起来的东西都被吓跑了,人都有点懵。 张家老二讷讷无言,得亏旁侧的小二机灵,拉着他家掌柜的忙活去了,张家老二缓过神来。 “东家的,那娘子看上就不好惹,我们可得仔细着点。”那小二悄悄瞧了眼尚沉浸在气势汹汹中的初师,附着在张家老二耳旁说道。 这会也不管谁是东家谁是小二了,张家老二忙点了点头,二人都齐刷刷的下去准备。 不好惹,得小心伺候。 掌柜的和店小二皆在心里默念。 云初师瞪了一眼在旁笑话的子桑宁,默默揉揉有些发红的手掌,用力过猛了。 第十一章 张家老二(二) “你这小……,当真是做了亏心事。”子桑宁肯定的语气。 “没有,不可能。我们也是有信念的好吗?不要把我们看扁了。”云初师连连否认,端着一脸认真样:“哪像你们……” 子桑宁笑道:“我们又怎么了?” “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小妖,讲话得需理据好吗?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不知情的旁人还以为我对你怎么样了呢。怎么,我对你不够仁慈吗?”听着语气还是笑着的。 “确实确实……呵呵。”云初师咽了声,这“仁慈”数起来简直是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怎么,不服气?”氤氲水汽跑进了子桑宁的眼中,映出点点水光。 “不敢不敢,我服,肯定是五体投地,顶礼膜拜。”云初师嘴上告饶,内心不服。 子桑宁视线悠悠落在她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她何时才可习得无穷妖法,这样就不用瞧人脸色下饭了。 云初师内心叹了一下又叹了一下。 不消多久,桌面上满满当当地布好了菜肴。 香味扑鼻,一整日只饮了一杯茶果腹的初师饿得有些发昏,二话不多说便大快朵颐起来。 瞧着对面那派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的姿态露出不屑,美食当前,竟还端着这般模样。 她朝子桑宁翻了一记白眼,继续对付起跟前的糕点。 吃喝得尽兴罢,子桑宁见云初师眸上闪过一丝狡黠,转瞬即逝。 她卸下那副凶神恶煞的脸面,朝着在旁仍旧一脸迷茫的张家老二露了个甜甜的笑容来,“掌柜的,你家这等佳肴美馔,饕餮盛宴堪称一绝啊!简直令人回味无穷,垂涎三尺。” 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前后反差可令人咋舌,张家老二赶忙儿挤出个笑脸儿,那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处去,勾出几道缝隙来:“哪里哪里,姑娘谬赞谬赞。” “欸……”云初师摆摆手,拖长了音调,端起已见底只侧壁沾着油腥的碗:“掌柜的,不必妄自菲薄,不是我打诳语,瞧瞧你这碗汤面,那筋道那弹性绝非十年功夫是揉不出来的,那汤汁儿咸香中又融着一丝清甜,含在口中那是唇齿留香,妙哉妙哉!” 云初师一个劲地夸,从酒楼外的两只石狮到楼内犄角旮旯碗筷摆放,上到张家老二下到小厮颠勺掌勺的都夸了个遍。 乐得张家老二和店小二都不好意思了。 子桑宁只默然无言,他都没眼瞧云初师那狗腿子样。 云初师目光望向子桑宁,眸中闪着狡猾,一副“反正,你都知道我说什么”的样子。 有那么一刻,子桑宁产生一种她连掌柜的衣裳料子都要吹捧一下的错觉。 不失所望,云初师当真那般行事了:“瞧瞧,张老板,瞧瞧你这衣裳料子,着你身上简直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语罢,她微抿了嘴,随即哀叹一声:“我上回在斜对面那家面摊可遭罪了,当真是难吃得紧,也不知那厨子怎有那般胆量大放厥词,敢与掌柜家掌勺的相提并论。” 子桑宁:“……” 子桑宁拿起茶杯的手微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壶续了茶,沿茶杯边沿口轻吹了口气,唇边噙着弧度细细品了起来。 随她去罢。 这厢那张家老二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难免有些忘我,也不再纠结那茬子事了,顺带连着瞧在柜台侧闲到发慌抠手的小二都比平日顺眼许多。 张家老二乐呵呵地接受了云初师的吹夸。 这人嘛,总是不禁夸的。 毕竟,世上没有人是不欢喜被他人所赞许认可的。 “掌柜的,那家掌勺偏称与咱家厨子师承一家,当真如此啊?为何这般天差地别?”云初师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欸,不兴说不兴说。”张家老二忙摆手否认,怕与那厨子扯上关系般,抬头环顾四周确认一下后,随即压低声音:“那面摊似是闹了凶案,姑娘近日可莫去了,大凶,不吉利!” “啊?怎会?”云初师端的一副惊讶怀疑的神色:“我昨日还瞧见那面摊还做生意呢?掌柜的,这话可不兴说。” “欸,姑娘,是先前那俩老夫妇失踪了。”耳尖的小二在旁听到后忙凑了过来,低着头刻意压低声音显得尤为神秘:“许是死了,现下是他们那儿子在那开张呢。” “啊?死了?”云初师面色顿吓得些许苍白,音色中透着些许颤抖:“小哥,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可莫说胡话。” 店小二这人嘛,还算质朴老实,但就见不得他人怀疑自个,当下就急了,音量都陡然提高:“怎会不是?昨儿个我和我家媳妇儿上寺上香,还瞧见那家儿子点了三盏长明灯,可不是死了嘛?再者这街坊邻里平日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何就近几日都瞧不见那老夫妇的影了?可不就没了嘛?” “三盏?这长明灯不是常言道青灯一盏伴古佛前,归途此去前尘梦散,一朝得路凌益青云吗?又怎会是三盏?莫非青灯明火令小哥昏眼认错了人?”云初师惶惑不安,手绞着帕子,皱出一道道褶痕。 店小二摆手:“哪能啊!他那日可就在我不远处,断然不会认错的。” 那店小二见小姑娘脸色一会苍白一会失血的,语气登时就软了几分:“姑娘,出门在外小心为上,这世道看似平静无津,实则破败不堪,暗藏危机。任凭官爷再如何缝缝补补,总是有些瑕疵裂隙的。” 末了,他又补充道:“但颜官爷都被人报复了,这种事虽被压下来了,旁人不晓得,但我这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可不就是前年那档子事嘛。” 可不是整个清桑郡都晓得的事? 子桑宁插话:“前年发生了何事?可否请小哥细说?” “欸,客官你有所不知啊……”店小二登即来了话头,挤开张家老二站在了他们面前:“前些年啊,华光山上出现了一群山贼,可专门干的是私贩盐铁,走私药材的勾当营生。当初没有人知道,后来他们合伙失败,然后暗地内便有人去衙门告了他们。颜官爷大显身手三月之内缉拿山贼头头归案,擒贼先擒王嘛,剩下的那群人也是吓破了胆,闻声都跑了。但是……” 店小二停顿了下来,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又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衙门走水了,颜捕头的尸首都烧得面目全非了,好像是有贼人闯入了衙门……”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官爷已然尽力查办,你这厮再在这说胡话,危言耸听的,就到后厨搭把手刷碗去。”张家老二这厢正被夸得乐滋滋的,可不愿看到小厮说这般不着厘头的话,一巴掌扇到店小二后脑勺上去。 店小二疼得“哦”了一声,赶忙认错,只得悻悻地闭嘴。 “张老板此话有理,定是小哥瞧花了眼,若真是凶案,那官爷不日必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绝不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 云初师说得一脸正气凛然,义愤填膺。 就差端坐公堂之上一拍惊木断生死了。 张家老二都不禁想拍手称快。 “确是确是,我们老百姓哪能管到那些去,那是官爷该操心的事……” 酒楼外沿灯笼杆上挑着一对大红灯笼,竹笼浆纸上糊着大红喜字,下面留着长长的飘穗,风一呼而过,唰唰响。 清桑郡大街小巷上贴满了告示,人群密集,一大堆人外一围内一围的围在那里。 众人皆盯着糊在上面的告示议论纷纷,但大家伙儿都没个准信。 告示上还附了一幅小像,但大家你问我我问你都不认识,瞧着面生得很,都不像这附近的人。 “这上面说了什么啊?谁出来给大家伙儿念念?”人群中有人发声了,大家都点头。 “对啊,大伙儿都看不明白……”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来,衣着体面,抚着山羊胡子,一副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形象。 他靠近了告示,大声念了出来:“贼人王易乃前年斩首江洋大盗之后人,挟私报复,暗害官差。竟贼心不死,夜潜官府,纵火烧尸毁坏证物,危害一方。现官府已缉拿归案,即刻斩首示众。望各位乡亲,若发现有心怀不轨者,可即刻前往官府报案,肃清逆贼,共创清明。” 有人朝着那幅小像吐了口水:“呸,竟敢暗害颜大人,就该千刀万剐。” 众人再次附和起来:“幸好官爷把他绑起来了。” 旁侧的中年妇女挎紧了胳膊上的挎篮:“哟,这乱臣贼子竟这般大胆,敢纵火烧尸,可怕可怕。” 一中年男子插了话:“可不是嘛,还好官爷捉住了他们,要不然的话,可不敢想象啊……” “大家伙儿还是回去仔细看看,近日有没有啥面生的人吧,可恶着呢,保不准又是啥江洋大盗……” “走走走……” 人群再次散去一波,又围上了一波。 那老者立在原地抚着山羊胡子陷入沉思。 良久,他也慢慢走开了。 风依旧呼啸,雪还在落着,幡在飘飘。 告示在他身后越来越模糊,人群也越来越模糊…… 第十二章 普渡寺 “这般能说会道,我倒是觉得你搭个戏台就能唱戏了,当说书先生都是屈才了。” 瞧着将才那架势,差点就收不住场了。 “谬赞谬赞。”云初师谦虚摆手,喜色却跃于言行。 一路行去,风雪载途,稀阳高照,前路目光所及皆是坑坑洼洼,深深浅浅的脚印,错杂无章,犬牙交错。 周边竹林环绕,深处似有烟雾缭绕,脚下的青石历经风雨雕刻已被磨平棱角,踩上去却仍让人觉得些不平,经人踩踏拂去积雪露出些原本的青暗颜色来。 三百九十六级台阶之上的普渡寺似耸入云霄,巍然屹立。 二人拾级而上,耳边敲响的钟声愈发清明,似还绕着僧人们“南无阿弥陀佛”的唪经声,木鱼棒落于木鱼的敲响若有若无,环绕于林。 云初师瞧着那不可知其源的台阶,抹了一把虚汗:“空穴来风嘛,若店小哥没瞧错人的话,那三盏长明灯定然是条线索。官府都未敢拍板定案,那许惊鸿又怎知袁大伯他们已然遇害?还迫不急耐地点了长明灯。” 虽最不愿许惊鸿扯上这桩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定然生根发芽,绝不会轻易枯萎。 子桑宁虚虚望了她一眼:“此人疑点重重,绝不会是表面那般温温和和,许惊鸿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云初师摇了摇头:“若是那妖神、傀儡人与许惊鸿有干系,他必然会知道你我的身份。那日,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也许是真的不知道,或许是藏得够深,现下还不好说。” 云初师话锋一顿,睨了子桑宁一眼,言语间状若杂着情绪:“我们才不会轻易惹祸上身,这世道可容不得沙子。毕竟你们天师啊,整日喊打喊杀,悬赏缉拿,我们怎敢?” “妖邪当道,自是人人得诛之而后快。”子桑宁停下步子,转过身子直勾勾盯着她。 这自古最难料的不正是人心吗?这人既分善恶,妖自然有正邪。凡胎哺于椿萱,妖灵育于自然。这有何高低贵贱之分?再者,她可瞧着衙门案桌上的宗卷垒得可高了呢。 云端舍露的一线阳光洒在她侧脸,泛着金黄,眉眼如画。 子桑宁朝她脑门上轻弹了一记:“那你瞧瞧,我可曾取你性命,喊杀喊打?” “嗯……”云初师无声白了他一眼,还能不能摸着良心说话了? “有嘛?我怎么不知道?”子桑宁笑着道:“我只知道,你这种灵力不济爱逞强的小妖,有事不躲,就得首当其冲。” “我灵力不济?子桑天师,自信是件好事,但也可别把人瞧扁了。”云初师撇嘴不服。 “成,就你这小妖最厉害了,这台阶可还剩一大半,你先爬上去再喊吧。” 子桑宁三步作两步走,徒留在后满脸怏怏不乐的初师。 三百九十六级,人们求神拜佛每年都得爬,真不容易。 幸好,幸好,她没那般诚心。 云初师面色泛红,寒风吹在身上,微冒出的汗全然被吹干了。 眼前的庙门越发地近了。 终于爬上来了…… 云初师眯着眼睛瞧了上去,头顶上的匾额龙飞凤舞地提着“普渡寺”三字,石拱寺门侧两旁还雕着“慈济悲无倦缘了,无去无来不生灭”的大字。 云初师喘着粗气,脸上冒了层薄汗。 “真相如何,进去一探究竟便知。”子桑宁用手指朝寺院内虚虚一点,率先行了进去:“走了。” 云初师赶忙追了上去:“等我……” 二人表明来意,欲为逝去的亲人点灯,便有位小沙弥领着他们踏过甬道行去了一处殿前。 相比寺里他处热闹非凡,人影绰绰,长生殿乃另一番景象,曲径通幽,阡陌静谧,安静些许。 佛面绝类弥勒佛端走在纹雕莲花石坐骑上,佛像八九尺来高,袒胸露怀, 矫首昂视 ,念珠挂脖前倚之,珠可历历数也,浓眉大耳,其目慈悲善善,笑容憨态灿烂,瞧着便让人无端生出亲切虔诚心。 供案前摆着瓜果蔬品,香雾袅袅,穿梭缱绻于佛前。 青烟弃青灯,明火碎灯花,烛火迷人眼,乱心绪。 云初师虔诚叩首跪拜于佛下,站在旁的小沙弥诵完经朝佛一拜随后轻撩衣袖向前燃亮了一盏灯,盏内盛了半盏油,油下垫着佛门特制的红纸,赫然印着一行簪花小体“袁昭,袁林氏。癸卯年癸丑月乙画日。” 青火明明曳曳,映落在小沙弥的瞳中,叠影重重虚虚,如梦如幻,假假真真,明晦难分。 几列并排的灯盏或燃或灭,三盏几近阑珊处底现的行字“癸丑月己卯日子时三刻”晃入她眼。 仅这一行小字便能与记忆中涌现出的字迹相碰撞,即使那红纸上只写了日期。 衙门案桌上卷宗记载着壬寅年癸丑月己卯日失踪三人…… 拨开云雾溢出的真相令人窒息。 云初师怔愣在地。 那串腕上佛珠闯入她的脑海。 禁术,傀儡人,妖神…… 他是人,佛珠却是妖之物。他以血供养妖神,又可藏身于佛珠中,难令人察觉。 正是今日,一切皆了。 长明灯不可永长明,油盏侧附着的灯芯绒只燃三日,三日之后油尽灯枯纸燃,遇仙缘,得极乐。 正因如此,花名册便有了存在的意义。 一本誊录所需燃长明灯之人的名簿。 寄予世人哀念逝者,祈祷神明之愿。 “惊鸿公子当真是大善人,都不晓得为无所皈依的亡魂点过多少盏灯了。”道罢,云初师幽幽叹了口气,言语间状若带着无尽的钦佩敬仰。 “小师父,这花名册便誊记在惊鸿公子名下吧,我本是受他所托。”云初师转过身来对着正在誊录的小沙弥,眼睛却死死盯着小沙弥的动作。 “这位女施主,不知你所说的惊鸿公子是指哪位施主?这花名册并无他的名字。”小沙弥从头到尾将花名册都翻找了一遍,仍未找到云初师所说之人,疑惑万分,只担心是否是他不慎将点灯之人遗漏要遭师父责骂。 “怎会呢?惊鸿公子几近日日来,甚是悲悯众生,怎会没有呢?小师父,你可仔细找找?”云初师一脸着急,生怕小沙弥的话当真,语气已带着忧虑颤意。 瞧她一脸着急,小沙弥变得结巴起来:“花名册……确实没有女施主所说的惊鸿公子,不过,倒有一位公子常来与寺绝师父打坐坐禅,也是悲悯善良之人,但未曾留下姓氏,不知是否是女施主说的惊鸿公子……” 一语未落,云初师便朝子桑宁无声使了个眼色。 子桑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是他,定然是他,他常常与我谈起他和寺绝师父,道是寺绝师父悲悯一切,早已参悟众生。”云初师尽是激动,语气欢愉:“不知小师父可有誊录他的花名册?” 小沙弥暗自松了口气,忙翻找起来,指着上面爬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简牍:“女施主,你瞧瞧,可是惊鸿公子?他前两日刚巧来过。” 一眼扫过,密密麻麻之下,简牍最低端著着“癸丑月己卯日子时三刻”,笔墨未干透,都有些晕开来,染花先前的字迹。 真正到了那刻,心突然就被揪了一下,只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女施主,女施主?” “对,是他没错。”云初师缓了口气,开口道:“小师父,我再点盏灯,劳烦您便都记在下面吧。” 她掩住眸子的杀意,面上迅速露出笑容来。 “就记许氏,癸卯年癸丑月乙画日……” 云初师等小沙弥誊录花名册的时候,子桑宁便回来了,神态自若。 二人告别小沙弥踏出寺庙后,云初师便被子桑宁拉去了普渡寺的背面。 即他们将才待的地方的隔墙之外。 整片天色都让那青灰的云团包围住了,只露出个洞来,正是太阳普洒人间的方向,上空虽还在飘落着雪,阳光却很足,让人暖洋洋的。 云初师问道:“子桑天师,可有什么收获?” 子桑宁答:“那寺绝大师可排除嫌疑了。” 云初师随之开口,扯了个不着边际的话头:“让我来猜猜你的手段。” “你试探一番无果之后便将寺绝师父打晕,再随之搜了人家的屋子,是不是?谁能料到一向自诩光明磊落的子桑天师竟也会搞背后一套。欸,我可得学着点,沾沾你的正气,端端我的做派啊。”云初师依着葫芦画瓢,学得有模有样。 暗流涌动之下的平静如水,神若自然,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少来,你将才朝我使眼色,可不正是你的意思?”子桑宁双手抱臂,声线清洌,望着对面的山群若有所思。 云初师摸了摸身前的辫子:“万全之策,没别的法子。” 子桑宁抬手指向对面:“你瞧瞧对面,可与别处有何不同?” 远处积雪爬满的山群连绵起伏,高低不齐,在寺庙的钟声中若即若离,缥缈如烟。 “乱葬岗……”云初师喃喃开口。 子桑宁看着她:“三更半夜,孤魂野鬼……,可还记得玉面玄狐的话?” 云初师恍然大悟:“乱葬岗……怨气最重之处,竟藏身在乱葬岗。” 子桑宁微颔首:“倒真难为她会被摆了一道。” 好似也不坏,京都皇甫…… 云初师没听清:“什么?” 子桑宁回神:“没事。” 云初师开口:“玉面玄狐吗……” 清冷的北风吹开了思绪,带走了谁人的嘀咕呢喃。 醒目漆红的寺墙之外,一墙之隔,红尘之隔,生死之隔。 跪忏于佛祖脚下,是悔恨,还是纵恶? 那串佛珠都栓不牢,拉不回…… 袁大伯,袁大娘,你们…… 赌输了。 她颤抖着声音轻轻呢喃了一句,眼眶却立即红了。 第十三章 妖神惑 子时,大雪飞扬,寒风猎猎。 山群在夜色之下糊得只能让人虚虚描摹出轮廓来,水墨画般高高伏伏的巨树倒扣在天边,宛若山上杂草丛生的小土堆,满山清色泛着幽蓝的光,星星点点,形如棋局,远近不一。 晚间雪色正浓,鸱鸮“哇哇”粗劣嘶哑,翙翙其羽。 “啊啊啊……”风声灌满男人低哑可怖的声音,喘气中带着阵阵痛感,快意却穿透身心,支配着他的神经,他的一切。 虚空中散着淡淡的异香味,男人瞳仁紧皱,眸中流光四起,周身泛着强烈的光芒,在月色之下只显诡异万分,月光更是苍白无力。 倒躺在雪地上的人紧紧弓缩着身子,鲜血从嘴角细细潺漏出淌了一地,四肢僵劲不能动,双眼凸起,只能无神地望着上空,等待黑白无常的裁夺。 微张嘴喘气间,一流光泄了下来,血液顺着被拧断掉的脖颈喷涌而出,天地间瞬时染了血色,血腥味弥绕整座山头。 悬浮于半空,男人身侧碎光明黄,躺在地上的那人随着碎光化为齑粉慢慢消散人间。 大雪封山,依旧漫漫,血色素颜,徒留一地。 男人腕上的佛珠彩光忽昏忽明,逐渐暗沉了下去。 夜色浮沉,鸱鸮无音,鬼影出没。 鬼气深深,怨灵浩荡。 天地虚渺,万物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山头的雪愈发地浓重起来。 雪地上现了一行脚印,衣物悉悉窣窣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呼吸声越发地近了。 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清冷杂着戾气:“惊鸿公子当真是令我刮目相待,白日普渡寺渡众生,夜里乱葬岗刽子手,也不知长生殿前的佛首可受得住惊鸿公子这般虔心?” 一股凌光顺着云初师他们的方向袭去,无声而凶猛。 他们身法轻盈,各自旋了个身子,出步甚小却已是几米开外,躲离了那道法光。 那道力量无声而有力,劈落在丘木上,树肚子登时被劈裂出个巨窟窿来,冒出青烟,积雪急速往下坠落哗啦啦作响。 雪堆了一地,盖住那巨窟窿,好似盖住了一切罪行般。 “当真是可惜,”许惊鸿眼神飘忽,停落半空,似喃喃自语,又似与他人低声呢喃:“仅差一步之遥。” “你们可慢了一步哦,那傀儡人已死。”许惊鸿与子桑宁四目相对,无不露出讽意:“这天底下竟有站在妖类那边的天师,可笑,可笑。” 云初师反唇相讥:“以怨报德,忘恩负义之人,岂不是更可笑?惊鸿公子?” 许惊鸿神色微动,眼神扫在她身上,却又眼高于顶:“可许某不曾跪求着他们相救,何以以怨报德?我本该是个死人了,是他们让我徒增了对这世间的厌恶。这一切可不是他们的错?我可还上长生殿为他们诵经点灯,可不是以德报怨?” “你可瞧瞧,这可是我为他们立的墓碑呢。”许惊鸿随意指着地上堆砌起的坟茔,深深刺痛了云初师。 “哈哈哈,笑话。”云初师向前一步,眸中淬着寒冰:“你何不当时被救之后便表明死志,跳河而亡?而现下干这等腌臜事,却这般冠冕堂皇,真让人自叹不如。” “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怎是他人能与之相比。”云初师讽道,:“今夜雪下三尺土,赠尔眠。” 许惊鸿狂笑不止:“三尺土?哈哈哈,三尺土怎够?云姑娘,三尺土可埋不下我啊。” 云初师微上前一步,眸子死盯着许惊鸿,满腔恨意:“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瞧着,惊鸿公子比较适合死无全尸。” 许惊鸿微微磨着缱绻圈固在腕上的佛珠,语气薄凉:“云姑娘,伶牙俐齿,许某甘拜下风。不杀你,已经对你很客气了。” 云初师冷笑:“那倒不必惊鸿公子手下留情,我受不住。” 圈圈华光环绕他手中,登时化成一把利剑,发出清脆的鸣叫,极速向他们砍来,带着强大的杀伤力。 动作与意识协步,妖法环绕云初师周身围成了一道道屏障,子桑宁从后面以法力助推了她一把。 云初师合二人之力,挡住了那砍落下来的利剑。她使了点巧劲,那利剑倏地反弹回来,杀向许惊鸿。 来剑凶猛迅速,许惊鸿闪躲了去,却受到了些许震伤。 身上的各方力量好似失衡,在身上不断乱窜,他微使了些力气才压了下去。 云初师收了手:“许惊鸿,偷习禁术,以凡人之躯,你可承受不住反噬。” 许惊鸿站稳身子:“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他腕上的佛珠倏地飞向上空,在望月之下不断放大,金色光圈住了在雪地上的二人,那缕气团飘飘然然地从佛珠下冒了出来。 “不枉十载血肉喂养。” 一道嗓音响起,似从天际传来,幼言稚语,轻声细语,宛如黄莺,亦龃龉。 “妖神惑,赐尔等。” “又是那股气团,小心。” 二人相互对视点头。 眼前画面一转,天色亮堂,烈阳高照,刺得人睁不开眼皮,却若坠入冰窖,毛发竖起,脊梁骨发冷。 雪山苍茫,河水幽幽,地上一人,水映双影,黄皮草地,半青半枯,割裂万物。 云初师快速地扫了眼四周,寻着人:“子桑宁,子桑宁?” 四下无人,惟余空响。 她循着河边走上去,艳阳愈发强烈,东风刺骨。 雪山尖尖现了点小黑点来,离地越发近了,方知是双人影。 云初师止住脚步,双目追随着二人。 二人搀扶着往前慢步行去,有说有笑,笑容散开在慈祥的面孔上。 她怔愣在原地。 袁大伯,袁大娘! 东风吹动束扎在他们腰间的汗巾,推动着他们径直穿透云初师的身子,往前行去。 身后是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的“窣窣”声响,似越发地远了。 云初师慌忙转过身子,身后之人已不见踪影,只余光中袭来的束束灵光。 飘浮在空中的二人对地上的云初师猛杀狠打,攻心扼吭,招招致命。 含沙射影间,云初师只能严守而不能攻略。 女子的衫裙随风而动,足尖轻点,河水炸起一堵堵水墙,猛起乍下,阵阵涟漪经久不衰。 逮准时机,云初师双手结印,山上积雪皆化为手中利器,似腾云驾雾般,攻向空中之人,凶狠利落。 三人厮杀,回合不分,天黑地暗。 流光对撞,雪花砸落下地,冰雪消融,浸湿草地,杂草上垂挂着粒粒水珠。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吸入鼻腔,似活火炭烧喉,呼吸困难。 香气似又幻成药粉,扑向眼睛,迷花了双眼。 云初师只得用双袖挡住了眼睛,意识竟有些模糊起来。 恍惚间,似有一支木簪在眼前晃动,随之被人用力一掌拍在肩头,鲜血登时堵住喉咙,涌上鼻腔。 河水冰冷,逐渐漫过耳畔,她慢慢沉了下去。 河下暗涌不断,水流湍急,不知被冲到了何方。 强光刺眼,虚虚晃晃间微抬手掩住了,云初师挣扎着从险滩处爬起来,水渍顺着鼻尖溜进鼻腔,呼吸间,黏住喉咙的血腥,一口恶痰堵在嗓子眼。 她急速地咳了起来,吐出了那股恶气。 西风猎猎,原先黏在身上的湿衫裙从水上捞起后,水分似瞬间蒸发,连带着发梢处的水渍一溜烟跑光了。 云初师摸着发干的衣袖盯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指尖轻轻弹了弹,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一股灵气自周身起,暖意绕人,复苏精元。 眼神闪过一丝明亮。 风呼啸,野草晃。 一只露着狠劲杀意的手猛然间掐住了脖子,耳道微透着湿热的呼吸声。 一切皆猝不及防。 脖颈被扼住,呼吸登时喘不住气,面上青筋四起,颜色不断变化,使不上一点劲,只余本能地用双手去扒拉捶打那只手,拼命地对着来人吐出两字:“子桑……” 子桑宁眼神狠厉地盯着她,掐在脖子上的双手慢慢攥紧,力道加深,云初师一点一点被提了起来。 身子不受控制,云初师眼神渐是迷离,手上的劲越发地小了,所视之物,皆虚叠出重影。 本能之下,脚上蓄了最后一点灵力,踢向子桑宁的胸膛。 子桑宁一掌挡开来,随之松了手,扶住了云初师将倾欲倒的身子。 “竟真是你,我将才以为是那妖物。”子桑宁言语欣喜,瞧着云初师瘀青的皮肤,满是歉意:“孟浪了,幸好收了些力道。” 云初师一手摸着脖子,拳头带着力道狠狠捶向他的胸膛:“子桑天师,暗地谋杀,过河拆桥啊。我尚以为你魔怔了呢。” 子桑宁没躲开,搀扶着她胳膊:“入这阵法之后,那女妖便化成你模样与我一起,我还险些被诓骗。” “活该。我身上没有妖气,你不晓得?”云初师横倪了他一眼:“那女妖竟然化成我的模样,想必自能掩去妖气,这定然是障眼法,我将才也碰上了虚幻的袁大伯他们。” “你法术不强,可有受伤?” 云初师摇了摇头,指着在日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说道:“我发现这条河有端倪,似是有阵法。” “我将才从河里上来,我本该湿漉的衫裙却是干透的,定然有古怪。” 子桑宁颔首:“我追着那女妖,她逃到这边便不见踪迹,但此处妖的气味较他处强。” 几数符箓自他指尖出,散于河心,红光环绕,消匿踪迹。 云初师问道:“阵心?” 子桑宁颔首:“河底有端倪。” “虽是活水,但河是假河,是阵法。” “子桑天师,那你要不先下去瞧瞧?”云初师试探性开口。 “嗯。”子桑宁满口应下。 第十四章 八卦阵 “不是,这真的好吗?子桑天师?”云初师望着身侧的子桑宁,略显不满。 阳光透过河面折射成线映在深不见底的河底。 望着岌岌可危,脆皮易碎的结界,她甚是担忧:“我不会凫水。” 子桑宁略显疑惑:“有何不妥?凫水?” “子桑天师,我法力若支撑不住这结界,我们便会溺在这河底。”云初师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凫水。” “将才被你妖力伤着内道,现下使不出力道来。若结界破损,我只能拉你下水。”子桑宁虚虚抬起胳膊,又登时泄气似的垂下去。 云初师立马反唇相驳:“那倒是我的错?适才是谁掐着我的脖子欲捏碎我这条小命的?还有,可别耍无赖啊,我可是拿捏着力道的,以子桑天师这般修为,我哪能伤着你?” “……”子桑宁噎住了。 “你下手的时候心里没个数吗?你将才下的可是死手,不会是挟私报复吧?” 云初师回敬道:“你都要我小命了,我还能不下死手?” 子桑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你还好意思说你拿捏着力道?” “哦。我……”云初师被噎住了。 糟糕,被反将一军了。 云初师不满:“若结界破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可有灵力护住自己,若是那旱鸭子天师…… 她试着想象子桑宁在河底溺水的场景。 云初师脑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作罢。 子桑宁忖道:“话说回来,妖会怕水吗?” 她没思量过,她也没试过:“大抵是怕的吧?人都怕……” 子桑宁带着笑扫了云初师一眼。 “莫不是你这小妖道行太浅,灵力一下就撑不住了?”子桑宁挪开步子,往她身后凑了凑,生怕那结界真如她所言瞬时“哐当”一声响便裂开般,他好抓住她这根唯一救命稻草。 云初师默默白了他一眼,一脸的嫌弃:“子桑天师,些许时候,不开口便是金口玉言。” “哦。”子桑宁瘪了瘪嘴,小声道:“将才明明是你自己先开口的,现下又不让人说话了。” “你……”云初师转过头去,杏眸正对上子桑宁面上一副好像“我被欺负了,我委屈,但我不敢说”的表情。 眸子明媚一点,灿若星辰。 心里些许慌乱。 微微飘晃的发丝拂过子桑宁的脖子,酥酥麻麻的,一阵痒意而过,扰人心。 “激将法嘛,不过……”云初师微偏了头,眉梢染上刻意的笑意:“子桑天师,你赢了。” 她云初师是谁? 她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花妖,岂能随便让人瞧扁了去。 子桑宁抱臂哑笑。 远处忽游来百许头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天光一色,锦鳞游泳,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真似与他们相乐。 云初师使了巧力避开鱼群:“这阵法中竟是有活物的吗?该不会是幻影吧?” “不知。”俩字简单落地。 云初师横睨了他一眼:“子桑天师,这么惜字如金干嘛?” “聒噪。” “切。”云初师不屑,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我这是吵到你的眼睛了?该不会是吵到你的嘴巴了吧?” 子桑宁:“……” 云初师眉色一挑,脸上露出浅浅梨涡来:“哦,子桑天师,你这是止言又欲欲言又止吗?” 子桑宁忍无可忍,默默逃出张符箓来,华光流转。 云初师终是勇了一回:“子桑天师,这可是在河底哦。你要是收了我,你就会溺在河底咯。” 她继续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子桑天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子桑宁持着符箓的手登即顿了顿,瞪了她一眼后,手中符箓华光不减反增。 云初师点到即止。 云初师能屈能伸,立马改口:“我错了。子桑天师,我大错特错了。” 子桑宁挑眉,又默默把符箓收了回去。 他不再理会她。 苍天待她,何其不公! 云初师又是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 她只得默默咽下恶气,在子桑宁的凝视之下加速前进,朝着河心底飞去。 鱼群与他们一路同途,在不经人察觉的时候,慢慢地将他们包围成圈,挡住了去路和归途。 “糟糕,被包围了,我试试。” 云初师口中默念法诀,使出些许灵力朝鱼群打去,不断输送的灵力使圆圈漏出个缺口来,内层鱼群慢慢散开来。 不待他们逃出,扬眉瞬目间,更多的鱼群围了上来,将才的攻击似激怒了它们,它们用身体不断撞击着那层结界,银白幽蓝泛起,结界呲呲欲裂。 “小心,结界要裂开了。” “抓紧我。”子桑宁握紧了云初师的手腕,符箓自指尖起,单手结印,幽蓝幻境,二者相聚。 周身淡蓝色的光芒越聚越多,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雾一般朦胧环绕。 “瓷瓷”裂隙一声响,人影颠倒,双双幢幢,动画浮华,场面切换。 他们入了阵法的幻象。 日行灯,夜长隆。 小镇繁街无尽,人影绰绰,光影虚渺。 “滚,都是因为你,欢儿才会走,我许家门楣竟这般败落,哈哈哈……” 男人醉倒在地,口齿不清:“来来来,喝……” 瓷器碎了一地,鲜血自跪在地上的少年的身上流淌而出,烈酒夹着血腥味,空气实在不怎么好闻,令人作呕。 少年情绪不明,光影虚动。 明明恍恍,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人群穿梭如疾,如晦如明,画面定格。 风高怒号, 卷屋重茅。 茅飞落地, 挂于林梢, 飘沉塘坳。 枫叶飒落,灵幡泣鬼,鲜血渐渐,悲哀四起。 一高一低,一站一跪,一怒一悲。 “娘亲……” “欢儿……” 两道悲凄的嗓音同时响起,极具穿透力,满是悲哀丧颓。 男人死命掐住了少年的脖子,他满是鲜血的苍白脸面更加狰狞:“是不是你?都是因为你,欢儿才会走的。” 少年没有言语,任由男人掐着他,眼底却是无尽的恨意与厌恶。 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 雨雾蒙蒙,斜风细雨。 坟茔之地,人跪于前。 小轿上慵懒躺着个锦衣富商,冷冷盯着跪在坟前的少年,唇边挂着无尽的讽意:“哈哈哈,你凭什么认为你几代落魄读书人可比得上我们世代从商?” “少爷。” 锦衣富商一挥手,一群奴仆蜂拥而上按住了跪在坟前的少年。 在锦衣富商的脚底下,少年亲眼看着那群人铲除了新盖的坟墓。 人影杂乱,推推搡搡,叫骂不绝。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颠鸾倒凤。 冰天雪地,寒风凛凛。 人倒在地,气游若丝,奄奄一息,死生不复。 “欸,老头子,这有个人。” 一对人影匆匆而来。 “啊?这大风大雪的,先将他回家吧。莫让他被冻着了。” “来,搭把手吧。” 暖气融融,气静丹田。 …… “滚,都是因为你,欢儿才会走的……” “哎呦,我的头。”云初师撞入子桑宁怀中,发出一道闷响。 “当真对不住啊。”云初师扶着子桑宁的胳膊站稳了身子,不慎撞了人家,总是要道歉嘛,虽然心不服口不服。 “第九十六次了。”这些场景已经重复九十六次了。都来不及反应,他们便被吸入其中,不得脱身,只能入局,一遍遍经历着那些场景。 “小心一点。”子桑宁开口,捏了口诀,将符箓化成屏障罩住了他们,缓解了阵法的吸力。 云初师闭上眼睛,都可以想到下一刻是什么场景了。 “不行,不能这么被动下去了,这八卦阵竟这般难缠。” “你怎知这是八卦阵?”子桑宁紧紧攥着云初师的胳膊,盯着在眼前不断晃动滑过的场景。 “欸,子桑天师,你这就不懂了吧!”云初师听闻他的话已是一脸乐滋滋,没想到啊,这么快就到她表现的机会了。 “你想啊,将才我们被脱进的场景是不是对应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和开八门?而且位列西北方、西南方、东方、东南方、正北方、南方、东北方、西方,卦向相应,可不就是妥妥的八卦阵吗?这阵法有点东西啊。”云初师抚了抚下巴,端着一副学识高深莫测的样子。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子桑宁颔首。 “欸,小伙子,上道了上道了。”云初师持着一副涉猎广泛的模样拍了拍子桑宁的肩头。 “上你个大头鬼啊!”子桑宁带着嫌弃挪开了她的手。 “那行吧,子桑天师,退道吧。”不上道那便退道吧。 子桑宁:“……” 子桑宁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光。 “我们现在必须先找到这个八卦阵的闭合之处。我们从水中来,阵心也在水中。” 云初师接过子桑宁欲落的话:“而在这八卦之中,坎为水,坎相对称的卦是离象,位列南方,正对死门。所以,死门便是生门,生门为死门,只要我们打破死门便是生机,阵法自可破。” 云初师紧接着打了一个响指,扶额思考:“但是如何打破这死门呢?” “要不,子桑天师,你捏张符箓试试吧?用你高深的修为直接摧毁阵心,我们就不用智取了。”云初师眼中闪着微光,惯性摸了摸垂在身前的发辫,算盘打的叮当响:“八卦阵虽然玄奥难解,但是许惊鸿实力不够,不足为惧。子桑天师,你直接上吧。” “成,你往后退一点……”话音未落,云初师连忙闪退一丈开外,生怕伤着自己。 一点就是多一点,相较安全一点。 子桑宁:“……倒也不必如此。” “别废话了,快点吧。”云初师向前挪动了一小碎步。 子桑宁无言,两指捏着两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箓化成一团炬火聚在他的掌中,泛着明明光晕。 子桑宁向前一推,那团炬火便朝着阵中飞去,击在那不断变幻滑动着的场面上,“呲呲”碎裂。 流光溢彩,强光泛滥,云初师用手挡住了眼睛。 阵心被破,一阵天旋地转,耳旁狂风猎猎,吹开了鬓发。 天色暗黑,一切如常。 他们,出来了。 第十五章 佛珠 月光蕴蔼,像是纸糊上去的,没有一丁点儿光辉,乱葬岗上的榆树泛着灰白,惨淡无英。 罩在他们身上的光圈渐弱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许惊鸿已落在地上,嘴角挂着细细鲜血,雪地上染了一大抹红,刺眼明显。 那团黑影笼罩在许惊鸿的身上,时不时发出小儿骸叫音。 许惊鸿在黑影中只冒出个脑袋来,愤怒痛苦扭弯了他的脸面。 穿在他腕上的佛珠透过衣裳露出点点金光,显得格格不入。 “许惊鸿,你当真以为你以凡人之血供养妖不会受到反噬?区区一介凡人,偷习禁术,妄想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真是笑话!”云初师一步步走向半跪在地上的许惊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蔑之意。 许惊鸿挣扎着站起来,目光阴沉,眼底闪烁着毒辣的光芒,似要把人灼穿。 他仍是执迷不悟,几近疯狂:“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厌恶这个世界的种种一切,我只是想救回我的娘亲,让那个男人永世不得超生,我有什么错!” 云初师大喝一声:“疯子!” 打蛇便打七寸,她继续往许惊鸿的痛处戳:“你以傀儡术圈住那些对孩子有着愧疚的傀儡人,让他们永远活在无际幻想的痛苦罪业之中,以支配他们的痛苦为乐趣,掌控他人的命运,你当真以为这就是在折辱你死去的父亲?” 许惊鸿恼怒,眼底泛着毒辣的凶光,似要把人撕烂咬碎:“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惊鸿公子,你真是可怜呐。”云初师故作怜悯,满目慈悲,语气确是剜人刀子,刀刀割下,刀刀见血:“连我都忍不住可怜你了。不过,你也真是活该。” 她似要一底把许惊鸿激怒。 许惊鸿眼底闪烁怒气,紧紧咬着嘴唇,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情绪般,直到浑身都隐隐弥漫着幽森邪气。 那股气团阴侧侧地蹦出来,环绕着许惊鸿,孩童骸骨的声音也越发地骇人起来。 子桑宁泼墨眸子映着云初师的身影,面色平静如水,眸子却幽幽掠过光芒。 云初师后唇角翻起,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眼底却淬炼着寒冰:“你有什么错?可笑啊,这串佛珠都挂在你手腕上五年了,你还有资格问你有什么错?” “佛珠佛珠……”许惊鸿急急地摸着腕上微微泛光的佛珠,露出可怕狰狞的面目来。 许惊鸿来不及抹掉嘴角流淌着的鲜血,急急地剥掉腕上的佛珠。 他手指轻挑,一道紫光飞身而来,缓缓注入泛着金光的佛珠中,那团黑影发着稚嫩的小儿声“吱吱呀呀”阴侧侧冒出来了。 怨气冲天,阴气沉重。 “以人血多年供养着妖神,惊鸿公子真是煞费苦心,倒枉费了寺绝和尚日日为你诵经祈福。” 云初师手指轻弹,灵力护身,旋了个身子,衣袂飘飘,瞬间闪到了许惊鸿眼前,单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华光一转,子桑宁的符箓化成一把利剑斩刺在了那团冒头气团上,小孩儿痛苦的咿咿呀呀声四响,不久便偃旗息鼓散作空气化为虚无。 许惊鸿被一脚踢跪在血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他一身白袍,在寒风中轻颤着。 他腕上的佛珠散落,珠线断裂,滚落一地弹来弹去,掩藏在雪地上,寂静无声。 “许惊鸿,你千不该万不该碰袁大伯他们的,他们在你踏入鬼门关时拉你一把,你却如此不知廉耻?”云初师单手加深力道,指尖宛如化作匕首,细细慢慢剜割着他的血肉,直直奔着命门而去。 “袁大伯他们当年救下你,又怕你被你养的妖神反噬而死掉,袁大伯和袁大娘上普渡寺为你求得佛珠,又输入他们大半生的修为在佛珠中,只为救你一命。”少女轻飘飘的声音漫过雪地,带着无法隐忍的憎恶与愤怒。 “袁大娘说过你是个善良懂事之人,这五年,他们一直喝你护你,以为可以治愈你的不幸。但没想到却是你本性可憎,真是该死。”云初师最后的尾音加重,已是饱含杀伐之意。 许惊鸿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因愤怒而面目扭曲,青筋暴起,双脚不断拖拽着雪地,发抖的双腿在泥土地上乱蹬乱踢,沾染上满身的泥土。 云初师继续恨恨地说道:“你还真以为你以血供养妖神,他们会不知道?同类可是对同类的气味最是敏感。” 话说到最后,听着已是咬牙切齿了。 袁大娘说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之人的愧怍…… 许惊鸿嘴角轻颤着,通红的脸上努力扯出个笑意来,眼泪也差不多颤了出来,嘴角抽动,似要冒出来话来。 云初师猛地甩开他的脸,灌满恨意狠狠扇了下去。 许惊鸿被扇倒在地,痛苦使他的呼吸声越发大起来,静静的夜似乎都可听到他的喘气声。 他挣扎着坐起来,拖着身子艰难地靠在了他身后的坟茔上。 “自从我有记忆起,都是他对我和母亲的拳打脚踢。他终日酗酒,喝得酩酊大醉,母亲日日为他人浣衣维持家计。母亲病倒没钱医治,最后死了。他却假惺惺的为了母亲而梨面,哈哈哈,多恶心……”笑声弥漫在安静的夜色中,令人心生寒意,大笑导致许惊鸿血气不通,猛地吐出一口大血。 血丝灌满在他的嘴,一张一合间,顺着嘴角漫漫下来:“他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我本来想杀死他的,没想到先被那富商打死了,所以,我就把那富商捅了。哈哈哈。” 蓦地,许惊鸿的目光死死落在云初师的身上,几近偏执:“我想要复活我的娘亲,我想要狠狠地折磨他,我有什么错?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们也活了这么久了,贡献一点力量给我怎么了?他们这般好,一定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许惊鸿已是破罐子破摔:“哈哈哈哈……” 云初师怒骂道:“疯子!” 脸上寒光逼近,斩掉了散落的头发,一把利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道白光轻影掠过,直直炸落过来,带着决地诛杀之意。 “小心。”子桑宁大喊一声,快剑出鞘,一道青芒直直劈落下来,震开地上铺积的雪花,空中扬起阵阵雪絮,露出土地本来的青灰面目。 云初师眼疾手快,以一掌之力躲了开来。 “哈哈哈,竟这般热闹,看来柳某来迟了。” 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他的笑声宛若幽灵回荡空中。 云初师转到了子桑宁身侧,二人视线相撞,相互点头示意,很快移开了目光。 “玉面玄狐。” “二位,幸会幸会。”柳归帆现身于虚空中,着一身玄黑墨色袍子,幽幽星光之下,与天色融为一体。 “无事不登三宝殿,玉面玄狐,有何贵干?”子桑宁语气不善。 “莫生气,我只想要,他!”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从耳边穿过,人已经在远处了。 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咔咔”声,云初师扭过脸去,只瞧见汩汩鲜血从许惊鸿嘴上流出,人已经直直倒在地上了。 在濒死之际,痛苦席卷而来,许惊鸿不断挣扎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紫黑的嘴唇上,封住了他想说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他,死了。 “死有余辜,竟敢暗算我。”柳归帆神情冷冷地吐出话来,眼底凝着杀意。 足尖一转,柳归帆已悬在半空中,他细细打量了握在手里的佛珠,佛珠发出暗弱的光芒。 “佛珠。”云初师惊呼出声。 “看到你们都在抢,定然是个宝贝,那我先替你们保管了,哈哈。”柳归帆视线落在子桑宁身上,话中带着笑:“子桑天师,小娘子,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子桑宁手中的利剑已砍向柳归帆,玉剑似感受到主人的灵力,在空中发出清脆的鸣叫。 柳归帆一转身,极速躲开,二人在空中斗起法来。 云初师趁其不备,从后面袭击而去。 柳归帆被前后夹击,看似不敌,但她却悠悠慢慢地丢下佛珠,闪身躲开了。 “子桑天师,后会有期哦。”附在耳边的话语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不见。 云初师手中拿着微泛金光佛珠,瞧了一眼横死在雪地上的许惊鸿,慢慢将佛珠隐在手中。 想来是许惊鸿打了玉面玄狐的主意,才会被他下死手。 “他死了,接下来什么打算?”子桑宁视线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情绪。 云初师回头望着许惊鸿立下的衣冠冢,答道:“迁坟。” “没想到许惊鸿连玉面玄狐都要招惹。”云初师微微舒了口气,波光一转:“子桑天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你……” 子桑宁似预判了她的想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许问。” “哦。” 不问就不问,但她偏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子桑宁回头,恶狠狠道:“不许问,迁坟。” 云初师登即闭上了嘴巴。 不问就不问,干正事。 云边舒卷,东方翻卷鱼肚,微微露出一点白,日脚透过云层泻了点火花出来。晕在天边,天边绯红,绚烂丹霞。 雪花若柳絮因风起,纷纷扬扬,沐雪淋淋。 云初师缓缓吐出口热气,圈在口鼻间,随风而散,隐于风中。 “子桑天师,下雪了。”一滴热泪随着话音落下从眼角滑落至她的脖颈上,融化了飘落在她脖颈上的一片雪花。 “嗯。”子桑宁应道,听着语气是放松的。 雪花细细铺落在二人的头上,远远瞧着,欲淋成白头。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东方已是微微露白。 天要亮了。 这十年,承蒙他们照顾。 杯酒之浇,焚香绕绕,果野蔌蔌,祀奠其人。 这一走,此生尽便是永生尽。 一路走好,安息吧。 第十六章 春日客栈 三月伊始,春光乍破。一季冰河,消融润化,万物新绿。 云初师独自悠哉躺在树下的凉榻上,手里拿着不知何时何地摘择的狗尾巴草,头上搁着本书,挡住了她的整个脸面。 没有那天师的束缚压榨,这日子就是悠闲自得。 所幸子桑宁的友人有急事召他,得亏素未谋面的友人鼎力相助,否则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逃出生天。 那天师,终于走了。 她的日子真是如鱼得水,悠然自得啊。 天边的云暗沉下来,云初师余光瞧见了双鹿皮靴,心里登即咯噔一下。 云初师拿开书册,登即跳起来,脸上努力挤出些许笑容:“子桑天师,您怎么又折回来了?是忘带什么了吗?” “嗯。” 云初师提的一颗心缓了下来,依旧十足的笑容:“那成,子桑天师您忙,一路顺风啊。” 子桑宁负手立在她身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冷:“怎么,舍不得吗?” 不知道怎么回应,云初师只得干巴巴笑两声,说是不舍得实在太假,她还偏偏讲不出假话来,她还巴不得他快些走呢。 子桑宁惯性轻叩着别在腰间的葫芦,云初师只觉一阵不妙。 “既然这么舍不得我,我炼丹刚好缺一味药引,那我……”似略带思考的嗓音在云初师耳边回荡,她登即跳了起来。 “子桑天师,别乱来,有话好好说。”云初师一脸戒备,真怕她折了小命。 “小妖。”子桑宁的声音响起。 “在……”云初师嘴皮刚启,便有一粒东西飞入口腔,卡在喉咙中,她一把将它咽下去了。 云初师摸着脖子,后知后觉:“你你你……” 子桑宁摊开手,一脸无害:“我我我……我什么我?捉你这只小妖炼丹,我正是为民除害。” 云初师满脸震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你给我下毒?” 子桑宁颔首,带着笑:“正是,我自创的丹药,拿拿你试试手。” “卑鄙小人。”云初师咬牙切齿:“要杀要剐随你,我跟你拼了。” 云初师破罐子破摔的扑向子桑宁,只觉四肢无力,被无形的力量强按住了头,步子越发得缓慢起来,最后定在原地。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挣扎,以你的灵力是逃不掉的,现在你有没有感觉呼吸困难,四肢发软,说不出话来?” 云初师哽着脖子啊呀呀地说不出声来,只能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卑鄙啊,卑鄙无耻。 “那正是丹药起作用了。” 华光一转,云初师周遭便变得黑暗起来,知余一点天光,四周法力屏障,疏疏密密地围成一道密网。 法术抑制了她的妖力,使不出半点妖法。 云初师气得捶墙,只得放软声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子桑天师,我们都是同生共死之人了,何必这么相互残杀?这些日子,我们都共患难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们有话好好商量,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呢?” 葫芦外传来道凉飕飕的声音:“放心吧,死不了,只要即时服下解药即可遏制毒性蔓延。但这是我新炼制的丹药,毒性目前尚未知。” “什么?毒性未知?”云初师气得再次捶地:“你个卑鄙无耻之徒,阴险小人,天打雷劈……” 云初师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词都骂了个遍,但外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云初师只得蹲在地上,画圈圈咒骂子桑宁:“诅咒你吃饭没有筷子,出门被人踩,这辈子都捉不到妖怪……” 骂累了,云初师只得躺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四周,心里默念:“诅咒这个法器早日裂开。” 苍天待她,何其不公…… 她又自叹倒霉,自怜自爱起来,她被一个凡人如此戏耍。 她气得从地上弹起,简直恨得牙痒痒。 她要是出去得学学如何一口吃掉一个凡人,把他抽筋剥皮,像他对待妖类一样把他钉在树上暴尸,剁碎骨头…… 流光晃眼,周遭皆静,意识模糊,昏睡沉沉。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骂累了……” 待云初师醒来,已不知今夕何夕,四周仍是昏暗的。 她侧躺在地上,双耳竖起,细细听到了草丛里蟋蟀“啾啾”唱着欢快的曲子,池塘里边冒头的青蛙“呱呱”叫。 云初师万分确定这已不在她的居所,她居所里的青蛙叫得没这里的欢快动听。 这是,到了何处? 云初师爬起来,试探性开口:“子桑天师?” 隔了良久,外头没回应。 云初师不死心:“子桑天师,您在吗?” 又是隔了良久,在她要捶墙时,传来道凉凉的声音:“何事?” 云初师气的牙痒痒:“我饿了,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一所炼丹房,现下在炼丹炉旁。”法器好似靠近了熊熊炉火,法器内温度骤然升高。 云初师连忙求饶:“子桑天师,有话好好商量,不要冲动。” 热度又骤然降了下去,法器内温度恢复正常。 云初师莫名同情起那叫得欢快的青蛙,在被拿去炼丹前竟还叫得这般欢快,死无知觉。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放柔嗓子:“子桑天师,死前我能做个饱死鬼吗?饿死鬼不好投胎啊。” 她得想法子出去,这一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里的法器里毫无生机。 外边一声拒绝传来:“妖绝食几日,死不了。” 云初师再三哀求:“子桑天师,我又跑不掉,你就放我出去透口气。放心,我又跑不掉。” 她一出去就跑,只要有一线生机。她还不信,什么天下奇毒她还解不了。 子桑宁略微思索,终是答应:“成吧,谅你也不跑不了。” 太好了,她的生机来了。 跑之前,先扇他两巴掌解解气。 头顶透出一大片亮光,云初师顺势钻了出去。 华光一转,衣决飘飘,云初师现身落于房中。 对上端坐在案几上的子桑宁,那是一个咬牙切齿不共戴天。 云初师扬起巴掌来,欲借着妖力扇他几巴掌,却发现使不出法力来。 待在法器里太久,妖法失灵了,竟还有这等事! 子桑宁搁下手中的书,定定望着她:“你这是在干什么?要扇我巴掌吗?” 云初师示以笑容:“怎么可能!我手麻了,我跺跺手,缓解缓解。” 云初师背过身子翻转手掌,尝试使用妖力,皆已失败告终。 没习得无穷妖法,竟还有这等弊事。 子桑宁似看穿了她的意图:“你死心吧,那粒丹药已令你妖法俱失,身中剧毒,你跑也跑不掉。” 云初师心思百转,咬着牙捏着拳头立在那里,恨得牙痒痒。 蓦地,只得仰天长叹,妖生,恐要到头了。 她现已一脚踏入鬼门关,随时可入土为安了。 云初师垂头丧气地坐在角楼里,观察起四周来。 室内清光明亮,摆置着一顶铜炉,炉内还燃着淡淡沉香,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还有一方梨花桌子,木质纹理清晰。 子桑宁将才一定是拿着法器靠近炉火来戏耍她。 可恶,云初师再次捶地。 外边天已全黑了,里里外外掌着灯,外头吵吵闹闹的,食客掌柜的声音时时响起,这应是在个客栈里面,还好不是在炼丹房,她的逃生大计还可施行。 云初师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子桑天师,你何时抓我去炼丹?我身中剧毒,会不会你坏了的药效?” 未待子桑宁回答,外头的门便被敲响,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客官,您要的酒菜备好了。” 子桑宁起身走到门口,停下开门的手,望着她:“过来。” 云初师没有动,还是坐在原地角落。 “过来。”子桑宁还是望着她,音量未变。 云初师只得磨磨蹭蹭来到他跟前,语气不善:“干嘛?” 子桑宁推开门:“不是说饿了吗?还不快过来。” 站在门口等候的店小二再次重复了一遍:“客官,您要的酒菜备好了。” 店小二瞧了一眼站在子桑宁身后的云初师,面露惊讶,但很快收了神色。 云初师纳闷,小哥这般神色,她这是很吓人吗? 子桑宁颔首示意,视线落了一眼在云初师身上,她只得跟了上去。 店小二领着他们二人去了二楼雅间,雅间内布满一桌的好酒好菜,桌上布着两副碗筷。 店小二作势欲离开时,云初师拉住了他,用了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哥,现下这是何处?” 瞧见店小二面上又微露出点惊讶。 云初师连忙解释道:“我们经过此地,不慎迷了路,只得借宿在此,不知这里是?” 此处常有人问路,倒也是常事。但店小二不知云初师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位锦衣公子来住店的时候明明只身一人啊,难不成他老眼昏花了? 看来,他得买点补品补补了。 罢了,他们那群修仙侠士,自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店小二这般一想,内心便舒坦了。 店小二回过神来,忙道:“姑娘,这里是古都山脚下,不知二位要动身哪里?我可为二位指指路。” 云初师礼貌一笑:“古都山?多谢小哥,我们大致探清路了。” 古都山,距离清桑郡已经很远了。 她没有妖力,要跑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跑到腿断都跑不回去了。 店小二听了云初师的话,朝她礼貌一笑,便退出去了。 子桑宁落座:“我们已经启程七日,这是我找的落脚处,春日客栈。” 云初师句句控诉:“什么?你下毒把我迷晕了七日,现在是什么地方?你把我掳到了什么地方?” 子桑宁一个眼神杀了过来,云初师咽了声,愤愤坐在边上。 “过来。” 云初师挪了一点。 子桑宁叹了口气:“坐这么远,你夹得了菜吗?” 云初师愤愤坐到他旁边来,执起筷子拼命夹菜往嘴里塞。 嘴里还没嚼完,就盯着盘子里的包子,筷子已经夹住包子了。 子桑宁倒了杯茶递给她:“慢点,姑娘家怎这般吃相?” 云初师白了她一眼,将茶一饮而尽,气鼓鼓说道:“大家都不熟,这么介意干嘛?要你管!” 他又夹了个大鸡腿给她,但云初师没领情,动手把碗挪开。 子桑宁:“……” 他没再开口,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云初师侧过身子去,继续和菜盘子里的其他鸡腿奋斗着,一口都不愿意多留给他。 她非要和他对着干。 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第十七章 九尾猫妖 云初师正吃得尽兴,只听得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响起,领着几个人行去了隔壁的雅间,曲屏作墙重新划分室内的空间,增强了每个空间的独立性,虽起到装饰美化效果,但是却不隔音。 云初师将旁边人的谈话听得一字不差。 “大师兄,这次让那猫妖跑了,可怎么办?”一道略显出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赵明宇重重把佩剑拍在圆桌上,显然带着怒气:“可恶,竟然让那猫妖跑掉了,这怎么和苏老爷交代?你们早该听我的,为什么要擅自行动?如果听我的话,早就抓住那猫妖了。” 孙浩支吾了片刻,赵明宇冷哼一声,随之,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圆桌上。 孙浩缩了缩头,好言好语劝起来:“大师兄,莫生气,都怪他们实在太猛撞了。” 孙浩赶紧倒了杯热茶给赵明宇:“大师兄,您先润润嗓子,别气坏了身子。这可是我让人提前给你准备的雅安露芽,听说苏家老爷常年都是喝这种茶。” 赵明宇睨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轻啜了一口。 这茶泡得恰到好处,茶香四溢,甜醇回甘,确实是用了心的。 赵明宇火气消退,语气也柔和了下来:“罢了,罢了。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先让他们歇着吧。” “是是是。”孙浩赶忙应道。 “大师兄,吃菜吃菜。” 不消一会儿,一声巨响,楼下的人突地嚷叫起来,人们疯了一般四处逃窜。 喊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有人“噔噔噔”上楼闯了进来:“大师兄,不好了,那猫妖杀来了。” 赵明宇登即跳了出来:“什么,那猫妖竟敢来犯。孙浩,召集所有人,今夜必须除掉他。” “是。”孙浩应下。 三人急冲冲地出去了。 云初师一口咽下糕点:“子桑天师,有大事。” 子桑宁斜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云初师大着胆子又问道:“好像有妖怪,子桑天师,你不出去为民除害吗?” 子桑宁目光落在她身上,幽幽开口:“你支我出去,这是要打算逃跑吗?” 一听这话,云初师连忙打起哈哈:“我身上毫无法力,我怎么跑得了,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子桑宁笑道:“怎么说?” 云初师支着下巴:“子桑天师,这可是你在师门立功的绝佳机会啊。” 子桑宁朝她望了一眼,颔首道:“那行,你在这里等我。” 云初师点头如蒜,脸上挂着十足的笑容:“以子桑天师的能力,不消一炷香便可缉拿那妖怪。” 她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 她还不信世界之大,还有何种奇毒是她解不了的。 她低头咽下糕点,努力掩饰自己的神情。 子桑宁闪身出去,丢下一句:“放心吧,你也跑不了。” 云初师脸色一僵,赶忙跑到门口,瞬间被弹了回来。 果然,如她预料般,门楣上贴着子桑宁的手笔,几张符箓明明晃晃,完全闪到了她的眼睛。 云初师气得直跺脚,咒骂起来:“子桑宁,你个小人,死天师。诅咒他法术失灵捉不到那猫妖。” 云初师大踏步坐到圈椅子上,气得她七窍冒烟。 她又默默长叹一口气,只得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对付起圆桌上的饭菜。 楼下兵器相击,斗法激烈。 只听得桌椅板凳砸倒,碗筷碎落在地,人倒落在地的一声声哀嚎,那些天师的打斗喝骂声。 金光冲天,阵法强势。 又是一阵阵兵荒马乱,一场厮杀。 良久,外边终是停歇了下来。 云初师扒在门口正竖着耳朵听得起劲,门陡然被打开了,她踉跄了一下,连连后退几步,差点站不住脚跟。 “子桑天师,你回来啦。”云初师吓了一跳。 “嗯。”子桑宁点头,抬手揭掉了符箓,头一歪,示意她下楼。 瞧着他的神情,妖怪好似捉到了又好似没捉到?云初师狐疑地盯着他,却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云初师只得跟在他后面,四处打量着四周,经历过一场大战,客栈内都破败了不少,一楼的桌椅碗筷都碎片了,里面的人都吓破了胆。 掌柜小二那些人都躲在暗处,极力蜷缩着身子,生怕被别人发现。 原先的那店小二稍稍探出个头来,正好云初师的目光撞上,他又赶忙将头缩了回去,双手抱头,紧缩着身子。 她有那么可怕吗?每次见到她就躲。 “大师兄,大师兄……” 循声望去,只见一男子横躺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垂死者的头被拖起,那人正对着他哭泣。 垂死者嘴唇掀动挣扎着说些什么,痛苦使他青筋痉挛,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一阵痉挛和战栗之后,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终是咽了气。 “大师兄大师兄……”那男子抱着尸首嚎哭,眼泪哗哗不止。 听着声音是将才在隔间说话的二人。 那男子身后围着一群相互搀扶的人,皆着一身淡蓝色袍衣,登一脚皂靴,应当都是同门师兄弟。 他们脸上都带着血迹,衣袍上沾满灰尘,狼狈不堪。 他们也跟着伤心起来:“大师兄大师兄……” “我们一定要杀了那猫妖,为大师兄报仇。” “对,一定要为大师兄报仇。” 仇恨悲愤冲昏理智,他们那群人皆已是按耐不住,也顾不住身上的伤了,下一刻便要为师门复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抱着尸首的男子:“二师兄,我们听你的。” 云初师见状,悄悄靠近子桑宁,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子桑天师,妖怪是跑了吗?” 子桑宁斜了她一眼,微点了点头。 瞧着将才那架势,厮杀的应该很是厉害,他们还折了些人。 看来,那群捉妖师口中的猫妖修为不浅啊。 “子桑兄。”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云初师才发现在楼梯口立了位年轻男子。 那男子象牙白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着顶玉冠。 “皇甫兄。”子桑宁回礼道。 “这位是?”皇甫昭瞧着一直躲在子桑宁身后的云初师,未免有些疑惑。 云初师一时答不上来,她要怎么说?只得装着胆怯望了望子桑宁,又快速低下头。 子桑宁开了口:“这位是同我下山游历的同门师妹,胆子素来有些小。” 话音一落,云初师瞪大眼睛望着子桑宁,子桑宁没有看向她,只是手指若有若无地叩在腰间别的法器上。 云初师只得挂起十足的笑容来。 皇甫昭带着一丝惊讶:“难不成是无了方丈的关门弟子?幸会幸会。” 子桑宁颔首道:“师妹,这位是捉妖世家皇甫家的皇甫昭公子。” 在子桑宁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云初师只得上前一步,装着胆怯小声道:“见过公子,小女子名唤云初师,幸会幸会。” 皇甫昭轻笑:“早听闻无了方丈的关门弟子聪颖无比、颖悟绝伦,没承想竟是位姑娘。” “嘿嘿。”云初师浅笑,再次装作胆怯退回子桑宁的身后。 倘若眼神能杀死人,估计子桑宁就死了八百回了。 云初师只能在心里默想。 她好窝囊。 “各位。”皇甫昭上前一步:“各位先稍安勿躁,那猫妖负了伤,想必跑不远。依着猫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是否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他还缠着苏家小姐,倘若他有意报复,苏家小姐怕也是十分危险……” “那皇甫公子有何高见?”孙浩站起身子来,猛擦泪水。 众人的眼光皆齐刷刷落在皇甫昭身上。 未待皇甫昭开口,外头就有人冲了进来。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那人已是气喘吁吁:“不好啦,大师兄,那猫妖虏走了苏府大小姐。” 他的话吸了众人的目光。 那人尚未知赵明宇已死,冲进来慌忙找着赵明宇。 “二师兄,大师兄呢。” “大师兄已被那猫妖所害。”孙浩痛心道。 李轩满是震惊:“什么?大师兄……” 孙浩按住了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李轩,你将才说什么?那猫妖虏去了苏府大小姐?” 李轩来不及伤心,赶忙点了头,回过一口气道:“苏家老爷很是着急,特请师兄前去商量计谋救回大小姐。” “好,我知道了。”孙浩应声。 他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师弟们,我们为大师兄报仇的机会来了。” 众人也是一呼百应,想让为他们的大师兄报仇。 皇甫昭上前一步,说道:“我可否与众人同行,在下愿献绵薄之力。” 孙浩点头,面上客套起来:“早听闻皇甫大家是捉妖世家,若能得到皇甫公子的鼎力相助,孙某感激不尽。” 皇甫昭拱手谦道:“捉妖乃是我们皇甫家的职责与本分。” 云初师不愿听他们在那客套来客套去,只得抬头望天望地。 瞧着客栈的毁坏程度,云初师估着东家怕是要花大钱才能修复了。 云初师不禁痛心,又是劳民伤财的。 皇甫昭拱手:“子桑兄,云姑娘,不知你二人可否愿意同我们前往苏府捉妖?” “荣幸之至。”子桑宁点头:“若能帮到各位,便是子桑某和师妹的荣幸了。” 子桑宁的目光看在她身上,问道:“师妹,是吧?” 是什么是?云初师在心里骂道。 她一个妖精和一群捉妖师呆在一起,岂不就是妥妥的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子桑宁岂不是想什么时候害她就什么时候害她。 云初师只觉后颈一疼,察觉到是子桑宁的手拍在自个的后颈,她只得连忙跟着点头,弱弱地应道:“嗯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云初师再次自认倒霉,清桑郡去年青黄不接导致了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吗? 难道是她的劫数要到了,历经这次劫难她就可以羽化成仙了? “师妹,走了。”子桑宁拍了怕她的脑袋,拉回了她的思绪。 云初师只得紧跟了上去。 恍然回过神,孙浩已带着众人急急冲冲地去了苏府。 夜色浓重,他们的身影隐入在大雾四起的黑夜之中。 见人走后,那群缩在角落里的食客也一溜烟都跑光了,可没人愿意留在这吃人的地方,只剩那探头探脑的掌柜和店小二。客栈内留下的几人招呼着掌柜他们帮忙安顿尸首,可怜掌柜的和店小二二人平日里哪见过横死的人,只得哆哆嗦嗦抖着身子前去搭把手,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敢眯着一条线。 掌柜的怀里被塞了几锭银子,一位稍年轻的捉妖师开了口:“掌柜的,可否雇几个跑腿的前去凶肆打造一块上好的棺椁,劳烦掌柜的了。” 掌柜的哈腰道:“不敢不敢,我这就带人去。” “那多谢了。” 掌柜的懊恼不已,担忧客栈的生意今后怕是不好做了,可他哪敢推辞,也来不及关心客栈内的情况,亲自带着几个人匆匆去了凶肆。 一阵慌忙的脚步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蟋蟀鸣叫声。 第十八章 茶商苏家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苏府。 苏家门口一群人便已候在门口,府内府外灯火通明,照亮了四方之地。 苏家是古都山脚下出了名的富商巨贾,早些年靠经营茶叶赚的盆满钵满。现下在郊外修了一座大宅子,门口护卫排了一行,宅门口还立着两座身姿矫健,神态威武的石狮子,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双眼睛之中。 前头的见人来了,便将他们领进了苏府内,赶忙派人去请了苏家老爷。 不一会儿,苏家当家的便匆匆忙忙出来了,后面跟着位年纪想差不大的男子,衣着相较朴素了些,应当是苏府管家。 同孙浩寒暄几句之后,苏老爷话锋一转,轻轻换了话题:“孙道长,怎么没瞧见赵道长?” 孙浩沉声道:“将才在春日客栈遭猫妖来袭,大师兄已遭遇不测。” 苏家老爷是个胖胖的白面商人,听及此话,脸又是白了几分:“坏啦,那猫妖竟这般厉害,可怜我小女被他虏了去,只怕……” 苏老爷揩了揩眼角,不忍说了下去。 身侧的管家忙扶住他,安慰起来:“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孙浩拱手道:“苏老爷,捉妖自是我们的本分,此次竟让那猫妖得逞,是我等的失职,我等自会竭尽全力。此次有皇甫世家的子弟鼎力相助,我等定会早日寻回小姐的。” 苏老爷惊道:“可是京都皇甫世家?” 孙浩点头:“正是。” 苏老爷定住心神,喜道:“老夫早些年头便听闻皇甫世家的名头,不知哪位是皇甫家的公子?” 皇甫昭拱手行礼道:“苏老爷,正是在下。” 一言一行中,尽是教养和礼数。 苏老爷瞧着他,面露喜色:“没成想皇甫公子如此年轻有为,既是如此,那便有劳各位了,找到小女之后,我苏府必有重谢!” 孙浩直奔正题:“不知苏小姐是何时何地被虏走的?苏老爷可否领我们去现场看看?” “各位请随我来。” 苏家老爷领着众人去了苏府后宅。 云初师跟在子桑宁的后面,悄悄凑近他的耳旁说道:“子桑天师,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一股甚是浓重的怨灵之气?” 听她这么一说,子桑宁沉下心来,确是感觉到一股难以察觉到的冤灵之气。 子桑宁点头:“小心为上。” 云初师故意落在后头,转着眼珠横扫了一眼苏府,总觉苏府上空压着什么,令她寒毛四起,云初师小声嘀咕一句:“真是鬼气森森。” 子桑宁停顿下来,云初师不注意,登即从后面直直撞了上去。 “哎呦。”云初师后退两步,赶忙护住了头:“干嘛?有路不走挡什么道?” 子桑宁视线落在她身上,正声道:“这里情况不明,跟紧我,不要乱跑。你没有法力,小心折了小命。” 云初师揉了揉脑袋,气道:“你才晓得我一介弱女子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有多危险,保不准下一秒就折了小命。子桑天师,那你赶紧给我解药啊,我只有恢复了法力才有护身符,保我平安啊。” “你想跑?你想得美!”子桑宁立马回绝。 云初师气得跳脚:“你你你……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们妖精之腹好吗?” “还不快跟上来。”子桑宁转身作势要走。 云初师双手环臂立在原地,背过身去,硬是不肯挪步。 “若你不走,万一有其他魑魅魍魉来拿你性命,我可说不准了。”子桑宁的声音响起:“我数到三,一,二,三……” 云初师犟在原地,偏生不可挪步。 “小妖。”子桑宁的手指慢慢叩在腰间的法器上,似在等她回复般。 云初师气得一咬牙,只得转身跟了上去。 罢罢罢,她天生心地纯良大方,素来不愿与他人计较,特别是小人。 她不能丢了妖族的脸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以大局为重。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云初师在心里默念,面上挤出个温和的笑容来:“师兄,我们快些走吧,可不能耽误了营救苏小姐。” 云初师大步越到子桑宁的前面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过了一小会儿,只听得子桑宁低低一句:“此事了之后,我便给你解药。” 一语未落,云初师登即转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更足了:“子桑天师,此话当真?可莫要反悔哦。” 道罢,云初师又用手指尖指了指上空,故作神秘状:“小心遭雷劈哦。” 子桑宁瞧着她,嘴角一动,牵出个笑容来。 云初师退道他身侧,拉住了他的袖角,笑道:“子桑天师,那我们快些走吧,我很是担忧苏家小姐,恐她遭遇不测。我现下已是愁绪满怀,心神不宁。” 子桑宁被拉着大步跟上了众人。 一众人来到苏小姐的闺房门口,却听到了一阵哭哭啼啼声,以及一阵怒骂:“你个死蹄子,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真该绞了你个小蹄子的头发,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 那丫鬟呜咽着,甚是委屈:“我也不知道,小姐让我去小厨房给她熬粥,我一回来,她就不见了。” 中年妇女恶狠狠的声音响起:“看我不打死你个死蹄子!” 苏老爷一把推开房门,把屋内的二人吓了一跳。 苏老爷皱了皱眉,迈进房间,看着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已是不悦。 那妇女赶忙收回手,跪在地上的丫头眼泪汪汪,捂着半边红肿的脸。 “老爷。”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情绪各自不同。 苏老爷低沉的声音响起:“黎嬷嬷,发生了何事?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着语气,黎嬷嬷已察觉到苏老爷的隐忍怒气,她自知苏老爷素来好面子,可不愿落了旁人口实,道苏府虐打下人。 她弓身赶忙行礼道:“老爷,这小丫头手不老实犯了错,我真说教她呢。” 黎嬷嬷回头对着丫头低斥道:“还不快起来,跪着成何体统,叫人看你的笑话吗?” 那丫鬟只得捂着半边脸赶忙爬起来,默默退到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苏老爷一挥手:“行了,我问你,依依的闺房怎搞的这团糟?你不知你家小姐最喜清净吗?” 那黎嬷嬷登即来了话,大喊一声:“老爷,你不知啊,老身在屋内听见小姐的喊叫之后,老身紧赶慢赶跑来小姐的闺房内,却不见了小姐,只见杏儿那小蹄子在房内,小姐的房内更是翻得一团糟,肯定是那小蹄子手脚不老实想偷小姐的银饰,却被我抓了个现行,她还敢口口声声狡辩。” “没有,我没有,老爷,我没有……”杏儿一听这话,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连连跪下磕头:“老爷,我没有……” 末了,黎嬷嬷又是一声哀嚎,用手帕捂着胸口,险些岔过气:“老爷,你要为小姐做主啊。小姐自生下来便没有了生母,处处受尽他人的白眼……” “够了。”苏老爷动了怒,气得头疼,黎嬷嬷是苏依依的乳母,苏依依自小便和她亲近。无论如何,苏老爷总是得给她三分薄面。 “好了,杏儿,你说说怎么回事?”苏老爷一甩衣袖,沉下脸来。 黎嬷嬷立即噤了声。 杏子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已是红肿不已,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哽咽道:“老爷,我没有偷小姐的银饰,我真的没有……小姐让我去熬粥,我端着粥回来之后,小姐就不见了,而且小姐的卧室也被翻成了这样……” “老爷,冤枉啊,真的不是我。”杏儿抽泣着,用手帕擦着眼泪,又红又肿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二人弓身行礼,退了下去。 黎嬷嬷横眉冷对,杏儿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跟在身后。 丫头从云初师身边经过时,云初师明显瞧见了那肿的半边高的脸,脸上还留着红红的五指印。 待人走后,云初师低声道:“小姐被猫妖虏走,不想着救回小姐,反而先来怪罪贴身丫鬟,果真是鬼气森森。” 子桑宁耳尖,她一开口他便听见了她的低语。 子桑宁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身上,亮光落在她的身上,投出层层叠叠的阴影。 “让各位见笑了,实在抱歉。”苏老爷拱手道。 “苏老爷,你说小姐是被猫妖虏走,为何房中这般凌乱,现场却没有打斗痕迹?”孙浩手中的佩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声音。 旁人可能瞧不出来,但明眼人可一眼便知晓屋内凌乱是被人翻动的痕迹,而不是打斗的痕迹。 苏老爷摇了摇头,叹道:“或许屋内真是遭了贼,是我苏某管教不严了。” 说到情动之处,苏老爷更是老泪纵横:“我家小女自生下来便气血不足,身体孱弱,不知她捱不捱得住这遭苦难。” 那管家听着心里也是难受:“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定会没事的。” 孙浩上前,安慰道:“苏老爷,我等定会竭尽全力找回苏小姐的。我已派人去追查那猫妖的行踪,他在客栈受了重伤,想必是跑不远的。” “那就好那就好。”苏老爷大喜,肚子跟着他的动作浮跳着。 “我看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我这就命人为各位准备厢房,招待不周,敬请见谅。若我家小女能平安寻回,我苏某必有重谢。”苏老爷招招手,命令他身侧的管家下去安排了。 众人被领到了厢房,云初师被安排到了子桑宁的隔壁。 夜静悄悄的,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沿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失去了妖法的云初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被褥湿冷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的难以言状的味道。 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心里寒渗渗的。 没有妖法护身,倘若遇到危险,阎王要她三更死,她二更就得抹脖子。 她跑又跑不掉,子桑宁借着要护她安全的借口,在她的门口贴几道符箓来禁锢她。 她气得捶床。 阴冷难耐,再加上心里有气,她折腾了半宿才在迷迷糊糊中睡着。 第十九章 噩梦 天光大亮,太阳透过窗柩子跑到了床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云初师迷迷瞪瞪地从穿上爬起,披上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光云影共徘徊,蝉鸣不断欢乐无比,喜鹊登梅,抖落雪花飘飘。 夏季蝉鸣,又怎会有雪梅? 云初师疑惑,追随着翩翩蝴蝶,沿着小径行去。 落英缤纷,忽见二人立在树下,着装一白一蓝,衬这风光景色,亦是点缀之妙。 瞧着身形似子桑宁,不过他身旁那人是谁?她未曾在苏府见过,难不成是新来的捉妖师? 子桑宁回头望向她这边,似对着她说话又是对着他旁边的那人说话,更似在喃喃自语:“雪落了,花开了。” 云初师柳眉蹙起,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子桑天师,你这是何意?” 她又上前一步,来到二人的跟前,他们的面容也随之模糊起来。她退后一步,他们的面容也明清一些,她不断退后,他们的面容不断清晰可辨起来,云初师只得后退,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云初师的目光对上子桑宁的眼睛,只瞧见他的眼神忧郁,好似心事重重又强压着不让它显在明面上。 子桑宁思量道:“那把它献上去吧,可不要让人等的心急了。” “是。”他旁侧的男子向她走来,走进了她才发现那男子脸上带着个鬼脸面具,青面獠牙。 “献什么?你要把我献去哪里?”云初师仍是一头雾水,要把她拿去炼丹?那男子已直直朝她走来,似要掐她脖子。 云初师吓得连连后退,不知道她后面撞了什么,头上生疼。 她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窗格子洒在她的脸上。 云初师的脑袋隐隐作痛,她的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住了。她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枚蝶形的发簪,原来是她的发簪掉下来了。 她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把发簪插在发髻上,翻过身去又继续睡了。 不对啊,她睡前已经拆卸梳妆,这发簪从何而来? 她睁开眼睛,转过头去,发现子桑宁阴侧侧地站在她床榻前。 他嘴角一动,望着她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 云初师吓得尖叫一声,从床上弹起,用被褥护住了自己。 云初师大惊:“子桑天师,你这是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闯进我房内意欲何为?” 子桑宁嘴角牵了牵,没有开口,但是脸上的笑容更是古怪,渗人可怖。 他一步步向着她走来,双手举起,周身慢慢渗出血来,眼角,口唇皆流着汩汩鲜血,他的喉咙痉挛,发出一阵阵嘶哑骇人的声音:“拿命来,我要你死,拿命来……” 云初师丢下被褥,从床上跃下去,却不慎踩空,一脚掉入无底深渊。 蓦地,她的身子一震,云初师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敲了敲脑袋,揉了揉太阳穴,才确定周身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的实境。 梦中梦,竟然都是子桑宁,她怎么会梦到他?简直是噩梦。 可怕可怕,一定是她被压抑太久了,闷出病来了。 清晨的太阳缓缓进来,映在铜镜上,折射出云初师的身影,门外传来那道万恶的声音。 云初师听到了子桑宁和他人的谈话声,脚步逐渐由远及近,门口的符箓被揭了下来。 云初师惊得从床上弹起,简单梳洗了一番。 云初师一打开门便见到子桑宁立在门口,脑海里顿时响起梦中那骇人的声音,身子一惊悚,后退了几步,嘴角一动,露出个牵强的笑容:“子桑天师,早好。” 子桑宁不明就里,疑惑道:“你这是魔怔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云初师挠了挠鼻翼两侧,嘴角一动:“做噩梦,梦到你了,有点缓不过来,简直是噩梦。” “确实是噩梦。”子桑宁扯了扯嘴角,最后一点头,作势要走。 云初师连忙扯住了他的袖角,端得十成十的笑容:“子桑天师,和你商量个事呗。” 子桑宁回头望着她的眼睛,笑道:“何事?” 云初师略微思索了一番:“子桑天师,你能不能先恢复我半成法力?这苏府情况不明的,我内心惶恐不安,我生怕一个不慎闪回,我的小命就折了。” 子桑宁思量道:“有道理,我下次考虑考虑。” 下次考虑考虑?证明就没有下次了。 “子桑天师,俗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半成实在不行三成也行?”云初师掂量掂量着问道。 “好。”子桑天师颔首。 云初师大喜,乐滋滋地伸出手来。 “干嘛?”子桑宁眉目一挑。 “子桑天师,明人不说暗话。”云初师大行一礼,指天发誓:“想必我三成法力也逃不出子桑天师您的五指山,所以……” 所以,行行好,放过我吧。 “子桑天师,物什已经准备好了,那些道长们都开始作法了。”丫鬟杏儿匆匆跑来。 “好,我知道了。”子桑宁点头谢道:“多谢姑娘相告了。” 杏儿微微一笑,红肿着的左脸随之牵动,她疼得“嘶”了一声。 “什么作法?”云初师瞧见杏儿退去之后,疑惑问道。 “哦,作法祛除这府内的鬼气,这府内怨灵之气过重,终究不是长住之地。” “何时商量的事?我怎不知?”云初师的话被打断,心里瓦凉瓦凉的,别提多不痛快了。 “昨夜。”子桑宁的话音落地,云初师便炸开了。 “什么?昨夜?我怎不知,子桑天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昨日他们竟然已经商量了驱鬼之事,今日就有可能密谋捉她去炼丹。 诚亡危急,性命攸关,刻不容缓。 子桑宁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祛除鬼气,你又帮不上什么忙。昨夜也是临时兵分了两路,皇甫昭他们去追查苏家小姐的行踪,而剩下的人则作法祛除府内的鬼气。现下快要正午了,时日刚刚好,正是阳气最盛,阴气最弱之时。快些走吧,要来不及了。” 云初师斟酌道:“那我这个解药?” 子桑宁边走边道:“你再熬一熬,此事了之后,我便解了你体内的毒。” “此话当真?那多谢子桑天师了。”云初师大喜过望,急急跟了上去。 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只耽搁个几日功夫,她就可以跑路了。 虽是正午,阳光却不强烈,日脚只微微透过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苏府的大院中。 府内的柳树生的极其旺盛繁茂,遮住了微微日光,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东风拂过,叶子随之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伴随着作法之人的驱魂声。 道士们先在案后默念许久,就又绕着案桌飞跳着念咒,口念咒语,手持拂尘,驱使着仙法,驱散着周围的鬼气。 发光冲天,香烟缭绕,供品叠叠,符箓飘飘,一派神秘气氛。 他们站在柳树之下,微微日光漏过斑驳树影,镀了一层金光在他们身上。 “子桑天师,这瞧着好似那么回事,实际上又是那么回事。”这阵法虽惊人却,却威力毫末,苏府内鬼气只是弱了几分,其大概是因为正午阴气衰弱才渐弱下去的。 子桑宁听了她的话也只是负手立在那里。 云初师见子桑宁不为所动,便凑近了一点,继续说道:“子桑天师,你不觉得苏府很是古怪吗?这鬼气好似痼疾一般,我瞧着他们都下猛药了也遏制不住。” 她视线落在了那群道士身上,香烟随风而去,虚虚遮住了他们不断落汗的脸。 她低低道:“果真不是一般的鬼气森森。” 子桑宁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闪瞬即逝,他开了口:“这驱鬼阵法是古都山脚下王家先子弟自创的阵法,专对驱鬼,捉妖之事,威力不可小觑。”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这苏府却是不正常,附近没有乱葬岗或死人堆,怨灵之气却是这般重,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苏府,恐怕藏着大秘密。”云初师接了他的话,晃了晃手指:“欸,子桑天师,经你这么一剖析,苏府想必甚是危险,请速速给我解药,救我小命。” 就算她跑不了,但也不能如平常女子一样没有法力。 在这等龙潭虎穴,她怎能没有法力伴身。 先稳住他,三成法力就三成法力。她的寿命较凡人长很多,熬也熬得住,大不了失去自由几十年。 她不信,熬到他死,她还跑不了。 “成。”子桑宁点了点头,而后皱颜,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没有恢复三成法力的解药。” “什么?那半成的呢?”云初师大惊。 子桑宁摇头:“没有,只有一颗解药。” “那先给我。”云初师伸出手来讨要解药。 “不行,我说过待苏府事了之后才给你的。”子桑宁一口拒绝 “子桑天师,早给晚给有何区别?为何非要等到苏府事了?” “你自个说的,我怕遭雷劈。”子桑宁一脸义正言辞。 云初师:“……” “怎么,好赖话都让你说了,还不给别人说了?”子桑宁横目一撇。 她抛了一记白眼给他,自己气得跺脚。 她真想哐哐撞大墙。 “好了。”子桑宁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再跟我些时日,我就放了你。” “真的?你不拿我去炼丹了?”云初师不确定的语气,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子桑宁点头:“真的。” “你要是敢食言,就天打五雷轰。”云初师恶狠狠道。 “随意你。” “那你怎不去帮忙?” 子桑宁轻飘飘的声音响起:“那是王家独门阵法,我可插不上手,所以我今日的任务就是要盯着你。” “别,可别了。”云初师连连摆手拒绝。 二人的声音随着清风轻飘飘沉入泥土中。 远处,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默默退了下去。 花丛中似有小猫闪过,留下一串串五角梅花,被落下的花叶覆盖住了。 第二十章 苏家小姐 “罢了,我不与你争。这苏府景色这般好,我去逛逛。”云初师转身欲走。 “可别乱跑。”子桑宁吩咐了几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云初师立马警惕地看着他:“干嘛?我可没有法力,帮不上什么忙。” 子桑宁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云初师谨慎的挪了一步。 子桑宁附耳道:“苏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昨夜那位姑娘,你可还有印象?” 云初师不想参与任何事中,她想摇头否认的,但她在子桑宁一副“你没有印象也得有印象”的表情中艰难的点了头,试探问道:“我应该有印象?” 子桑宁低声道:“我想着你应是有印象的,你去接近接近她,多和她闲谈闲谈,了解一下府内的情况。” “干嘛?你这是要当衙门官差查苏府的户口吗?”云初师莫名他的话。 子桑宁默然不语,随之道:“这苏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我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去亲近她,效果会更好一点。” “你不是要营救苏家小姐吗?难不成你还怀疑不仅仅是苏家小姐失踪那么简单?子桑天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云初师也刻意压低声线,看来他此处来此不单单只是为了救苏家小姐,而是有其他更为重要的秘密。 “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情。”子桑宁轻轻弹了一记云初师的脑袋。 “子桑天师,我比你岁数大,请注意分寸,言辞举止要得体。”虽然不疼,但是她心里还是怪怪的。 她年纪岁数被他大个千百岁,这样子是不是不是很好? 子桑宁靠近她,目光轻飘飘落在了她的眼睛里:“隔墙有耳,你若是好奇,三更来找我。” “哦,好。”云初师成功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她跟着一脸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你如果表现得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早日给你解药。”子桑宁看了一眼云初师,带着笑说道:“小妖,早日解脱总是好的吧。” “子桑天师。”云初师拱手,向他大行一礼,一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我必不辱使命。” 子桑宁歪头微理了理袖角:“嗯,不必行此大礼。”她听着话是带着笑说的。 云初师抬头望天,望向他无声抛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初师轻轻踏在石板上,仿佛能听到回廊的风铃叮叮当当作响,甬道外又是一番别样景色。 好巧不巧,她偏生就转到了苏家小姐的闺房,又恰巧遇到了端着托盘出来的杏儿。 老天爷都厚爱她,挡都挡不住。 “杏儿姑娘,午好。”云初师主打打招呼。 “云姑娘。”杏儿低身行礼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脸上的五指印消了一大片,但还是红肿得很。 “杏儿姑娘,你的脸可好些了?”云初师望着那片红肿,心下不免有些心疼。 “哦,好了,已经大好了,谢云姑娘关心。”被人直直盯着红肿的脸,杏儿立想到了昨夜的场景,不禁羞赧起来,脸登即就红了,她想捂住那边脸,却腾不出手来,动作局促不安,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云姑娘,我真的没有偷小姐的银饰……” “我知道。”云初师大步上前抚上了杏儿的手,语气温柔:“杏儿姑娘,我相信你,昨夜我瞧着都心疼你,可惜我势单力薄,初来乍到的不好为姑娘出头,否则的话,我怎会让人欺负了你。” “云姑娘当真愿意相信我?”杏儿眼眶红了一通,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自然,以后直呼我名字即可,姑娘姑娘的多生分呐,杏儿。”云初师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香囊放在了杏儿手中的托盘上,满眼心疼:“这凌冰带回去敷敷,很快便可消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向师兄求来的呢。” “不成不成,来者即是客,云姑娘这样被黎嬷嬷瞧见了可要罚我呢。这凌冰既这般贵重,云姑娘的心意杏儿是万不敢接受的。”杏儿立马谢绝了云初师的好意。 “欸,这专门是为你求的,你要是不要可才是浪费我的好意啊。”云初师可让不得她推拖,轻轻附上她的手以示亲昵。 “杏儿,黎嬷嬷平日里会这般对你吗?” “不不不,黎嬷嬷人是很好的。”杏儿连连摇头否认:“只是小姐不见了,她可能太急了些。也怪我,黎嬷嬷叮嘱我要好好伺候小姐的,但是我却害得她被猫妖捉走了,黎嬷嬷心急得很,现下已是病倒了。” “这可怨不得你,杏儿。”云初师的目光轻柔的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温柔:“这猫妖如此厉害,岂是你能阻挡的。杏儿姑娘,不必如此自责。” 杏儿听着,微点了头,似长舒一口气,又是一行礼:“多谢云姑娘开解,我现下已是清明很多。” 云初师瞧着时机已至,话锋一转,轻飘飘的换了话头:“那这碗汤药是要送去给黎嬷嬷吗?” “不是,是送给小姐的。”杏儿老实回答。 “啊?苏小姐?”云初师惊讶。 “是啊,我也不是很清楚,黎嬷嬷只说怕是小姐回来后喝不上一口热的汤药,所以就让我隔一段时辰便去换一碗热乎乎的药摆在小姐的房内。”杏儿也是一脸疑惑,她微抬高托盘,朝它努了努嘴:“这都是今日换下的第三碗汤药了,也不知小姐现下是否平安……”说着说着,杏儿便将那碗药倒在了脚旁的花丛中。 “吉人自有天相,苏小姐一定会没事的。”云初师安慰道,波光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希望如此吧,小姐可要快些回来。” “杏儿,你跟在你家小姐身边多久啦?我瞧着你年纪不大啊。”云初师问道。 “两三个月吧。”杏儿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听黎嬷嬷提过一回,小姐以前的贴身丫头不慎失足落水死了,所以,我父母靠着和府内小厮的关系就把我送进来了。” 云初师喟道:“这样啊。” 杏儿点了点头:“好啦,云姑娘,我要去给小姐和黎嬷嬷备药了,就先行告辞了。”杏儿又是低身一礼。 “好好好。” 云初师转身瞧了一眼还尚是湿润的泥土,低下身去捻了些被汤药浸湿的泥土放在口鼻前微嗅了嗅。 她站起身来,手指快速捻了捻草丛中的花叶,蹭掉了指尖的黏土。 云初师环绕了四周,瞧着杏儿走远的身影,快步跟了上去。 她边跟边在心里骂那万恶的子桑宁,什么事还非得她亲自动手。 午后的阳光微微泻下来,为苏府的砖瓦渡上了层层金边,微风拂过树梢,洒下斑驳光影。 清风拂过柳树落在湖面上的时候,苏府内快速炸开了。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云初师听到消息转到苏府正厅内时,厅内乌压压站满了人,便瞧见了一位少女伏在案桌边抹着帕子低低哭着,苏老爷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安慰着,眼眶也是红红的。 “苏小姐救回来啦?”云初师凑到子桑宁的身边,低身道。 “嗯。”子桑宁也低声回应。 “事情怎么样?”又是低低一句。 “有点复杂,稍后再说。”云初师挠了挠鼻翼,捋了捋思路,随后说道。 皇甫昭瞧见云初师,朝她点头微笑示意,云初师露出笑容冲他笑了笑。 子桑宁拎了她一下:“笑什么笑,严肃一点。” “干嘛,苏小姐救回来了,我开心还不行吗?”云初师撇了他一眼,嘟嘴不服:“这你都不许啊。” “不许,正经一点。”子桑宁正色道。 “切,苏小姐救回来了,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你着什么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难不成你要自报身份?”子桑宁低下头来,微凑近了她的耳朵,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到了别处。 “我……” “感谢各位英雄救回小女依依,老夫感激不尽哪。”苏老爷站起身来,走近众人。 “苏老爷,是苏小姐足智多谋、死里逃生出来的,我等没能帮上什么忙,惭愧惭愧。”孙浩抱剑以示尊重。 苏老师摆手,微叹道:“我都听我家小女说了,要不是你们在危急关头救了小女,小女怕也是回不来啊。” “还是二师兄厉害,我们找了半天谁也没能找到那猫妖的踪迹,还险些着了那猫妖的道。结果,二师兄只随便一指,便识破猫妖的计谋,瞧见了逃出来的苏小姐,可不是巧嘛。然后我们便打跑了那猫妖,成功把苏小姐救了回来。”孙浩旁边的李轩听了苏老爷的话,便立马接上了话头,语气都带着点骄傲。 “李轩,不可胡说。”孙浩又是一行礼,一脸谦虚:“惭愧惭愧,不敢当不敢当。” “孙道长不必推辞,如今小女虽是被救回来了,但是老夫我仍是担忧啊,生怕这猫妖卷土重来,老夫倒是不怕,只是可怜了我家小女……”说着说着,苏老爷哽咽住了,引起了那伏案哭泣女子的注意,她扑在他的怀里,小声呜咽着。 在场的众人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头都不是滋味。 孙浩安慰道:“苏老爷,我们已经寻到了那猫妖的老窝,我们打算来个瓮中捉鳖,打得那猫妖措手不及。” “好好好。”苏老爷稍稍放宽心:“若是各位能够除掉老夫心头患,老夫必有重金酬谢,为了我家小女,老夫不惜万金。” “子桑天师,万金呐。”云初师用手肘微顶了顶子桑宁的手臂,小声道。 “啧。”子桑宁顶了回去,盯着她敲了敲腰间的玉葫芦,表情微妙。 “切。”云初师低下头去铲了铲地板上不存在的尘土,不再开口。 远处的目光微微落在了她的身上,悄无声息,不为人知晓。 云初师不愿听他们扯那些虚的客套话,又不能悄悄溜走,只能又抬头望天望地。 在一阵阵你来我往中,这一切终于落了幕。 捉妖计划定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第二十一章 白骨(一) 夜黑风高,外面的天色似倒翻的墨河,抹去了大片的星光朗月,惟余微微月色露出墨河洒在地上。风声呼啸,春寒冻杀,像是在低语着什么阴谋秘密。 两道身影悄然出现在黑夜中,他们步伐极速谨慎,仿佛在寻找什么,黑夜遮住了他们的大半张脸。 突然,远处有一处微光,照亮了黑夜里的一方之地,风声依旧很大,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风中传来了两道微微低下的谈话声。 那两道身影停了下来,以掩耳不及掩雷之势闪入了黑夜中,悄无声息。 云初师被子桑宁拉进了黑夜之中,靠在了一棵大梨树背后,黑夜恰好挡住了二人的身子。 “欸……” 子桑宁快速捂住了云初师的嘴,他盯着前方谈话的二人,眼中深邃,闪着不明。 云初师拍了拍子桑宁的手,示意他放开手,子桑宁望了她一眼,稍稍放轻了力道。 二人屏息敛声,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云初师稍稍侧过头去,黑夜却隐去了他们的身影,只虚虚瞧出个轮廓来。 “嬷嬷,你家小姐呢?”听着声音似是个有意压低声线的男音。 “我家小姐身子虚弱,已经歇下了。”风吹得她手中的马灯明明晃晃,外头虽套着罩子,这豆大的火苗却是一簇一簇的,随风跳动着。 “那小姐答应我的事?赵明宇的尸首可搁不了几日,我们就需要回去复命了。”听着声音有些着急,那男子搓着手不停踱步:“我生怕被人查出来,门中可有不少维护他的。” 那嬷嬷笑道:“公子何必心急,这事可急不来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家小姐说了,只要公子做到了,我家小姐自会助公子一臂之力,早日登峰造极。” “那便好,人我已经带到了,请嬷嬷转告你家小姐,希望她可以早日履行诺言。”那男子稍放宽心,对着那嬷嬷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语带着尊重。 那嬷嬷虚虚抬了一手,语气缓和:“不过,没成想你竟带来了俩个修为不浅的来,孙公子,你放心吧,你的好事要来了。” “嬷嬷,你是说那俩个人吗?捉妖世家修为不浅又擅于术法,确是不好对付。不过我并不知晓那人的底细,要不我明日去打探打探?”男子沉声道,时不时提防着四周,风吹草动皆在他眼中。 “不必。”嬷嬷打断了他:“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明日带他们来见小姐吧。” “是,那拜托嬷嬷了。”那男子又行了一礼,闪身隐在夜色中贴着小径快速离开了。 清风拂过云初师的脖子,碎发落下轻轻挠了挠,痒意袭来,云初师缩了缩脖子。 “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家小姐谈条件。”那嬷嬷朝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摇着马灯快步走了。 黑夜中微动的画面渐渐模糊,只留下风在在黑暗中孤独地飘荡着,随心扑在行人的脸面上,钻入他的脖子。 云初师瞧见人离去后,立马扒拉开了子桑宁的手:“憋死我了,刚才让你放手,你怎么不放,我差点缓不过气来。” 子桑宁望着靠在他怀中的女子,虽在夜色中,他还是借着细碎的月光看清了她额间的花钿,云初师细碎的眸光落在花钿上,似梅又不似梅,叫人说不出名字来,在她波光灵灵的杏眸中的点缀之下,只叫人觉得舒适。 子桑宁心中一动,眸中似泛起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印上了眼前人的身影。 他微怔了一下,身子往后靠了靠,正撞上了身后的大梨树。 云初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子桑宁一眼,正好撞上他那泛着光亮的眸子。 “子桑天师,你发什么愣呢?中邪了?”云初师杏眸一凝,便了然于心,却是中邪的样子。 “中你个大头鬼。”子桑宁回敬了一句,正了正身子,拂去衣裳上的尘土。 “让开点。” “哦。”云初师从他怀中退出来,瞧着他的大动作,好心提醒了句:“子桑天师,动作轻点,被他人发现就不好了。” 子桑宁的动作轻了下来,语气却不善:“聒噪。” “对不住,我吵到你的眼睛了。”云初师装模装样回道。 子桑宁的手又顿了顿,随之负在身后,立直了身子。 “子桑天师,我听着那两人的声音,似是黎嬷嬷和孙浩二人。”云初师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他的眼睛。 子桑宁颔首:“看来黎嬷嬷的病是假的,孙浩此人也不简单,这苏家小姐……” “先不管他们了,明天再想,我们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云初师打断了他,催促着他快走。 云初师拉着子桑宁悄悄地潜入到苏家后院落内,甬道虚虚遮住了那块地方。 “子桑天师,你看看这里,是不是鬼气森森,怨灵之气更甚,较苏府其他处?”云初师开口道。 “这处地上的花草常年被甬道遮住阳光,但这花草却生长得较他处好,且土壤也较他处肥沃,这可不古怪着吗?我猜这地下……” 云初师收声,朝着子桑宁眨了眨眼。 子桑宁会意,说道:“所以这地下一定有秘密,且极大可能藏着白骨。” 云初师点头:“这天底下做好的肥料可不就是这森森白骨嘛,怪不得这苏府总是鬼气森森的。” “子桑天师,你瞧瞧这是什么?”云初师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截东西怼到了子桑宁眼前。 子桑宁低下头去瞧,嘴皮微扯了扯,语气带着一丝僵硬,不确定性地问:“这是?” “手指啊。”云初师答道:“我白天从这里挖出来的,你说巧不巧,它恰好就露在外面,又恰好就被我发现了。我一直随身揣着它呢,下午就打算给你了,结果没有机会。”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子桑宁听了云初师的话,嘴皮扯了扯,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又僵下去了。 “你个姑娘家成天揣着这东西,你不害怕吗?” “哪有成天。”云初师纠正了他:“只是一个下午而已。” 子桑宁:“……” “子桑天师,快挖吧,这地下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信我,以我的直觉来担保。”云初师把那截指骨又揣了回去。 子桑宁欲一把掰开她的手,取走那截指骨。 云初师不解:“干嘛?” 子桑宁问道:“你打算把它揣回家吃饭吗?” 云初师“哦”了一声:“自然不是。” “那还不快给我。” 云初师正欲开口,风中传来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有人从空中越了下来。 子桑宁警惕一转,耳旁传来道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嗓音:“子桑兄,云姑娘,是我。” 说话间,来人已经走近了,手中的法器一直泛着华光,流光回转。 子桑宁回以微笑:“皇甫兄。” 云初师也回了一礼:“皇甫公子。” 皇甫回以一笑:“散步至此,偶然发现这里的鬼气甚重,没成想子桑兄和云姑娘也在此。” “是的。”云初师晃出了那截指骨:“这是我们发现的。” “没成想,这地下竟真的藏了白骨,我将才还在侥幸呢。”皇甫昭喟道:“只是这已经涉及到苏府家事,我们倒是没有由头去管了。” 云初师开口道:“皇甫公子,我们挖出这地下的尸骨,为他们作法超度,平定这天下妖邪,护天下安定,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之祈愿呢。至于这逝者,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交给官差去处理。大家各尽其能,各司其职嘛。” 皇甫昭闻言,笑道:“云姑娘竟有这般见识,倒是在下疏浅了,惭愧惭愧。” 云初师略微些不好意思:“皇甫公子谬赞,这都是师兄平日里讲的,我也觉得甚是有理,我很是敬佩我们师兄呢,见解独到,博闻强识,山里的师兄们常常夸师兄呢。” 云初师不想昧着良心说假话,迫于形势,她只得昧着良心夸子桑宁。 子桑宁的修为不浅,年纪轻轻便独自下山历练,人虽是坏了点,但他的师父应当也是常常夸他的,要不然怎么养成他这副成天欠揍模样。 这也不算得作假嘛。 这样子想着,云初师的良心便无关痛痒了。 她只是一只逍遥小妖,虽然暂时失去了自由。 但她只想与世无争,高高挂起。 讨好他就对了,这样,她解脱的日子会更快一点。 自由,多么令人心动。 子桑宁的眼光幽幽落在她身上,云初师只觉背后一凉,后边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没想到师妹竟是这般口齿伶俐,师兄很是欣慰啊。” 干嘛,夸他也不开心,心思还真是海底针,摸也摸不透。 这人,喜怒无常啊喜怒无常。 云初师只得端起她那十成十的微笑出来,毕竟,不打笑脸人嘛。 皇甫昭又是一笑:“子桑兄和云姑娘倒是情深厚义。” 一语一落,云初师脸上的笑容更足了,确是“情深厚义”,云初师僵硬的笑容掩去了被咬得紧紧的牙齿。 风轻轻呼过,传来了子桑宁的声音,云初师听着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先把白骨挖出来吧。” 皇甫昭点头。 子桑宁直直越过她去,抢走了她手上摸着正热乎的指骨。 还果真是喜怒无常。 云初师的脑海中轻飘飘闪过一句。 第二十二章 白骨(二) 三人拿着云初师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铲子吭哧吭哧地挖着。 那尸骨埋着不是很深,不消一会儿便被挖了出来,尸骨平铺在地上,零零散散,已经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应当是有好些年份了,但没有被埋得很深,上面又种养了好些花花草草,经过长期的雨水冲刷,泥土流失,尸骨渐渐露了出来。 “可怕,竟然冤死了这么多年,怪不得怨气会这般重。”云初师丢下铲子,蹲着身子努力拼凑着那些白骨,但尸骨肢体残缺,只堪堪现出个形状来。 只听得云初师“咦”了一声,子桑宁料想不是好事。 “这颅骨为何这般小,难不成死者还是个小孩子?” 子桑宁在她身上打了个照面,三人皆靠近了些去察看。 “残忍残忍。”那颅骨还泛着阴森森的白光,双目黑洞凹陷,定定凝视着他们。 “小心。”皇甫昭大喝一声。 一道凌厉风剑从空中劈来,直逼命门,子桑宁手疾眼快地拎住云初师转了一圈,闪退了去。 子桑宁抢走的那截指骨“哐当”一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点清响。 但耳尖的云初师一下子捕捉到了。 “子桑天师,你怎还揣着这个?”云初师站稳了身子,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子桑宁没有说话,两指微微闭拢,指尖有淡红灵力溢出,符箓滑出一道火花,直直炸了出去。 云初师抬头望去,只见虚空中绞拧成一股黑色的烟雾,在虚空中不断翻腾扭曲着。 烟雾中慢慢现出一位黑衣男子,与夜色混为一体,眸子闪着幽蓝绿光,缓缓飘在虚空中。 “九尾猫妖。” “正是在下,各位,别来无恙啊。”男子的嘴角一动,透露着一种邪恶的喜悦,让人不寒而栗。 “细皮嫩肉的,正合我意。”他的目光紧紧锁在云初师的身上,云初师心里咯噔一下,小步往后退了退,正巧踢到铺在那里的白骨,在夜色中微微响了一声。 不妙,敢情冲她来的。 子桑宁的眸光落在猫妖的身上,眉角轻轻一压,杀意飞快地闪过。 子桑宁和皇甫昭二人拢在了云初师前面。 “云姑娘,莫要担心。”皇甫昭微侧过头,对着云初师挂起一个笑容,以示安慰。 “好,谢谢皇甫公子。”云初师感激点头,眼中尽是笑容。 她没有惹任何人,你们要打就打,不要把火引在她这个毫无仙力的小妖身上。 云初师想着,又小心向后挪了挪。 保命要紧,她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子桑宁眸底滑过一丝微光,随即敛了下去。 符箓微光出,在云初师脚底画了一个圈。 “师妹放心吧,这是师兄独创的术法,邪祟近不了你身。” 云初师被定在原地,又是温和的笑容,嘴角一扯:“谢谢师兄。” 这不是那日在雪地困住她的那个阵法嘛,又来,她又不跑,不至于吧。 又整这一出,她怎么不信这是护身符。 云初师幽幽的目光赤裸裸的落在子桑宁的身上。 但他瞧不见。 皇甫昭亮出青剑,他在空中快速轻划了一圈,一条亮光闪烁的轨迹出现,凝聚成一个金光罩直直向猫妖逼去。 满月之下,九尾猫妖的九条尾巴在空中舞动着,散发出诡异而强大的气息。每一条尾巴的周身都闪烁着幽蓝的强烈光芒,仿若那九尾猫妖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时不时发出阴侧侧的猫叫声。 皇甫昭的金色光罩已经冲到猫妖身前,却被九尾猫妖的尾巴用力一扫偏离了方向,冲着他们直直反弹回来。 子桑宁聚仙力飞身而起,一脚踢开了那金光罩,登时化作一片片金色的碎片,落在地上。 他双手结印,符箓正出于他的眉心,发出动人的光芒,身边的空气逐渐凝结聚拢起来,那些金色碎片从地上浮起,化为万千片薄薄的利刃,气势汹汹。 “皇甫昭。”三字自子桑宁口中出。 皇甫昭心领神会,他的青剑自转于他的掌中,华光纷呈,有隐隐飞出之势。 随着他的一声“破”,青剑发出欢快的鸣叫,随着那些利刃齐齐朝着九尾猫妖杀去。 青光一抖,剑光疾起,宏光冲天,照亮一角。 那九尾猫妖发出“滋滋”的声响,尾巴朝着空中虚虚打了个回旋,便闪身消失于空中。 “消失了?” 那些利刃扑了个空,只得在空中打着回旋,他们二人见状便收回术法。 铮地一声,皇甫昭收剑入鞘,那些利刃纷纷落了地,消失不见。 “救命啊,啊啊啊……” 夜色中倏地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天际,引得夜色震了三震。 “不好,苏小姐有危险。”话音未落,皇甫昭已经飞了出去,追着那声音而去。 子桑宁目光一沉,和云初师四目相对。 “来不及了。”子桑宁吐出一句,便一手掐腰抱起云初师紧随着皇甫昭追了过去。 “欸……什么来不及了?苏小姐要被抓走了。”云初师独自在空中凌乱,紧紧抱住了子桑宁的手,眸子胡乱瞟了一眼子桑宁,生怕自个儿掉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苏小姐有猫腻。”耳边传来子桑宁的声音,带着一股热气,哈在了云初师的耳垂。 云初师一悟一惊:“你怀疑苏小姐和九尾猫妖有关系?” 子桑宁颔首,眼睛目视前方:“这九尾猫妖修为不浅,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怎么可能轻易从他的手上逃得出来,还毫发无损。那苏小姐在正厅时也不像死里逃生,伤痕累累的样子,只是瞧上去有些体弱罢了,你的想法有一定道理。那孙浩和苏家小姐又有勾当,这苏府的水可不浅。” 云初师瞟一眼子桑宁:“没想到子桑天师观察的这般细致,很有当天师的天分,很上道啊。” 云初师本想着拍一拍子桑宁的肩膀,但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子桑宁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远处的流光划过地面,一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符文浮现在空中,打斗响起,但很快便弱了下去。 子桑宁带着云初师落到院中时,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近了才看清,是杏儿被扼断脖子死在院子里,眼睛凸起,死死盯着他们,四肢僵硬。鲜血从她的口中流出淌满了她的脖子,顺着她的脖子慢慢滴在地上,似丧钟在黑夜中一记记敲响。 云初师抬手在杏儿的口鼻一探,已经没了气息。 “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看来苏家小姐的前贴身丫鬟也绝不是落水溺亡那般简单了,极有可能是死于非命。 这苏府,又添了一笔怨气。 “快走,皇甫昭追那九尾猫妖去了。”子桑宁拉着她作势要走。 云初师拉住了他:“欸,等下,我没有仙力,我跟着你去不是纯纯添乱吗?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吧。” “不行。”子桑宁一口回绝。 “哦,干嘛这么激动。要不然你把解药给我,我就勉为其难跟着你去。”云初师视线落在他身上,瞪了他一眼。 子桑天回道:“苏府情况不明,我怕你丢了小命。” “那把解药给我啊。”云初师自觉伸出手。 子桑宁撇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不是吧,难道你没有解药?”云初师杏眸瞪大,怒收回伸着手,气得自己默默跺脚,她咬紧牙关吐出一句来:“子桑天师。” 子桑宁二话不说,轻声念了段咒语,耳边呼呼一响,花光一闪,云初师眼前便一片漆黑,头顶的一星点亮光很快也被盖去了。 她又被收回了法器中。 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关小黑屋,不讲武德,云初师默默叹了口气。 一想到子桑宁如此戏耍她,云初师便气极反笑:“子桑天师,你何时拿我去炼丹?你说给我解药放我走只是你的缓兵之计是不是?” 外头没有声音传来,看来是子桑宁默认了。 她只得沮丧地坐下来,罢了,先缓缓再说吧。 过了好一会儿,子桑宁的声音传了进来,似带着些许犹豫:“我给你的丹药并没有毒,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法力,想来,再过几日,药效就过了。” “真的?”云初师眼中滑过亮光,从地上弹起来:“子桑天师还是子桑天师,胸襟豁达。” “那我过几日是不是可以走了?”云初师放软声音,小心问道。 “嗯。”外头传来低低一句,便也没有声音了。 云初师开心地躺了下来,乐滋滋地玩着垂下来的发辫,喜上眉梢。 “子桑天师,可要早日捉到那九尾猫妖,可是万金呐。指不定在你师门立功的机会就来了。”她要是一直待在这法器里,待她的妖力恢复,她再出去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苏府情况着实复杂,想着都伤脑筋。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和八辈子打不着关系的捉妖师有私下交易,还有能力轻易逃脱九尾猫妖的魔掌,院落里又埋着有好些年头的尸骨…… 嬷嬷装病,丫鬟被杀,这苏老爷在这其中充当何种角色? 云初师的眼珠转来转去,盯着在黑暗中虚虚看出轮廓的五指,喊了一声:“子桑天师,追上皇甫公子记得放我出去,我要看看是怎么个事。”好奇心战胜一切,抵万难啊。 外头还是没有声音传来。 但云初师却浑不在意。 不说话就当默认。 第二十三章 美嵇山石窟 子桑宁一路循着皇甫昭留下的标记,追寻到了一处山洞前,子桑宁将云初师从法器中放了出来。 云初师躺在法器中毫无防备,被倒出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当场跪在了子桑宁面前。 “小妖,不必行如此大礼,对我这么感恩戴德吗?”子桑宁伸手扶了她一把,听着他的话是笑着说的。 “子桑天师,好久不见。”在子桑宁的注视之下,云初师讪笑道。 “嘿嘿。”云初师尴尬地顺着子桑宁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站稳了身子。 “子桑天师,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云初师为了挽回形象,赶紧换了一个话头。 “你说,我听听。”子桑宁的目光在山洞四周游走,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那黎嬷嬷和孙浩说他带来了两个修为不浅的来,孙浩提到了皇甫昭和另一位不明底细的人,我想应当是在指你。黎嬷嬷并让孙浩明日带那两个人去见苏家小姐,便是要带你们去见苏家小姐。巧就巧在,这猫妖现下故意引我们来此,不会是打算联合苏小姐来个瓮中捉鳖吧?他们又专挑修为高的天师,那就是有夺取你们修为仙力的意图了。”云初师面色凝重,把玩着垂在身前的辫子若有所思:“九尾猫妖伪强掳苏小姐这种戏码,我们这是到了龙潭虎穴啊,不过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和九尾猫妖能有什么交易?” “古籍有记载,禁术中是有以邪术盗取别人修为仙力的术法,不过……”子桑宁的眼光默默落在云初师身上,再次开口:“妖类不是天生就会这种歪门邪道吗?” “干嘛?”云初师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很正经的,我可是温暖善良、一心向正道的好吗?” 子桑宁收了眸光,余光看向她:“我又不是说你。” “那你看着我干嘛?子桑天师,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唉。”想着她不日便可恢复妖力,云初师的语气越发地不客气起来,顺带着鄙夷出来:“等我恢复法力,看我不狠狠揍你一顿。” “小妖,你这是……越发地放肆了?”子桑宁语气迟钝,眼中多了几次打量,神情不明起来。 云初师“哦”了一声,忙捂嘴收声,糟糕,不小心暴露了。 她赶忙打了一个马虎眼,“嘿嘿”笑道:“情急之下,说错话了。子桑天师,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子桑宁一记爆栗弹在了云初师脑门上:“情急之下?小算盘都打到我脸上了。” “嗷……”云初师退了几步,嘴角一牵,露出十成十的乖巧笑容来:“子桑天师,我错了,我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这还差不多。”子桑宁收了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皇甫公子呢。”云初师扯回话题:“我们不是追着他来的吗?他不会打不过那九尾猫妖吧?” “你放心吧,捉妖世家的实力可不容小觑,对付一只九尾猫妖还是绰绰有余的,你的皇甫公子可不会出什么事。”说到最后,子桑宁的声音微弱了下去,他手中的符箓在微动着。 “子桑天师,你真中邪了?说话干嘛总是夹枪带棒的?”云初师觉得他很是莫名其妙,她又没招他惹他,喜怒无常喜怒无常啊。 怪不得养成这副成天欠揍模样,云初师“啧啧”出声。 “子桑天师,你近日是有何烦心事吗?说出来让我乐乐。”云初师向着子桑宁挑了挑眉,嘴角上扬,脸上的幸灾乐祸都压不下去。 “你……,乐你个大头鬼。”正说着,子桑宁的魔爪就要伸来了,云初师跳了几跳,险些撞到来人身上。 “子桑天师,冲动是魔鬼,三思而后行。” 云初师见是皇甫昭,忙躲到他身后,求救道:“皇甫公子,救命啊,我师兄要杀人啦。” “师妹又顽皮了。”子桑宁视线直直盯着云初师,朝她勾了勾手指:“师妹还不快过来,是想要让皇甫公子笑话你吗?” “就不,皇甫公子,你瞧,怎么有人生得这般凶神恶煞。”云初师偏生不肯过去。 皇甫昭权当二人在打闹,只是在旁笑着看他们打闹。 “小妖,过来。”子桑宁有些无奈。 云初师一听到他唤她小妖,定没啥好事,她充耳不闻。 云初师歪着脑袋看他,满是灵气的眼眸闪了闪,咧嘴一笑道:“师兄,莫生气,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让嫂嫂担心就不好了。” 子桑宁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攥紧:“哪里来的嫂嫂,师妹莫要乱讲胡话。” “事实嘛,师兄瞧着是要恼羞成怒了。”云初师躲在皇甫昭身后笑得幸灾乐祸,平日里那般戏耍她,她还不得逮着机会让他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兔子被惹急了还咬人呢,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子桑宁上前一步,眼神直直向着云初师杀过来,直觉告诉她,子桑宁此时此刻想弄死她的心思已经达到顶峰了。 她见好就收。 “说正事说正事。”云初师敛住了笑容,正经地望着子桑宁,让子桑宁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皇甫兄,怎么样?可有寻到其他出入口?”子桑宁余光瞟了一眼云初师,话却是对着皇甫昭说的。 皇甫昭摇头:“这里是美嵇山石窟,我一路追着九尾猫妖来此,但我发现他并不恋战,只是面上虚虚应了几招,然后一直引着我来到此处,恐怕美嵇山窟里面有他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他这是想利用我们的力量,或许是想要在里面利用地形优势将我们一网打尽。”皇甫昭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二人分析起来。 “美嵇山石窟?”云初师蹙了眉心,疑惑不已。 皇甫昭点头:“是明齐皇后娘娘的寂陵,俗称‘齐后墓’。” 子桑宁道:“明齐皇帝怎会把妃子葬在此地?还是一代皇后娘娘?” 皇甫昭继续道:“市井上传闻公元235年,前朝公主上官氏嫁与明齐开国皇帝梁元,成为一代皇后,上官氏与梁元帝一直恩爱有加,并诞下皇长子梁萧。但梁元帝登基之后,朝政一直不稳,政权被大臣掌握手中,梁元皇帝最多只是个傀儡政权。公元237年,柔然来犯,梁元帝被迫与柔然公主和亲,柔然公主抵达长安之后,梁元帝废除上官氏皇后之位,并将其逐出长安,削发为尼。一身缁衣,一盏青灯,上官氏在天水美嵇山一带开始清修。但好景不长,公元240年,梁元帝下令赐死上官氏,上官氏的棺椁一直停在美嵇山一带不得返回长安安葬,待皇长子梁萧登基后,才为他的母亲在天水美嵇山一带开凿了一座寂陵,也就是现在的美嵇山石窟。相传美嵇山石窟内陪葬品数量极多,珍宝玩物琳琅满目,所以,美嵇山石窟的盗墓贼很多,不过也没有人真正见过石窟里面的陪葬品,或许只是传闻罢。” 云初师开口道:“或许美嵇山石窟里面机关无数,那些盗墓贼都是有去无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子桑宁点头:“九尾猫妖熟悉石窟里面的地形,我们进去以后还是要谨慎一些。” 皇甫昭点头赞成:“九尾猫妖八成躲里面去了,大家相互小心着些。”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了一股阴森的气息,云初师瞧着里面黑漆漆的洞口,她缩了缩脖子。洞口极狭,仅容一人侧身而过,那洞口估计也是那些盗墓贼开凿出来的。 “真要进去啊?”云初师眸子向着两人转了一圈,见二人去意已决,只得说道:“那等下。” 她在腰间摸出了三支火折子,一人递了一支,“噗”的一声将火折子吹亮,火折子窜出微弱光芒来。 在二人的注视下,扯出一个笑容来:“我怕鬼。” “你长得比鬼还可怕,你还怕什么?”子桑宁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 “怎么说话呢你?”云初师气极反笑:“师兄,你这是还在生气吗?” 子桑宁没有搭理她。 伸手一戳她的脑门,提步走入了石窟之中。 “云姑娘,小心一点。”皇甫昭微微一笑,提醒了她一句,也跟着走了进去。 云初师环顾了一眼身后,也大踏步跟了上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并无人讲话,只有衣物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洞窟内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空旷而古怪。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一股难闻窒息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云初师莫名觉得寒毛炸起,总感觉四周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 云初师靠近子桑宁,微扯了扯他的袖角,眸子不断扫着四周,僵硬着笑道:“子桑天师,我来保护你,你千万不要害怕。” 子桑宁歪头瞟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弯起:“我不怕,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子桑宁欲拉回袖子,云初师却攥得更紧了:“不,子桑天师,我知道你害怕。” 子桑宁嘴唇微掀:“那你走我前面?” 他作势要退到云初师后面,云初师又退了一步,一副舍生取义的样子:“子桑天师,你不要怕,你先走,我断后。” 一阵黑影从他们身后掠过,三人警铃大作,那些黑影打了个回旋向着他们扑来。 “小心。” 子桑宁符箓直直冲着那阵黑影而去,皇甫昭轻剑疾起,以气御剑,直杀了过去。 那些黑影在黑暗中嗷嗷叫了几声便纷纷落地,原是一群被控制了的飞鼠向他们袭来,欲暗中攻击偷袭他们。 三人定睛一看,只见九尾猫妖立在洞窟中间的横梁上,九条尾巴在半空中摆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们,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而九尾猫妖身侧飘着的正是苏家小姐,红衣飘飘,影如鬼魅。 “各位,别来无恙啊。”苏小姐开了口,嘴角一动,朝他们露出一个古怪诡异的笑容来,她的眼睛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原来身子孱弱的苏小姐竟是只鬼魅,不知苏老爷知道后会作何感想?”皇甫昭开口。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死人。”苏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已是有些恼怒。 “但我瞧着苏老爷对苏小姐很是上心呢。” 第二十四章 菩提幻影 人生万事,前数已定,谶语响卜,一毫不差。 菩提幻影,诸相非相,众生非众生。 一拍惊案,四座哗然。 “话说那柔然来犯,那定北王殿下可是大战四方,以一己之力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定北王殿下手中的长枪如同游龙出海,一枪又一枪地刺向敌人,每一枪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定北王殿下一枪直取柔然枭雄首领性命,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令敌人闻风丧胆,听到定北王殿下名号便投旗自降呢。”说书先生坐在戏台子上面讲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惊木拍案不绝。 “好好好……”戏台子下面的听众一片喝彩纷纷叫好,掌声雷动,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敬仰与崇拜。 “定北王殿下不日便班师回朝,是不是又要封官加爵了?”台下有人开了口。 “可不?当今圣上与定北王殿下情同手足,定然是会大加赏赐的。” 说书先生又是一拍惊木,抚了抚微颤的胡须:“定北王军征战沙场无一败绩,乃我侪之楷模啊。” 城门口一阵骚动,不知谁人喊了一句:“定北王殿下班师回朝啦,定北军凯旋归京……” “定北王殿下回来啦。” 人们一阵激动,纷纷跑到城门口去,万人空巷,围得城门口水泄不通。 阳光照耀着大地,定北王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上京的百姓纷纷齐声呐喊,为定北王的马头挂彩贺喜:“恭迎定北王殿下,定北王殿下。” 小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围住他们的老百姓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心中也是一喜,无论在外战况如何凶险艰难,回到上京总是让人安定心来。 “定北王殿下。”宫殿监督领侍曹培甩着拂尘恭恭敬敬朝着马背上的人行了一礼。 “定北军班师回朝,陛下等着殿下呢。” “本王知道了。”定北王颔首,收住缰绳勒马退了几步。 定北王朝着身侧马上的医官说道:“秦明,小昭,你们先带人回府,本王还需面圣复命。” “是。”二人领命,调转马头前往定北王府。 流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划破天际,几十支羽箭四面八方而来,几乎是立即,人群中的人皆成了肉靶子,纷纷应声倒地。 曹培尖细着声音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啊,保护殿下。” 人群乱做一团,人们纷纷逃窜,夺命而逃。 趁着混战,一支流箭从空中独独飞来,直袭定北王命门而去。 “王爷,小心!”小昭一声大喝。 千钧一发之际,小昭见状以肉身直直挡了上去,箭头淬着剧毒,痛意麻痹她的意识,整个人砸落在地上,头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道,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小昭,小昭……” 待云初师醒来之时,望着床上的帷帐感到无端的绝望。 她摇身一变成了为定北王挡毒箭而死去的医师小昭。 子桑宁成为了定北王,皇甫昭变成了秦明,他们还没有了记忆。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了法力,只是一介凡人。 不对,她只是意识占据着这具和她有着相同相貌的身体。 那她的肉身何处去了? 她应当只是多了一段医师小昭的记忆,小昭死后,她便被那无形的力量拉进了这个世界。 皇甫昭提及过的美嵇山寂陵创建者——明齐。 “罢了,他们已经进入那老道的菩提幻影,替那老道再轮一回,成败就看他们了。” 菩提幻影……再轮一回,苏小姐的话在一直云初师的脑中回响,难不成他们陷入了他人织成的幻境中,需要经历那织梦之人的一生记忆? 古籍记载,人生万事,前数已定,谶语响卜,一毫不差。 菩提幻影,破此局,轮一休。 难不成是定北王的记忆?他现才二十出头,难不成是含冤而死,戾气难消?故而织梦,引人入局? 不过就算入菩提幻影,也无法更改已定的事实。 他的用意何在? 云初师着实想不通。 子桑宁成了定北王,她成了医师小昭,而皇甫昭成了侍卫秦明。 那为何子桑宁和皇甫昭没有了记忆?偏生她多了一份记忆? 难不成她是妖的缘故,小昭死后,她的记忆便回来了。 她多了一份小昭的记忆,却像是经历了二十年的过往。 美好,残酷,绝望,真实…… 小昭的命运很是坎坷,年少时被家族罪案牵连,流放途中险些丧失性命,被定北王救下后赐名小昭护她性命。 云初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现下她是小昭,便是她的一生如此坎坷了。 定北王的一生,瞧着他身子如此健壮蓬勃,再活个五六十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这得要轮多久啊…… 云初师哀叹一声,引得在旁的小宣频频侧目。 “小昭,你近日是怎么了?为何这般忧愁善感?我今日都听了你叹了不下十来遍气了。” “啊。”云初师回过神来,含糊搪塞道:“估计是天太热了,让我心绪难定。” “小昭,现下是开春,我瞧着这天气特别是夜间的时候还是很凉的啊,你莫不是发烧了?”小宣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探了一把她的额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没发烧啊,难不成是上月的毒箭把你毒傻了?你可不能傻啊,定北军可是离不开我们的,没有了谁都是不行的。” “你怎么说话呢你?净爱瞎想说些不吉利的话。”云初师横眉冷对,言语间带着不满。 小宣是定北王在战场上救下的遗孤,和小昭一样,都是定北王的医师,但却是一根筋,沉闷得很,和子桑宁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小宣说得一本正经:“我得开个方子给你,不能真被毒傻了。” “我自己不会开方子吗?”云初师指了指自己:“小宣医师,我也是个医师。” 小宣说道:“医者难自医嘛,瞧着你和平日里头都不一样,肯定是被毒傻了。” “我和平日里头有什么不一样?”云初师转念一想,她可不能暴露了,得尽量和小昭平日里差不离。 “嗯……”小宣顿了顿,思索道:“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和往常不同了。”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躺在屋顶的秦明嘴里挑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悠哉开口。 “对对对,秦明说得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宣双手一拍,开口道。 “对什么对?你小子净会学我说话。欸,你们说王爷这次进宫会得到什么赏赐?上次陛下举办的庆功宴可热闹了,只是可惜你们没有瞧见到。”秦明从屋顶上支起身子,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 “嗯,确实很热闹。”小宣又点头,跟着附和起来。 秦明目光落在小宣身上:“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 小宣反问:“不是你说的吗?你说很是热闹啊。” “欸,小伙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秦明端的一副老成的模样,抚了抚压根儿不存在的胡须。 秦明是定国公府的小侯爷,因为纨绔不堪,便被定国公强塞给定北王,托付定北王带他去战场历练历练他。 秦明曾经半路从军营跑回来过,被定国公打断了腿又送了回去,他就再也不敢跑了。 可怜秦明的身份便一降再降,成了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卫,一直跟着定北王征战沙场。 瞧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哪有皇甫昭半分的翩翩公子形象,倒有几分子桑宁的欠揍模样。 云初师带着鄙夷的目光瞧了一眼秦明。 她发誓,真的只有一眼,但是却被秦明捕捉到了。 “小昭,你这是什么眼神?你都不知那日你中箭之后我多心急,我抱着你二话不说就去找大夫救你小命了,我还差点摔坏了。你现下都是这么看我的吗?这世道,终究是容不下我了吗?一个满身正义,心向光明的人……”秦明恨恨出声,脸上满是悲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得了。”云初师掏了掏耳朵:“秦明,你这是又上瘾了,咋这么能演呢?戏台子上的旦角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秦明暗“哼”出声,向他们二人招了招手,一脸神神秘秘:“你们上来啊。” 云初师使了点巧力,便借着轻功旋上了屋顶,笑道:“秦明,你又藏了些什么?” 小宣也随着云初师的脚步飞了上来。 秦明掏出几坛酒来:“我备了好酒,今日王爷不在,让我们不醉不归。” 小宣闷闷道:“王爷不是不让喝酒吗?” 秦明摸着酒坛,正色道:“王爷是不让我们带小昭喝,不是不让我们喝,小宣,你个愣头青不要颠倒黑白好吗?” 小宣又是闷闷开口:“小昭不是在这吗?” 秦明气结:“欸,你……你个愣头青。” 云初师视线落在秦明身上,一脸揶揄:“秦明,你哪来的酒?不会是定国公府偷来的吧?” 秦明摆了摆手:“咋能说偷呢?是拿,是回我家偷偷拿的。” 秦明开了酒坛,一股酒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递给云初师和小宣一人一个酒碗,倒满了酒:“来,来,尝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愣头青,你不要说出去啊。” 云初师接过酒碗,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这酒香醇浓郁,口感顺滑,确实是好酒。 她不禁赞叹道:“好酒。” 小宣看见他们喝了,也端起酒碗微尝了一口,随之点头:“确是好酒。” 秦明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这可是从我家地窖里拿的酒,哪能差了,不比庆功宴的宴酒差。” “小昭不要喝太多,免得被王爷发现。”小宣劝道,在旁的秦明也附和点头。 “不碍事不碍事,我喝不醉的,来来来,不醉不归。”云初师又尝了一口。 “喝。”三人酒碗一碰,端起来一饮而尽。 ……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屋顶上,映出三个身影。 他们躺在屋顶吹着冷风,吹散掉身上酒气。 云初师用手支着脑袋,瞧着天上的圆月,吹着晚风,很是惬意。 “我们这次应该可以在上京待一段时日吧。” “应该吧。” 秦明伸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小昭,小宣,你们瞧上京的月亮比塞北的月亮圆欸。” 小宣点了点头:“嗯。” 秦明开口:“愣头青,你又嗯什么嗯,我现下又觉得它不圆了。” 小宣又答道:“好像是。” 秦明气极反笑:“欸,你……你个愣头青。” 云初师制止了二人的争吵:“别吵了,听我的,上京的月亮和塞北的月亮一样圆。” 二人异口同声:“对,有道理。” 第二十五章 青木镇 明齐宫,勤政殿。 勤政殿内,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沉稳的檀香,静得只有皇帝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皇帝梁元端坐在宝座上翻阅着奏折,他的眼中闪烁着怒火,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仿佛在压抑着肉心的愤怒,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啪”的一声,几本奏折被皇帝重重摔在地上,直直弹到了定北王齐司礼的脚下。 皇帝气得站起身来,毫不掩饰怒火:“你看看这是什么,朕的子民深受如此灾难,那礼部侍郎李岩却办事不力,朕拨的赈灾款却迟迟拨不到江浙一带。革职查办,必须给朕严查。” 梁元帝身子一直不好,自来体弱。因怒气上头,梁元帝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勤政殿内回荡,他的脸色苍白,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仿佛在竭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更显得憔悴与疲惫。 “皇上息怒,小心龙体。”曹培忙搀扶住梁元帝,轻声劝着他。 “皇上,您的身子越发的弱了。”齐司礼视线落在梁元帝憔悴的脸上,眉心蹙起,转头问曹培:“曹公公,太医院怎么说?” “这……”曹培为难地看了看齐司礼,又观察着梁元帝的面色,才道:“太医院说陛下的病怕是一时半会是难以医治的,只怕是……” “好啦,朕的身体朕最清楚。”梁元帝摆手打断了曹培的话,曹培不敢再开口只默默退到了一旁候着梁元帝。 “陛下,你还是不肯定她罪吗?”齐司礼直问道。 “这这这……”曹培嗫嚅着,不敢直直开口。 “她毕竟是朕的母亲。”梁元帝微叹了口气,随之开了口:“朕不忍心。” 齐司礼肃立一旁,转了话题,沉声说道:“陛下,江浙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还需尽快赈济。” 梁元帝紧皱眉头,沉思片刻,决然道:“朕即刻下旨重调拨赈灾款项,派遣得力官员前往治理。定北王,朕命你即刻南下赈灾,考察民情,彻查江浙一带官员。” “是,微臣领旨。” “阿礼啊,辛苦你了。母后的动作越来越快了,若江浙一带的灾情处理不好,恐落他人口实啊。”梁元帝微微叹了口气,说着随意的话语:“朕可不想成为一代庸君啊。” 梁太后因诞下梁元帝时寤生,遂厌之,偏爱其弟梁萧,多次请求先皇立梁萧为太子,未果。先皇驾崩之后,梁元帝登基,因梁元帝自来身子羸弱,因而太后一派更是蠢蠢欲动。 “皇上,我知晓你是不愿一室同戈,可我朝律法,无军公爵不封藩王,太后屡屡如此,是否是蔑视我朝王法?” “阿礼啊,你最懂朕了。朕是不愿当这九五之尊的,待皇弟能独当一面之后,朕便遂了母后的愿。”梁元帝坐回龙椅上,微咳出声,又强压了下去,不想让人察觉出来。 “皇上……”梁元帝摆摆手,打断了齐司礼的话。 “阿礼,母后忌惮定北军,此次江浙灾情一了,你便率军回塞北吧,这朝中之事,你便不要管了。柔然屡次侵犯我朝边境之民,实乃朕心头之患。”梁元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定定望着齐司礼说道:“上月的城门刺杀之事,你便不要再查了,朕自有定论。” 齐司礼嘴皮微掀了掀,微张了口,最后只落下一句:“微臣领旨。” 天还没蒙蒙亮,云初师他们便踏上了南下之路。 因是暗中彻查,齐司礼只带了秦明,小宣和云初师三人提前从小道出发,剩下的兵马则走了官道,由定北军亲自押送赈灾款项。 快马加鞭,从上京一路到江浙,花了半个月时间。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成群结队的难民,他们一路北上,往着上京逃难,饿殍遍地,人吃人,卖儿卖女,死者相枕于路皆是常态。 灾荒之年,民穷财尽,饿殍遍野,盗贼充斥,募化无路,生路难求,死路无门。 这一路下来,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不已。 他们最后停留在了灾情暴发最严重的青木镇,青木镇近山,所以百姓都是靠山吃山,平日里头都是靠着几亩庄稼果腹度日。往日满是稻谷花香的青木镇,现在空气中却处处充斥着一股腥臭的味道,令人不禁放缓了呼吸的节奏。 云初师虽然拥有小昭的记忆,好似也走了一遭她的一生,记忆中在战场已经见惯了生死,闻惯了战场上的血腥味、尸臭味,但青木镇上弥漫着的味道却令人窒息,一股荒凉的无力感从头顶蔓延到脚心。 洪水泛滥时,青木镇迅速便被淹了,洪水退去之后,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没有一处好地,一踩一脚黄泥。 满街的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一排排的房子晒着几件洗浆的衣裳,是青木镇的一些原住民在洪水退却之后,又搬了回来。 可惜,田里的庄稼已经被毁去,那些田地也已经被洪水淹没了,已经不能再种庄稼了。 人在灾难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好像轻轻一捏,便碎掉了。 “小昭,你没事吧?”小宣瞧着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免担心起来,生怕她中暑了。 小宣顺势接过了云初师手中的缰绳。 “没事。”云初师摇了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掩下了心里的情绪。 “小昭,可不要逞强啊,你体内余毒未清,万一像那愣头青说的一样被毒傻了怎么办?”秦明瞧着她,在一旁啐啐念念:“不然让小爷我白救你了怎么办?” “秦明,你嘴里还真吐不出一句好话来啊。”云初师咬着嘴皮子开口:“医者自医,我的身体我最清楚。” 云初师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齐司礼,发现他也在看她,便速速扭开了头,望天望地偏不看他。 云初师听到齐司礼说道:“我瞧着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明日再说吧。” “是,王爷。”小宣行礼应承道。 “你个愣头青,叫什么王爷,你不知我们是在微服私访吗?”秦明敲了一记在小宣头上。 “那叫什么?”小宣摸了摸后脑勺,反应慢了不止半拍。 “容我想想啊,就叫他齐大哥吧。”秦明拍了拍手,单手指了指小宣:“还有你不要行礼了,把这个坏毛病改掉,都多大个人了,一点主见都没有。” 随之,他“啧啧”出声,一副很有主见的样子。 又来,云初师忍不住抛了个白眼给他。 好巧不巧,又被他瞧见了,随之找齐司礼告状起来:“齐大哥,你瞧瞧,小昭这是什么眼神啊,真叫人寒了心。” “又来又来,秦明,这一天天的不演戏是活不下去了是吧,定国公就应该把你送去戏台子里演个旦角,才能展示你秦明公子的天赋呐。” “我倒想呢,可我爹又不让,我爹可要打断我的腿了,齐大哥,你看看她……”秦明捏着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就差一块帕子给他抹眼泪了。 齐司礼静静看着秦明演戏,静默不语。 “好了,我们先找个落脚点比较要紧。”小宣打断了秦明,充当和事佬起来。 “还不快走。”云初师推了秦明一把,推着他前进:“快点展现你的主见,给我们找个好的落脚点。” 小宣牵着马紧跟在了后面,笑着看他们继续打闹,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云初师回头一看,便瞧见了齐司礼在后头摇头失笑。 落日的余晖微微落了下来,月亮悄悄爬上来,月上柳梢头,人影藏于黄昏之后。 清风吹过一排排的房子,吹得那些衣裳飘飘然然,微微漏洞的衣裳之下露出了一丝丝精光。 在黑暗处,人影稍稍逃离了。 走了多久,他们拐个一拐角时,忽然有两个小乞丐冲了出来,直直摔倒在他们面前。 不待人扶,她们便自个儿爬起来,左一个右一个死死抱住了秦明的大腿。 “哎哎哎,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秦明想抽出他的腿却死活抽不出来。 那两个小乞丐死死抱着秦明的腿,哀求道:“哥哥,姐姐,我们好饿啊,我们姐妹已经好几日没有东西吃了。刚才你们害得我们摔了一跤,现下已经饿得使不出力来了。” 见秦明不为所动,那两个小乞丐又朝着云初师磕头哀求,声音诚恳稚嫩,泪眼汪汪,叫人都不忍心拒绝:“姐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妹妹吧,她快要饿死了,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两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瘦瘦小小,脸上还挂着伤,血水结痂沾着泥土着实可怜,可能是与人争夺食物时被打伤所致,人似乎也饿得只剩皮包骨架。 云初师不忍,但是也没有掏出什么来。 在这个灾荒的时候,你一旦掏出一个馒头施舍了一个人,在暗处潜伏着的那些人便会一哄而上把你全部抢光。 可怜,同情,在灾难面前,好似不足一提。 齐司礼冷淡扫了两个小乞丐一眼,正好撞上小乞丐的眼神,吓得她们往后缩了缩。 秦明趁机收回脚,嚷了一声:“你们讹我也没用,没有吃的,我还饿着呢。” 小宣也拉紧了马的缰绳,跟着秦明后边佯怒道:“没有吃的,快走。” “走吧。”齐司礼冷冷垂眸撇了她们一眼,拉着马慢慢走了开了。 “齐大哥,等等我。”秦明慌不择路追了上去。 云初师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掩下眸中的情绪。 云初师和小宣也快步跟了上去。 “哥哥,姐姐,行行好吧,给点吧……”两个小乞丐追了他们一段距离,发现追不上,便放弃了。 “呸……”有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再想其他法子,走。” 二人闪身离去,隐在了黑暗中。 第二十六章 吃人 他们在青木镇兜了一圈之后,勉强找到了一家靠河的破落客栈,客栈基本没有客人,冷冷清清的,随时会倒闭下去。 掌柜老板见到他们四人来住店大为震惊,又是惊又是喜的,赶忙招呼着店小二去收拾了几间客房出来。 客房内的桌椅板凳都比较老旧,窗棂半朽,和那座破败客栈一样风过即塌似的。 掌柜的说近些年头青木镇都不太平,提醒交代他们夜里不要乱跑之类的几句之后,便退下去了。 安顿之后,齐司礼带着秦明出现镇上视察情况,留下云初师和小宣收拾包裹行囊。 屋内的弥漫着受潮的空气,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仿佛置身于一个久未开启的地窖。 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每一个步伐都像是要踏碎这个脆皮地板。 云初师每一天都提着心,小心翼翼地。 窗棂上痕迹斑驳,受了不少潮,云初师和小宣捣鼓了半天才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入,驱散着这股沉闷气息。 河边清风徐徐,轻轻拂过河面,泛起层层涟漪。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河面上,闪烁着点点冷光。 云初师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懒懒道:“小宣,青木镇是我们南下的最后一站,我们是不是要留在这里等定北军?” 小宣点了点头,说道:“王……齐大哥已经摸到上次赈灾款项的大概去向,待定北军与我们会合之后,我们就出发去沧海会见巡抚都御史,这南下彻查之事应当是可以告段落了。” 末了,小宣又补充了一句:“齐大哥说我们回京复命之后,定北军重回塞北驻军。” 云初师疑惑:“定北军不是才班师回朝吗?为何这么快?难不成是柔然又来犯?” 小宣摇了摇头:“这一仗打下来,这塞北近几年应当都会相安无事的。” “那为何这般急迫?” “不知啊。”小宣叹了口气:“我倒听秦明提起过,好似是皇上下的密旨,太后一直忌惮定北王和定北军,皇上素来最重孝悌,应当是不愿同室操戈吧。” 云初师恍然,点了点头,明齐太后一直想让次子梁萧当皇帝,又忌惮梁元帝身后的定北军才不敢有所大动作。定北军回京,太后他们必定是要有所动作的,像上次城门刺杀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能摆明面上,只能像蒙在鼓里一样一直查下去。 小昭的命呢?谁来为她讨回公道?那些在意外之下死去的定北军,平民百姓谁来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公道却一直都不公,只要定北王不出事,这些年来在上京大大小小的意外之事都被轻飘飘压了下去。梁元帝在意外之后总会大加赏赐,这事便会轻飘飘被揭过去了。 家事不平,何以平天下事? “我倒想回塞北了,便少了上京那些弯弯绕绕,齐大哥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小昭,我们到时候回塞北之后,我便要去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一想到这,小宣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这一抹笑意在嘴角绽放,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芒:“我可以教你骑你上次没拿下的烈马。” 云初师打断了他的想法,一拍他的肩膀:“小宣,你不怕师傅骂你吗?师傅可不让我们喝烈酒,日日耳提面命我们医师喝酒可要误大事的。” 云初师口中的师傅,是定北军营的老医师,小昭和小宣的一身医术都是老医师教的,性子比谁人都古怪严厉,任谁也琢磨不出他平日里的想法。 她“啧啧”了一声:“小宣啊,现在跟着秦明都学坏了,一点都不像你咯。” 小宣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秦明说得对,做人总不能循规蹈矩,要勇于尝试。” “看不出来嘛,你小子。”云初师装得粗声粗气,劝诫道:“小心师傅打你手板!” 蓦地,一声“噗通”响起,在静悄悄的夜里尤其明显,一声声哭喊在夜里幽怨可怜得很。 “救命啊……”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云初师和小宣二人一愣,齐齐看向窗外,只见河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身影在河中挣扎。 二人借着轻功从窗棂子跳了出去,旋身飞到河边,便看见一个小孩在水中挣扎,她渐渐没有力气,已经沉了下去,另一个小孩趴在岸边,不知所措的哭喊着,整个身子也要掉下去了。 是白日里碰见的那对姐妹俩,云初师赶忙拉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小孩子。 小宣当机立断,脱下外衫,便跳入了河中去救那小孩子。 “姐姐,我妹妹不小心掉入河中了,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她要死了……”那年纪稍大的小孩子泣不成声,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满是伤痕的脸上又添了新伤,“砰砰”得向云初师磕头求救。 云初师不忍,把她扶了起来,扶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不要担心,哥哥已经下去救她了,没事的没事的。” “嗯……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个好人……”那小孩子缩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哭声终是暂缓了下来。 小宣跳入水后,一直沉入水底,也不见得那小孩的身影,河水幽深,小宣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着那小孩的身影。终于,在河底的一处暗影里,他看到了那小孩的衣角。 他游了过去,想要一把抓住了那小孩的衣领,谁知脚踝却不知被什么物什缠住了,那东西似有千万斤重般,在水底他越挣扎身子沉得越快。 但他顾不及那么多,小宣拼尽全力游了过去,终于捉住了那小孩的衣角,却一直拽不动她。 那小孩猛地回头,朝中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嘴角似还挂着鲜血。 那小孩一脸古怪地慢慢朝他游近,趁他不备,一支匕首直直扎入了他的胸膛。 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汩汩鲜血猛地从他的伤口流出,那匕首一直在他的胸膛一直转来转去,千万斤的铁锤拴住了他的脚,疼痛和缺氧窒息撕裂他的意识…… 云初师在岸边一直盯着河里,河水依旧泛着圈圈涟漪,却始终不见小宣上来,心下不免有些着急。 她瞧见河水微微染出红色来,心头猛地一跳,一抹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宣,小宣……”小宣不会武功…… “姐姐,你都自身难保了,怎还关心他人呢?”一把匕首猛地钻入她的身体,疼痛撕裂着她的身体,鲜血不断涌出。 “你……”云初师眉心蹙起,痛苦使她青筋暴起,她挣扎着要起身,远离这个罪魁祸首。 那小孩子抚上云初师的身子,嘴角上扬,处处露着古怪可怕的寒意。 “姐姐,不疼的……”那小孩子微微一笑,一把迷药猛地撒向了云初师,插在身体里的匕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抽出…… 云初师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眼皮沉沉的,身子一软,便没了意识。 待云初师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笼子里面,四周昏昏明明,油灯在角落里摇曳着,笼子前面架着一个烤锅,地下火烧得很旺,锅内的水被烧得滚滚沸沸,有不少溅出来溅到了她的皮肤上,烫的她往后缩了缩。 她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束缚得无法动弹,小宣也被绑在笼子里面,全身湿润,伤口的血流了一地。 “小宣,小宣。”云初师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挣扎挪着身子朝他靠过去,小宣回过头来,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小昭,你没事吧?” 云初师摇了摇头,小宣现在看着更加不妙,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没有妖法果然麻烦,被捉住了只能任人宰割。 “我们着了那两个小孩子的道,只是不知现在齐大哥他们发现我们失踪了没有。小昭,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小宣忍着痛苦强撑着笑容,他每动一下,伤口便撕裂一分。 “我没事。” “他们醒了。”一个阴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云初师猛地转过头,看见几十个人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 那几十个人的身后跟着那两个小孩,那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孩慢慢靠近了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打量之意。 “你们想干什么?”云初师质问道,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小孩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一步步向云初师靠近。 “想干什么?自然是吃你,瞧着你细皮嫩肉的,吃起来一定很美味。”那小孩哧溜了一声,招招手:“把她带出来洗干净,兄弟们今日可饱餐一顿了。” 有几个人一哄而上,一把要强拉出云初师,小宣用身体死死护住,大声喝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定北王的人,小心定北王把你们抽筋扒皮。” “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那小孩大笑起来,回声在窄小的洞里面骇人的紧。 “定北王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他又管不着老子。瞧瞧我们现在落到这般地步,岂不是被你们这些人逼的,不然,何苦我这般乔装呢?”那小孩露出很恨的声音:“我这副鬼样子,难道不是你们害的?” “我们何曾害过你?”小宣出声,尽量拖着时间。 “我们要是有饭吃,谁又能落到这种地步?”那小孩的匕首对着小宣又是一刀。 “朝廷有赈灾的粮食,你休要……”小宣吐出一口鲜血来,血腥味立即弥漫堵塞云初师的鼻腔。 “小宣,小宣……” “你这是在耽搁时间?把他拖出来,先吃他。”那小孩已是不耐烦。 他们把小宣强拖了出去,又重新锁上了笼子,云初师只能无力大喊:“小宣,你们放开他,小宣……” 小宣被他们绑在了架子上,那架子上面还残留着陈年老血,臭气冲天。他被上了手镣脚镣,生生钉在上面动弹不得。 “小昭,我没事。”小宣回头朝云初师勉强一笑,一把把刀子便直直插入他的身体内,生生剜出一片片肉来,那被生生割下来的肉被下到那滚着沸水的锅里,溅出片片水花。 他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他的肌肉疼痛得仿佛要脱离骨骼,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腹部迅速扩散到全身,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尖叫,但他还是死死咬着下唇尽量不发出声音,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滴落在地上。 “嘿嘿,这个不比上次的那个人好吃多了。”他们把烫熟的肉熟练地吞入腹中。 “不要,你们这群禽兽,住手啊……”云初师尖叫着,扭动着身体想松开身上的绳索,不断撞击着那铁笼子,都无济于事。 她现在无比痛恨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宣在外被人一片片剜肉。 “小宣……小宣,你们住手……”无声的哭喊,只会引来更加疯狂的报复。 “小昭,我没事,当年的一饭之恩,我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下辈子,我下辈子一定……”疼痛使喉咙痉挛,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我没有救你,我不是小昭,我求你了,你不要死……住手……你们……”云初师顾不得疼痛,用身子疯狂撞击着笼子,最后瘫倒在地上,无力地望着外面。 “啊啊啊……” “小宣……” 云初师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片漆黑,连呼吸都无法维持了。 子桑宁,你在哪里…… 秦明,你们在哪里…… 第二十七章 梦(一) 云初师意识涣散,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整个人无力的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浓雾,拨也拨不开。 她这是死了吗?小昭死了吗? 菩提幻影要散了吗…… 不行,小宣还没救下来,子桑宁他们来了没有…… 她的耳边响起阵阵低语,像是远方的风声,又像是一道空灵亘古的声音响起,似有梵文唪诵,又似泉水叮咚空响。 她想要捉住那些声音,却发现声音亘古遥远,景象越发的模糊起来。 一道光芒猛地刺了进来,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云初师发现自己站在河水中央,河底云雾缭绕,仿佛一片虚幻之境。 “你来啦。”一道旷古的嗓音穿透云层,一人踩着七彩祥云而来,仙气飘散。 “我等你很久了。”那人步步生莲,莲花盛开,他的脚下一步一莲,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云初师额心蹙起,眼底闪过轻微的诧意。 “想来忘川水已让你将我忘掉,那千年刑罚是我对不住你,你们闯入菩提幻影,我也只得现身。”那人轻轻一笑,带着莫名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信服。 “千年等一回,夙愿可平了。” 云初师刚散开的眉头又聚拢到一起:“千年刑罚?忘川水?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人失笑不已:“这千年,我都快记不清了。” 他虚虚朝着她的额间探去,云初师额心的花印瞬间冒出淡蓝色的青芒,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雾一般朦胧,慢慢笼罩了她的视线…… 云初师瞳孔微微一震,她的手轻缓地摸向那泛着青芒的花印,灵力四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倏地,她的脑海中虚虚闪出一些记忆,那些画面仿佛被浓雾笼罩,看的不真切。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更乱人心。 “小鬼,你若去忘川河的尽头捧一湾忘川水便可瞧见你的前世今生……” “你这小鬼,怎生得如此不安分?千年刑罚之苦尚未受够?莫耽误了轮回的时辰!” 九阴魂绳之笞,九蚁啮心之痛…… “小昭,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小昭,不要害怕,我带你回家……” 小昭…… 她的梦,一直以来的噩梦…… 一股脑的涌上了她的脑海中,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生动,像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入她的心脏,痉挛住了,仿佛毒至六腑,呼吸不得。 是真的,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滴热泪默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整个怔愣在原地,脚下好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一步。 “我是小昭?小昭是我……小宣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云初师喃喃自语,心地抽的一疼,她倒吸一口凉气使她呼吸瞬间困难起来,不得已咽下翻滚的一团乱麻:“你是谁?你是谁?” “秦明,你是秦明!你是秦明是不是?”云初师尖叫出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当初定国公极力把你往塞北极寒之地塞去,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你拥有谶语之能而加害于你,定北军一向治律严明,难怪定北王会收下纨绔不堪的小侯爷。” 那人微微一笑,眸子尽是清风明月,似是对她的话默认了。 “可我不是小昭,小昭也不是我……我没有小昭全部的记忆。” “你本不是世间生灵,因谶语得一命,乱了生死薄,千年刑罚终是我的罪过,你替我白白捱了一道,是我对不住你。”那人朝她微微屈礼,那双眸子如明净的湖泊,透着智慧与深邃,仿佛已看穿世间一切种种。 云初师的语气急了起来:“什么意思?什么因谶语得一命,我不明白……” “当初城门刺杀之时,小昭已经死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用谶语欲救小昭性命,但没能救回真正的小昭是吗?而我是谶语生灵,寄生于小昭躯体内,才会有意识,拥有了小昭的后一世记忆。所以我只是小昭的赝品,我不是小昭,小昭也不是我,是也不是?” 云初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像是含着一包泪,抬起红了的眼眶定定盯着那人,不肯错过他的一丝情绪变化。 秦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何必再纠葛于此。” 云初师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开口道:“那你引我们入梦,意欲何为?子桑宁,皇甫昭他们又是谁?是定北王还是小宣?或是其他人?” “谶语结印未解,我千年难忧,引你们入梦,是为平夙愿……” “什么意思?结印未解?是因为我的结印未解吗?” 那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不语。 那个人灵力运转,手腕一翻,化指为兰虚虚向虚空弹去,双手缓缓推开,那淡蓝色的光芒便笼罩在云初师身上,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 云初师只觉得一股暖流自丹田处涌向了四肢百骸,最后凝于眉心之处。 不行,小宣还没救…… 灵光四溅,意识再次涣散…… “轰隆隆……轰隆隆……” 雨还未落下,雷声已响彻云霄,闪电划出白色光芒,破开了阴沉的天,但只一瞬,这天又迅速暗了下来。 乌云黑压压一片,密布云端,压住了天地,大雨极速落下,寒凉刺骨。 窗棂子被寒风哐哐吹散开,一股寒凉猛地窜进小男孩单薄的身子里面,刺得他缩了缩身子,奈何衾被单薄,好似也无济于事。 他只能一个人缩在被子里面瑟瑟发抖,每一道雷声落下,他便猛地缩紧身子,拼命向床脚缩去,好似这样便可暂缓害怕,豆大的泪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浸湿了被子。 门“嘎吱”一声陡然被打开,雷电恰好落在了门前,小男孩被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感到一股冷风从门口吹来,带着阴森森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 “我不怕你,你快走……”带着哭腔的声音微微响起,孤独无助,绝望无力的仓皇。 “司礼,司礼……我来陪你了。”一道温和的稚音响起,慢慢爬上床,轻轻拍在了他的背上。 “秦明,秦明……”齐司礼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一角,露出一双眼睛来,瞧见来人是秦明之后,才敢从被子里面爬出来。 “司礼,不要害怕哦。爹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一点才行的。”秦明钻进了被子里面,和他一起躺在了床上,相互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但是我怕,以前打雷的时候阿娘总会抱着我睡的……”齐司礼裹紧被子,小声开口,带着微微颤音。 秦明安慰道:“好啦,以后打雷我就陪你睡觉怎么样,反正我们只是隔了一堵墙,我可以爬进来找你。” 齐司礼闷闷开口:“但是我怕姨娘知道了会生气的,秦伯伯会担心你的。” “怎么会呢,这样吧,我给你画一个人吧,就让她以后陪着你,怎么样?”秦明藏在被子下的眼睛亮亮晶晶的,齐司礼将它们一收眼底。 齐司礼疑惑:“画人?” 秦明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画的东西可以变成真的,我以前画过一只橘猫后来变成真的猫了,不过死了。被我爹爹发现之后,还打骂了我一顿还不给我饭吃,我就再也不敢画了。司礼,你可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齐司礼郑重点了头,应承道:“嗯,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人知道的。” “我相信你,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嘿嘿,快点开始吧,我已经迫不急待了。” 秦明跳起来,在齐司礼的破旧小书桌上面取了笔墨来,他们废了些力气才把那墨研开。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张宣纸,又点亮了那半折的蜡烛。 烛火摇曳,三角阴影映照了他们的脸,似展着翅膀欲蝶变的蝴蝶。 秦明咬着笔问道:“我们要画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要阿娘那样子的。”齐司礼托着腮说道,眼珠子转来转去,眸中划出一丝亮光。 秦明说干就干:“行,那我们画一个妹妹吧,以后陪我们玩。” “妹妹?” 秦明“嗯”了一声。 “好呀好呀。” 烛光晃晃,映照出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坐在桌子前认真地描绘着心中的期盼。 秦明小心地描绘着,所有的期待都一一呈现在纸上,二人聚精会神,生怕描错了一条线。 大功告成之后,秦明划破手指一个口子,顿时涌出一点鲜血,他沾着血按在了画中人儿的额心,那血瞬间形成一个花印凝在了画中人的额心。 华光一闪,一道雷电急急劈落下来,落到了那画上面,白色光芒直直刺激着他们的眼睛。 “司礼。”秦明一把抱住齐司礼,护住了他的眼睛。 雷电闪退去之后,待他们睁开眼睛,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模样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成了,成了。司礼,我们有妹妹了。”秦明高兴地跳起来。 “不过,我们不能叫爹爹发现了,妹妹就藏在你这里吧。” “可以。”齐司礼点了点头:“反正我这里是没有人会来的,只有李伯伯会在用膳时送饭过来,应该发现不了,我会留一半的饭给我们妹妹的。” “没事,如果被发现你就说是我在外面买的丫头就行,他们就不敢怎么样了。”秦明围着小姑娘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小姑娘也转着眼珠子好奇地看着他们。 “哈哈哈,我们妹妹真好看,我们给妹妹取个名字怎么样?” “好呀好呀,就叫小昭怎么样?” “小昭小昭,好听好听。”秦明拍手赞成。 “妹妹……” “我们有妹妹了……” 第二十八章 梦(二) “小昭,小昭,我们来玩捉迷藏吧。”秦明望着软糯糯的小昭,心中越发的欢喜,嘴角一直咧个不停。 “好呀好呀,小昭最喜欢和哥哥们玩捉迷藏了。”小昭拍手赞同,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秦明躲在空空半漏的水缸中。 “秦哥哥,我发现你了……”小女孩一把扑了过来,直直倒在秦明身上。 “欸,小昭,小心一点……”秦明赶忙护住了她的头,生怕磕着碰着了。 春去秋来,夏去冬来。 “齐哥哥,你的剑法日益精湛了呢,秦哥哥都打不过你了。” 小昭在旁给二人助兴。 “小昭。”秦明略显幽怨不满的声音响起:“我那是发挥不好好吗?都怪我衣裳太长了,绊住了我的脚,我才输的。再来再来……” “哈哈哈,愿赌服输啊,可不许耍赖。” 小昭止住了二人:“别打了,现下是到习文时辰了,不是习武时辰。” 秦明不服:“再打一场嘛。” “不行。”小昭恶狠狠道:“做人要信守承诺的,在对的时间内做对的事,才能事半功倍,不能在错的时间内做错的事情……” “好啦好啦,小昭不用再念了。”秦明捂着耳朵,假装头疼。 “小昭,不是我不愿学,我一碰拿书,我就头疼,肚子疼,哪哪都不舒服,我浑身都不舒服……”秦明耍着赖。 “不行。”小昭揪着秦明的耳朵向书房走去:“齐哥哥都学完了,你要涉猎广泛才行的。” 日升日落,四季交替。 时间在指缝间悄悄溜走,人也悄悄长大了。 冬日暖阳,轻轻地抚摸着大地,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银白色的雪地上,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寒风也变得轻柔起来,不再像刀子般凌厉地切割着人们的脸颊。 齐司礼在院落内练着剑,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劈、刺、点、挑、提、扫……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光影婆娑,映照在他的身上,泛起金灿灿的光芒,衬托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的剑舞得越来越快,仿佛与风融为一体,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齐司礼身姿轻如燕,旋身而起,剑尖滑过树梢,雪花被剑气所震落,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洒了他一身。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不待他收剑入鞘,耳边便传来一阵掌声,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真厉害,齐哥哥好棒。” 小昭端起一碗药递了上来,言语杂带着情绪:“小昭不是不让齐哥哥练剑吗?齐哥哥怎么不听话。” 齐司礼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自前几日他救下落水的大皇子之后,小昭总是日日逼着他喝姜汤,一天三顿都少不了一碗,倒是多喝几日效果总能好点。 他哪还和小时候那般时时病倒让她日日照顾,担心害怕呢。 罢了,随她高兴就好。 齐司礼只能摇头,默默端起姜汤一口饮尽。 小昭嘟嘴摇头,脸色一脸严肃,坚定道:“不行的,秦哥哥说了,让我看着你。齐哥哥,你一点都不乖哦,我要告诉秦哥哥。” 齐司礼轻轻弹了一记在她的脑门上,语气带着温柔和无奈:“小昭,我可是你的大哥哥,二哥哥可不敢管大哥哥的。” 小昭轻轻“哼”了一声,环手抱胸:“快喝,我要收碗。” “好啦,别生气了。”齐司礼宠溺笑笑:“待会儿让二哥哥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我就是要让二哥哥知道,我要告诉二哥哥,我们二对一,齐哥哥你必输无疑。” “成成成,我输了。”齐司礼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碗搁了回去。 齐司礼系紧了小昭身上的袍子:“我不练了,小昭在家乖乖等我。我呢,要进宫拜见大皇子。秦哥哥待会儿会来找你的。” “好吧……那你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好。” 齐司礼深吸一口气,跪下磕头行礼:“臣齐司礼拜见大皇子。” 这雪纷纷扬扬下着,街道上的积雪已经铺了起来,琉璃红瓦被掩在银装素裹之下,煞是好看。道路两边有宫人在扫雪,开出一条小道来。 齐司礼循着小道入了殿内,殿内炉火熊熊,檀香轻烟袅袅,它散发出的温暖的气味,渐渐驱散了寒冷,殿内暖气环绕。 齐司礼朝着端坐在檀花案几上的男子躬身行礼道:“殿下。” “不必多礼。”大皇子梁元虚扶了一下齐司礼。 齐司礼说道:“殿下,事情安排得如何?” 梁元沉声道:“此刺杀之事非同小可,父王正在命人彻查,想来他们近日应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梁太后因诞下梁元帝时寤生,遂厌之,偏爱其弟梁萧,多次请求先皇立梁萧为太子,未果。 梁太后那一派的动作越是越来频繁了。 大皇子他设计了一场意外刺杀,所有证据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太后一派,让他们自乱阵脚,刺杀皇长子可不是小事,够他们忙一段时间去销毁证据了。 梁元捂脚咳了几声,微微在安静的殿内回响着。 “殿下……” 梁元挥挥挥手:“本殿无碍。” “塞北边境不平,柔然屡犯我边境,我已向父皇举荐了你,父皇已经下旨命秦明率兵平定塞北。齐司礼你随军出征,可不要让本殿失望啊。” 梁元慢慢饮下一杯茶,润湿了喉咙,压下了嗓子的痒意。 “是。” 昨日忽而悠逝,明日翩翩来临。 塞北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的黄色。只有一缕炊烟在茫茫荒漠中直直的冲上惨白的天空。没有风,只有无尽的闷热,干涸缺少的河床,幽黄曲尽的落日,凄叫盘旋的乌鸦。 秦明不慎说漏嘴,秦伯伯终究是发现了小昭的存在,还好他将小昭带来了塞北,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的脚步踏遍疆域,立下赫赫战功。他手中的剑,为他劈开一切阻碍,也为他扫清了前路。 他一路建功立业,浴血奋战,不敢松懈一分,未曾有一刻的放松与自由。 “齐哥哥,笑笑嘛。” “就是,秦明都说王爷是死鱼脸。”小宣小声开口。 “啧,怎么乱讲话呢。”小昭一拳挥在了小宣肩膀上。 “我错了。” “秦哥哥是在夸我们齐哥哥呢,哈哈哈。” “笑……”小昭以两指摊开了他的脸,强撑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就是这样,才好看嘛,这样更加有亲和力哦……” 塞北艰苦,但又快乐。 不过,还好,他有小昭,他有小宣,他有大家的陪伴…… 定北军在战场上的配合无间,仿佛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一同斩将搴旗、斩将刈旗,让敌人闻风丧胆,闻定北军的名号皆望风而逃。 定北军的名声在塞北传颂,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传奇,成为明齐的传话。 因为定北军的支持,大皇子梁元在朝廷站稳脚跟,在先皇去世后登基为王。 定北军班师回朝,他本想请旨赐婚的,但是小昭却在回朝之日失去了性命。 那世道何其不公,他不能去报复那刺杀之人,只因梁太后是梁元帝的生母。而梁元帝又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去杀她。 他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 他为了救回小昭,可花费了不少力气。 虽然小昭失去了记忆,但是没事,她在他身边就好。 他愿以一命换一命。 “王爷……” “小昭……” 她安乐便是他最大的欢喜。 南下巡察时,他是不愿让她陪他去吃苦的,但是他又想时时见着她,他带着私心又带着她去了江浙一带。 他无比得痛恨自己,要不是因为他的私心,她就不会被那群山贼捉了去,让小宣丢了性命,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他看见小昭倒在那个铁笼子里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他一人杀尽了土匪窝,让匪窝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他又怕自己沾满血气,给小昭带来不详。 人间不是道神佛最显灵的,但他那年几乎踏遍了寺庙,跪在佛祖面前立誓也没能让佛祖救小昭一命。 秦明劝他放弃,可是他不愿,他身上还有心头血,他可以救她的。 他一定可以救她的! 秦明的谶语失去了效果。 他的小昭再也醒不来了,无论他怎么花费力气、怎么喂血都叫不醒她,他已经恨透了这个世道。 梁元帝因病去世,因梁元帝膝下无子,其弟梁萧顺势登基。 梁太后的心愿,也是实现了吧。 梁太后忌惮他的实力,他便遵着先皇遗旨率定北军退回塞北,这朝廷之纷争,便交给定国公府吧。 小昭,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对不起…… 小昭,你醒醒好不好? 小昭,我带你回家。 小宣、小昭,我带你们回塞北。 …… 菩提幻影,菩提无树,梦境非境。 虚虚实实,真真切切。 一滴血泪悄然落下,被人用手轻轻接住了。 灵光一闪,蓝光幽幽。 白梅盛开,血滴花蕊。 银光环绕,光芒万丈,堕入红尘,只此一念…… 第二十九章 梦(三) 华光一瞬,虚浮幻影。 子桑宁睁开眼睛,恍然如梦。 他只身漂浮在虚空梦影之中,在这虚无之中,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平静。 突然,一道光芒从远处划来,一颗流星划破黑暗,从远方的天际而来,照亮了他的脸颊。 他看到云初师躺在一片莲池中,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一场沉睡。 子桑宁心中一紧,急忙飞向云初师身边。 他轻轻扶起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脸颊:“小妖,小妖……”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子桑宁用仙力虚探了她的额心,发现她体内灵力不足,三魂七魄似乎少了一魂一魄。 他望着云初师眉眼如画的脸,眸底涌流着复杂,滑过一丝明晦的微光。 只单菩提幻影竟让她失去了一魂一魄,灵力这般低微不扛揍,平日里竟还那般张牙舞爪。 思及此处,他忽的想起了云初师平日里的狗腿模样,他微启的薄唇染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云初师和他梦中的出现的小昭长得别无二致,连额心都花印都一模一样。 子桑宁的手微抚上了云初师额间的花印,他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噩梦,他怎会梦到她,简直是噩梦中的噩梦。 子桑宁灌入自身仙力输入云初师体内,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云初师的额头,仙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体内。 气净丹田,仙力从她的丹田深处涌出,缓缓流淌过她的经脉,最终汇聚到她的指尖。 未待子桑宁收回仙力,云初师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睁开了眼睛。 云初师一把抱住子桑宁,扑入他的怀中,满腔情绪而来,大声在他怀中哭了起来:“小宣,小宣,齐哥哥,救小宣……” 子桑宁听到她的话之后,身躯微微怔愣了一下。 小宣……齐哥哥…… 她是小昭?! 不,不是,不是。 她是云初师,她只是入梦了,尚未醒来。 子桑宁脸色一僵,眼中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他轻轻拍了拍云初师不断颤栗的肩头,语气轻柔道:“小昭不要怕,哥哥已经把小宣救回来了,坏人被哥哥打跑了……” “哥哥,哥哥……”她抵在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声音像是梗在了喉咙里,全然是委屈:“真的吗?” “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昭?”带着惯有的宠溺,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少女再次晕在他的怀中,子桑宁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地将手指按在云初师的额头,那清澈的灵力便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她的体内。 子桑宁拦腰抱起云初师,动作轻柔,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 “你来啦。”一道旷古的嗓音穿透云层,一人踩着七彩祥云而来,仙气飘散,悬于虚空中。 “我等你很久了。”那人步步生莲,莲花盛开,他的脚下一步一莲,一步步朝着子桑宁靠近。 “秦明。”一语言简意赅,道明来人身份。 “司礼。”来人微微一笑。 “等我为何?你让我入梦,意欲为何?”少年眉梢染着疏离冷意,声线清冽:“你以菩提幻影困住自己千年,好似也改写不了结局。若我没记错,谶语可保你万世。你陷在这菩提幻影里,只会消耗你的寿命,让你陷入不复之地。” 秦明又笑了一下,带着芸芸众生的笑意:“你这般,小昭也这般劝过我,可惜她忘记了。” 子桑宁眉目一拧,眸中是不明:“我不是齐司礼,我是捉妖师子桑宁。” 他不着痕迹地搂紧了云初师,往怀中带了带。 “小昭,她的三魂七魄不全了。”秦明抬手指了指子桑宁怀中的云初师。 “你若要救她,这谶语结印需解才能齐回她的三魂七魄,否则她要永远陷在菩提幻影中。” “什么意思?”子桑宁的视线胶在他的身上,目光波动之间,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之色。 “我不是秦司礼。”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我是捉妖师子桑宁,你可不要认错了人。” “怎会。”秦明轻轻答道,带着肯定的语气:“你额心的花印可不是最好的解释。” 子桑宁缄口不语,最后开口说道:“若我真是齐司礼,那我该如何救她?谶语结印何时可解?” “需借你一滴血泪。” “血泪?”子桑宁沉吟道:“如何得到这血泪?” “将才便已经菩提幻影中得到了。”秦明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来:“司礼,我可不做没把握的事,除了那件事。” 听此一语,子桑宁低眸,目光微闪动着。 菩提幻影中,齐司礼的血泪…… 子桑宁动作轻缓地把云初师放在了地上,回头道:“你还是过不去吗?你应当清楚,当年定北王是必死无疑的。” “我还尚以为可以救下你的……” 子桑宁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开始吧,救人要紧。” 就算他是齐司礼,他也不愿桎梏于这段尘封历史中。 再者,他也不是齐司礼,他是捉妖师子桑宁。 过往种种,皆是默存。 秦明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双手结印,一簇青色的火焰自他的左掌心冒出,在半空中跳跃着。 青光一转,他的右掌心转着华光,一滴血泪从他的掌心缓缓而出。 青色的火焰与那滴血泪融为一体,随即燃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秦明在一旁凝神静气,双手合十,手指微微张开,口中念着诀法。 子桑宁,云初师二人在虚空中慢慢漂浮起来,那缕青烟拧成一股细绳,连接了二人的眉心之处,暖流慢慢注入二人的百会穴,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们…… 子桑宁在半空中稳稳接过慢慢掉下去的云初师,双指在她的额心探了探,发现她眉心的花印颜色加深了几分。 三魂七魄齐全了,不然待她醒来,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秦明靠近云初师,垂眸盯着她,眼底的笑意分明,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嘴角噙着他惯有的笑容。 他的手微微抚了上去,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似带着万分不舍,又似松了一口气。 “这千年刑罚,让她受苦了,但为了让她能活下去,也是不得已为之。”秦明目光微闪着,轻声叹了口气:“倒是希望她醒后不要怪我。”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没落。 子桑宁眉心微皱:“谶语结印已解,那她以后只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她只是她,她不是小昭,也不是任何人的赝品。” 秦明说道:“谶语生灵,只能依附主人而活,结印若解,必死无疑。为了让她活下去,代价极大。” 秦明右手捏印,一道灵气自他的体内逸散出去,一道青芒笼罩住了子桑宁二人。 他脚下的莲花极速退去,那七彩祥云也化为虚无,那片空间猛然一颤,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直蠢蠢欲动,菩提幻影似要被震开了。 子桑宁神色一拧,他捏了个诀,以结界护住了他们。 “秦明,你这是要干什么?” “谶语结印又怎会轻易解去,谶语生灵乱了生死薄,若要活下来,不单是要受这千年刑罚,除非拥有谶语者死,才可永远不受制于人。” 秦明的声音响起,听着是很轻松的语气说的。 “司礼,小昭交给你了。” “她不必记得这些,记得照顾好我们的妹妹。” “我携这菩提幻影等你们很久了,有点累了……” 秦明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了半空中。 华光一转,缕缕青烟。 结界崩塌,阵法逆转…… 子桑宁猛地张开眼睛,环绕四周,发现他回来了。 云初师和黄甫昭还在昏睡中,应当还没从菩提幻影中出来。 美嵇山石窟中内满是壁画,面画着各种妖魔鬼怪的图案,以及一些古老的符咒。子桑宁凝神细看,发现这些壁画中隐藏着一些秘密,似乎与齐司礼三人有关。 石窟上面的壁画记载着的明齐定北王一生的事迹,壁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壁画中走出来。 看来,这美嵇山石窟是秦明为了定北王开凿的。 子桑宁收回目光,目光落在了小昭身上,她额心的花印刻在她的眉间也很是鲜艳,添了几分风采。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眉心的花印,微微用力,指尖触碰壁画泛着冷意。 他微屈了手指,慢慢收回了手,撇掉了那冷意。 余光落及之处,他发现一个身影挪了过来,慢慢靠近他。 他目光微瞟过来,发现是云初师。 他没有开口。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靠近了那些壁画,伸手轻轻摸了上去,指尖划过三人立在塞北看日落的身影,最后停在秦明身上。 她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 “子桑天师,这壁画竟是菩提幻影中定北王的一生,看来市井传闻有假啊。” “是啊,市井传闻不可信。”皇甫昭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一旁。 “没成想定北王的一生竟是这般草草收场,被灌以不忠不孝,意欲谋反之名,实在可惜。” 云初师赞同般微点了点头,无语。 子桑宁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不明。 “子桑天师,你盯着我看干嘛?莫不是还没缓过来?”云初师拍了拍子桑宁的肩膀,语气轻松。 皇甫昭接话:“后劲确实有点大。” “看来师兄还没清醒,我有法子治他。” “师妹又在开玩笑了。”子桑宁又是一记爆栗敲在了她的头上。 罢,她忘记就忘记,忘了也好。 只当她那逍遥小妖。 第三十章 杀人凶手 石壁突然出现了裂痕,整个石窟开始微微颤动,伴随着轰隆隆的低沉声音,细小的石屑纷纷落下,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灰尘,给原本阴暗的洞穴增添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皇甫昭一声低呼:“小心,危险。” “石窟快塌了,快走。”子桑宁催促道。 三人闪身欲离去,却被来人挡住了道。 “走,往哪走呢?”一道声音传来,夹着轻蔑的笑意。 “放心吧,一个都跑不了。”男子的声音响起,紧跟在女子声音的后面。 “苏小姐,九尾猫妖,还真是你们啊。这么久了,还守在这里呢。” “你们竟然出了菩提幻影,把东西交出来吧。” 云初师不明,眉心微跳:“什么东西?” “进了那老道的菩提幻影,竟没将那老道带出来,看来你们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主人,不要和他们废话,就让他们和这个石窟埋葬在一起。”九尾猫妖阴沉沉来了句。 那九尾猫妖化为原型,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空间,显得格外突出,它龇牙咧嘴,九条尾巴在空气中摆动,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时而卷曲,时而伸展,每一次摆动都带着一股强烈的妖气。 九尾猫妖的脸上满是凶狠,獠牙尖锐,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寒光。 那九条尾巴蓄着妖力齐刷刷向他们横扫而来,伴随着破风之声,卷起一阵狂风。 子桑宁赶紧推了云初师一把,三人同时侧身滚到一侧,堪堪避开九尾猫妖的尾巴横扫。 那九条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击打在石窟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壁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石屑飞溅,激起大量的灰尘和石屑。这些颗粒在空中翻滚,散发出刺鼻的土石味,让人无法呼吸,灰尘弥漫在空气中,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瞬间便有几块大石脱落,掉入下方黑暗中,不知落入何处,发出巨大的声响。 九尾猫妖见一击未中,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再次蓄力,九条尾巴如同一道道利箭般射向他们。 “快走。”子桑宁和皇甫昭各自捏了个法诀向着九尾猫妖那打去挡住了攻击,子桑宁便拉着云初师沿着来路跑了出去,皇甫昭也紧跟身后。 石窟渐渐开阔起来,尽头透露着点点亮光,哪怕只是一点点星光,都是处在黑暗之中的人的一处引路灯,云初师暗自松了口气。 好险不险,在他们逃出来那那刻,那座石窟也崩然倒塌,连带着那些过往纠葛一同化为废墟,皆作一溜烟散了。 她幸庆道:“幸好幸好。” 此时天色已大亮,艳阳高照,照在了那堆废墟之上,虚虚泛着冷光。 “九尾猫妖他们要找的老道莫不是这菩提幻影中的织梦人?”皇甫昭跟在身后说道。 子桑宁思忖半晌,最后点头。 “听闻那谶语有起死回生之能,那他们要这老道估计也是要他的谶语之能。” “菩提幻影的织梦者吗?” 子桑宁点头。 云初师支着下巴,温温吞吞说道:“石窟塌了,菩提幻影也埋在地下了,那谶语是织梦者特有的能力,岂是这苏家小姐轻易得到的。何况已经历了千年万年,现如今织梦者还在不在世又是另说的呢。” 末了,她摇了摇头:“这苏家小姐咋这般糊涂呢。” “那苏小姐和九尾猫妖呢?不会追上来了吧……” “捉住他们。”一群人握着刀乱哄哄,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孙浩他们几个,领着一帮弟子和苏府下人。 他们个个面露凶相,手里握着刀剑,围成一个大圈,将三人围在中间,好似他们作奸犯科般,要一举拿下他们。 皇甫昭眉峰皱起,斯文有礼道:“孙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浩冷哼一声:“你还有脸问我们做什么?亏我们还相信皇甫世家,你们竟干下这等勾当,实在枉为天师!” 云初师往前走了一步,一想到他和苏依依的勾当,她的脸上便泛着寒意:“孙公子,你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要捉拿我们,又是为了哪般?” 孙浩鼻子轻“哼”了一声。 那群人当中便有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和孙浩夜下会面的黎嬷嬷。 那黎嬷嬷见了他们,像瞧见了八辈子世仇一般,立即是又哭又骂,老泪横流,似是下一刻便要哭晕过去般。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我不可能会看错的,杏儿那丫头就是他们三个人害死的。”黎嬷嬷尖叫着哭喊着,一根手指定定指向了他们三人,一副铁证如山的样子。 “孙道长,你可要捉住他们,杏儿那丫头可不能白死了啊。”哭得声嘶力竭,压根喘不上气来,两脚一退,似要直直栽下去了,孙浩顺势扶住了她。 一脸的义愤填膺,公明正义:“黎嬷嬷放心,我等就算今日拼尽性命也绝不会留这等祸害在世上祸害他人。” 他们身后的那群人更是附和点头。 子桑宁冷淡垂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 那群人瞧见了,面上怒气更加重了几分。 云初师轻扯了扯子桑宁的衣袖,按住了他,朝他眼神交流了一番。 她气极反笑,面上端着好笑的样子问道:“黎嬷嬷,你说杏儿姑娘是被我们所害,你可有证据?这世间的黑白颠倒可莫要都让了你去。” “我怎会看错,昨夜我起夜的时候,担心杏儿那丫头夜间睡觉着了凉,可不去她房里看看她嘛。”黎嬷嬷顿了顿,面上对着孙浩泪如雨下,用她那帕子使劲擦着眼泪,实则是对后面的那帮人哭诉着,定是要拉动他们的情绪。 “你们猜猜怎么着,我快到杏儿房门口时便瞧见他们三个人齐齐掐着杏儿那丫头的脖子,活活把她掐死了,她眼睛瞪得老大了,杏儿那丫头实在是死不瞑目啊。我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待他们离开之后,我才敢跑去看杏儿,杏儿在死前跟我说是他们三个人害的。” “黎嬷嬷,既然你都说了那杏儿姑娘已经被我们活活掐死了,她怎么还能与你指证我们是杀人凶手?”云初师唇角微微弯曲,轻笑出声:“再者,我瞧着黎嬷嬷平日里对杏儿姑娘好似也没有你讲的那般上心呢。上次那巴掌大伙儿可都瞧在眼里呢,这春寒料峭的,黎嬷嬷身子这般贵重的,竟然会半夜起来照料一个小小丫头,还真是另人想不到呢,莫非杏儿姑娘对黎嬷嬷有什么特殊之处?” 末了,云初师又轻飘飘补了一句:“黎嬷嬷,以我们的法力,你一介凡人躲在那里我们怎会不知,若杏儿姑娘真是我们杀的,你昨夜也可真随那杏儿姑娘去了,恐怕只能在地下演这场主仆情深的戏码了。” 云初师的目光轻轻扫了一眼黎嬷嬷,笑道:“哪还能让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你说是吧,黎嬷嬷?” 这语气轻的好像是在说,今日早晨出太阳了那般的不在意。 子桑宁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禁莞尔,这小妖气人的本事又是精进了几分。 “你你你……”黎嬷嬷被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只跺脚咬牙切齿:“你这丫头伶牙利嘴的,老身说不过你,杏儿那丫头就是你们杀的。” “孙道长。”黎嬷嬷转头求助哀嚎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孙道长可一定要为杏儿那丫头做主啊,不然老身可怎么和杏儿那丫头交代啊,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黎嬷嬷哭嚎着,作势要去撞树碰死,孙浩及时拉住了她,安慰道:“黎嬷嬷,我等定会为你和杏儿姑娘做主的。” 云初师朝他们无声翻了个白眼,比她还会演,戏台子的旦角都比不上他们两个。 云初师无声地瞧了眼子桑宁,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便一扭头装作没看见似的。 目光匆匆和皇甫昭对上,便朝着他挪了挪步子,小声道:“我们摊上大事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云姑娘无需太过担心。” 皇甫昭还想说些什么,那孙浩便猛然大喝一声:“抓住他们,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随着他的命令,一群人蜂拥而上。 “我们现在处于下风,必须要见到杏儿姑娘的尸体才好为我们辩护,若我们反抗,这罪名怕是要一辈子落在我们头上了。” “孙公子,我们可以跟你走,但我们要见到杏儿姑娘的尸体。”皇甫昭不着痕迹护住了后面的二人。 孙浩拔剑道:“哼,那杏儿姑娘已经下葬了,这一切都和苏老爷说去吧。” 三人没有反抗,便被架着回苏府。 “这是要毁尸灭迹啊?”云初师淡淡“啊”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挖出来好好瞧瞧。” “你个死丫头……”黎嬷嬷听到云初师大逆不道的话,小步上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公然狠狠掐了她一把。 “啊……”云初师疼得呲牙咧嘴。 可恶,她要是恢复妖法,她不得抽她一百个嘴巴子,竟然比子桑宁还恶毒。 皇甫昭低声喝道:“黎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黎嬷嬷恶狠狠瞪了一眼皇甫昭,轻蔑笑出声,扭着腰往前走去,还甩着她那方帕子,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突地,她走着走着便被无形之力拉住脚踝,重重绊倒在地,她那臃肿的身躯还在地上滚了三圈。 “哎呦……疼死我了。”她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衣裳的尘土,嘴里吐着恶毒的话语:“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天杀,竟敢暗害老身我,疼死我了。” 末了,她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云初师眉目一挑,还是端着良无害的笑容:“哟,黎嬷嬷,走路可当心点啊,可不要摔坏了身子,杏儿姑娘可心疼嬷嬷得紧呢。” 黎嬷嬷微缩了缩脖子,冷“哼”了一声,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扭着腰走了,追在了前头,去挨着孙浩他们。 云初师听见他们在小声谈话,估计又是在密谋什么了。 云初师余光微瞟了一眼子桑宁,她知道是他在下绊子给黎嬷嬷。 还算他有那么一点点良心。 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他这良心还真是不多。 罢,待她恢复法力,她也赏他一嘴巴子。 算是,谢谢他这么多天的“厚待”了,云初师咬牙切齿地想着。 子桑宁跟在云初师后头走着,莫名想打喷嚏,哪能想到有人要赏他嘴巴子呢。 第三十一章 清白 众人架着三人浩浩荡荡回到了苏府,苏家老爷端坐在圈椅上,脸色不是很好,瞧着很是恼怒。 “苏老爷,人已带到。”孙浩说道。 苏老爷点了点头,正欲开口。 “老爷……”人还没瞧见呢,那黎嬷嬷便扑在地上哭了起来,眼泪大把大把地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爷,你是不知道,他们把杏儿那丫头害死了,还咒骂老奴,叫老奴不得好死,老爷,你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三人在旁听着,嘴角扯了扯,脸上皆是佩服。 不愧是苏家嬷嬷,这作派可谓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了。 苏老爷素来好面子,这都能忍,怕是对黎嬷嬷这作派已当是见怪不怪了。 “黎嬷嬷,你先起来,慢慢说。”苏老爷揉了揉太阳穴,这苏府死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本想让人把她偷偷埋了,结果那黎嬷嬷硬是不依不饶,非要找出那杀人凶手,说是要为丫头报仇,他是非常不乐意的。但那群捉妖师也在场,他只得按下心思,让他们接手了这个案子。 但是他可不想这事闹开,万一坏了苏家名声可不好,只得任着他们查下去。他倒不在意凶手是谁,只有能快速按下这件事就好。他不想他家宝贝女儿又因一个小小丫头伤心伤身,她素来身子骨弱,可遭不住这连番打击。还好他命黎嬷嬷时刻封住了嘴,但经她这么一闹,这事迟早会传到依依耳里。 苏老爷越想越烦躁,甚是不耐地让黎嬷嬷起身,连带着语气都有些重。 “黎嬷嬷,你先起来再说,我定会调查清楚的。” 黎嬷嬷见好就收,缩了缩脖子,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扭了扭腰身。 苏老爷面色沉重地看向他们三人:“杏儿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三个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甫昭拱手道:“苏老爷,可否让我们见一下杏儿姑娘的尸体?” 苏老爷按了按额头,面上流露着复杂的情绪。 今早黎嬷嬷又吵着死者要尽快入土为安,只怕那杏儿现下都已经入土了。 他眉心跳了跳,按下心思道:“杏儿那丫头今早便已封棺了,只是不知她现下是否已经入葬。” 云初师不着痕迹地按住了他们二人,向他们各自使了个眼色,一副“交给我,让我来”的表情。 子桑宁和皇甫昭默契地往后退了退。 她的性子还真是和小昭一样,皇甫昭默默想道,瞧着也不像先前所说的那般胆小怕生啊,看来子桑兄还真是护着同门师妹。 “这样子吗?”云初师“哦”了一声,微微笑道:“苏老爷,杏儿姑娘死不瞑目,怎还没待把凶手找出来就要把证据销毁了呢。” “黎嬷嬷,你说呢?不把凶手揪出来,我总担心杏儿姑娘半夜三更来敲门啊。”云初师后面故意加重了音量,拖长了音腔。 黎嬷嬷攥着手帕,叉腰翘指骂道:“呸,又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害的,要找也是找你们这群凶手。” “所以啊。”云初师两手一摊,叹道:“我也怕鬼找上门来,我们要尽快揪出凶手,才能让杏儿姑娘死得瞑目,不然黄泉路上我都怕她还惦记着黎嬷嬷的好,舍不得投胎,要回来找黎嬷嬷呢。” “你你你……你个死丫头。”黎嬷嬷转身便哭道:“老爷啊,你可以为老奴做主啊,让旁人这般折辱老奴,传出去怕被外人笑话咱们叫几个毛头丫头,毛头小子欺负了去。” 黎嬷嬷知道苏老爷素来爱好面子,定然是不会给外人一点机会把苏府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愣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抓住了苏老爷的命门。 但是她忘了,倍爱面子的苏老爷自是也不容许下人在他面前撒泼打滚,何况是在众多外人的面前。 苏老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语气都加重了,当场叱喝道:“黎嬷嬷,你先退下吧,看看小姐起身了没有。” 他最后还是软了语气,黎嬷嬷毕竟是依依的贴身嬷嬷,他也不好大发脾气。 依依很是喜欢她,万一气到自家宝贝女儿怎么办,这可是得不偿失的。 黎嬷嬷爬起来,扭了扭腰,甩着帕子福身道:“老爷,正是小姐让老奴来抓凶手的,小姐特意吩咐老奴全程跟着,待会儿老奴还要和小姐一一汇报呢。” 黎嬷嬷搬出了苏依依,苏老爷当即便没辙了,只得挥挥手,让她站在一旁。 “苏老爷,可让我们开棺查验尸体,不消多长时间的,若是再这般耗下去,杏儿姑娘可真要死不瞑目了。” “开棺,不行,死者为大,怎能开棺!”黎嬷嬷又跳了出来。 云初师的脾性被磨没了,当即瞪了她一眼,喝道:“闭嘴!” 随即又端起那温凉无害的笑容来:“难不成这苏府都让黎嬷嬷一人做主了?” 黎嬷嬷一听这话,赶忙收着眼光小心瞧了眼苏老爷的脸色,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便壮着胆子道:“你这死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苏老爷还是尽早开棺验尸吧,我等今早也没瞧着杏儿姑娘的状况呢,便被叫去捉人了,或许杏儿姑娘可能真是其他原因致死呢,可莫冤枉了好人,我瞧着他们也不似凶手啊。”在旁的李轩见苏老爷没开口,他实在听不下去便开了口。 如今大师兄尸骨未寒,他实在没耐心陪这婆子在这里撒泼打滚,他必须要尽早捉到那九尾猫妖为大师兄报仇呢。 “李轩。” 见众人的怨声四起,孙浩便站出来安抚。 李轩听及孙浩叫他,便闭口不言。 “各位稍安勿躁,我等定会为杏儿姑娘讨回公道。”话末之余,目光微撇了过来,正好和云初师的目光对上,云初师“啧”了一声,嫌弃地挪开了视线。 他和黎嬷嬷还真是登对,你唱罢我登场,还真不错。 一个比一个能装。 “开棺吧。”苏老爷摆了摆手,叫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众人聚到了苏家宅院里,苏老爷一声令下,下人便吭吭哧哧地把刚封好的棺又开封,钉子敲得叮当响,锤子都锤冒烟了。 所幸棺材质量较下乘,棺材很快便被打开了。 杏儿姑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里面,脸色苍白,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众人慢慢走近棺材,细细查看杏儿姑娘的尸体。 杏儿脖子被扼断,眼睛凸起,死死盯着他们,四肢僵硬,身上的血迹都干涸了。 “竟死的这般惨。”李轩凑近道,他转头对苏老爷说道:“而且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妖气。” 苏老爷愣住了,黎嬷嬷也惊呼出声:“怎么可能?杏儿怎么会和妖怪扯上关系?” “是的,没错。”李轩点了点头:“在场的诸位都是一顶一的捉妖师,妖气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摆明了是那九尾猫妖的妖气,所以我相信皇甫公子他们三人不是凶手。” 孙浩上前扯了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李轩满是不明,不过好在旁侧的师兄弟们都点头赞同,他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来,不把它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老奴昨夜真见着他们了。”黎嬷嬷指着他们,激动地反驳道。 “黎嬷嬷,昨夜九尾猫妖来袭将杏儿姑娘杀害在院中,我们追了那九尾猫妖一整夜,可不敢承下这桩罪行啊。” 听及九尾猫妖,黎嬷嬷的脸色变了变,手指下意识绞着那手帕。 云初师眉色一扬,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轻声道:“黎嬷嬷,你猜猜我们昨夜还见着了谁,她可就在九尾猫妖的旁侧呢。” 黎嬷嬷脸色大变,额上冷汗直冒,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指着云初师颤巍巍道:“你……你这个死丫头片子,我怎么知道……” “黎嬷嬷,不用这么紧张。”云初师伸手作势要将人扶起来,不过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黎嬷嬷扑了个空,差点摔在地上。 “那是老奴看错了,许是老奴眼花了。”黎嬷嬷见众人不站她那边,便赶忙开了口。 她谄笑道:“你们怎不早说呢,平白害老奴替你们担心了一场。” “还真多谢黎嬷嬷的担心,不过我们三人还真是受不起。”子桑宁冷冷扫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冷冷说道。 气的太阳穴凸起,苏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怒气,然后转向云初师等人,语气带着一丝歉意:“三位,老夫今日对不住你们,老夫在此向你们赔罪了。” 苏老爷额上青筋暴起,他双手握成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动了怒气。他瞪着黎嬷嬷,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黎嬷嬷见此只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老爷,息怒。”孙浩见状,赶忙上前劝解。 黎嬷嬷虽得到苏小姐的喜爱,但她只是一个下人,苏老爷想弄死她还只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的,所以她这次也不敢再造次了,缩在了一旁,只敢用幽怨的眼神杀向云初师他们。 云初师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黎嬷嬷气得跺脚,只得转头偏向别处,偏偏又瞧见了杏儿七窍流血而死的骇人模样,她脸上一阵生寒,一身的鸡皮疙瘩落地,只得调回了头。 “苏老爷,误会解除了就好,我们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皇甫昭这时上前表明态度。 “那就好那就好。”苏老爷擦了一把虚汗,陪笑道:“三位,我已命人备下好酒,聊表歉意,请三位与我一同移步吧。” “苏老爷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我们今早收到同门的求助,救人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即刻出发。”皇甫昭说道。 苏老爷满口应下:“好好,既是如此,老夫也不敢耽搁你们了。” 走了也好,少了一顿麻烦。 云初师瞥了孙浩一眼,冷冷道:“告辞。” 说完,便转身离去。 “告辞。” 子桑宁和皇甫昭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王小二 三人大踏步走出苏府,急冲冲往前而去,脚步很重,卷起些许灰尘来,在旁人看来确实是有着很着急的事情。 确定无人跟上来之后,云初师便在拐角处停下脚步,紧紧贴住墙角,稳住了身体。 子桑宁跟在后边及时刹住了脚步。 云初师一挑眉头,露出几分狡黠:“怎么样?我们演得像不像?” 子桑宁嘴角一牵,配合点头称是。 “那苏府现在情况不明,我们先找个落脚点好好商量商量吧。” 皇甫昭赞同点头。 子桑宁问道:“去哪?” “客栈。” “去客栈有何事?” 云初师不答反问:“师兄现在已经练就几日不吃不喝也没事的本领了吗?” 子桑宁:“……”他被噎住了。 云初师推了他一把:“快走。” 自从知晓她未曾中毒之后,她已经变得无所畏惧,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特别是子桑宁。 皇甫昭出来打圆场:“我正好有些饿了,我们先找个落脚之处歇歇吧。” “师兄,走吧。” 王小二只觉今日很是倒霉,大早上出去采买,竟然昏头昏脑记错了账,买错了今日的菜品,被东家的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店内大早上冷冷清清的,他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跑堂从未出错,怎么今日就错了,难不成老天爷是要告诉他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难不成是他今日有血光之灾,以他的错误抵挡这血光之灾? 到底是什么呢?王小二支着脑袋也想不明白,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引来了东家的一脚扫堂腿,他登即从那门槛上摔了个底朝天,脸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东家的怒骂道:“客人来了还不去招呼!搁这发什么愣!” “来啦来啦。”王小二反应过来。 王小二爬起来,扭了扭腰肢,立马便瞧见了三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敢情他今早出错是老天爷告诉他有三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要来店里,怪不得他以前从不出错,原来是如此。 今日这错犯得值啊,怪不得东家今日嚷嚷着要比往日早开门一个时辰。 原来是如此,王小二傻乐着凑了上去。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今日这么早呢,是要赶路吗?” “嗯。” “打尖。” “住店。” 三人异口同声。 “哎,这……”王小二犯难地看着他们,却瞧着发现他们三个真是登对,越看越让人欢喜。 更加是感慨今早的错误没白犯,东家的怒气没白受。 云初师无处安放的目光正对上王小二笑呵呵着打量着他们的目光,她的脸上一阵震惊闪过。 这是……怎么了? 细品这店小哥的眼神,咋这么像他们误入了黑店? 要不要撤?云初师使了个眼神给子桑宁,不过对方没有接,兀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可能就是瞧见云初师的眼神了,但故意没理睬。 小气鬼,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嘛,她都还没干嘛呢。 云初师鄙夷了他一眼,待她恢复妖力,不狠狠揍他一顿,这天公都瞧不下去。 云初师见皇甫昭也落坐,便跟着坐了下来,凑到了皇甫昭身边。 云初师大手一挥:“小哥,把你们这的拿手好菜都端上来。” 王小二再次犯难,只得赔笑道:“客官,得到正午才有热菜呢,掌勺师傅现下还在后厨忙着择菜呢。” “欸,没事没事。”云初师微微一笑:“我瞧着这时辰也差不离到正午了,你催催那掌勺师傅快些罢。小哥,有什么能填饱肚子先端上来吧。” 云初师抓着筷子敲了敲桌子,露出一个笑容来:“师兄,我先前让你保管的银子呢,拿出来给小哥吧。” 她可还记得子桑宁拿着她的银子胡吃海喝呢。她打包票确定子桑宁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他那可憎的一面。 果不其然,子桑宁面不改色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王小二抓起那银子颠了颠,重量不轻,已有五六量重了,在青木镇这不算繁华的小镇,他们出手可是很大方了。他今早算错的账的空缺已经完全可以填补上了。 手里拈着银子,王小二脸上的笑容可谓满面,瞧着他们天仙一样的人物更是添麻烦几分欢喜。 “三位客官,你们耐着性子先等几刻钟,我这就去催着掌勺师傅。”王小二笑容十足,引着他们去看他身后的竹削牌子,甩了甩肩上的帕子:“三位,您们先看看菜品,我这就去催掌勺师傅。” 待王小二端着泡好的茶端上来的时候,云初师已经粗略将那竹削牌子扫完了一遍。 王小二亲力亲为,趁着为他们倒好热茶的空隙,小心询问着他们的意向。 云初师指了指那牌子,虚点了一下,轻声念道:“最左边那道菜和最右边那道菜,不要,其余的都端上来。” 末了,她以关心的姿态问道:“你们二人有什么忌口的吗?没有啊,那正好。劳烦小哥了。” 皇甫昭:“……” 子桑宁:“……” 怎么不把菜都端上来再问,现在问他们的忌口是不是为时尚早? 王小二又抹了把虚汗,笑道:“姑娘,这么多菜,三位客官可吃不完啊。” 云初师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有他们两个兜着呢。” 皇甫昭,子桑宁再次无言。 “云姑娘,这么多菜就我们三人确实吃不完啊。”皇甫昭温声劝道。 “皇甫兄,你就放心吧。”云初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 在一道无名视线的注视下,她又快速收回了手。 “王小二,你分两次上菜便好了,我们要待到晚些时候才出发的。”云初师转头对王小二说道。 “好嘞,客官。”王小二听了,习惯性再次甩了甩肩上的帕子,便退下去准备了。 “我们要待到晚些时候是为何?” 云初师支棱着下巴,笑得有些狡黠:“师兄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呢?还是第一次出门办事呢?也不是啊,上次在清桑郡的时候师兄很是熟知消息的获取之地,怎么到陌生的地方就不适应了呢?” 子桑宁眉心蹙起,遂又缓颜,干瞪了她一眼。 皇甫昭笑道:“云姑娘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对苏府的情况进行深入了解。” “是的,没错。”云初师点头,忍住笑意,遂复道:“皇甫兄不必这么生疏,好歹你我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唤我初师就好。” 皇甫昭轻轻地笑了,笑容在他脸上扩散开来,他的笑声轻快而爽朗:“初师。” 云初师乐呵呵跟着应了一声。 子桑宁低低的来了一句:“笑得真难听。” 云初师抓起筷子一敲桌角,睁圆环眼:“师兄,你这是一点也见不得师妹开心吗?” 随即她又轻笑道:“师兄不会在菩提幻影中魔怔了吧?怎么一直怪怪的。师妹略通些岐黄之术,让师妹替你扎扎针吧。” 云初师从她的小布囊中作势要掏出工具来,末了,她又笑道:“欸,还真是不凑巧,出门忘带了。”故作懊恼状,眸子一转:“无妨,下次吧,难为师兄先忍一忍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子桑宁知道云初师是在戏弄他,手指微屈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以示警告。 正巧的是,王小二端着热菜上来了,他习惯性再次甩了甩他肩上的帕子,笑容占据了他满面。 “三位客官,剩下的热菜掌勺师傅还在后厨炒着呢。” 云初师笑道:“好嘞,谢谢小哥。” 王小二一听更是高兴了,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云初师淡然倒了杯热茶递给了王小二,王小二连忙摆手拒绝:“这位客官,使不得使不得啊。” 云初师倒也没有强迫,只是淡淡放下了茶杯,轻声说道:“这热茶淡淡茗香,清香四溢,这茶和苏家的茶应当是一个味道吧。” “比不得比不得。”王小二听了连连摇头摆手:“苏家可是青木镇出了名的茶商,他们家的茶才是真正的好茶,就我们这些小客栈的哪能比啊。” “这苏家每年这些时候都会办一次品茶大鉴会,但是今年应该是办不了了。” 云初师惊讶一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们千里迢迢特意前来品茶的。” 她眼波一转,开口问道:“小哥,我听闻这品茶大鉴会很受当地人欢迎啊,这是为何就不办了?” 王小二瞧了眼四周,确认那东家的不再场之后才打开了话匣子,否则东家的又要骂他嘴碎了。 他特意压低了声线,用了只他们三个人才听的到的声音说道:“三位客官有所不知啊,那苏府今年来一直在闹鬼啊,那鬼祟缠了苏小姐一年了,任凭苏老爷花千金请了多少道士来都镇不住那鬼祟啊,那些道士都是有来无回的,那苏小姐也真是可怜啊。我们现在都是避着苏家那一带走的,怕沾上不好的东西。” 末了,他盯着三人说道:“旁人都说那苏老爷年轻的时候干了坏事,闹了人命,才会引得鬼祟一直纠缠不清。三位客官还是尽早离开吧,万一惹上鬼祟就不好了。” 子桑宁抬起眸子,开口道:“但我们听说那妖祟是要强娶苏小姐。” 王小二一拍手,提高了音量:“可不是嘛,要不是苏家有菩萨保佑,恐怕那苏小姐已经遭遇不测了。” “苏家菩萨果真法力无边啊。” 云初师说道:“强娶一年都娶不走那苏小姐。” 子桑宁和皇甫昭听出了她的玄外之音,但王小二却没明白。 王小二应道:“是的,菩萨法力无边,总能保佑我们这些老百姓的。” “谢谢小哥。” “嘿嘿,你们先吃,我这就去催催掌勺师傅。” 王小二瞧了一眼,确定没发现东家的在场,他稍放下心来,不敢耽搁太久,连忙跑去后厨了。 第三十三章 月黑风高(一) “那苏小姐恐是以鬼祟纠缠之名将那群天师引去了美嵇山石窟内吸了他们的法力,怪不得在石窟内时总感觉她体内气息紊乱。” 云初师赞同点头,咬了一口包子,眼睛盯着那热菜两眼放光。 子桑宁稍稍挪了菜盘,拉进了与云初师的距离。 皇甫昭一杯热茶下肚,说道:“苏小姐想要织梦者的谶语之能,可能她和九尾猫妖进不去那菩提幻影,或者他们破不了那菩提幻影,所以就引那些修仙者入局,但是那些修仙者没有破成局反而被吞噬了。” “那我们还真是厉害。”云初师拐着弯夸了一下自己。 “不过,那孙浩似乎与黎嬷嬷很是熟悉啊,那日恰巧被我与师兄瞧见了他们私下碰面,还聊到了他们死去的大师兄赵明宇。” 皇甫昭颔首:“那日我也听见了,但他们内部似乎有分歧。” “那苏小姐,九尾猫妖,黎嬷嬷和孙浩四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他们私下又有自己的小心思。”沉默了许久,子桑宁终是接了话。 “不会是掌门之争吧?”云初师扫了他们一眼,不确定的语气:“我看说书先生经常讲门派之争都会斗的你死我活?” 她又看了一眼二人,停顿了片刻,似在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开口,她终是抛出了问题:“你们是不是也有这个困扰吗?” “……” 她一副“你们看上去很像这种人”的表情,让二人再次顿了顿。 子桑宁露出个笑容来,轻敲了腰间的法器,状若带着无奈道:“师妹又顽皮了。” 云初师知晓子桑宁是在警告她,但她却无所畏惧。 自从美嵇山石窟出来后,她觉得她一身力量满满,都能以一打十了。 倒是皇甫昭先笑出声来:“皇甫世家世代晨兢夕厉、刚正不阿,定然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云初师露出促狭的笑容来:“欸……我瞧着皇甫兄一身浩然之气,断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是我狭隘了。” 她火眼金睛瞧着子桑宁就很像说书先生说的坏人,为了掌门之位怒杀同门师兄弟。 “哈哈哈,吃菜吃菜。”皇甫昭扫了一圈桌上的热菜,举起筷子把盘子里唯一的鸡腿夹给了云初师。 云初师正欲道谢,转手便被人夹走了,连影子都没看清,子桑宁对着鸡腿大咬了一口,淡然道:“我看上它了。” 云初师怒了一下又怒了一下。 罢了,她才不与这人计较,损了妖族的颜面。 云初师热情回应:“皇甫兄,吃菜吃菜。” “师兄,慢慢吃啊,别噎着……”说到最后,人已是咬牙切齿了。 但子桑宁没开口,只是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云初师如是想道。 夜色如墨,深沉而静谧。天空中点缀着稀疏的星星,它们闪烁着微弱的光,发出最大的光芒普照着四方。 月亮悬挂在夜空中央,柔和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四周的景物在夜幕下逐渐模糊,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融入了这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了夜晚的清凉和草木的淡淡香气,夜间偶有几声猫叫嗷呜嗷呜,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丝生机和活力。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他们三个人悄悄藏在黑夜中,风中不知带来了谁人的嘀咕声。 “黎嬷嬷,你家小姐怎么说?我这边情况很是着急,他们都吵着要去抓那九尾猫妖。”语气很是着急。 “没成想竟让那三人竟然跑了,你也真是没用,竟然拦不住他们,幸好小姐的身份没有暴露,不然的话,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声音又缓了下来:“你怕什么?他们想要捉那九尾猫妖便让他们去捉好了,又没有人知道。孙公子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黎嬷嬷,你家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让我引这些人来苏府。” 黎嬷嬷变了脸色:“不该问的事别问,知道的多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没有了赵明宇,孙公子可不就是下一任掌门人吗?我家小姐到时候会助孙公子一臂之力的。” “是,那就期待苏小姐的好消息了。” “成了,我家小姐近日身子虚弱。孙公子,沉得住气才能成大事。” “……”,孙浩沉默不语。 “怎么?孙公子这是不满吗?” “不敢不敢。”面上恭恭敬敬说着话:“只是有些出神。” “哼……谅你也不敢……” 孙浩一路忍着怒火,不敢表露出来,以免被人察觉。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不满,怨气十足,却无处发泄。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手握长剑,不停地劈向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那些无辜的花草在这狂暴的攻击下纷纷倒下,枝叶断裂,花瓣散落一地。 孙浩的嘴角一直挂着恶毒的咒骂,仿佛这样就能消解他内心的怒火,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面目狰狞。 “老妖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这样讲话……” “气死我了……去死吧老妖婆……” 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的愤怒和咒骂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他将所有的戾气掩于黑夜中,藏于人后,只有那些被摧残的花草,默默承受着他的怒火和恶意。 “哟,孙公子怒气这么重啊。”来人揶揄的语气,让孙浩更是怒火中烧。 “就是就是,这花花草草都承受不住孙公子的怒火了。”云初师环手抱臂挡住了来人的路。 孙浩面脸震惊,闪过惊慌失措:“是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特意在此等你啊,孙公子。”云初师嘴角上扬,露出个笑容来。 “去死吧,都给我去死。” 他满脸的狠厉和怒气,手中长剑闪着冷冽的寒光,在这微弱的月光下,狠狠地刺向他们。 云初师轻蔑地笑了笑,闪到了一旁:“可怕可怕。” 她又添了一句:“师兄,上。” 子桑宁无奈摇头,他身形一动,轻盈地躲过了孙浩的攻击。 他手中的法器瞬间化为一道银光,与孙浩的长剑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子桑宁并不想杀他,逼近他面前,用手在孙浩的肩井穴上一点,孙浩手一松,手中长剑“咣当”一声落了地,他转过身来,一脚踢上孙浩的膝盖骨,将他甩倒在地。 孙浩在地上疼得嗷嗷大叫,皇甫昭在他身后拿着粗绳拽了拽,麻溜将他绑了起来。 孙浩双手拼命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们凭什么绑我?放开我!放开!“孙浩愤怒地咆哮着,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住嘴。”云初师不耐,往他嘴里塞了块布,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来。 “将他带走,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个事。” 皇甫昭笑了笑。 子桑宁挨近了她:“你将才那么神气,怎么不自己上呢?” “我这不是没有法力嘛,要不然的话,像他这样的我都能以一打十了。”云初师自然道。 “不过师兄也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把人撂倒了。” 子桑宁没听清:“你说什么?” 云初师摇头:“没。” 子桑宁也没再说话,在夜色的掩饰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三人在夜色掩护之下很快闪身离去。 “快说,苏小姐和你是怎么个事?” 云初师不知在哪里扒出的破庙,四面透风,阴风阵阵。 孙浩被绑在破庙的木柱上,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破旧的庙宇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一阵风吹来,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云初师坐在一旁的木墩上,正审着孙浩。 “快说!”云初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长剑大击木墩,孙浩身体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我……我不知道。”孙浩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云初师眯了眯眼睛,审似地打量着他,似在判定他话中的真假。 她柳眉一皱,随又舒颜,转头朝着他们两个问道:“他不肯说,后面该怎么问?” 子桑宁身形一震,无奈扶额,敢情她刚才的气势都是装的,她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从哪里偷来的。 这也怪不得她啊,她只听说书先生讲过那些清官如何断案,毕竟没实践过,实在有点紧张,没把握好。 但是在话本子上写这时候犯人不都会大嚎一声“青天老爷救命”,然后乖乖伏案认罪了吗? 看来不能盲目相信书本啊。 这历代先贤推崇备至的大智慧还真是在理。 皇甫昭上前:“初师,还是让我来吧。” “孙浩,你想得到掌门之位,但是按照李家的传掌门之法,你这个二师兄是不可能得到掌门之位的,然后你和九尾猫妖来了一场猫捉老鼠,借九尾猫妖之手暗杀了赵明宇,是也不是?” 未待孙浩否认,皇甫昭接着说了下去:“苏小姐借被猫妖纠缠之名,引那些修仙者入菩提幻影中,是为了得到织梦者的谶语之能,可惜皆失败了。然后那些修仙者从菩提幻影中出来之后便被苏小姐吸去了修为,最后死在那石窟中,是也不是?” 孙浩一听,疯狂摇头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杀他,我不知道。” “你倒也不必否认这么早。”子桑宁扫了他一眼:“你与黎嬷嬷的对话都被我们听见了,就是你杀了赵明宇,不必否认。我们也不是想听你在这装傻,不说的话,我怕是控制不住手中的利剑,不慎便割了你的喉。” “你……”孙浩见状忙不下去了,倒也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要得到那掌门之位,他赵明宇就一个饭桶凭什么可以轻易得到掌门之位?凭什么!” 子桑宁淡声道:“可据我所知,李家这次的掌门之位是要经过考核的。” “只不过是想害死同门师兄的借口罢。” “对,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就是想杀了他,他根本不配待在李家。”孙浩大吼道。 随后,他又狂笑道:“一个杀人犯,他凭什么得到这掌门之位!他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第三十四章 月黑风高(二) “哈哈哈哈……”孙浩陡然放声大笑,仰天长啸,仿佛要将心中的所有压抑和烦恼都释放出来。 最后他歇了笑声,眼睛死死盯住他们三人。 嘴角一牵,扯出个扭曲的笑容来:“哈哈哈,他赵明宇凭什么?” “就凭他是个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就可以随意欺压百姓,强抢民女,逍遥法外?好色贪财,罪该万死!” 孙浩的双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整个破庙。 他脑海中浮现出赵明宇那副令人作呕的面孔,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憎恨。 “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为何不报官?”云初师眉头微扬起,她记得这种事在清桑郡若是报官的话,颜捕头都会处理的啊。 “报官?哈哈哈……”孙浩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对云初师蔑视一笑:“云姑娘,你这话说得还真是搞笑。你以为官府的人都是公正无私的吗?他们跟赵明宇那种人是一丘之貉!那些贪官污吏,只会互相包庇,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孙浩说着,仿佛又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愤怒。 末了,他吸了吸被冷风吹红的鼻子,缓缓开口道:“六年前,赵明宇下山历练,路过一处农户时,见着农户女儿长相漂亮便起了歪心思,农家女抵死不从咬伤赵明宇,赵明宇大怒,提剑怒杀了农户一家,只因小弟贪玩在外,才侥幸逃生。”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内不禁犯了红,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和无力感:“我阿姐早已许配人家,夫家很好很好,那时距她的婚期已不到半月。” “我阿姐和姐夫很相爱,差一点他们就永远可以在一起了。” 他仰起头,试图把泪水倒回去,但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云初师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试问三位,这种人该不该杀?” “该杀,这种人就该大卸八块。”云初师义愤填膺。 “不过,我们怎知你话中的真假?”子桑宁抬眸扫了他一眼,冷声道。 “我倒不必拿这事开玩笑,左右我不过是烂命一条。我承认是我和苏小姐合作让九尾猫妖杀了赵明宇,但你们说的什么菩提幻影我是真不知晓,黎嬷嬷那老妖婆也不肯透露半句。若你们实在想知道,把她捉来问一顿就好了。不过,你们可要小心那苏小姐……” “呃……”一阵残影而过,虚无中伸出一只手来,把孙浩活活摁断脖子,登场一命呜呼。 云初师三人极速躲身而去,避开了那道黑影。 “还真是废物。”那九尾猫妖呲牙舔着舌头伸向孙浩,孙浩立即被吸干血肉,剩下一副骷髅骨架,上面还缠着些黑气。 “不过,被我吃了,正好。” “真是恶心,这么饥不择食。” 皇甫昭赞同点头,嫌弃地扔掉了手里握着的半截粗绳,刚好是捆绑孙浩剩下的绳子,但它好似也染上了邪气,让人心生嫌弃。 三人皆是嫌恶地退了几步。 那九尾猫妖又朝地上嫌弃般吐了吐:“这味道真是难吃。” 他的眼珠子泛着幽幽绿光,似瞧见猎物般兴奋地打量着他们,兀自咽了口水,喉咙里发出一阵水声,笑声瘆人:“你们三个的味道应当不错,还能让我增加妖力,哈哈哈。” “好生狂妄的语气,谁吃谁还不一定呢。师兄,上。”云初师叉着腰喝道。 子桑宁凉凉的语气传来:“师妹可不要总是嘴上厉害,哪有这般使唤人的?” 听着语气似有不满? 云初师立马抬眸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害得她妖力尽失,她需要这般瞧人眼色嘛。 她是谁?她可是大花妖云初师,人称……额,好像没有。 罢罢罢,不以她妖精之腹度这小人之心。 子桑宁好似预判了她的预判一般,再次凉凉开口:“我平日里也没瞧见你何时看人脸色了。” “……” 未待云初师开口,便被人强拉到了旁边。 子桑宁指尖符箓起,贴在了云初师腕上,摸着凉凉的。 “护你小命的,放心,他伤害不了你分毫。” 皇甫昭手握青剑,回眸扫了身后一眼。 在月光下,九尾猫妖的九条尾巴搅晃快速地移动着,一道道无形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来回激荡。 皇甫昭手中长剑用力一挥,一道光芒瞬间划过夜空,向九尾猫妖直直袭去。 子桑宁则凝神静气,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然张开双手,符箓泛着红光从他掌心喷薄而出,与九尾猫妖的攻击相撞。 “子桑兄。”皇甫昭猛然大喝一声。 子桑宁视线落在九尾猫妖身上,朝着他微会意点头。 皇甫昭足尖一点,以仙术创阵法,长剑化为无数密网,泛着冷冷黄光,将九尾猫妖的九条尾巴缠绕住。 九尾猫妖被困在密网之中,不断挣扎着,挣脱不得,发着阴冷冷的吼叫声。 子桑宁手中玉剑不断地从阵法中飞出,不断刺在了九尾猫妖的身上,直击命门,快准狠。 “啊……”九尾猫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疼痛使它凝聚一时之力挣脱了阵法,密网化为虚无。 此时,皇甫昭突然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剑一挥,一道剑气疾疾向九尾猫妖袭去,却扑了个空。 九尾猫妖怒吼一声,那尾巴一甩,长剑在空中一转,打了个回旋,直直击向躲在一旁的云初师。 云初师见大事不妙,正欲闪躲,便被拎着衣领飞身而起。 “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暗影随之袭来,来不及闪躲,子桑宁登时用身躯护住了她,一声沉闷出声。 云初师大愕,满脸震惊地盯着子桑宁。 子桑宁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符箓自指尖出,两指捻住了仙力,嘴里念念有词:“符无正形,以气而灵;吾今下笔,妖邪俱伏——破。” 一道白芒恍然刺眼,破庙里爆发出强大的光芒来,皇甫昭手中长剑随着无数道仙术齐齐向九尾猫妖杀去。 “喵!”九尾猫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剑气洞穿,倒在了地上。 收阵的光芒渐渐消散,只留下了一地破碎的瓦砾和残破不堪的寺庙。 “你不是最讨厌我们吗?将才为何以凡人之躯护我?”云初师不解问道。 子桑宁捂了捂心口,眉头为皱,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我怕你折了小命。” “你没事吧?”云初师顺势摸上了他的心口,万一他真有点事,半夜三更做鬼来敲她门怎么办? 难不成他良心发现了?云初师狐疑地盯着他,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子桑宁身子一震,眼底闪过一抹情绪,但很快便剩下一片没有七情六欲的清白。 “我没事。”子桑宁撒开了她的手。 “你还真别说,我瞧着你身子这么血气方刚,活个百八十年是不成问题的。”云初师摸了他的心脉,放下心来。 幸好心脉无碍,否则就是她的罪过了。 他要真为救她而亡,实在是太过可怕,依着他这般性子,得夜夜来敲门索命的。 子桑宁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哑笑道:“你这小脑瓜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知道便是知道。”子桑宁摆摆手,转身走了。 皇甫昭在翻看着九尾猫妖的尸体,是一只具有九条尾巴的猫,似狐狸实则是猫,现僵僵躺在地上,已是死透了。 “这世上竟还有九条尾巴的猫,实在是稀罕。” 皇甫昭颔首,问道:“子桑兄可有受伤?” 子桑宁摇头:“无碍。” “这九尾猫妖一死,那苏小姐必定是有感应的,黎嬷嬷一直反复提到苏小姐近些日子身子虚弱,难不成是鬼魅法力虚弱的时候?”云初师虚虚探了一眼那九尾猫妖,眼神儿打了个回旋。 “鬼魅不是不可见天日吗?为何苏小姐便可?” “苏府时,在她的身上闻不到别的气息,但是在美嵇山石窟时我们便可轻易知晓她是鬼魅而不是人,这可真是奇怪……”云初师支着下巴思索了一番,不走心地疑问道:“难不成苏小姐不是苏小姐?但是苏府也没有第二个苏小姐啊。” “不会是苏小姐因为身子虚弱,阳气太弱而阴气太盛,引那鬼魅上了身吧。”云初师眼珠子一转,一捶掌心道:“那鬼魅藏于苏小姐身上,是可以借人气掩盖住鬼魅本身气息的,只要她不使用法力的话。怪不得那日在美嵇山石窟,她一直追杀我们,黎嬷嬷甚至对我们栽赃嫁祸,是为了不暴露苏小姐的身份。” 黄甫昭说道:“鬼魅也会有身子虚弱的时候吗?” “是人是妖是鬼都会有弱点的,苏小姐身子虚弱,证明那只鬼魅修为不高,难以控制的了苏小姐的神识。阴阳调和失去平衡,才会令苏小姐的身子虚弱不堪。”子桑宁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挡了挡四处吹来的夜风。 “苏老爷很是宠爱苏小姐,若我们直接上门,趁她病要她命怎么样?” 皇甫昭说道:“孙浩死了,九尾猫妖也死了,她肯定会有所察觉,必然不会暴露自身,我们便也无可奈何。” 云初师应道:“这个简单啊。” “初师有何妙招?”他用长剑替那九尾猫妖翻了个身,让它直直趴在地上。 “你们有没有什么是对邪祟有用但对人没有用且不轻易被察觉的阵法?比如师兄的‘画地为牢’?”云初师目光落在子桑宁身后,气得暗暗咬牙,她还记得呢,可谓印象深刻。 子桑宁感受到了一道杀来的目光:“……” 皇甫昭收剑入鞘,答道:“有。” “不愧是皇甫兄,才华与相貌齐聚一身。”云初师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道。 皇甫昭爽朗一笑,不自觉地摸了摸头。 子桑宁:“……” 第三十五章 捉鬼魅 “好困啊,我们能不能先找个客栈躺一会儿啊?” “天快亮了,先将就一下吧。” “子桑天师,你老实告诉我,你的银子是不是花完了?”云初师自以为小声问道。 子桑宁扯了下嘴角,没理会她,直接靠在门板上,眯起了眼睛。 指定没银子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委身这破庙。 巧得好,她也没有了,大家以后一起喝清风吧。 云初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去找了周公。 晨光熹微,太阳跳跃着照入云初师的眼皮时,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直直磕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入了一只手中。 云初师被惊醒,入眼便是一张放大的脸,云初师迷迷瞪瞪地往后退了一下,后脑勺正好磕在了旁的桌角上。 幸好,不是很疼,但她却是完全清醒过来了。 “你你你……你干嘛?”云初师语无伦次。 “我我我……我干嘛?”子桑宁依着葫芦画瓢。 “你个登徒子……” 子桑宁嘴角轻扬,笑道:“你要不看看我这个登徒子在干嘛?要不是我拖着你,你都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啊?”云初师忙看起脚下来,她什么时候睡到那孙浩骨头架的旁边了,差一点她就要贴上去了,还好子桑宁拖了她一把。 “嘿嘿。”云初师面色一僵,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来。 “误会误会,误会一场嘛,子桑天师大人有大量。”云初师乐呵一笑。 敢情丢脸的是她啊。 子桑宁弯了弯嘴角,说道:“小妖,你还压着我的手呢。” 云初师一弹,忙从那蒲团上跳了下来。 “意外意外,纯属意外。” “师妹的意外还真是多啊。” “……嘿嘿。”又是一声尴尬不失礼貌的傻笑。 子桑宁收了手,站起身来,阳光明媚,真好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在正侧光的修饰下线条清晰明细,自然饱满。 云初师为缓着气氛开口:“子桑天师,皇甫兄呢?” “初师,我在这。”一道声音从破庙外传来。 皇甫昭踏入庙内,携着阳光落入庙堂,照进了高台上的菩萨脸面上,菩萨脸上的尘灰也愈加明显起来。 “皇甫兄。” 皇甫昭兴冲冲道:“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处既能填饱肚子又较便宜还相较偏僻的地方。” 他又重复了一遍:“甚是便宜。” “啊?”难不成他昨日听到了她和子桑宁的谈话?还是他也和子桑宁一样已经囊中羞涩了? “走。” 云初师想着想着,人已经来到了那处地方。 三人坐在木条凳子上等着摊主下汤面。 确实是个偏僻的地方,皇甫昭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外巷里巷绕了三圈才找到的面摊。 不过,老板的生意还算红火,食客不多不少,不会忙得手忙脚乱又不会门庭冷落断了生计,不瘟不火恰是正好。 不消一会儿,摊主老板便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碗,麻利地放到了他们面前。 “三位客官,你们要的汤面好啦。” 云初师凑近面碗闻了闻,笑道:“闻着就香,肯定好吃,皇甫兄用心了。” 皇甫昭眉开眼笑,挑起了面条:“我有一个表字——瑾瑜。初师以后可唤我的表字或直呼其名也可。” “昭,日明也。人如其名,风度翩翩,光彩照人。”云初师眼神亮起,闪过微笑。 “瑾瑜还真是个好名字。” 子桑宁没有说话,垂下眼眸,静静地挑起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子桑兄,你的表字是什么?”皇甫昭问道。 “沐珩。”子桑宁顿了一下,而后轻声道。 云初师轻声念了几句,道:“沐珩二字和师兄甚是相配,如沐阳光又如珩玉般高洁,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云初师面不红心不跳地夸出口。 子桑宁视线轻飘飘在她身上打了个回旋。 “初师说的不错,沐珩二字确是很配子桑兄。初师初师,朝气蓬勃,向上而生,很是不错。” 云初师抱着碗吃面,没有说话。 “这汤面好是好,怎么感觉差点意思呢。”云初师抱着碗面,狠狠大喝一口汤。 “是嘛?”皇甫昭也尝了一口,不掩饰对它的称赞:“不比京都的差,甚至比在菩提幻影中我们和小宣常去的那家面摊味道似乎还要好。” 皇甫昭提及菩提幻影,子桑宁举着筷子的手微僵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是吗?味道确实好,但我尝着总感觉差点意思。”云初师再次尝了一口之后,开口道。 皇甫昭似是明白了什么。 “初师,我想应是你一直在山中,下山之后没能适应山下的食物导致的。” “我也这么觉得。”云初师点头。 她都暗示明示这么明显了,子桑宁懂不懂她的意思,她想回家,她要回清桑郡。 她的妖力还没恢复,要是子桑宁先前的话是骗她的,可就难办了。 皇甫昭笑道:“那待我们回到京都之后我请你尝尝京都的美味,绝不比你在山中时的差。” “好呀好呀。”云初师眼睛亮了一亮:“听闻京都甚是繁华,我都没见过呢。” “小事小事,哈哈哈,京都任你逛。” 子桑宁唇角微扬,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上钩了。 正午时分,阳光洒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曳,带来了丝丝凉风。 三月的天气,已是有些燥热了。 黎嬷嬷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尖的汗,赶忙端着药碗避开了这艳阳。 “黎嬷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你……”黎嬷嬷脸上的表情一僵,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你竟然没死?” 一瞧黎嬷嬷的表情,云初师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原来昨夜九尾猫妖是奔着他们去的。 “黎嬷嬷这么关心我,我可舍不得死,这不又从阴曹地府赶回来见黎嬷嬷了嘛?” 云初师勾了勾唇角:“黎嬷嬷,瞧瞧我手中的是什么物什?” 黎嬷嬷脸上大骇,云初师手中的正是那九尾猫妖的尸体,面上汗涔涔。 黎嬷嬷一声尖叫:“这是什么?” “黎嬷嬷不识得吗?这可是九尾猫妖啊。” “你这死丫头乱讲什么……”云初师不待她讲完话,便上前一掌击在了黎嬷嬷后脖颈上。 她当场瘫软在云初师怀中。 “出来吧。” 子桑宁二人闪身出现。 云初师开口:“不是说你们。” “苏小姐,出来吧。” 三人定睛一瞧,那苏依依已是现身在屋顶空中,周身冒着呲呲黑气。 天空变得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仿佛被浓墨染过一般。 苏小姐恨恨道,怨气冲天:“你们非逼我现身,竟敢害了猫妖,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看来苏小姐果真是被鬼魅附身了。” “交给你们了,我这就带着黎嬷嬷退到一边。” 云初师抬头看了看天,天空都变了颜色:“现在是正午,阴气最弱之时,瞧着她体内气息紊乱,拿下她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皇甫昭提剑而上,苏小姐周身的黑气直冲而来,剑气与黑气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子桑宁紧随其后,衣袂飘飘,符箓在手,运转体内仙力,逼得苏小姐步步向着庭院内后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煞气,云初师只觉得周身气息一凛,她废了好些力气才拉着黎嬷嬷躲到了柱子后面。 苏小姐尖啸一声,黑气愈发浓烈,化作一只巨大的鬼魅,张牙舞爪地向三人扑来。 皇甫昭双手结印,捏了法诀,催动暗藏的阵法。 那阵法牢牢锁住了鬼魅的动作,鬼魅在阵法中发出尖锐的叫声,拼命拉扯着,光影不断碰撞。 子桑宁眸光一冷,手中玉剑化作万丈光芒,直刺鬼魅要害。 一瞬间,光芒四溅,鬼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艳阳高照,照在了苏小姐身上,她登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皇甫昭用法力拖了她一下,轻飘飘落在地上。 她双面紧闭,脸色煞白,很是痛苦,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 苏老爷跑了进来,边跑边哭,后边追着气喘吁吁的管家和小厮。 云初师赶忙拦住管家,把黎嬷嬷交给了他。 “依依,依依,我可怜的小女啊。” 苏老爷哭着就要扑上去,胖胖的脸上布着密汗,皇甫昭提剑挡住了他。 “苏老爷且慢!现下情况未明,恐那鬼魅伤了你,苏老爷还是先等我们祛除苏小姐身上的邪祟再说吧。” “好好好……”苏老爷往后退了退,身上直冒着冷汗。 “那三位少侠,我家小女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身子虚弱,是遭不住的。”苏老爷说着,眼眶又红了:“可怜了我家小女遭受此难。” “苏老爷不必着急,我等会尽量救回苏老爷。”皇甫昭怕剑气伤了苏老爷,待他后退一点之后,便收剑入鞘。 皇甫昭催动仙力缓缓渡入到苏依依身上,却发现一股不属于她的气息在苏依依体内涌流,纠缠不清,似已经合二为一。 皇甫昭略带着惊讶收回仙力,抬眸正和子桑宁的目光相撞。 “封住她,不要让她跑出来。” 皇甫昭会意点头。 二道白芒起,缓缓注入了苏依依的身上,她的脸色变得好似纸片人一样惨白无色。 她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尽力忍受着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 “二位少侠,我家小女怎么样?她没事吧?”苏老爷急得抓起了子桑宁的袖子,他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爹爹,我好疼……”一道虚弱娇软的声音低低传来。 “依依,我可怜的女儿……”苏老爷一听苏依依的声音便赶忙扑了上去。 子桑宁他们二人只得收了仙力。 他轻轻揽起她的肩头,拢入怀中,满着褶皱的脸面上挂着热泪。 “爹爹……” “啊啊啊……” 第三十六章 往事(一) 苏老爷一身喊叫,惊吓到了众人。 苏依依一口咬在了苏老爷的手臂上,她的嘴里流着苏老爷身上的血,染红了苏老爷的黄缎子。 管家听到苏老爷的喊叫,撒下他将才在掐人中的黎嬷嬷,慌张地跑来。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他不敢轻易动弹,怕伤了老爷又怕伤了小姐,两边都不敢得罪。他瞧见自家老爷被小姐咬着不肯松口,急得他在旁跺脚直呼。 苏老爷疼得呲牙咧嘴,想一掌劈下去,却不敢伤害自家女儿,只得在半空中生生忍住了欲落的掌。 他的手臂被苏依依咬得生疼,已经深到骨头。但苏老爷的眼里却满是痛苦和无奈,看着自家女儿咬着自己,他心如刀绞。 “依依,是爹爹不好,是爹爹的错。”苏老爷扶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似要抚平她的情绪。 子桑宁在苏依依身后快速点了穴,她立即便咬得没了力气,慢慢松下口来,苏老爷趁机抽回手来。 苏依依瘫软在苏老爷的怀中,凭着一点力气,拼命抽离了他。 她一点点往后挪着,苏老爷跟着挪了上去,也顾不得身上的料子是新裁的。 “依依,依依……”苏老爷满是心疼地唤着她。 苏依依晃了晃眩晕的脑袋,撑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别碰我!我嫌脏!”苏依依一声喝道。 苏老爷的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依依,爹爹知道错了,可你不能再闹了,你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苏老爷说着,眼角已经泛红:“听爹爹的话啊。” 苏依依抬眸,眼里带着几分恨意:“闹?哈哈哈,苏老爷,苏景,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老爷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眼中带着无法置信的神色。 他颤抖着声音问:“依依,你这是怎么啦?别吓爹爹啊。” 苏依依冷冷地笑了,她缓缓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凌厉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说:“苏老爷可还记得十年前的王家?” 随之她又轻嗤一声:“想必苏老爷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吧?” 苏老爷脸色一白,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管家的耳边也似有一声惊雷,把他从里到外焦麻了。 苏依依眼神冷冽如冰,望着苏老爷惊恐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那黎嬷嬷也不知何时醒了,连滚带爬到了苏依依的身边,搀扶住了她柔弱的身体。 “小姐,小姐……” “嬷嬷,扶我起来。”苏依依冷着声音吩咐道。 苏依依在黎嬷嬷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了身子。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但眼神却是满腔恨意。 苏依依抬头看向苏老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嘲讽。 “苏景,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可以永远瞒下去吗?”苏依依冷冷地问道。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充满了滔天恨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心悸。 苏老爷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小姐,你怎么啦?三位少侠,我家小姐不会魔怔了吧?”管家哆哆嗦嗦开口,眼神虚虚飘着。 那群小厮见状,忙退了几步,缩到一旁。 “依依,你怎么啦?我是爹爹啊,你在说什么胡话?”苏老爷朝着她招手,小心翼翼开口,带着哄意:“依依过来,爹爹在,依依不要怕。” 云初师瞧着状况不对,凑到了两人中间:“她这是怎么了?不会真的魔怔了吧?” 皇甫昭压低了声音:“那鬼魅已经和苏小姐合二为一,且占据了苏小姐的神识,恐怕现在清醒的苏小姐不是真的苏小姐。” 云初师“啊”了一声。 鬼魅怎会和苏小姐合二为一?那鬼魅的法力没有这么强啊。 子桑宁扫了她一眼,微微挪动脚步,靠近了她一些:“那鬼魅附在苏小姐身上已经多年,那原本的苏小姐恐早已灰飞烟灭了。不过,我们封住了那鬼魅的法力,她是成不了气候的了。” 皇甫昭点头。 云初师幽幽开口:“那这鬼魅好像和苏老爷颇有渊源啊。” 子桑宁低下头,瞧了她一眼,微颔首。 “依依过来啊,黎嬷嬷,快把小姐带过来。” 黎嬷嬷冷“哼”了一声,冷然开口:“苏老爷,可看清楚了,她可不是苏依依。” 苏老爷僵住了停在空中的手,冷下声音来:“黎嬷嬷,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黎嬷嬷松开苏依依,朝着苏老爷步步紧逼:“十年前的王家,我想苏老爷不会这么快便忘了吧。” 苏景脸色一沉,眯着眼睛闪过怒气和精光,胖胖的脸上的褶皱更是成了一团。 而后,他缓缓开口,带着丝丝威胁之意:“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老爷记得自己是谁就好。没有王家的帮衬,你苏景有何能耐走到今日,竟这般狼子野心谋杀家主!”黎嬷嬷声声控诉。 “我们没有杀他,王家不是我们老爷害的。”管家上前,维护苏老爷起来。 “闭嘴!何时轮到你开口了!”黎嬷嬷一声大喝,喝住了管家欲落下的话,只留下两瓣唇在那翕动着。 “你你你……” “苏景你被猪油蒙了心,我家老爷对你千好万好,在生意上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你个挨千刀,却为了那点点小红利下毒暗害我家老爷,让整个王府葬身火海。你这种人,死千万遍都不足惜。”黎嬷嬷一根手指直指着苏老爷骂,言语间俱是厌恶与憎恨,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 “可怜我家小姐年纪尚幼,正发高热无力动弹,被活活烧死在府中。苏景,老天爷不收你都是天无眼,竟让你逍遥了这些年。” “哈哈哈,你不是最好面子,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吗?我今日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让你身败名裂。”黎嬷嬷狠声道,苦笑的脸上淌着泪痕。 苏老爷脸上带着怒意,眼中露出阴森之色。 “黎嬷嬷癫狂了,你们还不把她带下去,留在这丢人现眼吗?”苏老爷大甩衣袖,沉声喝命着躲在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赶忙跑了上去要架住黎嬷嬷可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触他的霉头。 “住手,我看谁敢动她!”苏依依一声大怒,小厮不敢动弹,呆在原地瞧着两边的眼色。 苏老爷阴沉的目光从黎嬷嬷身上转到了苏依依身上。 “依依,你这是在干什么?她已经癫狂了,离她远一点,过来爹爹这边。”苏老爷怒气上头,但顾及颜面,只得强压着怒气下去。 旁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还在旁边,尚好李家子弟都被他打发走了。 看来,这三人留不得了。 一抹阴沉的想法滑过他的眼底。 苏依依冷冷笑了一声,而后缓缓开口,却满是不屑:“苏景,你害死我爹,害死我们王家,我害死你女儿。可这一码却不能归一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群小厮在苏依依的怒意之下溜到了一旁,小姐的话比较重要,老爷平日里都是听小姐的。 现下两边僵持,真让人一个头两个大,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做啊。 “依依,你不要吓爹爹!” “苏老爷,苏小姐恐已被鬼魅附身了。”皇甫昭说道。 “那怎么办?我家依依怎么办?” “怎么办?苏景,苏依依必死无疑,哈哈哈。”苏依依在黎嬷嬷的搀扶下一步步逼近了苏景。 “苏景,你瞧瞧我像谁啊?你瞧我这双眼睛可像谁?”苏依依眸中淬着寒冰,眼底似藏着千万刀刃,直杀过去。 “你这……”苏老爷噤了声。 苏老爷瞧着苏依依的那双眼睛,那双和王玉京如出一辙的眸子,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记忆如决堤之水汹涌而至。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恐慌,然后大惊失色道:“你……你是王玉京……” 苏依依扯出一抹冷笑,而后厉声喝道:“你不配提我阿爹,我是王玉京的女儿,被你活活烧死的啊。” “不……不可能……”苏景后退了两步,满脸的惊恐:“绝对不可能。” “哈哈哈……”苏依依放声大笑,挂着无尽的讽意:“不可能?老天爷看我死得过于凄惨,特让我化为厉鬼上了你女儿的身,你绝对没有想到待在你身边十年的女儿都是假的吧?哈哈哈哈。” “全凭洛神仙女悲悯我家小姐,才让我家小姐多活了几年。老天有眼啊,让你苏景永远断子绝孙。”黎嬷嬷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你怕是不知道我日日在小姐熬给你的补药中下了无色无味的毒,我瞧着老爷喝得挺欢的。” “你你你……”苏老爷恨意显现,气得咬牙切齿。 “你给我去死!去死吧你!”苏老爷举起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向黎嬷嬷刺去。 “救命啊……”黎嬷嬷尖叫一声。 皇甫昭见状,冲了上去。 他用剑鞘抵挡了苏老爷的攻击,一剑鞘击在苏老爷的腕上,他疼得松开了匕首,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皇甫昭正色道:“苏老爷,不可枉伤性命。” “她就是个疯婆子,她要害我。”苏老爷疼得面目变形,连甩手臂。 “老爷……”管家瞧着他老爷疼得不得了,又凑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往事(二) “我没事。”苏老爷唤了一声管家,管家便登即会意。 “三位少侠,我家老爷非常感激三位的出手相助。万不敢耽搁三位少侠,我这就带三位下去结算酬金,我家老爷愿以万金相赠。”管家的声音客客气气的,赶人的意味已是很明显。 三人怔愣了一下。 皇甫昭淡然道:“有劳管家了。” 管家领着三位下去了。 离开的时候,云初师回头看了一眼苏依依,情绪莫名复杂。 “走了。”子桑宁拉走了她。 “苏老爷竟还会顾及颜面,毒害我阿爹的时候怎没想过今日?” “你要干什么?快离开我家女儿,否则不要逼我再杀你一次。”苏老爷威胁的嗓音响起。 “还不快将那老婆子捉起来!” 小厮见自家老爷动了真怒,便赶忙将黎嬷嬷围了起来。 黎嬷嬷拼命挣扎,但一人之力不敌,终是被架了下去。 苏依依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黎嬷嬷被压了下去。 苏她慢慢走进他,手轻轻抚过苏老爷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刺得苏老爷的肌肉猛地缩了一下。 “你敢不敢杀你的女儿,动手啊。” 苏老爷的瞳孔猛然一缩,惊恐地望着她,额上冷汗直冒。 “我要你啊。” 声音听上去娇软却叫人汗毛四起,寒意刺到身后。 “噗”的一声轻响,利刃已经没入了他的体内,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 苏依依又将那发钗狠狠扎入进去,在苏老爷的体内反转着,生生剜着他的心头肉。 苏老爷的嘴角漏出了细细鲜血。 “啊……” 苏老爷一掌劈下来,用力一推,苏依依被他一脚踢出去。 他正了正身,一手拔掉了扎在他身上的软甲上的发钗。 那发钗掉落无声,滚落在了昏迷的人身旁。 “把她带回房,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见她。” “是,老爷。” “把那婆子做掉。” 苏老爷甩了甩袖子,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云初师捧着个小匣子出了苏府大门,那黄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她眯着眼睛扒拉了一下匣子里的金子,感慨着苏老爷的豪富。 “苏老爷还真是出手阔绰,万金就万金。二位,你们的荣华富贵来了。” 万金呐,只要不沉迷风月场,醉卧美人膝,这辈子都花不完。 还有下辈子也能沾沾光。 子桑宁勾了勾唇角:“只怕有钱拿没命花。” 云初师对着他笑了一下。 几条尾巴自他们出府后一直追踪着他们。 “这苏老爷的肚量确是能撑船了。”云初师暗暗讽道。 她眼波流转,闪过一丝精光:“我们打个赌怎么样?看看谁能先甩开他们。” “赌注是什么?” 云初师说道:“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赌不赌都一样。”皇甫昭开了口,似带着不情愿的样子。 而后他狡黠一笑:“两位,老地方见。”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欸……耍赖……”空中徒留云初师的措不及防。 “师兄,再见。”云初师把那匣子丢入他的怀中。 “我先行一步。”云初师提裙往别的方向跑了。 输赢不要紧,主打一个刺激。 子桑宁目光胶在她的身影上,唇边漾着笑意。 她的妖力恢复了,对付他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子桑宁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那几条尾巴,冷了神色,闪身入了就近的小巷子里。 跟在身后的人也迅速兵分了几路,暗暗追上去。 那群人在巷子里面七拐八绕,东奔西跑,愣是没瞧见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领首的吩咐道。 “是。” 下面的人领命。 “欸,这都找不到我们。”云初师蹲在屋顶看着他们,幽幽说道。 后边有人拍了她一把,一个愣神,吓得她险些掉了下去。 子桑宁赶忙拉了她一把,把人拉入怀中,捂住了她的嘴。 云初师喘不过气来,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狠狠盯着他。 子桑宁微放开了她,唇边还挂着笑意。 云初师使了点劲,甩开了他的手。 云初师大口呼吸着空气,不满地瞅着他:“子桑天师,你搞偷袭?你这样会让我英年早逝的。” “你们妖不是很长寿的吗?”子桑宁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的小心脏不是很受得住。”云初师不满。 “他们在这。”领首的发现了他们在屋顶。 “是他们,快跟上。” “快走,绝不能输。”云初师跳下屋顶。 云初师二人把那群人引到了破庙那里。 皇甫昭刚巧也到了破庙,庙前聚了一堆人。 “呀,共赢啊。”云初师扬了扬眉目。 “苏老爷的气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家老爷让三位即刻见阎王,上。”领首的大喝一声,下面的人各各提着大刀冲了上来。 这群人虽是练家子,但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那群人三下五除二便被纷纷打趴在地。 云初师扒出了先前被皇甫昭丢在破庙的粗绳子,将那领首的绑了起来。 擒贼先擒王,手下的也不敢动弹。 而那领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大刀,也不敢动弹。 “大侠饶命啊,大侠饶命,是老爷逼我们的。”那群人见势头不对,纷纷求爷爷告奶奶的,把脏水通通泼给了苏老爷。 “要是我们不杀你们,苏老爷就要杀了我们,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敢违抗他,求三位饶命啊。”头磕在地上“砰砰”地响。 云初师弯着腰看着他们,眼里泛着笑意:“那你们觉得我们应该相信你们吗?” “信,信,小的们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假话。”那群人就差指手对天发毒誓了。 “拿人钱财替你办事罢了,我们也不好为难你们。”云初师支着下巴,清了清嗓子道:“我问你们些事……” “是是是,谢三位少侠。小的们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首领缩着脖子,僵着的脸色努力挤出个笑容来。他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就不值当了。 “我问你,苏老爷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啊……”那群人面面相觑,各自干瞪眼使眼色,在云初师的淫威之下,才有一个胆大的说了话。 “姑娘,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只是前些年头才被他招进去的,我们只管替他消灾,实在不知这些事啊。” “不知?”云初师眯了眯眼睛,携了威胁的口吻。 “真的不知啊,只是上过月他让我们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快说。” “就是……就是让我们去河边烧了点纸钱,说……是祭奠亡故之人。”那人磕磕绊绊地说完了。 “该不会真的是王家吧?难不成是苏老爷担心半夜三更鬼敲门,如此才能高枕无忧?”云初师嘀咕道。 她抬眸,看见子桑宁和皇甫昭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微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嘀咕声音有点大。 “没什么,咱们继续审问他们吧。”云初师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皇甫昭接着道:“苏老爷可有说是何人?” 那首领生怕他手中的大刀一不小心便触到了他的脖子,又往里面缩了缩:“我们真的不知道啊,苏景那人你也是知道的,小气刚愎,他是必不肯说的。” “解铃人还需系铃人,我们还是去找苏小姐吧。”子桑宁垂下眼眸,淡淡道。 “问他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群人连连点头应声称是:“放过我们吧。” 一把软筋散飘过,那群人纷纷应声倒地,瘫软如泥。 “留着他们回去也是碍事,先让他们睡个几天几夜。” “啊?”云初师瞧着他们倒了地,旁边还站着罪魁祸首,眼睛都亮起来了:“好法子啊。” “我们去找苏小姐吧。” “瑾瑜,你竟还有这些门道?怎不早拿出来用?”云初师持着十足好学的笑容。 皇甫昭淡淡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自然,皇甫世家乃是捉妖大家,自然会懂得这些药理。” 云初师听了,眼睛更是亮了几分,浮动着精光。 “走,我们边走边细说。”云初师邀着他一同前行。 “瑾瑜,瑾瑜,你还有没有其他的门道?比如那种让人在睡梦中不轻易能醒来的药?且伤人又不轻易被人察觉出来的,最好是慢性毒药那种。”云初师思量了一番,开口道。 “有是有,不过,我没带出门,需在京都才有。”皇甫昭笑着说。 云初师笑了,努力忍住脸上的情绪,端着一副好学的模样:“没事,那你会制作吗?需要哪些材料?” 风中传来云初师满是欢喜的声音,带着“咯咯”笑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还是可以忍的。 总能在熬到子桑宁入土的时候狠狠揍他一顿。 她要以牙还牙,否则意难平啊。 徒留一人在后面悄悄撇了嘴。 清风微微卷走了某些人的嘀咕声,似略带着不满。 “有什么好凑热闹的,我又不是不会。” “哼……” 第三十八章 往事(三)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着天空,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 随着雷声的轰鸣,“轰”的一声,闪电划破夜空,将房间照得忽明忽暗。那树影随风倒,呲牙咧嘴,怪影横生。 雨点开始落下,打在窗棂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月的天,这雨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狂风不止,卷起那帷帐漫天沙沙,虚飘着的帷帐之下,映着一位蜷缩躺在床上的女子。 她脸上因疼痛而冷汗不止,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双手紧紧绞着被褥,好似这样也得到些许的缓解安慰般。 一道白影虚虚晃过,那女子神情平静了些,疼痛似得到缓解,陷入了沉睡。 “苏小姐陷在梦魇中,我们可怎么办?” 子桑宁应道:“入梦。” “入梦?又来。”云初师暗自嘀咕。 半响,皇甫昭垂眼笑了:“看来初师对入梦很是熟谙,我适才还担心你不适应呢。” “呵呵……”云初师干笑了两声:“菩提幻影啊。” 皇甫昭点头:“若要让苏小姐苏小姐醒来,只能这般才能查到黎嬷嬷口中的洛神天女。那鬼魅吞噬了苏小姐的意识,经她说出口还不如入她梦更加来得不偏不倚。” “入梦查真相?”云初师问道。 “正是。” 云初师深吸一口气。 皇甫昭闭上双眼,双手结印,口念咒语。 画面切换,他们便入了梦中。 凉风习习,也是小雨连绵的季节。 荷香藕成,杯盏交加,欢笑宴宴。 “婉儿瞧着又长高了不少啊,过些年头就要惹那些公子哥踏破门槛喽,哈哈哈。”苏景慈爱地摸了摸缩在王玉京怀中的王婉儿。 “是啊,不过她很是胆小,我倒希望她能多陪陪我。婉儿,来,去苏叔叔那里。”王玉京的目光柔柔落在王婉儿身上,满眼欢喜。 “苏叔叔。”王婉儿小跑着扑入苏景的怀中,一声稚嫩的铃音惹得苏景大笑不止。 苏景怜爱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要不是我家依依身子不好,我定要把她带出来多见见婉儿。”末了,一声轻轻叹息而过。 王玉京宽慰道:“景老弟啊,你倒也不必忧虑,待我们把这批货物处理清楚了,我们便可求访天下名医,名医无数,总会有可以改善依依身子的良方。” 苏景垂眸笑道:“承王大哥吉言,这是如此,那小弟我便放心了。不谈也罢,喝酒喝酒。” “来来来……” “哈哈哈……”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仿佛凝滞,雨点砸在窗棂的声音都消失不见,风声也安静下来。 下一刻,云初师只觉得周身一凉,自己便出现在了一处幽暗之地。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奢华的房间,紫檀木的床榻上,层层幔帐垂下,幔帐下依稀可见一抹瘦弱的身影。 “爹爹……” “婉儿,爹爹在这呢,不要怕。”王玉京摸了摸王婉儿的头,烫得他的心尖都颤了一颤。 春夏交替,冷暖变幻,竟让婉儿惹上了风寒,他简直心疼死了。 “老爷,苏老爷前来拜访,说是饯行之别,人已在正厅候着了。”管家匆匆赶进来。 “行,走吧,就让婉儿好好歇息吧。” 二人转了出去,很快行至正厅。 “景老弟。” “王大哥。”苏景赶忙起身迎了上来:“婉儿身子可好些?” 王玉京摇了摇头,叹道:“大夫已看过了,无甚大碍,只是累着罢。” “那就好那就好。”苏景搓了搓手,连连道。 “王大哥啊,这次货物由我送行,恐此去一年半载见不着王大哥,小弟特意备了薄酒,此去就托王大哥多多照顾依依了。”苏景指了指案桌上的酒坛。 王玉京不好拂了他的意,应承了下来:“景老弟放心,我到时候把依依接到府上来。” “好好好,既是如此,那便多谢王大哥了。”苏景压不住眉目上的欣喜,邀着王玉京共品美酒。 苏景举着酒壶斟满璃盏,王玉京接过那琉璃盏,小啜了一口。 “王大哥,怎么样?这酒配这琉璃盏可谓是琼浆玉液,小弟我可求了好久才得来的,特来与王大哥共饮。” 王玉京又饮了一口:“小弟有心了,确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苏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底滑过狠意,闪瞬即逝。 猛地,王玉京丢下琉璃盏捂着胸口,额头冒着热汗,面色痛苦地倒了下去。 “王大哥!”苏景惊呼,却见王玉京口角溢血,已然断气。 “王大哥,这酒可美味啊!”苏景见无人应答,嘴角勾起了阴狠得意的笑。 “老爷!”正厅外,管家扑了进来,却只见到王玉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场景。 “老爷……”管家不可置信地看着阴沉站在一边。 “你杀了我家老爷,是你是你……” 苏景掏出匕首一把捅在那管家身上,管家挣扎了几下便倒在地。 苏景招了招手,几个黑影从窗外窜了进来。 他挥了挥手,一句话自他的口中轻飘飘说出,便成了王府的灭顶之灾。 “动手,不要留活口。” “是。” 那几道黑影自窗口窜了出去,无影无踪。 好似将才没有人来过。 王府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一瞬间便被火海吞噬,王府沉寂于大火之下。 冤灵过重,冤魂的咒骂声、哭泣声、哀嚎声,似有形似无形,笼罩着整个沉寂成土的王府。 那黑气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冤屈与愤怒,不断扩散着。 “实在可怕,怨气这般重。本少爷今日心情好,便帮帮你们吧,哈哈哈。” 一道熟悉的嗓音划过他们的耳畔。 玉面玄狐,柳归帆? 黎嬷嬷口中的洛神天女竟是他! 云初师一愣,下一刻,一股浓烈的黑气自她面前飞掠而过,稍稍掠过她的鼻尖。 “那是王婉儿的冤灵吗?”云初师指着那一团黑气问道。 顷刻之间,那股黑气便“呲呲”着形成了一个人形。 “冤魂咒骂,冤屈深重,竟形成了鬼魅?” 云初师眉头紧皱,那鬼魅之中蕴含的怨气与愤怒几乎凝成实质,带着强烈的恨意。 “不,不是。”皇甫昭盯着那团黑气摇了头:“那是整个王府的冤灵化成的,没成想这玉面玄狐竟也参了一脚。” 玉面玄狐在捉妖世家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云初师倒也不惊讶皇甫昭识得他。 云初师眉目一挑,说道:“所以说,附在苏小姐身上的鬼魅是整个王府的冤灵,只是王婉儿的怨气更重些,便强占了整个鬼魅的意识?” 子桑宁“嗯”了一声。 “依着玉面玄狐的手段,这苏小姐怕是必死无疑了。要让鬼魅侵占苏小姐的意识,鬼魅和苏小姐只能合二为一,鬼魅生苏小姐生,鬼魅死苏小姐死。”子桑宁垂眼看着云初师说道。 皇甫昭说道:“不是传闻玉面玄狐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正邪难辨吗?他竟会出手。” “保准他那天心情好,就出手了。我哪天要是心情好了,我就去暴揍一顿那苏老爷。”云初师摊了摊手,随之出声。 子桑宁默默勾了勾唇角。 当然,她心情好不好都要暴揍一顿子桑宁的。 她又叹了一声:“可怕可怕,没想到他的底线就这么点,一旦事情败露触及到他的利益,便不顾苏小姐的死活,不仅赶我们走还欲杀我们灭口。” 皇甫昭点了点头。 人在两种情况下是容易六亲不认的。 面对巨大的利益,和面对巨大的危险。 苏小姐既然触犯了苏景的底线利益,像他这般自私自利的阴险小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实在可怕得紧。 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你们还继续查下去吗?”云初师问道。 他们只是捉妖师不是衙门官府,只负责捉拿邪祟,是不管那些民间案情的。 管不着也犯不上管。 皇甫昭悠悠吐出口气来:“这查与不查,结果都出来了苏小姐也救不回来了。” 云初师凝眸,竖起耳朵细听着梦境之外的动静。 几声低沉阴险的声音传来了她的耳中。 子桑宁只是望着她。 他知道妖有着独于旁人的灵敏。 “初师……”皇甫昭见云初师神情严肃,眉心蹙起,便收了口中欲落的话。 “王玉京怨气还真是大,死了还不让人省心。”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如地狱恶鬼,喃喃自语。 “想置老夫于死地,既然不放过老夫,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嘈杂的雷雨声夹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冷冷响起,是匕首拔出鞘的声音,带着狠意。 苏老爷要置苏小姐于死地。 云初师一声低呼:“不好,苏小姐有危险。” 苏老爷举着的匕首锋刃上泛着寒光,一声惊雷落下,那锋刃上映着他半边夸张扭曲的脸,仿佛啐着寒毒般。 说那时迟那时快,苏老爷的匕首刺向苏小姐的那一瞬间便被一道白芒弹开了。 苏老爷的手一震,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苏小姐的脚边。 苏老爷的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往事(四) 他错愕地回过头,发现房内不知何时站了三人。 雷声轰鸣,房门被狂风刮开,“嘎吱嘎吱”响着,那三人宛如行走的恶鬼般站于房门口。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苏老爷指着他们,面上惊慌不止,略带着杀意。 他们三个竟然还活着。 真是一群饭桶,连这点事都干不好。待他们回来,一个个都杀了。 云初师杏眸含笑,摸着垂挂在身前的辫子启唇:“我们要是不回来怎么会见到这么一出好戏,一向以爱女如珍宝的苏老爷竟不寻救回自家女儿的法子而急着去灭口。苏老爷,如果被传出去的话,只怕苏老爷营造这么多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她不是依依,她是王玉京的女儿。”苏景大吼一声,脸上挂着残忍的笑,他抬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苏依依。 他几近疯狂:“那便将她杀了,再杀你们。” 苏景说着,一把扯过床上的飘着的帷帐套在苏依依的脖子上,狠狠用力一拉。 下一刻,苏婉儿从梦魇中窒息而醒,面色痛苦狰狞地瞪着苏景。 “苏……” 苏婉儿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便被苏景猛的勒紧脖子打断,他的面容扭曲可怖:“快点死吧。” 此刻的苏景已被怒火和疯狂吞噬,全然不顾一切。他紧紧扼住苏依依的喉咙,眼中满是杀意。 云初见状,心一沉。 “快救人。”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逼来,直取苏景喉咙。 云初师三人皆是一惊。 苏依依拾着苏景先前丢落的匕首割破苏景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脸面。 苏景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命丧于此。 “砰”的一声巨响,苏景整个人四仰八叉倒了下去,胖胖的身子在地上弹了弹。 云初师三人也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雷声轰鸣,狂风呼啸,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苏依依握着匕首,神情冷漠,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哈哈哈……”苏婉儿突然仰头大笑,脸上露出疯癫之色:“苏景,你也有今天?” 她知道苏景那人贪生怕死穿了软甲护身,所以她将才一刀划破了他的喉咙。 苏依依丢下匕首,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苏景。 苏婉儿笑声未停,猛地抬眸望向他们。 苏依依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看着他们,猛地,她身形一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血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裳。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依依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在竭力忍住痛苦。 她整个人猛地向后栽去,直直倒在床上,双目空洞无神,最后一口热气从她口中而出,双手无力垂下。 这苏、王恩怨,就此终了。 这世间,又添了几座坟头。 三人站在原地,无言。 子桑宁双眸微微一沉,眼光流转,似有悲凉在暗流。 “快走,有人过来了。” 三人闪身离去。 管家听着自家老爷的吩咐领着几个下人来给小姐收尸,哪成想他一开门,就闻见了满屋的血腥味,屋内横躺着两具尚还温热的尸体。 外头雷风如旧,大雨就此落下,洗刷这世间一切罪孽。 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农舍,院门口掩映着几株随风婆娑的修竹。 竹影投在地面上疯长的杂草上,草丛里点缀着几朵野花,橙红绿紫。 农舍是些用黄土墙和秣秸障围绕成的低矮的小茅草屋,因久无人打理,墙上稀稀疏疏窜出了几株顽强野草。 皇甫昭进去寻人,子桑宁和云初师二人在外说着话。 但是二人的气氛不是很对,似有浓浓的火药味。 “子桑天师,我的法力什么时候恢复?你是不是逗我玩呢,好些日子都过去了。” 子桑宁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最近是不是不聪明?我觉得有人窃取了你的智慧。” “什么?”云初师大惊,怒意显于话中:“你这是什么意思?” 拐着弯骂她傻呢。 云初师转念一想,暗自使了个诀,而后莞尔一笑。 她妖法恢复了,她本人居然不知情,看来真的有人在窃取她的智慧。 对,一定是子桑宁,暗自窃取她的智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果然如此,老祖宗的智慧。 “哈哈哈。”云初师干笑一声:“误会误会,误会一场。” 她又抱拳道:“子桑天师果然就是子桑天师,气度不凡。告辞。” 云初师作势要走,子桑宁拉住了她。 “干嘛?趁人还没出来,我得赶紧溜。子桑天师,咱们后会无期了。”云初师扯会衣袖,瞪了他一眼。 子桑宁望着她,眸光微闪:“苏府此事还未了。” 云初师“啊”了一声,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你们不是不查了吗?再者,这已经是案狱诉讼了,你们天师也插手此事吗?” “还有,我和玉面玄狐有何区别?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 子桑宁幽幽出口:“我怕遭雷劈。” 云初师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了她在苏府时对子桑宁说过的话。 她气得牙拔凉拔凉的,悄然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子桑天师,苏府此事已了,那雷呢自然劈不到你身上的,放八百个心吧。” “玉面玄狐还没捉呢,此事怎会了?我还真怕。”他边说着边看了看天,好似下一刻真的有惊雷劈落下来。 云初师柳眉倒竖,气极反笑,她朝着子桑宁指了指自己:“子桑天师,我是妖啊,你让我一个妖去捉妖?别太离谱好不好。” 她试图唤醒子桑宁最后的良知:“那雷呢要是真劈下来,定然是子桑天师你得道成仙的时机。” 她阻住了子桑宁欲开的口:“我不怕雷劈,那一日也定然是我得道成仙的时机。” “子桑天师,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 一句舒缓的声音轻轻落下:“我不想成佛。” 那好歹做个人啊! 一道智慧的光芒闪过云初师的脑海。 智慧的光芒滑过云初师的眸子,她微眯了眯眼睛,凑近了子桑宁的眼前,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子桑天师,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这可不行啊,人妖殊途,子桑天师要趁早断念想啊。”末了,附上一句语重心长的话音:“你活不过我。” 云初师靠近注视着他,她发辫上混系着红色丝带,丝带恰好拂在他微环的手背上,悄悄地、痒痒地撩拨着他。 子桑宁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微退后了几步,云初师又前进几步,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寸步不离。 他眸底闪过狡黠,一记爆栗敲在了她的头上。 极速否认道:“不可能,你的脑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云初师反问道:“我在想什么,难道子桑天师你不知道吗?”她在想什么?她在想怎么暴揍他,她在想什么! 子桑宁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再跟着我些日子罢。” 云初师一副疑惑怀疑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为什么?” 子桑宁勾了勾唇角,向她招手附耳过来。 云初师忙凑上耳朵,只听得低低一句带着满腔笑意:“小心好奇心害死你这只小妖。” “欸……你!” 她怒目圆睁,却动弹不得。 她又被戏耍了,这是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 她的智慧果真被窃取了。 云初师在心里默默捶的,只能端着十成十的恭顺认错态度:“子桑天师,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这就陪您去捉拿玉面玄狐,不死不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桑宁笑了一声,她恭维的话都不用过脑子,一直往外蹦个不停。 “漂亮话谁不会说呢。” 云初师信誓旦旦:“子桑天师,你相信我,我以我的尊严担保。我对您绝对是忠诚的。” 她妖力都恢复了,找个时机逃了算了。 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将才个他搁什么废话! 云初师暗暗咬了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逃出生天再说。 不就捉个玉面玄狐嘛,上就是了。 她先同瑾瑜讨些毒药来,到时候毒死他个小人。 子桑宁捏了个法诀,解除了禁锢。 云初师没有跑,只是静静待在原地,难得的听话。 云初师立在原地望着那摇摇曳曳的修竹:“子桑天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子桑宁点头“嗯”了一声。 “你能给我个理由吗?这样我才没有那么难受。”云初师眼底滑过波澜,喟叹了一声:“你自从出了菩提幻影就感觉怪怪的,子桑天师,你不会真是魔怔了吧?我是专门驱邪的,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不要想。”子桑宁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做好事也不成,真是不识好人心。这世道,难不成已经容不下我这么个善良的人了吗?” 子桑宁提醒了一句:“你不是人。” 她立马反唇相讥:“你才不是人。” 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看来,大事不是很妙。 她的智慧真的被窃取了…… 第四十章 昔人(一) “你你你……”她指着他,气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子桑宁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双手一摊,一副好笑的样子。 “干嘛学我说话?”云初师突然大声喝道,眼里闪烁着怒火。 “谁学你说话?”他也不甘示弱,反驳道。 云初师露出个刻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子桑天师,你在这样,真的要注定孤独终老,一辈子孤家寡人了。” “哟,神机妙算啊。正好捉你这只小妖。”他直直点她。 云初师支着下巴装着哭相说道:“不对,可怜了我那未曾谋面的师嫂……” 子桑宁登即打断了她的话:“哪里来的师嫂,你不要乱讲。” “干嘛这么大反应?”云初师收了手:“你们凡人不都是有指腹为婚、娃娃亲的嘛,清桑郡的娃娃亲就很多,据我所知。” “没有就是没有。”子桑宁音量提高了一点,带着几不可察的急促。 “切……”云初师白了他一眼。 莫名其妙,这种人。 干嘛这么大反应,没有娃娃亲又不丢人,真的是。 二人一直斗着嘴,直到皇甫昭从茅屋内出来才停歇了一会。 “幼稚!我才不跟你吵。”云初师白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了皇甫昭身上。 “哼,也不知是谁比谁幼稚。”一句低低的鼻音响起,子桑宁将头转向了别处。 “初师,沐珩。” 云初师扬了扬眉目:“瑾瑜。” 后人微微拉了她一下,停住了她的步子。 云初师像只炸毛的猫,回瞪了他一眼。 子桑宁不肯示弱,却松开了手。 皇甫昭踱步而来,踩着些许着急。 云初师问道:“怎么样?可有见到故人?” 皇甫昭微微叹了口气:“人去楼空,她估计已经搬去了别处。” “她既然对你这么重要,那可有留音信给你?” 皇甫昭摇了摇头,随之释然而笑:“只能当这次无缘,我们有缘自会相见。” 眼底的失落却迟迟划不走。 云初师“哟”了一声,直勾勾地凝视着皇甫昭,落着好奇:“瑾瑜,我可瞧见了,你有故事哟。” 皇甫昭的眸光一闪,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师兄,你瞧见没?将才来寻那位姑娘的时候,他可藏着掖着都不肯讲,现下暴露了吧。” 皇甫昭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瑾瑜,对那位姑娘这般上心,可愿同我讲讲?” 清风徐来,修竹微微晃动,衣摆轻轻拂过那修竹。 皇甫昭身旁清明,周遭的一切在这清风中化成华光,他耳边只有一句话依然清晰—— 可愿同我讲讲? 吹起了他的回忆,撩拨他的心弦。 “公子,你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愿同我讲讲?兴许我能帮帮你。”苏卿卿蹲在床边,眼睛泛着亮光望着躺在床上的黄甫昭。 冬日暖阳微微照在皇甫昭身上,暖和暖和的。 他受了重伤,还以为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他竟然被救了。 他活了下来。 “苏姑娘,谢谢你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皇甫昭强撑着身子起来,满是感激。 “不要动。”苏卿卿把他按了下去,轻声道:“和你讲过很多次了,不是我救的你,是他人好心出手相助的。” 她一直告诉他,是两位好心人出手相助,她不敢居功。 可若是没有她将他救了回来,估计他也等不来那两位好心人的“一碗水之恩”。 “这位公子,和你讲过很多次了,是两位好心人来我家讨了一碗水解渴,恰巧他们不知怎么就知道我屋内有人受了重伤,然后恰好就救了你。”苏卿卿字正腔圆地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没能知晓他们是何人,反正一定是心善之人。阿爷阿奶说了,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好人总会有好报的,那两位好心人会有好报的。” 皇甫昭微叹了口气,缓了口气:“苏姑娘,你确是也救了我,若是你没有将我救下,在下恐也遇不见那两位好心之人。” “不是的,不是的。”苏卿卿脸忙摆手,神情都紧张起来,言语急了起来:“就算我没有遇见公子,公子也自会遇难成祥的。我真的是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多虑。” 皇甫昭自知争不过她,只能默认点了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话。 苏卿卿瞧着皇甫昭不再与她争,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她唇角微弯,露出个善意的笑容来:“公子,我瞧着你这些日子很是烦闷,这可不利于你身子恢复。” 她又重复了先前的话:“公子,你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愿同我讲讲?兴许我能帮帮你。” 皇甫昭愣了神,没有说话。 苏卿卿也沉默下来,静静坐在一旁。 他此次受人之托,斩杀妖魔本是很顺利的。 万万没想到那同行之人早已被妖魔蛊惑,竟会在背后狠狠捅他一刀。 幸好他强撑着没倒下,拼尽修为斩杀了那妖魔。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倒是疏忽了不少,竟没能早些发现他们的异样,害得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皇甫昭蹙了蹙眉,半晌,他回眸,开口道:“苏姑娘,你可以扶我出去转转吗?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苏卿卿一愣,弯了眼角,旋即应了下来:“好,我扶你出去。” 她将一张椅子搬到院子里,扶着皇甫昭在阳光下转。 冬日的暖阳撒在两人身上,金色的光晕将他们笼罩,微风拂过,发丝轻轻舞动,衣摆随之飘扬。 皇甫昭深吸了口气,是冬日特有的清洌,阳光温暖而明媚。 “今日的暖阳很舒服。”苏卿卿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打破这份宁静。 皇甫昭“嗯”了一声,笑道:“京都的太阳都没有这般舒服。” 他已半月有余未给家中传音信,他应承小岚半月会归家的,只是不知小岚在家中会不会闹。 但阿爹总有法子哄他的。 一想起他,皇甫昭嘴角微翘了起来。 苏卿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双手轻轻搭在他小臂上,怕他站不住脚跟。 她没有去过他口中的地方,未曾踏出过这一方之地。 她一直困顿于此。 但那里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地方。 苏卿卿顿了顿,而后缓声说道:“兴许只是公子以前没有这般闲情逸致,停下脚步来晒晒这暖阳罢。” 皇甫昭闻言,微微侧过头,看着苏卿卿的侧脸。 她的侧脸被阳光拂过,露出三角倒影来,本就温和的脸上更是添了几分柔光。 这天地一直都是同一个太阳普洒四方,只是心境不同罢。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也许你说得对。一向行色匆匆,我倒还真没留意到。” 苏卿卿也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公子能这样想,便是极好的。” “在下受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目光相对,温暖的阳光一直流转,影子在阳光下交错。 “卿卿啊,来婶家吃饭不?婶今日刚杀了鸡,婶和你三伯吃不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妇女的声音从后边的修竹中传来,“哗啦哗啦”声响,有人从修竹中穿出来。 周围全都是茅草屋是用黄土墙和秣秸障围绕成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村民们来往串门很是方便。 只是春季时下了点润雨,那竹子便莫名从地上冒了出来,到了冬季已经和人一般高了。 “这竹子可真是挡道,怎窜得这般高。等过阵子你三伯腰好些了,便让他砍了给你烧柴。”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出现了。 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大嫂,她穿着一身洁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挽着简单的髻,有着一种勤俭麻利的气质。 “三婶,怎今日杀鸡了?不拿去市集上卖钱吗?”苏卿卿望了皇甫昭一眼,确定他不会摔了之后,朝着三婶迎了上去。 三婶一只手叉着腰,摆了摆手:“能卖几个钱?那鸡整日咕咕叫也不下蛋,杀了给你三伯补补身子。” 视线落在一旁的皇甫昭身上,弯了嘴角:“正好,这位公子醒了,喝点鸡汤补补身子,才能好得快。听婶的话,喝了婶熬的鸡汤之后,身子倍儿棒,绝对好得快。” 皇甫昭望着她微行礼笑了笑,算是回礼。 苏卿卿告诉过他,她在河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是三伯他们帮忙抬回来的。 他苏醒之后,三婶也来过,可惜只在屋外,他一直没有机会向她道谢。 “这位公子身子可利索了?”三婶瞧着他白白净净的,生得很是让人舒服,又多了几分关心。 “公子,这是三婶,我与你讲过的,就是三婶和三伯帮的忙。”苏卿卿怕他为难,主动向他介绍起来。 皇甫昭笑着说道:“谢谢阿婶关心,在下已是无碍。” 三婶“哎哟……”了一声,笑眯眯地掩嘴:“公子说话真是见外,张口闭口都这么有礼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公子你这般模样,瞧着也不像我们这地的人,莫不是哪家私塾的外来先生?” 皇甫昭笑了笑,说道:“在下确非此地人,也并非教书先生。只是不慎负了伤,承蒙阿婶你们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第四十一章 昔人(二) 三婶扫了一眼,拉过苏卿卿,朝着皇甫昭努了努嘴,小声问道:“那小伙子莫不是遭了什么债?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受到这般折磨。” 苏卿卿摇了摇头:“阿婶,我不清楚。” 三婶又说道:“瞧着这小伙子白白净净的,都不像我们粗人,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 三婶又大胆猜测了几分:“不会是家道中落,逃出来躲债的吧?但婶瞧着他也不像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倒像个合眼缘的好孩子。要不,我们问问吧?提防着小心好点。” 苏卿卿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是很好?” 三婶更加坚定:“也许他真的是逃债鬼,就和我们村里那个白面鬼一样,净招人烦。这么一说,越瞧着越像了。” 三婶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又横扫了一眼皇甫昭,声音越大发起来。 她望着皇甫昭说道:“你不会真的是逃债鬼吧……” “阿婶。”苏卿卿见状,朝她使了个眼色,忙开口打断了她。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三婶只得咽下话来。 三婶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多问别人几句。 有时便会无意戳到别人的痛处,易得罪别人。 但是这样直白地问,心若没有鬼自是不会恼羞成怒,也算是个好法子。 苏卿卿望了一眼皇甫昭,瞧他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稍稍松了口气。 皇甫昭看了一眼三婶,冲她微微一笑:“阿婶,在下是京都人氏,托父母之命出门办事,赶路不妥当,马儿不慎坠崖才负了伤,绝不会给几位惹麻烦的。待在下回京都后,必会有重谢。” 三婶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这样,那下次走路要小心,否则得让爹娘担心了。” “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我们这的人可不兴这个。” “那卿卿,快带这位公子去婶家里喝鸡汤,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三婶目光移到了苏卿卿身上。 她又笑了:“你阿伯还在家里等着你们俩呢。” “好。”苏卿卿应了下来。 “公子,走吧。”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婶哈哈一笑,眯了眼睛,眼角现出浅浅的鱼尾纹:“真是的,你这小伙子。” 一走进三婶家,一股醇香浓郁的鸡汤香味便扑鼻而来,滑过他们的鼻腔。 茅屋旁围着一排栅栏,因年久失修,风吹日晒,已是老旧的有些东倒西歪了。 可能是地下积雪过厚冻脚,几只鸡跳在栅栏上蹲着晒着暖阳,人至不去,安静地蹲在上面看着在下面觅食的那群小鸡。 三伯端着鸡食撒向雪地里,蹲在栅栏上面的鸡全跳了下来,争先恐后吃着食,他对着那群啄食的鸡碎碎念念:“好啦,在食盘里不吃,非要撒在雪地里啄,瞧着我惯着你们了。” 他扶着微酸的腰靠在栅栏旁边:“好啦,快吃吧,快些长大。” 苏卿卿招呼道:“三伯。” 三伯回了头,眯着眼睛一脸慈祥,笑着说道:“卿卿来啦,快些落座吧,我把鸡汤端上桌子就等你们了。” 他招呼着他们上桌。 “好嘞。” 三婶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下,舀上热气腾腾的鸡汤端给了他们。 鸡汤色泽金黄,上面漂浮着一些姜丝去腥味,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苏卿卿注意到三伯落座时微微皱了皱眉,可能是腰伤复发了,她轻轻地挪近了三伯的椅子。 “三伯,近些日子可要注意着点腰,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的。” 三伯挥了挥手,不以为然道:“这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只是又下雨又下雪的,这老家伙有点儿受不住。”他哈哈大笑两声,显然不放在心上。 “是啊,不然我总要让你三伯砍了那碍事挡道的竹子。”三婶接着说道,舀了舀碗中的汤,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啄食的鸡群。 “这汤好喝吧,婶的手艺可差不了多少。”三婶翘了嘴角。 皇甫昭应道:“自然自然。” “我还担心你食不惯我们农家呢。”三伯已经喝了一大碗鸡汤,三婶忙重舀了一碗给他。 三婶用手肘顶了顶他,让他不要慢点,没人和他抢。 “小心点,小心烫。” “哪能啊,皮粗肉厚的,烫不着。”三伯嘴上说着,手里还是放慢了速度。 “三婶熬的汤自是鲜美的,哪能喝不惯。” “那多喝点,婶这里还有,身子才能好得快。你三伯喝了这鸡汤后,保准明日就能弯腰了。” 皇甫昭低头轻轻地吹着汤,慢慢品尝起来。 这鸡汤虽比不得京都那些掌勺师傅配料熬的美味,却有着独一份的鲜美。他知道普通人家是不常常能喝到鸡汤,吃到肉的,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 能拿出鸡汤来招待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他们已是很有心了。 可惜他身上带的银两已经在对战那些妖魔时当做武器用光了。 皇甫昭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苏卿卿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温柔,她也低头喝着。 已经很久没喝了,记不清它的味道了,不过确是鲜美。 “三伯可有看大夫了?” 三婶微叹了口气:“都多年老毛病了,大夫也治不好啊。我们这小村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大夫来回也挺麻烦的。”找大夫看病随随便便哪样不要钱呢?即使李老大夫不要穷苦人的诊金,但也总要想着还礼,总归是个烦心事。 这村子里没有大夫,镇上也就两个大夫。另一个大夫要的诊金很高,不是他们能轻易请得到动的,李老大夫虽不收诊金,身子却年迈了,让他来回奔波也不是个事儿。村子离镇上可远着呢,自个去镇上来回都要一天了,几个来回下来不见病好,人也要厌了。 “这腰伤还是得治,一直拖着也不好。”他虽是修习之人,能以仙力治疗自己,却帮不了别人。 三婶说道:“李老大夫说了啊,腰伤最是难治,这病根儿算是落下了,只能养着,慢慢调养着,兴许有朝一日能好。” “呀,我给忘了,还没给鸡添水呢。”三婶说着便站起身来,端着空碗向栅栏走去,在食盘里给鸡添了水。 三伯喝着汤,叹了口气:“是啊,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人呐,老啦,毛病也就多了。” 三婶转身过来,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不过你放心啦,李老大夫说了你三伯多注意着些身子,多歇息着,也就不会有大碍的。” 苏卿卿在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三婶的话。 皇甫昭回以微微一笑。 栅栏旁的那群鸡在雪地里刨食,时不时发出欢快的鸣叫,好像在互相问候。 阳光越发地透彻了,落在雪地上的每一道光线都泛着金黄,雪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感到暖洋洋的。 风轻轻一吹,雪停了,嫩绿的枝丫悄悄冒头。 “公子,谢谢你啊。”苏卿卿瞧着满满堆在狭小院子里已经捆绑成列的竹子,双脚无处安放。 因三伯腰伤不方便,苏卿卿要清理那些竹子时,皇甫昭便主动帮忙,将那些挡路的竹子都砍了。 “不客气,正好锻炼锻炼身体,才能好得快。”皇甫昭摊开那些砍好的竹子,让它们在阳光底下暴晒。 皇甫昭仔细摊着它们:“正巧雪停了,竹子晒干了火才能烧得旺盛。”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些,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皇甫昭回道:“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闭塞的小村子里竟也这般见多识广,饱读诗书,令我惭愧惭愧。” 苏卿卿不好意思地低了眉眼。 苏卿卿道:“公子过誉了,我只是读过几本书而已,算不得什么。” 皇甫昭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些晒干了的竹子,我明日便可给三婶编几个竹篮来。”苏卿卿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那些竹子,轻声说道。 “编竹篮?”皇甫昭动作一顿:“我也会。” 苏卿卿愣了愣,没想到皇甫昭也会这等细活。 “它们已经大干了,我现在开始编。”皇甫昭摸了摸那些大干的竹子,说道:“竹凳、蒸笼、竹匾……这些竹制品我都可以试试。” “先前我曾向一些老人家学过,不过不知我现在手法如何。” 苏卿卿又是一惊。 皇甫昭没有说话,开始了手下的活,苏卿卿在一旁静静看着。 皇甫昭手法娴熟,很快便编好了一个竹篮,他扬起手,向苏卿卿展示自己的成果。 苏卿卿看着他手中的竹篮,惊叹不已。 竹篮编制精巧,线条流畅,篮身呈深绿色,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她以为他只能勉强编出竹篮的形状来,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看。 “真漂亮。”苏卿卿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公子手这么巧,能文能武又懂篾匠的活。” “自是比不上你的。” 皇甫昭微微一笑,低头继续编织。他的手指在竹条间灵活穿梭,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给他的剑眉星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瞧瞧,这是什么?”皇甫昭手中举起了个东西,朝着她晃了晃。 “渔鼓,竹琴。”苏卿卿一惊。 “正是渔鼓道琴。” “你竟然还会这个?” 皇甫昭在苏卿卿的惊讶下笑了一声:“自然。” 第四十二章 昔人(三) “打渔鼓,唱道情。我为你唱一段吧。” 皇甫昭将渔鼓、简板斜抱于臂中,用指尖拍击,同时以同一边的手挤压筒板使其相击,拍击间,手法变幻无穷,声音高低抑扬,一人一器营造出千军万马之感。 他以声助兴,说唱着演义故事,冷冷之音自他口中传出,爽朗轻快。 他忽而高亢激昂,如狂风骤雨般猛烈;忽而低沉婉转,如涓涓细流般温柔…… 歌声悠扬,随风而和,余音绕梁…… 一曲终了,苏卿卿拊掌赞叹。 “公子才华技艺又是一绝。” “学到些许皮毛罢,我唱腔稍显不足。” 苏卿卿弯了嘴角:“瑕不掩瑜。” 皇甫昭唇角弯了弯,勾着轻浅的笑容:“卿卿,她真的很好。” 云初师的话音响起:“那后来呢?” “后来啊……”皇甫昭长舒一口气。 “后来皇甫家受了密令,我便即刻动身离开了,没想到一别竟是一年多,她也已离开了此地。” 皇甫昭的声音低沉,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那日,天空还飘着细雨。” “何不去问问三伯三婶呢?或许他们会知道呢。” 正说着,就又有人扒拉着那修竹走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瑾啊。”一位话音一落,就见一中年妇女拨开修竹走了出来,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脸上皱纹堆叠,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三婶,您怎么在这儿?”皇甫昭惊讶道。 “我在屋内听见了声音,寻思着以为是卿卿回来了呢,便赶过来瞧瞧。”三婶道。 三婶笑着说道:“一年多不见,小瑾又拔高了些啊。” 她看向云初师二人,眼角弯下来:“小瑾竟还带了两位朋友来,莫不是来找我们家卿卿的。” “三婶。” “三婶。” 云初师和子桑宁向三婶打了招呼。 皇甫昭点了头,持着礼节问道:“三婶,不知卿卿去哪里了。” “欸……”一提起她,三婶未开口倒先叹了口气:“她呀,你也知道她倔强得很,非要去找她的爹娘。你说说,这孩子……” 三婶顿了顿,没再开口,一拍掌叹气。 皇甫昭顿了顿,轻声开口问道:“那卿卿可有说去哪里吗?” “这天南海北的,也没个准信,我哪能知道啊,我日日在家记挂着她。这不,我一听到声音就赶过来了。都快一年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回家,净去外边折腾。” 皇甫昭默了默,她要去寻她的娘亲,带她父亲魂归故里。 天南海北,大海捞针,这谈何容易。 “我们家卿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村都没出过几次,上哪去寻她的爹娘……”正说着,三婶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婶和伯日日在家里念叨着她,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小瑾,万一我们家卿卿被欺负了,在外面谁保护她啊?她这天杀的爹娘……” “三婶,没事的,卿卿在外面一定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云初师轻轻挽住三婶的胳膊,安慰了一番。 她抹了抹眼泪,吸了一通鼻子:“婶没事,去婶家喝粥,婶刚好熬了米粥,你家三伯还在家里等婶的消息呢。” “好啊。” 三婶领着三人去了他们家里。 “三婶,三伯呢?” “你三伯在菜园子里浇菜呢,你们先坐,我先把厨子收拾好。” “我去看看他。” 三人来到了屋后的菜园子,皇甫昭唤了他一声。 “哎……”三伯见到他们,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 “三伯。” 三伯左手微扶着腰迎来上来:“原来是小瑾啊,我还以为是卿卿回来了呢,便赶忙让你婶去瞧了。” “对,是我。三伯,你的腰还没好呢。” 三伯放下手来,掩于身后:“欸,没事没事,只是近些日子累着了。” “快走快走,还带了两位朋友来呢。” 皇甫昭笑着点了头:“是的。” 云初师甜甜地打了个招呼:“三伯。” “哎哎哎……” 这么礼貌可爱的姑娘,三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想着你们应该是饿了,正好你婶熬了米粥。小瑾,快带他们去喝粥,我浇完这些菜就来。” “三伯,我帮你。” 三伯摆手拒绝了,拿起水瓢大声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哪能懂菜园子的活喔,快些去喝粥吧。” 皇甫昭应了下来:“好,那三伯快些。” “哈哈,好嘞。不过,我现下还不饿。” “走吧。” 皇甫昭领着他们入了屋内。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却被三婶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一会儿,一桌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样小菜便被端上了桌。 “尝尝吧,你三婶熬粥还是不错的。” “是的呢,这粥真好喝。”云初师抱着碗哧溜把整碗粥喝下肚,竖起了大拇指。 “三婶,我还要。” “好好好,我给你添。”三婶又添了一大碗给云初师。 云初师乖巧谢道:“谢谢三婶。” 三婶翘起了嘴角,笑道:“你这孩子谢什么呢,三婶这里还有很多,慢慢吃啊。” 三婶递了一碗给子桑宁,子桑宁点头道谢,在无人注意之下默默挪动了身子,稍稍倾了倾。 “小心烫,烫到舌头你又要哭了。”子桑宁对她咬着耳朵说道:“要是让你皇甫公子瞧见了,多丢脸啊。” 说话怎这般莫名其妙。 首先,她没惹他吧。 其次,她没惹他吧。 最后,她没惹他吧! 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云初师“哦”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一副“要你管”的凶巴巴表情。 子桑宁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云初师在他的笑声之下想起了她某一次和子桑宁出去面摊吃汤面不小心烫到舌头的事情。 那还不是得怪他,明明是他骗她说一点儿都不烫,她才一口把汤喝下去的。 一想到这,云初师的拳头又暗自紧了紧。 她大大方方地弯唇笑了:“师兄,真的一点都不烫,很好喝的,你快试试吧,师妹可不会骗人呢。” 子桑宁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三字轻飘飘出口:“我不信。” 云初师独自懊恼,低下头拿着勺子慢慢吹起来,不再理会他。 在饭桌上,三婶和皇甫昭絮絮叨叨地聊着苏卿卿以前的事。 听得倦了,云初师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好巧不巧,她偏偏就溜到了屋后的菜园子里。 阳光底下,三伯在菜园子里浇菜拔草,时时不时站起身来捶了捶腰,擦擦头上的汗珠。 水珠垂滴在菜叶上面,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宛如七彩虹。 阳光透过水珠,折射出绚烂的光线,仿佛给整个菜园子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 云初师做贼似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竖起耳朵听着三伯的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什么菜要好好长啦,多喝点水,多晒些太阳啦,他的腰有些弯不下啦…… 云初师唇角勾了勾,露出个轻快的笑容来。 一股淡光起,悄悄环绕在三伯身边,淡淡暖意注入他身内。 在暖光的笼罩下,三伯的身影仿佛变得柔和起来,他佝偻的腰背也似乎挺直了一些。 三伯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继续低头劳作,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那笑容,如同初升的阳光,温暖而明媚。 菜园里的菜苗也在暖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翠绿欲滴。 大功告成,云初师收回法力,欢快地拍了拍手掌。 她欲转身离去,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四目相对,云初师吓得跳了起来,弹了几弹。 “啊……”一声尖叫还没出口,便被捂住嘴巴,话只能咽下肚子里。 三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却什么都没瞧见,以为是错觉,摇了摇头,又低头劳作起来。 这腰弯下去好像不疼了,三伯又弯了弯腰,果真不疼了。 看来,开春了,这些花菜也舍不得看他辛苦,派了个花仙子来治好了他的腰疾。 三伯无声笑了笑。 二人早已闪身离去。 “子桑天师,你吓死我了。”云初师回过头去,三伯没有发现他们,她才大声了一点。 云初师抚了抚心口:“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子桑宁勾了唇角:“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云初师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我在做好事,行善事,不要睁眼说瞎话。” 子桑宁环手抱臂,沉声随意般说道:“在天师面前动用法力,你不怕你的皇甫公子知道你的身份吗?” 这和瑾瑜有何干系? 这个小人,一肚子坏水,净拉人下水。 云初师强装震动温和笑道:“子桑天师,你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事呢。” “没,开心。” “开心你个大头鬼!看我今日不狠狠暴揍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云初师捏拳想打子桑宁,却被他轻易躲开了。 “打不到打不到,哈哈哈。” 云初师气呼呼:“你……我不揍你一顿,我跟你姓。” 二人身影在青石小径上飞快穿梭,带起一阵阵微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子桑宁身姿矫健,轻盈地跃上了一旁的矮墙,回头看向云初师,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突然,子桑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身形一闪,消失在墙的另一侧。 第四十三章 洛神天女(一) 云初师心中一惊,紧跟着跃了过去,只见子桑宁正悠闲地坐在一棵大树上,低头看着她,脸上满是戏谑。 “就说你打不到我吧。” “幼稚鬼!”云初师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跑树上我就打不到你吗?” 子桑宁嘴角上扬,勾唇笑了。 “看我不把你摇下来。”云初师有些恼怒,她感觉自己被轻视了。 云初师瞧了一眼那棵大树,爬上树是不可能的,她这细胳膊细腿也撼动不了大树。 一丝微光闪过云初师的眸子。 “哎呦……”云初师蹲了下来,紧紧蜷缩在一起。 她眼眶微红,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抿了抿嘴,艰难道:“子桑天师,我的腿抽筋了,好疼。” 云初师快速瞟了一眼子桑宁,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哎呦,哎呦……”云初师一声声嚎叫,在空阔的空间里特别明显。 子桑宁登即从树上跃了下来,担忧地检查起她的伤势来。 云初师得意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子桑宁扑倒在地,已整个身体压住了他。 她冷冷笑道:“子桑天师,你戏耍我这么多回,看我今日不揍你一顿。” 子桑宁没有反抗,望着她说道:“你打不过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要把人看扁了,子桑天师。” 二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云初师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子桑宁的身上,每一次击打都带着怒气和委屈。子桑宁没有还手,只是巧妙地躲避着云初师的攻击。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光影随着他们的动作忽明忽暗。 “啊啊啊。” “小心。”子桑宁忽地喊一声,一把把云初师拉进怀中,按住了她的头。 她小声问道:“怎么啦?” 云初师正揍的起劲,被他这么一喊,动作都局促起来。 子桑宁将人紧紧圈在怀中,云初师探出脑袋来,不明就里。 待子桑宁低下头来,姑娘软糯糯的声音轻轻压在耳边:“子桑天师,怎么啦?”不会有恐怖袭击吧? 话音一落,姑娘的唇瓣擦过他的脸颊,宛若蝴蝶翅膀轻颤地触碰,酥酥麻麻的。 子桑宁只觉耳边炸起,登时怔愣在地。 “你又骗我。”云初师抬头瞧瞧四周,压根没事,安静得很。 她又被耍了。 云初师咬的牙齿咯咯响,只觉拔凉拔凉的。 “哈哈哈,你这小妖真是不禁逗。”子桑宁朗声大笑,胸腔震动不已,漆黑的墨瞳泛着细碎的光。 云初师脸面过不去,又气又恼:“我跟你拼了。” 她张牙舞爪向子桑宁扑来,在他身上胡搅蛮缠。 “这俩孩子还真是活泼,招人喜欢。”三婶的笑声响起。 伴随着皇甫昭低低的回应。 云初师听到声音,便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愣在原地。 “你这小妖未免太不禁逗,还爱这般折腾。”子桑宁戏谑道,眼里满是笑意。 他见云初师没有动静,扭头便瞧见了皇甫昭,他眸子冷了几分。 云初师从子桑宁身上爬了起来,乖乖站在旁边局促一笑:“三婶,瑾瑜。” 子桑宁见状也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自顾理了衣裳,弹掉上面的灰尘。 “我们家卿卿要是有他们一半活泼好动就好啦,她总是过于懂事了。”三婶说着又叹了口气。 “三婶,嘿嘿。” “你们玩你们玩。”三婶瞧着云初师那乖巧样很是讨喜。 “小瑾啊,你再陪我走走吧。” “好。” 瞧着二人走远了。 云初师气恼不已,瞪着子桑宁气得直哼哼。 “哼,幼稚鬼。” “你说谁幼稚鬼?”子桑宁佯装生气,眸光点点。 “就说你呢。”云初师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小妖,你怎么不跟上你的皇甫公子?”子桑宁状若随意开口,唇角挂着微微的笑容。 “人家瑾瑜和三婶叙旧,我去凑什么热闹。” 子桑宁低低一句,似压着什么东西:“听着你的语气,很是失望啊。” “嗯?你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云初师双手环臂,眼睛凑近他,智慧的眼神在一直他身上打转。 云初师眼波一转,眼角轻轻扬起:“你不对劲,子桑天师,你不对劲!” 子桑宁又是一记轻敲在她头上。 云初师暴跳如雷:“又打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子桑宁一手抵住了云初师的脑袋,嘴角溢着笑容:“来来来。” 云初师大挥一手,只虚虚在他面前打过。 云初师捏了个法诀,却反被子桑宁定住了。 “都说你打不赢我。” “你……我诅咒你出门被打。”云初师气炸了。 子桑宁轻轻一笑:“我目前还没遇到能打的对手。” 云初师瘪了嘴,以示不屑。 “快解开我。” “不要。” “快点。” “不要。” “子桑天师,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没用。” 云初师气得跺脚:“我诅咒你孤独终老,哼。” “随意你。” 二人就这样在树底下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子桑天师……” “你想都不要想。” “哼!”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皇甫昭告辞三伯三婶二人,云初师才逃离了子桑宁的禁锢。 她瞧见皇甫昭悄悄在三伯的屋内放了东西。 一路上,云初师对子桑宁更是冷眼相对,一直和皇甫昭控诉子桑宁的霸行。 言下之意,是想快些得到皇甫昭的丹药。 子桑宁难得没有反驳,竟还时不时替她说好话,显得她很是无理取闹般。 一路打打闹闹,一不留神间,天色变暗下来了。 三人便寻了个小客栈歇脚。 茶余饱饭后,云初师坐在那里一直磕瓜子,故意将瓜子皮吐到子桑宁那边。 子桑宁也不恼,只是任由着她。 这让云初师更加坚信不疑。 子桑宁,真的是魔怔了。 天哪,可怕,太可怕了。 哪个倒霉鬼上了他的身啊。 岂不是罪过罪过。 她默默收了动作,在心里默念着。 天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是哪个倒霉鬼快跑吧,不要想不开。 掌柜的一直在前台拨着算盘,估计是在算账,但也声音杂乱无章,倒像是在发泄情绪般。 大家都很不对劲啊! 很快云初师的胡思乱想便被拉回现实中来。 “三位客官,这是小店为你们准备的热茶,喝了之后,有利于安眠。”店小二端着一壶茶水过来,热情地依次倒进了他们三人的茶杯。 “味道很是不错呢,其他的客官都很喜欢。要是路远来我们小店住店,可都会让小店专门多准备一份给他们,他们说这样他们第二日才会更有精神赶路呢。” “谢谢小哥,闻着很香啊。” “不必客气,三位请慢用。”店小二含笑压着眉角下去了。 云初师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确是好茶。 皇甫昭也饮尽了那杯茶:“二位日后的行程如何?我需回京都一趟复命。” 云初师立马开口:“我……”想回清桑郡。 “哦,我和师妹也是受师门之托,一路前往京都历练。”子桑宁打断了她的话。 云初师目光剜在了子桑宁身上。 皇甫昭提了眉眼:“那正好,我们又可一路同行了。” 他又转头看向云初师,说道:“到时候我答应初师的都可以做到啦。” 她立马收回视线,讪讪笑道:“哈哈,那多谢了。” “不必客气,大家都是朋友。” “对啊,都是朋友。”一记轻飘飘的话语落下,子桑宁一把将杯中的热茶饮尽。 “我累了,大家各自安顿好吧。”子桑宁抬步转上楼。 “那初师早点歇息。” 皇甫昭也上了二楼。 云初师抓了一把瓜子,环顾四周,视线又落到了那掌柜的算盘身上。 那店小二在旁擦着那碗筷,锃亮锃亮的,都快反光了。 夜有些深了,云初师提脚入了房门。 吹灭蜡烛,她静静躺在床上磕着瓜子。 窗棂子半露,月亮微微跑了进来,泻在地上。 夜风轻轻吹过,云初师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外面的风声。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的花印,似有流光溢彩。 趁他们现在都睡下了,她悄悄溜走吧。 不行,好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明日再说吧。 意识沉沉,她慢慢睡去。 今日怎这般累呢。 夜静悄悄的,黑影闪过。 月光藏于云后,黑夜慢慢笼罩着这小客栈。 外头一声声杂乱,将云初师从睡梦中吵醒。 好吵,怎么会有人一直在讲话。 半夜三更,好吵。 她捂了捂耳朵,猛地从梦中惊醒。 那些声音顺着风声传入她的耳中。 “大哥,这次的量还不错吧,一下子就放倒了这么多人。” “快些动手吧,我怕那位姑奶奶要不高兴了。” “今日的人有些多啊,大哥,要不我们先把一点人绑起来,下次可以用。” “快动手。” 一股股血腥味顺着空气滑过云初师的鼻腔,她猛然坐起身来,睡意全无。 “隔壁还有个娘们呢。” “先把她也绑起来,留着她没用,估计她明日就吓得屁滚尿流说不出话来了。” 黑店,灯下黑。 云初师回过神来,怪不得那些人都沉睡不醒,原来是那杯热茶啊。 有古怪,那杯热茶应是被下了蒙汗药。 子桑宁,皇甫昭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这区区蒙汗药,应该是放不倒他们吧。 正想着,房门陡然被打开。 云初师赶忙往床上一躺,装作晕睡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洛神天女(二)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云初师竖着耳朵细细听着那声音。 她心中一紧,眉头微皱,心中暗自警惕。 那人一靠近她,云初师猛地睁开眼睛,想吓吓来人,却瞧见来人是子桑宁。 将才房门可是被外边的人被打开的,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初师眉目一皱,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子桑天师你怎么在这里?” 子桑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该去哪里?那热茶下了蒙汗药,我来瞧瞧你是不是被吃了。” 云初师立马反驳:“我有那么容易被吃吗?你瞧见瑾瑜了吗?他怎么样?” 子桑宁低下头来,声色冷冷地开口:“你就这么在乎他?” “不好,有人进来了。” 耳夹目明的云初师瞧见了慢慢靠近曲屏,微探出头的清冷月色慢慢拉长了那人的身影。 云初师来不及多说,一把拉住子桑宁,把他按在了床上,混乱闭上了他的眼睛。 那人慢慢越过曲屏,脚步却未放轻,应是知道房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放在心上。 她要是醒来,直接一刀砍死。 她要是没醒,也直接一刀砍死算了。 当然,这死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痛苦着死去,一个是没有痛苦的死去。 提刀之人这般想着,血滴顺着大刀随着他的动作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晕染了它。 他走近一看却发现一男一女齐齐躺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偷情的。”那人发出阴侧侧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也不在乎是否会将人吵醒。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次的蒙汗药让他们不睡个三天两夜是醒不来的。 云初师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店小二这是什么眼力见啊。 血腥味在空气中愈发浓重,云初师微蹙了眉头。 她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咪咪掐了一下子桑宁的掌心,子桑宁也屈指敲了敲她的手。 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子桑宁还有没有醒着。 “啧啧,这小娘们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死了就可惜了,不死也可惜。” 店小二色欲熏心,欲抬手抚上云初师的脸,却被一掌擒住了。 他的目光触及到自己的手掌被铁钳般的大掌紧紧擒住,愣了愣。 他抬眼望去,瞧见那男子睁开眼睛,眸中冷光乍现,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满是惊慌失措:“你竟然没有被药晕?你是什么人?” 那蒙汗药无色无味,一般人不可能察觉得出来。 店小二立马警觉,眼前的人恐怕不同寻常。 “杀你的人。” 子桑宁声音淡淡的,云初师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杀意。 他好似生气了。 要是她也得生气,竟然敢下药暗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好对妖没用。 云初师甩了甩身前的辫子,一脸义愤填膺,气势汹汹:“让我来。” 云初师从床上弹起一脚踹在了那店小二身上。 大刀从他的手上脱落,“咣当”一声砸在他的脚背上,疼得店小二“哇哇”乱叫。 子桑宁擒住他的那条胳膊越发用力,随时要被卸下来了。 一声骨头清脆的声响,店小二的嚎声引来了外面的人目光。 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大刀拖拉在地板上发出挠人的魔音。 “小二,你怎么了?” 外面的人见房门大开,店小二倒在地上痛苦嚎叫,捂着胳膊面目狰狞,地上还有一滩血。 那胖掌柜瞧着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小二,你怎么了?”他冲了进来,店小二捂着胳膊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他登时被吓得不清。 云初师轻笑了一声,正欲开口,子桑宁却抢先开口:“掌柜的好眼力,专门开个客栈干着挂狗头买羊肉的勾当。” 此言一出,掌柜的惊了惊。 “大哥,我的手,我的手……”店小二痛得爬不起来,冷汗直流,目光死死钉在他们身上,迸发着恶毒。 “大哥,救我。” “小二,大哥现在为你报仇。” 那胖掌柜的手起刀落,刀锋划破空气的声响在耳边响起,直直朝他们砍来。 虽然身体肥胖,动作却很是灵活,一点儿不输于常人。 “给我去死。” 子桑宁脚上只微蓄了些力气,便把人踹飞了。 “哎呦……” 胖掌柜的摔落在地上,胖胖的身躯阻碍了他的行动,压得他起不身来。 “大哥,大哥。” “小二,小二。” 那胖掌柜在地上痛苦嚎叫着,店小二捂着手臂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状似在瑟瑟发抖。 二人深情对望,眼里似露着千言万语。 云初师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搁这生离死别给谁看呢。 她掏出了根粗绳,把他们二人绑了起来。 来不及多说一句,云初师赶忙跑到了皇甫昭的房间,房门四开,却不见人影。 “瑾瑜,瑾瑜?” 得到的回应却是沉默。 人呢? 将才的血腥味,不会是遇害了吧。 区区蒙汗药,竟然放倒了他? 云初师提裙跑了出去,却撞见了子桑宁怀中抱着皇甫昭向她行来。 “瑾瑜,他没事吧。” 云初师探了探他的鼻息,收回了手。 还真是中了蒙汗药。 堂堂捉妖师,竟然被蒙汗药放倒了。 所幸,性命无碍。 “你真的很在乎他。”一句不温不冷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但云初师知道他不是很开心。 喜怒无常,喜怒无常啊这人。 “你要是中了蒙汗药,我也这般关心你……”云初师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对,她会扇他一巴掌,然后溜之大吉。 让他自生自灭。 谁让他平日里总是欺负她。 云初师胡乱地想着。 她没瞧见胶在她身上的目光微闪着,泛着细碎的微芒。 “先把人弄醒吧。” 子桑宁点了点头,抱着他大步入了云初师的房内。 云初师问道:“你将才可有瞧见什么?” “割脉取血。” 云初师不确定问了问:“割脉取血?” 子桑宁点头:“嗯。” 两个凡人割脉取血是为何?这血对他们没什么用处。 古怪,有古怪。 “你先把瑾瑜弄醒,让我去瞧瞧是怎么个事。” 子桑宁拒绝道:“不要。” 云初师“啊”了一声,随后点头:“也成,先让他睡吧。让我去瞧瞧是怎么个事,子桑天师你留下来照顾他?” 子桑宁再次拒绝:“不要。” 云初师又问道:“那我留下来照顾他,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子桑宁又一次拒绝:“不要。” 云初师气得一跺脚:“不要不要,子桑天师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怕……”你被鬼捉了。 云初师恍然大悟:“哦哦,原来你是害怕啊,不是什么大事。那你和我一起去吧。此地应是安全的,头头都被我们捉起来。” 子桑宁咽下了话。 他终于满意点了点头:“好。” 害怕不早说,还要她问吗? 这种人。 啧啧,就是脸皮薄。 理解理解,尊重尊重。 “快说,你一个开小客栈的,为何干这等勾当?”云初师在他们面前虚张声势地拉扯着不知哪里来的鞭子,恶狠狠地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官府的人是不是?我已经没有钱财了,前几日才让你们捞了去。” “我们可不是官府的人,我们可是阎王的人,专门来索命的。”云初师把玩着一把匕首,一把也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匕首,那匕首泛着寒光,一眼便知锋利至极。 胖掌柜捂着肚子号叫道:“你们不为钱财是为了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死都不会说的。” “我这人好奇心很重,不知你们割脉取血的意图是什么,我瞧着那血很是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云初师拔出匕首在胖掌柜的胸前划了划,割裂开了他的衣裳,她轻笑着说道:“掌柜的,说来听听。兴许我心情好了,便放了你们。” 胖掌柜额头泛着冷汗,生怕云初师手一抖,那刀子便捅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虚弱的笑道:“我们发了毒誓,这是不能讲的,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毒誓?誓言可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掌柜的,我瞧着店小哥好像要撑不住了,他若在一炷香内得不到救治,这条胳膊可就作废了。” 云初师继续说道:“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你只要说了,我就救这店小哥。” “大哥,大哥,救我。” 店小二极力蜷缩着身子,他声音带着无尽的恳切与绝望,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衣衫,他紧紧地咬着牙,试图抑制住那锥心的疼痛。 “小二,小二。” 胖掌柜看着痛苦的店小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掌柜的,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我想查也是查得出来的,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我数到三个数,一,二……” 他抬头看向云初师,眼中满是恳求:“姑娘,我……”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胖掌柜突然崩溃大哭,他紧紧看着云初师,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我告诉你,我全告诉你。” 云初师微微一笑,手中的匕首轻轻一挥,将那匕首收了回去。 一道淡淡的红光闪过,店小二的痛苦嚎叫戛然而止,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小二,小二。” 胖掌柜看见店小二脸色恢复了红润,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