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小姐的脚下埋着尸体》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看我七十二肘 录入:二狗 九条樱子 迷恋美丽骨骸的大小姐,职业是组装骨骸的标本师,明明是外行人却懂得验尸。 馆脇正太郎 平凡正直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被爱骨成痴的樱子拖下水,牵扯奇案。 序章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我认识「那位小姐」为止。 我沿途经过城市里最古老的神社——永山神社,路上看见大道寺、天宁寺、妙善寺,接着穿越一条长数百公尺,种满枫树、榆树、水曲柳等老树的林荫大道,之后又见到从开垦时代留存至今的零星旧房舍。 走过老街,眼前出现一片翠绿,那是一棵号称将近一百五十岁的枫树,旁边还有树龄差不多的榆树,以及春暖花开、随风摆荡的樱花树。 接着是一栋被巨木包围的白色宅邸,从污损程度来看,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殖民地风格的木造建筑—臼墙板与黑梁柱形成对比,精雕细琢的窗台教人过目难忘,大门上镶着和风彩绘玻璃,上面画着一种叫「星七宝」、由重叠的圆圈组成的图案,在建造当时肯定很时髦。总之,这是一栋和洋混合,带有故事性的房舍,虽然历经风霜,遍布污损,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魄力。 明明四周古木参天,宅邸的白却令人目不转睛,恰似「某位」宅邸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就是那股反差吸引了我。 穿越爬满藤蔓的绿色拱门,踏在石板路上进入前院,里头一片杂乱,蒲公英与繁缕草从脚下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可知庭院远看漂亮,实际上却没有用心打理。走在院子里,要小心别撞上树枝和蜘蛛网,而「她」,就站在茂密树丛骤止的地方,点点阳光从枝头洒落,照亮那身白衬衫,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似乎没察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老樱花树的树根。身高比一般女子要高,完美的骨架连本人也相当自豪,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现在那背影也一样动人。 「午安。」 我悄悄盯着她迷人的翘臀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了招呼。 「哦,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庆幸自己开了口。人们常用「如太阳般灿烂」「如花朵般甜荚」来形容微笑,从前的我还无法体会,自从认识了她,我才恍然大悟;那笑容真如艳阳、如鲜花般耀眼绽放,天真可爱,比夏日艳阳更加眩目。 她是深闺大小姐,不至于朝我直奔而来,但还是急得轻蹬地面,就像个等不及吃点心的孩子,所以我每次都得快步奔向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有件事想请小弟你帮忙。」 「要我帮忙?」 「是啊,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语毕,她轻抬下巴示意地面,只见樱花树下堆着几个大麻袋,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上前一步,立刻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使我别过头去。那是浓浓的血腥味、尸臭味,是蛋白质腐败之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曾几何时,我竟然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该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把。」 在我回嘴之前,樱子小姐已对我伸出双臂,又是一个满分的迷人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真的迷上了那笑容,结果又牵起了她的手。 白骨档案簿之壹 美人 壹 「回家前过来一越。」这天,我又收到樱子小姐不讲道理、不通人情的恶魔简讯,放学后去了她住的古老洋房。 无论怎么东翻西瞧,简讯就只有这七个字。 这已经是老毛病了,每次我回讯问:「怎么啦?」「有事吗?」都没收到回应;直接打电话去问还会被骂:「我很忙,少烦我!」所以只要这封简讯一来,我就得迅速赶到她身边。当然,只要有心,还是可以拒绝啦,就怕事后收到报复,所以还是乖乖听话比较保险。 今天,我也照常向她抱怨:「简讯里至少加个理由吧!」但她一样充耳不闻,我也见怪不怪了,这就是所谓的「坚持做自己」吧。老实说,我也放弃挣扎了,逐渐接受被她耍弄的日子。 我们所居住的旭川市,是北日本的中型都市,人口仅次于仙台,战前是庞大的军事重镇,幸亏这里有座引人注目的旭川动物园,观光客人数是整个北海道的第二名;不过说穿了,旭川只是个顺路经过的景点,来动物园玩的游客多是多,实际上却都住在札幌、小樽、富良野、美瑛等地,可见旭川本身是个缺乏魅力的城镇。 或许是四面环山的关系,旭川没什么地震,随处可见从开垦时代留下来的木造建筑与厚重的美瑛软石【※日本北海道美瑛町所出产的凝灰岩石材,使用美瑛软石砌造而成的美瑛jr车站名列日本全国百选车站之一。】堆砌建筑,但却没有发展得像小樽那样热闹,也没有重新设计得像函馆那般唯美,就只是很多余地伫立在那里,等它自然损坏就会翻新。 这座城市里充满了过时、停滞、沉闷的气氛,有不少人试图打破现状,重新检讨各种观光资源,而市政府也迈开沉重的脚步,重新开发城镇,可惜依然无法赶跑这股沉闷的空气。要我形容的话,就好比名为「旭川」的牛脾气,沉甸甸地压在这块土地上,别忘了旭川人是很排外的。 九条樱子与婆婆住的这栋洋房,在旭川可是数一数二的老宅,历史久到连婆婆都说: 「天气一冷,冷风就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真难受呀……」樱子是人们口中的「大小姐」,年纪应该有二十五岁,但不满三十岁,经常穿着男用衬衫和牛仔裤,不算邋遢但也说不上流行,不过她人长得美,双眼有神,身材高挑又苗条,我明明身高比她高,她的腰线却跟我差不多高度,真是惊人。及肩长发没有染色,乌黑亮丽,带点波浪,但她这个人绝对不会去烫发,可能是自然鬈,不需要特地打扮就很亮眼——樱子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她的个性就怪了。首先,樱子小姐不太喜欢亲近人群;应该说,基本上她不相信人,也没兴趣和人交流,就连现代人必备的联络工具「手机」都没有。 她最喜欢的东西是骨头,其次是骨头,其三、其四、其五也都是骨头,总之就是爱骨成痴,而且不拘种类,任何生物的骨头都令她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樱子小姐的叔叔在大学法医学教室执刀……不,执教鞭,不时从各地找来各种动物尸体,她便拿这些尸体亲手制作成骨骼标本,捐给适合捐赠的单位,剩下的自己收藏,或是上网贩卖。 这栋洋房建造当时肯定相当气派,四周庭院广大,不过现在土里已经埋了大量的大型动物尸体。有一次,我闻到厨房传来香喷喷的炖肉味,问她在煮什么好菜,她带我参观厨房的一口大锅子,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东西,而她是这样说的:「没有啦,我在路边发现死狸猫,正在给它去肉呢。」原来是之前去肉的气味太过吓人,婆婆受不了,所以才在锅中加了点酱油之类的调味料,闻起来就好多了。 听说庭院角落有个她专用的处理室,里面有火力强大的餐饮用瓦斯炉,可以处理体积更大的、或者已经开始腐烂的生物—我想这已经超出兴趣的范畴了。 任何动物只要一到她手上,就会被扒得精光,只剩块块白骨;她会仔细收集所有的骨骸,用树脂或强力胶组合起来,好好地收进玻璃盒中。她不爱活着的动物,发自内心热爱这些收藏在玻璃盒里不会说话的白骨。 我和这个怪人因为某件事情而相识,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自从认识她后,我就一直被她使来唤去。 「所以,今天又有何贵干了?」 满脸皱纹的婆婆被邻居小孩戏称(惧称?)「撒沙婆婆【※日本传说中的妖怪,亦是漫画《鬼太郎》中的主要角色。行经竹林时,如果眼前突然飞来一阵沙尘,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很可能就是撒沙婆婆的恶作剧。】」,她来到大门接我进客厅,只见旭川家具设计师(旭川可是著名的家具城)设计的奇形怪状的安乐椅上,坐着悠闲翘脚的樱子小姐,我朝她问了这个问题。那张椅子充满了现代感,在这栋一砖一瓦都洋溢着传统风情的洋房里显得有些突兀,但我很能理解樱子小姐为何喜欢这张椅子,因为它流线型的设计干净俐落,就像一张被扒到剩下白骨的沙发,所以我总是暗自叫它骸骨椅。 「小弟,我有礼物要送你,很棒吧?」樱子小姐微笑说着,在骸骨椅上摇啊摇的。 「反正又是莫名其妙的骨头……」 「别这么说嘛,拿去网路上能卖钱呢。」樱子小姐不悦地噘嘴。至于去肉的过程有多么辛苦,我已经听到不想再听了。 「所以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啊?」 「鲽鱼。」 「鲽鱼?」 我板起脸,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几个星期前,我陪爷爷去钓鱼,收获比想像中要好,我一时兴奋,就分了几条给她。 「该不会是我上个月钓来的吧?」 「哈哈,鱼肉和鱼子我都吃罗,真的好好吃,所以回敬你一点心意。」 樱子小姐露出开心的笑容,递给我一幅裱着木框的雪白骨骼标本,那只肥美又带卵的黑鲽【※主要产于北海道东部的野付水道至根室湾沿岸、厚岸湾一带,肉质鲜美。】已经改头换面。 我喜欢吃鱼,也经常吃鱼,只是看到这样精美的鱼骨,总觉得跟平时吃的鱼完全不同,不过说穿了还是骨头。木框作工精美,底下还精心贴着印有学名pleuroes obscurus的贴纸,就连我也知道「这东西」可以卖个好价钱。 「那……我就收下这份大礼了……」 或许有少数人收到骨骼标本会开心,但是对我迈种没兴趣的人来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算它原本是食用鱼,现在也变成了这副德性,总觉得乱丢会遭到报应,而且也对不起辛苦制作的樱子小姐;问题是,在房间里装饰骨骼标本挺怪的,感觉不尊重死去的生物,不太舒服。 「不过……在房间里挂这个会不会吓到人啊?送给我真的好吗?」 「它很美啊,怎么会吓到人呢?再说,鱼骨哪有分什么适合不适合,你知道吗?单取鱼骨的过程可是很辛苦的!」 樱子小姐完全没发现我只是胡乱搪塞,想回绝这份礼物,自顾自地开始说明制作鱼骨标本有多么辛苦:其他动物只要埋在土壤中,或是放入锅里加洁牙剂一起熬煮就行了,鱼则不同。 「你得先淋上热水,用牙签慢慢把肉挑掉才行。」樱子小姐板着脸说。 可以想像这么繁琐的工作肯定令人肩颈酸痛,但我也从来没拜托你做这种事啊……我真的很想说,樱子小姐,你别忙了,就正常地吃个鱼不行吗? 「怎样?很美吧?从它生前扁平滑稽的外观,很难想像它的内在这么纤细吧?」 「嗯……」 樱子小姐说话时,两眼兴奋地发亮,仿佛在说:「开心点嘛。」她的个性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对我这个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她的沟通能力实在算不上好,或者说,不太关心别人的想法。 「要说漂亮……也是挺漂亮啦。」 总而言之,现在泼她冷水只会更麻烦,先不管这标本漂不漂亮,她努力为我做出这样的东西,这份心意确实令我开心。而她说鲽鱼的外观扁平又滑稽,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啦。 平常吃鲽鱼时我什么都没想,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它真的像片叶子,细细的骨头如纵横的叶脉。我看着鱼骨,联想它还像什么,发现那数不清的尖骨虽然没有花样,却很像孔雀那类的鸟羽毛。我无法对纤细、好美之类的形容词产生共鸣,不过即使是对骨头没兴趣的我,偶尔也会觉得那确实可算是一种美,所以,我当下应该给她「成熟的回应」。 「啊,嗯,我很开心喔。谢谢,那我就把它摆在桌上罗。」 我一改之前的态度,对自己钓到的战利品又打了一次招呼,然后恭敬地收进书包里。 「说到鱼骨,我喜欢狮子鱼,它的骨头真的好可爱,可惜我还没组装过。」樱子小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一脸心满意足。 「狮子鱼……北海道应该没有吧?」 「是这样吗?」 「我记得那种鱼栖息在比较温暖的地方。」至少我还没在餐桌上看过狮子鱼。樱子小姐略显失望地低下头,我思考了一下,换个方式问:「那……换八角鱼如何?」 「八角鱼?」 「味道还不错,但骨头太多了,而且外观有点奇怪?好像长了翅膀一样,我想你会觉得很有意思……」 樱子小姐一脸不解,于是我用智慧型手机搜寻图片,让她看看八角鱼的模样。她一开始还诧异地瞄向我的手机,一看立刻两眼发亮。 「这种鱼长得真古怪!」 她把八角鱼的尖头放大,瞧个不停,然后绽放笑容,我总算松口气,伸手拿起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红茶。 附近小朋友总是把婆婆当成妖怪,因为她走动时无声无息,我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人是魁。不过,这妖怪婆婆泡的红茶总是如此美味,我平时不太喝红茶,对茶叶种类更是一无所知,但至少我妈泡的红茶从来没有这么好喝,自从认识了樱子小姐,我才知道原来红茶可以这么香醇。 「如果我有钓到,再送给你吧。」 美味的红茶与樱子小姐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心情大好,不禁脱口而出。 「谢谢,幸好你喜欢钓鱼。」 看到笑容满面的樱子小姐,我也开心起来——但也猛然发现,我又给自己找了不必要的差事。我真是笨,明知道是自找麻烦,却还是主动接近樱子小姐。 「正确来说,钓鱼不是我的兴趣,是我爷爷的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把来到喉头的叹息吞回去,硬是挤出笑容。我不知道怎么钓八角鱼,不过问爷爷应该会有答案,想必他也乐意陪我一起去钓。爷爷最喜欢我找他帮忙,能讨好樱子小姐又能孝顺爷爷,算是一举两得。 樱子小姐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天真无邪地玩着智慧型手机,我看着她,将红茶一饮而尽。这里只有无声无息的妖怪婆婆和樱子小姐相依为命,气氛显得庄严肃穆,但我还是迷恋这栋房子,刚开始虽然被环绕屋内的白骨弄得毛骨悚然,现在倒也觉得别有风味,我大概是被樱子小姐洗脑了吧。 在舒适的沉默之中,樱子小姐接连发出开心的叹息,就在这时候,她手中的智慧型手机突然响起当红少女偶像团体的新歌旋律。 「抱歉,有电话。」 樱子小姐不悦地板起脸,我当下觉得自己喜欢的歌曲成了刺耳的噪音,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赶紧从她手上接过手机,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妈妈。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打来?我气鼓鼓地想。 「喂?」 我口气很差地接了电话,而妈妈也口气很差地回:「怎样啦?」 「没有啦,你找我干嘛?是不是漏买什么晚餐的菜?」 「不是,我有小事情要你帮忙,快点回来吧。」 「蛤?」 或许就是因为我妈这么强硬,我才能习惯强硬的樱子小姐吧。爸爸在我四岁的时候生病过世,从此妈妈一手带大我和哥哥,是个女强人,她用爸爸的保险金当起公寓包租婆,如今在旭川市内拥有八间公寓。我很感谢妈妈让我生在单亲家庭却不虞匮乏,她真的很了不起,连高中都让我读昂贵的私立学校,还说大学想念哪里都行,妈妈万岁! 不过她也很会使唤人,总是拿「不让人做白工」为由(是会拿到零用钱,但也不多),连儿子都当成佣人一般使唤;自从哥哥去年春天升学离家之后,妈妈抛出来的杂务理所当然都落在我身上。 「帮忙?换水龙头的垫圈吗?能不能再等两小时?」 我现在已经是称职的假日装修工了。讲电话时,厨房飘来浓郁的香气,有酱油和生姜的味道,今天只有半天课,我还没吃午餐,刚才婆婆在门口招呼我时,异常开心地问我:「少爷,你还没吃午餐吧?」我想应该不必担心没饭吃,因为婆婆总是说我太瘦,满脑子想着要用山珍海味把我养胖。 平常婆婆的红茶都会配茶点,今天只有茶杯肯定也是这个原因,就像她经常对樱子小姐唠叨的一样:「饭前不可以吃甜点喔。」 所以只要再等一会儿,我就能吃到婆婆的美味大餐。说真的,我妈不太喜欢做饭,做得也不好吃,更何况我都读到高中了,连午餐都不会自己打理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就算回家,也没人帮我准备午餐。我并不是懒得煮饭,只是婆婆的大餐肯定比泡面优秀,我本来打算待会儿要留下来吃一顿饭…… 「不行,你马上回家,一点半有人要来。」 「一点半?也太赶了吧?」 看看老旧的大钟,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五分。 「就是啊,有个房客的家人怎么打电话都找不到人,希望我去帮忙开门,如果又碰到之前那种事情很头痛对吧?所以才需要找你一起来。」 「搞什么啊~」我忍不住发出不满之声。 「总之没时间了,马上回家,听到没!」 嘟——。她挂电话的狠劲跟樱子小姐一样。 「真是的……」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樱子小姐狐疑地盯着我瞧。 「我妈打来的。」 「有事吗?」 「是啊,我妈是公寓包租婆,有个房客和家人失联,家人希望我妈去开门。」 「哦。」 「之前我妈也曾经帮人开过门,结果里面死了一个老爷爷,她就不敢一个人去开门了,所以我今天要先回去。」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去,但还是垂头丧气地这么说,樱子小姐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样啊,我们走吧。」 「什么?」 「不是说里面可能死了人吗?那我怎么能不去呢?」 看到她的表情充满了期待,我皱起眉头。 「樱子小姐……」 「干嘛?」 就连我也看不过去她那兴奋的行径。 「你太不庄重了。」 樱子小姐被我泼冷水,又噘起嘴闹别扭,这时候的她完全像个小孩,我不禁感叹婆婆每天肯定都很辛苦。 「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小心哪天迈报应喔。」 出租公寓里很可能有人过世,我当然更不能把樱子小姐一起带去,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叫她乖乖看家。 「我不是快乐,只是没什么机会看见人的尸体,单纯好奇罢了。」 樱子小姐不甘心,猛摇头硬要跟来,这不叫快乐叫什么? 「不行。」我一口回绝。 「我不会乱来,不会打扰你的。 」 肯定是骗人的,别人就算了,樱子小姐这番话能信吗? 「如果有事,我会转告你的,请你待在家……哇!」 说到一半,我不小心勾到胡乱塞在书包里的围巾,扯出了黑鲽的骨骼标本,眼看它就要砸在地板上。 我在砸上地板的前一秒接住它,仔细确认框里的骨头有没有撞坏,没想到樱子小姐从后面搭上我的肩,对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樱、樱子小姐?!」 「你真的不肯带我去?如果里面真的死了人,而且还死了好几天怎么办?现在不是夏天,腐烂速度相对慢,但人只要断了气,就会迅速腐烂,你明白吧?」 她的气息没命我怦然心动,压低声音的呢喃反而令我毛骨悚然。 「比方说,有人在浴缸泡澡到一半,突然心肌梗塞过世了。就算我不说明,你也很清楚泡在水里的尸体是什么模样吧?」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曾和她一起在河边见过悲惨的尸体——惨到我不堪回忆,直接锁进了记忆深处。 「现在这季节浴室依然很冷,想必不少人会直接开着热水泡澡,这么一来,尸体会咕噜咕噜地煮个好几天,骨肉应该也分离了,那个味道啊……」 「别说了!」 我捂着耳朵大喊,樱子小姐则从我手上拿走骨骼标本。 「我只是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实,要是真的发生了,我可以帮你去确认遗体唷。」 「……」 樱子小姐捡起我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排在桌上,再一一整齐地放回去,最后塞进骨骼标本,才慢慢地拉上拉链。 「是不是该走了?」 樱子小姐一脸得意,看着愣住不动的我,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你要是出事,我可不管喔。」 curiosity killed the cat.——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curiosity killed sakurako.——好奇心会杀死樱子。 就连号称九条命的猫都会被好奇心害到没命,樱子小姐或许也会死于好奇心吧。我是不讨厌她,但也很不喜欢她面对「死亡」的态度,不禁紧咬下唇。 「猫啊?猫活着的时候就很美了,死后的骨骼更是艺术,我曾经……」 「够了!是我不对!」 我狠狠往桌子一拍,没吓到樱子小姐,反而是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婆婆轻声惊呼。 「啊,抱歉。」 「哎哟哟!少爷这么快就要回去啦!」 「不好意思,突然有急事……」 婆婆手上捧着托盘,里面盛着美味的什锦炖肉和姜炒猪肉,那香气让我饥肠慨慨,似我还是不得不对婆婆低头道歉。如果能吃我一定吃!婆婆,对不起! 「我也要出门。」 「小姐也要?那我赶紧准备,这副德性出门,实在有违九条家大小姐的身分——」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房客的家人一点半就到啦!」眼见婆婆想给樱子小姐换衣服,我先下手为强,要樱子小姐立刻出发。 「这副德性怎么见人哪!」 婆婆大呼小叫,樱子小姐只说了句:「没办法罗。」然后耸耸肩,抓了件大衣就跟在我身后离开。 「婆婆!真的很抱歉!」 「大~小~姐~!」婆婆在门口哭天喊地,我在心中不断道歉,带着樱子小姐离开洋房。 「别担心,马上就回来了,哈哈哈。」 樱子小姐大笑三声,还是那么云淡风轻,我只觉得心好痛,实在对不起婆婆。 「所以,现在要去哪?」 樱子小姐一来到马路上便张开双臂,露出笑容。对喔,我还得带路呢。 这时我才意识到,接下来几个小时,我又得被她耍弄,不禁郁闷得头晕目眩。她说会乖乖听话,但那根本不可能啊。 「唉,真倒霉……」我用力叹出一口气。 樱子小姐意气风发地迈步前进,我对着她的屁股偷偷发出诅咒。 贰 跟妈妈约好的公寓,离樱子小姐家有十几分钟车程。 原本打算搭公车过去,碰巧眼前驶来一辆空的计程车,樱子小姐便马上拦车。 因此,我们比约定时间要早到,我也勉强在公寓附近的超商买了三个饭团当午餐,分别是明太子鱼卵、鲔鱼美乃滋和梅干饭团;明太子太辣,鲔鱼美乃滋太咸,梅干一点都不酸,三颗饭团食之无味,加上对婆婆的姜炒猪肉念念不忘,让我心情有点恶劣。 但就算味道差了一点,还是能填饱肚皮,当我把三颗饭团吃干抹净、喝茶润喉的时候,妈妈就来了。她外面穿着时下流行的蓬摆大衣,里面却又因为旭川天气寒冷而穿了防寒厚衣,过度凸显她微胖的身材,看起来像尊不倒翁,我不禁对自己妈妈的外表有些失望。 「哎呀呀!」 妈妈一看到我们俩,就讶异地捣嘴。我觉得自己才该讶异,无奈地介绍起樱子小姐。 「呃……妈,这位是……」 「我知道啦!这不就是九条家的大小姐吗!」 妈妈硬是把我拉开几步,然后不满地拍了拍我的腰,低声惊呼。 「咦?你认识她喔?」 「当然啦!我们住的南光地区一带,以前土地都是跟九条家租来的!二次大战之后,九条家慢慢释出手上的地产,不过现在一样是这里的大地主啊!」 「嗯,我是知道她家很大啦。」 樱子小姐家真的很大,虽然目前里面只有婆婆和她相依为命,却有十间房间,而且院子更是大得惊人,里面埋着两只海豚、一只夭折的小须鲸、一只棕熊、三头鹿和三匹马,而且还有的是空间。 「听说大老爷过世前脱手了不少资产,不像以前那样风光,但九条家的小姐还是正牌大小姐呢!」 「哦……」 「哦什么哦!你怎么会带这种大人物来啦!」 「哪有,是她自己想来的。」 「啊?」 樱子小姐看着我们交头接耳,一脸不解,接着开始东张西望。 「唉,总之你就别管樱子小姐的事情了。」 「我怎么能不管!」 「没关系啦,反正樱子小姐这个人老是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是啊,她就跟小朋友一样任性。」 「小弟,我听到罗。」 樱子小姐盯着公寓窗户,看也不看我一眼,口气显然不太开心。这公寓屋龄不小,是我妈擅长的中古屋改装出租,跟其他公寓一样保守,毫无特色。 「哈哈哈……你听到了喔。」 「不过你的判断正确,就当我不在这里吧。」 听樱子小姐这么一说,妈妈反而慌张地支吾道:「呃……这里好冷,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喝杯茶?」 妈妈似乎和樱子小姐对上眼,连忙指着公寓斜对面一家咖啡厅,看她鞠躬哈腰的样子,真是恭敬至极。 「不用特地顾虑我。」 樱子小姐一口回绝,抓起我的手臂,瞥了我妈一眼,就把我往前方拖去。 「我等得不耐烦了,快走吧。」 「不行啦,要等房客的家人过来,怎么可以随便开人家的门呢?」 「真烦,是哪一间?」 樱子小姐像只气呼呼的兔子,不断用左脚跺地,我连忙问妈妈是哪一间。 「喔,就二楼最前面那间,住的是个姓水岛的年轻小姐。」 「咦?」我仿佛脑门挨了一槌,眼冒金 星。「水岛小姐?」 「对啊,她说快结婚了,打算要搬家,真希望里面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怎么会……」 我还以为又是哪个老人家,没想到房客竟然是年轻小姐,而且还是水岛小姐? 「毕竟她还年轻,家人难免容易穷紧张。」 「也、也是。」 没错,肯定是家人在穷紧张,因为我认识这位「水岛小姐」。我不是说不认识的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但听到是熟人,难免打击更大,我根本不敢想像水岛小姐碰上了什么麻烦。 「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想起她苗条清纯的身影,告诉自己她一定一切平安,却又突然害怕得发抖。 「二楼最前面……是那间吗?窗帘没拉开。」 「真的耶。」 「这个时间没道理不拉开窗帘吧?这表示她不是晚上出了门就没回家,就是天亮之前便死了。」 「请你不要随便乱讲话!」 樱子小姐似乎被我吓到,难得闭上嘴。 「喂,你怎么对九条家的小姐这种口气!」 妈妈连忙上来缓颊,我气得抓住妈妈的肩膀推开她。 「话说回来,不是早就一点半了吗?她的家人怎么还没来啊?」妈妈说。 「我想应该快到了吧……」 「是不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喔!」 「这样催人家不太好吧。」 「小弟?」 「什么事?」 樱子小姐看着我跟妈妈一来一往,不经意地指向前方,我往那方向看去,有个人影正跑过马路往这里来,发现我们之后加快脚步。 快步赶来的是一名女子,身穿白色大衣,双手紧紧握拳,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左右,不知道是不是赶流行,皮肤白皙却抹着显眼的亮橘色腮红,感觉很艳丽;头发不长,烫着大波浪鬈发,连我也看得出来是个时髦女子。 「请问你是这里的房东吗?」 「是啊,我姓馆脇。」 女子连忙松开胸前紧握的双手,整理大衣领子,大衣底下似乎只穿着单薄的粉红色护士装,虽然是裤装款式,但今天一点都不暖和,穿成这样想必很冷。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一来到我们面前,立刻低头鞠躬,摇摆的大衣上挂着印有「水岛」的名牌;当她抬起头来,一股清甜的香水味便扑鼻而来。 「请问,你是水岛小姐的家人吗?」 「对,我是她妹妹好美,妈妈原本也要一起来,可是前天走在下雪的路上不小心滑倒,跌伤了腰。」 「哎呀呀~前天路上很滑呢!」妈妈的语气十分夸张,表现出担心的样子,但随即就问:「毕竟是要开别人家的门,可以先确认一下身分证件吗?」 「驾照可以吗?」 「可以,只要有姓名跟照片就行了。」 自称好美的女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皮夹,是个名牌长夹。天气很冷,她用僵硬的手指打开皮夹,从中拿出驾照。 「水岛……好美小姐……好,可以了。」 「这样就行了吗?」 「可以再请教命堂的姓名吗?」 「我妈?她叫水岛美代子。」 「美丽的美,时代的代,孩子的子对吧?」 「对。」 「对不起喔,照规矩就是要问清楚合约上保证人的姓名啦。」 「不会。」 就算情况紧急,还是要按照规矩来。好美小姐接受妈妈仔细查验身分,却忍不住瞥着二楼的住屋,恨不得赶快过去瞧个清楚。不知道妈妈是否体会她的心情,只见她从公事包里掏出文件确认。 「照规矩,还要签一张同意书啦。」 我很能体会好美小姐的焦急,因此听到妈妈拿出一张同意书要人家签,也觉得不耐烦。 「是眼科吗?」樱子小姐突然发问。 「什么?」 正从妈妈手上接过原子笔的好美小姐,诧异地眨眨眼。 「我说你上班的医院。」 「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穿这双鞋子过来,医院应该不远吧。」 闻言,我低头看她的脚——是一双红色的卡骆驰牌的防水鞋,就算今天没下雪,但也不该在冬天穿这种不保暖的鞋子出门。 「搭计程车来的路上,我看到附近有两家医院,分别是内科小儿科医院和眼科医院,粉红色护士装通常是小儿科护士在穿,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小儿科的……」 樱子小姐说到这里,敲了敲自己的眼尾。 「咦?」 「你眼尾的彩妆上有个小圆圈。」 好美小姐签着妈妈拿来的文件,神色更显讶异狐疑。 「那应该是使用雷射细胞炫光仪的痕迹吧,我认识一个护士跳槽眼科,偷偷告诉我眼科护士关注仪器的时间比关注病人多。」 「呃,大概吧,我刚开始做时也不知道。」 好美小姐签完同意书,吐了一口气,生硬地陪笑,肯定在想樱子小姐究竟是什么来历。 「哇,所以你真的是眼科护士罗!」妈妈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高声惊呼。 「是,就在那边那家眼科诊所。」 好美小姐点点头,妈妈佩服地对着樱子小姐说:「哇,好厉害,我根本看不出来。」 樱子小姐毫不在意妈妈的称赞,毕竟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人夸奖,只是想窥探一点被隐藏起来的事实。 樱子小姐唯一尊敬的人就是她的叔叔,这位叔叔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我也辗转听过: 「真相就像骨头,虽然隐藏在皮肤、脂肪与血肉之下,却默默支撑着所有的一切。事物之间必有关连,就像生物必有骨肉一样。」 所以樱子小姐才会充满了求知欲,因为她最喜欢骨头了,忍不住要像剥去动物的皮肉一般,找出社会上不为人知的部分一探究竟。 「好了,该上楼了。」妈妈被樱子小姐的视若无睹弄得不太开心,气得脸有些红,却还是客气地对她说:「我们有正事要办,九条小姐还是去咖啡厅稍微……」 樱子小姐依然不当一回事,擅自就说:「二楼吗?走。」 她完全不顾我妈的臭脸,带头就往楼梯走,后面依序是我、好美小姐以及我妈。 「上来第一间是吧?」 樱子小姐率先爬上二楼,站在两扇房门中间,我先点了点头。水岛小姐的房间是眼前左手边这扇门没错,只是没有贴门牌。樱子小姐戴着黑色皮手套,一手就抓住门把。 「果然有上锁。」 她用力一扭,再次确认皮手套的摩擦声与门板的碰撞声,然后看着我。我身边的好美小姐脸色更加怪异,仿佛在问:「为什么让这个人第一个开门?」 「真的完全联络不上吗?」我连忙问好美小姐,试图转换气氛。 「是啊,简讯不回,电话也不接。」 「平时一定会回吗?」樱子小姐突然插嘴。 「我想想……她跟未婚夫每天多少会通电话。」 「多少是指?」 「就很平常啊,什么我下班啦,晚餐吃什么啊,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哈哈哈哈!」 樱子小姐突然放声大笑,好美小姐吓了一跳,盯着我希望我解释清楚。她应该是觉得这没什么好问的吧?没错,这对有手机的情侣来说,确实很正常。 「樱子小姐!」 这种态度对我跟好美小姐来说无疑是嘲讽。我赶紧拉拉樱子小姐的大衣袖口,要她冷静点,她却不层地撇嘴说: 「就像《万叶集》【※现存最早的日语诗歌总集,收录从四世纪至八世纪共四千五百多首长歌、短歌,总计十二卷。】说的,『冬雪消于春日,汝心更甚雪,音讯全无【※译为白话文的意思是:雪本来就会在春天融解,但你为何没有捎来只字片语?难不成你的心也跟着融雪一起消失了?】』这样?」 「什么?」 「没想到这样竟然算平常,好比『平安时代』不知不觉变成了『平成时代』。」樱子小姐发出冷笑。 好美小姐根本听不懂,望向我求助;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但语意肯定是瞧不起好美小姐。真是的,这就是她的坏毛病。 「总之先开锁吧。」 我连忙向妈妈拿钥匙,试图在樱子小姐破坏所有人的心情之前开门。 「说不定她只是想自己沉思一下?人家常说婚前忧郁症……」 「……」 我听说水岛小姐快结婚了,又看好美小姐脸色阴沉,才开口打圆场,但她没有回应,仿佛在说:「姐姐的事只有我最了解。」 姐妹果然是不同的生物,就像我跟大哥感情很好,但他不是非常了解我,我也不是完全了解他。我不像樱子小姐那样没常识,熟人突然断了连系,并不一定是发生惨案啊。 我心情复杂地开了锁,但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开门,于是让路给好美小姐先走。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 喀嚓! 现场响起一声金属声,门开到一半就卡住了。 「啊……」 「挂着防盗链。」樱子小姐挑眉说道。 我和好美小姐面面相觑,脸色铁青。 「哎呀,真伤脑筋。」 妈妈说得一派轻松,看来她并不了解挂着防盗链的意义。 「怎么办?要开吗?」我问了才惊觉自己好蠢。 「麻烦了……」 「真的可以吗?剪断链条要向你收取修理费喔。」 妈妈的语气就是嫌麻烦,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干嘛?」 我拖着不开心的妈妈下楼梯。 「你想想看好不好!挂着防盗链不就代表里面有人吗!」 「哎哟喂!糟糕啦!」 妈妈这才体会到事态严重。 没错,门上挂着防盗链,表示门是从内侧上锁,里面肯定有人。当然,里面的人不一定是水岛小姐,但似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妈妈连忙从后车厢的工具箱拿出油压剪。 「呃……这个就交给你啦。」 妈妈把工具递给我,神色显得害怕、不知所措,我早料到她会把这种棘手的工作交给我。 我走上楼梯,回到樱子小姐与好美小姐身边,好美小姐吓得浑身发抖,可能是樱子小姐又对她胡说八道了。真不该让这两个人独处,我不禁对好美小姐感到愧疚。 但我现在该做的,是解决防盗链的问题。 「我想用这个应该能剪断。」 「拜托你了。」 我亮出手中的油压剪,她朝我一鞠躬,这真是我这辈子过过最不想帮忙的请求了。 我先紧抓手把,试着练习几下,然后深呼吸:心中无比紧张惶恐,感觉眼前的景物很不真实,门把遥不可及,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以现在这种情况来说,还不知道报警会不会受理,我只能咬紧牙关上了。 「……」 我慢慢把门拉到最开,房里还是毫无动静,我有股冲动想拔腿就逃。我用颤抖的手指,挑选链条比较好剪的位置,稳稳地对上油压剪,正准备出力的时候,樱子小姐温暖的身体便从后方凑上来。 「樱、樱子小姐?」 「开门之后,应该由我们先进去。」樱子小姐对我耳语。 「咦?」 「有味道。不想后悔的话,就让我走前面吧。」 「味道是……」 樱子小姐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就从我身后离开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底更加慌张,不禁嗅了嗅从屋里传出来的气味,但只闻到玄关的薰衣草芳香剂,味道重得不得了。 「……」 我可不能再被樱子小姐耍弄,便努力集中精神。这件事情并不难,就是需要点力气,我再次深呼吸,聚精会神地紧握手把。 樱子小姐、好美小姐和我妈从背后射来的视线,给我带来不小的压力,我开始施力,防盗链没那么容易剪断,但我的臂力也不容小䝼。我咬紧牙关,顺势再加一把劲,防盗链发出闷响,应声而断——说时迟那时快,樱子小姐迅雷不及掩耳地开门溜进去。 「樱子小姐!」 我急忙阻止,但她根本不理我,直接脱鞋进屋。没办法,我只能暗自叹一口气,回头看着惊慌的好美小姐。 「如果你没意见……方便让我先进去吗?」 「……」 「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一个人也不好处理……啊,里面的东西我都不会碰!」 这个建议有点勉强,好美小姐却干脆地点头同意:「拜托你了。」 「咦?」 好美小姐又点了一次头——不,更接近鞠躬吧。 「可是……这样好吗?」 「没关系,拜托你了。」 「可是……」 我难掩困惑,但她似乎死心了,可能不想第一个看到家人的最后一面吧。 「一定没事啦。」 好美小姐听了一阵哽咽,咬着下唇、涨红着脸连点两次头,我知道这是无意义的安慰,但我也希望真是那样。 「那就打扰了。」 我对好美小姐行个礼,先行入室,在薰衣草香之中脱鞋。樱子小姐早就进去了,玄关相当整齐,除了我们的鞋子之外,地上没有其他鞋子。 「唔……」 屋里的情况让我无暇顾及樱子小姐,半开的客厅门中,可以看见客厅的光景。 「太惨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脱口而出。窗帘虽然紧闭,但客厅却开着灯,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屋子被砸了。 这是我当下的感想。这当然不是樱子小姐干的,因为没有听到声音,就算她很会弄乱东西,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成这样,肯定有人在我们破门而入之前,就砸了这个家。 原本干净整齐的客厅变得一片凌乱,玻璃杯碎裂,观赏植物倾倒,杂志被割破,电视掉落地面,急救箱掀开——乱到好像屋子里刚刮过小型龙卷风。 樱子小姐已经不在客厅,我小心翼翼地找她,避免踩到任何东西;经过散乱的客厅时顺便偷看人家的私物很不应该,但我还是忍不住到处乱看。封面写着「自制果酱妙处多」的当月号烹饪杂志、编排整齐的相簿(后来得知是剪贴簿)、红茶专卖店的茶包、网购的英国制天然皂包装盒……水岛小姐家里果然连小东西都很优雅。 「樱子小姐,这样真的不好啦。」 樱子小姐似乎去了卧室。我发现沙发皮被掀了一半,上面还挂着一条粉红色内裤,连忙移开视线。 「你在哪里?」 「小弟,这边。」 我羞得脸颊发烫,东张西望,发现樱子小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便往那里走去,果然从半掩的卧室门缝中,瞥见樱子小姐穿着牛仔裤的屁股。 「不要乱碰人家家里的东西喔。」 我靠在半掩的房门上,对蹲在床前的樱子小姐叮咛道。 「樱子小姐?」 「……」 她没有回答,径自脱下皮手套,换上她随身携带的抛弃式橡皮手套,「啲啪啪 」地拉了几下。 「樱子小姐?!」 这动作吓得我浑身发冷,同时也望见了不想看见的光景。 「这……」 ——怎么会?这三个字我说不出口。虽然多少做了心理准备,不祥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不……这不是真的……」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扑鼻而来的是放置多时的尿骚味,以及淡淡的尸臭。 「这个女人就是房客?」 我捂着嘴不停点头,水岛小姐上半身挂在床沿,下半身瘫在地上,倒在樱子小姐的脚边。 「气味还没那么重,要不是有失禁发出来的氨臭味,我也不会注意到。」 「什么……」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水岛小姐表情扭曲,双眼圆瞪,张嘴吐舌,死相痛苦。 那么美的水岛小姐竟然…… 原本纤细柔软的手指变得黑紫扭曲,表现出主人死前的痛苦;上衣胸口被撕开,露出一边的胸部,我却不觉得有丝毫煽情,因为发青的肤色非常骇人。 「呜……」 悲痛之余,仿佛有支火烫的利爪猛抓着我的心,恐惧、愤怒与厌恶一次袭来,我双眼泛泪,同时感到反胃想吐。 我经常在想,倘若身边很亲近的人突然出了意外,我们除了悲伤之外,为什么仍然会感到难以忍受的恐惧与生理上的厌恶呢?而这样的反应又让自己更加悲伤、不甘,情绪然处发泄的我,只能掩面趴倒在地。 我怕得不敢仔细看,不想牢记她的最后一面,但只要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她那双圆瞪的双眼—啊,我这辈子肯定都忘不了她那双眼睛! 「嗯,轻按尸斑会消,这房间采光好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角膜看来有些混浊,但没有想像中的干燥……不过瞳孔放大了。」樱子小姐又拉了拉手套,啪的一声,应该是脱下来了。「尸体还很僵硬,腹部尚未变色,从这里的气温来看,死亡时间应该不到二十四小时。」 我抬头一看,樱子小姐露出开心的表情,我真痛恨她拿别人的死来取乐。 「姐!」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啊……怎么会这样!姐!不~~」 我都忘了还有好美小姐在。 「怎么会……姐!前天还活蹦乱跳的,我不信!」好美小姐等不到我出去才进来查看,一进屋就飞奔到水岛小姐的床前,蹲了下来。「屋子里好糟好乱……怎么回事?姐!你怎么了!」好美小姐抱着水岛小姐的遗体痛哭。 我好后悔,自己伤到她了,我应该更冷静一点,把有人不幸过世的消息传达得更婉转一些……唉,我真蠢。 「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好美小姐轻抚着水岛小姐脸上的浏海,哽咽呢喃。 「应该先报警。」 「咦?」 「屋里有尸体,当然要换警察上场罗。」 「尸体……你!」无礼的口气激怒了好美小姐。 「樱子小姐!」我也感到很生气,忍不住对樱子小姐大吼一声,她先是吓得睁大眼睛,然后噘嘴瞪着我生气,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她的话实在太没同理心了。 「唔,我也觉得应该先报警……还有最好别乱动水……呃,清美小姐屋里的东西。」 在这个情况下,还是应该先报警处理。我正要说出水岛小姐四个字,忽然想到好美小姐也姓水岛,这才第一次叫了水岛小姐的名字。 ——清纯、美丽。 打从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名符其实,此时要我喊出这么美的名字,反而悲从中来。 「什么意思?」 「唔……目前看起来,屋里应该是被人砸了,可能发生了某种刑案。」 「你是说,我姐被人杀了?」 「有这个可能性。」 「怎么会!为什么要杀我姐!」 好美小姐当然不认为姐姐会涉及犯罪,而我也一样;但实际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涉及犯罪,无论是多么安分守己的人,都可能突然被陌生人夺去生命,当下的每分每秒,都可能正在发生如此悲惨的事实,我们只是不想去看,不愿意相信死亡总是近在身边。 「医师——」 门口传来妈妈与某人交谈的声音,我还在想是谁,好美小姐就讶异起身。 「好美?究竟怎么回事?」 有个男人身穿衬衫,披着与好美小姐一样的大衣,看见凌乱的屋况满脸错愕,边说边乒乒乓乓地走进屋内。 「医师!姐姐她……」 男人才来到客厅中央,好美小姐就跑到他面前,伏在他胸口放声大哭,哭声之凄厉,仿佛要将胸中隐忍的情绪一吐为快,悲伤极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 「啊,他说他是水岛小姐的未婚夫。」妈妈在门口说。 她抵死不肯进屋,光看见声泪俱下的好美小姐,便对屋内的状况一清二楚,脸色想当凝重。除了同情好美小姐,她应该也在想这间房成了凶宅,往后很难出租。男人有点困惑,但还是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并对我们点头致意: 「敝姓桥口,是附近眼科诊所的医师,也是清美的未婚夫。」 「你好。」 姓桥口的青年看来比清美小姐稍大个几岁,外型干净清爽,白袍底下却打着异常显眼的粉红领带,乍看跟清美小姐的风格不太搭,我不太会形容……假使清美小姐跟这个人结婚,我应该会很失望吧。在我个人的想像中,认为清美小姐的未婚夫应该是更木讷寡言的人。 未婚夫桥口先生的人品如何,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讨厌如此伤心的重逢,毕竟我自己都心痛欲裂了,却还要看着她的亲友伤心难过,实在太痛苦了。 「清美呢?」 「在那里……」我低头指着卧室。 「不会吧……清美!」 桥口先生与好美小姐双双进入卧室,我低着头,与两人擦身而过,赶往门口。 「怎么会这样引清美!清美!」 「姐!」 身后传来两人悲恸的喊叫,我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呜……」 我试着把眼泪吞下肚,却突然反胃想吐,连忙捂嘴,弯下身子拼命克制哭声与胃酸。樱子小姐看着我和另外两人,觉得无聊至极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她连心脏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骨头。 「樱子小姐——」 我正要对她抱怨,她立刻举手作势要我闭嘴。 「电话。」 接着她手心朝上,催我交出智慧型手机。 「咦?」 「赶快报警,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也、也对。」 她说得没错,屋里的两人正在伤心难过,妈妈又只会在门口踱步,只剩我们还能做事,得赶紧动起来才行——正当我打算打电话报警,樱子小姐突然伸出细白的手指,抢走了我的智慧型手机。 「呃,怎么了?」 她熟练地滑起手机,没两下就对着手机说:「是我,小弟她妈妈是公寓包租婆,其中一间房子发现了房客的遗体,不知道有没有犯罪嫌疑,应该死亡不到一天,我懒得办手续,交给你了。地址是……」 樱子小姐瞥了矮桌上凌乱的信件一眼,流利地念出这间公寓的地址,从她的口气听来,接电话的人应该是在原哥吧。 在原哥是樱子小姐的未婚夫,在警方公安部工作,相貌堂堂,头脑聪明,允文允武;奇怪的是,他在樱子小姐面前却唯唯诺诺。在原哥的年纪比樱子小姐大一些,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 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通知完毕,他们应该会马上派人过来。」 她把智慧型手机扔给我,伸手拿起矮桌上凌乱的信件,以及被翻开、东西掉出来的包包。 「樱子小姐!不能碰啦!」 「为什么?」 「这里有犯罪嫌疑。」 她不管我慌忙制止,继续翻找清美小姐包包里的东西。 「哪有啊?门上不是挂着防盗链吗?」 「是这样没错……」 樱子小姐有个奇怪的习惯:拿出包包里所有东西之后,都会井然有序地排好,手机、挂着钥匙的钥匙圈、零钱包、零钱包、零钱包——三个大小款式都不同的零钱包,还有面纸、手巾和原子笔。 「嗯。」 包包里似乎还留着皮夹,她随手扳开,发现里面还有钱,然后又关上,摆回桌上。 「应该不是遭小偷?」 「大概吧,我到处查过一遍,每间房间的每扇窗都锁得好好的。」 信用卡之类的物品都还在,表示这案子并不是以谋财为目的,让我打从心底毛骨悚然起来——是仇杀,还是奸杀?凌乱的屋况分明是她抵抗的痕迹,还有那裸露的胸部…… 「呜……呕……」 一想到她被凌虐杀害的当下是如何凄惨,我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抓起附近翻倒的垃圾桶大吐特吐,没消化完的饭团火辣辣地从喉咙里涌出来。 樱子小姐不发一语,从我的书包里找出没喝完的瓶装茶,递到我面前;我接过茶,漱漱口又喝了两口,喉咙还有点刺痛,但至少不再反胃了。我把瓶装茶放在脚边,双手紧紧环抱身体,力道强得连我都怕扯下自己大衣的袖子。 「这到底是谁干的……」 「什么意思?」樱子小姐讶异地眨了眨眼,她这样的态度才令我讶异。 「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刚不是说了,所有窗户都锁得好好的,这里可是密室耶。」 「咦?」我胸口一阵抽痛。 「卧室、洗手间、客厅,所有窗户都上锁了,大门也是从内侧上锁,你难道想说,这里发生了密室杀人案吗?」 「密室?」 我愣得说不出话,樱子小姐仔细地将清美小姐的遗物收回包包里,最后才放回一串钥匙。 对啊,这里是密室,大门从里面上锁了,客厅的窗户也都锁着,其他房间的窗户应该也是像樱子小姐说的一样。 「怎么会……」 宛如推理小说般的情境令我失了魂,此时听见远方传来警笛声。 「动作果然很快。」 「记得在原哥是公安部的人?公安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吧?」 「直江的爸爸在局里德高望重,所以应该算是靠关系吧。不过他也说了,公安的升迁之路比警务部和警备部还难,谁教那个单位的人都很阴险。」 樱子小姐起身,递给我一条手帕,走向门口,我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流了眼泪,还滴了几滴鼻水,真丢脸!连忙把手帕往脸上一抹,便闻到衣物柔软精的香甜气味,以及樱子小姐家里那股沉稳的香气。 「走吧,我不想跟警察扯上关系,省得麻烦。」 「也是,胡乱走动反而会妨碍在原哥办事。」 樱子小姐穿了鞋就要离开,她的手帕多少让我冷静下来,我连忙照她说的往门口走,在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清美小姐倒毙的卧室一眼,凌乱的客厅与半掩的房门遮住了她的形影,不知为何让我松了口气。 「等等!」 妈妈喊住我们,但我只说了一声:「再来交给你了。」就快步走下楼梯,追上樱子小姐。该做的都做了,后续交给妈妈处理应该不会遭报应吧。 「总之……别因为人家是你未婚夫,就这样任意使唤。」 「是父母说的媒,又不是我自愿的,他老是做一些阴森的工作,拿来使唤刚刚好啊。」 「你说什么?他任职的外事第三课,可是要对抗国际恐怖分子的耶!」 「你对这方面还真熟啊。」 「之前上维基查过。」 「嗯,他跟他爸一样,专门抓极左派分子。」 下了楼梯、来到公寓前的马路后,我以为不聊清美小姐的话题,可以让我忘记刚才的经过,但还是没办法。 「那……接着要去哪里?」 「待在这里会被问东问西,很麻烦。」 「也是,那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 「不用了,天气很冶,去咖啡厅坐坐吧。」樱子小姐指着公寓前面的咖啡厅说。 原来如此,从这里可以看见现场情况,她嘴上不在意,心里还是很关心这件案子。我们就这样躲着警车的警示灯,快步冲进咖啡厅。 参 公寓附近这家咖啡厅,完全就是退休老人用自家房子改建而成,装潢就跟一般住宅的外表一样简陋,虽然算不上廉价脏乱,却不觉得是进了咖啡厅,比较像是到朋友家的客厅里做客。 门上铃铛轻声响起,我微微地吓了一跳,嘀咕道:「嗯……虽然很简陋,不过就像回到家一样放松啦……」 老板娘的兴趣一定是拼布,墙上桌上随处可见五花八门的拼布,桌椅都是手工木制品,到处摆着观叶植物,我不禁想起清美小姐也热爱植物,差点又要哭出来。 「今天好冶喔~请随便坐啊。」 满头白发的老板露出亲切的笑容,往店里比了比,我们毫不犹豫地选了窗边座位,坐下拿起桌上的手写菜单一看,字迹潦草到几乎看不懂内容,此时警车正好停在公寓前方。 「……」 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只要拜托在原哥,或许能打听到一点办案消息。不过,我想尽量亲自收集资讯,就算跟警察打交道很麻烦,还是应该留在现场看警方办案——想到这里,我突然一阵后悔,但仔细想想,警察也不会让我看办案过程吧。 「两杯热巧克力。」 「咦?」 我正在沉思时,樱子小姐突然开口说话,吓得我抬起头来。 「热巧克力是吗?马上来。」 看来那不是对我说的。老板边说:「两杯喔。」边笑着离开。 「呃,热巧克力?」 「怎么了?」 樱子小姐怎么擅自连我的份都点了?而且还是热巧克力……我想抗议,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原本想点杯咖啡。」 樱子小姐看我不高兴,也气得鼓起双颊说: 「我不太喜欢喝咖啡,你不觉得那味道不舒服吗?咖啡里面可是有甲基硫醇的味道,是你最讨厌的尸臭喔。」 「那也没必要两个人喝一样的东西吧?」 跟尸臭一样——听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错愕,那只是成分碰巧相同吧!而且店家有那么多种饮料,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喝热巧克力?听我一反驳,她便把菜单举到我眼前说:「你看,照片上有棉花糖呢。」 「啊?」 「我跟婆婆抗议过好多次,她就是不肯帮我在热巧克力里加棉花糖。」 棉花糖又怎样?你堂堂一个大小姐,棉花糖要多少有多少,超市一包才卖一百多块,就算是高档棉花糖,顶多也才一千多块吧? 我没说出口,但樱子小姐似乎看透了我。 「我小时候住在美国,寄宿家庭泡的热巧克力就有棉花糖呢。漂在巧克力上的棉花糖入口即化,真的好好吃,谁知道婆婆说这样喝太甜,不让我喝,不管我怎么求,她就是只肯帮我泡淡淡的可可。」 「这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连我也要喝?」 「我想说一定很好喝,所以你也一起喝喝看。」 「……」 再反驳下去也没意义,我认命地叹口气。樱子小姐的作风确实强硬,但至少出于善意,是想让我喝美味的东西。没办法,我就成熟点吧——想到这里,情绪也平复了一些,反正是樱子小姐请客,我没有任何损失。 打起精神深呼吸后,我往窗外一瞧,妈妈在公寓楼梯口被警察包围,正拼命地说着话。 「一共六个人啊,还真带了不少人来。」樱子小姐有些讶异,只见警察留下两个人在妈妈身边,另外四名走上楼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喔?」老板先拿了水过来,皱着眉头对我们说。 「天知道,可能是闯空门吧?最近治安不好嘛。」 我看着老板细心铺上的拼布杯垫,随口搪塞了一下。 「就是说啊,尤其最近这一带还出现变态,听说有个男的在这大冷天里,只穿一件大衣,里面光溜溜的。我女儿还说,我孙子读的小学很担心这件事,家长会轮流在附近巡逻呢。」 「喔……」 「没人愿意出事,就算麻烦也得出去巡逻,不过傍晚我还得买菜做饭,现在出门又太冷了,实在太不方便啦。而且啊,前阵子小孙子发烧,我走不开,结果连我老婆都得去代班巡逻,真要命~」 我不知道老板说的要命,是可怕得要命,还是累得要命,但也没打算深究。老板或许是想找人聊天,就一个人滔滔不绝起来,而我左耳进右耳出,因为「变态」两个字早让我心慌意乱。 难道是那个变态攻击了清美小姐?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附近有这么危险的人出没,警察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出面遏止呢? 我默默不语地沉思,樱子小姐也喝着水,对老板视而不见,最后老板只好尴尬地说:「水应该滚了?」然后离开。虽然有点对不起老板,但被他缠着聊天更闷,看他一走真的松了口气。 不过,警车上闪烁的警示灯又让我难过起来,一闭上眼就回想起清美小姐悲惨的模样,那张脸令我作呕,同时又令我自责为什么救不了她,心情简直如坐针毡。 「久等了。」 老板总算送来两杯热巧克力,手工陶瓷马克杯的形状有点歪,里面是满满的热巧克力,还放了两颗棉花糖。 「请用,想加什么尽管说喔,肉桂是我们的招牌,也可以改加丁香、山椒或辣椒,都很好喝喔。」老板放下一只盛鲜奶油的小碗,以及放着几个调味料瓶的小藤篮,便快步离开。他回头瞥了我们一眼,明显是在怀疑我们的身分。我与樱子小姐这样的搭档确实少见,要说母子,年纪太过相近;要说情侣,年纪又差太多,更何况樱子小姐天生丽质,我根本别想高攀。 「嗯,好香。」 我心想,如果樱子小姐肯安分点,跟她走在一起实在很有面子。看着她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加入三匙鲜奶油,喝了一口,又再加了两匙。 「加这么多好吗?」 这未免也太甜了吧?我试喝了一口自己的热巧克力,十分温暖香醇,但甜味很淡,连棉花糖也尝不出甜味,这应该是适合用来搭配香料的成熟口味。我的心智年龄已经成熟,但味觉还是小朋友,所以加了两匙鲜奶油。只加两匙好像不够甜,但乳制品特有的绵滑口感恰到好处,这样就行了。 我没有碰香料,因为不喜欢冒险,也没有饮食方面的热情;樱子小姐好像也没用香料,我们俩就这么默默地喝着热巧克力。我不想聊天,所以低着头,假装专心喝饮料,然后偷瞥了墙上的时钟一眼,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下午三点了。 「今天……」 「嗯?」 「今天谢谢你陪我来。」 虽然保持沉默感觉不错,但老板似乎不时盯着我们瞧,所以我故意拉高嗓门闲聊。 「不用谢我。」 我突然开口似乎让樱子小姐不太开心,她讶异地板起脸来。我又继续说下去:「也是,不过你要是不在,我一定手忙脚乱。」 这是事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跟妈妈过来,绝对不可能这么冷静地讲话,无论好坏,她都大大地影响了我。 「还是说,你希望我恨你吗?」我不禁趴在桌上。 「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跟你在一起,老是碰到尸体。」 感谢她的同时,我不禁要想,世界上恐怕没人比我更恨她了。 「哈哈哈哈……」 「很好笑吗?」听樱子小姐放声大笑,我不禁抬起头。 「不,只是想起那个女人,也跟你说过同一句话。」 「那个女人?」 「我生物学上的妈妈。」樱子小姐说着,喝了口热巧克力。 「抱歉……我没有恶意。」我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什么,别在意……你说的应该没错。」 「可是……」 「别说了,反正就是这样,我的脚下总是埋着尸体。」 「樱子小姐……」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樱子小姐只有一个禁忌,那就是她「生物学上的妈妈」。找很后悔说了些废话,于是把自己这杯几乎没喝的热巧克力,默默推到她面前;樱子小姐看着我,微微地笑了。她给我造成这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却没有真正地讨厌她,最大原因肯定是这个笑容。樱子小姐完全不懂得与人交际,甚至可以说是惹人厌,但她的笑容实在可爱得教人又爱又恨啊。 「我建议你,至少别随身携带抛弃式橡皮手套。」 樱子小姐开心地在我奉上的热巧克力里追加鲜奶油,我则故意吐槽,做个小小的反击。 「为什么?很方便呀?合成橡胶手套是有点贵,不过比乳胶更耐油料跟化学药剂,除了摸尸体之外,也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呢。」 她又噘起嘴,瞪了我一眼。 「再说,我又不是为了找人类的尸体才到处乱逛,骨头其实就近在眼前,遍布四面八方,我只是喜欢骨头,不喜欢夺取生命,所以才出门收集动物的骨头和尸体。」 「这样婆婆不会骂你吗?」 「太迟罗,我第一次从路边捡来死掉的黄鼠狼,已经是十岁左右的事情了。」 「十岁……」 如果从那个年纪开始算,可以想见婆婆真的很辛苦,我想起她矮小的身躯,和无声无息的俐落手脚。婆婆总是笑嘻嘻地说:「大小姐害得婆婆我忙到都缩水罗。」明明实际上肯定忙到笑不出来。 对我来说,樱子小姐是绝无仅有的怪人,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更是可敬的天才。樱子小姐的思考速度异于常人,总是能看见一些常人见不到的事物,人们可能称这种人为天才,或者为怪人,两者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像我这种普通人一扯上她这种人,总是被搞得精疲力竭,焦躁、憎恨、错愕,还有些许的陶醉,就像吸毒一样。 窗外远远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最后当然是停在公寓前面,听说救护车不肯载运确定死亡的遗体,不过樱子小姐说,像这种遗体必须要有医师开立死亡证明,才能做后续处置,所以基本上都会载一次。 救护车应该是警察叫来的吧,车上下来几个救护人员,推着一支担架床,跟警方交谈片刻之后上到二楼。我以为会花不少时间处理,没想到他们很快地用塑胶布包住了清美小姐的遗体,运出房门,好美小姐紧依着清美小姐痛哭,未婚夫桥口先生在后面跟警察说话,最后救护车离开,但没有鸣笛……也对,清美小姐已经不用赶路了。 当救护车离开,妈妈哄着好美小姐回到公寓,桥口先生却愣在原地,三五雪花缓缓飘下,他就这么 凝视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失去心爱未婚妻的悲伤究竟有多沉重?他肯定是独自肩负着我难以想像的悲痛,看得我坐立难安,不禁又把头转回店里,没想到老板一直盯着我们瞧,一与我四目相接,随即用报纸遮住脸。 「她很漂亮。」我静静地说。 「嗯?」 「那位女房客。」 樱子小姐心满意足地喝完热巧克力,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夏天常常去打工拔草,就是去我妈出租的公寓院子里,以此跟我妈要点零用钱。」 「那很累呢,辛苦你了。」 「时薪相较之下确实不高啦,不过能贴补零用钱。这栋公寓的隔壁空地经常有种子飘来,没过多久就会长满杂草。不只停车场,玄关前的石板路缝隙,甚至连柏油路都会长出杂草和蒲公英,所以夏天我经常来这里帮忙。」 我指着一片覆着薄雪的空地,那是建设公司的建地,里面肮脏的怪手和组合屋工寮也铺上了白雪。 「我经常跟清美小姐碰面,尤其是夏天去拔草的时候,她会请我喝点冷饮,要我小心别中暑,如果她刚好有空,就会顺便过来帮忙。」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清美小姐压低帽子,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对我说:「今天真的好热喔。」的模样。 「她跟妹妹好美小姐的类型不同,比较清纯……说难听点或许就是朴素吧。」 她都上淡妆,工整地扎起包包头,穿着简朴的套装,纤细的指尖涂着不显眼的肤色指甲油。 「我的手指比较短,涂肤色指甲油看起来会比较修长,对吧?」清美小姐曾经这样跟我说。 我突然想起她那害羞的笑容,不自觉地看看樱子小姐的手。樱子小姐的手大,手指也长,指甲修得很漂亮,但什么都没擦,是健康的粉红色。 「她并不是会注重打扮的人,算是一个低调、自然、文静的美女吧。」 「我懂了。」 「懂什么?」 「意思是说,她是你自慰的性幻想对象之一罗。」 「呃!樱子小姐!」 「别紧张,这证明你很健康。我看过一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统计资料,说百分之九十七的高中生都喜欢自慰,或许实际数字没这么夸张,但也代表自慰很合理,尤其像你这种青少年,想在女孩子的t里射精,是非常正常的生物欲望。」 樱子小姐用英文单字,清楚地说出女性性器官,我听得一愣一愣,羞红了脸,尤其是她直白的语气更令我难堪。 她总是毫不在乎地说着这些话,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人体部位,对她来说只是器官、零件罢了,她根本没有一般人的羞耻心,听在我耳里实在难以忍受。 重点是,我不希望她这样亵渎清美小姐。 「请不要说了!」 但樱子小姐依然不理会我的劝阻: 「而且我还读过论文,适度射精有预防摄护腺癌的效果,听说每周射精五次,罹患摄护腺癌的机率会降低三分之二呢。当然也有人说纵欲伤身,但只要不像尼采一样自慰成瘾,应该不必担心,你就放手去做吧。」 「你太夸张了……」我头都痛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吗?我确实对她有好感,可是不是那方面,比较接近仰慕吧。还有,我希望你多尊重一下往生者!」 「无论是生是死,人都是人,我为什么要特地尊重陌生人呢?」 樱子小姐说得斩钉截铁,霎时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人类不是本来就应该保持互相尊重吗? 「总之我喜欢过她!不是爱情那种喜欢,是尊敬她的为人那种『喜欢』!所以请不要再那样讲了!」 我忍不住起身大喊,樱子小姐突然若有所思地指着我的脸,害我心头一惊。 「冷静点,我并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 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熟人过世会难过是人之常情,樱子小姐难道不能体会吗?她似乎总算发现我很难过,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小声说了句:「抱歉。」 「发生这种事情,真的是晴天霹雳啊……我不敢相信清美小姐竟然死了……」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桌上的香料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同声为我叹息。 「但这是事实,她确实在自己家里成了尸体。」 「那里真的是密室吗?」 「难道不是吗?门窗全都从内侧上锁了。」 「可是屋里乱七八糟啊。」 「看来她不擅长打扫。」 「才不是,我以前去拜访过一次,屋里打扫得很整齐,干净又舒服,她还请我喝花草茶呢。」 她的住处就像这家咖啡厅一样,呈现出自然色调,有白色、绿色与棕色。当时,清美小姐刚拔完草,还打开窗户说:「带点湿润的泥土味比冷气更健康。」窗帘是橘色、绿色与黄色相间的复古色块花纹,里面还有一层白色蕾丝,她边整理窗帘、边温柔地笑着问我:「口渴了吧?」 她从冰箱里拿出玻璃冷水壶,在亮色圆点玻璃杯中倒满冰凉的薄荷茶,我那杯几乎要满出来,她又说:「是我自己做的,喝了会很舒服喔。今年种的薄荷大丰收,我第一次试泡薄荷茶,幸好比想像中好喝呢。」 说真的,那杯茶喝了确实透心凉,教人暑气全消,但一点都不好喝,要不是口渴,根本难以下咽,都是因为清美小姐温柔的笑容太光彩夺目,我才勉强把茶喝完,说了些「果然好喝」「应该很健康,真不错」之类的客套话,清美小姐一听,又替我倒了一杯,犹如盛夏午后一幅恬静的图画。 我与清美小姐不算太熟,人生上也没有太多交集,要是她结了婚搬出这里,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样也好。老实说,之前听到她要结婚时,心底还真有点小吃味,但更希望她能够幸福——不,我始终相信她能获得幸福。她的笑容是如此温柔,涂着肤色指甲油,请客人自制的薄荷茶,这样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得人疼?我相信她一定会是贤妻良母,于是诚心地对她说:「恭喜你!」 所以,她的人生不该这样落幕。 「大家一定都为清美小姐的惨死抱不平。」 我敢打包票,错绝对不在她身上。 「那间惨不忍睹的房间里,不是留下了打斗痕迹吗?你觉得有可能是老板刚刚说的变态吗?」 「喔?你是真的认为这件案子是密室杀人?」 樱子小姐挑眉问道,口气带着些许讶异,我无法理解她怎会如此讶异。 「你不这么认为吗?」 如果不是这样,难不成是病死吗?我狐疑地皱眉,樱子小姐却嗤之以鼻。 「哼,我只有一句话,所谓的『犯罪手法』不过是空谈,是你太笨了。」 「什么!」 我是不聪明,尤其跟樱子小姐在一起感触更深,但并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被她骂笨。 「那你怎么看?」 「很简单呀,你觉得大多数人在杀人之前,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什么?」 「是……不被人发现的方法?」 樱子小姐咂舌三声——这代表no。 「不对,是如何确实杀死对方。」 语毕,她深深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仿佛坐在她家那张安乐椅上。 「起了杀意的人,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杀死对方,所考虑到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如何枞实让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杀了之后的问题都是其次。」 说到这里,她静静地拿起桌上的汤匙。 「懂吗?只要有杀意,用汤匙也能杀人,所以杀人的并不是方法,而是『情绪』、是『 白骨档案簿之贰 头 壹 五月第三个星期,久久不去的寒冬总算起驾离开,眼前是一片冒着嫩叶、宣告夏天来访的千岛樱,树上开满白白的淡色小花。而我,正搭着樱子小姐开的雷诺new kangoo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天色湛蓝,阳光和暖,窗外景色宜人。 大多数日本人认为樱花代表春天的毕业季与入学季,但在北海道,樱花可是开在五月的黄金周连假,所以当地人一听「樱花开罗」,想到的不是春天要来,而是觉得草木繁茂,兴奋得想出门踏青。 目前北海道最多的樱花树是染井吉野樱,本地原生的则是「千岛樱」「虾爽山樱」「霞樱」「深山樱」这四种,其中我最喜欢千岛樱。千岛樱在染井吉野樱谢了之后才开,感觉花期比较长,花苞剐开时是鲜红色,凋谢时却是雪白色,让人联想到廉洁一词。 我对花不是很熟悉,就只有樱花例外。奶奶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过世,她很喜欢樱花,所以每当我看到樱花,就想起从前奶奶抱着我,温柔解释着:「这就是虾夷山樱喔。」的回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能在晴空万里下乘车兜风赏樱,对我来说是一大享受——就算是樱子小姐开的车也一样。 「怎么了?」 我不自觉看着身边握着方向盘的樱子小姐,她狐疑地挑眉,瞥了我一眼。 「没有啦,我以为你不会开车。」 「为什么?」 「你不是每次都搭计程车吗?」 樱子小姐是位大小姐,但并没有聘请「管家」或「专用司机」,主要交通工具通常都是计程车,我还真不知道她有驾照,甚至还有这样一辆车。 「去年我是毁了一辆车。」 「出车祸吗?」 「不是,是鹿。」 「鹿?你撞到鹿了?」 北海道人很怕野生动物突然冲上马路,其中最怕的就是鹿,它们不仅冲得快,体型又大,车子因此撞得稀巴烂并不少见。我瞪大眼睛,担心是不是出过什么严重车祸,但她只是耸耸肩。 「不是撞到鹿,是在夏天发现一头鹿的尸体,用车载了回来,不过天气太热,尸体已经腐烂得很严重了。」 「呃……」 我不太想继续听下去。 「野生动物身上都有虱子跳蚤,这些虫子全赖在车上,而且臭味就是散不掉。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婆婆跟直江罗嗦得很,我只好把它报废了。」 「谁都不想坐这种车好吗!正常人跟你不一样,无法忍受尸臭的!」 而且竟然还有虱子跟跳蚤,我光听就浑身发痒。习惯尸臭的樱子小姐意外被泼了冷水,噘起嘴来。婆婆我是不担心啦,但一想到在原哥被骂:「连尸臭也怕?没用。」的模样,就不禁为他抱屈。 「冬天我不常出门,搭个计程车就好。不过,计程车毕竟不适合捡骨吧?光是一只兔子,就臭得司机拒载了。」 「当然啊。」 「所以我才买了新车。」 「喔。」 我心想,既然车主是樱子小姐,迟早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话说刚买的新车坐起来真舒服,我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这车种在市内并不常见,很适合樱子小姐这个怪人,坐起来也真的很舒服,我一坐就爱上了,真心希望她别再用车载什么腐烂的动物了。 「所以,这辆车你是第一次开?」 「没错,要是不顺手出了车祸,可别怪我喔。」 「……」 「开玩笑的。」 「拜托你,别开不好笑的玩笑!」 话说回来,樱子小姐的驾驶技术倒是出乎意料地熟练,虽然车里的环境原本就很舒服,但她天生手巧,运动神经也不差,做起事来干净俐落,开车比我那握了几十年方向盘的妈妈更安稳舒适。 于是我的星期天上午,就是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坐在樱子小姐的爱车上。 「对了,我们要去哪?」 「增毛町。」 「增毛町啊。」 「我想去海边。」 「海边……不错啊。」 原来如此,刚买的新车第一趟出门就是去海边,这或许缺乏新意,但没想到樱子小姐也能排出这么安全的行程。对我们生活在山里的旭川市民来说,玩水通常是去河边(旭川市内也有河),因此大海是个特别的地方,让人雀跃不已。 蓝天、新车、樱花、大海……一连串美妙的名词,惹得我飘飘欲仙,事后想想,我当下怎么没注意到「某件事」呢?真是太粗心了。身边的可不是别人,是樱子小姐啊,怎么可能只有开心没有烦恼呢?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樱子小姐总会唤来尸体。 贰 位于北海道西北部,留萌振兴局南方的增毛町,离旭川大约两小时车程。 这个町约有五千人口,是知名的海鲜及水果产地。 町名「增毛」对秃头族有股特殊的吸引力,但这名称其实源自于爱奴语的「mashukini」或「mashuke」,意思是「有很多海鸥的地方」。据说这里的鲱鱼之多,足以吸引成千上万的海鸥涌入,但现代人提到这里想到的不是鱼,而是虾子。增毛的牡丹虾产量居日本之冠,要是看到肥美的甜虾,包装产地通常都印着增毛。 听说每个日本人每年要吃掉三公斤的虾,我想我吃得更多,就算大家笑我口味像小朋友,我还是喜欢吃炸虾,只要看到乌龙面或荞麦面上放着大只炸虾,就会心情愉悦。 整个来龙去脉就是,樱子小姐对我说:「午餐请你吃甜虾海胆盖饭,午餐前一小时帮我一个忙。」我这个爱虾人听了不一口答应才怪。 「今天不是来兜风庆祝交车吗?」 「兜风?不是已经兜两小时了?」 「是这样没错……」 「青翠的公路、海洋、蓝天,你还有哪里不满?」 樱子小姐站在暑寒海水浴场的沙滩上,看我一脸不开心,也跟着皱起眉头。 「所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捡骨。」 「……」 「海边有很多漂流骨,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鲸鱼骨这种好东西呢。」 「鲸鱼骨……」 我不知道捡如此巨大的东西要做什么,同时想到,如果上面还有腐肉怎么办?因此害怕得不得了。 「别摆臭脸嘛,你打算顺便在这里吃晚餐吧?增毛现在可是产虾旺季,婆婆要我多买一点回去,今天晚上肯定有鲜活透明的甜虾让你吃到饱喔。」 「这确实有点吸引人。」 「所以你就乖乖帮忙吧。」 就算有虾,讨厌的事还是讨厌啊!但我想归想,嘴上却说不出口,一方面是知道「这个人根本不听我解释」,另一方面是觉得「真的好想吃鲜虾」,心情五味杂陈。但如果真的把腐烂的鲸鱼装上车,我就得跟那东西一路同行回家,天呐! 「请问,发现鲸鱼骨的机率有多高?」 「我不懂机率,只知道不常出现,我自己也只看过几次而已。」 「是喔。」 也是啦,如果沙滩上经常出现巨大骨骸也太吓人了。我松了口气,无奈地点头。 「就只帮一小时喔!」 没关系,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就大方地陪她做点饭前运动吧。希望无论捡到什么骨头,都已经只剩白骨,上面别给我看到其他东西。看开之后,我紧跟着樱子小姐轻快的脚步,以及牛仔裤紧紧包住的翘臀。她今天穿的是贴身牛仔裤,紧实的大腿曲线更凸显出那双美腿。 「有海水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毕竟很久 没有为了钓鱼之外的目的来海边,才吸了一大口海风,那气味就让我稍稍饿了起来。 「海边当然有海水味。」 「也是啦。」 「这味道来自海中浮游生物制造的二甲基硫,那不就跟烂高丽菜和人的口臭一样吗?」 「呃……」 这人还真是缺乏情调。 「话说回来,来海边有那么容易捡到骨头吗?」 「骨头到处都有喔,只是大家没注意到罢了。」 「喔。」 没注意?真的假的?如果骨头真的散落一地,应该很麻烦吧? 「看,那里就有。」 「咦?」 樱子小姐对喃喃自语的我微笑说道,指着我的脚底。 「这、这就是吗?」 「没错。」 「……」 往脚底一看,确实有根棕色的骨头,长得就像一般人认知的「骨头」。 「怎么啦?」 「没事。这是真的吧?」 「难道还有假的骨头吗?」 樱子小姐一脸讶异,仿佛在责备我问了蠢问题。我的反应应该很正常才对,这可是「骨头」耶!赤裸裸地呈现出「死亡氛围」,令人感到厌恶恐惧,既然如此,又怎会随便掉在脚底下? 「这、这……这该不会是人骨吧?」 「人骨?」 樱子小姐听我惶恐地问了,反而放声大笑。 「没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吧。」 「嗯,同样都是哺乳类没错。」 「哺乳类?海豚吗?」 「海豚?我也希望,不过就大小来看,应该是狐狸的大腿骨。」 「狐狸的大腿骨?」 「没错,大概在这个位置,是哺乳类身体里最长、最坚硬的骨头。」 樱子小姐由上而下摸过自己的大腿,举止固然诱人,眼前的枯骨却泼了我一大盆冷水,让我在胡思乱想前就熄火了。听到骨头,大家应该都会直觉认为是雪白色,但眼前这副毫无血肉的骨头却泛黄斑驳,在在宣示着它来自「有血有肉的狐狸」。 「哇咧……」 我霎时胃口全消。狐狸活着的时候,是那么蓬松可爱;成了枯骨之后,为什么让我如此害怕呢?真是百感交集。 「你要带走吗?」 「不,狐狸我家已经有好几具了,够用。」 听她这么说,我松了口气,继续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她在沙滩上捡骨,但坦白说,我连一块都不想找到。 我死也不想徒手去摸,所以向樱子小姐借了丁腈胶的橡皮手套,听说人工橡胶的延展性不如天然橡胶那样好,实际戴上之后,确实感觉比一般橡皮手套更容易咬手;不过只要动动手指,手套很快就贴在手上,让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总比没有好,抗拒感瞬间骤减,真神奇啊。 樱子小姐在白色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我紧跟在后,盯着沙地,边走边动手拨开白沙,并且告诉自己——或者说欺骗自己:这种寻宝活动多少还是有趣味在。 砂砾很粗,有小石子混在其中,甚至还有比拳头更大的石块,因此天空虽然晴朗,海滩看来却有些黯淡。走着走着,我们不断从沙堆里发现贝壳碎片、像玛瑙一样漂亮的石头,还有被海浪磨圆的玻璃片。我除了钓鱼之外不会来到海边,上次去海边玩水应该是念小学的时候。当然,在这里不会找到什么珠宝,顶多是些没用的破铜烂铁,不过像这样在沙滩上探险似乎愈来愈有意思。 好,我今天的目标是找到没有破的完整贝壳!正当我这么想,指尖便挖到了白色硬块,捡起来一看,发现它又白又薄,形状有点扭曲,乍看是鱼或小动物的骨头,应该是骨盆或鱼头等部位。 「这是什么?骨头碎片吗?」我立刻把战利品秀给樱子小姐看。 「不是,应该是贝壳,很像大型螺类的内部构造。」 「是喔,真可惜。」 樱子小姐缓缓摇头,微微一笑,应该是发现我开始觉得找骨头很有趣。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贝壳碎片往海里一扔,脸上肯定露出了不甘心的赌气表情。她看到我的表情,笑得更开心。 「小弟,你知道人体里面也有贝壳吗?」 「人体里也有贝壳?」 「有个部分俗称贝壳骨。」 「贝壳骨?没听说过。」 我摇摇头,她便抓住我的肩,抚着肩膀一带说:「就是这里。」 「肩膀?」 「肩胛骨在日本俗称贝壳骨,它形状扁平、有些凹陷,看起来像扇贝的贝壳,才有了这个名字。」 「是喔,还真没听说。」 「但我今天想找的不是贝壳,是骨头,如果能找到人类的贝壳骨就太开心了。」 樱子小姐说着,举起食指左右摇摆,接着转过头去,开始寻找骨头。樱子小姐,别开玩笑了,我打死也不想捡到人类的肩胛骨啊! 难道她看穿了我想找贝壳的歪脑筋?这让我更加不开心,抓起一个贝壳往海里扔,虽然比刚才更加用力,但似乎空气阻力大了点,或者出力方式不正确,贝壳反而掉在比刚才更近的地方,似乎连贝壳都在嘲笑我。 听了樱子小姐的骨头课,害我连贝壳都觉得思心不敢捡,三两下就放弃了今天的个人目标,乖乖听从她的指挥。哼!没关系!谁要没肉可吃的贝壳! 话又说回来,骨头应该不是弯腰捡就有了吧?不过,北海道人碰到海水浴场开放的季节,很喜欢在沙滩上烤肉,所以或许会捡到猪肋骨或鸡骨啦。 反正今天也没其他事情可做,我乖乖走在沙滩上,偶尔用鞋底和手指挖沙。我以为夏天还早,失策地穿了一件长袖上衣,随着太阳升高,热得我心情愈来愈差。 我边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边找,这时手指不惯碰到了硬物。 「啊。」 仔细一看,埋在沙里的玩意儿又细又白,直觉告诉我那不是石头或贝壳。 「啊~!」 我不禁兴奋地大叫,连忙蹲下来用手挖沙。 「哇,没想到真能找到……」 我自言自语,更努力地挖,沙堆里似乎埋了块完整的骨头。 「怎么了?」 樱子小姐注意到我,难得加快脚步地朝我走来。我小心翼翼地拨着沙,避免改变骨头的位置。 「了不起,大丰收呢。」樱子小姐站在我身边,吹了声口啃。 「这是什么?」 「嗯,应该是海豹,状态很完整,你运气真好。」 樱子小姐的口气既开心又兴奋,我听了也很高兴,毕竟被她夸奖的机会可不多呢。 我感觉自己像个考古学家,仔细把骨头周围的沙子拨开。樱子小姐拿出数位相机拍下骨头的位置,方便日后重新组装,接着从包包里拿出几个密封袋,将各部位分别收进袋中,再用油性麦克笔标记「头部」「胸部」等。 「全部就这些了吗?在这附近挖一挖,会不会找到其他部位?」 「有可能。」 海豹的骨头已经挖得差不多,我一边翻找着刚才拨出来的沙子,一边询问樱子小姐的意见。既然她说有可能,我就开始翻找附近各处,果然很快又发现了泛黄的白色硬块。 「这是头吗?」 我在沙堆里东翻西找,但这次只有找到一块,失落地把它挖出来。骨头有拳头那样大,长着两排牙齿,看来像是颚骨。我拿给樱子小姐看,问她是不是海豹,她没有回答,却对我眨了眨眼。 「樱子小姐?」 「你在哪儿捡到它的?」 「咦?就这 里啊。」我转头指向刚刚挖出海豹骨骸的位置旁边。 「借我看看。」 「这是什么罕见生物吗?」 「不……随处可见。」 搞什么啊?我还以为挖到了什么特别的骨头,真失望。 「嗯……」 然而樱子小姐不断打量那块骨头,边哼声边点头。 「所以这块骨头也没用罗?」 「怎么会?它很好啊。」 「咦?真的吗?」 樱子小姐对我一笑,我也安心了。听她说这是随处可见的生物,我还以为她家里又有好几具,怎知她突然拿起那块骨头,贴近我脸旁边,吓得我脸色发青。 「怎、怎么了?」 「应该是女人或小孩吧。」 「咦!」我有不好的预感,「等、等等喔,这到底是什么骨头?」 「人骨。」 「人……」 「人类头盖骨的一部分,正确来说,是上下颚骨和右颊骨,真亏你找得到。」 「头、头……头盖骨……」 樱子小姐一手拿着头盖骨,一手摸摸我的头,但我可开心不起来,真希望她别用摸过人骨的手摸我的头。 「不行,不行啦!快丢掉!」 「别大惊小怪,不过是块骨头,肉早就掉得一干二净了。」 你这么镇定才奇怪吧!我话到喉头又吞了回去,赶紧往后逃开,跟樱子小姐及人骨拉开距离。樱子小姐瞥了我这胆小鬼一眼,又从沙里挖出另一块碎片,那是头盖骨最顶部的碎片。 「那、那……是在海里溺死的?」 「或许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头部遭到殴打,造成大脑挫伤。」 「咦?」 为什么啊?我再次愣住。 她手上只有部分头盖骨,而且还是顶盖与部分下巴,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就这样判断死因吧? 「生前似乎被什么硬物猛敲脑袋。」樱子小姐信心满满、斩钉截铁地说。 「你、你光靠一部分头盖骨就知道了?」 「你过来一下。」 我转过头去,完全不敢直视她。樱子小姐招手要我过去,我不想去,但要是拒绝,她也会主动靠上来,那还不如我自己过去。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挨近樱子小姐,她要我再近一点,然后一把将那块头顶骨推到我面前。 「呜恶!」 「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凹陷的地方?」 「凹陷……啊,好像吧。」 我紧紧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什么凹陷,却连忙答话。樱子小姐知道我没在看,不满地哼了一声,但没坚持要我看清楚,好险啊。 「所以那个凹陷是怎么来的?」 「有没有看到凹陷周围的隆起?假设用施力面较小、像棒子那样的硬物用力殴打,殴打位置就会凹陷,周围则会隆起。这骨头的性别可能是女性,而且是亚洲人,年龄不清楚,看牙齿磨损的痕迹应该不会太年轻。」 「你连这个也知道?」 「当然。」 樱子小姐看我一脸惊讶,得意地露出微笑。 「跟你说,头盖骨可是最有趣的骨头之一,首先是这块头顶骨,一般男性的头顶骨,后脑勺线条比较直。再来是牙齿,u字形齿列是黄种人的特征,白种人齿列通常是v字形;牙齿状态虽然会受到经济状况与生活习惯影响,不过也是分辨年龄的指标之一。」 樱子小姐边说边打量着颚骨,然后从包包里拿出密封袋。 「咦咦咦?!等、等一下啦!」 「怎么了?」 「你该不会想带回家吧?」 「当然呀,人骨可不是那么好捡。」 「我知道啦,但这种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捡走!快放下它,报警去吧。」 「为什么?这是失物,我捡到就是我的!」 「哪门子歪理,不要讲这种蠢话好吗!」 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连我都忍不住大声起来。 「绝对不能捡走,这是犯法的!」 「哪里犯法?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穿帮啦。」 「不是这个问题,事关道德啊!如果害婆婆跟在原哥惹上麻烦,要怎么办才好!」 「……」 樱子小姐不喜欢活人(只有少数人例外),除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原哥,和亲如骨肉的婆婆(要是连我也算进去就好了)。 所以想跟樱子小姐抗议的时候,最后手段就是搬出婆婆或在原哥的名号。我是不喜欢这种口气,也不想胡乱滥用,但这次真的不用不行啊。 「如果他生前是被打死的,那可是刑案受害者啊!我不知道把这骨头带回家会犯什么法,但扯上的绝对不只有你,知道吗?更何况你要是出事,你知道他们两个会有多伤心吗?」 「……」 听我一阵滔滔不绝,樱子小姐开始噘嘴闹脾气,紧紧抱着头盖骨,像个怕玩具被抢走的孩子。 「闹别扭也没用。」 「不要,我就是要这个嘛!」 「就跟你说不行了,你再不放下,我就要打电话给婆婆罗!」 「死脑筋的男人……」 「耍嘴皮子也没用,放下骨头去报警。」 「警察很麻烦,我讨厌警察。」 「没办法啊,不然你想怎样!」 我也很怕麻烦,但捡到了又有什么办法?樱子小姐打死都不肯放开头盖骨,抱着它蹲坐在沙滩上赌气。 「真是……为什么老是碰到这种事……」 我瞥了她一眼,然后打电话报警,真不知用这支智慧型手机打过几次一一〇了。 参 没想到才过几分钟,警察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敝姓山路。」这名巡查对惊讶的我们报上名号,年纪应该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可说是「传统型男」,黝黑的皮肤看来相当精悍,笑容却很亲切。 「所以就是两位发现尸体罗?」 「呃……是。」 我可不希望事情闹得更大,使了个眼色要樱子小姐别说话,由我来回答山路巡查的问题。 「不过也不算尸体,只剩骨头啦。」 「骨头?」 「是,应该是头盖骨的一部分,就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将头盖骨交给山路先生,当然不可能是徒手,而是隔着手套与手帕。即使如此,我还是感到一股来路不明、像剧毒又像怨恨的「气息」,穿过布料与树脂沾染到手上。 「这真的是人骨吗?」 山路巡查讶异地皱眉,我希望他快点接过去,他却迟迟不肯伸手,而我也不敢直视骨头,只能像虾子一样弯腰驼背,等他把骨头拿走。 「呃……应该是吧。」 「应该?难道不是狗或海豹之类的骨头吗?」 光凭这么一点点,实在很难看出是不是人骨,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的时候,樱子小姐突然插嘴。 「哺乳类的特征之一,就是牙齿固定在颚骨上。我想你也看得出来,这个圆滑的轮廓不是长鼻子的生物。再来是这牙齿,比方说猴子好了,人与猴子的牙齿数量虽然相同,牙齿种类跟人可不同。从这几点来看,我想这是人类头盖骨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近死亡的人骨……还需要我继续说明吗?」 「这位小姐真清楚啊。」 樱子小姐的口气依然那么尖锐,山路巡查听着不由得板起面孔。 「是你太无知了。」 「樱子小姐!」 这样下去可不妙,我连忙介入两人之间,缓和紧张的气氛。 「是这样的,这位樱子小姐曾经跟她熟识的叔叔一起验尸,所以对人跟动物的骨头很熟,目前工作也是做骨骼标本啦。」 「验尸?」 山路先生一脸狐疑地瞪着我们,眉头紧紧皱起。 「是的。正确来说,她叔叔是大学法医学系的老师,之前曾受警方委托解剖遗体,不过已经因病退休了。」 我边说边偷瞄樱子小姐的表情,担心会不会说太多,但她已经对山路巡查失去兴趣,又陶醉地看着头盖骨,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她叔叔的名字告诉山路巡查,心想警方的人或许多少听过他的名号吧? 「咦!老师?!」 「啊,你真的认识?」 「岂止认识,你知不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师啊!」 看来叔叔威能远超乎我的想像,山路巡查喃喃自语:「这样啊,原来是他侄女,吓我一跳……」然后毕恭毕敬地对我们(其实是对樱子小姐)鞠躬。老实说,我比较希望他快点把头盖骨拿走。 「既然樱子小姐这么说,我想应该不会错吧。」 「嗯,既然这样,我们也会尽力处理,不过碰巧附近发生了另一件案子,正手忙脚乱呢。」 「案子?」 山路先生总算伸手,打算拿走头盖骨。只见他一把抓住头盖骨,结果用力过猛,不小心手滑。 「啊!」 我与他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头盖骨就像小沙包一般,在两人四手之间翻滚,我们七手八脚地想接住它,最后却还是让它掉在沙滩上。糟糕,这样肯定会遭报应! 「是怎样的案子?」 樱子小姐对我们滑稽的模样毫无兴趣,温柔地捡起头盖骨,细心拍掉上面的沙子,对山路先生问。 「啊,是,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遗体。」 「附近是指海滩上吗?」 「就是啊,距离这里不到五公里,是溺死的。」 刚刚的意外造成的冷汗还没干,竟然又听到附近出了人命,我不禁毛骨悚然。要是一个不小心,发现尸体的可能会是我们啊。 「我还以为两位报案跟那具遗体有什么关联,才会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但是才过一个晚上,不可能化成白骨吧。」 山路先生苦笑说道,不打算接过樱子小姐手上的头盖骨。看来他只是故作镇静,心里也不想碰那骨头。 「所以才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快到我都吓一跳呢。」 「哈哈哈,如果不提这件事,你们就会觉得我工作勤劳罗?早知道就不多嘴啦。」 山路先生爽朗地笑了,却依然没去拿头盖骨,直接先回巡逻车一趟。这头盖骨跟溺死的尸体无关,但毕竟是人骨,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山路巡查到车上用无线电知会同事,没多久便开始确认现场。 之后我们搭着山路先生的车,前往警局做笔录。这是我这辈子第三次搭警车(常然,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有点心跳加速,紧张兮兮,心里莫名地感到抱歉。山路先生从后照镜中看见我僵硬的表情,扬起嘴角问: 「要不要我开警笛赶路?」 「不用了!不是只有紧急状况才能开警笛吗?」 「只要不是故意开警笛超速闯红灯,就只是单纯的警示动作,没关系啦。」 山路先生说,警车鸣笛有吓阻附近罪犯的效果,但现在车上就我们几个,没必要赶路,山路先生便静静地开车,只打开车顶的警示灯。 起初,山路先生问了我们一大串问题,表面上是嘘寒问暖,其实是在探我们的底。我很配合办案,有问必答,樱子小姐则对大部分问题都打迷糊仗,一整个就是嫌麻烦。 无论怎么问,她就是不理不睬,一阵沉默之后,山路先生不知道是想炒热气氛,还是真的感兴趣,突然开口: 「标本师啊……骨骼标本是不是小学里面挂的那种东西?」 「那不是真的人骨吧?不过,我确实捐过许多标本给学校和博物馆。」 樱子小姐嗤笑一声,提到骨头,她的话就变多了。我从后照镜偷瞄山路巡查的表情,他正得意地微微扬起嘴角;人不可貌相,看来他还算有脑筋。 「噢,对了,我在当地资料馆看过狐狸的骨骼标本。」 「大标本要在骨头上钻小洞才能组装,费时又费工,我不太喜欢。若是大致上可以放进锅里煮的动物,我就经常制成标本捐给学校等机构,大学也经常委托我做去肉的工作。」 「放进锅里煮?!」 山路先生高声惊呼,我很能体会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遇到了樱子小姐之后,才知道动物放进锅里煮可以去肉留骨。 「有肉不是很碍事吗?看动物体积大小,通常煮几天就会骨肉分离了。」 「是喔……我还以为肉是透过药剂分解,或是埋进土里之类的。」 「埋在土里让喜欢腐肉的虫子吃掉也是个方法,不过很花时间。比方说,鲣栉虫会吃肌肉却不吃韧带,这样虽然可以制造出骨骨相连的标本,却不能去掉骨头里的脂肪。」 「脂肪没去掉会产生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难看吧。骨头还是要雪白才美,而且脂肪留着会散发有机物特有的气味。」 也就是腐臭罗。山路先生发出敬佩的叹息,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心的,至少让樱子小姐的心情好转许多。 「做标本是会用到假牙清洁剂等各种药品,但一般药剂不会分解肌肉,只有没办法放进锅里煮的大家伙才会埋进土里。这些大家伙得花很多时间才能化为白骨,在土里又七零八落的,组装起来很伤脑筋,所以只要能放进锅里,我就先去毛扒皮,大略去完油脂,再分成几个部分装进纱布袋里下锅煮,这样就不会少掉任何一块骨头,是最好的做法。」 「分成几个部分……」 刚开始表现得热心学习的山路先生,也慢慢地闭上了嘴。樱子小姐聊到兴头上,自己说个不停,山路先生则是灰头土脸。这不怪他啦,就算动物已经死了,将之大卸八块、装袋下锅煮这种事情,一般人是听不下去的。 我知道樱子小姐不会杀活的动物,却对她切割动物尸体的行为感到罪恶与禁忌。不过对她本人来说,那应该跟做菜差不多吧。 「总之,这几块骨头就交给你们了,我猜应该是被打死的。」 「光靠这些骨头,就能知道这么多?」 山路先生再次惊呼,樱子小姐则把对我解释过的事情又重复一次,他听了再次感叹佩服,但随即指着窗外企图改变话题。 「啊,另一个案发现场就在那里,是殉情自杀的遗体漂上岸。」 「殉情自杀?」 「对,是一对男女,两人还各伸出一只手绑在一起呢。」 这时樱子小姐突然开口:「停车!」 「蛤?」我和山路先生异口同声。 「如果遗体还在,我想看一看。」 「这恐怕不太方便……」 「我不会打扰警察办案,真的只是看一眼!」 樱子小姐像个小朋友,抓着被锁住的门把摇个不停。 「不行啦,樱子小姐!」 我连忙制止,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是杀人案吧。我们当然会继续调查,但那两具遗体看起来就像殉情,长官也觉得没什么犯罪嫌疑。我们会尽快处理遗体,不过鉴识人员还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到……」山路先生说个不停。 「为什么光看就知道是殉情?」 「很明显啊,男女两人各有一只手绑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想无论是都市还是乡村,只要有人 ,都有可能产生犯罪吧?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人,就有可能发生杀人案。」 「是这样没错。」 「我只想看一眼,不会乱碰,也不会妨碍你们办案的。」 「唉,伤脑筋……」 山路先生喃喃自语,表情很为难。这个提议真的太奇怪了,就算被拒绝也不意外,没想到山路先生竟然停下车,难道是被樱子小姐的热情感动了吗? 「好吧,就一分钟喔?」 听到山路先生无奈的回应,樱子小姐旋即绽放笑颜,山路先生看了也不禁微笑,因为樱子小姐的笑脸真的可爱到犯规。 「真、真的可以吗?」 「规定上当然不行啦,不过反正你们刚好来报案嘛,就推说来确认一下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好了。」 山路先生终究不敌樱子小姐致命的可爱笑容,动手解开门锁。我不禁担心,当警察这样没问题吗?但这里真的很偏僻,我们也没直接犯法,警察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自己当然不想看到什么殉情的遗体,却又不放心让樱子小姐乱跑,只好下车跟上。来到案发现场,只见一位愁眉苦脸的中年警官站在黄色封锁线外面,瞪了我们一眼。 「现在是怎样?」中年警官诧异地问山路先生。 「没有啦,想说会不会有关联,就请关系人过来看看罗。」 「你说另一件案子?那不是只有找到骨头吗?」 「就稍微看看嘛。」 樱子小姐完全不理会两人的交谈,擅自闯进封锁线中,我只能跟上了。 「啊,等等!不能进去啊!」 中年警官连忙制止,多亏了他,我才没有直接看到遗体。樱子小姐低头看着两具已经发出恶臭的遗体,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塑胶布,轻佻地吹起口哨。 「状态真好,肿胀得不算太严重,应该没有在水里泡太久。」 「九条小姐!」 「你带他们来干什么!」中年警官发出怒斥,山路先生高声阻止樱子小姐,她却一如往常地戴上橡胶手套,在手腕上拉了拉,接着赌气地噘起小嘴。 「呃,就说不能碰啦!看够了吧,我们快走,这样太超过了!」 现场飘着死鱼般的腐臭,令人作呕,我拼命忍住倒流的胃酸,高声阻止她动手,她却不服气地皱起鼻头。 「你真是不知变通。」 「是你太乱来了!」 樱子小姐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一身尸臭回来。所以我才讨厌这样,就算离开尸体,尸臭还是散不掉! 山路先生松了一口气,对中年警官鞠躬赔罪。真可怜,他等等肯定被痛骂一顿。我转头看看樱子小姐,那味道还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真是够了,这样怎么去吃午餐啊!」 我急忙从包包里拿出随身喷剂,现在除臭剂已经是我的必备用品。我对着樱子小姐喷个不停,喷到她板起脸仍不打算停手。我知道无论喷多少,都不可能完全除臭,但之后还得跟她一起去吃饭,回程更要一起坐在密闭车厢里,只能尽量减轻味道了。 「好了,快上车。」 我把樱子小姐全身喷过一遍,催她上车。她边走边打了个小喷嚏,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吸吸鼻子开口说: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中年警官回话,语尾刻意拉高,明显地不开心。 「手里呢?」 「啊?什么手里?」 「两具遗体的手里有抓着东西吗?海草或砂石之类的?」 「啥都没有,怎么了吗?」中年警官用北海道腔回答。 「真的吗?」 「你真烦耶!」 这样下去真的会害山路先生惹上麻烦,我赶紧轻拍樱子小姐的背说:「樱子小姐,你够了喔。」 「好吧,算了,反正我大概懂了。」 「啊?」 「走吧,我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去吃午餐呢。」 明明是你要人家停车的,现在又大步走回警车。我和山路先生只能大眼瞪小眼,紧跟在樱子小姐后头。 肆 「不是自杀。」 「咦?」 樱子小姐搭上警车后,第一句话就令人错愕。 「什、什么意思?」 山路先生和我面面相觑,樱子小姐轻蔑地对我们哼了一声,八成觉得我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 「结打得很漂亮,而且非常牢固。」 「不是怕绳子松开吗?」 「可是男尸的左手戴着表喔。有些人的确会像我的未婚夫那样,把表戴在惯用手上,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会戴在非惯用手上。从尸体的皮带扣法跟领带打法看来,我想那男的十之八九是右撇子,但他的右手却跟女尸绑在一起,这不是很奇怪吗?要打结应该会空出惯用手才是。」 「会不会是女方打的?」 山路先生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说。他刚刚也是用右手拿原子笔,应该是个右撇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如果要绑紧彼此的手,希望死了也不分开,不是应该由力气大的男方来打结吗?如果双方有共识一起死,由力气大的人来绑才合理吧。」 没错,如果想绑着两人的手一起殉情,需要用力绑到结分不开,由力气大的人来绑才合理。 「会不会男方其实没打算送死?」 「没打算送死却没有抵抗,那才奇怪呢。男方体格魁梧,体重大约八十五到九十公斤,就算失去意识,凭一个女人要把他搬到海边、绑住手再往海里跳,会不会太辛苦了点?」 「跳入海里,不就有浮力了?」 听我这么说,樱子小姐摇摇头。 「这一带是浅滩喔。」 「也是……这一带是整片的浅滩,不适合游泳,上面也说这里太危险,最好关闭海水浴场,地方人士却说海边没有海水浴场太不通情理,所以……」 山路先生似乎在找借口推托。 「还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打的是撑人结,绳头竟然往上拉?」 撑人结又称绳结之王。 容易打又容易解开,却相当坚固安全,船只经常用撑人结固定在岸边,我和爷爷去船钓的时候,就向船东学过怎么打撑人结。 「撑人结啊,本来一般绳头都是往上拉。」 我歪着头,在空中比着绳结的模样。 「是啊,但你得想想在自己手上打结的情况。」 「在自己手上?」 听她这么说,我再次举起手,发现要用单手在另一只手上打撑人结有点困难,顿时发现她说不是自杀确实有道理。话又说回来,也可能只是殉情对象不肯帮忙才变成这样,所以我又试着在脑海里用撑人结绑自己的手。 至此,我终于发现一件事。 「对喔……手要面对自己,所以绳结方向会相反。」 一般蝴蝶结或双重结的绳头都是往横向拉紧,撑人结则是绕个圈再往上掀,所以绳结呈现8字形,上下分明。 「没错,如果是自己打的结,绳头必须往手心方向拉;既然手心就我们看来是朝下,那绳头就应该往下拉。」 「绳头是可以朝着自己拉,但这样非常不好打结,反而不自然。不应该选择这么麻烦的绳结才对……」 「还有一件事,判断溺死尸体的时候有两个重点。我不喜欢妄下断言,但第一点,溺死者的手里通常会抓住海草或砂石之类的东西,就算是自杀,死前的痛苦也会令人不禁想紧抓什么东 西来求生。如果是双人殉情,通常手里会抓着对方的头发。」 「对方的头发……」 「死亡的痛苦肯定远超过微不足道的爱,明明是为爱而死,死前却宁愿把对方压进水里企图活命,这就是求生本能啊。」 樱子小姐冷笑起来,我和山路先生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只能面面相觑、低下头去。求生本能确实不容忽视,但不惜把对方压进水里也要苟延残喘的事实,实在太教人心碎、感伤了。 「所以你才要确认手里有没有抓住东西吗?」 语毕,樱子小姐笑了,那笑容之天真灿烂,令人难以想像她正在谈论尸体。 「第二点是嘴角。」 「嘴角?」 「溺水的刺激会使肺脏分泌黏液,混合肺里的空气与外来的水,会形成白沫从抠鼻冒出来,但是看那两具遗体手上既没抓着东西,口鼻也没有白沫。」 「……」 驾驶座传来一声闷响,我看过去,原来是山路先生默默用头撞了方向盘。 「没错,印象中是没有这些迹象。」 山路先生皱眉低吟,然后深深地叹气。 「两人身上的扣子都还完好,尸体又没有泡水太久,所以得考虑有第三者杀了这两个人,绑住他们的手再扔进海里。」 「小姐,你才看了遗体几分钟,怎么懂这么多?」 不用说,山路先生已经明白自己误判了殉情自杀的问题,语气带着焦躁与诧异。 「很简单啊,我希望眼前的尸体是他杀,但你们不是。」 「樱子小姐,小心你的语气啦。」 樱子小姐说得好像希望死者受难一样,我不禁出口劝戒。 「我没有乱说,或许『希望』算是语病,遗憾的是,人类并非野生动物,尸体不会随便出现在荒郊野外,所以只要在外面碰到尸体,我都觉得不自然。当然有很多情形是病死,但我第一步会先思考有没有第三者介入——我们只是刻板印象不同罢了。老实况,只要验过尸,就可以从肺脏积水、尸斑状况、伤口生物反应等资讯轻易判断是不是溺死,问题是现在法医人手不足,警察也不喜欢重大刑案,只要看起来像是自杀,你们可能连查都不查就用『自杀』草草带过。没有人喜欢惹麻烦,只要有殉情这个好理由,就不需要进一步调查——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 「你是说,我们警方并不希望碰到刑案?」 「我是说你们给人这样的感觉。当然,我知道一定有些警察天生疑神疑鬼,但我不是在讨论特例。山路巡查,你本人是怎么看的?你们才刚说看起来像殉情,不打算深入调查,可是,你自己不也觉得遗体有些不对劲吗?所以才会准我去看。」 山路先生没有回应,我看是默认了。 「是啊,法医学者其实也不喜欢收遗体,国家提拨的预算有限,每验一次尸,大学就要亏不少钱。要正确验出一具遗体的死因,大概需要二十万日圆,可能还更高;每次验尸的国家补助款只有七万日圆,想查明真相,还得多多仰仗大学的施舍。」 听说遗体解剖可以分成三大类,有犯罪嫌疑的属于司法解剖,没有犯罪嫌疑但死因不明的属于行政解剖,是卫生行政的一环,死在医院的人则会委托临床医师解剖,称为病理解剖。以这次的情况来说,警察的态度将决定走司法解剖或行政解剖,但日本并没有「验尸官」这种头衔,而且只有东京都与一府三县等大城市才有所谓的「法医」,所以都是由最近的大学医学院法医学老师来解剖,也就是像樱子小姐的叔叔这类人。 「才七万?这么少会不会太奇怪了?」 「没错,媒体经常胡乱指责警察破案率低迷,其实是整个国家不想认真去破案。能验尸的医师本来就不多,而且要是来了具死因不明的遗体,似乎没有必要特地解剖查叫死因,只要在死亡报告上写个『心脏衰竭』就结束了。就算尸体假造了不自然的殉情状况,警方也不必扛任何责任,死者家属更不会来抗议。」 樱子小姐又开心地科科冷笑,我和山路先生还是笑不出来。 「不过,这次应该是他杀,请锁定固定东西时会想到撑人结的对象。我看那结还多打了一圈补强,应该是熟悉绳结的人,通常会想到消防员、渔夫或登山家,但也说不准,毕竟任何人都能学撑人结。」 撑人结确实不难,我去船钓的时候,也经常打撑人结,但它应该不算普遍。比方说,樱子小姐的撑人结就是和我学的。撑人结用来绑旧报纸杂志的时候相当牢固,她在跟我学之前,也没听说过撑人结,锁定常接触船只或绳索的人确实合理。 「我看了看,两人手上的婚戒款式并不相同,应该是两个不同家庭的人,只要用殉情结案,双方家属肯定马上私下处理。如果连这点都考虑进去,确实是相当精明的弃尸方法,可是执行手法太幼稚了,只要一验尸,立刻就能从肺部积水、生物反应等迹象查出是不是溺水,可见凶手为人狡猾却不太聪明……那都无所谓啦,反正跟我没关系,两份骨头也不会分给我。」 樱子小姐说完,心满意足地双手抱头,靠在座位上休息。她这人只想探究真相,对善恶毫无兴趣,查明真相后,便对犯罪内容失去兴趣。 「你们如果想用殉情结案省事,就这么办吧。」 「哪里,小姐的话很值得参考。」 山路先生又用头撞了两下方向盘,仿佛在责备自己,然后抬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踩下油门。 「你这种人在警界已经很少见了,这样升不了官喔。」 「或许吧。」 「不过,现在又不是江户时代,哪有人殉情还会把手绑在一起,跳进这么浅的海里?烧炭、开瓦斯……还有一大票方法可以死得更简单又确实呀。」 我也这么想,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不需要再对山路先生落井下石了。 于是我们一路保持沉默到警察局,原本亲切和蔼的山路先生,突然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对我们一板一眼。我原本开始有点欣赏他,看到他这样的态度不禁失望,但也没办法,毕竟樱子小姐太懂得怎么讨人厌了。 由于气氛尴尬,做完笔录后,我说想搭计程车回去,山路先生却还是把我们送回樱子小姐的车旁。回程一样静悄悄地,我们几乎没说半句话,直到来到离海水浴场不远的地方,山路先生才小声地开口说:「今天承蒙关照。」 「哪里,是我们给你添麻烦才对。」 我连忙低头道歉,看见山路先生在后照镜里淡淡一笑,原本以为是对着我笑,不过他的视线应该是望着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依然对我们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听着ipod里的音乐。她喜欢重金属乐团,肯定完全没听见我们两个说了什么。 「樱子小姐。」 我觉得山路先生实在太可怜,于是用手肘顶了顶樱子小姐。 「怎么了?」 「山路先生都跟我们打招呼了,不听人家说话没礼貌。」 「招呼?」 「啊,不用了!我也没说什么……」 「……」 山路先生再次沉默,我很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反而让气氛更僵,不过当警车停在樱子小姐的车后面,我们三人都下了车之后,他又再次笑着向我们道谢。 「真不好意思,耽搁两位到现在。两位还没吃午餐吧?」 「是啊……」 看看智慧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 「方便的话,要不要去我朋友店里一趟?他是卖寿司的,味道还不赖,我请他好好招待两位。如果我能陪两位一起去是最好,可惜……」 山路先生说着,表情显 得相当遗憾。 我和樱子小姐上车后,山路先生依然在路边送行,我们按下车窗向他道别,他则一手撑着驾驶座的车窗,表情比第一次见面时温和,对我们说:「哪天有机会,务必再来玩喔。」 「好啊。对了,如果那块头盖骨没人认领,就送来我这边吧。」 樱子小姐的口气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逗得山路先生浅浅一笑,我想他认为是开玩笑,但樱子小姐恐怕是认真的,她肯定对那头盖骨爱不释手。 「今天真的承蒙关照了。」 听我这样道别,山路先生显得有些孤单,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所以我没关上车窗,用手肘顶了一下樱子小姐。 「怎么啦?」樱子小姐诧异地看着我和山路先生,只见山路先生舔舔干燥的嘴唇,点头下定决心。 「虽然老师已经退休,但仍被尊称为北海道的法医之神……九条小姐,你不打算继承老师的衣钵吗?」 「妈妈不准我这么做。」 「也是。坦白说,假如我女儿每天都在切割尸体,我也不好受吧。」 「是这样吗?」 「当然啊,真是可惜了。」 山路先生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我确实怕麻烦,但要是两具遗体没有偷情,家属的心情也会好过一点。我们毕竟只是『派出所的小警察』,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这次的殉情自杀案,我会尽量发声,无论谁怎么说,我都不会让这案子以自杀结案!」 他一席呕心沥血的真心话,带着一股就算与上司作对也要逮捕凶手的坚定决心,令我印象深刻。 「外遇加殉情,对家属来说真的是丑闻啊。」 山路先生抬头喃喃自语,接着说句:「路上小心。」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樱子小姐的kangoo车缓缓驶动。 车子一往前进,他就对我们举手敬礼,然后深深一鞠躬,直到我们的车子转过路口都没有起身。 伍 山路先生介绍的寿司店岂止口味过得去,简直是人间美味。 我吃了活甜虾沾酱油、没泡过硼酸或明矾的鲜甜咸水海胆,以及放满活跳小章鱼的海鲜盖饭,樱子小姐则吃寿司,想到什么就点什么。我们要结帐时,老板说会去找山路先生结,真让我受宠若惊,早知道就该吃得客气点。 「后来都没闲情找骨头了。」 「是啊。」 「怎么办?买些甜虾回去就算了?」 「兴致都没了,只能这样啦。」 结束接近晚餐的午餐后,我们按照婆婆的吩咐,在国稀酒庄【※位于北海道增毛町的知名清酒酿酒厂。】旁的海产店,买了装满整个保丽龙箱的活甜虾,竟然只要三千日圆,有没有这么便宜? 我忍不住拿出一只如宝石般漂亮的活虾,它的尾巴在我指尖弹了一下。老实说,剥活虾的壳感觉有些残忍,而且活虾的壳与肉黏得很紧,非常难剥,不过一旦将那清透的虾肉放入口中,感觉世界就变了样。活虾即使只沾盐水不沾酱油,也是相当美味,虽然少了甜虾特有的甘甜,但多了一份虾香,而弹牙无比的口感更是令我亢奋。 由于实在太好吃,我一连吃了几只,樱子小姐傻眼地说:「你已经开始吃了?」后来连樱子小姐也一起加入,光我们两个就吃了二十几只。透明的虾壳真的很难剥,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整只虾扯成两半,剥坏的虾子全由我负责吃。原本就已经吃过饭,又硬塞进这么多甜虾,我觉得异常地饱足与疲惫,只好瘫在座位上看着景物飞逝而去。要是没遇到之前那些麻烦事,我应该会饱得很幸福,遗憾的是,现在我饱得很痛苦。 「樱子小姐,为什么你老是听这种歌呢?」 我很想睡,但根本睡不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车内音响接上了ipod,放着吵死人的重金属乐,我忍不住这样问。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世上没有人的歌声美过迪亚贝尔阁下,也没有一个乐团强过圣鬼mk-2【※参考现有重金属乐团虚构而成。】啊。」 「喔……」 大小姐不都是听古典乐吗?樱子小姐令人费解的品味让我举双手投降,继续瘫在座位上。汽车沿着海岸线驶进风情万种的渔港老街,我记得这里好像有电影来拍过外景【※指高仓健于一九八一年主演的电影,《车站station》。】……想着想着,汽车停在红灯前,我也不自觉地望向三胃的公车站。 「啊……」 「怎么了?」 「等一下,那边!那个屋顶上!」 「什么?」 「你看!」 我连忙要樱子小姐停车,她讶异地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我下车跑向公车站,她则悠哉地跟上来。 这座公车站像一座小木屋,或许是为了冬季防寒吧。重点是,屋顶上掉着一个白色毛球,走过去一看,我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那果然不是毛球,而是某种小动物的尸体。 「呜哦!」 樱子小姐发出猫头鹰般的叫声,摆手势要我蹲下。 「要干嘛?」 「抬我上去。」 「哇咧~」 樱子小姐身材曼妙,但绝不是纸片人,她确实有着小蛮腰与紧实的翘臀,只是身高颇高,又经常炫耀(?)地说:「我的骨头密度高,非常健康又坚固。」说难听点就是……她很重。 「快点!」 「真拿你没办法……」 樱子小姐完全不顾我的困扰,不耐烦地跺着脚。不论她神经再粗,我都不敢直接对女人说她重,只好心有不甘地蹲下去。 「唉,请。」 樱子小姐的长腿一晃便跨在我肩头上。 「好,把我抬起来。」 樱子小姐果然很重,她或许觉得很好,但我可一点都不好!事到如今,又不能说抬不起来,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于是用一手一脚撑住地面、缓缓起身,怎知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害樱子小姐摔下来。 「你小心点!」 头顶传来不悦的话语,我不太好意思动手去撑她的大腿,但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在此声明,我绝对没起色心喔!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我捉住了樱子小姐的左腿。 「唔喔喔喔~」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起身。 「你真没力!」 「别说了!」 樱子小姐真的很重,总觉得不是脖子会断就是肩膀脱臼,但想到那美臀就落在我肩上,情况或许也没那么糟。 「好,可以放我下来了。」 「拿到了吗?」 「嗯,没问题。」 我问题可多了!我边想边扶着公车站的墙壁,把樱子小姐放下来,立刻闻到今天的第二股腐臭。 「唔恶~」 「是小型犬。」 只见车子引擎盖上摊了一片白毛,樱子小姐满意地轻哼一声。 「果然是动物尸体啊!」 看来应该是玛尔济斯的尸体,像绵羊一样的白鬈毛,沾黏着渗出的体液,身上有虫代表已经回天乏术,眼球黯淡无光,半开的嘴吐出变色的舌头。今天天气好,小狗也腐烂得快,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差点害我吐出刚才吃的甜虾。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少了一只后腿。」 「真的……啊,有项圈。」 小小的尸体戴着项圈,应该有饲主……我自言自语着,眼角发现樱子小姐正从包包里拿出大密封袋。 「嗯,勉强塞得进去。」 「你想干嘛?!」 「怎么?你该不会想说,连这个也不能带走吧?」 眼看樱子小姐兴致高昂地要把小狗打包,我用力拍了引擎盖一下。 「当然啊!既然它有饲主,说不定饲主正在找它呢!」 「不关我的事。」 「是我发现的喔。」 「你说什么?」 「既然是我发现的,就该归我处理。不然连刚才的海豹骨头,我都要自己带回家喔!」 「……」 樱子小姐气得转过头,我也气呼呼地反驳,她只好大叹一口气,把打包的小狗尸体让给我。 「哼,臭小子!」 我充耳不闻,屏住呼吸抓住小狗的脖子。我是不想碰,但又不能不碰,只得小心翼翼地拆下项圈,发现里面写着斑驳的「小七」,还有「〇一六四」开头的十位数字。旭川的电话区码是〇一六六,增毛町离旭川不远,想必区码也相当接近。 「果然没错,项圈里面的应该是电话号码。」 「是喔,恭喜啊。」 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说,我只能苦笑,用智慧型手机拨打这支电话,很快就有人接听。 小七果然是走失的小狗,我煞费苦心安抚樱子小姐后,总算能够前往饲主的家。 陆 饲主就住在离公车站十分钟车程的地方。 「啊~真的是小七!」 「老伴,是小七啦!」 出来应门的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妻,两人一见到小狗,立刻用毛巾小心裹住它冰冷的身体,紧抱着痛哭。 「它掉在路边公车站的屋顶上。」 「怎马会在那里?」 这位住海边的阿伯,方言口音相当重。 「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樱子小姐立刻接话:「鸟。」 「鸟?」 「应该是乌鸦或老鹰的杰作。」 「什么?」 「大鸟叼了小狗想回去吃,但是太重叼不动,扯断了叼着的后腿,身体就掉在那边了。」 「乌鸦啊……」阿伯低声呢喃。 「但是除了缺只后腿之外,身体没有明显外伤。最近下过雨,没办法用肉眼确认出血痕迹,但我想死因应该是断腿造成的出血性休克,或是掉落撞击造成的挤压伤症候群吧。」 「挤压伤?」 「生物肌肉细胞里面有种蛋白质叫做肌红素,它的含钾浓度是周遭环境的二十倍,一旦细胞受到强烈撞击或挤压,钾就会大量释放到细胞外,钾又有停止心跳的作用,所以当大量的钾进入淋巴或血液中,一口气抵达心脏,就会引发休克,称为挤压伤症候群。」 「所以就是休克死亡的意思吗?」 「应该是。比方说,地震后被压在瓦砾底下的人,刚获救便休克死亡,就是挤压伤症候群搞的鬼。如果有人被重压两个小时以上,手脚的末端神经没有知觉,最好不要轻易救出来,要先帮这人保温、补充水分,最好在医师辅助之下救助。」 这我可以理解,但有必要现在对这两夫妻说明吗?眼看饲主夫妻无言以对,我连忙想找些话来打圆场,樱子小姐却先轻叹一口气。 「唉,总之我要说的,就是狗这种生物的表情非常丰富,光看这小狗的尸体,表情并没有相当痛苦,所以应该还没来得及受苦,就瞬间死去了吧。挤压伤症候群得花一天以上才会死,痛苦的时间也更长,所以应该不是挤压伤症候群造成。如果是失血性休克,以它这么小的身体来说,想必很快就断气了。」 樱子小姐口气有些别扭,应该是害羞吧。她难得想到要安慰两夫妻,让我松了口气。阿姨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哽咽地抱紧小七的身躯。 「没有受太多苦就好……」 「上星期奶奶才过世,我们忙着办后事,一回神才发现小七走丢了。哎哟,我说小七最黏奶奶,一定是去找奶奶才会走丢了吧。」 「所以才给乌鸦逮去了呗。」 阿伯说完之后,阿姨又隔着毛巾搓揉小七的背,仿佛觉得只要温暖它的身体,就能让它回魂,又或者只是想给小七冰冷的身体多少添点温度。 「它本来就爱到处乱跑,竟然被乌鸦叼走!小七是坏狗狗!」 阿姨嘴上责备动也不动的爱犬,泣不成声的模样确实充满了爱。 「或许是觉得奶奶一个人走了很可怜吧……」 阿伯感慨万千,从这里就能看出小七生前多么受这家人爱护,又是如何爱着这一家人。 「真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赵。」 「哪里,我们才不好意思,竟然是来通知这样的坏消息。」 夫妻俩向我们低头道谢,我连忙低头回礼。 「不会啦,这样我们就能把它跟奶奶供在一起了。」 我看见阿姨低头不语,眼泪滴在大腿上,忍不住想,今天真的老是在低头。从头盖骨到低头,真是与头难舍难分的一天。 久留也不是办法,我们打算告辞,夫妻俩坚持要我们喝杯茶,但我们不好意思接受招待,要是真的喝了也是尴尬,更怕樱子小姐随口胡说八道,连忙解释自己来自旭川,路遥不方便久留,夫妻俩才答应让我们早点回去。此时已经晚上六点了。 夫妻俩说我们大老远从旭川过来,竟然特地为了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坚持要拿点伴手礼给我们带回去。增毛町的人真贴心,就像山路先生一样。 「要不要带点章鱼头回去?软软的很好吃喔。」 「啊,那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客套反而尴尬,只能说盛情难却。夫妻俩给了我们自制的鲑鱼干、鱿鱼干、冷冻白煮花枝,以及听说可以配三平汁【※北海道家常汤。】的咸辣米糠腌鲱鱼,回去给婆婆看了,她肯定吓一跳。 「感觉好像是我们受到招待。」 「哪~哪~」 这是北海道的方言,除了有「哪里哪里,不客气」的意思之外,还有「小事别放心上」「没关系」的意思,我最喜欢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善良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抱歉打扰这么久。」 「天色暗了,回家路上小心喔。」 「好,谢谢你们。」 「哪天到附近,记得来坐坐喔。」 「好的。」 临别之前,我回了阿姨的话便低头道别。不知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我要是真的再来一次,应该会想起小七的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能再见那对夫妻一面。 柒 回旭川的路上,我异常疲惫。 「这鲱鱼干好好吃喔。」 「嗯。」 我并不饿,只是想打发时间,就在车上吃起小七饲主送给我们的鲱鱼干。 「总觉得……今天整天都出乎意料。」 「是啊。」 「感觉真累。」 我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呵欠。沙滩上的头盖骨、殉情遗体、小狗……今天真是忙得像打仗,虽然山路先生和小七饲主的事情令人哀伤,但不知为何,我丝毫不后悔过了这一天。 「结果今天都浪费掉了。」 「别这么说嘛,不是找到海豹的骨头吗?」 「啊,听你说了我才想到!」 樱子小姐想起我在海水浴场找到的海豹骨头,又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耀眼动人。 「下次再陪我走一趟,就去森林吧。我看骨头们挺爱你的。」 「咦咦咦?我才不要!」 「如果能找到状态良好的兔子就太棒了,你差不多该学学怎么组装骨头啦。你看起来手很巧,肯定学得快。」 「不必了。」 「你就别客气了。」 「 我没有客气,是真的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不为什么……啊,樱子小姐,开车看前面好不好!」 樱子小姐开车却往我这边看,我急忙要她看前面。 「不管你说什么,下次我绝对不一起来了!」 什么骨头爱我,这么恐怖的事情我才不要!我对骨骼标本没兴趣,在森林里找动物尸体更是别想! 不过,我想最后还是会被拖着走吧,樱子小姐永远只顾着自己。 几天后,有位渔夫被以杀人罪起诉,他就住在距离殉情地点数公里远的地方。 案情迅速侦破。 尸体手上的绳索打着渔夫常用的「撑人结」,尸斑也符合凶手小货车车台的凹凸起伏,他与两位被害者有金钱纠纷等证据接三连三地出炉。 这案子过了半年后,我差不多全忘了那天在增毛的点点滴滴,却突然有位招呼过我们的员警,送了很大的包裹到樱子小姐家里。更令人惊讶的是,包裹里有一只海狮的完整骨骸。 包裹还附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我是山路,半年前承蒙两位大力相助。 很抱歉,这么晚才能向两位报告,两位想必早巳得知,那件殉情案已经抓到真凶。案情能够侦办得如此顺利,说是九条小姐一个人的功劳也不为过,真是不胜感激。 两位找到的头盖骨,鉴定后确定为江户末期到明治初期的骨骸。 正如九条小姐所说,是女性遗骨,头部有外伤痕迹;遗憾的是,就算有犯罪嫌疑,也早巳过了追溯时效,无法逮捕凶手了。 我想向两位道谢,碰巧有位朋友是猎鹿世家,也有猎些海狮(海狮在增毛町严重破坏生态),在此送上一整头海狮的骨骸,还是幼狮,体格不大就是。 增毛渔获丰富,盛产水果,还有美味酒庄,有空请务必再次光临。 而本地若有什么要紧事,还请两位大力相助。 感激不尽。          山路辉彦 「这男的真怪。」 樱子小姐看着包裹里附的信,噗哧一笑。 「会吗?他人很好啊。」 「嗯,甜虾很好吃,那真是个好地方。」 「就是啊。」 我不禁想再见山路先生一面,不过樱子小姐应该比我更想见他。 「你家里有海狮的骨头吗?」 「没有,之前受托做过几组标本,我自己没留着。」 「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 樱子小姐微笑点头,指尖轻抚白骨的曲线。 「夏天再去找他道谢吧。」 「你真是爱管闲事。」 樱子小姐没有拒绝,看来也有这个意思。 后来我们与山路巡查成了好朋友,樱子小姐家里每年都会收到几批章鱼、甜虾、樱桃等美味的增毛特产,之后不方便收了,就全送到我这里来。 我每年都会去找他,品尝北海道最北端酒庄以冬夏两期涌泉酿造的美酒,配着美味的甜虾,大聊樱子小姐的「当年勇」,但这也是好久好久以后的逸事了。 对了,后来我又碰巧见过一次小七的饲主。 「这样就不会再被乌鸦捉去啦!」阿姨说得笑逐颜开,身边有只毛茸壮硕的萨摩耶犬,名字好像叫「小八」(看来小七应该是这家人第七只宠物)。 「它的生日刚好是奶奶的忌日,而且只有一只脚是棕色,总觉得是小七投胎呢!」 阿姨笑呵呵地摸着身旁硕大的狗的头,小八也跟着咧嘴,那无与伦比的笑容,惹得我会心一笑。 白骨档案簿之参 玫瑰树下 壹 国道二三七号沿线的旭川市与大小城镇,为了统一宣导造景而结合成一个单位,称为花人街道三二七;最北端起点有两个景点,一个是上野农庄,由知名英式风格庭园设计师上野砂由纪女士所打造,在仓木聪先生的连续剧里大放异彩;另一个是千代田玫瑰园,从十多年前就是旭川的玫瑰大本营。两地都是一年四季开满美丽的花朵,造福市民与观光客。 老实说,我对花朵没有多大兴趣,从来没有主动去过任何一个景点,尤其千代田玫瑰园更是绘声绘影地流传着「情侣去了铁定分手」,让我敬而远之。话又说回来,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怕什么分手? 因此七月的某一天,樱子小姐找我去玫瑰园,我不禁感到有些新奇讶异。自从幼稚园去郊游后,我就再也没去过玫瑰园了。还记得当时看到摊贩有卖淡红色的「玫瑰冰」霜淇淋,想吃得不得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 总之呢,上星期我陪爷爷去了今年第一趟钓鱿鱼之旅,就带着自己晒的鱿鱼干去分送给樱子小姐,顺道吃顿午餐,然后被她的邀约吓到。其实分享鱿鱼干只是借口,目的当然是婆婆的美味午餐,因为我妈昨天就出发去享受三天两夜的温泉之旅了。 婆婆看到我,一如往常地问:「少爷吃过饭了吗?」我说起床到现在只吃一杯泡面,婆婆惊呼:「哎哟喂呀!」连忙冲进厨房,大约一小时后端出炸鸡、醋香甜椒煎美洲南瓜、紫芦笋水芹沙拉、隔壁东川町豆腐名店的香醇豆腐味噌汤,还有陶锅蒸的热腾腾白米饭。 据说北海道的粮食自给率是百分之两百,尤其旭川特别坚持「在地」理念,有人说就是太过依赖食物的优质天性,菜色反而过度保守;另一方面,也代表不必花太多工夫,饭菜本身就是山珍海味。当然不是只有白米好吃,炸鸡可是北海道人的精神食粮,但北海道人不像本州人说「唐扬鸡」,而是说当地方言的「zangi」。 我先合掌道谢,接着大口咬下外酥内软、肉汁四溢的炸鸡,以及晶亮白皙、粒粒分明的米饭。北海道的梦光米很有名,号称北方越光米,跟我家每天吃的七星米、星梦米简直天差地别。这么说或许不太公道,毕竟七星米和星梦米也挺不赖的,只是梦光米特别好吃罢了。 梦光米甜度不高,但十分浓醇,那恰恰好的q弹口感更是一流,让我忍不住多扒了几口。我老哥很爱吃白米饭,他总是说:「白米要用喉咙来品尝!」现在我能体会他的感觉了。 我狼吞虎咽到差点噎住,婆婆泡了杯茶端过来,我微笑致意,她笑得更开心了。这时,樱子小姐看准我吃饱喝足、心情正好的绝佳时机,邀我隔天一起去玫瑰园。 「好是好……想不到樱子小姐竟然会去赏花啊?」 紫芦笋煮过依然鲜艳亮丽,即使错过盛产季仍甘甜美味,美洲南瓜与果醋堪称绝配,我塞得满嘴都是食物,一边歪头表示不解。 「很意外吗?」 「如果玫瑰园里埋了什么动物尸体,我倒不意外。」 「什么意思?」 「没事。」 樱子小姐口气一沉,我根本没勇气对她说明意思,赶快别过头去。 「算了,我的确不是去赏花的,只是跟玫瑰园的经营人——蔷子夫人何点交情。」 樱子小姐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为我说明。 「原来啊……那干嘛找我一起去?」 「因为现在正好是玫瑰季。」 「玫瑰花开得很漂亮,你想邀我去欣赏?」 「不,这表示现在已经有很多花凋谢了,玫瑰花开之后不快点把花梗摘掉就会结果,这样花朵会吸收不到养分,开得不漂亮。」 樱子小姐摇摇头对我解释,仿佛我说了什么蠢话。也对,眼前可是樱子小姐,怎么可能没来由地想讨我开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帮忙整理花园?」 「差不多罗。玫瑰季碰巧也是樱桃季,只要你去帮忙当园丁,保证能在蔷子夫人家的院子里分到樱桃。只要有东西吃,你就充满干劲不是吗?」 「唔,这我不否认。」我胃口很好,也爱吃樱桃。「可是,现在樱桃不是很多地方都吃得到吗?」 旭川市是盆地,温差较大,适合栽培各种水果,我家附近就有好几座果园,随便一座都能体验采水果的乐趣,譬如苹果、葡萄、草莓,当中采起来投资报酬率最高的,我想就是樱桃了。 樱桃果实会从树顶开始成熟,从高处采的比较甜美,即使不时被出没的锦蛇吓到也别有一番趣味。亲手摘下比超市货架上更甜美香醇的樱桃、吃个痛快,比采其他水果都更划算、满足——啊,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啦。 「是这样没错,但我刚好有事要办。后天要去给叔叔探病,想送些花过去。」 「啊~原来是这样。」 「每次去都能分到最好的花,不过,她也很会使唤人。」 「所以要我去帮你做苦工就是了……」 这下我总算搞懂了,对人对花都毫无兴趣的樱子小姐,多少也知道探病要送漂亮的花,对方比较开心,既然这样,在下馆脇正太郎自然义不容辞罗。 「是呀,反正今天没事,饭后正好运动一下。」 我迅速把碗清空,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对我伸出手,大概是想帮我添饭吧。 「半碗就好。」我说。婆婆点点头,回头又添了一大碗过来。哇咧,这样不就要重新调整配菜比例吗!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笑我太多虑,又端来一盘炸鸡。 「你还是这么能吃。」樱子小姐说。 「人家常问我是不是胃下垂呢。」 「嗯,据说食量大的人容易胃下垂,但只是迷信啦。胃下垂的人胃功能都不好,根本不可能暴饮暴食。胃功能不好,营养吸收不易,确实比较容易胖,但你只是胃比较大,代谢迅速而已吧。」 「我正值发育期嘛。」 「也是。对了,你妈今天晚上也不在家?晚上我要和直江吃个饭,机会难得,你也一起来吧。」 「咦?你们难得约会,不用了啦。」 「我不在意呀。」 「你或许不在意,但是在原哥可不一样。」 在原哥的职业是公安警察,永远不知道当下人在哪里,但肯定很忙,他难得找到空档与樱子小姐约会,我去当电灯泡会遭天打雷劈的。 「我好久没去玫瑰园了,就去看一看,你不用理我。」 我苦笑着拒绝当电灯泡,樱子小姐很讶异自己的好点子被驳回,好一阵子不服气地默默喝着红茶。 「总之,我的晚餐你不用费心,请我吃玫瑰霜淇淋就好,这样我就乐意帮忙了。」 一想到有人请吃玫瑰霜淇淋和樱桃,做几个小时的苦工根本不算什么——事后想想,这又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根本不该去见蔷子夫人。当下,我随意望着窗外的天空,只儿乌云密布,仿佛暗指着我的未来。 贰 本来想立刻出门,婆婆却不肯放人,她坚持樱子小姐一定要换装才能出门,所以我等了整整一小时。妈妈出门之前,也总是手忙脚乱,我能理解女人家出门需要花掉一些时间,但也一直很好奇,女人究竟都在房间里做什么? 吃完饭后的手工布丁,冰红茶里的冰块全化成了水,我的智慧型手机也只剩一格电力,婆婆才总算放樱子小姐出来。 「哼,婆婆总是这么夸张,不就是去拿几朵花吗?」 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说。她脸上化了淡妆,换上一套连身白洋装,款式是时下流行的连身长裙,颜色不是纯白,而是淡淡的灰白——也就是骨头的颜色,这是樱子小姐的最 爱。她肩披牛仔短外套,头戴白蕾丝边草帽,脚穿凉鞋,这身打扮看起来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看什么看?」 樱子小姐见我看得入迷,不开心地瞪了我一眼。 「没事……」我的回话声高了八度。 再次体认到樱子小姐是个大美人,让我莫名紧张。 「那就走吧。」 樱子小姐上了车,车上放的依然是她最爱的重金属乐团「圣鬼mk-2」,主唱迪亚贝尔阁下高声狂喊「侵犯!扯裂!」,让我失望透顶。看来樱子小姐牵到北京还是樱子小姐。 汽车行驶在阴暗的天色中,我以为我们是直接前往玫瑰园,樱子小姐的kangoo却开往神乐町的悠静豪宅区,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先去蔷子夫人家。」 在我开口提问之前,樱子小姐就给了答案,然后热门熟路地不断转动方向盘。我担心去得太晚可能会下雨,先用智慧型手机确认天气,没想到天色这么暗,气象却说是多云到晴,降雨机率百分之三十,所以等等就会放晴罗?我转去看影片网站,看着看着,汽车穿过一座大门,装饰华美到令我吃惊,看来这就是蔷子夫人的家。 「住家果然不可能盖在玫瑰园隔壁啊。」 「住玫瑰园隔壁的是蔷子夫人聘的园丁夫妻,他们很会种玫瑰,可以种满整片院子。豁子夫人稍微懂园艺,但毕竟是经营者,不会全靠自己一个人照顾花。」 「哦,也是啦,一个人要顾那么大的花园太辛苦了。」 尤其玫瑰特别需要照料,听说外国贵族喜欢在庭院里种玫瑰,只要玫瑰开得漂亮,就代表宅邸聘了有本事的园丁,而这也是身分地位的象征。 我来到玫瑰园老板娘千代田蔷子夫人的豪宅,正门前的女佣说:「夫人在院子里。」樱子小姐自顾自地大步闯进院子,我也紧跟在后。院子里充满甜美的花香,开着红、白、黄等五颜六色的玫瑰。我们穿过白玫瑰拱门,一株开着红色小花的玫瑰树前,站着一位戴手套拿剪刀的妇人。 妇人年纪应该四十五、六吧?身穿塑胶围裙,戴着盖住整张脸的农用大帽子,修长的身躯却穿着优雅的棕色连身洋装;她发现我们,便眨了个眼,随即露出高贵稳重的笑容。樱子小姐上前致意,我也跟着行礼。这位应该就是蔷子夫人了。 樱子小姐的笑容无敌可爱,蔷子夫人的笑容也很美,她嘴角可见迷人的酒窝,一笑就仿佛年轻个好几岁。 「樱樱!」 蔷子夫人喊道,把剪刀放在地上,快步往我们这边来。 「哎,你这孩子总是闷不吭声就跑来了!」 蔷子夫人说着,一手握住几朵玫瑰,另一手轻拥樱子小姐,那贵妇般的举止与樱子小姐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樱子小姐虽然暂时舍弃了平时的牛仔裤与男版衬衫,穿上婆婆辛苦打理的淑女装,看起来还是相对率性豪放。 樱子小姐拜访亲朋好友家时,似乎不会事先连络一声。她看我一脸茫然,只淡淡地告诉蔷子夫人:「明天我想去看叔叔。」 蔷子夫人很喜欢樱子小姐,完全不介意她那没家教的态度(大概是人品太好),连一句纠正的话都没说,温柔地用手指梳理她乌黑的长发。 「这样啊。」蔷子夫人和蔼可亲地点点头,但随即皱起眉头,面有难色地说:「真不好意思,今天刚好有客人在。」 「没关系,我们拿完要用的花马上告辞。」樱子小姐接着说:「帮我连络西岛夫妻就好。」 西岛夫妻应该就是管理玫瑰园的园丁夫妻吧。我瞥了他们一眼,接着望见种在玫瑰旁边的紫色小花,正确来说,应该是在小花周围辛勤采蜜的熊蜂。 「难得你来一趟,我却不能亲自选花给你,真抱歉。」 不会不会,是樱子小姐没通知就跑来的错——我在心中嘀咕,没说出口,因为这实在不是我这个外人该插嘴的事。待两人起步离开,我连忙赶上,蔷子夫人这才发现我。 「你就是『少爷』罗?」 「什么?」 「阿泽经常提到你呢。」 我急忙鞠躬行礼,蔷子夫人一看就呵呵笑了。我根本不知道阿泽是谁,只能干笑,她也不以为意,直接前往宅邸。 「阿泽是谁?」 「婆婆啦。」 我们跟在蔷子夫人后面,我偷偷问樱子小姐谁是「阿泽」。仔细想想,也只有婆婆会叫我「少爷」了。这就是贵妇圈吗?总之,蔷子夫人跟樱子小姐的关系看来确实不错。 蔷子夫人对门口的女佣说:「打电话给西岛先生。」然后有些吃力地脱下手套,那手套从手腕到手肘都是漂亮的花布,手腕以下则是皮革。 「玫瑰带刺。」 樱子小姐低声对我说,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再仔细想想,她应该是向我解释手套吧。玫瑰带刺,所以要使用厚皮手套。 蔷子夫人先吩咐女佣,接着又开始讲电话,我正好趁机欣赏豪宅的装潢。樱子小姐家比较像日本人打造的洋房,蔷子夫人家则是彻底的洋房,墙壁与地板都是光亮木板,不负旭川「树城」的称号,正门大厅还有大楼梯,不愧是豪宅。 家里挂满中原悌二郎、砂泽比奇等在地艺术家的画作与雕像,让我心情愉快,仿佛宅邸主人的精神常伴左右,大肆装渍外的其他小地方也融入了他的个人喜好。 「这是外子的喜好。」 我出神地看着砂泽比奇雕像上特有的精致几何图形,没发现蔷子夫人站到我身后。 「他说这些作品埋藏了不屈不挠的毅力与热情,能激励自己不要认输。」 「嗯,我有同感,这些作品好像有股生命力,或是人体内的原始力量……」 夫人听了开心地微笑,接着灵机一动,对樱子小姐说:「对!樱樱,你们也一起来参加吧!」 「参加什么?」 樱子小姐诧异地挑眉,蔷子夫人则促狭地掩嘴笑。 「今天晚上,家里交谊厅要举办通灵会呢。」 「通灵会?」 「你认识水木市议员吧?他之前说认识一位会通灵的朋友,我就请他务必办一回罗。玫瑰我会叫西岛先生送去你家,如何?」 蔷子夫人先对樱子小姐这么说,又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也来吧,只有樱樱一个人,说不定阿泽会担心呢。」 「哦……」 竟然要办通灵会?贵妇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太特别了。突然受邀参加让人一头雾水的仪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没兴趣。」 樱子小姐还是一样,开门见山。 「别这么说嘛,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参加!」 「我拒绝。」 「别这样欺负人家嘛!」 蔷子夫人摘下帽子,噘嘴赌气,她帽子一摘就看不出年龄,与其说是漂亮,我想更偏可爱型吧?说不上是绝世大美女,但是个开朗亲切的万人迷。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的活动原本还有一位茶会上的朋友要出席,但她老公昨天晚上突然身体不舒服,就不方便参加了。另外还有一位女士要来,可是跟我不太热,总觉得不太放心……」 「直接取消活动不就得了?」 「别这样说嘛,水木先生跟明人关系不错,跟我也有些交情,不是所有社会人士都像樱樱一样自由自在的。」 我听了忍不住想点头。 「好啦,来参加苏?」 「抱歉,我晚上跟直江约好要吃饭。」 「哎呀,我来打电话,只要我说不,那孩子可不敢顶嘴。」 蔷子夫人最后 还是来硬的,吩咐女佣:「拨电话给直直。」没想到我好心拒绝当电灯泡,在原哥还是注定无法和樱子小姐吃到饭。 「所以……她也认识在原哥罗?」我小声问。 「是啊,蔷子夫人跟直江年纪差满多的,但夫人没生小孩,很喜欢照顾直江,直江也经常来这里过暑假。」 「啊,原来。」 总算懂了,我听说过樱子小姐与在原哥的童年往事。 如果在原哥会来这里过暑假,樱子小姐来玩也不意外。凭着长年的交情,就算樱子小姐举止没礼貌,也顶多被认为是「调皮的孩子」。 「是表姐啊……」 我突然注意到蔷子夫人长得跟在原哥有几分神似,但不太会描述像在哪里。樱子小姐说过,表亲之间的基因只有八分之一相同,所以不会长得一模一样,但毕竟是亲戚,确宵看得出有几分像。 「真是的,通灵会感觉真无聊。」 但我们别无选择,女佣已经打电话给在原哥,樱子小姐边抱怨边无奈地叹着气。 「没办法,你也一起来吧。」 「什么,我也要参加喔?」 「我下次请你吃『善元』的寿司犒赏你罗。」 「咦……啊,好的。」 糟糕,我又被美食钓中!面对高级寿司,我哪有办法拒绝呢? 在原哥带我去吃过一次「善元」,它位在旭川市闹区的三六街边缘,是寿司名店,上门的客人全都身穿高级西装,电视节目报导过,客人包括号称华陀再世的名医或是政客,店里没有菜单,只吃两人份(几乎都我在吃)就让在原哥付了三万多日圆,吓得我差点昏过去。 不过,那真的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寿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难怪有客人远从外地跑来北海道吃,也难怪它会登上某闻名全球的美食情报志,我会抵挡不了它的诱惑也是当然的。 「那就说定罗。」蔷子夫人看看我与樱子小姐,笑着说道。 唉,我又被食物骗了,真是笨到不行。 参 听说参加者要晚一点才来,真不愧是通灵会啊,而蔷子夫人似乎误认我是个寿司迷(正确来说不只寿司,海鲜我都爱),晚餐特地叫了一大堆寿司来。 「你正值发育期吧?听阿泽说,你吃饭都吃得很开心,别客气,尽量吃喔。」 她说着就把一个寿司桶推到我面前,里面大概有五人份,虽然不到「善元」那么高级,但也不是我平时吃得起的。 醋饭松软得恰到好处,香甜软嫩的海胆好吃到我不禁惊呼;肥美的近海比目鱼、紧实香醇的鲍鱼,还有蔷子夫人赞不绝口:「脂肪比大间产的要少,但是红肉好吃多了。」的户井产鲔鱼,真是大饱口福。 几个小时之前才吃了婆婆的炸鸡,我依然不客气地把寿司吃个精光。听说蔷子夫人最近都一个人吃晚餐,难得吃一顿热闹的饭,真是宾主尽欢。这栋房子里有两名女佣,但家族中只有蔷子夫人一人住在这里,樱子小姐想必不擅长聊天,我代替她与蔷子犬人寒暄,蔷子夫人喝着一杯葡萄酒,不停说今天真是开心。 「看男孩子吃饭真是一大乐事啊,下次有空记得再来玩喔。」这应该不是客套话。我的脸皮是没有厚到真的跑来吃,但仍回答:「如果有需要男丁出力的地方,欢迎随时找我。」为了证明我也不是说客套话,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我在单亲家庭长大,很清楚一个女人持家的辛酸。 饭后甜点是樱桃,我一样不懂得客气,想说回家肯定能睡个好觉,很可惜今天的重点不在晚餐,而是通灵会。话说,我这辈子是第一次参加通灵会,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老实说,我向来对灵异类的东西很头痛,小时候看了老哥租来的恐怖老电影,内容在讲闹鬼,吓得我好一阵子不敢吃炸鸡(里面有一幕吃炸鸡的惊悚戏)。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致,但看了蔷子夫人开朗的表情,也不敢说要回家。 夜更深了,我们来到四面开窗的交谊厅,庭院一览无遗。气象预报果然不准,晚餐的时候下了点雨,现在一开窗就吹进挟带土味的冷风。 「天已经完全暗了。」 我打了个寒颤,关起窗。夏至刚过,白天的时间长,现在看到半月在云层中若隐杵现,又感到一股朦胧的不安与恐惧。 「通灵会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道。」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说,「我不相信灵魂。」 「你不信啊?」 「当然啦,人类跟机械没两样,都是靠电力活动的。」 「电力?」我不禁重复一次。 「你可别蠢到说人没有接电源线喔!肌肉:心脏、视网膜、胃、大脑……所有器官都会发出微弱的电流,所以才能测到心电图、脑波这些东西。拿心脏来说,只要它还会跳动,就会产生上百毫伏的电流:心脏其实是结构非常简单的机械呢。」 我还以为电力说的是什么神经突触,听她这么解释才领会过来,其实光从心电图这名称来看,多少也可以理解。 话说我小时候,曾经给医院医师在手上贴电极,说是要做心电图检查,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检查心脏要贴手,原来手是导电体啊。 「原来是电力啊……不过机械这两个字,好像很物化人类。」 「只差在材料是金属或血肉罢了。人体每个单元的构造都很简单,整体来说却是一组非常复杂的机械。懂吗?驱动人类的不是灵魂,是电力,所以通灵会实在可笑。」 樱子小姐不耐烦地说完,拿起凉了的红茶大口喝下。我知道她不信邪,也多亏她拼命否定灵异现象,才舒缓了我的恐惧,于是我也深呼吸,喝口红茶。这红茶来自北海道第一家红茶专卖店,历史悠久的「lifepsang」,店里只卖道地尼泊尔茶叶,非常甘甜顺口,还有着巧克力般的迷人香气。 「话说回来,今天的参加阵容真是惊人。」 参加者陆续进入交谊厅。在等待众人到齐的过程中,壶里的红茶已经泡太浓,开始产生苦味,我加了浓醇的牛奶进去。今天到场的来宾,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樱子小姐却不感兴趣,只是嗤之以鼻。 「那一位是道北圈连锁量贩店『大原野集团』的大原会长,另一位是知名剧团东家,还有那边那一位是市议员水木先生。」 「你真熟这些啊。」 「是你太脱离社会了。」 其实我会认识他们也是巧合。我很喜欢一位全国知名的艺人,他是这个剧团的成员,而超市会长则是昨天晚上刚好上了当地新闻节目特辑,记忆犹新。我虽然在樱子小姐面前装懂,实际上也很不熟悉财经界与名流界的人。 今天通灵会的牵线人水木市议员,替忙着张罗大小事的蔷子夫人招呼各位来宾。水小先生属于旭川开发派,经常骑着脚踏车在街上宣传「与市民一同打造旭川,繁荣旭川」,还因此上过市内报纸。他的服务处正好在我上学的路上,我经常看他从服务处骑脚踏车出来,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什么怪人,一查才知道他是个主打亲民政治的人。 因为有他,旭川才开始出现公自停转站,简单来说,就是在公车站附近设置自行车停车场,打通自行车连接公车的通勤管道,增加公车使用人数。 市内报纸的专访说,他本身也会趁假日骑登山车到市外或郊区锻链体力,今天一看,肤色果然黝黑,体格健壮,感觉不像个议员,反倒像活力充沛的体育老师,他身边的大原会长还更像个政客。 这位大原会长体型福态,身穿高级西装,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容易引人注目啦。不愧是从酪农业出发,一手打造出大事业的领袖型社长。 linus 剧团的东家小桥先生离这两人稍有距离,和我一样喝着红茶,他是今天所有参加者中身高最高的人,看起来却显得矮小,或许是身形瘦削又驼背坐着的关系吧?之前在舞台上看见他是那样威风凛凛,今天是紧张吗?畏畏缩缩的,落差之大令我惊讶。只见水木先生要拿三明治配茶的时候,顺便轻拍了小桥先生的背说:「没事,别担心。」或许小桥先生比我还胆小。 听说原本还有三名客人要来,但是都因为身体不适突然取消,会不会是怕得不敢来了?还是只有我怕到不想来?难道他们被什么灵力拦住了?愈胡思乱想就愈害怕,干脆别想了。 今天来参加的,最后只有上述三人,还有比大原会长更福态的一位贵妇(我不认识她,应该是哪个名人的太太,问了姓名之后还是不认识),加上我们与蔷子夫人,总共七人。 我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樱子小姐也非常不开心。还是回去好了——正当我打算这么做时,一名身穿黑斗篷、完全就像个灵媒的高大男子缓缓走进交谊厅。 水木先生起身对他认识的灵媒致意,灵媒也开口回礼,话中带着奇怪的口音,看来这位灵媒是外国人,幸好日文还算流畅,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不太对劲,究竟哪里怪呢?应该是他腰挺得太直,姿势太完美的关系。我可能把灵媒都想像成小桥先生那样了。 我一直找不到时机开溜,就这样拖到活动开始,交谊厅灯关了,改点起许多蜡烛。我没想到蜡烛光这么亮,晃动的烛火在厅里映出数不清的黑影,令我心里发毛。 「好,开始吧。」蔷子夫人说完,大家便聚在圆桌边。 这位青年灵媒位居主座,环视众人,两侧分别坐着蔷子夫人与水木先生,接着是我与樱子小姐。 「今天的通灵会,要招来水木先生的亡妻。」灵媒语气严肃,低声呢喃。 「哎呀,要招水木太太啊?我还以为是千代田先生呢。」 胖妇人这么说,我在樱子小姐耳边偷问:「千代田先生是谁?」 「千代田明人,蔷子夫人的丈夫,半年前意外身亡。」 「咦!」 听她说千代田先生去世了,吓我一大跳,因为蔷子夫人在大厅雕像前谈起自己的先生时,口气宛如他仍活在世上,我还以为她先生是去远方出差,或者像在原哥一样忙得没空回家呢。 「听说是喝醉了,从楼梯上摔下来,真遗憾。不过对爱酒人来说,也算死得其所吧。」 樱子小姐微微一笑。我听了也觉得应该要招来那位先生,不过转念想想,或许才刚过世不久,见面格外伤心吧。千代田先生应该还活在蔷子夫人心中。 「是说,真的会有灵魂出现吗?」 小桥先生半信半疑地问,听起来不是不信,而是有些不层加不高兴,水木先生因此皱起眉头,灵媒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答:「当然,灵魂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了。」 「咦?」 除了樱子小姐之外,所有人都同声惊呼,我当然也不例外。 「各位不信?」 「抱歉……是不信。」蔷子夫人尴尬地低头道歉。 「那么,灵魂将会捉弄您一下。」 「捉弄?」蔷子夫人语气有些害怕,纳闷地歪头。 「灵魂将会碰触您的身体,她是女性,请别担心。」 灵媒温柔地说了,水木先生便独自笑起来,蔷子夫人则是表情僵硬,笑不出来。 「不要,太吓人了。」 「没事,一点都不可怕,只会感觉有点奇妙。」 「奇妙?怎么说呢?」 「可以把手借我一下吗?灵魂将会透过我的身体进入您体内。」 「这……不会有事吧?」 「别担心,只是暂时的,顶多在灵魂附体的时候,觉得手有点热而已。」 「有点热?」 「怀抱激烈愤怒或哀伤的灵魂十分冰冷,善良的灵魂则带着如和煦阳光一般的温暖。」 灵媒说着伸出手来,蔷子夫人看看我们,我心想:「什么灵魂,明明是你搞的鬼。」樱子小姐则是闭目养神中。除了樱子小姐之外,所有人都对蔷子夫人投以期待的眼神,但她本人当然不怎么开心。 蔷子夫人不经意地望向我求助,我感到坐立难安,正想起身说:「我也很怕,但还是由我来吧。」蔷子夫人却摇了摇头。 她似乎下定决心,叹了口气,轻轻牵起灵媒的手。这难道就是主办人的责任感吗?也可能是因为我听说了她先生过世,才感受到她的委屈,不禁为她生气。 灵媒轻轻揉捏蔷子夫人的手,嘟哝着含糊的咒语,然后说:「请放松,别用力。」蔷子夫人表情僵硬,但仍勉强挤出笑容,深深呼吸。 「怎么样?」灵媒问。 「嗯……不太清楚。」 「应该会稍微变热。」 灵媒摸着蔷子夫人的手,我忍不住皱眉,这时夫人小声惊呼:「啊!」 「变热了吗?」 「对,皮肤真的变热了,讨厌,好可怕喔。」 「别害怕,会发热代表灵魂无害。请放松,如果用恐惧与恶意面对灵魂,反而会让灵魂不舒服。」 「这样啊……所以灵魂跟活人是一样的罗?」 「对,完全相同,而且还摆脱了躯壳的限制,感情比活人更丰沛呢。」 灵媒伸手触摸蔷子夫人的额头。 「看来灵魂已经完全进入您的身体里面。」 「这样吗?」 「是,您可能没发现,但其实灵魂正支配着您的身体。」 「咦?」 「请起身。」 「站起来?」 「是,请从椅子上站起来。」 「……」蔷子夫人露出讶异的表情,试图从椅子上起身,但随即脱口惊呼:「啊!」 「如何?」 「怪了,我站不起来……」 蔷子夫人脸色铁青地呻吟,看来不像是演戏。 「是灵魂在捉弄您。」 「哪是啊,不是因为额头被手压住才站不起来吗?」小桥先生喃喃自语,一脸不屑,似乎还忍着笑。 「我并没有压住,只有指尖碰着。」 灵媒立刻回答。 「我只是镇住灵魂,所以用指尖碰着就够了……喏,还是动不了吧?」 「啊,是……」 灵媒为了证明手没有施力,用食指与中指碰着蔷子夫人的额头,我不清楚他实际上有没有出力。 「这样就够了,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吧。」 灵媒温柔地说了,接着念起咒语,手从蔷子夫人额前移开。蔷子夫人看看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 「啊,这次真的站起来了。」 蔷子夫人安心地嘀咕一声,这时水木先生突然大力鼓掌,我也跟着拍手。除了樱子小姐之外的所有人都轻轻鼓掌,掌声结束后,灵媒深深吐了一口气。 「不过灵魂还在您体内,说这次要捉弄您的手。」 「我的手?」 「是,您的手。」 灵媒这次握住蔷子夫人的手肘。 「请放松,您的手指将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这是第二次,蔷子夫人已经不那样害怕,深呼吸后闭上眼睛。 她的手一放松,手指便下垂弯曲。 突然,手指抽动了几下。 「灵魂动了您的手指是吧?」 「是……」蔷子夫人叹道。 「真的不是你自己动的吗?」胖贵妇问,蔷子夫人回答不是。 「我根本没出力……真神 奇……」 手指不动之后,灵媒又念了咒语,然后放开自己的手,绕到蔷子夫人身后,边念咒语,边用十字架轻敲她的背一下。 「这样灵魂就离开了。」 蔷子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 「这可能也是千代田夫人串通好的吧……」 小桥先生喃喃自语,灵媒说:「那么您也来试试吧。」于是也对小桥先生做了一连串的恶作剧。 小桥先生被灵魂捉弄了一番,吓都吓坏了,似乎分泌了太多肾上腺素,口沫横飞地对我们说明被捉弄的体验,刚才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去了?看来小桥先生完全相信了灵魂,或许恐惧并不来自于不相信,而是来自于否定。 我看了小桥先生的模样反而怕得要死,只有樱子小姐依然不感兴趣地望向他处。 肆 「看来灵魂与您意气相投。机会难得,让我们用通灵板与灵魂交谈吧,这样大家也比较好懂。」 捉弄仪式结束后,灵媒拿出一块印有英文字母的薄板,外观像某种游戏盘。 「通灵板?」 「日本也有啊,就像碟仙那种骗小孩的玩意儿。」樱子小姐对我咬耳朵。 「可是刚才的灵魂恶作剧,好像是真的喔。」 「我看你脑袋不好才是真的。」 「呃,所以还是某种戏法罗?」 「当然呀,就算是蔷子夫人要我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参加这场闹剧。」 「不行啦,再忍一忍吧。」 「那男的不是剧团东家吗?谁能证明他不是在演戏?」 「可是,我不觉得蔷子夫人是串通好的,刚刚看起来很真啊……」 「所以我才说你笨,那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正常反应。」 「请肃静。」 灵媒看到我们交头接耳,厉声提醒。 「一旦吵闹,灵魂就会离开。」 「灵魂?」 「没错,灵魂已经附在他身上了。」 「你有感觉吗?」 「有!身体从内侧发热,太神奇了!」 小桥先生亢奋地回答,反应像在演戏那样夸张,樱子小姐嗤之以鼻,灵媒则小声叹气。 「无聊透顶。」 「请放心,不是只有你这么说。世界上有许多可怜人,连亲眼所见的事情也不相信。」 「你说我是可怜人?」 「是啊,只会从科学来看待事物的人实在可怜。」 「……」樱子小姐不悦地瞪着灵媒,接着突然轻笑一声,「你知道吗?人的大脑会分泌血清素,如果分泌不足就无法控制情绪;我可不是缺乏血清素的人,不至于被你的闹剧惹火。你想玩就继续玩,我就好好欣赏你滑稽的模样吧。」 说完,樱子小姐一派轻松地坐好。灵媒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对樱子小姐投以怜悯的眼神,并用力点头,刻意的动作与表情令我不悦,我大概是气他瞧不起樱子小姐。 通灵会就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继续举行,我夹在灵媒与樱子小姐之间,觉得如坐针毡。 正如樱子小姐所说,通灵板跟碟仙一样,只要发问,灵魂就会自动指出板子上的字母来回答。通灵板是木制,左右各画着骷髅状的太阳与月亮,周围有几个恶魔与星星图案,中间设置a到z的英文字母,yes与no,hello与goodbye;用一片中央有开口的小板子在通灵板上滑动,以此对灵魂发问(后来查了才知道,这种金属板叫)。 「我们开始吧。」 灵媒把手放在板子上,小桥先生也照做,灵媒接着又念起陌生的咒语。 「请问是水木妙子女士吗?」 两人按着的金属板边动边发出摩擦声,慢慢地作答。 ——no。 「no?」灵媒看了十分讶异,「这就怪了……大概是现场太吵,招来了其他灵魂。」 「其他灵魂?」 「让我问问灵魂的名字。请教大名是?」 金属板又在通灵板上滑动起来,指出一个接一个的字母。 ——a——k——i——h——i——t——o。 「akihito」。 「明人?」一阵沉默之后,蔷子夫人发出颤抖的声音。 「简直胡来!他才过世没多久啊!」 大原会长一听便起身怒吼,然后关切起蔷子夫人,「你别在意,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说完又瞪了灵媒,还瞪了介绍灵媒来的水木先生。 「你真的是明人吗?」蔷子夫人交互看着灵媒与通灵板,颤抖地问道。 ——yes。 金属板回答。 「我看看该怎么办……对了,不如你问个问题,只有你知道答案的问题。」灵媒说。 「千代田太太,不必勉强陪他们起哄。」 大原会长语带愤怒,我也有同感。昨天电视节目说大原会长虽然独裁,却很有人情味,看来是真的。然而蔷子夫人只对会长摇摇头,双手掩面。 「痣……」指缝间传出细小的声音。 「痣?」 「我丈夫……不,你身上有奇怪的痣对吧?」 蔷子夫人对着通灵板发问,金属板又慢慢指出一排字母。 ——triangle。 「三角形?」我不禁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注视着蔷子夫人,只见她破涕为笑。 「明人的屁股上有三颗痣,刚好连成三角形——只有我才知道这件事。」 「不会吧……」 蔷子夫人轻笑几声,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我……我一直好想见你、想跟你聊聊啊,明人……」 「住手,这是在亵渎死者!」大原先生突然怒吼。 下一秒,交谊厅一片窗玻璃掉在地上,发出巨响。 「……」 众人鸦雀无声,原本被烛火烤暖的交谊厅,一灌进冷风便立刻变冷。 「请别大声喧哗,灵魂生气了。」灵媒低声说。 「你说灵魂生气?」 「是,他好像还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没错,让我们问问他。」 「我也想听。」 蔷子夫人点头同意,小桥先生左右为难,但还是把手压上金属板,只见金属板又动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加顺畅。 ——m——u——r——d——e——r。 「murder」。 「杀人?被杀?」我与水木先生几乎异口同声。 「你是说,自己被人杀了?」 ——yes。 「不会吧……」 「简直鬼扯!」大原先生狠狠拍桌。 「如果是真的,事情就严重了。」小桥先生愣愣地说。 「蔷子夫人的老公……是被人杀死的?」我喃喃自语。 「喂,小弟,怎么连你都在胡说八道?」 樱子小姐简直难以置信,看来她还是不相信这场通灵会,但我愈来愈相信它了。 「可是,千代田先生是死于意外吧?」胖贵妇胆怯地询问蔷子夫人。 「是呀,喝醉了从楼梯上跌下来……他为了办公与独处,租了一间大楼的房子,应该是在那里边办公边喝酒吧。房子是上下两层,用内梯打通,外子就是从内梯上跌下来过世的。」 ——no。 小桥先生看着蔷子夫人,金属板却径自动了起来,吓得他脱口尖叫。 「哇,怎么会!它、它自己动了!哎哟喂啊 ,我放不开啦!」 「怎么可能……」 金属板仿佛在否认蔷子夫人的话,不断在no的区块上来来去去,小桥先生眼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哭喊着向灵媒求救,灵媒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灵魂……明人他真的来了?」水木先生看着不断指出no的金属板,喃喃自语。 「无聊!」 大原先生的怒吼回荡在交谊厅里,撇开樱子小姐不谈,在场应该只剩他一个人否定灵魂的存在。 「你是被杀的?而且是被熟人杀的?」灵媒颤抖着问。 ——yes。 「凶手是男是女?」 ——man。 「你恨这个人吗?」 ——yes。 指示文字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金属板疯狂地不断指着yes、yes,不肯停止。 「请、请不要再指了,我手要断啦!」小桥先生看着自己的手失控,不由得尖声大叫。 「你想要报仇吗?」 yes、yes、yes、yes…… 「你想用诅咒杀死他?」 yes、yes、yes、yes…… 「灵魂的恨意变强了,危险啊。」 灵媒连忙压住小桥先生的手臂,但金属板依然死命抵抗,连灵媒的手也被扯着乱动。 「这、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再这样下去,可能危害小桥先生和其他人!」 「陕、快救救我啊!」小桥先生大喊,灵媒用力点了个头。 「杀死你的凶手在现场吗?」 ——yes。 金属板突然停下来,动也不动,仿佛就只是为了表明这件事。 「咦?」 厅里再次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水木先生带头低声说。 「yes……?意思是……在场有人杀了明人?」 蔷子夫人茫然地呢喃,胖贵妇则忍不住起身大叫: 「我、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想逃?」 「什么意思?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太令人不舒服了!」 「他说凶手在现场!」 「你是怀疑我吗?别闹了,这太蠢了!」 胖贵妇推开桌椅,冲出交谊厅。 「等等……啊!」 瘦弱的蔷子夫人根本挡不住胖贵妇的庞大身躯,一下子就被撞飞,跌在地上。 「别担心,并不是她,您先生说过,他是被男人杀死的。」 灵媒看蔷子夫人还想出手制止,于是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所以是……男人?」 「……」 交谊厅里又是一片死寂,蔷子夫人吓得双唇直打颤,小桥先生不停发抖、神情憔悴,水木先生眼神诚恳,大原先生一脸愤怒,樱子小姐依然百无聊赖,我则是心惊胆跳,我们面面相觑,各有各的反应。 最先有动作的是大原先生。 「无聊,我要回去了。」 「大原先生,你可是男人啊。」 「你真以为凶手就在现场?」 「我不清楚,可是……」 「别吵了,我知道这全是闹剧。」 蔷子夫人和大原先生一问一答,樱子小姐却突然冷冷地插嘴。 「樱樱?可是……」 「通灵?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不,我真的被灵魂捉弄了!你也看到了吧?灵媒放开了我的手,真的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这块板子……」 小桥先生极力否定,樱子小姐依然斩钉截铁地说:「不,世界上没有通灵术。」 「小姐,你凭什么这么说?」水木先生似乎热衷于灵异话题,因此气歪了脸。 樱子小姐也板起脸回他:「凭证据。首先是第一个戏法,一个坐着的人要起身,必须先把重心向前挪,因此只要头部被挡住,人就无法改变重心,也无法起身了。这不需要多大力气,只要对象无法把头往前挪就行了,如果蔷子夫人把头往旁边摆,或者先往后退,就能轻易起身才对。」 「重心?」 听她这么说,我也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当然脚要先出力,然后重心从腰移动到脚,同时头也会跟着移动。我试着不要移动头,结果别说移动重心,连怎么起身都搞不清楚了。 「真的……如果不把重心往前移,就站不起来了。」 「手自己动起来也是正常反应。灵媒碰过夫人的手肘,当时你应该会觉得手肘有点发烫或刺痛。」 蔷子夫人听了讶异地皱眉道:「确实是这样……」 「那应该是用了末梢神经传导的原理,只要对手肘通电,就会刺激手指活动。我记得赌博、变魔术用的小型发电装置只有手提包大小,看灵媒这副打扮,应该很容易藏在身上吧。」 「赌博用的发电装置?」 「没错,就是耍老千常用的玩意儿,在桌面与骰子里埋磁铁,就能操纵骰子的面数;只要通电,有磁铁的那一面就会朝下,去便宜酒吧赌钱的时候最好提防点。现在可是大热天,你戴那么厚的黑手套未免太奇怪了,我想是在手套里动了手脚,好接通发电机产生的电流吧。如果我说错了,请你把手套脱下来证明看看。」 「你是说……」蔷子夫人松了口气。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灵魂作祟,全是正常反应。」 「你要怎么说明手发热的事?」 「看来您不知道现在有暖暖膏这样方便的东西。我冬天待在冷飕飕的家里做标本,仃时候手指会冻僵,很爱用这玩意儿。暖暖膏里面有辣椒成分,你舔一口被摸过的地方,应该有些辣味。」 「……」 「再说房里这么暗,窗玻璃很可能是被谁扔了石头才会破碎,当时所有人都注意大原先生,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灵魂不会说谎!」灵媒厉声反驳,听在我们耳中无比空虚。 「原来如此,好啊,灵魂不会说谎……但你总会吧?」 灵媒瞪着樱子小姐试图反驳什么,却无言以对。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大原先生怒斥:「乱七八糟,我要回去了!」随即离席。 「我话还没说完!」灵媒挡在大原先生面前。 「无聊!」大原先生一把推开灵媒,离开交谊厅。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大人物,灵媒对上那不可一世的气魄,也只能目送他离去。 大原先生离开之后,灵媒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没错,真是场无聊的通灵会。」樱子小姐喃喃自语。 「你什么都不懂。」 水木先生瞪着樱子小姐,神情怒气冲冲。 「我不懂?我当然懂了。我知道这件事蠢到极点,你说是吧?闹剧神父?」樱子小姐对着灵媒奸笑说。 「神父?」我与蔷子夫人同时发话。 「我倒想知道你这神职人员为何要演这出闹剧?是说,神父本来就会招魂术,由你来举行仪式还算合理。」 我和蔷子夫人听得一头雾水,樱子小姐的口气一如往常地讨人厌,内容没头没脑,奇怪的是,灵媒并没有否认。 「为何知道我是神父?」 「脖子。」 「脖子?」 「你脸偏黑,脖子却很白,在日本,只有国高中生跟神父才会穿这种高领衣服,从你慌张的样子看来,我应该是说中了。」 灵媒低头不语。 「所以这全是骗局?」蔷子夫人起身,语气相当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太过分了!」 「我们不想伤害你, 只是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有事情非做不可?」 「详情我们不能说,但是与千代田先生有关。」 「千代田——与外子有关?」 灵媒……不,神父轻轻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死于意外,真的是被人杀害的。」 「你怎么能肯定?」樱子小姐问得一针见血。 「不能说。」 「我不懂,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能继续伤害千代田夫人,也不想继续说谎了。」 「为什么会伤害到我?」 「……」 神父没有回答蔷子夫人的问题。 「总之,千代田先生死于他杀,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原会长。」 「证据呢?」 「我看到了。」 「看到?」 「我亲眼看到他杀了千代田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 蔷子夫人双臂紧紧环抱自己,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吹得我寒毛直竖。 伍 「如果外子真的死于他杀,请告诉我真相,我有权利……不,我非得知道真相不可。」蔷子夫人上前逼问神父,「什么真相我都接受,请说吧。」 「不能说。」神父低头拒绝。 「为什么?」 「就是不能说。」 「为什么……」蔷子夫人在胸前紧握双拳,喃喃低语。 即使听到那啜泣般的声音,神父依然坚决不说。 「请等一下,如果大原先生真的是凶手,那你就犯了藏、藏……」 「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 「啊,对,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这是重罪喔。」 我忍不住插嘴,途中突然语塞,幸好樱子小姐帮了我。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就是明知人犯却不通报,加以窝藏隐匿,或者破坏证据事物的罪。 「你是神职人员,竟然帮助犯罪?」 「我绝对不是在包庇罪犯!」 我忍不住加重口气,神父却更大声地反驳。 「那为什么不肯说?去报警不就好了!」 「如果能报警,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没想到答话的人竟然不是神父,而是水木先生。 「咦?」 「就是不能报警,我们才会伤脑筋啊。」 「『我们』?这究竟是……」 神父看了傻愣的我,深呼吸一口气。 「你真的不后悔?」 「不会,就算后悔了,也不会怪你。」 「我不怕被怪罪,只是不想看到您受苦。」 刚开始坚决不说的神父,在蔷子夫人的逼问下,只能无奈地抬起头,坐到原本大原会长的位子上。 「您听了将会万劫不复,即使如此还是要听吗?」 「如果不清不楚,我会更加痛苦。」 「希望您能理解,我并不打算骗您,是为了您好才保持沉默。」 灵媒……不,神父脱下身上的斗篷,看来更像个诚恳的神职人员。不过对樱子小姐来说,宗教跟金光党只有一线之隔。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先生应该死在租屋处,当时你也在现场吗?」 「不,我不在现场。」神父似乎下定决心,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有录影。」 「录影?」 「录下杀人经过的影片。」 「那为什么不公开?」我忍不住脱口大喊。 「因为公开这支影片,不算是正确选择。」 「这么做是为了包庇杀死外子的人?」 「不,当然不是,但这影片仍然不该公开。」 「对不起,我不太懂……」蔷子夫人按着额头,似乎头痛难耐。 「约克神父……」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也叹了口气,水木先生更拍肩安抚神父。 「别管那么多了,请你全部说出来,我光听这些无法接受。」 「但您不会想听这段话的。」水木先生代替神父回答。 「为什么?」 「因为明人先生不希望您知道,这是他一直瞒着您的事。」 「是啊,这也是为了明人先生好。」神父的语气沉痛而嘶哑。 「原来是玫瑰树下啊。」 樱子小姐突然沉吟道,还吹了个口哨。 「这下我总算懂了,真是场难看的复仇戏码啊。」 「樱子小姐?」 「神父,水木,还有小桥,你们三位都是共犯吧?今天晚上这场闹剧,是为了向那个男人报仇?」 「不是,是为了让他自首。」神父怒气冲冲地大力否定。 「真的?」 「我才不会寻仇!」 「够了吧。」 原本默不作声的小桥先生突然开口,在舞台上锻链出来的嗓音既低沉又响亮,传遍整个交谊厅,所有人不禁住嘴。 「全都说出来不就好了?我想千代田先生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蔷子夫人有权利知道一切。」 当所有人都盯着小桥先生,他又怕得低下头去,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水木先生与神父则是面面相觑。我这才发现,小桥先生的真面目应该就是这么文静,一上台却会变一个人,真是天生的演员。 「就算没有照剧本演出,戏也得落幕啊,两位太不懂随机应变了。现在不说,千代田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先全盘托出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 小桥先生的声音小而清楚,水木先生与神父依然默默地面面相䝼,最后是神父无奈地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明人先生,是在教会的告解室,那是用来忏悔的地方。当时他有点醉,人说酒后吐真言,他在告解室里对我说出长久以来的烦恼。」 神父说到这里,一旁的水木先生掩面低头。 「教会?」 「后来他就经常上教会,我们也就熟识起来。接着,我开始拜访他投资的夜店,以及他住的大楼。我想神职也是博得他信任的一个原因,让他对我说出了许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隐藏摄影机。」 「摄影机?」 「没错,他的兴趣就是……怎么说呢,偷拍自己租屋处的访客。于是他拜托我,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替他把影片全部销毁。」 「外子怎么可能喜欢偷拍……」 「蔷子夫人,您先生的真面目,其实和您的印象有些落差。」水木先生沉痛低语。 「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的神话。」樱子小姐突然开口。 「沉默……你说什么?」 「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是锻造神的妻子,却背着丈夫与战神偷情。后来,她儿子爱洛斯发现了偷情的事,她便要求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封住儿子的嘴,并赠送玫瑰给哈尔波克拉特斯致谢,于是玫瑰才有了『秘密』的意思。」 蔷子夫人听着樱子小姐说明,歪头表示困惑。 「我听过罗马人有个习俗,在玫瑰树下说的话绝对不能外泄,但是这跟外子有什么关系?」 「大楼租屋处,就是他的玫瑰树。」 蔷子夫人讶异地抬起头来。 「你是说,明人他另有女人?」 「不,我想可能不是女的。」 「……」 神父与水木先生沉默低头。 「既然有杀人现场的影片,拿去报警就能解决问题,他们却要如此拐弯抹角,特地打造通灵会这么愚蠢的舞台,企图逼凶手自首,我刚开始也想不通。」 樱子 小姐边说边科科冷笑。 「他身为豪门的一家之主,又是在财经界具有影响力的绅士,竟然和神父关系密切,还经常上夜店,代表情人不只神父一人,肯定还有一大票。而且,他习惯偷拍租屋处发生的所有经过,没有比这更大的八卦丑闻了。」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密切?情人?神父是他的情人?」 「其中恐怕还隐藏了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内情。你们会互相帮忙,是因为了解彼此的性倾向……不,搞不好你们自己也出现在影片里?」 他们没有否认,蔷子夫人这才了解其中的意思,羞红了脸捂住嘴。 「总之,你们希望可以不靠这支影片就让大原去投案,一旦交出影片,警方一定会讯问影片来源,就算剪接也会留下痕迹,惊动警方。你们不想动用影片,却又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好假装在这里招来明人的亡魂,打算逼他俯首认罪。」 「是啊,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早就成功了。」水木先生瞪了樱子小姐一眼。 「马后炮。」 「不!如果没有你搅局,我们就能把那家伙交给警察了!」 「请等一下!」 水木先生怒火中烧,樱子小姐也十分不悦,此时蔷子夫人突然介入插嘴。 「所以外子他……喜欢男人?」 …:」 没一个人敢回答。 最后,是神父对着蔷子夫人深深一鞠躬。 「我不该像这样出现在您面前,貭的非常抱歉。但我还是希望能将大原他……乙 「我……还以为外子讨厌我呢。」 「咦?」 蔷子夫人无视赔罪的神父,只是望向窗外轻轻一笑。 「我们原本就是相亲结婚,外子知道我无法生育之后,就没有再碰过我厂,我一直以为他并不爱我。」 蔷子夫人缓缓离席,走到窗边,捡起一片碎玻璃。 「外子很贴心,很珍惜我,我们日子虽然辛苦,却从来没有吵过架,过似非常小静……但我心里总觉得,外子讨厌我。」 「绝对不是。」水木先生坚决否认,「千代田先生原本就无法爱女人,您对他来说,却是唯一算得上家人的女性。他还说过,之所以不肯离婚放您自由,全基于他的私心。千代田先生确实很爱您,以及您栽培的所有玫瑰。」 「是这样吗……」 玻璃碎片闪过一道烛光,看来仿佛是蔷子夫人的泪水。 「他的爱与您的期望有所出入,令他感到惭愧,但依然不想失去您。请相信我,您是他此生唯一需要的女人。」 「如果是真的,我会很开心。」 「当然是真的!我们才刚骗了夫人,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件事绝对……」 小桥先生开口附和,蔷子夫人则缓缓点头,就这么低头望着窗外。夜已深,交谊厅的光线穿透黑夜,朦胧映出庭院里的玫瑰。 「我也最喜欢趁着下雨的假日午后,和外子一起在屋里摆满玫瑰,边喝茶边闲话家常了。下雨天不能打高尔夫球对吧?我原本非常讨厌雨天,和明人结婚之后,一看到假日下雨就很开心呢。」 蔷子夫人手里还握着玻璃碎片,那手势令人担忧,樱子小姐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握住蔷子夫人的手。 「我真的很高兴和他作伴,真的……」 蔷子夫人说着,放开玻璃碎片,然后靠在樱子小姐肩上。 「我一直很后悔没能让他幸福,害他得勉强陪着我这讨厌鬼,尤其是他过世之后,我更是每天悔不当初。如果说一切其实不是这样,他其实也很幸福,那就够了。」 「怎么可能不幸福?千代田先生与您结婚就是幸福。或许他偶尔痛苦到必须求助神明,但那也是因为爱您。是他没能让您幸福,如果讨厌您,又怎么会这么想呢?」水木先生坚定地说。 「真是……太好了……」 蔷子夫人哭了,声音哽咽模糊。 陆 当我们吹熄蜡烛,打开电灯,收拾了玻璃碎片,法术仿佛烟消云散,交谊厅和我们都回到了正常世界。 「所以呢?他是怎么被杀的?我不记得他有和人结仇啊。」 听樱子小姐这么问,神父摇摇头。 「不知道……只听说大原会长曾经和千代田先生有亲密关系。」 「大原先生是我们夫妻俩的恩人。」 蔷子夫人立刻声明,神父不由得低下头。 「影片没有声音,听不到对话内容,只知道两人刚开始交谈还算和气,后来演变成争执,最后变成扭打……千代田先生就从楼梯上摔下来。」 「……」 「当时,千代田先生刚好膝盖受了伤,无法控制姿势,没能及时护住身子,就这么滚下去……而大原先生也没帮助明人先生,逃出了租屋处。明人先生没有立刻死亡,而是痛苦挣扎,最后才一动也不动地死去。」 神父的口气因愤怒与悲伤而颤抖,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想必悔恨交加,蔷子夫人听了也落下一行泪。 「如果大原先生马上叫救护车,明人先生或许就不会死了!是他,是他杀了明人先生!」 神父大吼之后,忍不住掩面痛哭,水木先生轻拍他的肩膀说:「接下来换我说明吧。」然后靠上桌边,先轻轻拭去眼角泪水,深呼吸一口气。 「说来听听吧。神父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们也帮他搞这出愚蠢的闹剧?」 樱子小姐问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水木先生苦笑一声。 「是啊,或许很蠢,但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水木先生自嘲之后,轻拍自己的大腿,下定决心开始说明: 「千代田先生投资的夜店在圈子里很有名,我也是常客之一。我和千代田先生并不算熟,只有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我挺欣赏他的为人,听说他过世的时候真是晴天霹雳,所以在他告别式的几天之后,我去拜访约克神父。我知道他和千代田先生关系匪浅,心想没有别人能和他一起分担这份悲伤了。」 水木先生说到这里,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给神父,但神父没有接过去,他只好拿手帕擦额头上的汗水,又苦着脸收回去。 「当时……神父告诉我有关录影的事情。千代田先生在那里工作,我因工作去过那里,所以里面也有对我不利的影片,详情我不能说。偷拍影片里面可不只是活春宫,千代田先生是个好人,也是个优秀的经营人,只会做好事成不了大事。」 「原来如此,所以是你提议要藏起影片罗。」 樱子小姐问道,水木先生苦笑之后摇摇头。 「并不是。当然,约克神父也很清楚影片里面的事情不好对他人说,但他还是把真相告诉我,希望我能逼大原老实认罪,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水木先生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似乎在强忍泪水,接着叹了一大口气,调整呼吸,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影片原本就不该存在,所以我们两人绞尽脑汁,发现自己能力不足,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找小桥先生来当共犯。他的演技真的帮了不少忙,开假的通灵会也是他的点子。」 小桥先生听到自己突然被拱出来,吓得瞪大眼睛,犹豫片刻之后,对蔷子夫人低头道歉: 「是这样没错……千代田先生从我年轻的时候就很照顾我,他一直赞助我的剧团,直到过世为止。现在剧团里的年轻人能走出北海道打天下,全多亏了千代田先生的帮忙。」 「我知道,外子每次见到小桥先生或剧团里的人有曝光机会,都非常开心呢 ……」 蔷子夫人答道,语气显得无精打采,应该还在努力接受神父的告解吧。接着,她紧咬下唇,低头不语,交谊厅又是一片死寂,我忍不住清清喉咙发问: 「请问一下,真的是大原先生把千代田先生推下楼梯吗?」 神父听我这么问,才发现还有我这个人存在,瞪了我一眼;小桥先生和水木先生看了我之后则面面相觑。 最后是水木先生沉痛地开口: 「千代田先生跌下楼梯的画面,我们三个看了又看……」 水木先生说着便捂住脸,那句「看了又看」满是深深的悲伤。 「事情刚好发生在摄影机死角,老实说,不确定是不是大原推的。千代田先生跌落之后,似乎晕了过去,大原应该是误认为他死了,才会急忙逃出屋子吧。」 我注视着这三个人。就算是为了探索真相,要不断看着喜爱之人丧命的瞬间,肯定相当痛苦,他们这么做的动力是正义感?还是报仇雪恨的冲动? 「当时明人先生还没死,如果那家伙没有逃走,而是叫来救护车……或许他就能得救了。」 神父说得哽咽起来,小桥先生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不断点头。 「真是这样吗?」没想到竟然是蔷子夫人否定了他们。 「什么?」 「这……不也是马后炮吗?」 「啊?」 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如果他当时有好好处理,外子或许就不会死,但这毕竟只是假设,外子可能是自己跌落楼梯,也可能就算叫了救护车也回天乏术,不是吗?」 「您到底在说什么?」 蔷子夫人静静地对着三人长叹一口气。 「至少大原先生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吧?」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再说那些影片,里面拍到了其他不能公诸于世的事情,所以你们才无法走正常途径报警。」 「没错,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决定去报警!」神父坚决地说,吓得水木先生和小桥先生抬起头来。 「约克神父,如果你这么做,事情就严重了。」 「就算事情严重,也不能原谅他!」 「原谅?由谁来原谅?神?或者是神父你?外子他……真的希望大原先生被捕吗?」 「咦?」 「不可能啦。」樱子小姐低声嘲讽。 「你这什么语气?自以为懂吗?」水木先生气得满脸通红。 「我当然懂,至少比你们都懂。死者没有任何愿望,更不可能亲口要你们帮忙报仇,因为他已经成了沉默的尸体,现在大概只剩烧过的骨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木先生吼得口沫横飞。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樱子小姐淡淡回应,没想到蔷子夫人听了只是落寞地、浅浅地一笑。 「是啊……我本来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对,他已经长眠地下了,无论我去拜他几次,对墓碑说多少话,他也不会回答了。」 「难、难道……您想原谅大原吗?」 「没什么原不原谅,她说得很对,死人不会说话,只有生前的名声、事迹,还有在世亲友的人生会延续下来。」 「千代田夫人?」 「所以,我决定当沉默之神。」 蔷子夫人先低下头,离开樱子小姐的肩膀,平淡而坚决地这么说。 「这里是玫瑰之家,在玫瑰树下说过的话不可外传。你们眼前不正摆着玫瑰吗?所以……希望神父也能忘记一切,我们就遵照老规矩,保持沉默吧。」 「怎么可以!」 「再说,这件事情也难保不是意外,大原先生会聘来优秀的律师,就算被捕了,也不保证会被判刑。可是,一旦他身败名裂,有很多人会因此受害。大原先生的大原野集团是道北圈经济的支柱,集团出了事不仅影响旭川经济,更会严重影响整个北海道经济啊。」 「所以您打算为了钱,掩盖明人先生的死?」神父对着蔷子夫人怒吼,语气充满愤怒与憎恨。 「不是,但报仇绝非外子所愿,他生前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为了保护众人的生活,也会选择这么做。」 蔷子夫人的口气坚定稳重。 「再说,大原会长在不景气的时候,曾对我们施以大恩。当时外子事业失败,负债累累,连银行都不肯帮忙,大原先生却二话不说,贷款给我们。我原本想不通,为什么他愿意吃这样的大亏却不求回报?还以为是外子的人品好……现在才知道,那一定是爱的力量。如果外子真的显灵说话,肯定不希望报仇,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大原可是罪犯,是杀人犯啊! 我非常理解神父提倡正义的正当性,老实说,我也不觉得蔷子夫人的决定是首选,但她坚定地摇摇头。 「就算报了仇,他也不会复生,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为爱复仇的一段『佳话』,但对我来说都过去了。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我能做且该做的,就是全力保护外子留下的一切。」 蔷子夫人在我们面前言之凿凿,纤瘦的身形与无邪的笑容,散发出难以想像的威严与气魄。 「看来原谅不是你们神职人员的专利。」 樱子小姐轻叹一口气,神父往桌上狠狠一敲,把通灵板砸在地上。 「所以你们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没想过要做对的事情吗?」 神父的血泪呼喊如洪钟般响彻交谊厅,但厅内已然光明,他也失去了灵媒的神力,没有人附和他。 「为什么……水木先生,你不是站在我这边吗?」 「不,我是站在过世的千代田先生那边。」 水木先生说了,小桥先生也对茫然的神父微微点头。 「很抱歉,但是那些影片千万不能公开,或许这么做能毁掉大原,但同时也会伤害千代田先生的过往。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安排一次这样的闹剧,还是照千代田夫人说的做最好。」 水木先生对着神父鞠躬道歉,眼见这一群爱乡人之中,只有神父是外国人。 「不可能……神不会原谅这种事……」 「错了,该原谅人的不是神,而是你。就好比这骗人的板子,你只是从神自己都不做解释的圣经里面,挑选你想见到的句子。日本有句谚语说,谎言不长脚,意思是你不能靠谎言逃脱,更别提靠神、死人,还有这颗『心脏』,这些都是没意义的。」 樱子小姐语毕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通灵板,在神父面前摆好;接着又捡起掉在桌下的金属板,从中央的小圆孔看着神父,那块心形的板子不经摔,中央出现一条黑色裂缝。 「不!我不是!」 「不用说了,我懂。你并不是想为外子报仇,而是因为嫉妒才想举发大原先生。你的目的……并非只是要让他害怕鬼神,找警方自首赎罪,而是要让他相信外子的灵魂恨他、要他的命,是吧?可见你,真的很爱外子。」 蔷子夫人眼神黯淡地说,神父又再次哽咽起来。 「你想让他余生不得安宁,孤独恐惧到死为止吧。你要向杀死爱人的凶手报仇——这是因为满心嫉妒,才想毁掉大原先生;不是为了外子,而是为了你自己。」 蔷子夫人的手缓缓搭上神父的肩,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然后凑上他耳边低语。 「但别忘了,明人的妻子是我,不是你。」 「什……!」 不等神父回话,蔷子夫人便抬起头,她紧闭双唇,走向主位看着我们所有人,以严肃的口吻说: 终章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我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罗。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句喔,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绝佳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喔!」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即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想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裱框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哦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要心怀感激地吃喔!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序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叫我肘神 录入:七号插管 夏天的脚步近了。 即使白天很热,清晨气温依然不到十度,还需要加件长袖外套。不过,今天我直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只穿制服就出门了。 下了校车,我抬头仰望从机场起飞的客机,朝着蓝天中残留的短短白色飞机云喃喃自语: 「太阳好大……」 气温还会变得更热,走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发烫,旭川的酷暑近了。 我躲在苍郁的树荫下,在熟悉的道路上快步走着,下蜃景【※inferior mirage:光线折射造成的影像,仿佛前方路面出现积水。】的光波在路上摇曳,幻影那头可以见到一栋白色洋房,艳阳加深了它的阴影,使它更加醒目,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穿越大门,还有更奇妙的世界在等着我。 「哎哟,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啊?」 我一按门铃,身穿围裙的婆婆立刻出来应门。 「段考期间,学校只上半天课。」 「这样啊。」 「打扰了!」我在门口脱鞋,没问「能不能进去」便进入客厅,反正婆婆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就算我说「我回来了」,她也会回说「回来啦」。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 明明是她传讯息要我放学顺道过来,结果竟然还没到家,每次都这样。 「没关系,我边念书边等她。」 「要不要先吃个午餐?」 「太好了,我好饿。我今天想赶快把事情做完就回家,所以到现在还没吃午餐呢。明天还有我最头痛的数学考试。」 这并不代表我其他科目就很拿手,只是数学从小就特别不行,不用功准备肯定不及格,所以我本来下定决心,今天不久留!不过呢……算了,反正书在哪里都能念,在这里还能享用婆婆的好菜与红茶。 「哎呀呀,发育期的男生不能饿着,我马上去准备。」 婆婆说完,矮小的身子一溜烟窜进厨房里。我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和讲义,下意识地环视客厅,这空间还是一样奇妙。 这是一栋老房子,樱子小姐也说天花板太低,有点压迫感,只有延伸到院子的客听感觉比较宽敞。但是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头,有些装在玻璃柜中,有些则直接放着,挂在墙壁上或是放在架子上,造成不同于天花板的压迫感,令人坐立难安。 不过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起初,我也觉得这里毛骨悚然,如今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感到亲切,真不可思议。 我打开铅笔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弃不用的擘炉台上多了个小小白白的新伙伴。最近我只要发现客厅里出现新伙伴,都会先猜它生前是什么动物再看标签,真是近墨者黑啊! 走上前一看,这小家伙有突出的门牙,是啮齿动物,而且还有条长长的尾巴,很容易猜到是老鼠。 记得樱子小姐说过,清除这类小动物骨缝间的肉屑再组装起来是件浩大的工程,看这骨头如此洁白无瑕,就知道她费了不少苦心,对这件作品十分自豪,回来后肯定会抓着我长篇大论。我发出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理由? 壁炉上还摆着之前见过的仓鼠和松鼠骨骸,这里大概是啮齿类专区,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幅面墙的相框。 我问过樱子小姐,为什么不把相框转正?结果被她白了一眼,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照片,为什么要面墙? 「啊……」 我看着相框发愣,婆婆无声无息地端着红茶托盘站到我身后。 「那是全家福照片,小姐不喜欢,请别动手。」 婆婆担心我乱碰,出言劝阻,并直接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要我忍住。我听了反而更好奇,拿红茶时借机靠过去问: 「婆婆,你是不是在樱子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来了?」 「我想想……我是在夫人十岁的时候到这个家里工作的。」 「夫人?就是樱子小姐的妈妈?」 「是呀,所以小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就开始伺候她了。」 婆婆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不敌我的注视,谨慎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栋洋房里,听到樱子小姐妈妈的故事。 「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 婆婆脸色一沉,我想我可能问太多了。只见她假装想起急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不知道小姐跑哪去了。」然后又躲回厨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对樱子小姐来说一直都是个禁忌,只要聊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变僵,好像要把我从房子里撵出去似的。 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我只好乖乖念书,准备考试。其实我并不讨厌理工科,也喜欢读书,甚至喜欢物理化学多过文学,唯独数学读不出兴趣。妈妈说,念书就是念书,哪有分什么好不好玩,但我又不是特别爱念书,要我去读完全没兴趣的科目太痛苦了。 「少爷讨厌数字?」 我的心声肯定写在脸上,婆婆来帮我倒红茶的时候,看到我与最讨厌的三角函数难题苦战,眉头深锁、拿着自动笔沉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 「我知道再怎么念分数都不会多好看,但如果不及格的话,又得回学校暑修,我实在不想补修啊……」 肚子一饿就精神涣散,再加上厨房里传来陶锅炊饭的芳香,让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不禁趴倒在笔记本上。 「少爷很用功,一定没问题。」 「我也希望。」 我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数学总是考不好?每次觉得似乎有点希望,结果却都令我大失所望,这次更是格外没信心。 「婆婆教你一个带来好运的方法。」婆婆看我这么没信心,拍拍我的头,将红茶放在我眼前。 「带来好运的方法?」 「对,心想事成红茶求运术。」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婆婆应道。 我算是有点迷信的人,但还没试过改运的招数,真的有效吗?只见婆婆俏皮地伸出食指: 「这可是夫人传授给我的哟。」 「咦?」 樱子小姐的妈妈教的求运数?好特别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婆婆窃笑一声,递给我一支银色的小汤匙。 「听好罗,喝茶之前,先用汤匙……」 不知道是红茶蒸腾的香气令我提神 醒脑,还是樱子小姐妈妈的求运术奏效,隔天的数学考试,我难得拿到超乎想像的好分数,让我顺利赢得一个快乐的暑假。 白骨档案簿之壹 夏眠之骨 壹 早上睁开眼,只要看到蓝天,我的心情就会好上一整天,就算人家说旭川的夏天是酷暑,我还是喜欢夏天,特别是晴朗的好天气。虽说阴天、雨天、下雪天各有各的好,但只要碰上晴朗的夏天,尤其是一大早就万里无云的晴天,我就会难掩兴奋,忍不住想出去玩,更何况今天还是考完试的周末假期呢!我怎么可能待在家里? 我努力存下零用钱,最近终于买下bianchi牌(义大利的喔!)的越野脚踏车。一个人骑车有点无聊,加上我还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于是马上想到樱子小姐,决定打电话问问她。 婆婆的心情跟我一样好,和我寒暄几句后,便将电话转给樱子小姐,而她似乎正好要出门,真是天赐良机。 「我等一下要去当麻,你要不要一起来?」 「咦?当麻?」 当麻町位于北海道上川地区中部,就在旭川隔壁,特产是黑色外皮、红色果肉、口感清脆、多汁甜美的高级西瓜「传助西瓜」,以及北海道数一数二的好米。只要住过北海道的人,应该都在超市的食品专区见过「当麻」两个字,不过当麻本身是个悠哉恬适的农村,只有一望无际的田园风景。 所以听她要去当麻,我当下的反应是:去那里干嘛? 「哦,我要去拿玫瑰花。蔷子夫人家的玫瑰花季已经过了,不过她熟识的当麻玫瑰农说,有品质不错的花可以分送给大家。」樱子小姐如此表示。 「当麻也有种玫瑰啊?」 「当麻的夏季玫瑰可是全国之冠,你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何必这么说我,我对花又不熟。 「当麻啊……」 有玫瑰花可以拿,听起来还不赖,不过去程有点无聊,对我来说吸引力不大,还不如漫无目的地骑着脚踏车……对了!当麻除了西瓜外,还有另一样东西值得一看! 「能不能顺道去钟乳洞?」 「钟乳洞?」 「是呀,路上有个大钟乳洞,传说有神龙夫妇住在里面,我小时候去过。」 去那里能看到罕见的北海道天然古迹钟乳管(又叫通心粉钟乳石),是一种从头到尾呈现笔管状的钟乳石。我去的时候还很小,印象不深,希望有机会能再去一次。 「嗯……好啊,走!我也想顺道去一个地方。」樱子小姐沉思片刻,兴致勃勃地说: 「我十五分钟后去接你。」 嘟…… 「咦?啊……」 她抢在我开口之前挂断电话。 「十五分钟!」 我一大早就汗流浃背,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冲澡换衣服,好不容易在十五分钟内赶到会合的老地方——双弦桥附近的速食店。但是樱子小姐缺乏时间观念,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二十几分钟才姗姗来迟,害我在冷气房里顶着没吹干的头发苦苦等待,差点就感冒了。 贰 千万别小看洗脑歌的威力!我本来觉得樱子小姐爱听的重金属乐很刺耳,现在竟然没那么排斥了。按照行程收下玫瑰花后,我坐在樱子小姐的车上,不自觉地哼起反社会旋律,和她一起前往钟乳洞。 车窗外左右两边都是翠绿的稻苗,在微风吹拂下扬起阵阵波浪,仿佛风是具有形体的。今年夏天天气很好,应该是个丰收年,我听说一碗饭大概需要一整株稻穗,不由得体会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迪亚贝尔阁下的狂笑回荡在车内,像在嘲笑我想太多,让我非常不舒服,看来我还是讨厌重金属乐。 钟乳洞突然从田园风景中冒出来……不,正确来说,是通往钟乳洞的路牌,洞本身位在更深的位置。田野小路上出现一根蓝色铁柱做的立体路牌,上面有只叼着金球的龙,乍看还真突兀。我们离钟乳洞还有段距离,樱子小姐的kangoo车按照路牌指示,开上群木环绕的山路,一会儿便驶进一座大停车场,我们要找的钟乳洞总算到了。 停车场已经有其他游客先到了,才下车就听见阵阵虫鸣鸟啼,广场上有三座栩栩如生的恐龙雕像,像在强调这座钟乳洞早在一亿五千万年前的侏罗纪时代就已存在。因为怕小朋友看了会想坐上去玩,告示牌上写着「请勿触碰恐龙,不然恐龙会生气喔」,我看了会心一笑。 走过恐龙雕像与礼品店、登上楼梯,长廊前方就是售票亭。这里没有卖学生票,高中以上都是全票,我有点不甘愿,付了一人五百日圆的入场费给面无表情的售票阿婆,前往钟乳洞的入口。原以为入口应该留有原始洞窟的样貌,结果却像人工隧道般工整地铺设了石梯,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但还是无损于我想进去探险的心情。 读国中的时候,我去过稚内市南方中顿别町的钟乳洞,然而洞内禁止参观,只记得外面盛开的芝樱美不胜收。这座当麻的钟乳洞空间相当宽阔,我们边看地图边往洞里走,洞里能感受到冰凉的湿气,原以为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结果早就装了灯光与踏阶,让游客可以在里面安全地参观。 这座钟乳洞完全成了观光景点,到处装了五彩缤纷的灯光和告示牌,让我这个想要探索原始洞窟的人有一点点失望。钟乳石的岩理宛如生物般平滑光亮,乍看像恶心的内脏,同时也很神秘,难怪古人会以为这里是龙穴。 樱子小姐跟在我后面,脸上不见丝毫感慨与感动,反而显得厌烦,不悦地盯着低矮的洞顶。 「啊!」 她脚底突然滑了一下。 「抱歉。」 我连忙伸手扶住她,樱子小姐回我一个微笑。 「这里路很窄喔。」 我牵着樱子小姐的手走了一段路,她的手相当冰凉。仔细想想,她今天只穿了贴身的无袖上衣和黑色牛仔裤,在钟乳洞里肯定很冷,如果有什么可以给她披着就好,但很遗憾,我今天把外套留在车上,只穿了件短袖衬衫,只好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钟乳洞,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一出钟乳洞,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热气里住冰凉的肌肤,又刺又痒,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回头一看,樱子小姐再次露出笑容。 「真的有点冷耶。」 「是啊,把外套放在车上真是失算。」 她在太阳下伸了个大懒腰,参观钟乳洞似乎让她感到无聊了。 「你看到这种自然奇景,都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意思?」 「看你似乎没什么反应……」 樱子小姐听我这么问,眨了眨眼又耸耸肩。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问我感不感动,答案是『no』,那不过是堆碳酸钙罢了。」 不过是碳酸钙?那可是拥有一亿五千万年历史的碳酸钙耶! 「是没错啦……对了,钙质不是跟骨头的成分很像吗?」 既然那么爱骨头,应该会想多观察一下钟乳石吧?我忍不住钻牛角尖,但她只是淡淡地嘲笑我: 「前提是,你得是无脊椎动物才行。我是脊椎动物,骨骼的主要成分不是碳酸钙,而是一种叫氢氧磷酸钙的磷酸钙。」 「无脊椎动物没有骨头吧?」 「有喔。」 无脊椎动物是指没有脊椎、软趴趴的生物,那至少水母没有骨头吧?但她露出轻蔑的笑容,接下来的话立刻否定我的想法。 「只是肉眼看不见,要用显微镜去看。连海绵这种生物都可以用显微镜找到骨片,只是不像脊椎动物那样连在一起,主要成分是矽酸钙或碳酸钙,就跟那些钟乳石一样。」 「哦……所以我们刚才就像穿梭在一只巨大无脊椎动物的骨片之间?」 我回头望着钟乳洞说,樱子小姐又眨眨眼,给我一个微笑,这次不是嘲笑,而是亲 切的笑容。 「这种说法真极端……但我并不讨厌。」 「那要不要再走一趟?我还没看到通心粉钟乳石。」 我伸出食指恳求着,反正再走一趟也花不了十分钟。 「你老是喜欢一些奇怪的东西。」 「所以才能跟你和平共处啊。」 「什么意思?」 她讶异地皱起眉头,这次换我对她一笑置之,朝不开心的她挥挥手,再次回到龙穴的大门前,从头到尾仔细端详冰冷的钟乳石,尽情欣赏罕见的通心粉钟乳石,心满意足。 原以为不超过十分钟,但我似乎在洞里待了更久的时间,发现后急忙跑下楼梯,只见樱子小姐在底下的礼品店闲逛。我为耽误时间向她道歉,她只是淡淡点头,不清楚我为何要道歉,甚至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或者她根本就忘了我的存在。 总之我们回到车上,离开停车场,但很快又停了车,因为附近还有另一座停车场,大概是钟乳洞的第二停车场,里面只停了一辆小客车。为什么要刻意停得比较远呢?樱子小姐手指着告示牌,解决了我的疑问。 「稍微下车走走吧。」 「咦?」 「在这附近散个步。」 「哦,原来是钟乳洞绿色公园。」 一看告示牌我便恍然大悟,看来这里除了钟乳洞还有登山步道,刚好趁午餐前运动一下。我这次记得把连帽外套绑在腰上,跟上樱子小姐的脚步。登山步道有好几条,樱子小姐选了短程步道,走向铺柏油的缓坡。 「等等,你要去哪里?」 刚开始还一切正常,但走没多久她就一脸理所当然似地偏离路径,拨开虎杖草往山里去,吓得我惊慌失措。 「真是的,等一下啦!前面没有路吧,这是兽径耶!」 我连忙披起外套追上去,拼命求她站住,可是她却对我的呼喊充耳不闻,继续大步迈进。 「不行啦!碰到灰熊怎么办!」 「那很好啊!兽径碰到野兽很正常,当然包括尸体罗!」 「你、你又在打歪主意!」 果然,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看在她陪我逛完冷飕飕的钟乳洞的份上……我就陪她去吧,这就是互相嘛,只希望别在午餐前捡到腐烂的动物尸体。 「唉,幸好穿的是登山鞋。」 我穿上外套,避免被草割伤,走在崎岖不平的山径上,看着樱子小姐的背影喃喃自语。她总是这样不按牌理出牌,难怪我会下意识地把球鞋换成坚固的登山鞋。 「注意不要迷路喔!」 她似乎找到什么,停下脚步,我快步走去,看她蹲在地上找东西。樱子小姐没说话,对我甩了甩车钥匙,我疑惑地定睛一看,钥匙圈上挂着长方形的塑胶块。 「哦,是silva牌的指南针,我家也有一个。」 「看你满常去登山的,登山是你的兴趣?」 那是瑞典制的薄型油式指南针,转得慢但准确度高,我经常带去登山,便宜好用是它的优点。 「没有到很高段啦,只是跟着爷爷爬爬初学者路线,譬如枫红时节的黑岳、赤岳。」 「那应该不用担心会迷路。」 「也不是这么说……」 不会迷路的前提是有带精准的地图跟gps。我看看四周,其实也没跑到多深的山里,但别忘了北海道的山很危险,随便乱爬可是攸关性命的,即使现在是盛夏,装备不齐全还是可能冻死,千万不可以小看山林,要小心谨慎才不会迷路。 抬头一看,枝叶间可见深遂无云的蓝天,微风不时拂过发丝,湿润的土壤与清香的草木令我心旷神怡,真是个好天气。樱子小姐正低头寻找动物的尸骨,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这种舒适宜人的气氛?嗯,她应该很开心吧,只是方向和我不同。 我不由得感慨彼此间的差异,不过还是默默地感谢她今天带我来这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才不会想走这么远的路,无论如何,只要有她就不无聊。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都已经中午了,你不饿吗?」 走了一阵子,我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对她喊道。她手上有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幼鸟的尸体,应该是从鸟巢摔下来的。樱子小姐说那可能是「灰头鵐【※活动于海拔三千公尺以下的平原和山区的鸟类,又名青头雀、蓬鵐、黑脸鵐。】」的幼鸟,我不清楚那是什么鸟。 目前几乎没什么「收获」,但至少樱子小姐找到了状态良好的小鸟,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我随口说,中午想去healthy-chateau温泉旅馆附近的餐厅,那里有好吃的披萨和手工义大利面,同时加快脚步沿原路下山。 但是当我们回到原本的登山步道没多久,就听见「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我刚开始也一头雾水,仔细听才发现是男女的尖叫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尖叫声,伴随着草木沙沙声,逐渐往我们靠近,接着突然出现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冲上登山步道。 「有、有、有、有死人!」 男人看到我们显得更讶异,讲话口齿不清,连忙拉起脱到一半的裤子,扎好皮带。我原本以为是碰到熊或野狗之类的危险动物才那么紧张,看他的样子,不难想像他们刚刚在那里做什么,不免摇头叹气。 「骨头!是骨头啊!」 紧跟在男子身后的女子也忙着整理横纹罩衫的下摆,脸色铁青地对着我们大喊。我重新询问男子发生什么事,男子说那里有条荒烟漫草的小径,往前走一点有块空地,几年前下大雨发生土石流,空地与登山步道分离,但景观绝佳,所以才带女朋友来「散步」,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女友胡乱伸手一摸,就摸到了化为白骨的尸首。 「那是人骨没错……」 女子边说边发抖,猛搓着双手想搓掉什么看不见的污垢。其实这两人去那里做什么显而易见,我原本想坏心眼地说「活该」,看到女方吓得颤抖哭泣后,想说的话还是吞回肚里。亲眼见到尸体确实打击很大,真可怜,这两人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发生的事。 「没事吧?」 我询问哭泣的女子,以及在一旁脸色铁青、忍住不吐的男子,还没等到两人回应,就发现樱子小姐兴致高昂地往草丛里去。 「喂!等等!樱子小姐!」 我很清楚无论怎么喊,她都不可能等上一秒钟,只好边喊边紧跟在后。男人说得没错,往那方向走一段距离是一块空地,来到山崖的中段,前方有路可以通往山顶,但走个几公尺就被封锁。 「拜托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好吗?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要是真的出事了,凭你一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听了很不开心,心想才不是这样,我应该多少能帮点忙才对。 「算了,你先看看这个。」 「不要。」 樱子小姐兴奋地望着脚底,我一口回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发现了什么。 「别担心,一点臭味都没有,已经变成干净的骨头了。」 「就说不要啦!」 「看看嘛,这可是浑然天成的杰作啊。」 她勾住我的脖子不让我逃跑,硬是把我拖向尸体,我闭紧眼睛不肯就范。 「听好罗,尸体只要暴露在野外三十秒,苍蝇就会找上来,嗅觉真是令人赞赏啊。接着苍蝇会在尸体的所有孔洞里产卵,耳朵、鼻孔……任何小地方都不放过。更厉害的是,苍蝇卵在气温二十度的环境下只要二十四小时就会孵化;十八度顶多三十几个小时;三十度以上还用不到十个小时呢。」 樱子小姐在尸体面前开班授课,苍蝇卵孵化得这么快确实令我吃惊,但她柔软的胸脯压在我脸颊上,更令我心跳加速。 「孵化出来的蛆会以尸肉为食物迅速成长,尸体只要死个几天就会长满蛆,然后就会有以蛆为食的肉食蜂过来觅食,还会吸引其他喜欢尸体的昆虫和小动物,一具尸体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生命的乐土,最后就像这样留下干净的骨骸,当然还得要有微生物的帮忙才能分解得这么干净,真棒啊,这就是大自然的奥妙!」 樱子小姐语气高亢,感动地赞叹连连。人家说「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即使她说的是骨头,我也忍不住跟着好奇,提心吊胆地张开眼。 「呜呕……」 她说得没错,草丛里静静地躺着一具干净的白骨,而不是腐烂到一半的尸体。当然,白骨上沾了泥土,不像骨骼标本那样洁白,但确实是不带肉的纯净白骨,而且不是只有头盖骨那么简单,下面还有颈椎和破烂的衣服,衣服下应该还有肋骨、脊椎等等。再往下看有条裤子,附近掉了一支大腿骨,上面爬着一只黑亮的甲虫。一股热辣的胃酸冲上喉头,我实在没办法继续盯着尸体。 「蛆这种生物最有名的就是生长过程非常精确,只要比对蛆的大小跟气温,就能推断尸体死了多久。像我叔叔那样的法医学者,还能算出死亡半年内的尸体身上的蛆是第几代呢。」樱子小姐根本不理会我,继续讲课,「人家说蛆会传染疾病,看了不舒服,但它们也在生态系里担任重要的角色啊,这样一想,你不觉得它们很值得尊敬吗?我非常喜欢苍蝇的幼虫,它们食欲旺盛,一切演化的过程都只为了生存,那不正是生命力的结晶吗?」 樱子小姐陶醉而感慨地对我微笑,总算把我放开了,但下一秒又紧紧抓住我无力的肩膀。 「小弟,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食物链是浩瀚的生命循环,就算肉体停止代谢、细胞崩解,这个循环还是会继续下去!」 她说得慷慨激昂、认真严肃,但现在实在不应该沉浸在伟大的哲理之中,我不禁收起笑容。 「别板着脸嘛,你看完通心粉钟乳石不是觉得很感动吗?我也一样,正从这具遗骨中感受到大自然哲理的奥妙!」 「好啦,差不多可以报警了吧?」 「什么?」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以为这里没有讯号,幸好还有一格。樱子小姐眨眨眼,似乎一时无法理解我刚在说什么,随即露出非常舍不得、非常难过的表情。 「你想装哭让我打消报警的念头也没用,这是良好公民的义务。」 「又不会怎样!好吧,我不把它带回家,只要偶尔来看看它就好,所以你就别管它了,这样好不好嘛?」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我斩钉截铁地说。 「唉……你的左肺一定比普通人大。」 樱子小姐低吟着,声音开始哽咽。 「肺?为什么?」 「心脏大致位在胸腔中央,可是左肺会小一点,好包容心脏突出的部分,但你没有良心,没血没泪!」 我把她忿忿不平的怨言当耳边风,话说回来……唉,我这是第几次报警了?警方一定把我列入危险名单了吧?但现在这情况又不能不报警,只能置个人名誉于度外了,我无奈地按下电话簿里的警察局电话。 警察大概过了两小时才来,最先发现尸体的情侣早已离开,我们回到登山步道上时已经不见人影,最后只好由我们两个协助警方办案。 几名警察先对遗体合掌致意,然后开始调查发现遗体的现场,并且确认我们的身分,问我们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我总不能说是来找动物尸体,所以这点没提,只说在散步途中撞见一对情侣冲出来,是他们发现了尸体,但警察似乎不相信。 「情侣一定是骗人的,是你们发现的吧?」 「才不是!」 一名看来颇老奸巨猾的警察贼笑着问我,我满脸通红。人家常说奸诈的人是老狐狸,这人眼睛骨碌碌的,脸又像狸猫一样圆得可爱,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狡猾又精明,让人不喜欢。 「算了,问这个也没意义。不过还是确认一下,请问你们认不认识往生者?」 认不认识?都已经化为白骨了,哪里还认得出来!看他问得这么莫名其妙,我心情更差,没想到樱子小姐突然哼了一声。 「不认识,不过推测得出来。尸体身上穿的不是夏天的衣服,因此死亡时间不是春天就是秋天,但是这一带春天有积雪不好攀爬,所以应该是秋天。尸体不是埋在地底,腐化速度比较快,不过秋冬之际再快也得花上几个月。衣服底下有些部分变成肉干,应该是在冬季化成了尸蜡后,天气转热又被风干。从这些线索来看,应该比对去年秋天之前失踪的名单。」 樱子滔滔不绝地说着,警察们听了目瞪口呆。 「上位颈椎的椎体有骨折现象,死因八成是横膈神经麻痹造成的窒息死亡……应该就是从那座山崖上摔死的吧。」 樱子小姐指着前方被封锁的山径,眼前十公尺左右有道突出的悬崖。 「上位颈椎?」 警察重复了一次陌生的名词。 「就是脖子断了。」樱子小姐面露不悦,似乎觉得:「这点小事还要问我?」 「那为什么会是窒息死亡?」 她显然认为警察问了个笨问题,眉头皱得更深,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脖子断了死因是窒息。 「这种程度的颈椎骨折不会当场死亡,重点在于骨折造成神经断裂,一旦颈髓受损,大脑就没办法对全身器官下达指令,像这种上位颈椎骨折,会破坏横膈神经所掌管的呼吸功能,当然没办法自主呼吸。」 「所以才是窒息死亡……」我喃喃自语。 「这具遗体是成年的黄种人女性,从骨盆来看有过分娩经验,牙齿磨损程度显示年龄在七十岁以上,死亡半年到一年,主要死因是上位颈椎受损,造成横膈神经麻痹的窒息死亡。」 「你、你怎么这么清楚?」年轻警察脱口惊呼。 「小事而已。首先是性别,只要看头盖骨和骨盆就能分辨。」 「这又是何必?看衣服就知道啦。」老警察不开心地插嘴。 「是啊,只要死者没有变装癖,而且不是穿中性的衣服。」樱子小姐说完,大步走到遗体旁边,「这颗头盖骨可以说明一切,比方说前额骨,男性的倾斜角度比较大,眼窝上方也比较突出,再从眼窝和齿列弓的形状就可以推断人种。」樱子小姐开心地微笑,手心朝上,这次优雅地指向头盖骨,「如果要谢查女性遗体就该看骨盆,女性若有分娩或怀孕经验,骨盆与荐骨【※位于骨盆中央,尾椎的位置,其上连接脊椎。】之间的耳状面会有妊娠痕,妊娠痕的数量可以判定怀孕次数……其实也只能判定多或少啦。至于妊娠痕的成因,是怀孕时的内分泌造成骨骼韧带肿大。」 樱子小姐从口袋掏出橡胶手套戴上并拉整一番,我讨厌拉手套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她则毫不意外地蹲在遗体旁边,开始翻动遗体的衣物继续说: 「再来是年龄,你们看看连结左右耻骨的耻骨结合面,这部分的轮廓与表面会随着年纪产生变化,简单来说,结合面有一整条的平行隆起,成年之前的隆起相当清晰,年纪愈大就愈模糊不清,三十岁左右会磨平,四十岁之后会因为老化而开始侵蚀破坏,变得更粗糙不规则……懂了没?」 「啊?咦?呃……懂了。」 年轻警察被这么一问,吓得打直身子回答,虽然嘴上说懂,实际上应该很茫然吧。樱子小姐说是「简单的道理」,但是应该也只有内行人才能从骨盆看 出年龄及分娩经验吧。 「不过这真的是个奇迹,尸体在荒野中竟然能保持得这么完整,这实在相当罕见。暴露在荒野的尸体通常会被野兽叼走,可见这位女士运气很好——当事人不这么认为就是了。」她又接了一句:「因为已经死啦!」然后像是说了什么世纪大笑话般放声大笑,满意地点点头,对着遗体张开双臂,几乎就要给它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这才发现樱子小姐嗨过头了(以白话文来说就是得意忘形),她好不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人骨,而且趁着警察来之前细细欣赏一番,以她的方式来说,就是感受到「大自然哲理的壮阔」而慷慨激昂,才会对平时敬而远之的警察搬出长篇大论。 「你想做什么?」 不出所料,警察把樱子小姐当成可疑人物,抓着她的双臂将她团团围住。 「懂了懂了,能不能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什么?居然要我配合?我才不要。凭什么要我配合?我为什么非得跟你们回局里?我已经说明得很清楚了,你们却笨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轻蔑的语气使警察们全都脸色大变,这下糟糕了,再这样闹下去,事情肯定一发不可收拾,我得在警察把她押走前说点什么才好。 「樱子小姐的叔叔在法医学教室工作,所以她才略懂这些,但这毕竟是外行人的推论,请别当真!我们只是普通人,在做森林浴时听到人家尖叫而已!」 「什么叫做『略懂』?」 樱子小姐不服气地大喊,我瞪了她一眼。 「总之这真的跟我们无关!」 「好好好,回局里我们会问个清楚。」 老狐狸贼笑道,仿佛在说「你也得一起来」,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不由分说的态度,所以才厌恶和他们打交道。 「请等一下,我有拒绝任意同行【※依个人意愿与警方同行。】的权力,如果有必要,我希望能先找律师谈过再向警方说明。」 老狐狸听我一说便讶异挑眉。 「你从哪里听来这套说词?别为难警察办事!」 老狐狸的口气根本把我当小孩哄,完全不当一回事。首先,我早就过了可以被人哄哄就算的年纪。其次是,这很明显是违法行为。生气归生气,但是为了避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努力保持冷静,只是内心还是愤怒不已。 「我知道办案的规矩是『先怀疑遗体发现人』,但那不是我们,你们应该去问最先发现遗体的情侣。」 「除非你能证明真有这对情侣。」 「好吧,那至少让我连络一个人,来证明我们的身分。」 老狐狸冷冷地拒绝,我没有其他选择,只好打电话给在原哥。多亏存原哥清楚证实了我们的身分,这群怀疑我们的警察才总算点头放人,没把事情闹大。里面只有老狐狸非常不甘愿,满嘴坏话念个没完。 一趟愉快的兜风,被樱子小姐搞得乌烟瘴气……不,这次也不全是樱子小姐的错……不行,还是要算在她头上!而且最后竟然拜托在原哥搞定,也让我不太舒服,因为,我也想证明自己有能力解决问题。 樱子小姐依然不甘心地自言自语着「早知道就捡支手指骨回家」,我听了很生气,回程途中完全没说话。 参 去完当麻的隔天,我没有安排行程。 其实我本来跟朋友有约,但是对方最近从鼻子不舒服转为发高烧——也就是感冒,难得我从折价券网站上弄到超便宜的票,打算整天泡在ktv唱歌、打保龄球、逛街买衣服,人家身体不适也没办法。 我传简讯要朋友多保重身体,最后还是去了樱子小姐家。其实我可以突击其他朋友家,但想起昨天在车上的幼稚表现,还是去道歉才比较安心,毕竟「对不起」这三个字拖愈久愈难说出口。 一到樱子小姐家,就见到她噘嘴闹脾气。 我连忙道歉,还以为自己又惹她生气,她却听得一头雾水。其实我多少猜得到,樱子小姐根本没发现我昨天在生气。 那么樱子小姐是为何而生气呢?原来昨天的事情传到婆婆耳里,害她被婆婆和在原哥痛骂了一顿,昨天晚上在原哥还打电话来向我道歉,而从樱子小姐闹别扭的程度来看,一定是被骂得很惨。我对没能阻止她失控这件事有点罪恶感,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在原哥和婆婆却觉得年长的樱子小姐才应该更成熟点。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被当成孩子看待,心里难免有些不开心,看来以后的言行举止要再成熟一些。 婆婆比在原哥更惭愧地向我道歉,并且非常感谢我的帮忙,才没让樱子小姐被警察带走。 其实警察查过就会知道跟我们无关,但婆婆认为「九条家的大小姐被警察带走」是惊天动地的丑闻,为了犒赏我尽力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婆婆准备的午餐全是我最爱吃的东西。 饭后甜点竟然是宝石红肉品种的富良野哈密瓜!一刀切下立刻散发出垂涎的浓郁香气,鲜红果肉看得我不禁傻笑,咬下后更是赞不绝口,浓醇甘甜的好滋味让我忘了烦忧。我很意外樱子小姐不怎么爱吃哈密瓜(似乎是讨厌它刺痒的口感),我偷偷瞥她几眼,然后好好享用半颗的哈密瓜。 「能不能安静点?」 在我大快朵颐的时候,樱子小姐闲来无事,盯着电视机打发时间,听我因为哈密瓜好吃而大呼小叫,不开心地瞪了我一眼,皱眉举起食指抵住嘴唇,要我安静点。当时电视正在播午间新闻,报导科学家发现一种物质,可能有助于治疗罕见疾病als【※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又称渐冻症。】,下一则新闻则是我们昨天找到的白骨遗体,我看了连忙闭嘴。 「已经确认身分了。」 「是啊。」 我们发现的遗体,经查证是住在当麻町七十多岁的鸿上朝女士,警方认为没有犯罪嫌疑,会从意外与自杀两方面着手调查。 「七十多岁的女性啊,跟你说的一样。」 她听了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像在说「那当然」,很满意自己昨天的推论。后来樱子小姐的心情又好了一些,碰巧天气也不错,我们决定去旭川市科学馆看看,在白天用天文望远镜观星,欣赏圆顶天象图,然后再到科学馆附近的大型书店花了一小时仔细挑书,过得相当充实。虽然觉得这个假日过得很放松,但另一方面听到阿朝女士的名字,昨天的「白骨遗体」突然成了有血有肉的「女士」,让我整天心神不宁。 不过一两天后,尖锐的记忆便逐渐磨圆、褪色。一星期后,我就完全忘记遗体,回到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 「馆脇,外找喔!」 暑假在即,我心浮气躁,某天午休早早吃完便当和朋友一起聊电玩,突然有位班上的女同学笑咪咪地在教室门边喊我。 「外找?」 我起身问道,同学只是贼笑着招手,不肯告诉我来者是谁,我只好扭扭脖子走向教室门口。 「到底是怎样啦……」 经过贼笑的同学身边,我发现眼前站了个别班的女孩。 「啊,你是……」 「不好意思,把你叫出来。」 我对她有印象,但不太熟,顿时我们四目相接,无言以对。哇咧,你到底是谁? 「啊……对不起,我有些事情想找你私下谈谈好吗?」 听了声音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我应该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心头七上八下,她则是为难地表示来意。 「蛤?!」 我不禁发出怪叫,因为这个女生……怎么说呢,有着明显的双眼皮,鼻子有点塌,但嘴唇扁扁的很可爱,皮肤 白里透红,总之就是超可爱,留着一头没染过的乌黑秀发,浏海往旁边拨、用发夹固定,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出头,站姿笔挺,裙子比膝盖短一些,一双腿又白又细,看得我心跳加速,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来找我。 「你不方便?」 她看我一语不发,稍稍噘起嘴,看似为难或是不满,这么可爱的动作总算让我想起她是谁。 「鸿上?」 我拼命翻找记忆,提心吊胆地说出自己想到的姓名。 「啊,原来你记得我。」 「呃……鸿上百合子同学……对吧?」 「不用加同学啦。」 看来是答对了,她嫣然一笑,虽然不如樱子小姐迷人,但那笑容还是可爱得令我跟着嘴角上扬。 「听说你退社了?今居他很失望呢。」 「嗯……因为有点状况。」 对,我想起来了,鸿上百合子是网球社的社员,我的死党之一今居也在网球社,听说鸿上的实力在同年级里面数一数二,几个月前却突然退社,让今居非常失望,因为今居好像对她有意思。鸿上长得很可爱,国中时还当过学生会副会长,可见成绩也不错,而且做人诚恳、开朗讨喜。听说今居曾经细心收藏着鸿上送的情人节人情巧克力,结果被家人吃掉,失魂落魄好一阵子,当时我还难以理解,现在与她见面后,似乎能体会他的心情。 「那、那、那找我有什么事?」 发现是校园偶像鸿上突然来访,让我大吃一惊,就算我们之间有今居这个共通点,可是彼此世界落差太大,之前只听过名字,没实际见过本人,连个想像空间都没有。 「我有事情想找你私下聊聊。」鸿上露出苦笑,重新说明一遍。 「咦?啊,对喔,你刚刚说过。可以啊,什么事?」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白痴,只好努力控制情绪,故作镇静回答。 「嗯……在这里不方便说,放学后一起喝个茶好吗?」 「放学后」跟「鸿上」「单独」「喝个茶」? 「可以啊,今天没什么事。」 我一字一句咀嚼着她的话,吸收之后又故作镇静地点头答应,不过当下肯定是面红耳赤,紧握的手心直冒汗。单独聊是要聊什么?难、难道是那回事?她早就认识我了? 「谢谢!那放学见!」 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的惊慌,笑着对我挥挥手,短裙飘飘地跑向走廊尽头,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今居,却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于是,我们放学后前往旭川的老牌红茶专卖店,听说这里是北海道第一家成立的红茶专卖店,可以品尝各种好茶与美味点心,也是樱子小姐(正确来说是婆婆)最爱的店家,店里融合了英国与印度风情,有点奇妙但宁静舒适。 老板优雅地说「随便坐」,我们选了靠窗的圆桌,鸿上似乎有些紧张,深呼吸一口气才露出微笑,她这举动反而让我更紧张。 「我好像是第一次跟你这样聊天喔。」 「呃……是啊。」 鸿上腼腆地笑了,让我语塞。 「今居经常提到你……」 她向老板点了一套戚风蛋糕配茶,我一边担心今居说我坏话,一边点了杯焙茶,这是店家的独门好茶,煮得芳香四溢,甘甜爽口,凉了一样好喝。 「那个……你记得学校前面那只猫吗?」 看老板走远之后,鸿上才开口问我。 「猫?」 「被车辗死的猫,大家都不敢碰,只有你帮它造了墓,我觉得你好厉害。」 「哦!」 我一时还想不起是哪件事,原来是上个月在校门附近有只猫被车辗死,那还是只小猫,被压得肚破肠流,不用多看就知道没命了。 「因为很可怜啊。」 大家都觉得可怜,但更觉得尸体恶心,我也觉得不太舒服,只是实在不忍心看它在路上被车子来回辗压。大概是受到樱子小姐的影响,害我对生物的死亡有些冷感,说实话,那只猫比起腐烂到一半、大卸八块的动物,甚至人的尸体都要好得多,所以我用手帕将小猫包好,轻轻拖到路边,然后取得班导师批准,在校园里的悬铃木下帮它造了坟。我没想到会有人觉得这样很厉害,不过这个话题真的不好聊,她自己也沉默下来。 「那你找我谈的是?」 她恐怕会觉得我不够贴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跟她聊什么,就在两人一阵沉默之后,老板送上蛋糕套餐的大吉岭红茶,还有我点的一壶焙茶,我才忍不住开口问她。 「这里的戚风蛋糕很好吃对吧。」 但她只是盯着玻璃柜上的几种蛋糕,眼神游移,口气茫然。 「嗯?是啊……」 我们应该不是来聊这个的吧?我在失望的同时也有些烦躁,老实说,她不一定对我有意思,但是既然特别找我出来,就应该有重要的事吧?我这人有点急性子,一看对话毫无进展就有些不耐烦。 「我奶奶也很喜欢这里的戚风蛋糕。」 「是喔。」 我回得冷淡,手指捏着包在茶壶上的布条,开始觉得有些无聊。鸿上见了,也不断摸着自己茶壶上的布条红边,我俩再度沉默以对。 「警察说,发现我奶奶的人就是你。」 我还等不及茶叶泡开,就拿开布条斟了杯淡淡的红茶,这时鸿上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咦?」 我差点手滑,连忙将茶壶放回桌上,想听清楚她刚才说什么。只见她双唇紧闭,低头不语。 「对喔,新闻说死者姓鸿上……」 「嗯。」 鸿上点点头,我这才想起之前发现的白骨是「鸿上朝」女士,跟她同姓。竟然有这种事?如果我能先想到这点,或许就推敲得出来了。 「所以我想和你道谢……」 「道什么谢,不用啦!」 我突然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很丢脸,蠢到不行,忍不住想揍自己一拳,这下哪有脸提起差点被警察带回局里问话的樱子小姐? 「可是……啊,对喔,原来是这样……」 老板正巧送上戚风蛋糕,拯救了慌乱的我,鸿上一看盘中软绵绵的戚风蛋糕、冰淇淋、鲜奶油和水果,又微笑起来。 「我们一人一半。」 戚风蛋糕已经切半,方便享用,鸿上指着蛋糕对我说。其实我也想点套餐,原本打算逞强请客,考虑预算才只点了壶茶,套餐蛋糕好吃归好吃,但一套将近一千日圆,对我这高中生的荷包不太友善,鸿上可能是看穿了这点,在自己的红茶杯盘里放了半块蛋糕、一球冰淇淋,甚至还有水果,然后推到我面前。我不知道该不该客气,回绝了又尴尬,最后还是食欲赢了,只好拿起汤匙来吃。 「她去年秋天就失踪了。」 鸿上给自己斟着大吉岭红茶,喃喃自语。 「呃……请节哀顺变。」 「没关系啦,不必特别安慰我。」 我真恨自己只会讲这种客套话,鸿上给了我一个苦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鸿上停了一会儿,喝口红茶,咬紧下唇,「毕竟自杀跟普通生病不一样,所以朋友们都很担心我,想尽办法安慰我。老实说,整天被安慰也是很累。」 「咦?所以不是意外?」 「嗯……警察说是自杀。」 死别总是令人痛苦,如果不是意外或疾病,而是自己选择轻生,家人的情绪和亲友关切的方向会变得更加复杂。我回想起同样选择轻生的清美小姐,还有跟着殉情的男友桥口先生,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失去所爱的悲伤确实会造成连锁反应。 「虽然有点震惊,不过能找到遗体真的松了口气,我跟爸妈一直都过得心浮气躁,现在总算能平定情绪……不,应该说总算了结一件事,可以开始处理后续了。 鸿上原本还算心平气和,说到这里却忍不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银行帐户里的钱一毛都没动过,大家都觉得奶奶应该是死了,只是没找到遗书,所以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一定还活着,不肯放弃……」 说到这里,鸿上终于忍不住落下斗大的泪珠,连忙捂着脸,我则是感到无地自容,要是没有跟樱子小姐发现遗体,她或许还能抱持奶奶活着的希望,这下我不就成了死神? 记得有谁说过,美人哭泣的样子也很美,但我看到人家哭,就是会跟着难过,拼命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她的情绪,没想到她的手机突然响起,这家店里禁止讲电话,所以她吓得擦擦眼泪冲出店门接电话。我一个人喝光凉掉的茶,顺手再斟一杯,茶已经泡得相当浓,反正闲着没事,顺便帮她也倒一杯。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回家了。」 当我吃着已经融化的冰淇淋,鸿上才总算回来。 「没关系,别在意。」 「好像没跟你好好道谢,对不起。」 「哪里……我没做什么啦。」 「不会,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吃了吧。」 她把蛋糕推给我,最后整块戚风蛋糕都让我一个人独享了。 「跟你说喔,其实我……还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鸿上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自言自语地说着。 「咦?」 我的心跳瞬间加快。 「所以那个……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改天能不能再这样碰面?」 「啊……方便的话,周末我去上个香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其实我也想和这么可爱的少女多聊聊,更希望去参加阿朝女士的丧礼,只怕问多了被怀疑有什么企图,也不想再遇到那只老狐狸,才没有去参加葬礼。 「如果不方便就……」 「哪里,奶奶一定也会很开心。我家最近有点兵荒马乱,你不在意的话……」 「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家人?」 「不会,真的不打扰,你来我会超高兴。」 原本她答得不干不脆,我还怕硬要去人家家里有点厚脸皮,但她红着双眼对我微笑。 「啊,对了,发现当时是不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方便吗?」 「咦?啊……应该不方便吧……」 「要是那个人可以一起来就好了,我妈妈他们也想道个谢,要是对方不方便,那我们应该主动上门拜访……」 「不!不用不用!你们现在这么忙,我还是带人过去吧!」 其实我非常不愿意带樱子小姐同行,但要是鸿上家的人去了樱子小姐家,谁知道樱子小姐会说出什么让人困扰的话,使事情变得更棘手,也怕他们如果被带到那个摆满骨头的客厅,肯定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那我们周六过去。」 「嗯!」 没办法,只好带樱子小姐过去,趁她乱讲话之前快点上好香回家吧…… 想着想着,我目送鸿上离开红茶店,原本打算请她这一顿,却在要离开前才发现她早就结帐了。唉,我今天简直逊毙了。 肆 「为什么我也得去?」 樱子小姐似乎很不想去鸿上家,要不是婆婆要她去打声招呼,她肯定不答应,所以周六下午,樱子小姐在抵达鸿上家之前都臭着一张脸。 「他们说想向你道谢。不过现在人家在办丧事,你千万不要说些让人困扰的话喔。」 「你说得好像我整天找别人麻烦似的。」 「你老是讲些让人困扰的话,我才必须警告你。」 樱子小姐听我这么说,不开心地瞪我一眼。 「真是……今天本来说好要去大学帮忙组装猴子的骨头。」 「上个香,马上就回去了。」 「反正那婆婆的家人是女孩吧?你这个年纪满脑子t很正常,也证明你是个健康的年轻人,我只好为你的健康感到高兴了。」 樱子小姐哼了一声,抛出一大串话挖苦我。 「这种话请千万别当着鸿上的面说喔。」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我内心感慨万千,按下玄关的对讲机,幸好今天跟樱子小姐约得比较早,现在算是准时抵达。鸿上似乎久候多时,马上就开门出来,她身穿蕾丝边的牛仔短裙,灯笼袖的黄色花纹罩衫,散发出不同于穿制服的亮眼光芒。 「哎呀……我还以为和你同行的是男生呢。」 我们在飘着清香的玄关脱鞋,听见鸿上讶异地低声说道。 「呃……这是我朋友,九条樱子小姐。」 「朋友……女朋友?」 「咦?不、不是,才不是,绝对不是!」 我急忙撇清关系,看鸿上一脸狐疑的样子,肯定很讶异我在谈姐弟恋吧?不过话说回来,樱子小姐确实是不输鸿上的大美人,觉得我高攀不上也很正常。 「还有,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未婚夫?」 「对,所以硬要说的话……算监护人吧?」 「她监护你?」 「不是,我监护她。」 「你监护她?」 鸿上诧异地眨眨眼。 「没差啦,别想太多。」 我套上拖鞋挥挥手,樱子小姐对我俩的交谈毫无兴趣,只是专心看着挂在门边的油画。 「那是我爷爷画的。」 鸿上不好意思地说。 「是喔,画得很好。」 我也望过去,那幅画画着两匹马在牧场上奔驰。我知道樱子小姐绝对不说客套话,既然让她感兴趣,我还以为画的是什么白骨,看过去只是普通的画反而吃惊。 「马的肌肉画得非常正确漂亮,肯定是仔细地观察过才画得出来。」 「是吗?我每天看都没有这种感觉呢。」 樱子小姐的赞美很有个人风格,鸿上的表情腼腆又自豪,温柔地用手指抚着画框。 「所以才会这么有临场感。」 我说了又仔细端详这幅画,季节是冬天,棕马与灰马吐着白雾背对朝阳奔驰,身上的霜雪闪闪发亮,充满着力与美,我仿佛能听见画中传出踏雪而来的马蹄声。 听说鸿上的爷爷喜欢画画,屋里到处挂着油画,主题几乎都是动物,也有几幅风景画,都是旭川近郊的熟悉风景,某幅夕阳下的山景应该是大雪连峰的其中一个山头。 我和樱子小姐去灵坛前上香之后,被请到客厅喝茶,鸿上的妈妈说要亲自道谢,但不巧有事外出还没回来,我很想趁樱子小姐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之前回去,幸好樱子小姐专注于绘画,表现良好,就再等一会儿吧。 「对不起,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鸿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是不是来得不巧?」 「嗯,有一点……爷爷现在需要人看护,定期会去看护中心请人帮忙洗澡复健,今天也是一早就出门,妈妈就是去接爷爷回来。」 「啊……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应该是洗澡花了点时间……真对不起,平常都是上午就结束,照理说该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鸿上听我说周六要来上香会显得犹豫,因为爷爷要人看护,难怪家里兵荒马乱。 「别在意,反正我跟小弟今天没事。」樱子小姐说道。 我今天确实没事,但也不希望她把 我说成游手好闲的家伙,不过,至少比说她想回家要好些。 「猴子不用管了?」 「又不是今天非完成不可。」 樱子小姐听我这么问,看着墙上的画回答。 「猴子怎么了?」 「没有啦……」我含糊其辞,总不能说是要剥肉抽骨,重新组装吧? 「你喜欢画?」 鸿上看樱子小姐拿着茶杯独自从沙发上起身看画,这么问道。 「是不讨厌,但也没多大兴趣。不过,我喜欢你爷爷的画。」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樱子小姐对画这么感兴趣,其实她家里也挂了几幅画,应该不至于讨厌画,而且我觉得她很适合搞艺术,看来鸿上爷爷的画,正中她的艺术眼光。 「大象啊……真怀念。」 我个人并不懂画,也不是真心认为画功了得,不过挂在室内电话上方的大象油画却吸引了我的目光,让我不禁心生感慨,想起旭山动物园的大象死了好一阵子,也想起自己从小就喜欢大象。 「动物主题应该很多吧?我爷爷好像比较喜欢风景画,不过画动物奶奶比较开心,听说这幅画也是趁旭山动物园不像现在这样热闹的时候去画的。」 「我不太懂画,不过隐约感觉到这是为你奶奶画的,总觉得画中透露出画家对看画人的爱。」 果然没错,这幅画的主角就是我最喜欢的圆耳象,上扬的嘴角,低垂的鼻子,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直盯着这里瞧,让我又怀念起圆耳象,同时觉得画这幅画的鸿上爷爷,眼神肯定也很温柔,否则不可能画出这么温暖的画。 「爷爷奶奶的感情好到连我这个孙女看了都会脸红。」 鸿上轻笑几声,脸色又沉了下来。 「所以,我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轻声说道,把茶杯放在大腿上,看着茶水里的倒影,或许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着奶奶留在心中的面容。 「爷爷八年前脑梗塞,身体有些瘫痪,老人家原本住在当麻,说不想离开家乡,然后我叔叔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债,人间蒸发……保人又是我爷爷,最后是我爸帮忙还了债。」 鸿上语气平静,我从她平淡的表情中看见深深的悲伤与怒气,于是告诉她不必勉强多说,但她摇头拒绝。 「我爸开的餐厅还算小有名气,勉强把债还完了,可是必须比之前更努力工作。奶奶好像就是因为这样,不方便请我们照顾爷爷,一直都是自己来。」 我也听说鸿上家是上过美食导览书的西餐厅,座落在往动物园的路上,招牌菜是百分百富良野日本牛汉堡肉排。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试图安慰鸿上,但她却气呼呼地抬起头来。 「可是,我们连爷爷得了失智症都不知道!直到奶奶失踪了才知道……要不是那天刚好看护一早就过去,真不知道爷爷会发生什么事。」鸿上紧咬下唇,「奶奶应该是很累,累到受不了,但是又不敢找我们商量,才会逃家……」 「鸿上……」 鸿上又红了眼眶。 「要是我们多关心奶奶一点就好了,奶奶说没事,我们信以为真,全都让她一个人负起照顾责任,才会把她逼上绝路!所以奶奶死了是我们的错!」 说到这里,鸿上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我只能说些安慰的话,帮不上忙。站在一旁专心看画的樱子小姐看她痛哭失声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用笨拙的手法泡了一壶新茶,帮她斟满一杯,然后坐在她身边喝起茶来,直到她哭累了停下来。 「眼泪的成分就像去除血浆的血液,水分会随着泪水排出,但血浆还留在体内,所以哭过会暂时提升血液浓度,最好补充水分,能加点盐更好。」 哽咽的鸿上抚着胸口,樱子小姐递给她一盒面纸与一杯茶。 真是的,什么排放水分,眼泪又没几滴水,樱子小姐安慰人还真是拐弯抹角,双手灵巧但嘴巴笨拙得很。 老实说,樱子小姐泡的茶太浓,不太好喝,却很温暖。 正好这时候大象画底下的市内电话响了,是鸿上的妈妈打来的,说是爷爷血压有点高,保险起见要去医院一趟,这下我们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所以决定改天由我单独前来致意,今天就先打道回府。老实说,看着鸿上哭,我实在手足无措,这通电话让我如释重负。 「今天真不好意思。」 「不会啦!别在意。」 鸿上哭红了双眼,一脸歉意,我连忙挥手表示没关系。鸿上看向樱子小姐,但她却悠然自得地穿上鞋,盯着马的油画瞧。 「对了,等一下喔。」 我们正准备离开,送行的鸿上突然灵机一动,回到屋里。 「如果不嫌弃,请把这个带回去。」鸿上片刻才回来,手上拿了个纸袋。「说谢礼有点奇怪啦……」 看来她是想交给樱子小姐,但是樱子小姐似乎不打算收下,只好由我代劳。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正是樱子小姐喜欢的马匹油画。 「这样好吗?」 「嗯,我奶奶也很喜欢马,如果九条小姐可以收下,爷爷一定也会很开心。」 「这样啊。」 「希望你们能收下这幅画。」 「那真是太感谢了!」 说完,我将画作交给樱子小姐,樱子小姐讶异地看看我和鸿上,然后微微一笑,收下油画,鸿上看了也会心一笑,但随即脸色又正经起来,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欸,馆脇。」 「嗯?」 「那个,可不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 「可以啊……什么事?」 答应人家之前当然要先问清楚内容,我把身体微微向前倾地询问她,她则是看看我,又看看樱子小姐。 「希望你们带我去奶奶被发现的地方……把事情说得愈详细愈好。」 「咦?」 「我想知道奶奶死在哪里……又是怎么死的。」 「可是……」 鸿上凝视着我,口气坚定不移。 「警察说不必知道那么多,解释得不清不楚,我希望知道详情。」说到一半,鸿上稍稍低头,「不对,我认为非弄清楚不可。」 「这……」 这么伤心的事情,真的有必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能体会警察这样说是为了体谅家属们正逢恶耗,把真相轻描淡写,所以鸿上提出的要求真是让我为难。 「可以啊。」 「樱子小姐?」 没想到樱子小姐简短答应,鸿上也点点头。 「既然本人说想知道,我们又何必随便编个理由带过?明天天气应该不错,早上我们来接你,好吗?」 「可是……」 「没关系,就麻烦你们了!」 鸿上的回应消除了我的疑虑,我明明不想加深她的悲伤,当下的气氛却不好再多说什么,我不想再次看到鸿上哭泣。 「明天早上九点喔!」 樱子小姐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这么说。我心中五味杂陈,从照后镜中看着双眼红肿的鸿上逐渐远去。 伍 隔天早上,樱子小姐依约来接鸿上前往当麻,只是和平常一样晚了几十分钟才到,我实在不放心放这两个女孩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所以也跟着一起去。我问鸿上是不是真的要去?她点点头,决心坚定不移。 「我小时候来过很多次钟乳洞,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 在前往钟乳洞绿色公园的登山步道上,鸿上百思不解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呃……怎么说呢?登山训练?」 总不能说是来找动物尸体吧。 「对喔,馆脇会登山。」 鸿上却恍然大悟地点头。 「你竟然知道我会登山?」 「对啊,今居说你的兴趣是钓鱼跟登山,好像老爷爷。」 「不好意思喔。」 今居,你给我记住! 「我现在的兴趣还有骑越野车、吹萨克斯风喔!」 「萨克斯风?」 我试图爽朗地说,想让人另眼相看,结果连一语不发走在前面的樱子小姐也讶异地回头。 「有这么意外?」 樱子小姐没说什么,只是挑眉耸肩。 「不过,应该没进管乐社吧?」 鸿上也讶异地问我。 「嗯,只是有点兴趣,吹吹爵士之类的。」 「你会吹爵士?」 「我吹爵士有那么奇怪吗?」 我答得有些别扭,鸿上则是苦笑沉吟。可别小看我喔,我可是从小就跑四条通的老牌爵士咖啡厅呢! 「不过,这些兴趣感觉还是不太年轻。」 「萨克斯风哪有分年纪?钓鱼跟登山也都有年轻人在玩啊?」 「可是~」 鸿上不服气地笑着抗议,我看她意外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笑起来,但笑声随即消失,我们又默默地走着。 「原来奶奶跑到这里来啊。」 虽然只是练习登山,坡度平缓,走久了还是会累,没多久鸿上就吐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空也是又蓝又透,是夏天天空的颜色。 「就快到了。」我说。 「能一个人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体力肯定很好。就连你们这些年轻人当看护都不见得轻松,亏她还能照顾好几年。」 我知道樱子小姐没有恶意,只是诚实描述自己的想法,不是抱怨也不是嘲讽,但鸿上听了仿佛受到责备,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 「樱子小姐!」 「没关系……她说得没错。」 我连忙要樱子小姐婉转一点,鸿上却拉拉我的登山外套衣角。 「自从我们跟爷爷一起住,就很清楚奶奶之前有多辛苦。」 「那当然,独力照料一个人的生活起居本来就不轻松。」樱子小姐说。 鸿上抓得更用力了,不过没有多说一句话,我听见她在身后哽咽地叹了口气。我们默默地走着,没多久就看见警察绑在树林中的黄色封锁线。 「就在前面。」 这样进去好吗?总觉得不太妙……但樱子小姐不当一回事,拉起封锁线往里面走,我和鸿上面面相觑,鸿上的表情很坚决,马上跟着樱子小姐进去,我莫可奈何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钻过封锁线、快步跟上。由于警察来来去去踏平了杂草,小径变得好走许多。 「到了。」 我原本希望大家迷路也好,结果立刻就来到那块小空地,樱子小姐指了陡峭的悬崖底下,对鸿上这么说。 「在这么冷清的地方……」 眼前只有沙沙声响,空无一物,鸿上张望着喃喃自语。 「哪里冷清?这里日照还算充足,而且景观开阔。」 「可是什么都没有啊……警察说奶奶离家那天,家门口的灯还开着,也没拿早报进屋,所以是趁天还没亮就出门,竟然会一个人死在这么漆黑冷清的地方……太孤单了……」 鸿上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而我也有同感。 「你奶奶就趴倒在这里,应该是从那里跌下来的。」 樱子小姐走到悬崖边,拍拍裸露的泥土往上看,鸿上跟着望过去,双手环抱自己,微微发抖。樱子小姐钜细魔遗地说明遗体倒卧当时的状态,里面有许多专有名词,鸿上也是听得心不在焉。 「是不是很痛?」 鸿上脸色有些发青,低头看着遗体倒卧处的压草痕迹问。那一带原本草就长得不多,浮现出清楚的人形看了更是难过。 「至少没有痛苦太久。」 「这样啊……」 她低声说道,像是松了口气,但是并未舒缓一丝悲伤。只见她双手捂着口鼻,死命忍住泪水,接着做了个深呼吸。 「可是……奶奶为什么特地选这种地方寻短呢?与其死在这里,还不如多找我们谈……」 我也是这么想,听说这条路已经封闭好几年,为什么特地选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自杀?难道就像樱子小姐说的,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我看着樱子小姐,想要知道答案,但她反而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们。 「你在说什么?」 「啊?」 「你奶奶怎么会是来这里寻死呢?」 樱子小姐歪着头,像是完全不懂鸿上在说什么。 「这什么意思?」 「我奶奶不就是从那里往下跳,才会死在这里吗?」 这下换我们两个搞不清楚,没想到樱子小姐还对我们嗤之以鼻。 「往下跳?哪有啊,这根本不是自杀,是意外。」 「咦?」 我和鸿上不禁面面相觑。 「可是,警察说是自杀啊!」 「胡说,这哪是自杀?」樱子小姐不以为然地回答,对着我们双手一摊,似乎是要我们看清楚。「你们看,那座断崖高度不到十公尺,差不多是两三层楼的高度,拿来自杀成功率未免太低。清水舞台【※指京都清水寺大殴前方悬空的舞台,日本人以「从清水舞台跳下去」比喻破釜沉舟的决心。】可是有十三公尺,从上面跳下来都还有八成以上的存活率,这里的高度肯定更容易存活。不对,世界上哪有人会选只有两三层楼高的断崖跳崖自杀?或许这附近景观开阔,从上往下看感觉比较高,但也没必要特地选这里摔死吧?随便找栋大楼的顶楼往下跳还更有机会送命呢。」 「这……」 我哑口无言,听她一说才发现这座断崖要拿来跳崖自杀未免太低,鸿上似乎也有同感,瞪大了骨碌碌的双眼往断崖上面瞧。 「你奶奶的确是爬上那座断崖摔下来的,不过不可能是故意,只是运气不好才会送命。以这个高度来看,摔下来搞不好只是皮肉伤呢。」 「那,奶奶为什么要去那里?警察说只有可能是自杀啊!」 「这简单,你上去就知道。」 「咦……」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 樱子小姐指着一条围了绳索、通往断崖的登山步道,我正打算回头问鸿上怎么办,她已经快步上前。 「鸿上!」 「我一定得去!」 我明白她的心情,但是路已经封闭,爬上去搞不好有危险,然而她的表情十分坚决、哀伤,一步也不退让。 「那我走前面。」 最后我不再多说,决定先上前探路,避免她发生危险。要是鸿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的父母必定会更加悲伤,而她本人可能没注意到这件事。 这条路一看就知道已经许久无人通行,杂草长到膝盖那样高,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注意脚下的路况往上走,鸿上没有多说什么。 「要注意脚步喔!」 我提醒她,她紧张地点头,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拉,应该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幸好小路左右两边树木茂密,不必担心突然没路跌下去,但绝对算不上好走。我犹豫了几秒,拉起鸿上的手往前走,常找动物尸体的樱子小姐早就习惯了这种山径,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啊!」 爬了几分钟的缓坡,眼前豁然开朗,当麻町的田园风景与白雪皑皑的棱线就在眼前,刚才从底下往上看到 的突出断崖应该就是这里。风景这么美,难怪会是登山练习的路线之一,要不是气氛不对,我肯定会为了这片美景而赞叹不已。 「这就是奶奶最后见到的风景……」 鸿上低喃着,斗大的泪珠滑落脸颊。我别过头去,不忍心看她伤心的样子。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环顾四周的绝美景色,我更加不明白鸿上奶奶送命的原因,忍不住开口询问樱子小姐。 「你看。」 樱子小姐指向正前方,我和鸿上跟着望过去,注视着蓝天与清晰的棱线,但还是不清楚樱子小姐的用意。 「咦,你们看不出来?」 樱子小姐看我们望着风景发呆,不耐烦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绕到我们身后,在我眼前用双手围出一个景框。 「这样呢?」 这下我哑口无言。 「啊……」 鸿上也不禁惊叹。 「爷爷的画……」 「应该是。」 樱子小姐点点头。眼前被夕阳染红的山头,就和鸿上家客厅里少数风景画的其中一幅如出一辙。 「我看过那么多次,竟然都没发现……」鸿上声音颤抖。 「原来那幅画就是这里的黄昏啊。」 听我一说,樱子小姐脸色不太高兴。 「听你在乱讲,真是的,现在学校都不教学生日落的方向吗?」 「咦?」 樱子小姐对着愣在原地的我扔出指南针。 「看仔细了,日落是哪个方向?」 我连忙接住指南针,指针缓缓旋转,红色针头指着我的左手边,代表我左手边是北方。 「左边是北……啊,那这边是东?」 再次确认指南针的方位,我们确实面对东边,既然是东边,那当然是日出而不是日落。 「原来那幅画画的不是黄昏,是黎明啊……」 樱子小姐总算满意地微笑点头。 「接下来只是我的推测,鸿上朝女士应该是照顾丈夫觉得身心俱疲,才会想去丈夫作画的地点喘口气。既然她知道正确地点,代表丈夫作画的时候她也在身边吧?这里或许是两人回忆中的一个特别的景点。」樱子小姐从我手中拿回指南针,装回车钥匙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总之,她为了看日出,才会趁着天黑来到这里,天黑的时候当然更容易失足,只能说是一连串的不幸让她跌落山崖摔断颈骨。我看她的手腕没有任何损伤,应该是连护着身子的空档都没有,直接头部落地了。」 「你是说……我奶奶其实只是想来这里看日出,不小心失足摔死,不是自杀,只是意外?」 「这纯属推测,事实我不清楚,但是就我来看,你奶奶的行动完全不像是放弃求生的人。」樱子小姐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人脑只要感受到日出就会分泌血清素,血清素俗称『幸福激素』,可以稳定体温与生理时钟,同时还能避免正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过度反应。」 「我记得……缺乏血清素好像会易怒喔?」 我想起樱子小姐曾在蔷子夫人家里对灵媒提过这件事。 「嗯,简单来说,血清素可以稳定心神,让人心情愉快,所以人体只要看见日出就会充满活力。」 看到日出就会充满活力——所以晴朗早晨那股欢喜与冲劲是拜血清素所赐?不,不只如此,黎明与日出自古以来就是希望的象征,我想起故乡旭川的地名由来,日出之川——金光闪闪的河面宣告着炎炎夏日已然到来。天寒地冻的一月,河面上的水蒸气冻结成霜,有如盛开在水面上的冰莲花,花朵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任谁也无法抗拒如此美景,那肯定不是绝望,而是感动。 「我奶奶确实是早睡早起的人,她最喜欢一大早出门种田,说那是活力的泉源……」 鸿上声音哽咽,樱子小姐坚定地点头。 「我想你奶奶是为了采求些什么来激励自己,才会找上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为了寻短,更不是对人生失望。鸿上朝来到这里,是为了『活下去』。」 「原来不是自杀……不是自杀啊,奶奶不是想寻短,不是想死啊……」 鸿上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放声大哭,我知道她的心情一直很紧绷,在旁边看了也心疼不已。明知道不是自杀,却不能对她说「真是太好了」,毕竟就算不是自杀,鸿上女士也不会回来……即使想活下去,也回不来了。 「你奶奶的事……真的很遗憾。」 我这么说,鸿上也哭着猛点头。 「对啊!太难过了!奶奶明明就想努力活下去,可是……」 离别总是令人伤心,就算知道答案,也只是稍微改变悲伤的型式,伤口仍旧无法痊愈,或许知道事实之后反而更加悲痛。 我不禁又想,带鸿上来这里真的好吗?看看樱子小姐,她并不打算对鸿上多说些什么,依然一脸悠哉地凝视着远方连绵的山峰。 终 大约过了一个月后,我又和鸿上来到红茶店。 「后来警察重新调查一次,决定以意外来结案,家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呢。」 我这次爽快地点了司康饼套餐,免得又让鸿上分我一半,但最后鸿上还是说了: 「分你吃一半。奶奶告诉我,好吃的东西分着吃会更幸福。」 她说得没错,两个人互相分着吃也能多尝点鲜,是种乐趣,对我这个从小跟哥哥抢东西吃的人来说,这句话真是醍醐灌顶。 「是喔,总之警察能够重新调查真是太好了。」 我吃着冒热气涂满奶油的司康饼,外酥内软的口感令我不禁赞叹,鸿上也开心地笑了。嗯,一人吃一半感情不会散,鸿上奶奶说得真对。 「说到这个……九条小姐是不是认识警方的人?」 我们分着吃司康饼与戚风蛋糕,品尝美味的斯里兰卡红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突然问了个怪问题。 「咦?怎么说?」 「因为警察稍微提了一下。」 「哦……是没错啦。」 我含糊带过,又想起那只老狐狸。肯定是在原哥或樱子小姐的叔叔插手,这件案子才会重新侦办,老狐狸一定不开心,说不定记恨到现在呢!我不禁觉得出了口闷气。 「真是个特别的人。」 「樱子小姐吗?嗯……她是挺怪的。」 关于这点,我无法完全否认。 「可是她人很好。」 「樱子小姐吗?」 我差点把红茶喷出来,她则微笑着缓缓点头,看来不是客套话,让我更加惊讶。 「那样子算人很好吗?我只知道她的价值观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了。」 「我认为,不是只有说好话的才算好人。」 鸿上说着又点了一次头,似乎不是对着我说,而是自己细细回味。 「鸿上,你也算有点怪吧?」 「有吗?我想没有你怪。」 「我『普通』到可悲好吗?」 「咦,哪有~」鸿上偷偷笑着。 「有啊!」我反驳之后也跟着笑了。 「对了!我已经正式退社罗。」 「咦?」 「毕竟虎头蛇尾不太好。」 「可是……」 鸿上的口气就像继续开玩笑一样爽朗,不过退社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啊!别误会喔,我不是放弃网球,只是现在想专心照顾爷爷,加上之前都没有认真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最近才开始想说当个照顾服务员也不错。」她说到这里,拉好椅子正襟危坐,「如果真的想做什么,无论 白骨档案簿之贰 帮忙找家 壹 七月下旬一过,就是一连串酷热的天气。 原因在于旭川是四面环山的封闭盆地,夏天会聚集热气,冬天造成冷气滞留,冬夏之间的气温相差五十度之多,这种气候可以栽培出美味又多样化的农作物,但夏天实在太热了。 酷暑的夜里湿度并不高,但就算窗户全开也没有任何风吹进来,不开冷气过夜简直是自杀行为。旭川的房子为了撑过酷寒的冬天,气密性都很高,这也代表容易囤积热量。不是我夸大,夏天晚上真的有可能中暑。 我一位不住北海道的网友说,开冷气就好啦。问题是,北海道的空调普及率不到百分之十六,我家当然也没有,夏天热归热,但只有短时间需要冷气。冬天开冷气太冷,开暖气又不够暖,甚至听说有些地方的室外机会结冻,所以北海道民众的主要降温工具还是电风扇,我认真觉得只有ktv包厢才会用到空调。 因此我的房间没有空调,幸好搬出去的大哥留下一台电风扇,还可以躺着遥控操作,已经很棒了。这天我也深信不疑,即使在气温超过三十度的炎炎夏夜,只要有这台可靠的伙伴就能轻松度过,没想到它在凌晨三点背叛了我,一动也不动了。 我重开电源,检查扇叶,还是毫无反应,可能是马达之类的零件故障。我对这类一窍不通,想修也没办法,这样下去简直热到无法入睡,只好去储藏室翻找以前用的老电风扇,可惜已经被扔掉了。 没办法,我只好前往客厅,看到妈妈醉倒在沙发上,她今天去帮某个朋友庆祝餐厅开幕,回家后又独自喝个痛快。妈妈很少熬夜喝酒,但兴致一来就忍不住多喝两杯,想必是今晚太开心了,所以回家之后又开了威士忌,桌上放着喝到一半的酒瓶与酒杯,冰桶里还留着冰块融化的冰水。 我心头一惊,冲向冰箱。 「糟了!布鲁特斯……连你也背叛我!【※凯萨大帝遇刺时的遗言。】」 不用说,冰箱的制冰机里没有冰块,水瓶里也没有冰水,我不禁咒骂老妈。这么热的夜里,竟然连冷饮都没得喝,今晚仿佛全世界都要阻扰我睡个好觉。 「吼!到底是怎样啦!」 我突然想从沙发上的「布鲁特斯」身边抢走电风扇,但听说酒精会让人更容易中暑,还是算了。不巧今天预泡的麦茶也已经喝光,出门去家附近的百圆贩卖机想喝个冷饮,却发现连日酷暑,500ml的大罐饮料已经全部卖光,天气热到350ml或250ml的饮料根本不够喝,嘴里干得要冒火,买小罐又觉得荷包不划算。干脆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宜饮料?便利商店里应该有很凉的冷气,借吹一下不犯法吧。 于是我决定离家远征便利商店,当时只知道今天晚上睡不好,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会如此漫长。 贰 我逃离炎热的夏夜进入便利商店,简直就像到了乐园,便利商店为了省电,没有把冷气开得太强,感觉恰到好处,满身大汗瞬间无影无踪。要说不困是骗人的,但我也不打算再回到那个热死人的房间,所以往购物篮里摆了水和自有品牌的运动饮料,然后不是去结帐,而是前往杂志架。 我这辈子第一次在这种时间看免费杂志,睡眼惺忪的店员对我不理不睬,感觉比白天要轻松舒适,干脆就在这里撑过睡不着觉的夜晚吧。正当我望着外面逐渐转亮的天色发呆时…… 「咦?」 有个小朋友独自走在昏暗的夜里。 「不会吧……就一个人?」 我不禁脱口而出,看看店里的时钟,快要凌晨四点,虽然说夏天日出时间比较早,现在也不是小朋友起床活动的时间,应该说,这种年纪的小朋友就算大白天独自出门都令人担心,虽然不知道正确年纪,不过看来只有两三岁左右吧。 会不会是一下子没看见妈妈就跑出门找人?不至于真的落单吧?我低头看杂志,接着又担心地往外看,小朋友还是一样,摇摇晃晃地独自在马路上东张西望,我在便利商店里观察了一阵子,还是没见到大人出现。 一担心就没完没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迅速结帐,冲出超商。虽说凌晨路上没什么车,但小朋友刚才已经拐了个弯,前面就是旭川主要道路之一的环状线,即使是凌晨,依然有川流不息的车辆。 果然,当我追过去,就见到小朋友大胆地想穿越环状线,这下根本来不及走人行道,我连忙从眼前的医院停车场抄捷径,跳过铁链围篱全速冲过去。 「危险!」 我放声大吼,小朋友吓得停下脚步、朝我看来,我抓准时机,几乎是以冲撞的姿势扑过去。 「呜!」 我虽然紧紧把小朋友抱在怀里,却因为冲太快,肩头撞上电线杆,身后立刻传来大卡车轰隆隆的声响。 「好痛……」 剧痛让我一时眼冒金星,看见怀里的小朋友双眼圆瞪,不禁松了口气。她的表情虽然惊讶,但至少不是哪里痛的臭脸。 「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摸着刺痛的脑袋瓜问道,对方点点头。 「咦?撞到了吗?」 我赶紧追问,小朋友不开心地举起手,原来是我把手握得太紧。真是的,还好只是这点小事,吓死我了,幸好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很庆幸最后有赶上,要是没有撞到电线杆,应该挺帅的吧。好吧,稍微出点糗才是我的风格。 「呃,就你一个人啊?」 真乱来,差点就要进眼前这家医院了,她还处于状况外,不以为意地起身,打算往前走。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一个人走在路上呢?我放开她,蹲下来问,见她点点头。 「跟爸妈走丢了?」 她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一脸疑惑的表情。 「是不是迷路了?」 这个问题也无法沟通。 「呃……」 真是头大了。 「嗯……先跟大哥哥去派出所好不好?」 小朋友似乎也不懂派出所这个词,幸好我一伸手,小小的手也牵了上来,那微弱而明确的触感,让我深深庆幸自己救了一条小生命,不禁感到欣喜。 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过世,妈妈没再婚,所以我没有任何弟妹,表亲堂亲又都比我大。我是不讨厌小朋友,只是没什么接触机会,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小孩单独相处,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或是该说些什么,不过是牵着小小的手,心底就涌出一股保护欲,那既像是责任感,又像非帮不可的使命感。 这小朋友理着耳下短发,身穿印有蝴蝶结图案的蓝色睡衣,背着黑色肩带的小背包,年纪太小了,看不出性别,从服装来看应该是女生。我不自觉低头一看,然后大吃一惊。 「什么!打赤脚?」 仔细一看,她不仅没穿鞋,连袜子也没有,仿佛背了个背包就离家出走。 「哇,好重!」 我连忙把她抱起来,竟然超乎想像地重,又让我大吃一惊。小朋友都这么重吗?回想起路边的婆婆妈妈抱着小孩手提重物,每个都显得若无其事,这耐力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我本人是不记得了,但妈妈说我每次出门都要人抱,直到现在老哥跟爷爷还会拿这件事情当笑柄。妈,请原谅我叫你布鲁特斯。我一边反省,一边抱着小朋友走向派出所,走没几步路就觉得手酸,却又不能放下来,想说改用背的,又担心她没抓好会摔下来,最后还是得用抱的。小朋友或许是走累了,半途开始呼呼大睡,变得更沉重,当我连腰都开始痛起来,才总算走到派出所,时间不过十分钟左右,我却已经精疲力竭。 「不好意思。」 往派出所里看去,里头空无一人。 「来了,怎么啦?」 正在伤脑筋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喊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个警察走下警车,看来他刚刚都坐在警车上。 「不好意思喔,刚刚有人报警说附近出现变态,大家都出动了。等很久了吗?」 这位警察顶着鸟窝头,三十几岁,口气亲切得像个约好时间却迟到的朋友,长得很平易近人,虽然口气有些轻浮,却不让人讨厌。 「那个……有个小朋友自己走失了,所以我先带过来。」 「自己走失?你认识吗?」 警察看看熟睡的小朋友,拿原子笔指着椅子要我先坐下。 「不,不认识。我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刚好发现小朋友走失。」 「也对啦,认识就不会带来派出所了。话说你这时间去便利商店?不是还未成年吗?」 「我的确未成年,是因为房间电风扇坏了,想买个冷饮来喝。」 「这样也不太好喔。」 警察用原子笔揉着太阳穴说。 「别这样讲嘛,总比中暑晕倒好吧。」 「这么说也是啦。」 我不开心地反驳,顺便把熟睡的小朋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过最近治安很差,男生也要小心……所以呢?小朋友走失?目前没接到有人报案耶。」 「或许爸妈睡着了没发现吧,她穿着睡衣还打赤脚呢。」 「嗯……怎么会没发现呢……」 警察喃喃自语,摇了摇熟睡的小朋友。 「喂,小鬼头~」 小朋友睡得很熟,没有马上醒来,摇了两三下也只发出几声沉吟,扭了扭又继续睡,警察默默看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捏住她的鼻子。 「警察先生!」 「啊,这样不好喔。」 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窒息怎么办!我连忙挥开警察的手。唉,这个鸟窝头乍看是很亲切,但似乎不太可靠,我对他感到一阵担忧。 或许是因为呼吸不顺,也或者是我们太吵,小朋友不开心地揉揉眼醒了过来。 「唷!小鬼头醒啦!」 警察「唷!」的一声举起手来,小朋友一脸错愕地看着警察,似乎想问这个鸟窝头是谁,然后慢慢环视派出所,看到我在旁边,才放心地微笑,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真像樱子小姐,不过樱子小姐的笑容可能更稚气。 「嘿,小鬼,哥哥是警察,你叫什么名字啊?」 「……」 警察这么问,小鬼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会说自己的名字吗?」 我接着问,小鬼头点点头,看来是认得我了。这样一来,我更不方便丢下她自己回家,却也因为被记住而开心。 「那把名字告诉我们好不好?」 警察又问了一次,小鬼头这次对警察点头,说了声「脚一」。 「脚一?」 我与警察异口同声地问。 「会不会是小依?」 「难不成姓伊?」 我歪头思索有没有这种名字。最近取名字的风气很自由,搞不好她真的叫「脚一」,不过比较可能是小朋友口齿不清的昵称。我们决定先何个方便的称呼,就不去推敲正确的名字了。 「那就先叫你『小依』罗。」 警察绷着脸提出相同结论,然后问:「小依,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呢?」没想到小依一听,突然气得在椅子上挥舞四肢。 「不是南恩!」 「南恩?」 我差点噗哧一笑,应该是把「男生」念成「南恩」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口误。不过看来是没办法问出她的姓名地址,也只能叹气了。抬头一看,警察的脸色比我更为难。 「她说自己不是男生?伤脑筋,我最怕小女生了,老人家还比较合得来。之前还有个婆婆说孙女未婚,要帮我安排相亲呢……」 「警察先生。」 看来这个人一讲话就没完没了,我赏了他一记白眼,要他收敛些。 「啊,对对,总之小朋友说话就是听不懂啦。」 这个人果然不可靠。 「我也不仅啊!伤脑筋……要是身上有带什么证明身分的东西就好了。」 我想起小依背着一个小背包,问她:「借哥哥一下好不好?」顺手去拉背包的背带。 「这是脚一的!」 「对不起啦,这个背包好可爱喔,可不可以看看里面?看看就好喔。」 小依拉住背带猛摇头,我放慢语气问,并努力保持笑容,她先是气鼓鼓地瞪着我和警察,想了想后,又提心吊胆地用眼角盯着警察,总算把背包放下来给我。 「谢谢。」 我道谢接过背包,质地是柔软的绒布,原本应该是熊猫造型。为什么说「原本」?因为背包用了很久,白色部分已经变灰色(或许这样比较接近实际的熊猫颜色),熊猫的尾巴带有脱线的线头,还沾了已经干掉的饭粒。 「怎样?有没有什么姓名之类的?」 因为小依的态度而受伤的警察有些不自在,从身后看我打开背包边问。他可能是怕碰了背包会被小依骂,但也可能根本不想碰吧。 「如果有写字就好了。」 拉链似乎沾了什么红红黏黏的东西,我不是很想碰,但又不能不仔细看看,只好把心一横,拉开拉链。 「嗯……」 背包里有只企鹅小玩偶,应该是旭川动物园卖的,一样脏兮兮、黏呼呼;还有用到一半的小包面纸、儿童手机、儿童护唇膏、速食店套餐送的有声玩具,不过所有东西和背包本身都没有写姓名地址,也找不到能辨识身分的资讯。 「看来还是要报警协寻?」 「可是目前没有接获任何通报啊。」 小依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收起被我拿出背包的「宝贝」,骄傲地说「电话!」「口红!」(应该是指护唇膏)看她这番举止,我不禁有个疑问。 「这么小的小朋友,要怎么开大门锁?」 「谁知道?或许本来就没锁吧。」 「啊,对喔。」 旭川是城市也是乡村,在北海道的规模仅次于札幌,算是道北区的主要城市,有星巴克又有大医院,但居民基本上是温和保守、脚踏实地的农民个性。旭川人拥有肥沃宽广的土地,以自产自销的精神为荣,然而自给自足的习惯反而让民众更加封闭,不轻易接纳外人,但对当地人则是相当宽大,因此缺乏防盗意识,传览板【※日本街坊互相传递连络的工具。】上甚至会提醒「人在家也要锁门喔」。 「而且小依是打赤脚……小朋友会记得拿背包却忘记穿鞋吗?」 「我也不清楚……」 警察皱皱鼻头,发出为难又嫌烦的声音。 「拜托你认真点!」我不禁加重语气,「请你多想想……啊,等一下。」 我忍不住抱怨警察时,不经意地看向小依的光脚丫,突然发现她脚底沾了红褐色的污渍。 「啊!小依,脚会不会痛?」 「怎么啦?」 「她脚好像受伤了!」 「真的耶!」 她的脚底沾了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已经变干了,量还不算少,凑过去可以闻到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她一路打赤脚,或许踩到了碎玻璃等尖锐物体。 「这里有消毒水吗?」 警察在我发问之前,便走到派出所里面,应该是去拿医药箱。我在角落找到挂着抹布的水桶,一把拉过来,从包包里拿出刚买的矿泉水。 「哥哥帮你洗一下喔。」 小依点点头。我小心翼翼 地往她脚上倒水,希望别弄痛了伤口才好,她吓得把脚缩回去,还以为是痛,原来是嫌冷。 「冰!」 小依说完露出微笑,看来冷归冷,似乎挺舒服的。我不想把她弄哭,小心翼翼地帮她清洗脚底,然而把所有污渍都洗干净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奇怪?」 难道是另外一边?我抬起她另一只脚,但右脚并不像染血的左脚,上面只有泥土,没有血迹。 「医药箱来了,还好吧?要不要带去医院?」 警察拿着医药箱回来,我依然诧异不已。 「不用……奇怪,好像没有伤口。」 「找不到伤口?」 「是啊……不知道在哪里。」 「真怪,难道已经愈合了?」 「不太可能吧。」 或许是很小的伤口,但小伤口会出这么多血吗?为了保险起见,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小依的脚底,还是找不到伤口,连警察都仔细检查一次,只能说,她的脚底确实毫发无伤。 「那就是在哪里踩到什么了,没受伤就好。」 警察真是乐观。 「意思是……有某个地方流了一滩血?然后她踩过一大滩的血……」 「搞不好不是血,是油漆喔。」 「哪有,这一定是血!」 我自己是很肯定啦,但一被人质疑,信心又开始动摇,或许有其他东西的味道很像血腥味?我讨厌血,下意识地想否认这个可能性,毕竟跟樱子小姐相处下来,这气味我已经闻过太多次了。 「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喔。」 我不像警察那样乐观,犹豫片刻之后,决定给小依来个全身检查。我对小女孩没兴趣(我对姐姐比较有感),但要检查陌生小女孩的身体总是有点尴尬,又怕要是脚之外的地方受伤就糟了。 「啊……」 脱衣检查感觉怪怪的,所以我先检查双手,发现睡衣左上臂的袖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这……应该是血吧?」 那就好像某人满手是血便握了上去,手掌明显比小依大,但手指比我细,有三个像小鸟蛋的污渍排成一列,相隔一小段距离还有第四个。 「小女孩在这种时间独自外出不是很怪吗?而且睡衣上还有血,会不会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血啊……可是还没有人报案说。」 「搞不好是没办法报案。」 警察对血迹这件事还是半信半疑,我想告诉他,认识樱子小姐这一年来,我已经闻过无数次的血腥味,但最后作罢。不管这人再怎么善良,好歹都是个警察,有良心的成年人听到樱子小姐的「兴趣」,肯定会像之前的我一样,认为那和犯罪无异。 「小依,爸爸妈妈在家里吗?」 我这么问,希望能从小依口中知道更多资讯。 「跟脚亚睡睡。」 小依或许是睡醒后心情不错,也可能觉得我们很可靠,开心地笑着回答我的问题。 「脚亚?」 「脚亚,脚脚。」 「脚脚?」 「脚脚。」 「……」 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警察,希望他能听懂什么,但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掩面回避。我真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不过逃了也于事无补,只好绞尽脑汁拼命想。 「嗯……会不会是说小小?小婴儿的意思?」 「对喔!所以妈妈在家跟婴儿睡觉?」 警察恍然大悟地拍了我的肩膀,超痛!我瞪了他一眼,不过看到小依点头,又松了口气。 「那小依是趁妈妈跟婴儿睡觉,一个人跑出家里?」 「咻~跳!」 小依边点头边说,站在椅子上往下跳。 「什么?咻~跳?」 「啊……所以是站在椅子上、跳出窗户?真冲动啊。」 小依像在说什么英勇事迹,表情洋洋得意,我和警察先生听得冷汗直流。 「不过,的确满常听到小朋友爬上冷气室外机,从阳台上跌下来,幸好她的房间离地面不远。」 就是说啊,我松了一口气。她不仅从窗户跳出来,遇到我之前也没碰上交通意外,真是万幸。 「所以,你是趁妈妈跟小宝宝睡觉的时候,自己爬上椅子跳出窗户罗?」 警察苦笑着问小依,表情像在说「真是个坏小孩」,但小依想了想,摇摇头。 「不是!妈妈,脚一,八八。」 「拜拜?」 「八八。」 小依一边说,一边对我们挥挥手。 「你妈妈对你说拜拜?所以你才离开家?」 小依用力点头,再次比出挥手的动作,可爱的小肚脐从睡衣下露出来,但侧腹却有个由紫转黄的大瘀痕,明显是刚痊愈。 「我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碰上这种事,可是……」 「是啊,可能要当成虐童案件来看了……晚点我去找儿福机构确认一下。」 警察应该也看到了那瘀痕,在我说完前就提出意见。市立儿童福利中心要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才会开,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虑,总觉得到那时候就太迟了。 「等到上班时间再查,好吗?」 我抱起小依,把上臂的褐色污渍秀给警察看,如果这真的是血,而且不是小依的血,或许就是有其他人受伤了。 「警察先生!」 警察眉头深锁,猛抓自己那颗鸟窝头,无奈地点头说:「好吧,小朋友能走的距离不长,我们去附近绕绕看。」 然后他要我搭上警车。 「小依是该上车,但我也可以跟去吗?」 「她好像比较喜欢你,就再陪她一下吧。」 我脑中千头万绪,深感责任重大。我快没时间睡回笼觉了,可是如果跑回家又要担心害怕,心神不宁。 「那我也一起去罗。」 我抱着小依搭上警车,下定决心似地深呼吸。 参 不过,想找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问小依她家在哪个方向,她只会说不知道,这个时间路上又没有行人,没办法找目击者打听消息,小依提供的唯一情报,就是家附近有公园。 「我想小朋友的脚程走不了太远。」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可以走多远?」 「我姐的小孩四岁,走没几步就要人抱哩。」 「唔……」 我们住的南光地区,东边是恬静的新兴住宅区,有成排的新房子,我和警察先搭警车到发现小依的超商附近,寻找半径一公里内的公园,不过公园有大有小,光找就费了不少工夫,而且无论去哪座公园,问小依是不是这附近,小依都只说不知道。 找着找着,小依突然安静下来,开始呼呼大睡,这下真是束手无策。 「说不定是从更远的地方走过来?」 「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走上好几公里?」 「可是看她这么累,搞不好走的距离比我们想得更远……」 话虽如此,我现在也很困,或许小依只是因为太早起才想睡,这又让我束手无策。 「嗯……要不要把范围再放大点?」 警察征询我的意见,还是一样靠不住。 「真没办法……」 这下只好去找个可靠的人。要在这种时间找人已经很不容易,还得要可靠,我就算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找「那个人」了。 「方便去我朋友家里一趟吗?」 「你朋友?家里有小孩?」 「没有,不过应该能看出端倪 。」 没错,樱子小姐应该能察觉我看不到的事。 由于路上很冷清,所以大概只花十分钟就到了樱子小姐的洋房,看看表,凌晨五点半,婆婆应该已经起床,但没有事先约好,这个时间真的不方便打扰。我在门铃前面犹豫了一阵子,想想没有其他方法,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突然一群人上门会给人家添麻烦,又怕警车会引起其他警察的注意,所以我请警察与睡着的小依先待在警车上,但也不能让两个人等太久。 下定决心按了门铃,没人开门,只好再按看看,过没多久有人来开门,原本以为是婆婆,没想到开门出来的竟然是樱子小姐。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抱歉,那么早来打扰……」 樱子小姐看来心情不佳,一开口就没好气,身穿软绵绵的白色平口长洋装(应该是当睡衣穿),不过绉巴巴的,应该是刚睡醒。 「我碰到迷路的小女孩。」 「迷路小女孩?带去派出所就好啦!」 「呃,其实我正在跟警察找小女生的家,已经没有办法了,万不得已才想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身分线索……」 听我这么解释,樱子小姐皱起鼻头,抓抓白皙的肩头。 「我不管你要跟谁做什么,总之别牵扯到我!我组装骨头到凌晨四点才睡,现在身体需要的不是跟你讲话,是好好睡一场美容觉!」 「拜托!看看就好!一下就好!」 樱子小姐明显地表示困扰,我虽然感到十分愧疚,但还是必须从警车里把小依抱到她面前。或许是我抱法不对,小依挣扎一下,醒了过来,一见到臭脸的樱子小姐,又立刻紧紧抓住我。 「所以,你要我看她什么?」 「什么都好,从她身上可以看出什么吗?」 我努力想把小依放下来,让她站在地上,但她抵死不从,说什么也不肯好好站着,我试着拉住她的手要她起身,又怕不小心拉到肩膀脱臼,只好赶快松手。 「小鬼,快站好!」樱子小姐说。 「不要!脚一困困!」 小依坐在门口猛摇头,想抓她的手又被她一把甩开,而且还把双手藏到背后不给我抓。 「没事,别怕,要听大姐姐的话喔。」 樱子小姐看来很不耐烦,烦躁地踱着步,我赶紧哄小依听话。樱子小姐低头看看小依,转身走进屋内,回来时手上多了香喷红通的熟李子。 「吃吧。」 樱子小姐递给小依一颗李子,轻轻摸了她的头,口气虽然冷淡,动作却很温柔。 「站起来好吗?」 或许是收了香甜的水果,也或许是被摸了头,小依不再那么害怕樱子小姐,用门牙叼着李子乖乖站起来。 「嗯……身高八十七公分左右……你会不会跳?跳给姐姐看。」 樱子小姐先自己原地跳给小依看,再对小依招手要她照做,小依想了想,轻轻跳了一下。 「很好。」 樱子小姐点头,又送给小依一颗李子。 「正常来说,小孩到了两岁半左右才会原地往上跳,这孩子会说些只字片语,还会说自己的名字,代表已经三岁以上。身高八十七公分左右,是两岁半左右的平均身高,不过每个人各有差异,很难有个标准。从以上条件来看是三岁左右,可能天生比较矮,也可能是长得慢,还有可能是营养不良或生活习惯不好。」 「对了……她身上有瘀痕,还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你说血?」 樱子小姐讶异地挑眉,连忙伸手想检查小依的身体,这时突然从房子里传出响彻云霄的尖叫。 「哎哟喂呀!小姐!你穿这副德行在做什么啊!」 婆婆飞也似地冲了出来,我正要解释却被瞪了一眼,来不及开口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樱子小姐推进屋里、关上大门。 「那个……」我的声音听来十分空洞,「没办法了……」 结果只知道小依大概三岁,看来连樱子小姐也没办法知道更多资讯,我垂头丧气地牵着小依的手回警车。 「知道年纪也不错啦。」 我把樱子小姐告诉我的事情转告给警察,他笑着这么说,真是个乐观的人,但我还是很失望,结果还是毫无进展。 「话是没错……」 真想早点找到她家,这念头令我心急如焚,但就算找到了又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她的爸妈真的把她赶出家门,甚至伤害过她呢? 看着开心吃李子的小依,就连我这陌生人都觉得小朋友很可爱,小小的身躯每个动作都那样生涩,比大人脆弱得多,甚至把她抱起来都担心会弄伤她,真想不出来为什么有人想伤害她,更别说是最亲近的人。 「给你。」 小依突然把李子递给我。 「咦?」 那颗李子已经吃过了,几乎要被她啃光,只剩果核周围酸溜溜的果肉。 「呃……谢谢。」 我不想拒绝她的好意,却不知道怎么吃下去,只好苦笑着先收下,做了个吃下去的动作,然后藏在手心里。小依满足地笑笑,开始吃另外一颗李子。 没办法,我们再次前往南光地区寻找小依的家,并且决定扩大搜寻范围,首先前往附近最大的公园。小依看见公园,立刻兴奋地冲向溜滑梯,说她最喜欢这个公园,之前有来过,但不是自家附近的公园。我看公园里有对夫妻带大型狗散步,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小依,两人毫无印象。 小依打赤脚出门,目前穿着民众送到派出所的长靴。我问警察随便穿别人的遗失物好吗?警察说这失物已经五年没人认领,没问题。既然都过了五年,失主应该也穿不下这双长靴,靴子又刚好合她的脚,只见小依非常开心。 可惜长靴并不适合小孩活泼好动的个性,小依走起来跌跌撞撞的,我又向其他早起活动的民众询问,这时听见背后传来哭声,原来是小依在沙坑玩,被沙绊倒。我想了想,不能放她一个人乱跑,只好请警察打听消息,我回去陪小依。 「没事吧?」 「鼻~要!」 我想拉起她的左手,却被她甩掉,见她把小小的左手藏进睡衣袖子里。 「哦,所以不能牵这只手?」 看来小依不喜欢人家牵左手,改伸出了右手,我把她拉起来。 「唉,不行,全军覆没!」 警察搓着脸走回来,看来他问了一圈,都没人认识小依,这下麻烦了。 「真伤脑筋。」 「现在几点?」 「六点出头。」 「六点啊……」 看来还是得等市福中心开门了,就在我想放弃时,智慧型手机响了起来。 「喂?」 没想到是樱子小姐打来的。 「是我。」 「怎、怎样?」 「你人在哪里?」 「咦?啊,在……薰衣草公园。」 我看看公园入口的招牌回答。 「我马上过去,别走喔。」 「咦?」 她又径自挂断电话。我只说了公园的名字,这样也找得到?但樱子小姐不常把手机带在身上,所以没有其他的连络办法。 「怎么啦?现在这时间也不能怎样,要不要先回警局?」 警察说道。 「其实呢……」 警察会接受我的解释吗?就算说明「樱子小姐要来」,他大概也只会觉得「那又怎样」,催我快点回派出所。再说,樱子小姐真的会来吗?我顾左右而言他地拖延了十 几分钟,现在只能祈祷樱子小姐快快出现,并且能够解决目前的难题。 对,肯定没问题。 因为樱子小姐能够找出一切事物的「骨头(真相)」。 肆 正当我准备放弃回派出所,樱子小姐的kangoo总算豪迈地出现在视线范围,原本我还担心她不知道公园的位置,没想到她用车上的导航,轻轻松松找到目的地,真是方便的时代。 「哼,都是你,害我整个清醒过来了!」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办。」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高兴见到樱子小姐。 「呃……这是我朋友,九条樱子小姐。」 刚才去樱子小姐家,警察都在警车上等我,现在得先向他介绍这位粗鲁甩上车门的樱子小姐。 「我、我叫内海洋贵!」 原本睡眼惺忪的警察突然挺胸举手敬礼,八成是没想到我等的人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尤其樱子小姐一大早便接受婆婆的精心打扮,身穿清透的薄纱上衣,以及中间缝着可爱拉链的牛仔及膝裙,款式简单,脸上化着淡妆,难得展现成熟的一面——或者说是女人味。 「对喔,我也还没自我介绍。」 原来他姓内海啊,我这才发现大家都还没自我介绍,但内海先生似乎觉得那不重要,随口「嗯啊」两声应付,看来他已经被樱子小姐给迷倒。樱子小姐不说话确实很迷人。 我轻咳两声,内海先生才回过神,我报上自己的姓名,他还是回得无精打采。 「你的名字真老派。啊,是好的意思,很像时代剧里的人。」 「因为这是曾祖父的名字。」 我的名字跟曾祖父一样,曾祖父是个老实人,让家人过得有些辛苦,但爷爷经常告诉我:「吃亏就是占便宜,千万别老是想着要占人便宜。」 「所以血是怎么回事?」 「啊……就在她的衣服上。」 樱子小姐对我的名字由来和内海先生这个人毫无兴趣,马上看向小依。 「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小依已经离开沙地,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手拿别人忘记带走的小铲子挖掘坚硬的泥土,我硬是把她抱起来,樱子小姐定睛仔细端详。 「嗯。」 然后,她轻轻地凑上前,闻闻那污渍。 「你说得没错,这很可能是血,不过我也无法分辨是不是人血。」 「也是喔,不一定是人血。」 仔细想想,确实无法保证是人血。虽然有条生命受了伤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知道不是有人受伤,还是稍微松口气。 「但这确实是人的手印,应该是女人,大多数女性的无名指比食指要短,不过一种米养百样人,像我的无名指就比较长。」 樱子小姐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无名指确实比食指长,我好像也是一样,可是长度相差无几。 「这有什么关系?」 「胎儿在子宫里接收的男性荷尔蒙量,会决定无名指的长度,所以无名指愈长愈有男子气概。」 原来如此,樱子小姐确实……不太温柔。 「嗯。」 樱子小姐看了小依的手臂。 「怎么了?」 「我挺在意某件事。」 小依注意到樱子小姐的目光,又藏起手来。 「不好意思,左手借我看看。」 「鼻~要!」 应该是不要的意思。 「弄弄!鼻要!」 「嗯?会痛?」 樱子小姐又眯起眼睛。 「现在还会痛吗?应该不会吧,但是觉得不舒服吗?」 她说完跪在地上,轻轻用手贴着小依紧抱在胸前的小手。 「我保证不会弄痛你,只是想确认看看。」 「小依,没关系啦。」 虽然不清楚樱子小姐想确认什么,我还是帮忙说服小依。小依气得猛瞪樱子小姐,但樱子小姐表现得十分平静,不催也不骂,只是静静等着小依,最后小依总算放松戒心,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 「刚才我就注意到,这孩子是不是经常护着左手?」 「对,她就是不肯给我牵左手。」 「嗯,看来左手曾经骨折……有了,你看这里,手肘往内弯。」樱子小姐说着,以指尖从小依的左手肘轻轻滑到小指头,「左手肘关节应该骨折过,骨骼前端会形成关节,当骨折造成这部位脱落,就叫做剥离型骨折,如果剥离的骨片愈合失败,就会像这样妨碍关节活动。」 「骨片?」 「骨骼是会生长修复的器官,说骨骼修复功能出了问题应该比较好懂?关节是透过肌肉与肌腱的拉扯来活动,如果太用力拉手臂,连接点的骨骼可能会剥离,如果不好好治疗,就会像这样妨碍关节活动。」 「用力拉手臂吗……」 仔细看看,小依的左手确实有点向内弯,跟自己的手比对更是明显,因为我的手臂可以伸得笔直,而且我的拇指比手肘更靠外侧,但小依的拇指在手肘内侧。 樱子小姐说,这在儿童骨折中算很常见,然而「用力拉手臂」这几个字在我脑中残忍地反复回荡。 「这种症状称为肘内翻,不致于影响日常生活,现在看来也不会疼痛,只是会觉得不舒服,她应该是有什么疼痛的回忆吧。」 「哇,光看就这么清楚啊!」 内海先生赞叹不已,我也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功劳。没错,这就是樱子小姐了不起的地方! 「还有发现其他线索吗?」 看起来是好的开始,也许能多知道些小依的身家背景,但樱子小姐听我这么一问,反而莫名其妙地眨眼。 「你是说这样还不够吗?」 「咦?啊,不是啦,就是想查查是不是能知道这孩子住在哪里……」 我为难地回答,樱子小姐的脸色却更难看。 「你真的很笨耶!」 「啊?」 我与内海先生异口同声地说。曾经骨折这件事,跟小依的家住哪里有什么关联吗? 「剥离型骨折虽然不算非常痛,但也不是不会痛,而且还会肿得吓人,正常的妈妈应该会带小孩去看医生,所以应该去近郊的整形外科问问,有没有约三岁的小女孩,在这两年内发生过左手肘的剥离型骨折,还去看过门诊。」 「医院!」 樱子小姐看我们一头雾水,不耐烦地咂舌解释,似乎是抱怨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不懂。也对,医院! 「对喔!医院可以查到伤患的姓名地址! 我和内海先生面面相觑,再次同时开口。内海先生兴奋地轻轻捶了我肩膀一拳,然后跑上警车连络近郊的整形外科。 「所以是两年内?」 「她本人记得很清楚,所以应该不是刚出生的事,可能是这一两年的事。」樱子小姐说。 「还有,她说住在公园附近,可是我们在附近一公里的范围都找不到。」 「一公里?」樱子小姐交叉双臂,沉思起来,「我听过不少说法,每个人体力也不尽相同,不过小孩子能行走的距离大概相当于年纪,比方说,三岁小孩就可以走三公里,只是得花上比大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所以搜寻范围应该扩大到三公里。」 「三公里……」 这么小的个子可以走三公里?我吃惊地看看小依。小朋友真了不起,不仅如此,樱子小姐对小孩的了解也出乎我意料之外,难道她有私生子?不可能吧,肯定跟平常一样,是不知道从哪吸收到的知识。 趁内海先生打听医院的期间,樱子小姐和 小依两个人便摸摸在公园里散步的狗,或者蹲在地上看甲虫、戳甲虫。 「这是天鹅绒埋葬虫,经常在尸体附近吃腐肉。」 「哦!」 这不是三岁儿童该知道的知识吧?不过算了,反正小依也听不懂,再说樱子小姐笑起来挺稚气的,个性又自由奔放,似乎跟小朋友很合得来。我坐在长凳上看着这两个人,小依和樱子小姐相处融洽的样子令我会心一笑,就在我看到快睡着的时候,内海先生突然往公园里大喊:「找到啦!找到啦!是环状线上的私人医院!」 内海先生从警车里大喊,这时间会不会吵醒别人啊?但我也激动不已,再加上睡眠不足,心脏跳得非常快。 「真的吗?」 跑上前一问,见他扬起嘴角,眨了个眼,还比出大拇指……为什么明明电影主角做起来很帅气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变得很滑稽? 我知道他想在樱子小姐面前耍帅,但真的是多此一举,樱子小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现在就去,其实就在你发现小鬼头的超商附近喔。」 「咦……」 「怎么啦?」 「环状线上……又在超商附近的整形外科?」 竟然有这种事? 那不就是一大早,我从卡车轮下救回小依的医院吗? 那家整形外科离我发现小依的地方不远,也离我家不远,在当地有点历史,老哥骨折的时候去看过伤,我小时候从游乐设施跌下来头破血流,也是被奶奶抱来这里看诊,自从医院改朝换代、翻修整理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但今天一去医院,院长若医师和中年的院长夫人(任职护士)还是热情地欢迎我。 「哎呀,真抱歉,一大早就来叨扰。」 「哪里哪里,我们很高兴能帮上忙。」 内海先生鞠躬道谢,若医师也低头回礼,我连忙跟着行礼。 「哎呀,这孩子我记得喔。」 院长夫人在后面出声,嗓门洪亮。 「咦!真的吗?」 「是呀,她在会客室唱的歌好可爱喔。」 院长夫人吃吃笑着,也对小依微笑。小依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怕生,连忙躲在樱子小姐大腿后面。 「是不能直接给你们看病历啦,但是这位小朋友没错。」院长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拿起柜台里的病历翻阅,「她来看过两次诊……后来就没回诊了。」 「应该是。就是因为治疗不完整,才变成肘内翻。」樱子小姐这么说。 院长皱起眉头,看看小依的左手,小依连忙把左手藏起来,但这里可是医院,院长夫人立刻熟练地帮忙医师检查患部。 「当初骨折的时候就没有立刻就诊,我说很可能留下后遗症,希望妈妈至少要带她来复健,可惜……」 「我们当时也很担心,希望她是转去其他医院治疗……」 院长夫妻面面相觑,脸色凝重,看来小依的妈妈没带她去其他医院,就这么放弃治疗了。 「治得好吗?」我脱口而出。 「这没办法自然痊愈,不过动手术有可能改善,幸好这个角度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也没有麻痹的情况,而且她是右撇子。」 「女孩子长大了,穿短袖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在意,不过这个程度应该不明显。」院长夫人接着说。 小依的确不是左撇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我们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 「这是姓名与地址。」 总之院长夫人记得小依的长相,院长记得小依的伤势,就这样确认了她的身分。虽然现在很注重个资保护,不过既然有警察陪同,小依又走失,院长当然还是把小依的姓名地址写成纸条交给内海先生。 「富水……柚胡香?」 「又!」 我从旁看着纸条念了出来,小依听了大声喊「又」。虽然隐约猜到小依不太懂自己的名字,但没想到本名跟小依的发音完全无关!我和内海先生不禁失笑。 「可恶,在市营国宅那边,果然应该把范围再放大一点。」 内海先生不甘心地低吟,这座市营国宅离刚才的薰衣草公园并不远。 「该怎么说呢……那位妈妈当时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应该不算轻松……感觉也不太关心小孩。」 樱子小姐已经快步回车上,我和内海先生正要跟着离开医院,院长夫人忧心忡忡地提起这件事,让我们脸色凝重。 我不禁觉得,不把小依送回家,是不是比较好?小依的妈妈可能不只是不关心小孩,还对小孩做了更过分的事。 但是,无论小依的家庭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得上门拜访一趟,确认她身上的血是怎么一回事。 「内海先生,我们动作快!」 我系好运动鞋的鞋带,内海先生用力点头,小依的家就在眼前。 伍 离新兴住宅区不远处,有几栋相连的市营国宅平房,小依的家就是其中一栋。内海先生将警车停在附近,走过清晨的巷弄前往小依家。 「就是这里?」 我们在家附近询问小依,小依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这附近哪里有公园?仔细一看,应该是附近幼稚园的庭院,难怪找公园都毫无所获。 小依的家在最角落一栋,门牌印着富永的罗马拼音「tominaga」,门口散落着三轮车和玩沙用的小桶子,内海先生站在门铃前深呼吸,我被他的紧张所影响,也咽了咽口水。 「唔……」 无论按几次门铃,富永家就是没人回应,我们好不容易哄住想进门的小依,等人出来开门。 「都没人。」 「会不会出门了?」 看看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虽然我还在放暑假,但对上班族来说是平日,说不定已经出门上班了 「有什么事吗?」 正当我俩大眼瞪小眼,身后突然有人出声,看来是邻居阿姨,身穿有如夏威夷姆姆裙的宽松洋装,手提黄色的可燃垃圾袋。 「我们在路上找到这孩子,请问你认识这家的孩子吗?」 「哎呀,胡柚香,早啊。」 阿姨没回答,而是直接对小依比了个v手势,小依看了也比了个可爱的反手v回应,可爱到让阿姨面露微笑,看来这是两人平时的打招呼方式。 「找到?难不成她自己出门啦?」 「是啊,还跑挺远的。」 「讨厌,真危险,幸好没出什么意外。」阿姨听我回答,松了口气,抓抓小依的头,然后往小依家门口瞪了一眼,「真是,一定又在睡觉了。」阿姨不悦地板起脸,「昨天晚上也是一直吵到天亮,现在一定还在睡觉,这家人总是成天吵个不停,连小孩子都照顾不好,真让人担心。」 阿姨压低嗓门说着,边说边迈开步伐,似乎是打算去丢垃圾,或者是不好意思在富永家门口说人家坏话,总之,我们只能跟在身后听她继续说。 「我是不想说年轻人不会带小孩,不过有时间把指甲弄得漂漂亮亮,怎么不把小朋友照顾好呢?小的那个孩子,爸爸也是有名无实,听说连工作都没有。」 樱子小姐依然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一个人留在门口,直接伸手转动门把。 「他们或许觉得自己高兴就好,但是孩子就可怜罗。之前也是……」 阿姨还在滔滔不绝,我让内海先生去应付阿姨,连忙回到樱子小姐身边。 「没上锁。」 「那也不能随便开人家的……」 「有血腥味。」 「咦?」 樱子小姐缓缓转动门把,确认门没有上锁便轻轻推门, 门喀嚓一声打开,立刻有股湿热的空气与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血腥味又浓又猛,是死亡的气味,我忍不住别过头去,在门口一股脑吐出酸苦的胃液。 「死了。」 樱子小姐说道,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并拉了拉。 「内海先生!出事了!」 我慌张大喊,内海先生脸色铁青,似乎是从我的声音与表情看出端倪,樱子小姐则已经开门进屋。 「不好意思,我们得找父母问话,能不能帮忙照顾胡柚香妹妹一下?」 内海先生说着,将小依先托给阿姨照顾,阿姨有点在意我们的举止,但还是亲切地点头答应。 「可以呀,警察先生也念念他们,叫他们多关心小朋友。还有……那个妈妈自己一个人过得很苦,如果没人可以依靠,找我说一声就好,顾小孩这种事我还做得来。」 内海先生频频说是,急忙赶回我们身边,阿姨又对我们喊了一声:「有事跟我说喔!」然后带着小依回家说:「来阿姨家吃早餐。」真是帮了大忙,我想小依应该……不,是肯定不能让她看见家里的情况。 「内海先生!」 「呜……」 我想和内海先生一同进屋,结果他也先在门口吐了一阵,亏他还是警察……不过,我想恐怕只有习惯尸体的人才能忍受这股味道。屋内应该是门窗紧闭,温度变得很高,大量细胞在高温环境下坏死,那味道可不是普通的糟糕。 「真惨……」 往屋内一看,家具物品零乱不堪,四处都有斑斑血迹。 「樱子小姐……不可以啊!」 她已经开始调查屋内,仔细确认门上与墙上的血迹,我顾不得露出肚皮,拉起t恤下摆掩住口鼻,念归念,却也知道她肯定不听劝阻。 「太惨……这真是太惨了……」 内海先生愣在门口,环顾屋内。 「这里。」 樱子小姐去了厨房一看,立刻回到客厅对我们招手。 「内海先生!」 这间平房似乎颇有年纪,是旧式的格局,厨房是独立式而非开放式,里面物品零乱,放了一张餐桌,餐桌底下趴了一个人,是成年女性,背上一片血红。 「救护车!」 「太迟了,已经死了。」 樱子小姐简短说了一声,我还以为情况恶劣,牺牲者是那个小婴儿,但眼前趴倒在地的是成年女子,她精致的指甲彩绘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已经出现尸斑,代表死亡两个小时以上,颚关节僵硬,四肢也有轻微僵硬……表示死亡四小时左右。」 「九、九条小姐?」 内海先生先用无线电呼叫警车与救护车支援,然后讶异地看着樱子小姐勘验遗体,支支吾吾地想问我樱子小姐究竟是什么背景,我没办法仔细解释,樱子小姐则毫不在意我们的困扰,继续检查死亡的女子。 「死因……看都不用看,背上被刺了好几刀,这伤口……应该是菜刀,通常像这样刺上多刀以仇杀居多,但也有可能是凶手胆小,怕对方还没断气才刺个不停求心安。」 樱子小姐用手指抚着尸体背后的伤痕对我们解释,伤口似乎直达前胸,凶手一定刺得很猛。 「没有防卫伤……」 樱子小姐的目光从尸体背后移到胸口,然后至手臂,突然难以理解般地自言自语着。 「樱子小姐?」 「怪了,这女人为什么不护着自己?」 「难道凶手是熟人?」 我的语气有点自问自答,樱子小姐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与内海先生,讶异地眨眨眼,然后摇头说: 「就算是熟人,一般人看到眼前亮晃晃的刀子也会抵抗吧?」樱子小姐手指抵唇,低头思考,然后环视厨房,「只有厨房这一带有流血,客厅的血迹不多,全沾在大门内侧以及里面卧室的门上……为什么?」 「没错……女人手臂上只有一道刀伤。」 内海先生说了,樱子小姐又看看遗体,接着快步走向客厅。 「她先是在门口被人砍了一刀,连忙关门扣上防盗链,应该是怕光上锁也挡不住人,代表凶手可能有这个家里的钥匙。」 樱子小姐仿佛亲眼见证着当时的经过,护着右手关上门,反手挂上防盗链,所碰触的部分都沾着血迹。防盗链已经被扯坏,凶手可能力气很大? 「接着,她前往卧室,带着还在睡觉的女儿逃向厨房……」樱子小姐向前直走,碰了卧室的门,这里也沾着血迹,然后作势牵着隐形小孩的手回到厨房,「你看,椅子上有血,这里是小孩的足迹……窗框上也有血迹,小孩应该是踩着椅子从厨房窗户逃出去的吧。」 这点似乎符合小依告诉我们的经过,我与内海先生不禁赞叹樱子小姐的机智,但她却讶异地挑眉。 「为什么她自己不逃?」 「咦?」 「为什么不跟着小孩一起从窗户逃走?」 「呃……难道是让小孩逃走的时候,凶手刚好破门而入?」 内海先生说,但樱子小姐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东张西望地试图找出自己能接受的答案,然后走向厨房,却踩到地上的垃圾差点跌倒。 「可恶!为什么地板上这么乱!」 樱子小姐气得大喊,也难怪她会不高兴,小依家里真的是凌乱不堪,或许有受到激烈打斗的影响,但应该在那之前就很杂乱,眼前餐桌上堆满了吃过的超商便当盒,厨房角落发了霉,杯子里还盛着不明的咖啡色液体,女子的遗体就像拨开垃圾堆一样俯卧在地上。 「嗯?」 这景象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 「没有啦……只觉得遗体附近怎么都是食物,没什么垃圾……」我眼神避开遗体,手隔着t恤捡起地上的罐头和一包义大利面条,「保存期限到前年过期。」 「确实很奇怪。」 「不过怎么说呢,义大利面条又不会过期,像我家也堆了放到过期的干面跟罐头。」 我妈也是个相当粗线条的人。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 我歪着头想不出答案,樱子小姐又转向遗体。遗体张着嘴,似乎想告诉樱子小姐答案,但死者并不会说话。 「如果想逃应该逃得掉,这女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樱子小姐焦躁地踱步思考,地板发出空洞的怪异声响,桃子罐头在地上滚动。 「目标应该是这女人,难道是怕自己跟着女儿逃走会牵累女儿?可是……为什么没有防卫伤?为什么她毫不抵抗,也不保护自己的身体?」 我们无法理解樱子小姐为什么如此坚持这点,内海先生一脸为难,希望支援能在樱子小姐弄乱现场之前赶到,至于我,则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婴儿在哪?」 「什么?」 「小依说还有个脚脚的脚亚……就是小婴儿啦。刚才在医院时,院长夫人也说妈妈当时肚子很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樱子小姐气呼呼地对我怒吼,我被怒气震慑,但她似乎因此听见了死者的答案。 「喂!不能随便移动遗体……」 没想到樱子小姐一把抓住遗体,推到旁边的地板上。 「九条小姐!这样不行啦!」 想维持现场的内海先生惊慌失措,但却没有进一步阻止樱子小姐,因为有个东西映入我们的眼帘。 「地板收纳?」 遗体正下方有扇小门,被血染得通红,我们一 看便明白女子就是要隐藏这扇门。 「就是这里!」 樱子小姐拉起染血的把手,我们看着手套沾黏血丝,等着她把门打开,最后「啵」的一声,门开了。 「樱子小姐!」 我吓得暂时忘了呼吸,因为厨房里用来堆放食物的小小空间中,躺了个小婴儿。 陆 婴儿皮肤发黑,似乎没了呼吸。 「随便找个降温的东西来!」 樱子小姐大喊,扫掉餐桌上的垃圾,将婴儿放在桌上并脱去衣物。 「刚、刚刚我看到这里有电风扇!」 内海先生慌忙跑向客厅,我则是冲向冰箱,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食物却收着化妆品。 「唉,怎么什么都没有!」 打开冷冻库一看,制冰机空空如也,想找冰袋也找不着。 「婴儿太小,没办法像姐姐一样放她逃走,但是自己抱着又危险,所以才藏在地板下面,用身体挡住……」 樱子小姐喃喃自语。婴儿的身体热到不像话,想必是因为天气炎热,又长时间被闷在这么小的空间。老实说……我觉得婴儿可能回天乏术,但樱子小姐检查婴儿的瞳孔与身体,咬牙切齿地说还来得及,所以我们只能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尽力抢救。 「我、我找到冷冻炒饭,能用吗?」 我从冷冻库里拿出一包冷冻炒饭。 「可以,拿来吧!」 樱子小姐一把从我手上抢过炒饭,还硬是脱了我的t恤垫在炒饭上面,再让婴儿躺在t恤上。 「找到电风扇了!」 内海先生赶回来安插电风扇。 「很好……快醒醒。」 樱子小姐用两只手指规律地按压婴儿胸口,进行心脏按摩。婴儿还小,樱子小姐做起来也十分紧张。 「要不要去找aed【※automated eternal defibritor,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 内海先生说。 「不行,政府规定aed不能用在一葳以下的婴儿身上,我是很想说法律管太多,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aed会对这么小的身体造成多大伤害。」 「那还可以做什么?」 「现在只能降温,婴儿无法自行调节体温,你快去找邻居借些冰凉的东西来!」 樱子小姐指挥内海先生后,立刻用嘴贴上婴儿的口鼻,为他做人工呼吸,先吹两口气,确认婴儿的肺有隆起之后,又离开继续按摩心脏,这方法看来实在粗鲁,不过记得帮成年人做人工呼吸也要捏住鼻子,所以嘴贴婴儿口鼻应该算合理。 「听得见吗?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能死!」樱子小姐边按摩边对婴儿说话,「快醒过来,你要死还嫌太早!」 我不经意想起奶奶临终的时候,护士也对着奶奶说话,听说对弥留的病患说话可以唤回病患意识。我听着樱子小姐的声音,赶紧将随身携带的除臭剂全倒进流理台水槽,用自来水洗干净瓶子再装满冷水。 「在身上喷水如何?不确定有没有用,不过有电风扇帮忙吹,或许可以挥发掉一点热气。」 或许真的只是求心安,但积沙可以成塔,樱子小姐也点头,于是我连忙对着婴儿的身体喷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真是的!救护车怎么这么慢! 不过多亏樱子小姐的急救措施,婴儿的肤色慢慢变浅,接近一般人的肤色。 「活起来!活起来!你这个小生命的任务就是活下去!绝对不能死!」 樱子小姐不断对着婴儿说话,简直像在念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拼命。认识这么久,我总觉得她只爱死者,连气质都如死者一般寂静;但现在,她的脖子滴着汗珠,心无旁骛地拯救着小婴儿的性命。 「如果你死了,你姐姐不就孤单一人?拜托,为了你姐姐活下去,别丢下她一个人!求你了……」 这句话深深刺痛我的心。没错,为了小依,一定要保住这孩子的命! 「我也去问邻居有没有冰袋!」 我又对婴儿身上喷了一次水,正要出门找邻居,这时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呐喊。 「内海先生?」 那声音是内海先生没错,我连忙冲出厨房,只见他一手拿着冰袋跌坐在地。 「怎……」 「不要过来!」 内海先生大喊,他面前站了一名男子,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只穿一条工作短裤,脚上没穿鞋,全身沾了暗红色的干涸血渍,吓得我浑身发抖,这个人显然不正常。 「哦……」 男子手上握着不锈钢菜刀,跌坐在地的内海先生手臂上也流着鲜血。 「你们两个快逃!」 内海先生对着我们大喊,然后抓起散落一地的杂物扔向男子。男子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却很空洞,看了我们只是喃喃自语,我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不对劲,而且很危险。 「樱子小姐!凶手来了!快从窗户逃走!」 我拉住樱子小姐的手,但她狠狠把我甩开。 「不行!现在我的手指就是他的心脏,只要我继续按摩,他的大脑就能获得氧气!我绝对不放手!」 「可恶!」 那该怎么办才好?自己逃走吗?不行,我办不到,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我真的自己逃了,一定会遗憾终生,我可没有坚强到能后悔这么久,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我一把抓起厨房里的调味料瓶冲进客厅,男子已经进屋,内海先生则是紧抱男子的腿阻止行动。 「别想进去!」 内海先生勇猛怒吼,男子虽然手握菜刀,内海先生却拼命阻止他,应该是想让我们逃走。我把手上一大瓶胡椒盐的瓶盖拆掉,憋住气全力往男子扔过去。 「咳!呕咳!」 男子被呛得连忙遮住脸,这么多胡椒盐肯定令人痛哭流涕,我没放过他露出的破绽。 下一秒,男子轰然倒地,连我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胡椒盐让我双眼刺痛,男子更是可怕得令我不敢直视。我应该是抓住男子拿菜刀的手,然后闭着眼,把手往后一扭,再接一个扫腿把他扫倒在地,摔得他晕了过去,我没想到这招会使得如此漂亮,简直就是奇迹。 「馆、馆脇?」 胡椒盐也波及了男子脚下的内海先生,他双眼血红,猛咳嗽和打喷嚏,对着我惊呼一声。 「快点!」 不过,现在不是惊吓和怕死的时候,得先制住这男子。内海先生被我一催,连忙给男子上了手铐,并抢走他的菜刀。 「你……有在练柔道?」 内海先生气喘吁吁地问。 「我爷爷是柔道教练,有开班授课,可是我不太拿手,只记得刚才那招防身术……」 不用练得登峰造极,但至少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和其他人——爷爷总是对我这么说,我也只是陪着练习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这下不禁要感谢爷爷,但希望这辈子没有机会再使用第二次了。 「这种事情能不能先告诉我啊?我被砍了一刀,还要担心你们会不会跟着被砍,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啊……」 「啊……」 当我愣愣地看着内海先生的伤势,突然听见远方传来警笛声。 「支援来了……」 几乎同一时间,我们听到婴儿微弱的咳呛声与哭声,不禁全身虚脱。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由衷感谢神明。 终 多亏了樱子小姐机警的处置,小婴儿总算保住一条命,要是再晚几分钟发现,又没有她的急救处理,真不知道小婴 儿会怎么样,我又再次体会到樱子小姐的伟大。如果当下只有我和内海先生,肯定连小婴儿都找不到,更别说救回一命。 当天被杀死在厨房的女子,果然是婴儿的母亲,杀人男子是母亲的男朋友,也是婴儿的父亲。男子因为游手好闲,跟女子起了口角,喝醉酒而动刀杀人,经过检验还发现毒品反应。 小依的妈妈背后被刺了十多刀,虽然不断挨刀,还是坚持护住自己的孩子,可是社会对她的评论却残忍无情。 新闻节目在找到新话题之前,不断讨论这起旭川的杀人案,推特上也散布着不负责任的言论,小依的妈妈明明是受害者,却受到社会严厉批判,媒体报导还把她塑造成放弃养育责任,让孩子身处险境的加害人,对于她身为一位母亲用生命保护孩子的事情轻描淡写,这些说法令我非常痛心,我与樱子小姐碰上的尸体总带着让人哀伤的故事。 警察颁了感谢状给我和樱子小姐,还说会送小礼物,我原本期待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只是个放感谢状用的相框。 「好好收着喔,如果哪天你做了什么坏事,有这张感谢状可以减刑呢。」 内海先生笑着对我说,但我完全没想过要做什么坏事,要是真的考上驾照,因为超速或违规停车而用这张感谢状来减刑,岂不太夸张? 但话说回来,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将感谢状放在家里的神龛旁,祈求这辈子都别用上它。 后来小依和她弟弟好像被远亲收留,那位远亲去过内海先生派驻的派出所打招呼,听说都是好人,小依也很有精神,我诚心祈求他们都能幸福。 内海先生被男子砍伤,缝了几针,但之后见面还是一样乐观、爽朗、友善,后来我又与他见过几次面,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每年夏天,我都会想起这天发生的事情,并且悔恨不已,无论时隔多久都难以忘怀。 我知道世界并不美好,不是每件事都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但我还是希望当初能早点赶到那个地方。 赶去救回一名伤心的母亲,别让她还来不及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母爱就命丧黄泉。 白骨档案簿之参 死有余辜的人 壹 旭川人的三大灵魂食品就是「烤香蕉」「热狗饭团」和「热狗」,少了任何一样我都活不下去。 不过,一般旅游和美食杂志,只要介绍到旭川当地的美食,总是爱写「旭川拉面」「新子烧【※旭川名产,嫩烤半鸡。】」和「盐味内脏烧肉」就是了。旭川不靠海,自古以来畜牧业兴盛,养猪的历史尤其悠久,所以旭川拉面的汤头都是用猪骨熬制而成的,此外,这里也是猪内脏料理和猪雪花的发祥地。 基于这样的背景,旭川市民非常喜欢烤肉,假日还会在自家院子或河畔架炉,碳烤蔬菜鱼肉,大快朵颐一番。我们不想用「巴比q」这种流行用语,所以会直接说「烤肉」或「野烤」。旭川市民有多爱烤肉呢?我这样说吧,只要碰上温暖晴朗的假日,在下午到傍晚这段悠闲时光里,你一定能从邻居或自家院子闻到烤肉的香气。 旭川超市也理所当然地摆着烤肉用的铁网和木炭、大包的腌渍肉片、炒面用的面条、羊肉、牛肉、猪肉、海鲜,而且不只肉贩,连普通烧肉店都会卖生肉,比一般在店里吃的还要便宜呢!由此可见,假日烤肉是旭川市民用来联系人际关系,一种既美味又欢乐的最佳沟通工具。 就是因为这样,刚放暑假没多久,我便受邀前往蔷子夫人家享用超好吃的户外烤肉,里面包括旭川的岚山草食猪、西班牙黑毛猪、稀有的短角牛,以及士别【※士别市,知名农产地,位于北海道上川区北部。】的黑面羊。没想到贵妇也对户外烤肉有兴趣,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肉的品质也果真不是盖的。 此外还有从院子里摘来的多种夏季蔬菜,抹上以蒜泥、盐、各式调味料加橄榄油调配而成的特制烤肉沾酱,烤起来的美味度完全不输肉类,太好吃了!我最爱的甜椒和玉米就不用说了,夏季南瓜才真的是令人惊艳,不仅香气扑鼻,趁热送进嘴里,热腾腾的瓜肉入口即化,好吃得要命,让人幸福得飞上天啊! 「感谢招待。」 「很高兴你吃得一干二净,我听说直直不来,还怕会剩下呢。」 吃了一肚子烤肉之后,我把剩下的木炭收进炭桶,蔷子夫人开心地说。但老实说,我吃得太撑了:心里总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不完很浪费,于是就拼命猛塞;反观樱子小姐,来这里几乎不吃肉,婆婆曾经抱怨樱子小姐从小就偏食,老是爱吃甜点,看样子,她是真的不太喜欢吃肉。这么好吃的肉,不吃太可惜了!我莫名的怒气似乎转化为过盛的食欲,害我现在饱到食物都快满出喉咙了。 「在原哥老是在工作,真没口福。」 我尽可能放轻音量,免得把东西吐出来。蔷子夫人坐在长凳上遗憾地点头,华丽的金色汤匙在玻璃碗里敲出清脆的声响,玻璃碗里装的是手工的草莓奶酪,现在只剩底部残留着些许红色痕迹。 「真伤脑筋,他老是在工作,今天要是换作别人当他的未婚妻,早就拒绝他了。」 「是喔?」 我反倒讶异地想,多亏在原哥是好青年,才肯娶樱子小姐。蔷子夫人面露苦笑,坐在她旁边的樱子小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吃着第三碗奶酪。 「你看他成天工作,没什么机会见面,哪家大小姐受得了啊?樱樱不会因为他临时取消约会就放在心上,也不怕连络不到人,总是老神在在地等着他,直直实在太幸福了。」 蔷子夫人说完吁了口气。这么一说,樱子小姐就算被人放鸽子也没什么反应,顶多说句「这也没办法」就轻轻带过,很少看她打电话或传讯息之类。 「见不到面,你都不会寂寞吗?」 她是真的不在意吗?说不定只是爱逞强?我突然有点兴趣。 「不会,健康平安就好。」 樱子小姐还是一如往常,毫不在乎地简短回答,专心地吃着草莓奶酪。工作繁忙的在原哥听了这番话应该会松一口气,但他自己会不会孤单呢? 「可是……你偶尔也该主动连络吧?」 我是为了在原哥着想才这么说,但蔷子夫人又是一阵苦笑,眼神赞同我的说法,我才想到这不是我该插手的事,反正当事人都不在意了,真尴尬。 「真伤脑筋啊,我们下星期约好要一起去庆祝爷爷生日的,结果直直又说要出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真是的!」 由于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蔷子夫人刻意提高音量,并敲了一下长凳的扶手。 「时候快到了?」 「是啊,我也不想去,甚至想装病躲掉,但实在说不过去。」 蔷子夫人眉头深锁,显得非常不甘愿。我自己是天下公认的「爷宝」,爷爷过生日不是好事吗?光想着要送什么礼物就会很开心才对啊。 「是特别的庆祝活动吗?」 「是啊,亲戚们开派对,庆祝他九十大寿……」 「是哦!」 蔷子夫人又大叹一口气,看来是真的很不想替爷爷庆生。仔细想想,她最近也是诸事缠身,她先生意外身亡所造成的一连串事件,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与亲戚碰面自然会尴尬,但庆祝九十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缺席也太突兀了。 「说不定在原哥的时间忽然空下来,就可以一起去啦。」 「我也希望……」蔷子夫人垂头丧气地说。 我也觉得那样的机率不大,为了不使气氛更加凝重,我赶紧用炭夹翻搅烤炉里的余烬来转移焦点,烈日与残留的炭火烘烤着我的脸颊。 「欸,樱樱呀~」 过了一会儿,蔷子夫人在长凳上转身,轻声细语地对着樱子小姐说。 「不要。」 樱子小姐在她开口之前就断然拒绝,真冷血。 「哎唷,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你八成是说,不想一个人去吧?」 「既然你知道,就跟我一起去呀。」 「不要。」 「樱樱!」 樱子小姐把奶酪吃个精光,盯着玻璃碗,似乎意犹未尽,蔷子夫人则是不停追问一脸不悦的樱子小姐,而她怎样都不肯答应。 「说真的,他们根本不欢迎我去。」 「哪会,你是直江的未婚妻,名正言顺啊。再说,你爷爷跟我爷爷又是多年好友,你去了,我爷爷肯定也很开心,对不对?去嘛去嘛。」 「不要就是不要。」 我能体会蔷子夫人不想只身赴约的心情,也懂樱子小姐不喜欢麻烦又耗费心力的社交场合,却只能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们争辩,然后想起一件事。 「那个……带樱子小姐去,会不会反而惹出麻烦呢?」 樱子小姐常会不自觉地引起战火,就像法老王给盗墓者下的诅咒,不断引发争端与混乱,我知道她本人没有恶意,这就是她特有的处世之道,但被牵连的人总是受不了。 「……」 蔷子夫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静静地看着我和樱子小姐。 「也是啦……」沉默了片刻,她又说:「那正正你也一起来吧。」 「什么?」 「你说得对,只有樱樱来,有点不放心。」 「啊?」 「有你跟着,樱樱也会来对不对?」 蔷子夫人笑咪咪地对我说,接着又对樱子小姐撒娇,轻轻顶了一下她结实的肩头。 「谁来我都不去。」 「就是说啊!我去了才真的是不远之客吧?在原哥要是跟樱子小姐结婚就是亲家了,我根本沾不上边啊!」 没想到矛头竟然指到自己身上,我根本始料未及。 「没关系,说你是我的小情人就好。」 「小、小情人?!」听你在胡 说八道!「这也太牵强了吧……」 「有必要这么不甘愿吗?」 蔷子夫人看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便噘嘴闹脾气。回头想想,我这么说确实有些没礼貌。 「没有啦,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勉强……吧?」 毕竟蔷子夫人比樱子小姐年长许多,说不定年纪比我妈还大,不过看起来比我妈年轻可爱,真要说的话,我确实很喜欢,也想帮她的忙,不过装成情侣实在…… 「年纪会不会差太多了?」 我可是未成年的高中生耶! 「你比较老成,说你二十岁,人家只会觉得你是娃娃脸啦。」 我是不讨厌老成这个说法。我有个总是被骂长不大的老哥,所以特别有感触,但因为老成就要出席贵妇派对,我真的无福消受。 「总之不行啦!」 「是喔……」 即使是违心之论,我也无法大方说yes,只好稍微强硬一点拒绝了。蔷子夫人的表情就像玫瑰凋谢一样慢慢沉了下去,眉头皱得仿佛随时要哭出来,斗大的双眼泪眼婆娑。 「我真的很怕回娘家,之前是因为明人陪着才撑过去,这次要我自己去,实在很不舒服……」蔷子夫人双手掩面,口中喃喃自语:「因为发生了那件事……」 我连忙望向樱子小姐求救,但她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长凳,背对我们仰望一株水楢树。 「你们看,树上有天蚕蛾的茧,茧变透明了,不会错的。每到这个时期,蛾就会大量孵化,听说纹别【※纹别市,由北海道鄂霍次克综合振兴局所管辖。】那边已经孵出很多吉普赛蛾,旭川也差不多要冒出满天飞蛾了。」 「呃……蛾不重要……」 「蛾跟蝴蝶在生物学分类上没有太大差别,比方说,德国和法国就把蛾跟蝴蝶归成一类,称做schmetterling跟papillon。国语课本里提到,赫曼·赫赛【※hermann hesse,德国文学家,一九四六年获颁诺贝尔文学奖。】的……」 我原本就不抱希望,而樱子小姐也确实不站在我这一边,对忧愁的蔷子夫人视若无睹,望着水桧树上的蛾茧高谈阔论,或许是在装傻吧。 「樱子小姐去我就去。」 我受不了樱子小姐的态度,忍不住这么说,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帮蔷子夫人,另一方面也是故意的。对,我就是想让樱子小姐伤脑筋。 「我不是说了不去吗?」 「别担心,婆婆一定会赞成,还会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是哪门子论调?」 「蔷子夫人这么烦恼,婆婆要是知道你装傻不想陪她去,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你……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 樱子小姐气得满脸通红,她这个人就怕婆婆。婆婆要是知道蔷子夫人有难,无论樱子小姐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当天早上都一定会把她打扮好、送出门。我不禁奸笑。婆婆完全就是我的王牌啊。 「真的?你们两个都要来?太棒了!」蔷子夫人立刻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是,带樱樱一个人去很不放心,只带正正去又不好解释,这样子刚刚好。我奶奶最喜欢招呼客人了,一定会好好欢迎你们!」 蔷子夫人兴高采烈,掩面的双手改在胸前拍了一下。樱子小姐对我们视若无睹,额头靠向水楢树喃喃自语,八成是在说我的坏话。 太好了!难得是我赢!我心情大好,却没想到当天直到搭车回家为止都不得安宁。 贰 一星期后,我们三人搭着樱子小姐的车,前往蔷子夫人位在札幌的娘家,计划当天要在札幌过夜,原本不知道怎么跟妈妈交代,幸好蔷子夫人代我解释了。蔷子夫人平易近人,三两下就跟我妈混熟,毕竟两人都失去了挚爱,或许有什么共鸣吧。 我们走高速公路下札幌交流道,沿着河岸的大马路笔直前往市中心。我知道这条河叫丰平川,旭川是河流城市,所以我一看到河岸风景就很放松。 车子在丰平川畔的公路上开了一阵子后进入市中心,电视台的电波塔是当地地标,坐落在高楼大厦之间,当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半,高耸入云的红色铁塔便近在眼前。 札幌市离旭川市约两个小时车程,搭jr电车还不用一个半小时,是著名的北海道第一大城,旭川则是东京以北人口第三多的城市,但这并不代表旭川就比札幌落后,札幌确实有形形色色的商家,我也不敢说旭川跟札幌是同一个等级,只是真心觉得两者的街景差不多。当然,札幌和旭川还是不太一样,出了郊区看不见田园风光,无论走到哪都是大片住宅,当中穿插着超市、便利商店、餐厅、小吃店,人口高达一百九十万,即使车子开往山区,沿路依然是「札幌市」的景色。 但或许大城市都有这个问题,札幌的房子感觉都很小,院子小,停车场也小,跟旭川可差多了。旭川人总觉得地坪要有八十坪,最好能上百坪,因此这种挤沙丁鱼式的高密度住宅,令我有些透不过气,可见凡事总是有好有坏。 想着想着,车子经过万紫千红的大通公园,愈来愈靠近山区。我们半路上去蔷子夫人常去的超豪华料亭(正确来说好像是寿司店)吃过午餐,接着进入宫之森地区,这里彻底颠覆我「札幌房子很小」的刻板印象,是个一流的高级住宅区,里面有许多比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家更豪华的大别墅,看得我下巴差点掉下来,札幌的有钱人实在不是普通有钱。 最后,我们的车子开进其中一座特别大的日式庄园。北海道以西式洋房居多,但眼前的日式建筑堪称一绝,比其他豪宅都要壮观。我心里知道蔷子夫人的老家绝对是座豪宅,不过亲眼见到果然不同凡响啊。 车子一停,立刻有个矮小的老先生快步上前,他身穿高贵的黑西装,我还以为这就是蔷子夫人的爷爷,赶紧打起精神,后来才知道他是管家金泽先生。蔷子夫人说,金泽先生已经在东藤老家工作很久了。 「你一定累了吧?来来,快跟大小姐们一起进来喝点冷饮。」 我慢吞吞地从车上卸下行李,金泽先生轻推我的背,请我先进屋,此时樱子小姐她们已经前往玄关。我们这次要来参加派对,所以准备了正式服装,行李多到不像三个人过一夜的分量,我不好意思让颇有年纪的金泽先生拿这么多行李,于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没关系,这很轻。」 我吃力地从车上卸下蔷子夫人的沉重行李箱(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马上拆穿了自己的谎言,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搬,金泽先生一时面有难色,我给他一个微笑,他也莫可奈何地对我笑。看来我的笑容似乎也有魔力,只是比不上樱子小姐。 「我陪你搬到玄关,之后再交给其他人。」 「好的。」 我一说,金泽先生便展露笑颜。把行李搬到玄关的路上,他不断贴心地说着「让客人帮忙真不好意思,多谢你的帮忙」「请小心脚下有落差」,我真心觉得这个人真不错。 把行李搬到玄关后,果真如金泽先生所说,有其他人来接手。他们干嘛不来外面帮忙啊?想归想,或许金泽先生有自己的规矩,坚持独自出来迎宾吧。 他领着晚到的我前往会客室,屋里从玄关到走廊都摆满了绘画、陶瓷与精美的插花,看得我不禁脱口赞叹。不过,虽然每样东西看来都很贵重,却不合我的品味,蔷子夫人家的艺术品比较顺眼。 其中独有一幅酷似涂鸦的古老猫画像,吸引我驻足欣赏。是这家人小时候的涂鸦吗?沉思之际,金泽先生笑着对我说: 「你看得懂啊!这当然是真迹,还是藤田老师亲 自送的,老爷年轻的时候去过法国不少次,跟老师交情匪浅呢。」 「哇……好厉害喔。」 听我这么说,金泽先生显得既开心又骄傲,就像婆婆听到樱子小姐被人夸奖那样,他一定很喜欢老爷——蔷子夫人的爷爷吧。我当下不好承认我不知道藤田老师是谁,所以没说出口,只觉得我在金泽先生心中的分数愈来愈高,似乎有点尴尬。 来到会客室,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正捧着漂亮的蓝玻璃方杯喝茶润喉,另外还有一位身穿清爽纱质和服、满头白发的女士,我一眼就知道她是蔷子夫人的祖母,因为容貌有几分神似,尤其那尖下巴和丹凤眼更像在原哥。 「大家好……」 这下众人全往我这边看,我支支吾吾地低头敬礼。 「欢迎,过来吧,想喝点什么?男孩子比较喜欢喝果汁?」 蔷子夫人的奶奶优雅地起身对我招手,一股温婉的香气随着气流飘过来,突然唤醒我脑中已故奶奶的记忆,我最喜欢的奶奶也经常穿着和服。 「这不是宗太郎弟弟吗?你们两个都长得好大罗。」 奶奶看着我和樱子小姐,露出怀念的笑容,表情开心又慈爱,让我心跳加速,仿佛奶奶的灵魂附在蔷子夫人的祖母身上。 「啊……那个……」 但是不对啊,我见过这个人吗? 「奶奶、奶奶……?」 蔷子夫人回过神,连忙拉拉奶奶的和服衣袖,奶奶似乎没发现。 「哎呀,你小时候不是跟直江他们一起来逛过雪祭?不过也对,你当时还小,或许不记得了,那个时候啊……」 眼看这位老奶奶愈说愈开心…… 「奶奶!」 蔷子夫人看我尴尬地发愣,不禁提高音量,奶奶这才惊觉到什么似的,表情一僵。 「对喔,是这样啊……抱歉,我真是的……」 气氛有些诡异,奶奶看看樱子小姐,再看看我,樱子小姐别过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的表情一定很困惑吧。奶奶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似乎是想问你是谁?然后又看看蔷子夫人。 看来奶奶把我错当成别人,而且这人的名字还跟我有点像,感觉真奇妙。 「奶奶,我来介绍,这位弟弟姓馆脇,是我的小情人。」 蔷子夫人重新介绍,还硬是拉着我的手,一副亲密的样子。 「情人?」 奶奶的眼神果然瞬间露出狐疑。 「是呀,很可爱对不对?」 「这样啊……」 奶奶看蔷子夫人笑得很自然,于是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张开眼睛时,换上了一副冰冷僵硬的笑容,肯定是非常不欢迎我。这对一个爱孙女的奶奶来说也是合情合理。 「我是蔷子的奶奶君子,孙女受你关照了。」 奶奶——君子夫人即使不喜欢我,还是保持着长辈的风范,对我客气地致意,我又闻到那股怀念的香气。 「你们从旭川过来一定累了,我请人准备房间,晚上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内容听起来很客气,但或许是不想跟我说话才打发我走。君子夫人突然变得很冷淡,我没有理由拒绝,蔷子夫人似乎也怕穿帮,点头接受好意。 君子夫人接着带我们前往客房,来到走廊最里面两间对门的房间,我和蔷子夫人住靠庭院的房间,樱子小姐住对门。 「原本是准备在耳房,不过七绪先来占了位,所以给你们准备庭院景观最好的一间。」 君子夫人招待我们进房,没想到里面还隔成起居室和卧室,似乎还有独立浴厕,房里是西式装潢,简直就像饭店套房。 奶奶瞥了惊讶的我一眼,拉开窗帘展示庭院。难怪会说是景观最好的一间,我不禁暗暗赞同,原以为日式庭园应该只有松树、庭石之类的景色,没想到看见的是盛开的绣球花,白色、蓝色、紫色的花朵争妍怒放。 「谢谢奶奶。」 喜欢园艺的蔷子夫人自然开心不已,紧绷的表情又恢复以往可爱的自然笑容。君子夫人看她露出自己期待的笑容,也开心地笑开了。吓死我了,她是个好奶奶嘛,蔷子夫人说很怕回老家,我还以为她的家人很严肃哩。 「如果想换房间就跟我说,虽然耳房不能用,不过有必要可以准备todo(东藤)饭店的房间……」 「没关系啦,奶奶。」 或许每个奶奶都疼孙子,君子夫人看起来就是这样,只见蔷子夫人苦笑着婉拒。这房间这么漂亮,却因为不是常用的房间就要特地改订饭店?上流社会实在太豪奢啦! 「可是……你真的不用勉强啊。」 「嗯,我明白。」 「真的?」 君子夫人反复确认,蔷子夫人则坚定地点头。犹豫片刻后,君子夫人以手背温柔地抚着蔷子夫人的脸颊,动作优雅并充满怜爱,她是真的很担心蔷子夫人。明人先生都已经过世了,应该没有亲戚还会说他坏话吧? 「还……还有我!」我受不了这坐立难安的气氛,不禁脱口大喊,「我会保护蔷子小姐!」 「……」 现场一阵沉默,蔷子夫人和奶奶讶异地看着我。 「啊……」 我竟然一时冲动,说了这么丢脸的话,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我以为蔷子夫人和君子夫人会不高兴,没想到她们竟同时笑出来,声音带着善意。 「呃,不……我想说的是……请奶奶不用担心……」 我红着脸含糊其辞,君子夫人笑说她都明白,蔷子夫人的脸也红得可爱,但应该不是害羞,而是拼命憋笑造成的,我真想立刻逃离这里。 不过,君子夫人的表情总算比刚才和缓了几分,要我们轻松待到晚上,然后就离开了。房门关上后,过了一分钟,蔷子夫人果然捧腹大笑。 「何必笑成这样?」 「对不起喔,你真的太可爱了。」 「就说情侣的说法太勉强了……」 刚才干辛万苦才搬到玄关的行李已经整齐地放进房间,我闹起别扭,走到自己的运动背包前。 「没那回事,别担心。」 「是吗?你奶奶看起来很担心、很排斥的样子。」 「不会,没事……尤其在这里更不用怕。」 「这里?」 我在离开旭川前,去环状线上的书店买了新的悬疑小说,正从包包里掏出来,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疑惑地歪头。 「是呀,我家不置喙这种事,应该说不敢多说些什么吧……总之麻烦事交给我处理,你只要闭嘴、微笑,跟紧我就好。」 「那我跟来还有意义吗……」 「这群人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不过只要看到你和我在场,就不会多说闲话,我们只要静静待着就够了。」 回过神来,樱子小姐已经在房门口静静解释。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哦,原来如此……」 家丑不可外扬,我刚刚看奶奶把蔷子夫人当毒瘤看,不小心生起气来。看来我的作用已经很明确了。 「有时候,亲戚也是挺麻烦的。」 「每个家族都有令人头痛的亲戚。」我苦笑说道,樱子小姐挑起一边的眉毛,是赞同我说的话,还是觉得我不该把话说得太直接?总之对话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我很想问谁是「宗太郎」,但是一直找不到时机问,只能闷着头假装看书。 参 「祝会长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在一声高呼之下,众多玻璃杯高高举起。 玻璃杯的清脆碰撞声、气泡声以及如浪潮般的笑闹喧嚣,让我有 些头晕。 听到家族派对竟然要穿正式服装,我不禁感到惊讶,然而眼前派对的规模如此之大,这点更让我惊讶。蔷子夫人爷爷的生日派对办在主屋旁边的西式宴会厅,是豪华又正式的自助餐派对,吓得我旁徨无措。 我还是个学生,正式服装只有高中制服,根本不可能有礼服,正在烦恼的时候,幸好樱子小姐请在原哥出借一套西装给我。听说在原哥虽然身高比我高,但肩宽似乎差不多,只要收一点裤脚起来应该没问题。没想到他送来的不是一般西装,而是正式的男用礼服,裤脚看来也不用收,据说是在我这个年纪去订做的,蔷子夫人说款式有些老旧,但质地很好,看起来很大方,我自己一穿也觉得判若两人。 话又说回来,我换了衣服还是我,待在宴会厅里感觉就像跌入异世界,独自站着发愣,望着豪华的大吊灯、落地窗外的漂亮庭园……还有其他更惊奇的事物。 「听说来的全都是亲戚……真的吗?」 「是啊,都是亲戚。」 「所以远亲都来罗?」 「没有,照这人数来看,应该只有今天的寿星东藤清治郎先生,和他的儿孙与家人。」 「什么?」 我喝着柳橙汁猛眨眼,因为大厅里至少挤了将近一百人,这个阵仗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儿孙! 「东藤先生是出了名的儿孙满堂,听说如果加上正在做dna鉴定的人,还会更多。」 「那……光儿女就有二十个以上了?」 樱子小姐点头。 「哇……那真的光亲戚就不少人耶……」 身为要角的蔷子夫人立刻被拉去跟人寒暄,只剩我和樱子小姐被排除在外。 蔷子夫人出国旅行的时候,买下一件爱不释手的礼服,回国送给樱子小姐,樱子小姐穿起来真的、真的——我知道很罗嗦,但真的很美。 颜色是樱子小姐喜欢的白色,款式是鱼尾,上半身的设计像无袖衬衫,腰身收窄,往下连着及膝的短裙,虽然剪裁朴素,但也很清爽,能够突显出樱子小姐修长的手脚与圆润的身体曲线,却没有低俗的暴露感,紧致的臀腿曲线在比平时更高的高跟鞋与贴身礼服的衬托之下,描绘出美丽的s形。 能跟这么美的樱子小姐一起出席派对,我觉得十分骄傲,但也不禁感到别扭。 「哎哟!这不是九条家的大小姐吗?」 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回头看去,是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身穿和樱子小姐一样的连身白礼服,但质地异常光亮。樱子小姐似乎也认识她,对她点头致意。 「我是八千代,蔷子的阿姨,那个老头最小的女儿……当然是大房的啦。虽然辈分算阿姨,其实年纪跟蔷子差不多呢。」 名叫八千代的女人一手拿着香槟杯,另一手朝樱子小姐挥了挥,然后对我扬起嘴角。她的妆化得很精致,总之就是个抢眼的人。 「你好……」 「听说蔷子带了小情人回来……该不会就是你吧?」 「是我不好吗?」 被人家这么瞧不起;我也认真起来。 「当然呀,妈妈他们说你二十岁,其实你未成年吧?」 「不,我只是娃娃脸。」 「人的年纪我还看得出来,年轻人的皮肤比较嫩,而且你的气质就是个小弟弟,喝的还是果汁……」 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我气得伸手去抢樱子小姐手上的气泡酒,但她不肯给我。 「不行,未成年的人喝酒会加快大脑萎缩,阻碍骨骼成长,甚至还会大大影响荷尔蒙,你知道喝下这一口酒,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我是长辈,有义务留意你的健康。」 樱子小姐「啪」地拍开我的手,这是她教训人的方式。她被我监护这么久,竟然还有这样的责任感,真是令人感到欣慰啊……不对!不是说好了今天剧本上的我是二十岁吗? 「可是……」 不过我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好盯着樱子小姐,希望她能帮我说话。看她气鼓鼓地噘嘴,我无可奈何,只好给八千代小姐一个无力的笑容,想也知道敷衍不过去。 没想到八千代小姐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自己知道就好,反正一定是她不想一个人来,才硬拖着你们来的吧?」八千代小姐意有所指地挑眉,「她也有不少苦衷,我还以为她不会过来,这次愿意出席还真是了不起……啊,我不是在挖苦她,是夸她愿意硬着头皮过来,实在很有胆量。」说到这里,她往大厅里望了一圈,「尤其她在这里的立场特别尴尬。」 「尴尬?」 「对。」 八千代小姐简短回答,看起来是急性子,说话虽然不算太直接,但是速度很快,动作也大,感觉就像……不吐不快似的。 「不过呢,今天来的人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啦。」 「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庆幸,每个人都想着『臭老头还不快点死一死!』」 「什么?」 我不禁吓得喷出嘴里的柳橙汁。这么说太过分了吧?但是樱子小姐却只是耸耸肩,似乎并不否认。我回头看八千代小姐,她则是一脸严肃地盯着某个方向。 她看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的寿星东藤先生。他穿着时髦的咖啡色西装,胸口别着花,手拿拐杖,有两人分别从左右搀扶,一边是君子夫人,另一边是比夫人年轻的女士,其实东藤本人的脚步并不蹒跚,反而稳如泰山,看不出有九十岁高龄。 「之前那个死老头心脏病紧急送医,大家简直欢天喜地,没想到竟然康复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这么惹人厌啊……」 「不然咧?那老头现在还生龙活虎,到处吃嫩草乱播种,这样怎么赚都不够花啊。」 八千代小姐语气非常不屑。所谓「吃嫩草」……应该就是「那回事」吧?如果我爸也像这样拈花惹草,感觉确实会很差,更别说还搞出一大堆弟妹来。不过,我对她后面那句「怎么赚都不够花」感到厌恶,这应该不是钱的问题吧? 「大家都受够再来更多的弟弟妹妹和叔叔阿姨了,希望他快点退位,就算这个公司是家族企业,也总该有个限度吧?大家都为了帮他收拾残局,像工蚁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 八千代看着自己的父亲啧了一声,对他恨之入骨。我也觉得为了这种家人努力工作很辛苦,以前新闻节目报导过某知名运动员的离婚风暴,赡养费的金额会随着支付人的收入高低而改变,住这间豪宅的富豪,赡养费金额肯定是天文数字,更别说还有十多个老婆,难怪八千代小姐会这么生气。 此时,我听见清治郎先生洪亮地笑说:「我一辈子不退休!」八千代小姐听了,不顾旁人眼光地再次狠狠咂舌。 「你也看到了,大家都知道他要等到化成白骨才会安分。他一直都是这么胡作非为,看样子别说九十岁,活到破百都不成问题了。」八千代小姐大大叹了一口气,「妈妈也真是的,不是很讨厌听『杜兰朵公主』吗?」 「杜兰朵公主?」 「是契尼的歌剧。」 樱子小姐听腻了八千代小姐的话,打个呵欠简短地说。 「对,她是倾城倾国的美丽公主,心却跟冰一样冷,不断拒绝每个人的求爱。老头也经常夸说,以前为了娶妈妈费了多大工夫。」 原来如此,既然君子夫人是蔷子夫人的奶奶,不难想像年轻时肯定是大美人。不过君子夫人那么温柔,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形容她内心冰冷。 「结果现在落得要伺候老头,照顾老头的情妇跟私生子,甚至还得管理老 头的身体健康,或许以前的人认为这很光荣,在我看来这简直是奴工。」 「奴工是吗……」 「尤其老头心脏衰竭病倒后,妈妈还去学营养学,说什么要采用饮食疗法,每天亲自决定菜单,想办法让老头更长命。」 八千代小姐的口气很毒辣,像在责怪妈妈多管闲事。 「唉,或许妈妈认为当个完美的贤妻良母是一种尊严,真无聊,慎太郎也是一样不像话。」 「慎太郎?」 「对啊,刚才举杯庆祝前,最后一个致词的人。」 「哦……」 我这才想起刚才干杯前,有几个人上台致贺词,但都是些吹捧和空洞的无聊老话,只有最后一个男人的致词特别有说服力,吸引我专心倾听。 他的年纪应该比蔷子夫人和八千代小姐稍微年长,西装笔挺,后梳油头,乍看有些做作,但其实带着洗链的气息,并不讨人厌。 「他就是这个家的继承人,虽然不算嫡子,却是爸爸愿意交出东藤集团的其中一个人,也是目前真正掌控大局的人。」 「真了不起。」 「会吗?他只是对爸爸言听计从,还开了这什么蠢派对……」 八千代小姐讨厌慎太郎先生?只见她不开心地喃喃自语,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 「不过,这也是亲戚齐众一堂的好机会吧?先不提令尊的事,兄弟姐妹聊聊天,家人交换近况,不是也很开心吗?」 「家人啊……不知道个性会不会遗传喔?」 「咦?」 八千代小姐像是自言自语,这时,望着气泡酒发愣的樱子小姐突然哼了一声。 「答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八千代小姐问。 「有一部分的个性的确是由遗传决定的,比方说血清素分泌量少,就比较容易感到恐慌,不过也只是比较级而已。『个性』不单是由遗传造成,环境、经验才是培育人格的最大因素。」 亲子之间的个性确实容易相似,但我认为个性就跟身高一样,会受到遗传和生活习惯影响而各有不同,像我从小在爷爷奶奶的疼爱之中长大,就变得有点少年老成。 「哦……环境啊。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们家的人都不可能有美满的婚姻罗。」 听了樱子小姐的话,八千代小姐不禁垂头丧气。 「一定是爸爸害的,大姐一美被人退婚,其他哥哥姐姐不是分居就是离婚,慎太郎今年应该也五十岁了,还是工作比爱情优先,孤单一人,我想我们家族里面肯定没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您结婚了吗?」 看八千代小姐说得这么生气,我忍不住问,结果她捧腹大笑,好像我开了什么玩笑一样。 「我可是这家族的一分子,不想结婚才算正常吧?」 说到这里,八千代小姐又望向别处,一口气喝了半杯气泡酒,做个深呼吸。我跟着望过去,只见蔷子夫人被几个人围着聊天,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啊……」 我不自觉地想冲上去,却被樱子小姐拉住肩膀挡下来。回神一看,八千代小姐已经俐落地拨开人群赶往蔷子夫人身边。 「这个人嘴巴坏,人却不坏。」樱子小姐低声解释,微微一笑,表示不必担心。「你看,蔷子夫人没事的。机会难得,我们自己好好玩吧。」 樱子小姐指着山珍海味,微笑变成贼笑,我当然没理由拒绝。 樱子小姐说,常参加派对的人不会吃主菜,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大家只拿服务生手上托盘里的小点心来享用,对一旁成排的山珍海味视而不见。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吃起来不方便,站着没办法用刀叉,边吃边聊也不礼貌,毕竟这种场合的重点是在聊天。」 难怪听说聪明人会在参加派对前填饱肚子。听到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根本还没机会取悦任何人就要被丢掉,我内心的愤怒更多于讶异。聊天竟然比师傅们辛苦准备食物、调理佳肴更重要?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发不了财。 樱子小姐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又对我微笑。 「该怎么说呢?总之今天晚上这些大餐就由我们独享罗。」 当然不是所有派对都只聊不吃,只顾着吃也很没礼貌,不过樱子小姐特别强调,今天晚上没有人会责怪食客、况且东藤家准备的菜色真的很豪华。 自助餐每盘可以装四样菜,分量各占一点点,不过一盘装两样菜是比较聪明的做法。顺序则跟一般的全餐差不多,从开胃菜吃到主菜,冷食与热食不会放在同一盘上——樱子小姐边教我自助餐礼仪边猛吃蛋糕。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樱子小姐跟礼仪沾不上边,现在又再次想起她是个大小姐,今天晚上真是惊奇连连啊。 东藤家的人似乎对菜肴视而不见,对我们也视若无睹,唯一来招呼我们的是东藤家长女一美女士,她礼貌性地寒暄几句又立刻走开,感觉礼数周到却很疏远,是我讨厌的类型。她跟人讲没几句话就摸一摸拿玻璃杯的那只手,给我一种神经质的印象。 多亏这群人,我可以从头专心吃到尾,由于午餐没吃饱,我决定晚餐要吃个痛快,边吃边观察东藤家的人。当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东藤清治郎先生超有活力,怎么看都不像九十岁高龄,气势完全压过众人,光听他说话就会头晕。 「结果,我好像也没必要来。」 「不能这样说,八千代小姐也不是每次都会出现,就当是来吃饭的,没什么不好啊。」 我露出苦笑,樱子小姐吃着洒金箔的巧克力慕丝斜睨着我。 「特地跑来札幌吃饭?」 「那回程我带你去圆山动物园玩吧,那里展出的网纹蟒标本是用蛋白质分解酵素制法做的,美得不得了,简直是神作,你就当成是来欣赏它好啦。」 「呃,我干嘛千里迢迢跑来札幌看标本……」 聊着聊着,蔷子夫人正好摆脱群众,快步走向我们。她今天穿和服:步伐较小,穿起来很好看,草绿底绣着白色与桃红色花朵,挺符合她热爱园艺的风格,红色的腰带结也很可爱。 「对不起喔。」 蔷子小姐喝了酒,脸上有些红晕,向我们低头赔罪。 「不会啦,我们才是没帮上什么忙……」 这时,我突然想知道八千代小姐在哪里,她正在和慎太郎先生说话,我还以为这两个人关系不好,看来并非如此,这就是关系好到可以百无禁忌的意思? 八千代小姐也是喝酒喝到脸红,开心地对慎太郎先生说话。慎太郎先生边听边喝着褐色的汽水,起初他给我的印象就像一美女士那样严肃,不过现在跟着八千代小姐有说有笑,表情相当柔和。 「你们也听八千代阿姨说了不少吧?」 蔷子夫人似乎发现我看着谁,尴尬地对我说。 「是啊……真的不少。」 「对不起喔,她不是坏人,只是……」说到一半,她含糊其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是啊……」 因为,口气温婉、态度柔和的蔷子夫人和八千代小姐简直完全相反。见她凝视着八千代小姐好一阵子,微笑着回答: 「但是呢,我并不讨厌她。」 「了解。」 这应该是真心话。虽然不讨厌,但却不太会应付——至少八千代小姐还算站在蔷子夫人这边。 「她从以前就让爷爷操心,之前好像在东京当模特儿还是演员……现在是在薄野【※北海道札幌市中央区附近的闹区,酒店聚集地。】开店做生意,因为讲话心直口快,听说也惹过 不少麻烦。」 「啊……可以想像。」 我非常理解这种感觉,毫不客气地赞同道。 「不过,我想她本性并不坏,明人过世的时候,第一个赶到的就是她。」蔷子夫人说着,喝了一口气泡酒,「其他亲戚都只是打电话过来,连葬礼也是,没几个人愿意出席,只有八千代阿姨从头帮到尾。我那时候手足无措,她真的帮了大忙。」 原来是个好人啊,我不禁微笑说: 「但你还是怕她就是了。」 「呵呵呵。」蔷子夫人促狭地笑笑。 此时,清治郎先生洪亮的笑声响遍全场,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只见他看着我们——正确来说,是看着蔷子夫人说话。我突然觉得气氛紧张,立刻发现蔷子夫人最不会应付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治郎先生。 「九十大寿真了不起。」我说。 「是呀。」 「气势强到不像九十岁。」 「是呀……」 蔷子夫人的目光与清治郎先生短暂接触,边对他客气微笑,边回应我的话题,听来有些心不在焉。接着,清治郎先生招手要蔷子夫人过去,我眼尖地发现她露出一抹哭丧的神情。 怎么办呢?我环顾四周,希望八千代小姐能够帮忙,幸好她立刻察觉情况不对,给了我一个「放心吧!」的眼色。我松了一口气,后来不仅八千代小姐,连奶奶君子夫人也靠了过去,大家有说有笑,看来真的不用担心了。 清治郎先生又开心地放声大笑,蔷子夫人也跟着微笑,不过笑容看来很勉强、空洞虚伪,连八千代小姐和君子夫人都是如此。 「遗传啊……」我不禁喃喃自语。 「我并不否认血浓于水的说法,但绝不代表水就比较差,像我跟婆婆就没有血缘关系。关系的强弱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花多少时间去培养感情……只是血就是浓于水,才更容易浊。」 樱子小姐如是说。 「比水更容易浊吗……」 我似乎跌落一滩浊血之中,再也没有胃口享受美食了。 肆 清洽朗先生一说「累了想休息」,这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派对,突然像是咒语失灵一般宣告结束,我本来以为家族派对在寿星休息后还会继续,但清治朗先生一回房间,刚才的谈笑就像海市蜃楼般消失,众人接连打道回府。 「所以其他人没有要过夜罗?」 「当然是想趁臭老头来罗嗦之前,尽早离开这里啊。」 「你不回去吗?」 我们回到主屋,看着金泽先生送走一道道车尾灯。八千代小姐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我忍不住这么问。 「我才不管人家念我什么呢。」 八千代小姐贼笑说,但或许是担心蔷子夫人才会留下来,她为人心直口快,却还是懂得说话的分寸,不会刻意邀功,或是暗地里来阴的。我感受到八千代小姐悄悄护着蔷子夫人的心意,不由得微笑。或许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关系就像姐妹一样亲密吧,我想到我家那个笨老哥也还是有善良的一面。 「不过严格来说,是爸爸喜欢蔷子才不让她回去……蔷子,你说对不对?」 蔷子夫人苦笑以对,没有点头而是默认了,看来她今晚在这里过夜的最大原因,就是清治朗先生的要求。 「啊,七绪姐姐家那两位可就不一样了。」八千代小姐下巴指着经过我们面前的中年夫妻,使了个眼色,「七绪姐姐大我一岁,她先生的公司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年头……姐姐开的美容沙龙也是门可罗雀,大概是没什么理财概念吧。」 说到这里,八千代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耕治好像也还在喔?」 八千代小姐一说,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立刻面面相觑,表情诡异。 「幸好直江没来。」 「是啊,真的。」两人互相点头。 我讶异这个耕治是何方神圣,蔷子夫人注意到我的疑虑,再次苦笑道: 「是我堂弟,四叔叔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喜欢欺负直直,真讨厌。」 难得看到蔷子夫人这么明确地说「讨厌」,究竟是她真的很讨厌这个人,还是特别喜欢在原哥?或许两者都有。 「不过耕治现在是东藤集团里最能干的年轻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成立了it公司,公司研发的软体目前还受到全球瞩目呢。」 「就是那个语音辨识系统?」 记得最近在网路上看过这条新闻。 「对对,好像是用在手机app上面。」 「我也有用todo的app喔。」 todo语音邮件app不仅可以输入电子邮件,还可以语音输入推特和部落格,相当方便。这个app不仅单字辨识能力强,还会定期自动更新网路上的常用字汇,或是记住其他互动app输入的词汇,所以连网路流行语都能流畅转换。它还有个自己的形象角色叫「言音」,会用很可爱的声音读出文章,也是一大卖点,影音网站上常有人贴出「让言音说〇〇」的自录影片。 「东藤总公司的股价就是托他的福才扶摇直上,爸爸非常喜欢他,他现在还着手经营连锁观光饭店呢!刚开始大家都说隔行如隔山,不看好他,现在业绩好像成长不少。」 「是喔……」 「你知道我哥——耕治的爸爸体弱多病,不适合做生意,他一定从小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我爸痛骂,所以才会想闯出自己的事业,让人刮目相看。」 我还是对这位「耕治先生」没什么好印象。 「记得他以前很爱打电动……」 「我明天要跟慎太郎三个人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希望别闹事才好。」 八千代小姐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很期待,难道心里希望事情闹大?我的脑海里浮现大公司间的种种斗争,当有钱人真辛苦啊,还是穷一点比较轻松。是说,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当暴发户啦。 「慎太郎三十年前比现在好很多,是个皮肤黝黑的棒球少年,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八千代小姐喃喃自语,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起她在派对上跟慎太郎先生谈笑的样子。慎太郎先生应该比较年长,她却不叫他哥哥,而是像朋友一样直呼名字,难道同父异母立场也会不一样吗?这个问题闪过我脑中,但这并不是我该深究的事,东藤家的关系很复杂,不适合过问。 「今天还留在老家的,就只有君子妈妈跟最大的一美姐姐了,姐姐被退婚后就成了老妈子,在家作威作福,烦死人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蛇蝎,小心别被咬罗。」 我们走回主屋后,八千代小姐丢下这句话便离去了,她的房间似乎在隔着院子的对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真担心啊。尤其是爸爸,随时被人害死都不奇怪……」八千代小姐边走边嘀咕着可怕的话。回过神来,樱子小姐已经不见了,我以为她先回房间了,去找却是空空如也。 「樱子小姐去哪了?」 「喔,她刚才自己先走了。」 「我去找她。」 放着樱子小姐自己到处乱跑肯定没好事,我连忙穿着礼服就冲出房间。 「爷爷的房间在二楼,不可以上去喔!」 蔷子夫人像是在叮咛小孩一样,在门口提醒道。希望樱子小姐别上二楼才好。 真是的,难得今天对她刮目相看,怎么又到处乱跑啊?真像个需要大人看着的小鬼……我一边咒骂,一边赶往陌生的走廊,想要用跑的,又怕会打扰到其他人,更怕撞坏了什么昂贵的艺术品。 我克制着心中的焦躁,快步通过走廊,在转角处碰见一位缩 在墙边的女人,一时还担心是樱子小姐,不过对方的身材比樱子小姐矮小很多。 「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 这个女人好像是东藤家的女佣,意外的年轻,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或许还不到二十岁,头发绑成包包头,身穿素面白围裙,戴着眼镜,下巴尖细,看起来弱不禁风,而且应该是真的不舒服,脸色相当苍白。 「你脸色不好耶,要不要休息一下?」 「可是,我还得把这个送给老爷……」 「是药吗?」 她伸手拉来放在脚边的托盘,托盘上放着小水壶、药包,和一瓶维他命加钙片之类的综合营养品。 「老爷几年前得过心脏病,所以有吃心脏方面的药,和一些维持健康的营养品。」 「那……不然我帮你送去好了?」 我并不爱管闲事,但是看她真的很不舒服,忍不住开口问。担心樱子小姐是一回事,看到别人有难,我不能不帮。 「不不不,那怎么行。」 她坚决地说,额头上却冒出冷汗。 「我很敬佩你的工作态度,不过身体不舒服,还是不要逞强……」 「奈奈子?」 说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女性的嗓音打断我的话。 「夫人!」 回头一看,是蔷子夫人的奶奶君子夫人,身边还跟着樱子小姐,让我松了口气,希望她别惹出什么麻烦而被骂了才好。 「怎么了?」 「她看来很不舒服,我有点担心……」 我赶到樱子小姐身边。这位名叫奈奈子的女佣看来有苦难言,我赶紧帮她解释。君子夫人听了静静对我点头,缓缓屈膝拿起托盘。 「今天你先下去休息,药我拿去就好。」 「夫人,真对不起。」 「没关系,健康最重要,快回房里吃点东西,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我陪你去看医生。」 奈奈子小姐这么紧张,我还担心她会被骂,但是听见君子夫人语气柔和,我就放心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着客人的面才比较克制……不过仔细想想,这年头佣人的工作环境应该不会太差。 可是奈奈子小姐依然哭丧着脸不断道歉,一副很惊恐的样子;相较之下,君子夫人对奈奈子小姐说话的态度却温柔得吓人,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目送君子夫人捧着托盘上楼,奈奈子小姐则是低着头离开。 「蔷子夫人的奶奶人真好啊……」等夫人走远,我这么说。 「……」樱子小姐也盯着君子夫人,但没说什么。 「樱子小姐,你怎么了?」 我又问了一次,她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君子夫人离去的方向。我觉得不太对劲,这时突然闻到她身上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咦?在原哥来过啦?」 我嗅了嗅问,她总算瞥了我一眼,给了一个「算你聪明」的眼色。这很简单,因为我闻到了在原哥常用的香水,清爽的橙香后接着甜甜淡淡的花香,就我所知,大概只有在原哥擦这种香水不会讨人厌。这个味道是我对在原哥的印象之一,也算是某种憧憬吧。 「他刚才来过一趟,到门口送完祝寿酒就离开了。」 「送酒啊。」 「科涅克白兰地,出厂年分和东藤先生的生日同年。」 「哇……」 看来区区一瓶酒也马虎不得。不过,九十年的老酒一定很难找,这么独特的礼物果然很有在原哥的风格。 「他已经回去了?」 「他说可能赶不上班机时间。」 那就是赶着离开罗…… 「这样喔,真可惜。」 至少打声招呼嘛……想着想着,我完全忘了刚才感觉到的诡异气氛与疑问。如果这时候脑袋清楚一点,是不是就能改变未来了? ——不,应该改不了。 因为,我并不是名侦探。 伍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跟蔷子夫人一起睡,只好请樱子小姐和我换房间。今天正好是满月的隔天,拉开窗帘,月光如流水般缓缓洒落,晚上我喜欢像这样拉开窗帘睡觉。 「睡不着……」 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立刻躲进房间,我闲着没事,懊恼自己竟然忘了带智慧型手机的充电器,买来的小说也看完了,真希望能快快睡着,可是白天听八千代小姐说了那些话,蔷子夫人的神情久久挥之不去,害我半睡半醒,被几个朦胧的梦境纠缠。 因为拉开窗帘睡觉的关系,天亮后阳光毫不留情地灌进来,如果是在自己家里,阳光会被隔壁人家挡住,不至于太猛烈,但东藤家的窗户周围却没有任何遖蔽物,我凌晨好不容易快睡着,就被强制晒醒。 「真是的……」 切记,下次去陌生的地方过夜,千万别拉开窗帘睡觉。我又抓抓一头乱发,想拉上名贵的窗帘,不经意地看向时钟,清晨五点二十二分。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的不是我的门而是其他房门,我好奇地开门,发现是奈奈子小姐在敲樱子小姐她们的房门。 「怎么了吗?」 不知道她身体好点没?感觉脸色比昨天更差了。 「啊,请问……」 「奈奈子,医生怎么说?」 奈奈子小姐还来不及回话,穿着就寝用浴衣的君子夫人就快步赶来,对她大喊: 「他说马上赶来!」 「医生?」 我立刻从两人焦急的对话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有谁生病或受伤了。 「奶奶,到底怎么……」 蔷子夫人睡眼惺忪地从房里探出头来,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薄外套,我赶紧别过头去。 「你爷爷的状况不太对,我想九条家的小姐或许知道该怎么做,听说她有个亲戚是名医?」 「是这样没错……」蔷子夫人含糊回应。 亲戚是医师,不代表一定具有医学知识吧?更别提樱子小姐的叔叔是法医,樱子小姐的知识确实连专家都刮目相看,但并非针对活人,而是死人。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不过还是希望有人来看看……」 「可是……」 君子夫人语带恳求,但也不能怪蔷子夫人犹豫,我想她一定不希望君子夫人或其他人看见在原哥的未婚妻「平时的模样」。 「走吧。」 然而樱子小姐完全不在意蔷子夫人的顾虑,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啊!樱樱!」 蔷子夫人惊声叫道,我一时不知发生什么事,定睛一看才吓一跳!睡眼惺忪的樱子小姐一如往常地穿着男用白衬衫,但下面没穿牛仔裤,露出白色蕾丝内裤和若隐若现的屁股。 「樱子小姐!这样不行啦!」 眼看樱子小姐就要上楼,完全不以为意,蔷子夫人一把抓住她,硬是推回房间里,应该是要叫她套上牛仔裤。 「爷爷他身体不舒服吗?」 只剩我面对手抚胸口、脸色苍白的君子夫人,她似乎随时都会晕倒,真令人担忧。 「是啊,他突然就没了气,慎太郎他们正在给他做心脏按摩呢。」 「咦!」 ——尤其是爸爸,随时被人害死都不奇怪。 我吓坏了,原本以为只是身体不适,此时脑中想起八千代小姐的嘀咕。 「附近没有aed吗?」 樱子小姐总算穿好牛仔裤,走出房门问。奈奈子小姐急忙离开去找,我们随后赶往清治郎先生的卧室。 「早上奈奈子照常去你爷 爷房里拉开窗帘,发现你爷爷倒在书房的书桌边……」 君子夫人声音颤抖: 一到书房里,只见沙发椅被搬开,清治郎先生躺在地上,脸色铁青得让人恐惧,双眼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这……」 我不禁语塞。这已经没救了,就连我看了也知道为时已晚,清治郎先生已经开始散发微微的尸臭。他身边有两名男子,一位是慎太郎先生,另外一位染着棕发的青年应该是耕治先生,耕治先生正用双手重压清治郎先生的胸口,拼命按摩心脏,樱子小姐看了却板起脸来。 「你的节奏太快了,心脏按摩每分钟的次数是一百次,看过卡通吧?猫型机器人、红豆面包英雄之类的,照那个主题曲的节奏去按刚刚好……不过现在已经跟节奏无关了。」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条命应该救不回来了。 「你怎么这样说?还不确定没救吧!」 耕治先生气急败坏,但连我都知道清治郎先生已经撒手人寰,只有他们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想承认。 「我来解释给你听。」 樱子小姐回应,并且跪在清治郎先生的头部右边,作势要他让开。她先看看清治郎先生圆瞪的眼睛,再缓缓抬起他的头检查下巴与脖子,最后哼了一声。 「角膜还没开始混浊,身上有尸斑,不过只要移动身体就会跟着改变位置。颚关节产生僵硬,四肢也出现轻度僵硬,从这些迹象来看,应该死亡四个小时左右。」 「昨天晚上还喝酒喝得那么开心……」 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金泽先生。 「最后见到老爷是午夜十二点刚过,酒也没有喝太多,稍微小酌几口而已。」 「死亡时间应该是在那之后的一到两个小时。咳嗽呢?晚上他有没有咳嗽?」 「似乎有一点……」 「嗯,我大致检查后,没见到什么外伤,最引人注目的顶多是嘴角干掉的白沫。」 樱子小姐为清治郎先生阖眼,此时八千代小姐和她姐姐匆匆忙忙地冲进来,接着是君子夫人,以及随便换过一套衣服的蔷子夫人。 「爸爸!」 姐妹俩推开我和樱子小姐,上前紧抱清治郎先生。樱子小姐似乎还想多看看清治郎先生的遗体,不过今天实在不适合,只好无奈地跟我退到房门口,边走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次。 「发生什么事了?爷爷的状况呢?」 蔷子夫人一看我们离开书房就追上来问,樱子小姐摇摇头。 「应该是右心衰竭,我没办法做更详细的诊断。听说他从几年前就心律不整,还有服用心脏病药物,可能是慢性心脏衰竭突然迅速恶化吧。」 总之就是症状突然恶化?蔷子夫人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明白清治郎先生已经回天乏术了,她很清楚樱子小姐绝对不会误判死亡。 「没救了对不对?」 但她似乎还想再次确认,抱着樱子小姐的膝盖,像是用尽全力般勉强挤出这个问题。 「很遗憾,他体内所有细胞正在崩解。」 「怎么会……啊,怎么会这样……」 蔷子夫人趴倒在地,难过地呻吟,此时救护车的警笛声传到我们耳中,从走廊的窗户往外一瞧,红色警示灯已经来到附近,有人高喊救护车来了,结果却来不及了。 「我……去换件衣服。」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低声告知樱子小姐便悄悄离开清治郎先生的卧房。我不忍心看到他们被急救人员告知残酷现实的模样,只想尽快离开现场。 陆 清治郎先生被送往东藤家指定的医院,按流程进行急救,最后还是宣告不治。我不懂为什么身体都已经僵硬了还要急救,樱子小姐解释这只是让家人安心的程序。 「医生的说法跟樱子一样,是心脏衰竭。」 蔷子夫人接了八千代小姐的电话之后,静静地告诉我们。由于所有家人都要赶往医院,留蔷子夫人独自看家,等大家都离开后,她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并没有哭,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趾,教人看了更加不忍心。我去厨房想请人泡茶,奈奈子小姐正好在那里,她的双眼红肿。 「老爷……是不是过世了?」 听她这么问,我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她哀伤地低头,几秒钟后做了个深呼吸,振作起来为我们泡茶准备早餐,我感觉食不下咽,但一闻到薄片吐司、煎蛋与培根的香气,突然又饿了起来。 我在厨房随便吃了点早餐,捧着托盘回去找蔷子夫人,托盘上是樱子小姐也喜欢的东西——热红茶与布丁。 「要不要吃一点?」 我劝蔷子夫人吃点东西,她不解地抬头看着我,然后问道:「为什么是布丁?」 「一部分是我自己爱吃……不过……伤心难过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一点。」 我也认为空腹喝茶对胃不好,但是现在谁还有心情吃早餐?那至少吃点好人喉的东西。蔷子夫人听了讶异地看着我,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没那么伤心,只是有点恍神。」 「咦?」 看我有些吃惊,她又微微一笑。 「其实……君子奶奶不是我的亲生奶奶。」 「呃……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她要谈清治郎先生,怎么话题突然跳得这么远?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让我一时会意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问。 「不过,我奶奶也不只是小妾,而是君子奶奶的亲妹妹……也最得爷爷宠爱。」 「妹妹……」 我心头一惊,看君子夫人跟蔷子夫人长得有点像,又这么疼蔷子夫人,还以为两人是亲祖孙呢。 「听说以前她们姐妹俩感情很好,君子奶奶结婚之后,我奶奶也经常上门玩,结果被爷爷看上……趁君子奶奶怀孕的时候硬是对我奶奶……」 蔷子夫人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这真是……」 我再次语塞,这时候到底要说「太过分了」还是「不用勉强说」?我一阵混乱,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继续说下去,而她没有停下来。 「后来听说亲奶奶产后月子没坐好过世了,但其实是自杀。君子奶奶虽然对我妈妈还算不错,妈妈还是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我很恨爷爷。」 啊……原来如此,难怪蔷子夫人不喜欢回娘家…… 我能体会蔷子夫人的心情,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坚强、温柔与深思熟虑,这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也或许是身世锻链出来的能力。 「我长得跟亲奶奶很像,所以爷爷很疼我,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对我几乎视同己出,可是妈妈不喜欢我这么受宠,每天痛苦不堪……抑郁而终了。」蔷子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叹的不是气,而是沉重的心情。「其实爷爷过世,比起伤心,我更觉得是松了口气,所以才会有点恍神……人是不是都会这样毫无预警地就走了呢……」 蔷子夫人说完,表示想要独处一个小时左右,我担心她会不会想不开,幸好等她走出房间已经恢复平静,代替还没回家的君子夫人打理大小事。 「听说要办个盛大的告别式,明天早上先火化。」 「咦?不先办家里的守灵、出殡之类?」 「因为爷爷不信教。」 就因为这样不办丧礼?真令人吃惊,不过我相信清治郎先生确实不信教,他看起来就不信神,也不需要什么心灵寄托。 下午两点左右,清治郎先生的遗体被 运回东藤家,我们不好继续打扰,想打个招呼就离开,可是附近一带的亲戚接连赶来吊唁,东藤家里明显人手不足。我不希望让伤心的人们更加忙碌,于是尽力帮忙办点杂事,不知不觉就忙到傍晚,又要在这里过一夜。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已经没人上门,东藤家恢复宁静。今晚不用守灵,虽然来了很多不热的人,但君子夫人迅速打发他们,于是今晚豪宅里的成员和昨晚相同。吃完晚餐不久,有人敲敲我的房门、找还在想是谁,原来是八千代小姐。 「君子妈妈说,要找大家一起喝酒,昨天直江送来的酒几乎没动呢。」 由于晚餐大家各自用餐,赶在火化前追思一下也很合理。我和樱子小姐明明算是外人,君子夫人却坚持邀请我们,实在是盛情难却。我小心隐藏自己不能喝酒的事,但她似乎已经发现我未成年,其他人则对我毫无兴趣,再来只要樱子小姐乖乖的就好…… 我和樱子小姐前往餐厅,东藤家长女一美小姐、慎太郎先生、耕治先生和君子夫人已经到了,每个人都满脸倦容,气氛很冰冷。 七绪女士夫妻会晚点到,于是我们先开动。就座喝点东西后,气氛还是一样阴沉,众人不发一语,却不是失去亲人的伤痛,而是像蔷子夫人一样恍神。 「那……就举杯庆祝吧。」 八千代小姐似乎受不了这阵沉默,用开朗的声音试图改变气氛。 「是举杯默哀!」 一美女士出言训斥。她是兄弟姐妹里的老大,年纪应该六十多岁,长得比较像爸爸清治郎先生,声音却像妈妈君子夫人,乍听还以为是君子夫人。 「为什么?庆祝应该没关系吧?大家不都辛苦这么久了?」 「有些事情不能开玩笑。」 这次换君子夫人开口,但八千代小姐毫不觉得惭愧,只是耸耸肩。 「如果是玩笑话就好罗。是说,遗嘱还没改好,耕治应该觉得很可惜吧?」 话题突然转向耕治先生,他先吓得抬起头,接着一脸懊恼。 「其他人心里也都很开心吧?终于不用为爸爸的事伤神。再说,爸爸也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环境,他这个人一辈子为所欲为,算得上了无遗憾吧?笑着送他走就好啦。」 八千代小姐说完,自顾自地举起啤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君子夫人看了这样的女儿有点哑口无言,表情却逐渐缓和下来。 「这么说也是。」 「连妈妈也在胡说!」 一美女士不由得尖叫,差点就要晕倒。 「我只是觉得笑着送你爸爸走,比较符合他的风格。」 君子夫人卷起碍事的和服袖子,伸手要替八千代小姐再斟一杯酒,坐在八千代小姐和君子夫人之间的慎太郎先生轻轻接过酒瓶,帮八千代小姐斟满酒杯。 「那就干杯庆祝吧。慎太郎?」 八千代小姐对慎太郎使了个眼色,要他带头,正好金泽先生送上新的啤酒,慎太郎先生把自己的酒杯硬是推给金泽先生,抓起啤酒瓶看看君子夫人。夫人点头,他便站起身来将酒瓶举在胸前,宛如举着宝剑的骑士,闭上眼睛深呼吸。 「敬会长……我们的唐璜【※don juan,西班牙的传说人物,一生风流,也是情圣的代表。】。」 唐璜……记得是欧洲的传奇风流男子。慎太郎先生高举酒瓶,众人一片笑声,举杯庆祝,只有金泽先生一个人拿着酒杯,低头强忍泪水。慎太郎先生好心地拍拍他的背,用啤酒瓶碰了他的酒杯一下,然后直接对嘴喝上一口。 气氛似乎突然轻松了起来,就像普通的小型守灵夜,只有耕治先生一个人不是滋味,想要和坐在旁边的樱子小姐说上几句话,樱子小姐不理,只好闹起别扭。不过,当八千代小姐拿来几瓶酒坏心眼地说:「我们来喝爸爸珍藏的酒!」他也突然心情大好。 「这是但丁的酒。」耕治先生说着,拿起一瓶葡萄酒,「但丁是『神曲』的作家,这是他的后代酿的酒。爷爷是个法国通,就只有葡萄酒独爱义大利酿造生产的,尤其这家酒庄的老酒更是他的最爱。」 他一边卖弄知识,一边从金泽先生手上抢过开瓶器,自认熟练地拔开软木塞,大剌剌地倒了杯酒,看来就像个自以为很懂葡萄酒的老粗。 接着,他开始对蔷子夫人炫耀自己的分公司开到国外,前几天还在新加坡,今天特地搭飞机赶回东藤家,蔷子夫人当然是充耳不闻。 这时七绪女士夫妻总算姗姗来迟,看来似乎吵了个架,夫妻之间有点疏远,难道真的是钱关难过? 「好了,喝杯葡萄酒吧。」 樱子小姐和蔷子夫人都不理会耕治先生,他只好把矛头转向七绪女士夫妻,斟了一怀红酒递给七绪女士,此时金泽先生终于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好啦,别哭了,病死的有哪里不好?我还以为爸爸哪天会被人杀死呢!」 不出所料,说这种难听话的果然是八千代小姐,我以为君子夫人或一美女士会出口责备,却突然听见碰撞声响。 「咦?」 我吓得往声响的方向看去,坐在正对面的七绪女士胸口一片红,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我吓得寒毛直竖,她那仿佛胸口冒血的模样,看得我头晕目眩。 「不是血,是红酒。」 樱子小姐看穿了我的惊慌,冷淡地解释。原来是七绪女士没接好耕治先生递来的葡萄酒杯,把胸口与桌上的餐点染得一片紫红。 「糟糕,这样会洗不掉。」 蔷子夫人一听不是血就松了口气,连忙拿出手帕起身上前,一时紧绷的气氛舒缓下来,众人继续谈笑,七绪女士身边的丈夫也拿起桌上的白布帮忙擦拭,还不禁抱怨:「你在搞什么啊?」 「别碰我!」 「七绪?」 没想到她甩开丈夫的手,还一把推开他拉开距离。众人再次望向七绪女士,君子夫人发现女儿的脸色异常紧张,忧心地走上前去。 「妈,对不起……」 七绪女士突然高喊一声,伏在君子夫人胸前。 「什么对不起?」 七绪女士身上沾满红酒,但君子夫人似乎不在意。 「是爸爸的事情……」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直指着丈夫说: 「爸爸是被谋杀的……凶手就是这个人,俊之!」 柒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七绪女士的丈夫俊之先生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愣了一下,然后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 「七绪!你在胡说什么!」 他一边动手想要抓住七绪女士。 「不要!」 七绪女士突然放声尖叫,仿佛自己即将遇害一样,君子夫人也挺身而出,护着女儿,果然姐妹情深,八千代小姐和一美女士也赶上来保护七绪女士。 「妈,对不起,爸爸是俊之杀的,昨天晚上我们在谈事情,说爸爸既然不肯借钱,还不如死了好……这样就能分到遗产,对不对?」七绪女士躲在君子夫人背后,边说边发抖,「我当然只是开玩笑,可是他很认真,说公司可以弄到砒霜,假装食物中毒要他的命……所以他一定是昨天晚上……趁我不在房间……」 「别乱讲!」 俊之先生大吼。 「叫警察!」 耕治先生也大吼回去,一把抓住俊之先生。 「不对!不是我!七绪骗人!她才是凶手!」 俊之先生气得太阳穴爆青筋,扭着身体想甩开耕治先生,并指向七绪女士,七绪女士也涨红着脸反驳: 「 终章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今天也好热,真不是普通的热。 七月只剩最后一天,旭川连续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三十度,路上热气蒸腾,连樱子小姐的洋房也不例外。平时婆婆不会泡冰茶,说是冷饮对身体不好,今天竟然默默端出透心凉的饮料,可见今天有多热。 「啊~今天好热,真是热炸了!」 穿便服的警察内海坐在我旁边,边说边摇着扇子,煽出来的微风吹得他的鸟窝头微微摇摆,挺好笑的。 「不要一直喊热好吗?愈喊愈热。」 内海先生穿着短袖衬衫、短工作裤和慢跑鞋,已经够清爽了,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看得连我都热起来,忍不住瞪他一眼。内海先生耸耸肩,往院子里瞧,有三个小朋友正在院子里奔跑嬉笑。 「你没看天气这么热?带人家去旭山动物园玩说不定会中暑,可是我又不会带小孩,多亏有你在啊。」 内海先生喝着冰块融了大半的淡淡冰茶,笑呵呵地说。 「为什么要我帮忙带啊?」 「没为什么,因为我姐开刀割盲肠啊。难得我没轮班,她竟然把外甥硬塞给我,还没得商量,我本来想说带他们去看看企鹅也好,可是又这么热对不对?阿正这么喜欢小朋友,幸好我有留你的连络方式啊。」 「我才没有喜欢小朋友。」 我不开心地回答,内海先生却充耳不闻,边笑边说:「太好啦!太好啦!」其实就是内海先生突然传讯息过来要我带小孩,我只好无奈地把小孩和内海先生一起带到樱子小姐家里玩,想说就算樱子小姐招架不住,至少婆婆还会带小孩。 「小鬼头们活蹦乱跳的,真好啊。」 内海先生喃喃自语,盯着头戴白帽的樱子小姐在院子里拿水管洒水,身边还有一堆小孩跑跑跳跳。两个热力四射的孩子,是内海先生他姐姐的四岁双胞胎,还有一个跟着起哄的是小依——富永柚胡香。 「是啊……」 内海先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双胞胎,干脆找小依来一起玩,结果反而更难应付。但或许他只是想找机会确认小依过得开不开心,而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很诈耶,一说小依也在,我跟樱子小姐怎么舍得拒绝?」 我跟樱子小姐说要带小朋友去玩,她当然先是一口拒绝,我又说小依也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樱子小姐一定也很在意小依,以及她救回来的婴儿过着怎样的新生活。 小依他们被妈妈的远亲——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光看小依这么活蹦乱跳,脸蛋比跟着我们寻家那时圆润不少,就知道夫妻俩一定很疼爱他们。 「好了,吃午餐罗,请帮我叫小姐回来吧。」 婆婆还是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往懒洋洋的内海先生背上拍了一下,指着院子里说。 「了解!」 内海先生连忙弹起来,冲向开放式阳台。 「啊……」 这时,他披着的短袖衬衫钩到壁炉台上的相框,猛一拉,差点把相框摔在地上——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相框。 「喔喔!反应真快啊!」 内海先生爽快地给了我一个拇指,然后前往庭院。我拿着相框,明知不该看,却忍不住趁着把它放回壁炉台上时偷瞄一眼。 「……」 那是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有个穿着白上衣搭配黑色外出用洋装的小女孩,后面有位西装笔挺、英俊挺拔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手抱婴儿、身穿和服的纤瘦女人……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樱子小姐,但我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楚,乍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四人全家福照片。 「没事,相框没摔到,也没破。」 婆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连忙找借口搪塞,希望她没发现我偷看照片。婆婆松了口气,还是从壁炉台上拿起相框,确认是否完好。 「是纤瘦的这位。」 「咦?」 「夫人。」 「啊……」 婆婆说得很突然,我一时搞不清楚意思,接着才想到不久之前曾经问过婆婆,樱子小姐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婆婆凝视着照片,惆怅地喃喃说着: 「小姐体格就像老爷一样英挺,但是脸蛋跟夫人一模一样……尤其不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婆婆笑了一声。 「个性上有哪里像吗?」 「难说喔……不过应该有像,毕竟是母女呀。」 婆婆将相框抱在胸口,看着院子这么说。樱子小姐正在对内海先生洒水,内海先生大叫着,孩子们则放声大笑。 「比方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吧。」婆婆笑呵呵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众人,自言自语般地说:「别看小姐英气逼人,其实她很怕孤单呢。」 「很怕孤单……还真看不出来。」 她不是很享受孤独吗?我一脸讶异,婆婆却对我微笑,用食指抵着嘴唇要我保密。 「好啦,该来上菜罗。」 转眼间,内海先生一群人已经在外面打起水仗,婆婆笑着把相框放回原位,又转身回厨房。 「我来帮忙。」 今天午餐人数众多,光是上菜应该都很辛苦,我跟在婆婆身后说要帮忙,婆婆又露出微笑。 「那就请少爷帮忙把这几盘菜拿到餐桌上吧。」 九条豪宅传出不同以往的喧闹声,感觉比平时更热、更挤,也更开朗,白骨们今天肯定都吃了一惊。 「再不收拾一下,面线都要泡烂罗!快点擦干再进来!」 我从阳台往院子里喊,只见水管洒出晶亮的水珠,画出一道虹光,樱子小姐在光影下笑着,雪白的洋装裙摆翩翩飞舞,那笑容无比闪亮。 啊,我最爱夏天啦!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尸体上的虫会告发凶手》麦迪逊·李·葛夫着,垂水雄二译(草思社) 《尸体入门》藤井司(media factory)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北海道是不下梅雨的。尽管这阵子初夏有所谓的虾夷梅雨来报到,天气较为湿闷,但跟本州的梅雨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在旭川,要到夏末秋初的九月才是「雨季」。 每逢九月,旭川便会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却依旧暑热如夏,与其说是秋天,更像是迟迟不通过的夏季尾巴。不过只要熬过这段时期,待路旁的花楸树转为橘红,紧接着就是旭川最美好的秋季。 而现在,我暂时摆脱这灰溜溜的都市,来到札幌。车程不过两小时,札幌已是秋意满盈,令我真切体认到,季节的脚步已确实迈入初秋。 至于为何来到札幌,则是为了参加表姐的婚宴。 婚宴的女主角,是从小常陪我一起玩的杏子姐。如今她一身新娘装扮,简素的白裙与她豪迈又好强的个性(虽然还是比不上樱子小姐)十分相称,看来灿烂动人。 离别之际,久违的杏子姐感慨万分地瞧着我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当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可不是当年读幼稚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头了。 「小正,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应考了对吧?要是之后有来札幌,我会跟从前一样,负责好好照顾你的。」 「唉,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表姐笑着说道,妈也回以笑容,但表情瞬间有点僵,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札幌啊……」 「咦?难道你想在旭川找工作,不读大学了?可是,你还算是会念书不是吗?怎么不继续升学呢?还是说,你打算跟笃志一样,离开北海道到外地念书?」 杏子姐有点不懂得察言观色,纳闷地追问。当中提到的笃志,就是我哥哥。 「嗯……」我不由得发出低吟。 「你有什么计划吗?」 「嗯……这个嘛……我还没仔细思考过今后的方向……」 「你都没有什么志愿或梦想吗?该好好做打算罗!」 从实招供后,回应我的不是杏子姐,而是妈那无奈的口吻。 「将来的梦想吗……」 「你小时候总有过梦想吧?还记得以前想做什么吗?」 杏子姐看着面露难色的我,苦笑地问。 「小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有什么好想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以前不是一天到晚说,将来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正义英雄?」妈嘻皮笑脸地从旁插嘴。 「咦?原来你想向舅舅看齐吗?」表姐发出讶异之声,瞧着我俩。 「那人不是很爱骑着摩托车,假日去美瑛那类地方兜风吗?当时为了哄孩子,他总说自己是去打击邪恶组织,结果这孩子还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信以为真。」妈边说边呵呵笑着。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害妈当年买了好多变身腰带。」 「那种东西只要是小孩都会想要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下面红耳赤,激动地反驳呵呵笑的妈。 坦白说,她刚说的都是事实。小时候,我的确想当正义英雄——就像过世的爸那样。 在稀薄的记忆里,穿着连身技工服、头戴安全帽的爸,看来酷炫又厉害,年仅三岁的我,就那样被他的话给唬住,而且坚信不疑。 在我的心目中,爸一直是个骑机车、四处铲凶除恶的英雄。 「不过那毕竟是儿时梦想,当成将来的抱负还是不切实际。唉,想当初,真该把你生得更帅一点,最近的特摄片英雄,不是都要由帅哥模特儿来演吗?」妈说得一副万分遗憾。 「待在旭川这种地方,再帅也当不成特摄英雄好吗?」我气呼呼地回应。 要是连我也离开旭川,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人,爷爷奶奶迟早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独自扛下这一切。 「总之,事情确定了记得通知我喔,我一定帮到底。」 杏子姐做了总结,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妈也不曾再提起。她肯定不愿我离开旭川,不希望我重启这话题,证据就是,回旭川的路上,她比平时来得更加沉默。 走高速公路返回旭川途中,我们穿越了常磐隧道:一段位于旭川附近,不长而微弯的隧道。穿越隧道之后,紧接着又进入江丹别隧道,在这比常磐隧道要长上许多的隧道里,我习惯默默数着两旁的橘色灯光。 由于隧道跟旭川有段距离,在出口处看不到旭川全景,每当穿越这两条隧道,我都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禁松了口气。 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想就算过了十年甚至五十年,这感觉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回来了,旭川。 正当我暗自呢喃,却听到妈放心地叹道:「呼!回家感觉真好。」我的讶异与笑意同时涌现。 「我刚刚也是这么想。」 「札幌是不错,但还是旭川好。」 「嗯……」 我之所以没立刻回应,倒不是对旭川有何不满。但若要说我对大都会毫无向往,那绝不是肺腑之言。 「不过啊,你只要记得自己有个值得骄傲的故乡就好,剩下的不用太过烦恼,尽管去想去的地方发展吧。」 「咦?」 「咦什么咦?正太郎,别跟我说,你真的对自己的将来毫无规画。」妈再次无奈地说。 「目前还……不太确定……」 「要加把劲啊!」 妈一声长叹,像是要把整个肺给吐干。就算这样,我想做的跟能做的也是两回事,再说,我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能伤脑筋吧。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懵懵懂懂,暧昧未明——正确来说,也许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总之,你用不着太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孩子离家独立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独立,我才头痛呢。你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你也差不多该还我一个自由了。」 妈打开天窗说完亮话,对着方向盘的边边拍了一下。她虽然装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语声却是微微发颤。 「等我决定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说完,我把视线从妈身上移开,瞥向窗外,看着旭川街道旁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最近的日落比起之前,似乎又来得更早了。 十年后的我,人会在何方,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樱子小姐的身影,不经意地掠上心头。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那人想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就像标本那样。 白骨档案薄之壹 受诅咒的男人 壹 九月的头一个星期天,一个称不上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搭上樱子小姐的车行经市内。 大概是远方有人在烧田,我打开车窗,才吸一口干涩空气,鼻腔便隐隐作痛。然而,这也是属于秋天的芬芳。我迎着风眯起眼,感受这虽不算好闻,倒也令人神清气爽的秋日风情。 「听气象说,明天好像又要下雨了。」 坐在前座的内海先生大概发现我开了窗,头也不回地说。 「希望这次别下太大。之前那场雨,大到我家门前的下水道负荷不了,水一度冒出人孔盖,淹上玄关前的矮阶,吓坏我了。」 「就是说啊,那次的确有好几户人家淹水……啊,九条小姐,麻烦过那间超商后立刻左转。」 「什么,左转?」 就不能早点讲吗?樱子小姐咂嘴表示。从刚才起,内海先生的导航不是令人措手不及就是慢半拍,也让樱子小姐开起车来比平时还粗鲁。 「啊,请注意行车安全!要是因此被开罚单,我面子可就挂不住了……哦!」 他的身体因为樱子小姐突然变换车道而一阵摇晃,但语气依旧悠哉。内海先生是个警察,就在我家附近的派出所值勤,有次他收留了迷路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帮那孩子找家,因此而混熟。 正因为身分特殊,即使他正在休假,还是无法坐视认识的人违规。但我觉得,樱子小姐等下要是真被开了罚单,他也脱不了关系……不,根本是他咎由自取,樱子小姐才是受害者。 「唉,拿这种事来拜托你们,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我和樱子小姐的烦躁使车内气氛低迷,内海先生大概是想摆脱低气压,刻意拉高嗓子、怪腔怪调地道了声歉。 「你突然跑来打乱我的时间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樱子小姐没好气地回道。 「哈哈哈,可不是吗?抱歉抱歉,我实在没有其他人可拜托,而您美丽又聪慧,而且啊,一办起案子,连名侦探都自叹弗如。像之前那一次,可真是——」 樱子小姐明明是在挖苦,他却笑着回应,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看到他接着又动起那三寸不烂之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我只能苦笑以对。 我坐在驾驶座的正后方,看不到樱子小姐的脸,她现在肯定一脸不耐烦。 「我们可不是去玩的耶,内海先生,请你正经点好吗?」我无奈地叹气。这次,我们是应他邀请才出门,可不是假日出外兜风。 「哦,抱歉抱歉,这么说也是。」内海先生随口道歉。我这辈子还没看过像他这样赔罪有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人。 「其实这次跟我朋友有关……前阵子,我朋友突然打电话来,劈头就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 「嗯,什么自己再过不久就要死了。」 「死……?」 想不到是如此敏感的字眼。 「我本来以为他生病了,问了才发现并不是我想的那回事。」 「该不会是惹上杀身之祸?」 内海先生的态度或许不太正经,不过好歹也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兼法律捍卫者,我知道他虽然乍看不怎么牢靠,却是个满腔正义又勇敢的人。 「嗯……关于这点,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没错,他只强调自己再过不久就会死,我赶紧说一定会帮他,要他不管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都先说来听听吧。结果他说,事情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什么意思?」 「嗯,真要说的话……跟灵异方面有关。」 「咦?」 既然没生病也没惹麻烦,到底是有什么原因,能让对方断定自己将死?这诡异到令人发毛的对话,使我突然很想打道回府。今天虽然天气微阴,但蓝天不时从云朵间露面,气象报告也说下雨机率是零,那我宁愿把握时间,骑越野脚踏车享受假日,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好。 「听你讲话真累,就不能挑重点吗?」 樱子小姐忍无可忍,一停车等红灯,就搥打方向盘泄愤。内海先生慌了起来,左右为难地看着我,我耸耸肩,并未伸出援手……说得确切点,是帮不上忙。 「呃……是因为狗啦。」 「什么?」 「就……事情似乎是因狗而起的。」 「狗?」我跟樱子小姐异口同声。 「是的,说是有条凶犬最近黏上他,据说那条狗喜欢的饲主不久都会死。」 「咦?」 你在说笑吗?我顿时笑容一僵,然而后照镜中的内海先生却是一本正经。 「那位朋友叫做藤冈,从过世的亲戚那儿收留了一条狗,那条狗似乎有些问题,就像凶宅那样。」 「你的意思是,那条狗会剋死饲主?而不是在饲主尸体旁留下巨大狗脚印?」 「什么脚印?」 「没事……」 内海先生纳闷地问。看来他没读过柯南道尔的作品。 「怎么说……听说那条狗在亲戚间流离辗转,饲养的人也相继去世,大家说它不亲人又很阴森,干脆送去安乐死,藤冈觉得这样太可怜了,于是收养了它,没想到……啊,请沿着这条路继续开。」 内海先生说到一半还不忘引路。车子沿着缓坡,驶向位于旭冈高地的幽静住宅区。 「安乐死……是指送去收容所吗?这样的确挺可怜的。」 「是啊,不过那条狗宛如地狱看门犬,又大又吓人,虽说经过训练,不至于危害到人,可是啊……像那样的狗就算退个一百步,我也不会说它可爱。」 「地狱看门犬……难不成是大丹狗那类?」 「天晓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反正很大就是了。」 其实我对狗的品种也没什么研究,只记得以前看过福尔摩斯影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的魔犬就是这个品种,光是名字就给人巨大的感觉,让我印象深刻。 就算不是大丹狗,只要大到骇人的地步,缺乏管教的话一定很恐怖,就算偶尔展现讨喜的一面,在大家眼中恐怕也很难称得上可爱。我很喜欢动物,对狗更是情有独钟,但一想到接下来造访的家里有条骇人巨犬,不禁提心吊胆。 「那条狗啊,最近突然开始亲近起藤冈。宠物愿意亲近饲主,本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那种亲近方式怪恐怖的,说是常常静悄悄地跟在后头,就像在监视人似的。」内海先生回头,睁大双眼,神情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听说前饲主就是藤冈的叔叔,他在过世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 饲主相继去世确实骇人听闻,但大型犬和娇小的玩赏犬毕竟不同,向人撒娇时,动作或许比较笨重、不灵活。当然,大型犬里也不乏活泼可爱的品种,像我常去的旭川动物园附近的果园,里头就养了两条拉布拉多犬(分别叫哈尼与卡林卡),总是活力十足,活蹦乱跳的。想想,要是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大型犬像它们那样来回奔跑,画面不但充满魄力,也很恐怖。 「我想应该只是偶然吧?狗亲近自己的饲主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觉得它有点阴森,牵扯到死亡也未免太……」 内海先生一阵低吟。 「说到这个,听说藤冈他们家族的男性代代都很短命。」 「短命?怎么说?」 「他的爸爸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叔叔也在即将满五十岁的时候突然走了,所以他才害怕接下来会不会轮到自己,无法轻忽这种迷信。」 「原来如此……」 坦白讲,我对狗诅咒等话 题没什么共鸣,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背景,我能理解对方为何这么害怕不吉之兆。 「胡说一通。」 一直悻悻听着我们讲话的樱子小姐终于忍无可忍,蹦出这么一句话。 「樱子小姐……」 「偶然重复几次罢了,人们便以命运这可笑的字眼来解释。只要可能性不是零,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命运简直无聊又愚蠢透顶。」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那位藤冈先生的亲人与亲戚是真的死了。关于这类超自然话题,我本来是能不信则不信,但也认为世上的确存在着一些科学难以解释的神秘现次。 「这种事就算难以置信,也不该贸然否定。」 我反驳樱子小姐的断言,向内海先生投出求助目光,而他却透过车内后视镜,对着后座的我摇摇头。 「不,其实我也持相同看法。」 「咦?」 「我本来也不是完全不信这种灵异话题,只是啊……这件事让人无法置信,也不想相信。你们想想喔,要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催眠自己会死,岂不是很遗憾?藤冈有妻小耶。」眉头深锁的内海先生说完,表情更加紧绷。「所以,我这次才会请九条小姐来调查,搞不好他的家族短命是有原因的,只要查出那个原因,也许就能避免遗憾。查不出结果也好,这样藤冈或许就会明白,自己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内海先生随后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不,非让他明白不可。」深锁的眉头既像在生气,也像是在强忍泪水。 「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樱子小姐的确很适任没错……」 但她就是说话不太中听,即便是出于好意,听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希望她到时别劝说不成,反而伤了藤冈先生的心……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好好教训他一顿,告诉他诅咒全是胡说八道,要他别再胡思乱想。他的孩子才刚出世不久,当父亲的怎么可以嚷着死不死的,这样太糟糕了……」 内海先生的话声有些走音,我不忍再继续盯着他,于是故意面向窗外,却依然能瞥见他大腿上那双紧握且颤抖的拳头。 我突然自问:自己是否也能像他一样,为朋友分忧解劳、同甘共苦呢? 内海先生向来滑稽风趣,甚至有些不正经。尽管也曾被惹得一肚子火,但我还是觉得笑容更适合他一些。他的笑,总是能自然而然传染给周遭。 唉……虽然我既怕灵异话题又怕地狱犬,唯独今天,似乎别无选择。视线转回窗外景色,我心想这次一定要帮助他,为他解救那位姓藤冈的朋友。 贰 尽管这事可能攸关人命,前往「受魔犬诅咒的巴斯克维尔家」总教人不免害怕。不久,车子抵达藤冈家,心中的恐惧也逐渐加深。 樱子小姐的车沿着路肩停满车辆的窄坡缓缓而上,不久便抵达一片高地。目的地藤冈家,座落于旭冈景致良好的位置上。旭川并不像札幌,有所谓的高级住宅区,只有掺杂高级住宅的一般住宅区,但神乐冈与旭冈的某些地方(例如这里)绿意盎然、适宜人居,豪宅大屋随处可见。 而藤冈家就是其中之一,占地宽广,屋子也大,却又异于樱子小姐和蔷子小姐那种典雅豪宅,而是带有一种……现代感?要不是黝黑的外墙上嵌了宛若咖啡厅的四方形窗户,看起来还真不像人住的地方,更像是某种研究机构,甚至吸血鬼的黑棺材。鲜明锐利的存在感盖过了左邻右舍,吸收着太阳光,同时在四周洒下漆黑的屋影。 这样说可能不太厚道,但这房子跟诅咒等字眼实在太搭了。话虽如此,我毕竟不懂建筑业界的潮流(甚至不确定潮流存不存在),因此可能只是我孤陋寡闻,看不出它的独到之处罢了。 「这栋房子还真是又大又新……充满了近代风格啊。」 下车时,我向内海先生发表了不痛不痒的评论。 「喔,他过去是关东那边有钱人家的少爷,国中时由于父亲的工作,以及为了调养气喘才搬来这里,后来虽然回故乡了,却对北海道念念不忘,于是就在前几年收掉公司、搬到这里,目前靠买卖股票维生。」 「这样啊。」 简单说,这是由住在大都会东京的有钱人所盖的设计建筑吗?我本来只觉得它压迫感十足,直到发现玄关前黝黑的拱门底下,如草皮般铺地而生的小黄花,以及攀在拱门上结了红色果实的藤蔓,才感到如释重负。那开着黄花的应该是黄金钱草,我之前去市公所时,看到门前绿桥通的两旁花圃就种满了这东西,记忆犹新。 「嗨,藤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总算来了。」 还在看花的我,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人声,于是抬起头。 「哇!之前就听说你盖了大房子,没想到这么气派。」 「哈哈哈,哪里,差强人意啦。」 一名男子不算谦虚也不算炫耀地回应,笑脸前来迎接,他应该就是内海先生的挚友,这间房子的主人藤冈先生了吧。藤冈先生穿着一身黑衬衫与黑西装裤,彷佛要与身后的屋子融为一体,浏海微微向上拨,看来自信洋溢……或者说,一种倨傲的氛围。 「内海,你现在还在租房子吗?」 「啊?当然啊,我可是连老婆都还没找到。」 「真像你的作风。」 藤冈先生哼笑一声,不以为然。他的身高乍看不只一百八,就连比我还要高的内海先生都得抬眼看他。 一旦与他站在一起,内海先生那可比鸡窝的自然鬈,配上号称迷彩纹(我看倒像包袱巾花纹)的卡其色七分工作裤,以及粉红色衬衫,整体更加营造出一股散漫感,显得格外寒酸。 「炒短线真这么好赚?」然而内海先生却满不在乎地回应他,笑眯眯地仰头看着房子。 「我也希望……只是运气好罢了。」 藤冈先生清了清喉咙,喜形于色地回答。看他的模样,显然相信「运气也是实力之一」那一套,看来我无法喜欢这个人……想着想着,屋内走出一名女性,与一条雪白的毛茸茸大狗。 「老公,今天风有点大,不适合在外头谈天,你还是赶紧请大家进来吧。」 比藤冈先生还年轻的女子笑了笑。由称呼来判断,这人想必就是藤冈先生的太太。她穿着轻柔的褐色棉纱连身裙,肩上披件羊毛衫,看来和蔼可亲,与藤冈先生呈鲜明对比。 「哇呜!」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毛球从她身旁窜了出来,险些撞上站在玄关附近的内海先生,把他吓得发出怪叫,差点向后仰倒。 白色毛球的体型介于中型与大型犬之间,洁白无瑕的一身毛,配上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看来可爱又讨喜。狗踏着轻盈脚步朝我奔来,在身旁兜了几圈,最后抬起两只前脚,搭到我的大腿上向我「问好」。 「嗨,你好。」 小时候,我曾因为随便摸邻居家的狗的脑袋而遭反咬,从此学乖,知道绝不能贸然摸狗的头。我于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往白狗的下巴,它也仰起头,很享受似地眯起了眼,扬起嘴角对我「微笑」,随后转身奔往樱子小姐。真是个可爱的大家伙。 「真是可爱的——」 我才对藤冈夫妻说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樱子小姐「呜」的短促惨叫。「海克特!」藤冈先生同时斥喝,我连忙回头一瞧,发现樱子小姐跌坐在玄关前光亮的黑色石子路上,承受着大毛球的悉心款待,也就是所谓的狗舔攻击。 我一开始不知所措,以为她真的被狗攻击了,定睛一瞧,随后就被白狗热情的欢迎方式给逗笑了。这条白狗看起来似乎很喜欢樱子小姐,爱她爱得无以复加。 至于樱子小姐,虽然今天依旧是紧身牛仔裤搭配白衬衫,一身中性打扮,但那样两腿开开地蹬着脚,也真教人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摆。再说,她虽然没有裙底风光外泄的问题,但被狗扑上身,露出了白皙的侧腰。 「唉,真是……」 见内海先生一脸别有深意地望着樱子小姐,我赶忙上前搭救。藤冈先生与太太见我过去,也急急忙忙地朝自家的狗奔去。 「呜呜……」 「不好意思,它平常不会这样的……」 「看来它很喜欢今天的客人,真是十分抱歉。」 樱子小姐板起脸,接受藤冈夫妻的道歉,同时挽起袖子抹脸。 「原来除了骨头,还有其他东西会喜欢你啊。」我伸手拉起樱子小姐。 「闭嘴。」她嘟嘴轻斥,看到我交出手帕表示道歉,便接下并摊开,不顾形象地大擦特擦了起来。 「所以,嗯……这两位是?」 至此,太太总算好奇起我俩的身分,并瞧着自己的丈夫与内海先生,然而丈夫藤冈先生同样以歪头表达自己的纳闷。 「哦,这两位是九条小姐与正太郎,跟我有点交情。怎么说呢……有点像侦探吧。」内海先生赶紧为我们说明。不知是否对先前差点绊倒的事耿耿于怀,他始终和白狗保持距离,不让它靠近。 「侦探?」 「就……你之前不是说受诅咒什么的,我才请她来调查看看。」 「呃……」 藤冈夫妻面面相观,狐疑地打量我跟樱子小姐。 「哦,你们误会了,这次是不收钱的,解谜是她的兴趣……总之,他们肯定帮得上你的忙。」 「那真是谢谢了……」 听内海先生打包票,藤冈先生面露难色,显然不怎么欢迎我们的到来,但还是礼貌性地点头致意,我也赶紧回了个礼,樱子小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擦完脸的手帕折都不折,直接还给我。 藤冈先生的太太先是诧异地看着我与樱子小姐,随后喜孜孜地低头望向伸舌喘气的爱犬,再次笑盈盈地面向我们说:「感谢两位专程前来。」 「这只狗真可爱啊。」 我随手折起手帕,塞进口袋,摸摸白狗的颈子。软绵绵的滑顺白毛,摸起来舒适极了。 「它叫做海克特。」 「海克特?」 「跟漱石的爱犬是同个名字。」樱子小姐答道。 「漱石指的是那个『夏目漱石』吗?」 说到夏目漱石,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我是猫》这本书。我只知道他养了猫,却不晓得他原来也有养狗。 「原来您也晓得?」 樱子小姐还没回答,藤冈先生倒是先替我解惑了。 「那名字取自《伊利亚德》里的特洛伊王子海克特,他虽然被阿基里斯击败,却被后世尊为英雄,是九伟人之一。人家说扑克牌的图样很多是来自九伟人,而钻石j正是以海克特为蓝本。它颈子上的钻石项圈,想必带有那层象征。」 正好摸到项圈附近的我,看着海克特的喉咙,发现黑色的皮项圏正中央,的确挂着一枚钻石型的银色坠饰。 「海克特的第一任饲主是我伯伯,他是个爱书成痴的人,特别喜欢夏目漱石。」 兴奋的语气里,藏着对樱子小姐的观察力与知识的折服。经过这偶发事件,藤冈先生明白樱子小姐的侦探名号并非吹捧,稍微卸下心防,随后便邀我们入内。 海克特潇洒地尾随而去,追过自己的饲主,在玄关停下,抬起单只前脚回头,就像要我们赶紧跟上。 「唔喔!」 为了躲避自一旁硬闯的海克特,内海先生差点又跌倒了。 「它真可爱啊,像云朵一样,轻飘飘的。」 「它是萨摩耶犬,一种来自西伯利亚,温驯又聪明的品种。」 「喔~」 海克特似乎也知道大家在讨论它,再次扬起嘴角。 「它就好像真的在笑一样。」 「我想肯定是。它只要心情好,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藤冈先生说。 「猫跟狗的祖先虽然相同,但狗不像猫,选择与人类共存,于是踏上一段漫长的驯化过程。一般认为与人类一同进化的历史,促进了它们表情肌的进化。萨摩耶犬是血缘与原始犬极为接近的纯种犬,由于并未掺杂狼的血统,与人类交流的能力也格外发达,事实上……」 樱子小姐本来还打算再说下去,但才刚蹲身要脱鞋,海克特又凑上去舔她的脸,也一并打断了她的话。 「所以,您说的那条凶犬是?」 「是的,就是它。」 「咦?」 我边掏手帕给樱子小姐,边向藤冈夫妻问道,只见藤冈先生指了指海克特。 「呃?」 我面向藤冈夫妻,再次做了确认,两人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转往内海先生,他也同样点头如捣蒜。 「可是,之前不是说是地狱看门犬吗……」 这次我瞧着海克特,只见它脑袋微倾,乌溜溜的眼珠子也瞧着我,接着又开口笑了。谁能想到这么可爱的模样,竟然是他们口中的地狱犬。 我忍不住朝海克特伸手,近乎粗鲁地搔弄它的喉咙与脑袋。 「内海先生!它明明这么可爱,究竟是哪里可怕了?」 「明明就很可怕不是吗!我最~讨厌动物了!」 我心想,夸大其词也要有个限度,声音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内海先生却忽然趴到开着的门上发抖。我还以为他又在搞怪,看来他是真的很怕狗。这么说来,他的确从刚刚就跟海克特保持距离。 「话说回来,您说它是凶犬吗?」 「噫!」 如此可爱的海克特不过才轻轻一瞥,就把内海先生吓得跳起来。好吧……海克特毕竟不是小型犬,在怕狗的人眼里或许很可怕,可是对我这不怕狗的人来说,它静下来后既乖巧又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饲主带来不幸的狗。 「是的……我本来也不愿相信,可是它的饲主真的接二连三过世。」 「可是,它明明就像小白熊一样可爱……」 听藤冈先生这么说,我不可置信地反驳,而他也点头同意。的确,如果听到它要被安乐死,就算知道它会带来不幸,我也会忍不住想收养它。 「它向来不怎么亲人,从来不曾这样兴高采烈地迎接客人。」 「这样啊?」 来到采光良好的客厅里,藤冈先生继续说着。藤冈家不只屋外,连室内装潢都是黑白色调,统一成现代设计,就连挂在墙上的,都是只有黑白灰三色的抽象画。 客厅入口旁挂了一幅署名安迪·沃荷,彷佛墨渍测验的海报。「看起来好像长颈鹿的头骨。」我轻声说道,樱子小姐便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 一行人被带领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这张沙发乍看舒适,上面却依旧铺了层全黑的皮革。不过,客厅似乎是太太的地盘,举凡沙发、橱柜、墙壁的每个角落,全都挂上了暖色系的布帘,并且摆了好几盆观叶植物。至此,我终于得以喘息,觉得自己总算来到像人居住的地方。 「哦,这不是暖炉吗?」 在沙发上抱起双腿躲着海克特的内海先生,宛如发现新大陆般地说。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另一头的确有个暖炉,但却不是樱子小姐家那种久未使用的沉重炉灶,而是上头罩着漏斗状黑色烟囱的小型暖炉。 「哦,那个啊?我以前一直梦想着家里能有个暖炉。」 「对,记得你说过跟父亲住的小旅馆里有个暖炉,说得很开心的样子。」 「哈哈 哈,你记性真好啊。」 听内海先生提起往事,藤冈先生腼腆地笑了。 「所以我才计划着,要是将来搬到北海道,一定要在家里弄个暖炉。」 「只是啊,这东西可麻烦罗。」面露苦笑的藤冈太太接着说。 「会吗?」 「因为它要劈柴才能用嘛。」藤冈太太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头疼的模样。当然了,暖炉得有燃料才能生火,而要度过旭川酷寒的漫漫长冬,势必得准备大量的柴薪。 「不过呀,房间一旦暖起来,真的是一路暖到心坎里呢。」 「是所谓的远红外线效果吗?」 看来藤冈太太念归念,心中还是很中意这暖炉。后来,我们又听她提到里头可以烤地瓜或南瓜,看她笑得可开心了。 「就像各位看到的,我太太最后也喜欢上它了,为了迎接今年的冬天,我现在可是每天勤劳砍柴,还因此练出了肌肉呢!」 藤冈先生弓起纤细的胳臂,挤出二头肌秀给我们看。 「我先生烟没戒成,常常到院子里抽烟,最近还养成习惯,每抽一根烟,就要劈五根柴。」 「要是不这么约束自己,到时又会懒散下来。」 语毕,藤冈先生笑了几声,再次邀我们就座。我们才刚坐下,海克特就像久候多时似的,狗嘴搭到了樱子小姐的大腿上,两颗眼珠子向上瞟着她,希望她摸摸自己。 但樱子小姐并未伸手,而是以视线向我求救,我只好替她代劳。樱子小姐其实不怕狗,只是不习惯有人(狗)这样跟自己撒娇罢了,我摸着摸着,她随后也悄悄把手伸进白毛里,不久便肆无忌惮地搔摸起海克特。 「看来它真的喜欢上你了。」 「可不是吗?连我都没见过它对我这样。」藤冈先生苦笑。 「不是听说它最近很亲近您吗?」 「不……那不叫亲近,简直就像在监视我。它总是不知不觉出现在背后,一声不吭盯着我瞧。」 这的确是挺毛的……这时,藤冈太太从厨房端来咖啡,问我们是否要加糖或是牛奶,那咖啡杯是暖系的褐色素烧陶。虽说夫妻不见得一定要兴趣相投,但两人喜好如此南辕北辙,相处起来真的不会有什么摩擦吗?尽管事不关己,我还是不禁为他们担心。 「那……麻烦帮我加牛奶。」 我才刚说完,一旁的樱子小姐迅速回答「不必」两字。 「咦?」 嗜甜如命的樱子小姐竟然不加牛奶也不加糖,今天吹的究竟是什么风?讶异的我随后发现,原来她谢绝的根本不是那些东西,而是咖啡本身。 「给我白开水就好。」 「咦?呃,可是……」 「哦,樱子小姐不喜欢咖啡。」见藤冈太太一时愣住,我赶紧替她解围。 「那您平常都喝什么呢?红茶吗?」 「不,她喜欢的是热巧克力,红茶得配着甜食才喝得下去,总之就是儿童味觉。」 是吧?我向樱子小姐确认,她鼻头皱了皱,倒也默默点了个头,虽然心有不甘,却无法否认自己的儿童味觉。 「抱歉,我先生跟我都不喜欢甜食。您可能会觉得这体型缺乏说服力,但我只是太喜欢碳水化合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藤冈太太诙谐说完,嘻嘻一笑。这时笑出来对她有些失礼,但我还是被她那俏皮可爱的表情逗得嘴角微扬。 「对了,家里还有别人送的苹果,我先生之前为了孩子,网购了一个顶级果汁机,只用一次就收起来了,趁这机会,不如就为您打杯果汁好了。」 藤冈太太两手一拍,像是在佩服自己的好点子。 「我对您说的顶级果汁机有点好奇,能看看吗?」 到人家家里作客,照理说应该要拘谨些,不过受到藤冈太太的快活个性感染,再加上顶级果汁机的吸引力,我于是起身询问,而藤冈太太也一口答应。内海先生大概是觉得少了我这面墙,等于缩短了与海克特的距离,因此并不希望我离席。只见他怯怯地「唉」了一声,沙发上的身子显得更加瑟缩了。 跟着藤冈太太前往厨房之际,我瞄了客厅后方的房间一眼,发现那里原来是为婴儿准备的空间。长得像母亲的小婴儿,正躺在婴儿床里,发出鼻息声酣睡着。 一来到厨房,里头也一样五颜六色,墙壁与橱柜虽是黑白色系,挂在外头的布巾与汤勺却有红有橙,鲜艳缤纷,不难看出藤冈太太的些微抵抗。 「嘿咻……」 她踩着椅子拉开橱柜,打算把装了果汁机的箱子从高处搬下来。面对眼前那摇摇晃晃的翘臀,我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主动上前代劳。 果汁机比想像的还要沉重,颜色是红色的(终于不再是黑白色),里头没有搅拌刀片,属于磨臼式果汁机。我单手拿着说明书一边组装,藤冈太太则是在一旁将苹果去蒂、削成大块。 那苹果说是旭川近郊采收的,并没有特别大,色泽也很普通,但藤冈太太一下刀,就能看到果汁化为薄雾从中溅出,酸甜果香弥漫至整间厨房,害我口水流了满嘴。 藤冈太太厨艺似乎不错,熟练地将苹果切完并放进果汁机,而之前以为运转起来肯定很吵的果汁机,竟然比我家的老旧果汁机安静十倍,再加上一旁如牙膏般挤出的果渣,让我一时看得浑然忘我。 不久,她请我试喝一杯,浓郁好喝得令人难以置信,藤冈太太试喝也是赞叹连连,结果我们兴致一来,连冰箱里的凤梨、番茄、红萝卜等全拿出来,替所有人榨了果汁。我对这类家电实在特别没抵抗力。 「刚才两位自称是侦探,那么您是她的小助手吗?」 我像是做化学实验般,将内容物各不相同的玻璃杯排成一列,藤冈太太就在这时突然开口。 「呃……算是吧。」 我赶紧抬起头,端正姿势。现在的我,的确是有些幼稚,看到像我这样的小鬼助手,她想必觉得不太牢靠吧。 「看来内海先生他……是真的很担心阿毅。」 藤冈太太望着客厅,压低音量。她口中的阿毅,指的大概是藤冈先生。 「抱歉,突然跟您提这些,坦白讲……我自己也觉得诅咒根本是无稽之谈,但肯像这样为阿毅操心,甚至登门拜访的,就只有内海先生跟你们……」 说着说着,藤冈太太停下来,揉揉眼角。 对喔,都忘了当初的目的!樱子小姐与海克特发生的插曲虽然缓和了气氛,但海克特可是条不吉的凶犬,藤冈先生则是有诅咒在身,而我们此行正是来帮助他的。 「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消除您的不安。」 我以尽可能坚定的口吻向藤冈太太保证,她则红着眼睛微笑以对。这段日子,她肯定每天都过得忧心忡忡吧。 「糟糕,再这样发呆,榨好的果汁都要被冰块稀释了。」 突然回过神的她,摘了一张厨房纸巾,沾了沾眼角,故作开朗地说。于是我也点点头,把色彩琳琅满目的玻璃杯放上托盘,端着离开厨房。 还没来到客厅,玻璃杯另一侧传来的氛围,一看就与我们离开时截然不同。 「但我就是相信!」 藤冈先生发出咆哮,往桌子一拍,内海先生则是几乎要站到沙发上,与藤冈先生僵持不下,气氛一触即发。早已占据我的座位,在沙发上亮出肚子、任由樱子小姐上下其手的海克特,被声响吓得竖起耳朵,却被樱子小姐压回沙发上。 「你、你先别激动嘛,我不是质疑你的话,只是以一般观点来讨论,好吗?」 内海先生大概是察觉我跟藤冈太太回来,连忙摆摆手,要藤冈先生坐回位子 上。 藤冈先生发现我们回来,便抿着嘴,一屁股坐回单人沙发上。我和藤冈太太就在尴尬的气氛里,默默将果汁端给大家。 樱子小姐的是苹果与凤梨的综合果汁,看到她才喝第一口,就被酸得皱起脸来,我赶紧把自己的苹果汁换给她,但她似乎还是觉得酸,眉头紧皱地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明天是我三十六岁生日,而我父亲就是在这个年纪过世的。」 藤冈先生大概是把那蹙眉样,视为对自己的否定,改以彬彬有礼的口吻向樱子小姐说明。 「可是,医院不也说你身体好得很吗?」 「是啊,他上上个月进医院健检过,除了肝脏有些过劳,其他健康状态就连医生都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藤冈太太代替丈夫,回答内海先生。 「我也是啊,医生叫我只要少喝点酒就没事了,哈哈哈。」 「这并不好笑!」藤冈先生再度拍桌,探出身子,「我父亲也曾经很健康!连病都不曾生过一次的他,就那样突然走了!我的叔叔——它的上一任饲主也一样,明明好端端的,却没多久就搞坏了身子。」 藤冈先生伸手指向海克特,海克特再次竖起耳朵,从沙发蹦下地面,来到藤冈先生的身旁。 「不管怎样,我都一定会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点好后事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虽然觉得很宽心——」 「无聊透顶。」 「樱子小姐……」 「你的臆测根本毫无根据,不是吗?」 一直默默聆听的樱子小姐,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话里掺杂奚落与不悦。我抬起手肘顶了顶她,要她话别说得这么重,但她并没理睬。 「要根据,我有。」话被打断,藤冈先生显得有些败兴。 「喔?」 樱子小姐轻蔑地应了一声,藤冈先生于是起身离席,到架上拿了一本事前准备好的透明资料夹,回到原位坐下。 「请看。」 「这是?」 那似乎是一份名单。 「这是我从族谱里整理出来,所有英年早逝的亲戚名单,虽然只溯及前三代,但附上了每个人去世时的年龄与疾患。里头虽然有些人死因不详,有些生前久病缠身,但包括宿疾在内,能找得到的资料全列在上头了。」 几张名单一一摊到桌面上,以免被玻璃杯外的凝水沾湿。我把果汁端到一旁,望向桌面,随即晓得这名单可不只有一两人这么简单。 「这些人不只早逝,病名也形形色色。若是在早年,会比现代人早死也是无可厚非……但我的父执辈与祖父辈,一样有许多早逝的人。看到这些资料,各位还认为我只是杞人忧天吗?」 藤冈先生说话时,眼神注视着樱子小姐,而她只瞥了一眼,便垂下头阅读那份名单,这样的态度看在藤冈先生眼里,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只见他深深坐进沙发里,双手掩面。 「各位能体会害怕入眠的感觉吗?那种深怕自己一睡不醒的恐惧……我过去也认为这种事无聊透顶,曾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不可能受命运摆布……如今不一样了。」 左手留在原处,抬起右手扶额的藤冈先生,那微微走音的声调,如实呈现出他的苦恼,令我这听的人也不禁心痛。对我这每天一觉到天明的人而言,那应该是无可想像的恐惧吧。 「既然是无法摆脱的命运,就只好坦然以对,提前做好准备,让妻儿在我死后,也能过衣食无缺的生活。」 「藤冈……」 「内海,当初听说你当上警察,我本来觉得很可笑,但也认为那就是你的天职。你是个在紧要关头很可靠的人,所以将来要是有什么万一,希望你能帮助我妻子与女儿度过难关,替我守护她们。」 藤冈先生身子更加前倾,一本正经地盯着内海先生。与先前不同,音色中多了份激情与衷心盼望,让内海先生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是个光说不练的差不多先生,你这样拜托,我哪承受得住嘛!」 内海先生乍看笑得一如往常,却似乎带了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内海!我是跟你说正经的!」藤冈先生口气再次激动。 「有、有事的话,我当然会出力啦,可是守护她们,不是你分内的事吗?所以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要是能办得到,我就用不着头疼,也用不着这样拜托你了!」 再次探出身子的藤冈先生这次撞倒了玻璃杯,番茄汁与苹果汁在黑色的桌子上漫开,就像是鲜红的血流,令人看得怵目惊心。抬头一瞧,藤冈太太也是苍白着一张脸。 就这样,我们茫然望着玻璃杯在桌上滚动,任由果汁流窜滴落,唯独樱子小姐有如置身事外般拿着名单,连理都不理。 「美幸,拿抹布来。」 不久,藤冈先生艰涩地挤出一句,藤冈太太这才赶紧奔向厨房,我则从一旁架上拿了整盒面纸,在桌上围出堤防,以免果汁继续流到地板上。 随着果汁在黑白色系的高级地毯上(我不太想这样说,但那看起来很像乳牛纹)滴出红色水洼,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了气。内海先生本想一同帮忙收拾,随后发现海克特就紧邻在旁,吓得发出哀号、跳回沙发上,把藤冈先生逗得笑出来。 然而当事人(当事犬?)似乎对内海先生没兴趣,并未理睬在沙发上抱膝而坐的他,而是把头靠回樱子小姐的腿上磨蹭。 「看来它真的对你很有好感。」藤冈先生擦完桌子,把抹布交给妻子,同时眯眼瞧着她们。 「可惜它是只阴森的狗,我就是有所顾忌,无法好好宠爱它。」 「阴森?」 海克特虽然号称凶犬,却是只可爱的狗,与阴森两字实在搭不上边。正当我纳闷着,藤冈先生苦笑了笑,视线落到空无一物的玻璃杯上。 「我的叔叔生前孤家寡人,加上从事自营业,病倒了也没人知道,等大家发现他时,已经是死后一星期的事了,而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期间在叔叔的遗体旁陪伴着他,对死掉的动物特别感兴趣。」 「死掉的动物?」 「倒不是指乱捡尸体吃,但它有时散步到一半,会突然拔腿跑走,跟过去一瞧,就会发现麻雀尸体之类的。」 原来!我这下恍然大悟,转头看樱子小姐,她轻轻耸了耸肩,装得漠不关心,继续抚摸海克特。 「九条小姐,您喜欢狗吗?」藤冈先生突然问。 「我以前养过两只猫,对狗不太熟,但我喜欢它们的骨骼。」 「骨骼?」 「首先,那粗大的颈椎令人印象深刻……虽说哺乳类基本上都跟人类差不多,不过它们没有锁骨,胸椎与腰椎数量却多过人类,因为有尾巴,尾椎当然也比人类多。」 樱子小姐扳正海克特的姿势,手指依序拂过脖子、肩膀与脊梁,像是在拨弄骨骼般。她的双眼肯定能透视出,海克特毛茸茸的表皮与肌肉底下那些骨头吧。 「请问……」 「啊,不、不好意思!」 海克特一副陶醉样,我也对那手指看得入迷,却发现藤冈先生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于是赶紧向他们解释: 「嗯……樱子小姐的本业并不是侦探,而是标本师,平时会做动物骨骼标本。」 「骨骼标本?」 「是的,骨头的标本,就是博物馆或学校里看得到的那种。」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以前跟太太去旭山动物园时,看到里头展示了巨角鹿的头骨,还有许多其他的动物。我记得,那好像叫做骨骼橱窗?」 藤冈夫妻显然较一般 人感性,听到骨骼标本不但随即理解,也并未显露排斥。话虽如此,他们的知识终究仅止于一般人,对骨骼标本的制作过程并没有深入了解。 「骨骼标本就算放在展览馆里,没兴趣的人一样不会参观,因此旭山动物园将骨骼展示在各种动物的房舍前,希望大家在了解骨骼构造的前提下,观察那些活着的动物,毕竟动物之所以能活动,全都是仰赖支撑在里头的骨骼。」 「喔~~」 我也晓得旭山动物园有骨骼橱窗,却不知道原来背后有这层用意在,不禁跟着藤冈夫妻一同感叹。 「除了资料馆里的亚洲象等大型动物,其他骨骼标本几乎都是由园方自制,而我也受邀帮忙过好几次……」 见到樱子小姐滔滔不绝地分享起实务经验,我连忙插嘴打断她。 「没、没错,还常常有大学单位带着动物尸体上门,请樱子小姐制成标本呢。」 我真是的,差点听得入迷,要不是刚刚与脸色发青的内海先生对上眼,一场樱子小姐的骨骼课程恐怕就要开始了。我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借此自我警惕。 「当然,樱子小姐家里并不是满屋子动物腐尸,不过听说狗的嗅觉比人类强上好几百倍,海克特大概是从樱子小姐身上嗅出那种味道。」 我没提起樱子小姐天天捡拾动物尸体解剖炖煮等具体细节,只向藤冈夫妻粗略说明,而他们也认为这说法有道理,足以解释海克特亲近樱子小姐的举止,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之后,藤冈先生对着樱子小姐与海克特端详了好一会儿,毫无前兆地开了口: 「我有件不情之请……等我死了以后,能请您收养海克特吗?」 「什么?」 「这条狗或许不太吉利,但既然它这么喜欢您,我太太独自一人也不方便照顾这么大的狗……也许会给您添麻烦,但不晓得您愿不愿意当它的下一任主人呢?」 对有个孩子的母亲来说,照顾大型犬或许不是件轻松的事,但突然要人收下一只狗,这也实在是有点…… 「我拒绝。」 果不其然,樱子小姐一口回绝,藤冈先生难掩沮丧。 「因为没必要,我根本不信你那套来日无多的说法。」 听她这么说,一旁的藤冈太太像是吃了定心丸般,悄悄吁了一声,而藤冈先生虽感失望,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绝理由,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关于过世的前几任饲主,他们的资料在?」 「哦,他们的资料我也整理出来了。」 「喔?」 「就是这个。它一开始是我伯伯的朋友养的狗,对方死了以后,伯伯就收养了它,但后来伯伯骤逝,于是又换另一个叔叔收养它……」 大家盯着那汇整得条理分明的印刷纸,藤冈先生所指的地方,上头写着「藤冈辰夫,四十八岁,二〇一二年七月二十日殁,肝硬化」。这大概就是他刚提到的「叔叔」了。 「这条狗从小就际遇奇特。在它还是小狗时,养狗的家庭失火,不只屋主丧命,狗父母与狗兄弟也跟着陪葬火窟,唯独它因为肠炎而住院,侥幸逃过一劫。」 说着,藤冈先生望着海克特,我们大家也陪同望去。海克特只是好奇地微微歪头,朝樱子小姐的掌心舔了两下,像是在问:「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它或许不单是灾厄的化身,还能感应到死亡徵兆,这一次……从我身上嗅出那样的气息。」 藤冈先生望着海克特,双眼像是无底洞般黑不见底。 「我倒不认为狗有这样的能力……算了,我们就来调查调查,你所谓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樱子小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藤冈先生说,最后还是呑了回去,这样回答他,或许是认为就算再反驳,也只是刺激藤冈先生,讨论不出结果……也或许,她只是懒得再和他交谈罢了。 「那就有劳您了。」 藤冈太太躬身道谢,藤冈先生向我轻轻点头,内海先生见状,也跟着依样画葫芦。我紧张得直起身子,一旁的樱子小姐却跟着海克特一起打了个大呵欠,连遮都不遮一下。 参 不知道是不是怕尴尬,藤冈夫妻将资料留给我们后,双双离开了客厅,一个去给小婴儿喂奶,一个则是去当瘾君子。由于家中有个小婴儿,太太禁止藤冈先生在屋内抽烟,他只好来到庭院解瘾。 看着藤冈先生不时咳嗽的背影,我心想他何不干脆别抽了呢?我不是讨厌别人抽烟,只是既然不想早死,就该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对吧。 海克特也跟着主人一同到庭院,时而隔着一大片阳台玻璃向我们搔首弄姿,时而追着鸟儿跑,或是一头钻进草丛里。庭院里堆着暖炉用的柴薪,乍看为数众多,但要过冬却还是稍嫌不足。不晓得晚点能不能让我也体验一下砍柴——想着想着,我的视线返回屋内。 总之,留在客厅的我们三人,决定先将资料大致看过一遍。这些资料分为三种,分别是族谱的影本、家族中早逝者的名单,以及海克特的历任饲主。 而我手里拿的,是早逝者的名单,关于殁年、年龄、死因、生前宿疾等内容全都巨细靡遗,因此也是三种资料里最厚的一叠。 「这些人还真的全都年纪轻轻就过世了……」我边翻页边低语。 「嗯……」 凑过来看我手头资料的内海先生也忍不住低应。虽然事前便知道有关早夭的事,但我实在没料到竟然到这种程度,要是再对照内海先生手头那份族谱影本,更是彰显出那份异样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命短,藤冈一族代代多子多孙,为数众多的家族里,女性反倒各个长寿,男性却大半活不过五十岁。其中藤冈先生的父亲共有九名兄弟姐妹,当中七名是男性,这些人全都在五十岁以前过世,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五岁。 一想到那人跟自己同年,带来的震撼直入心房。再看到死因记载为心脏衰竭,是在棒球比赛途中去世,更是令人加倍感到遗憾。看来他真的走得太突然,到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地步。 「这也未免……太多了些。」内海先生嘶声低语。单手举起玻璃杯的我点了点头,入喉的果汁,尝起来显得有些苦涩。 「嗯……」 坐在我们对面的樱子小姐吁了一声,表情有点儿闷。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觉得他调查得真是周到。」樱子小姐纳闷道。 「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会想查仔细很正常吧?」 只要是能到手的线索,藤冈先生想必是大小都不放过,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找出摆脱死神的方法。 然而话说回来,这些死因实在太过异常。若大家死因一致也就罢了,如今看了名单,这些人的死因却是各式各样,有意外身亡的,也有因病过世的,缺乏规律性的死法,更不禁使人联想到「诅咒」二字。而种种死因最终通往的,都是英年早逝这个结果。 「死于心脏衰竭的人还真多啊。」 不过这些人倒也不是毫无共通点,里头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心脏衰竭这个病名。 「心脏衰竭只不过是心脏病的总称罢了。」樱子小姐直接答道,瞧也不瞧我一眼。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心脏病去世的吗?」 「不,人死了,心脏本来就会停止跳动。会冠上这病名,有时只是因为死因暧昧不明,无法一概而论。总之,这是个非常万用的病名。」 「皮肤病……也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疾病吗?」 这次轮到一旁的内海先生开口。他伸手所指的那个人虽然死因记载为不明,宿疾方面却详细记载了呼吸器官 疾患、皮肤病等问题。 而不只是他,他那因肾衰竭而死的哥哥,以及其他好几人,也同样患有这些呼吸器官与皮肤方面的问题。 「致命的皮肤病吗……较常见的,大概就是皮肤癌吧。」樱子小姐鼻哼一声,贴着椅背坐进沙发里,「较为罕见的……则是一种叫做史蒂文斯强生症候群的病,属于皮肤的过敏症,可因药品副作用而诱发,严重时会致人于死,不过若要说致命原因,呼吸器官疾病才是问题所在吧。但上头没写详细病名,我也不晓得那是怎样的病……」 只见她嘀嘀咕咕地说完,在沙发上翘起修长有致的二郎腿。 「也对,搞不好是肺癌之类的病也说不定。」 这么年轻的人,癌症扩散速度想必也很快。我看着阳台玻璃另一侧,藤冈先生刚抽完第二根烟的背影,只见他往里头走去,随后开始砍柴,发出响亮的声音,同时让我吃了一惊:原来砍柴比想像的容易多了。 海克特从草丛里探出头,奋力抖了抖全身,回到阳台兜了几圈后,大概是看玻璃落地窗凉凉的很舒服,「咚」的一声靠躺到上头。 「这里写的皮肤病与呼吸疾病,有没有可能是过敏性气喘啊?」内海先生出声。 「什么?」 「你们看,里头不是有好几人似乎遗传到类似症状吗?」 他拿起族谱,指给我看。一对照族谱,从我那份名单中难以察觉的资讯,的确变得一目了然。 「他的直系吗?」樱子小姐说。 一看族谱,藤冈先生的伯伯与爷爷等血缘相近的故人,全都患有这样的疾病,除此之外,他们也不乏肝癌等问题,因此倒不见得能直接与死因画上等号,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些病彷佛带有遗传性,只出现在特定人的身上。 「这么说来……藤冈先生也经常在咳嗽。」 我想起他在对话途中频频咳嗽的事,而内海先生也点点头。 「是啊,毕竟他国中时就是为了调养气喘才搬到这里。看他如今成了大烟枪,我本来也是挺替他担心……不过,烟酒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内海先生大概是想起藤冈先生快乐似神仙的抽烟样,转头注视庭院,没想到映入眼中的却是海克特,害他明显皱起了脸。 「我姐姐也有气喘,外加从小就患了严重的异位性皮肤炎,苦到连我都看不下去,总是心想要是能帮她分担一些不知该有多好,特别是气喘,发作起来真的要人命,每次都看得我提心吊胆,怕她会不会就那样死了……」 他胡乱搔了搔鸡窝头,双手交扣至后脑合起眼睛,感触良多似地回忆往事。从见到他人有难,愿意分忧解劳这点,不难瞥见内海先生温柔的一面。 「小时候……意思是她现在已经好了吗?」 「目前是。不过听说前阵子搬家时,大概是因为尘埃吧,好几年没犯的气喘又发作了一次。这种过敏问题好像有遗传性,她之前怀孕时,还为此操了好久的心。」 我想起之前内海先生带到樱子小姐家的那对可爱双胞胎。他们就跟内海先生一样,生着一头蓬蓬的鬈发,又跟内海先生排排站,害我差点笑场。 「幸好如你们所见,那对双胞胎健康得很,虽然头发跟我和我姐一样,长成这副样子。」 内海先生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笑道,我也不禁跟着笑了。那两个小朋友的确是开朗又活泼,说到头发……内海先生果然很介意自己的发型。话说回来,原来他姐姐也是一样的发型吗? 「可是啊,自然鬈是占优势的显性遣传,这对大耳垂也是显性遗传,所以别看我们这样,这些都是十足优秀的基因!你们想想,佛陀不也是自然鬈配上大耳垂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内海先生一反先前的正经,回归平常嬉闹的口吻。 「等等,耳垂就算了,佛陀那颗头应该不叫自然鬈吧?」 「难不成是去给人烫出来的吗?还是说,他每天早上都自己动手卷?」 「不,那样并没有比较好……你应该听过孟德尔定律吧?显性优势指的不是那个意思!」 「——婆婆说,欢迎下次再带他们来玩。」 我跟着恐怕会遭天谴的内海先生一同笑着,一旁拿着资料装模作样的樱子小姐突然低语。我想,她一定也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证据是,她从刚刚到现在,都没认真看手头的资料。 话虽如此,我也没必要硬是戳破,因此只是看箸她,嘴角咧得比先前更开。最近我才发现,樱子小姐喜欢小孩,那大概是因为,小孩比起大人纯真许多吧?总之对她而言,小孩是比大人更好打交道的对象。 「不过,遗传吗……」接着,我深吸口气,收起轻松的气氛,回到藤冈先生的问题上。「父母的遗传不容忽视啊。」 我几乎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人们却常常说我像父亲。看了照片,我也觉得跟父亲年轻时有几分神似,至于母亲那边的爷爷,我也觉得跟他挺合的,对食物的喜好很相似,心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遗传。 樱子小姐曾说,若是环境相似,喜好也会跟着相似。发现自己跟久未谋面的亲戚拥有宿命般的共通点,或是偶然感受到某种血浓于水、类似心电感应的共鸣,令人觉得「血缘果然将我们连在一块儿」……诸如此类的奇妙体验,我想应该人人都曾经历过吧。 既然这样……莫非诅咒也是会遗传的? 「这世上的确存在着短命的家族,有些是致命的遗传疾病所导致,但也不乏难以具体解释的状况。」樱子小姐彷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像是诅咒或报应之类的吗?」 「我可不相信灵异或诅咒等怪力乱神,令人费解的事或许存在,但那只不过是因为现今科学无法阐明,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是我们尙未了解的。」樱子小姐端起被冰水分离成上下两层的苹果汁,一饮而尽,「同个家族,生活习惯也往往相似,得到相同习惯病的风险自然会提升。癌症、糖尿病的基因有较高的机率会遗传给下一代,过敏也不完全跟遗传无关,而味觉据说也拥有一定程度的遗传性。曾有人研究过黑猩猩,发现各地黑猩猩最能感受出的味觉皆不相同,并认为基因相似度高达九十九%的人类也适用这个研究结果。由结论来看,只要待在同个环境里,人们对饮食的喜好就会有高机率相同,而饮食习惯与健康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人们有可能因为几个基因遗传导致短命吗?」 「没错。」樱子小姐点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只要藤冈目前身体健康,短期内就用不着担心,对吧?」 被内海先生一问,樱子小姐思索片刻,随后轻轻摇头。 「我不是医生,无法断定他是否健康。」 「也对啦……」 「特别是某些病症,在青壮年人的身上恶化得特别快。」樱子小姐随后补充了一句,内海先生遗憾地垂下肩膀。 「总之,想查出是否有遗传方面的问题,就得接受通盘检查。光凭一般的健康检查,难保不会有什么遗漏。」 这时,一旁传来开门声,随后是爪子踩着地板的喳喳声,以及短促的吁吁声。听到声响逼近,内海先生飞快地缩回沙发上抱膝,白色毛球就在同时冲进客厅。 「海克特,你回来啦。」 海克特先对我投以笑脸,鼻头轻轻搁到我腿上,停了一会儿,随后马上连跑带跳地回到樱子小姐身边。她的双腿已成了海克特专用的枕头。 「查出结果了吗?」 隔了一会儿,藤冈先生也踏着悠闲的步履回到客厅,咳了几声,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闻起来跟巧克力有几分相似的烟味。 「藤冈,我记得你有气喘对吧?」内海先生问。 「是啊,那毛病到现在都还折腾着我。」 那你何不把烟戒了呢?我想归想,却说不出口。内海先生那句「烟酒就是这么一回事」,其实充满了属于成人的体谅。虽说抽烟喝酒有害健康,但这种事的确没有设限的必要,毕竟人生是属于自己的。 「你叔叔也有这毛病吗?」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 内海先生接着问,藤冈先生耸了耸肩。随后,他又问了有关饮食习惯,以及所能想到的各种大小事,但藤冈先生只说「不太清楚」「没印象了」,答不出具体内容。不久,藤冈太太从婴儿房里探头到客厅,她似乎在里头哄小婴儿睡觉。 「老公,你能出门替我买东西吗?」她对藤冈先生招了招手。 「你不能自己去吗?」 「可是希美刚睡着,把她带出门太可怜了,放在家里又怕醒来没人照顾。好嘛,拜托你啦!」藤冈太太压低音量,向自己丈夫撒娇。「我想给客人做个蛋糕,可是一时糊涂,忘记家里已经没有鲜奶油了。」 「啊,您不必这么客气啦。」 我赶紧起身,藤冈太太举起手示意我回座。 「不,不瞒你说,我以前是个厨师,凡有人来作客,就非得把他们喂饱才甘心。」藤冈太太对我说完,再次仰头望着自己的丈夫,「大家这次可是为你而来,应该要好好款待才行。」 被她这么一说,藤冈先生也无法说不,只好带着无奈的苦笑,转过头面对我们。 「各位也听到她说的了,那么,我先出门一趟。」 听到出门两个字,海克特倏地起身,精神抖擞地奔往藤冈先生脚边。它还真是聪明又忠心啊,不只是我,就连畏畏缩缩的内海先生也同感钦佩,说它「真是不简单」。 「谢谢,那么路上小心喔。」 藤冈太太来到客厅门口,带着笑容目送先生离去。看他搭着光看就晓得价格不斐的黑色汽车慢悠悠地驶离车库,藤冈太太这才转身面对我们。 「那么,有什么我能回答的问题吗?」 藤冈太太突然发问,把我吓了一跳。 「他向来不太懂得跟外人聊自己家的事……但我觉得,他只是怕一旦说出去,会害我变得跟他一样下场……真正的他,其实是个挺胆小的人。」藤冈太太落寞地笑了。 「他是从何时开始说自己会死的?」我忍不住提问。 「何时吗?」藤冈太太就像是听了什么陌生的字眼般,纳闷地复诵。「这个嘛……起码是我们认识以前的事了,也许从他懂事以来就是这样?关于我先生的童年,内海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咦?」 话题突然转向自己,内海先生吓了一跳,坐直身子。 「他小时候是怎样的人呢?」我再问了一次。内海先生叉起双手,发出低哼。 「嗯……藤冈小时候,该怎么说……算是与众不同吗?还是豁达呢?总之就是不像个孩子。因为他是东京土生土长的都市人,当时甚至有人在背后中伤他,说他瞧不起我们大家。」 「哎呀呀。」听到中伤二字,藤冈太太露出尴尬的笑容。 「没想到一跟他交道,才发现那些谣言全是空穴来风,他本人大方又和善,只不过就是有点放不开,那应该叫做……随时武装着自己的心?」 「是啊,他实在太常被人误会了。」内海先生说完,藤冈太太笑着点头,「我啊,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肯定跟这人合不来,认为他是个装腔作势的讨厌鬼……可是一旦熟了,就发现完全没这回事。」 的确,我对藤冈先生的第一印象也不是很好,但既然内海先生与藤冈太太这样和善的人都打了包票,那么他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容易被人误会——就像樱子小姐那样。 「国中那时啊,有乌鸦的雏鸟从学校后院的树上落巢,老师叮嘱我们不能靠近,否则会被母鸟攻击,结果藤冈看雏鸟越来越有气无力,说『再这样下去它会死掉的』,我拿他没辙,就跟他一起去救雏鸟。」 「咦?那不是很危险吗?」 说到乌鸦的母鸟,可是再凶猛不过了,之前我家附近步道旁的行道树上也有乌鸦筑巢,马上被市公所派人摘除,但乌鸦有在同个地点筑巢的习性,巢一拆完马上又筑了新的,甚至还开始攻击路人,市公所后来不得已,只好把整棵树砍掉,改建花圃。乌鸦,就是这么恐怖的生物。 「一点都没错,母鸟简直气炸了!我们两人被它啄得好惨,搅得天翻地覆,浑身是血,最后好不容易救起雏鸟,送到了兽医院,但……」 「还是回天乏术?」 说到这儿,内海先生顿住了,而一直默默旁听的樱子小姐,则是缓缓开了口。内海先生点了个头,眉头因悲伤而深锁。 「听说雏鸟一落巢就等于失去母鸟的庇护,坠落时也早就带来全身性的伤害,兽医说他很遗憾,但雏鸟恐怕已经没救了。」内海先生深吁了一口气,「但藤冈不肯放弃,要兽医想办法救它,只是最后还是没能救回,害他忧郁了好久……老实讲,他那沮丧的模样比雏鸟更可怜,我也实在不希望看到雏鸟死去啊……」内海先生苦笑,「如今回想起来,他从那时就对生死格外敏感,或者说是严肃以对,不晓得那跟他的家族背景有没有关系。后来国三那年,他的父亲死了,我看他异常沉着,就像是抱定了什么觉悟似的。你们今天一提我才想起,或许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到这儿,内海先生双手交扣到面前,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提起这段悲伤往事,害他跟着悲从中来,此刻正强忍着泪水。我故意装作没看到他那湿漉漉的双眼,樱子小姐却不懂得看气氛,拿起面纸盒直接送到内海先生面前。 「您的丈夫……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呢。」 我苦笑地望着不懂察言观色的樱子小姐,一面假装没看见难为情地遮着眼睛的内海先生,并向藤冈太太说道。 「认识当时,他比现在更有侵略性,就像是全身长满针刺。我想当时的他,肯定是很努力想扭转命运,不只私下,他在工作上也一样积极好战,甚至还被大家封为赌徒。」 说到这儿,藤冈太太又笑了起来。赌徒——这绰号一针见血,而他应该也一路过关斩将,才住得起如此气派的房子。 「但就算平时以强势的一面示人,心总有感冒着凉的时候,对吧?陷入低潮的他,看起来总是既憔悴又无助……」藤冈太太深吸口气。 即使知道聊的不是坏话,但背着当事人谈这类私事,总教人良心不安,她此刻想必也是相同心境,只见她一时面露踌躇,最后还是豁出去似地,继续先前没完的话题。 「我啊,是他常光顾的西餐厅老板的女儿。美食跟美酒,能让人卸下心防。我那时帮店里的忙,看他经常愁容满面,觉得无法置之不理,便听他吐苦水,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开了。」她语带害臊,一点一滴地道起与先生邂逅的往日情事,「就这样,我决定和他甘苦与共,一同为人生奋斗,两人于是结了婚……只不过,男女就算结为连理,彼此依然是陌生人,即使姓氏相同,却不见得能心有灵犀。光是结婚,并不能改变一个人既有的本质。」 她落寞地说完,瞥向位于厨房隔壁,睡着小婴儿的那间婴儿房,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跟随而去,映入眼中的,是深褐色的婴儿床,与几只挂在上头,色彩鲜明的三原色小布偶。 「但小孩却不一样,虽然只是一小片灵魂,却拥有改变人的力量。抱着自己孩子的他,的确有了改变,但我当初以为生下孩子,能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却反而让他……变得畏惧死亡。」 「与其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变得沉稳一点,不也是好事吗?」 「不,」听了我的看法,藤冈太太随即摇头,「从此,他每天为事业奔波,不只玩起股票,甚至开始投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说是担心自己将来死后的事,想为我们多留点钱下来。听了这番话,我吓坏了,从前那个奋斗不懈的他,如今竟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接受死亡……」 「他正在做准备……准备一个人赴死。」 我一复诵,藤冈太太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内海先生也气愤地往沙发的靠肘一拍。 「怎么会……他的勇敢,根本用错地方了……」我叹道。 「过去,他收养了海克特,继承一幅号称带了诅咒的凶画,笑称自己才不会因此而死。当时的他明明斗志犹存——直到孩子诞生,一切却变了样。」 「凶画?」靠着沙发、一脸索然的樱子小姐听到这儿,突然直起上半身。 「是的,凶画。只是一幅很普通的森林风景画,但因为持有人相继丧命,而被大家视为不祥。但他说那幅画是祖传之物,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和一定程度的价值,因此继承下来,但因为跟这个家风格不搭,所以一直收着。」 「没挂出来吗?」樱子小姐问。 「是,说是不合喜好,他的品味就如各位所见……」 藤冈太太说完,环视屋内一圏。的确,在这样的屋子里挂上一般的风景画,肯定格格不入。藤冈家展示的画作尽是些磨耗心神、神经兮兮的作品。 「而这次生日将近,又让一切变本加厉,毕竟我公公就是在他这年纪过世的,让他简直像是坐困愁城,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他的气喘老毛病加重,医生也说恐怕是由于压力过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汽车引擎声,和车库铁卷门升起的马达声,藤冈太太赶紧自沙发上起身。藤冈先生回来了。 「如今,我一个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大家远道而来,真是让我既感激又宽心……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藤冈太太急忙向我们鞠躬道谢,「只要有个起头就行了,哪怕是撒谎也好,只要给那人施一点魔咒,让他认为诅咒根本不存在,这样就够了。请大家帮帮忙,救救他吧!」 藤冈太太以这句话作结,匆匆回到厨房里,海克特几乎在同个时间点,带着脚步声与喘气声奔进屋内。 「老公,你回来啦。」 藤冈太太算准时机,带着笑脸从厨房现身,像是下厨到刚才似的,而藤冈先生也将鲜奶油和装了蜜李与葡萄的透明盒子交给她。 「哎呀,你还特地到果菜合作社买吗?」 「反正又没多远。你之前不是说,给小孩多喂点水果会比较好喝奶吗?」 「所以不是为我,而是为希美买的罗?」藤冈太太瞪着先生。 「希美健健康康长大,不是你最欣慰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 于是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进入了厨房。看着那属于夫妻的恩爱模样,反倒令我郁郁寡欢,回头一瞧,内海先生也皱着一张脸,双唇纠结在一块儿。 「既然这样,我们就为他办点仪式吧。」 「什么?」 「帮他『破除诅咒』!简单说,就是想办法说服藤冈,让他明白一切只是迷信。」内海先生悄声提议。 樱子小姐摸着沾上室外气味的海克特,对他投以侧目,似乎觉得这主意很蠢。然后,她当我们不存在般,拿起族谱与名单径自读了起来。 「可是,这真的只是迷信吗?」我问。 「啊?」 当然,只要能挽救藤冈先生,哪怕是替他办一场古怪的仪式,我也义不容辞。问题在于说服了他本人,真的就能让他平安无事吗? 「如果事情另有隐情呢?你们想想嘛,这些人是真的死了,而且全都是男性,不管怎么想都太巧了。」 内海先生从咽喉深处发出呻吟。大家是以「诅咒不存在」为讨论前提,然而藤冈一族的男性早死却是事实。假如死者有男有女,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却清一色为男性,实在不能用偶然来解释。 「不论你们怎么想,我都不相信什么诅咒。不过遗传性的心脏病确实存在,这是一种『看似健康的人突然心脏停止跳动』的病。」樱子小姐眯起眼睛,瞧着厨房。 「而且只限男性吗?」我追问道。 「看似健康」这点,的确符合藤冈先生父亲的状况,也能解释为何这么多人心脏衰竭而死。可是英年早逝的全是男性,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没错。」 「咦?」 「这种病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专挑男性发作。」樱子小姐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扬起嘴角点点头,并且探出身子,就像过去那样,迫不及待地等着卖弄学识。「但,有件事我得先弄清楚。」 这时,樱子小姐发现藤冈先生回到客厅,便起身走向他。 「午餐时间到了,美幸说既然外头的风静下来了,干脆邀大家到庭院用餐,难得有这机会,我们不如再开瓶小酒?反正大家今天应该不急着回去吧?要是不嫌弃,也可留下来住个一晚……」 「我想看你的手。」 藤冈先生拎着酒瓶,喜孜孜地走过来,樱子小姐把手伸向他。由于事出突然,藤冈先生大惑不解地眨了眨眼。 「什么?」 「手。我想看你的指甲,好吗?」 「呃……」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尽管狐疑,藤冈先生还是将酒瓶交给内海先生,双手伸向樱子小姐。樱子小姐捧起那双手,吹了声口哨。 「这指甲是天生的吗?」 「指甲吗?」 藤冈先生望着她,显得更加无法理解,一旁好奇的我也凑过去瞧。藤冈先生手指的血液循环看起来糟透了,简直就像是瘀青,指甲旁更是浮现又黑又粗的血管。 「看到指甲上的线条了吗?这叫做米氏线,是最近才形成的对吧?」 「噢……是的,医生说我可能有些贫血。」 「有时贫血的确会造成指甲上的纹路,但一般都是纵向的,不会有这种色素沉淀。你这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其他原因?」 藤冈先生的表情谜上加谜,重复了一次樱子小姐的话,而她点点头,放开那双手。 「你气喘加剧,是这一个月以来的事吧?是不是湿度升高后才这样的?」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樱子小姐恍然大悟般地点头,准备再次提问。一旁的内海先生似乎很紧张,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呑咽声。 「你是不是挂出了那幅画?」 「您说的画是指?」藤冈先生回头寻找客厅里的抽象画。 「不是那些,是你继承的那幅凶画。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挂出了它,而且是挂在妻儿看不见的地方。」 「您怎么晓得?」 「老公!你不是说那东西不吉利,说要把它收起来吗!」 诧异的藤冈先生艰涩地反问,一旁的藤冈太太则揪着他厉声质问。 「本来是这样没错,后来觉得工作疲惫时看一下可以放松心情,于是就挂到书房里了。我要你别进房间,所以你可能不晓得……」 据藤冈太太所言,她以前进书房打扫时,就算只是稍微挪了下东西,藤冈先生就会发怒,因此基本上她从不进书房,由先生负责打扫等事。 「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嘛!」 「我没有要瞒着你,只是……」 「那不重要,等我们回去 白骨档案薄之贰 奶奶的布丁 九月不只雨多,而且总来得激烈滂沱,哗啦啦就淋了上来。今早看到蓝天从云间露面,我以为天气应该不要紧,没想到放学后去永山墓园没多久,便嗅出山雨欲来的氛围。 听着轰隆隆的远雷,看到那浓得不能再浓的乌云,我踩着越野脚踏车飞驰,心想与其骑回家,先就近到同样在永山的樱子小姐家避难才是上策。雨势虽然到我经过大道寺时才追上,可惜面对强大雨势,终究免不了一身湿,我只好带着滴水的脑袋,敲了九条家的大门。 「哎呀呀呀,瞧瞧少爷您的样子。」 「抱歉,突然跑来打扰……」 尽管事前并未通知,但婆婆一看就知道我是来躲雨的,连忙踏着碎步到屋内找毛巾。海克特与她一进一出,狗爪喳喳喳地踏着楼梯,下到我这儿。 「哎唷唷。」 我提着湿透的斜背包,正要放到玄关地板上,白色毛球不知怎地,脑袋塞进我弯成<字形的胳膊里。 「海克特,这样连你也会湿掉啦!」 海克特已经来樱子小姐家好几个星期了,目前不但适应良好,甚至比在藤冈家时更自在,天真又活泼,也更会向人撒娇了。被它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瞧,任何人都会像中了魔法般,忍不住想摸它。 「好了啦,阿海。」 婆婆拿着几条看来挺高级的松软毛巾来到玄关,看到我弯身摸着海克特,先是眉头一皱,往海克特屁股轻轻一拍,但海克特的讨摸攻势依旧未歇,见我停手,泛着水光的黑鼻子与毛茸茸的前脚又纷纷招呼上来。 看到我俩没完没了,婆婆大概也拿我们没辙,拿起格纹毛巾,直接在摸狗的我头上大擦特擦了起来。毫不客气却又不弄痛人,带了呵护的擦法,就跟小时候洗完澡后,奶奶为我做的一样。怀念的感觉,让我既开心又难为情。 「怎么突然来了?」不久,樱子小姐的语声伴随下楼的脚步声传入耳里。 「抱歉,今天是奶奶的忌日,我去永山扫墓,天气突然变糟,想说你家就在附近,就没回家直接过来了。」我任由婆婆擦头,随后补上一句,「虽然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高级毛巾似乎吸水性也特佳,我没多久就从婆婆的毛巾下解脱,呼了一声,抬头一瞧,樱子小姐就在正前方。 「婆婆,家里不是有直江的衣服吗?拿来给他换上。」看着我湿透的肩膀,樱子小姐哼了一声。 「没关系啦,等下就干了。」 「我不喜欢房里有湿气。」 「哦,这样啊。」 原来她体贴的并不是我,而是房子。我脱下微湿的袜子,踩着黏黏的脚步一进屋内,随后就被带进客厅旁的房间,领了一套衣服。这带了点旧霉味的房间,看来是充当仓库用,房间一角堆了盖上防尘罩的钢琴、纸箱,以及旧画等等。 我虽然好奇,却又觉得不该乱看,于是转过身背对那些东西,赶紧更衣。她们给我准备的这套衣服虽然衬衫没问题,裤子的腰围也刚刚好,裤管却长到简直就像是在演古装剧,看得连我自己都傻眼。 「不愧是在原哥……」 虽说身高不同就是这样,如此巨大的落差还是令人沮丧。我一出房间,樱子小姐与婆婆就毫不意外地哄堂大笑了起来。 「没关系,反正裤管可以摺。」 婆婆边笑边为我卷起裤管,但我的心早已遍体鳞伤,唯一站在我这边没嘲笑我的,就只剩海克特。只见它咬着球过来,恭请我高抬贵手,于是我从那嘴里拔出球,举手做了几个假动作后扔球给它追。 「啧,我正要开始接骨,你偏偏跑来搅局。」 「雨一停我立刻回去,你尽管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行,有你在就是会分心。」 樱子小姐皱着鼻头不悦地说完,端起婆婆泡的红茶啜饮一口。 「少爷,肚子饿不饿啊?」 「喔,今天还好。」 答完例行公事般的问题,我突然想起包包还放在玄关。 「对了,我今天有带伴手礼喔,好歹欢迎一下吧。」 说完,我回到玄关,打开带着湿气的包包。虽然雨水没浸到里头,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书拿出来晾着,并掏出另一包纸袋返回客厅。 「因为是放在包包里背来的,里头可能有些破碎……」 揉纸声伴着纸袋放到桌上,发出玻璃碰撞的声响,樱子小姐好奇地探出身子。 「登登!是布丁!」我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只像是缩小版鲜乳瓶的玻璃瓶,当中的布丁随着手势晃了晃。「这是叮当小铺的迷你布丁,有原味卡士达、草莓、乳酪、生巧克力、芝麻、抹茶、南瓜……必点的七种口味全都在里头喔!」 继蜡黄色之后,我又接连取出粉红、白、咖啡等各色小瓶排到桌上。 这布丁是开在南光的某家面包店的当红商品,一开始只有卡士达一种,走红之后逐渐增加新口味,如今店头随时都能看到十几种商品,甚至逐渐蚕食了面包商品的生存空间,像我以前很喜欢的贝果,到最近也终于不卖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带去坟前的供品啦。啊,婆婆请用吧。」 「这样啊,既然有这机会,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婆婆想了想并点点头,回厨房准备自己的红茶。樱子小姐双眼发亮地望着瓶子,我推荐了生巧克力给她,自己则拿了原味卡士达。只见她一手拿着生巧克力,一手拿着草莓,来回打量着,深锁的眉头看起来十分严肃。 「哎唷,反正剩下的全都会留下来,你之后再慢慢品尝不就好了。」我苦笑着说。 烦恼到最后,樱子小姐还是回头选择了生巧克力,从我手中接下店铺给的塑胶小汤匙,对着由巧克力酱与巧克力布丁组成的小瓶又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舀了一匙。 「希望合你口味。」 但这显然是白问,因为楼子小姐汤匙才入口,顿时眉开眼笑。看着她开心的模样,我随后也吃了一口自己的。由于之前在路上晃到,焦糖渗至布丁内,我精挑细选,找了个只有卡士达的地方下匙并送入口中,柔和的蛋香伴随微甜在口中渲染开来,入口即化的布丁刚接触舌头,立刻融为满嘴的满足。 「嗯,真好吃。」 这下连我也不禁露出笑容,并往深处挖第二匙,连着焦糖一起吃。我跟樱子小姐一样是儿童味觉,对太苦的焦糖没辙,却也不喜欢过甜,而这一匙的苦甜调和得恰到好处,将布丁优雅的甜味衬托至完美的境地。 接下来,我跟樱子小姐两人心无旁鹜,默默舀着汤匙,返回客厅的婆婆看到我们,先是一阵莞尔,随后伸手与布丁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伸向芝麻口味。 「唉呀呀呀,味道真是好极了。」婆婆尝了一口便发出赞叹,我的笑容又加深了。 「话说回来,您真孝顺啊,奶奶忌日还不忘去扫墓看她。」 「没有啦,是我平常老是忘记去打扫。」 婆婆感慨万分地称赞,我腼腆地摇摇头。要是连忌日都没去坟前问候奶奶,帮她整理一下,我怕夜里她搞不好会托梦训我一顿。 「哪里,这份孝心现在不好找了。」 受到赞美的感觉并不差,我却忍不住偷瞄樱子小姐。她总是把骨头当骨头,一种活人死后遗留的「东西」,在这样的概念里,恐怕再也没有比坟墓更没意义的地方了。我以为接下来会挨她一番奚落,然而她似乎连听的兴致都没有,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布丁。 「你们肯赏脸真的太好了,像我妈就不爱吃布丁,但我以前都是带这家的布丁去探望奶奶,希望祭品也维持惯例。」 「少爷的奶奶生 前喜欢布丁吗?」 婆婆边问,边朝三两下就吃完一只布丁、正想拿第二只的樱子小姐手背一拍。 「是啊,不过只限定这一家。我爷爷以前是饭店里的厨师,常做布丁给我当点心,我却从来没看过奶奶吃他的布丁。」 「我从以前就在想,你的爷爷还真是多才多艺啊……」樱子小姐无奈地喝起红茶,噘起嘴一副赌气样。 我眨了眨眼,一时听不懂她的意思,随后才发现原来是有误解,赶紧摇摇头。 「哦,不是的……要说多才多艺也算啦,不过我提过的爷爷,一共有三个人。」 「三个人?」 「对,一个是厨师兼爵士乐行家的爷爷,一个是爱钓鱼爱登山的爷爷,再加上柔道家爷爷,一共三个。我哥其实是我爸跟前妻所生的小孩。」 婆婆与樱子小姐纳闷地面面相觑,我随即苦笑以答。乍听也许令人摸不清头绪,但实情其实再单纯不过:我比一般人多出哥哥生母那边的爷爷奶奶。 「怪不得您会叫做『正太郎』,我从以前就一直纳闷,怎么您明明就有哥哥,却取了这个名字。」婆婆恍然大悟般,对着我连连点头。 「嗯……这倒是跟那没关系,名字是我曾祖父传给我的。」 的确,「太郎」照理说是长男才会取的名字。听说当初为我取这名字时,家族里曾闹了点纠纷,但妈妈实在太爱曾祖父,坚持为我取曾祖父的名字,一番商量后,本来要把「太」字换成别的,但算了运势后又说不妥,最后「正太郎」这三个字便原封不动地成了我的名字。 「哥哥生母那边的爷爷奶奶,因为只有哥哥这唯一的孙子,从小就疼他疼得不得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在,觉得不能只偏心一人,所以他们连我都很宠,到了现在,我还比哥哥更黏爷爷他们呢。」 而妈一人忙着扛起一家生计,可能或多或少拉近了我跟爷爷奶奶的距离,毕竟我跟哥哥每当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来关心的绝不是妈,而是爷爷他们。 「不过跟我最亲的,还是我妈那边的爷爷奶奶就是了。」 也就是我今天去扫墓的那一位。亲情照理说不该有高低之分,但妈那边的奶奶在我心目中,却有着无可取代的特殊地位。 「然后……爷爷的布丁从小就是我的最爱,但奶奶不喜欢外国的食物,跟布丁比起来,宁愿吃菜燕(洋菜冻)。后来她得了癌症住院,已经是末期了……从此之后,我每次说要带东西去探病,她都指名要这家的布丁。」 说着,我把最后一口布丁倒进嘴里,连黏在瓶壁瓶底的也刮得一干二净。我不像樱子小姐那样热爱甜食,此刻也感到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含着汤匙,手往布丁一伸,目光向上徵询婆婆的同意。 婆婆莫可奈何般地叹了口气,对我跟樱子小姐点头,樱子小姐一马当先,拿走了草莓口味,我则是左思右想,最后挑了乳酪口味。 「不过,奶奶每次都吃一半左右,剩下的由我解决。我想她大概是觉得这一家的布丁够软,比较好下咽吧。」 「看这手艺,您说的或许没错。」 「记得奶奶那时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头,体力变得很差,我每次才去探病一下子,就被她以很累为由打发回去,不过从那时候开始,去探病然后一起吃布丁,就成了我跟奶奶的例行公事。」 说着,我舀了一匙乳酪布丁入口。软绵带点微酸的轻乳酪,配上底层的蓝莓酱,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我还记得之前陪鸿上喝茶时,她也说最喜欢这家的乳酪口味。 奶奶最喜欢的是南瓜口味,我也觉得那个最好吃,刚刚本来也打算挑它,但想起奶奶以前常常责备我这个爱吃鬼,说不能老是挑同个东西吃,所以最后还是让给了樱子小姐跟婆婆。 「所以,我今天也带这家的布丁去祭拜她。坦白讲,因为吃惯了爷爷的布丁,我还是偏爱硬一点的口感就是了。」 「这布丁口味是不错,但我也更喜欢婆婆做的,一样更硬一些。」 樱子小姐一脸幸福洋溢,品尝着第二只布丁说。我记得朋友今居也说最喜欢的是果冻布丁,莫非每个人都对自己吃惯的布丁情有独钟,独爱那种家常感或妈妈的味道? 「原来布丁就跟鸡蛋卷一样,有一种『家』的味道呢。」 其实我有些犹豫,担心布丁是否真的如此平易近人。说到简单的家常西点,还有松饼与饼干,布丁跟它们相比,总觉得就是多出一种距离感。 「不过我真的不明白,奶奶明明不喜欢布丁,为何偏偏只接受这家呢?这家跟医院是反方向,去了等于探病得多绕不少远路,我问她能不能改买医院途中那几家西点铺就好,但她坚持这家,说什么也不肯换。」 为了唤醒因甜味而略显疲乏的味觉,我舔了口带酸味的果酱,接着含了口红茶。 「嗯,不过口味因病而改变,也没那么稀奇吧。」 樱子小姐埋首于草莓布丁里,随口应着。我心想她说得对,也回以点头,随后发现婆婆停下手里的汤匙,盯着我瞧。 「怎么了吗?」 「这个问题,婆婆我也许能够回答哟。」 「咦?」 事出突然,我一时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您是指……布丁吗?」 「是,答案恐怕就在『绕远路』三个字上头。」 「什么?」 婆婆放下布丁,喝口红茶润润喉,接着一手掩面垂下头,犹豫着该不该说。 「请告诉我!」看到我探出身子,她才下定决心,轻吁了一声。 「先让婆婆问几件事。少爷,您家住南光对吧?那附近的大医院是医科大学或康生医院,而您应该是骑脚踏车去探病,没错吧?」 「是医科大学,我是骑脚踏车去的没错,要是每趟都花交通费,我就没办法常去探望奶奶了。」 「那么,所花的时间大约是十到十五分钟。您的奶奶因病住院,平常可能会排定检查,每天身体状况也不同,所以您每次探病前,都会先去电询问,对吧?」 「哦,对,我妈说要是没连络就过去,怕会打扰到奶奶。」 「而您也都是打电话约当天探病,而不是之后的日子,对吧?」 「对啊。」 我一一答完,婆婆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默默点个头,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这恐怕就是原因所在了……」 「咦?」 我愣愣地眨眼,完全不懂婆婆的意思,樱子小姐闻言,将布丁瓶轻放到桌上。 「我指的是……您抵达医院所花的时间。」 「抵达的时间?跟什么有关?」 「如果只有十到十五分钟,肯定来不及的。」 看来樱子小姐也听懂了婆婆的意思,我却依然糊里糊涂听不出端倪,来不及是什么来不及?跟布丁又有什么关连? 「来不及?呃……抱歉,我还是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的沉默令我纳闷,忍不住发问。樱子小姐叹了口气,先瞥了婆婆一眼,随后视线转回我身上,小声说:「你还真是傻得可以。」她接着说,「你刚说,你的奶奶已经进入癌症末期,癌细胞甚至转移至骨头了。」 「对啊。」 「你知道癌细胞转移到骨头意味着什么吗?那代表骨头被癌细胞由内部破坏……你想想,那会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啊。」 「啊……」 这句话就像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痛楚却直入心房,让我一时语塞。 「少爷,您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也深爱着奶奶,提起这件事却显得心平气和,因此婆婆猜想,您恐怕不 曾见过奶奶生前受苦的那一面。」 「这……」 婆婆显得有些踌躇,像是不知该不该说,说起话来欲言又止。 「的确……奶奶自从病情严重到不得不使用吗啡等止痛剂后,就变得整天像是在打盹……」 住院约莫一个月时,奶奶便开始接受施打强力止痛剂。其实住院当初护士就解释过,奶奶的病情已无药可救,院方只能尽力为她消除末期与日俱增的痛楚。开始施打药剂后,奶奶的意识便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就算是末期癌症,一开始也不会用到吗啡。一旦开始施打止痛剂,用量也会逐渐增加。」 「……」 樱子的口吻欠缺抑扬顿挫。我抬不起头,只能紧紧咬着下唇。 「正太郎少爷,您在奶奶的心目中,肯定是个可爱的宝贝孙子。生性善良的您,要是见到奶奶受苦的模样,肯定会为她伤心不舍,这或许就是您的奶奶所不愿见到的。」婆婆说,「因此,每当您来探病,她事前应该都忙着请人打点滴或注射止痛药,可是护士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十到十五分钟也不足以完全发挥药效。」 「啊……」 「只要让您绕个路,就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加上布丁又是少爷您的最爱,柔软的食物对末期病人来说也比较省力……婆婆认为,您奶奶是经过一番考量,才挑选了这间店吧。」婆婆指尖轻触发皱的纸袋,上头印着店家的地址。「口味众多,恐怕也是选中这家店的原因之一,这么一来,少爷您在来访前,一定得先打电话询问想吃的口味,而不会买好东西突然上门。」 「简单说……一切都是奶奶在拖延时间,只为了不让我看到她忍痛的模样?」 婆婆拘谨地点了个头。 「所、所以奶奶她……其实根本没特别喜欢这家店的布丁?」 这次婆婆没点头,以凝望代替肯定。 「怎么会……」 「我认为,您的奶奶想必很珍惜这段探病时光,不愿它浪费在自己的病况,以及伤心事上。」 我双臂撑在桌上,以手遮脸,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角发热。 「奶奶要我跟她报告日常生活,所以我每次都提校内生活,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琐事……」我喃喃低语。 每次去探病,我都会提些索然无味的话题,因为奶奶如此要求。 不知不觉,孩提时的种种往事,在脑海里复苏。 小学下课回到家中,厨房里总是有奶奶在。我一喊:「我回来了!」奶奶便上前关心:「今天在学校里做了些什么啊?」我会向奶奶报告一天的大小事,边嚷着肚子饿,向她讨点心吃,奶奶则笑着听我说话,边为我削苹果——多么稀松平常,又教人难忘的光景。 「我……竟然没察觉她的用意……」 奶奶住院后,除了地点由厨房改为纯白的病房,其余乍看倒是一如既往:我坐在奶奶床边,说了好多有关学校的、电视上的、妈妈的、哥哥的……各种稀松平常的大小话题,尽是些索然的事。 「我竟然……委屈奶奶的身子,听那些没意义的事。」 「不,不是这样的,那就是您奶奶的心愿,她只想像平常那样陪伴少爷。」 「可是,要是她肯说一声……我也许能为她做点什么!也许就能带她更爱吃的东西去……」 可恶!我咒骂自己,情不自禁往桌上一搥,布丁小瓶撞得发出轻响。奶奶可是为了陪我,不惜隐忍痛楚,而我竟然虚度光阴,不曾说过半句重要的话…… 「别这么说,您肯前往探望,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了,不是吗?」婆婆摸摸我垂丧的脑袋,「而且,婆婆认为,您的奶奶肯定也明白这份孝心。」 手温柔地轻抚我的头,我的眼泪顿时溃堤。 「我这次可真是造了孽啊,竟然揭穿了您奶奶深藏至今的秘密。」 我遮着脸,强忍呜咽,但却止不住发颤的肩头,不争气地哭了,停也停不下来。 「看来您的奶奶真的很疼您哪!」 婆婆呢喃说道,声声恳切。见到我哭得像个小孩子,两名女性很体贴地假装没看见,默默陪伴了好一阵子,唯独海克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在我四周转来转去,一会儿舔我的手,一会儿发出悲戚的哀鸣,竭尽所能地安慰我。 不久,如癫痫般发作的悲伤总算平息,奶奶的遗爱滋润了肺腑,樱子小姐这才将整盒面纸递到我面前。我腼腆笑着接下它,毫不客气地擦脸擤鼻涕。 「婆婆,再给小弟添一杯红茶。」婆婆于是起身——但就在这时,她又一股劲地抓住婆婆的手腕。 「什么事呢?」 「你要对我坦白。」樱子低沉的口气,让婆婆纳闷地眨了个眼。「有苦就该吐露,不许有所隐瞒,因为你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请你牢牢记着。」 樱子小姐说完,坐在位子上狠狠盯着婆婆。婆婆看着她,眨了眨眼,然后扬起嘴角。 「这可不行。」 「咦?」 「我好歹有自己的矜持,即便大小姐您这么说,也恕难从命。」 樱子小姐探出身子,但婆婆亦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天不怕地不怕地回道。 「什么?」 「您就算说破了嘴,我也不会听的。」 婆婆呵呵笑了几声,撵开樱子小姐的手,进到厨房里头。 「婆婆……」 樱子小姐愣愣坐回位子,瞠目结舌的表情,让我不禁莞尔。「奶奶」这种生物,可真是坚强又不好惹啊。 「少爷!少爷!」 厨房忽然传来婆婆的大呼小叫,我心想发生什么事,跟在率先赶去的海克特后头,与樱子小姐来到厨房一瞧,发现婆婆指着窗外。 「少爷您瞧,是彩虹呢!」 大雨已悄悄停歇,完整的弧形彩虹,鲜明地挂在半空中。 雨过天晴的彩虹在我看来,就像是奶奶从天国捎来的音信。一道热泪,又再次从脸颊滑落。 白骨档案薄之叁 受托的遗骨 壹 连下三天的雨,冲走了夏日残暑,街道笼罩在久违的蓝天下,凉爽的空气捎来秋日气息。再过不久,花楸树血红色的果实,将密密麻麻地结满枝头。 每下一场雨,这些秋色都随之渐浓,而我脚下的路途也不例外。这条路背对永山神社的朱红鸟居,通往大道寺,也通往樱子小姐家,现在这个时节,就连带了点遗世感的古木大道,也跟着尘世一同染上秋色。 走在路上,我的心情极度伤感。我明明不讨厌秋天,为何此刻如此忧郁?走着走着就是不免有种,宛如孩子迷路时的无助感。 这恐怕是因为今天的我跟平常不同,根本不愿前往九条家。现在,我一方面希望能跟樱子小姐聊聊,一方面却又祈祷她人不在家里。仔细一想,上次有这样的心境,恐怕是我头一次去九条家拜访的事了。 从前,我曾把樱子小姐当成罪犯那类危险人物,如今当然不再这么想,但此行却跟当初有点相似——同样是为了揭发她的罪行,也同样愿意相信她的清白。 而今天的九条宅院也彷佛呈现出我的思绪,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正当我举步维艰,妙善寺那尊俯瞰的巨大日莲像则是一脸狰狞,像是在斥责我的犹疑不定。 「……」 在那当下,我心想还是打道回府算了,但最后还是在身后日莲的目送下,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 「啊……」 随着九条宅院逐渐逼近眼前,我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觉得今天的樱子小姐家气氛迥异。 「真难得……今天竟然是关上的。」 带点岁月沧桑的木门平常总是开着,偏偏今天却紧紧闭上。我来到门前,试着推了推,果然还是打不开。 「也就是说,婆婆今天也不在吗……」我喃喃自语。之前婆婆就说膝盖不太舒服,也许她们是开车去采买,也可能是上医院…… 我本来打算留下来等她们一会儿,但瞬间打消了念头。 此行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愿意的,要是樱子小姐有手机之类,等或不等或许还有点讨论空间,偏偏她向来不喜欢这类通讯器材。 我曾问过她:「连通讯录都没带,不会很不方便吗?」没想到她却回答:「我只要打过一次电话,就不会忘记号码。」我当下心想哪有可能,又觉得那句话也许不是吹牛,因为她的记忆力的确是每次都教人刮目相看。 「还是改天吧……」 不在的话那也没办法,只好等下次再来了。没错,这不能怪我。虽然蛋糕等于是白带了,但只要由我嗑掉就不成问题……我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转身准备离开。 「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 像是诵经般念念有辞的我,这次往永山神社的方向迈步。 今天不只去程,就连回程的步伐也莫名沉重。早知道当初就该骑脚踏车来,而不是搭公车……看着朱红的鸟居越来越近,我重重叹气,像是把肺都要吐干了。 贰 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这是在我们学校的校庆:明圣祭上发生的事。欢迎外宾参观的校庆第二天,我人简直飘飘欲仙。 「哇!你今天穿得真正式啊。」 工友堀先生看我一个人等在校门前,上前打招呼,我也开心地点头致意。年资已迈入第二十年的堀先生,每天的工作就是留意校内大小角落,将校园整理干净,让我们有个舒适的求学环境。 「你在等谁啊?家人吗?」 「不是家人,嗯……该怎么说呢……」 「女朋友?」 「不是啦!应该算……普通朋友吧?」 妈今天不会来参加,说是一个人住东京的哥哥之前天气热时得了感冒,延误治疗,拖到成了肺炎住院,妈听到消息后又急又气,因此决定到哥那儿住上一个月。 所以今年校庆,本来不会有任何人陪我参加。我跟樱子小姐闲聊时聊过这件事,倒也没有要她怎样的意思,神奇的是,她竟然在思索了一阵后说:「我就陪你去吧。」 我听了很惊讶,既欣慰又开心。我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为了骨头以外的东西行动,而且还是为了我。 「反、反正不是那种特殊关系啦。」 我藏着萌生的喜悦,挥挥手向堀先生否认。每当被人问起与樱子小姐的关系,总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起,若要找个最贴切的说法,我想应该能称作「师徒」吧——虽然我从来没打算学习有关骨头或尸体的一切。 聊着聊着,我们发现校门前的装饰被风吹掉了,于是拿胶带把它贴好。约定的时间已过许久,迟迟不见樱子小姐现身,我心想她还是老样子,这么欠缺时间感,一方面又担心她要是没来怎么办,但只烦恼了一下子,樱子小姐就来了。 「樱子小姐,你也太慢了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有吗?」 「没手机就算了,但我真的觉得你好歹该带支表。」 在阳光下,身着白色连身裙的樱子小姐,即使置身校庆独特的热闹气氛里,依旧显得光采耀人。除了修长体型与窈窕身姿,再配上走路时的优雅步履,顿时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我就在众所瞩目的优越感里,来到樱子小姐身旁。 「慢着慢着慢着,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总不能牵她的手,因此只是与她并肩而行,堀先生圆睁一双眼前来追问。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我跟樱子小姐这美女(以不开口说话为前提)凑在一起或许出人意表,但今天日子特殊,我们两人走在一起,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突兀的事情。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对校庆有兴趣。我们班今年开了松饼店,要去吃吃看吗?」 比平常更兴奋的口吻,让樱子小姐嫌吵似地捂住单耳皱起眉。 「何必问这问题?」 「咦?」 「你知道我不会答no才这么问的,不是吗?」 樱子小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懒洋洋地问了。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晓得嗜甜如命的樱子小姐不可能拒绝,却还故意问她。 「因为……人与人的沟通交流,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还以为你晓得,我向来讨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因为樱子小姐参加校庆而飘飘欲仙的我,被冷漠的一句话泼得一头冷水,顿时有如泄了气的皮球。 「这、这我当然晓得,但我就是想跟你聊天,让我问一下又不会怎样。」 「跟我聊天,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耸耸肩,不甘示弱的我正要回嘴,却发现脚步声朝我们逼近。抬起头往声音方向一瞧,飘飘然的白色人影伸出双手,正朝我俩逼近。 「哇?」 仔细一瞧,那是个穿白色和服的女生,却披着一头垂到前方的长发,胸部到腰间涂上鲜红似血的颜料,光看都教人头皮发麻。 「九条小姐!」 「鸿、鸿上?」 像是打橄榄球般扑上来的她,原来是与我不同班的鸿上百合子。听到我喊出姓名,她提起面前长发,笑眯眯地跟我们行了个礼。 「嗨,我还真是一时认不出你是谁……」 鸿上穿着白色浴衣,打扮成传统印象里的「幽灵」模样,再配上那自备的黑色长直发,还真是像样到无可挑剔。不过她的浴衣却是前后反穿,教人分不出是站正面还是反面。 「我的扮演主题是『头被扭到后面的幽灵』。」 鸿上拍了拍绑在肚子上的黑色衣带。由于是浴衣反穿,后背的衣领翻转到胸前,把她的颈子卡得很 紧,而胸口再被衣带束住,更加凸显了她的胸部线条。看来鸿上她……身材比我想像的还要好。 「这……这扮相很逼真啊。」我边说边把眼睛转到别处。 「很像吧?班上一决定要开鬼屋,立刻表决通过由我来扮演呢。」 看到鸿上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害我这下更加慌乱。希望她们没注意到我这张通红的脸。 「很高兴看到你那么有精神……」樱子小姐突然低语,鸿上也绽开笑颜。 之前幸亏有樱子小姐帮忙,解决了鸿上奶奶失踪的案子,让她从此喜欢樱子小姐喜欢得不得了。看着鸿上双手拨开浏海开怀地笑,樱子小姐起先显得无所适从,随后便露出平时那和煦的轻笑,纤指替鸿上拨开黏上嘴唇的发丝。 看着她们两人,一股纠结的焦躁感油然而生——那是针对什么,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百合子!来帮忙顾店!」 就在这时,鸿上身后传来女生的呼唤。「我马上过去!」于是她先回道,然后说:「九条小姐,晚点你应该会来我班上参观吧?」接着把长发披回面前,带点羞涩地说。我发现她额头上有条橡皮筋,定睛一瞧,才晓得原来她连后脑都挂了个面具。 「馆脇同学,你今天也穿得很好看喔。」随后,她也笑着回应我。 「真的吗?」 「是啊,像这样跟樱子小姐站在一起,简直像是正牌的管家呢。」 是的,我今天穿上在原哥送的二手黑西装,配上白手套及平光眼镜,一副十足的管家装扮。我们班这次开的店是女仆咖啡厅,学校当初是女校,后来才转型为男女合校,男生人数比女生少,因此一开始本来只计划由女生扮女仆,谁知道她们一番瞎起哄,最后连男生都得打扮成管家。 但我暗自心想,其实这样好像也不赖。 「怎么说?就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奴才感,真的跟你很配喔。」 「等一下,这句话是在夸奖吗?」 什么叫浑然天成的奴才感啊!我忍不住大叫:「鸿上!」但她哈哈笑着对我挥手,转身奔回自己班上。 若把焦点摆在服装上,那面向我们倒退离去的身影,整个就是恐怖片情节。而她后脑戴着的虽然只是小女生爱看的魔法变身动画里的女主角面具,空洞的眼孔此刻看起来,却显得莫名阴森恐怖。 「唉,真受不了她……」我嘴里念念有词,不过多亏鸿上出现,让气氛缓和不少,也算是塞翁失马的意外收获吧。 「我们班在这个方向。」 我抓起樱子小姐的手,跟鬼屋前负责接待的幽灵(鸿上)挥挥手后,半牵半拖地带她来到我的班级前,也就是鸿上班级隔壁的隔壁。樱子小姐没回握我,倒也没有拒绝我的牵引。 「欢迎回家,大小姐」 一踏进教室,身着女仆装的女生,与管家打扮的男生,一同上前迎接樱子小姐。看她刹那间惊讶得双眼圆瞪,我边憋着笑,边将她带到靠窗的上座安置。 「那么大小姐,我这就为您做准备,请稍候片刻。」 我手贴在胸前,装模作样地行个礼,而樱子小姐虽感错愕,倒也默默点了个头。以樱子小姐的博学多闻,应该不至于没听过女仆咖啡厅,旭川虽然也有这种店,我敢赌她绝对没去过——别说她了,连我自己都没有。 看来樱子小姐终究适应不了这样的气氛,她看着一旁的女同学摇曳着蓬蓬裙摆,拿着巧克力酱为客人在松饼上画出爱心,表情显得惶惶不安。 樱子小姐是货真价值的大小姐,家里也有真正的佣人(虽说是个老奶奶),我以为她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处之泰然,看来这想法还是大错特错。仔细一想,这跟身分那类无关,她从来就不喜欢与人共处。 「我会帮你多加一些鲜奶油与巧克力。」 看着面露无助的樱子小姐,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对她轻声说道。樱子小姐点头苦笑,像是想摆脱教室内的喧闹,转头面对点缀得五彩缤纷的窗户,望着操场。 我进入用窗帘隔开的简易厨房里,把松饼盛上纸盘,挤上一大坨鲜奶油,巧克力酱更是淋到不能再多,跟着柳橙汁一同端给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低头对着呈上来的盘子微笑,吃起了松饼。松饼是事先烤好的,摆到现在又凉又干,尝起来绝对称不上可口,但樱子小姐没有挑剔,让我着实松了口气。 这间简易女仆咖啡厅还算生意兴隆,我虽挂念着樱子小姐,还是得招呼其他客人,到了厨房又被死党今居追问有关樱子小姐的事,还得含糊应付拿此事寻开心的女生们,虽忙得不可开交,倒也得意在心底。扮演管家招呼客人一开始虽然有点丢脸,习惯后其实还挺向意思。 「馆脇,这个麻烦你。」 「哦?嗯……」 我端着同学交给我的松饼回到客席,发现樱子小姐已经不在靠窗的座位上。 「怎么啦?」 「没有啦,樱子小姐——我的那位客人不见了。」 「哦,你说那个漂亮的大姐吗?她刚刚就离开班上罗。」 「咦?」 难不成被气跑了?我赶紧离开班上,先到鸿上那儿去问。 「没有耶,她没来我这。」 我一问门前负责接待的鸿上,她便将黑发甩向一旁回答。也对,樱子小姐怎么想都不是会主动参观鬼屋的人。 「不会吧……」 难不成她真的回家了?想着想着,我脑海里突然浮现某个地点,于是拨开人潮,在走廊上跑了起来,把三阶楼梯当成一阶,跨出大步冲下楼,西装还因此发出令人担忧的断线声。 「啊……」 我果然没猜错——与其说是猜,倒不如说她除了这里,根本不会去别地方。 「这个人实在……」我站在教室前叹气。 这里不是一般教室,而是理化教室,今天却成了某班的临时仓库,里头凌乱堆着纸箱,一地的图画纸碎屑,一拉开没上锁的门,樱子小姐人就在里面。 「喂!」 我深吸口气,进入理化教室,对聚精会神瞧着玻璃橱窗标本的她喊道。 「怎么了?」 「闲杂人等不能进来啦。」 「我在看标本。」 「这我知道。」 樱子小姐说得理直气壮,但理化教室今天并没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 「就只有这些吗?」而她完全没理踩我的劝阻,不服气地反问。 「天晓得……已经算多了不是吗?」 听了我的回答,樱子小姐更加不悦地噘起嘴。这里是理化教室,不是博物馆,我不晓得一般高中理化教室该有多少陈列品,但跟小学中学比起来,我们高中的标本应该够多了吧。 「这里不像你家,有这些就绰绰有余了。」 兔子、老鼠、燕子的骨骼标本、昆虫标本、鱼类透明标本……我依序指着形形色色的标本,但樱子小姐不知为何,看着它们的眼神带了点失落。 「我们赶快离开吧,要是被老师发现就糟了。」 樱子小姐闻言,明显皱起眉头。 「好啦,我就等五分钟,你看一下。只准看,不准动手喔!」 我知道樱子小姐有多爱骨头,就这样把她拖出教室未免太可怜了,于是伸出五指对她说,但她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樱子小姐倒是兴高采烈,手朝兔子标本伸去。 「不是说了不准动手吗!」 「这种陈列法,根本无法充分展现兔子骨骼的美感。」 「就算这样,不行就是不行!」 樱子小姐充耳不闻,拿起兔子骨骼标本,先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吹去覆在表面的尘埃,重新调整兔子小小的脚和脊椎的位置。 「瞧,跟刚刚比起来,这才像只兔子。」 「……」 没多久,樱子小姐就帮兔子骨骼标本矫正完姿势,而我之所以默不吭声,是因为她说得一点都没错,矫正完的标本模样的确更像兔子,或者说,终于有了兔子的样貌。坦白讲,过去的陈列方式,乍看根本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骨头。 「这样摆的确是更好没错,但你不该擅自动手,接下来不可以再这样了!」 「知道了,我不会再碰了。」 樱子小姐微耸了下肩膀,看着其他标本,却依旧是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样子。我边留意她,边注意手机码表,不经意地靠到身后墙上。 「恶……」 突然,身后传来不妙的撕纸声,我赶紧挺直身子。转身一瞧,钉在墙上的人体骨骼示意图不敌我的体重,从钉接处稍微错位撕裂。 我错了,对不起……我在心底道歉,拔起图钉,重新钉回没破的部分。 上臂骨(humerus)、桡骨(radius)、尺骨(ulna)、腕骨(carpal)、掌骨(metacarpal)……看着被我撕破的部分,我不经意地想起某事。 「ulna?」 u、l、n、a—— 喔~原来尺骨是这样拼的,日本人为什么会念成aina啊?我之前好像是在樱子小姐家看到这串单字的吧?当时就觉得很疑惑…… 就在这时,拉门突然喀啦一声打开,对着示意图思考的我,脑袋被纸筒敲了一下。 「你们在干什么!」 「矶、矶崎老师!」 定睛一看,有个人拿着卷起的明圣祭导览倚在门边,他是我的班导矶崎老师,教生物,三十一岁单身,在校内被尊称为「王子」。 「别、别这样吓我啦!」 「还敢说咧,这里禁止进入,门上有贴公告不是吗?」 「我知道,可是……」我支吾其词。 「你们这样会害我挨骂耶。」老师夸张地叹口气,语气带着颓废感,就是这个性,让他获颁「王子」的绰号。身材高姚的他看似纤弱,衣服底下的肌肉却意外结实,属于深藏不露的类型,清秀的长相与频送秋波的长凤眼,至今不知迷倒多少家长会的婆婆妈妈,还有丝绸般的黑发,搭上亮眼的服装。如此型男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结婚,说穿了就是因为他太爱自己了。 尽管为人师表(甚至还是班导),他却独爱自己更甚学生,不只上课时会嚷着自己累了想回家,甚至还曾以不想晒黑为由,在运动会当天请假,更听说有人亲眼目睹他走进男子美容院。 「抱歉,我们马上离开。」 我赶紧牵起樱子小姐的手,打算奔离理化教室,矶崎老师却从门口迎面走来,把我们逼回教室。 「这个人是?」他发现里头的樱子小姐,对我耳语。「喔,想说你向来对班上女生没兴趣,原来喜欢的是这种大姐型,而且还是个外貌协会。」 「不是啦,她叫九条樱子,我们只是朋友。」 「哪方面的朋友?」 樱子小姐是个美女,今天又穿着白色连身裙,一副不折不扪的深闺大小姐样。跟这样的美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共处,的确有些引人遐想。 「哪方面……老师,她可是已经有未婚夫罗。」 「是喔,未婚夫。」 「所以,我们之间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我倒觉得有没有未婚夫并不重要,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有未婚夫又有什么有关系?」 「蛤?」 老师一脸不解地说。头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这样说,把我吓了一跳。 「不过嘛,看她应该有一大票挑不完的追求者,也用不着为了你委屈自己就是了。」 老师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被他说得这么一文不值,感觉真不痛快。 「这我无法反驳……不过老师,你别看樱子小姐漂亮,她可是个缺陷型美女喔。」 我看向樱子小姐,而她毫不关心我们的对话,又把手伸向老鼠骨骼标本。 「欸……樱子小姐!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 「但我实在看不下去啊!」 我出声喝止,没想到樱子小姐突然激动起来,吓我一大跳。仔细一瞧,她的脸臭到不行。 「像这样随便搁置,这些骨骼未免太可怜了。你以为它们是为了什么而褪去肌肉,以骨骼示人?一切都是为了教育我们,告诉我们生物如何运动、如何支撑身体,绝不是像这样摆在角落积灰尘!」 我真的被樱子小姐吓到了,她毫无疑问是在生气,被这些摆着应景用的标本气得火冒三丈,不但柳眉倒竖,还气到双颊通红,一路红到脖子。 「樱、樱子小姐?」 「更何况这些标本各个巧夺天工,你要是以为人人都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是对标本以及标本作者的亵渎!这样讲你懂了吗?」 而矶崎老师似乎比我还要吃惊,听得目瞪口呆。 「呃……樱子小姐是标本师,虽然只专做骨骼标本……」 「标本……师?」老师念念有词,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抓住我的头。 「咦?」 「您说得是,我们应该更慎重对待它们才对!」 他自己想跟樱子小姐赔罪就算了,不知为何,把我的脑袋也一起压下去。我完全不明白自己干嘛跟她道歉,但老师就这样维持不动,我想抬也抬不起头。 「不用道歉……我只是希望能有所改善,因为骨骼标本并不是单纯的装饰品。」 说完,樱子小姐要我抬起头,但老师还是不肯松手。 「您是九条小姐对吧?这次除了道歉,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您……」 「有事拜托我?」 樱子小姐看着腰酸脖子痛,不断挣扎的我,无可奈何似地继续问了。 「我想请您帮忙整理。」 「整理?」樱子小姐还没开口,我就忍不住反问。 「是这样的,本校过去有位生物老师,还没退休就突然辞死,他长期掌管这间理化教室,窝在资料室里做了许多的标本,那些东西从他死后就原封不动,一路搁置到今天。」 老师说完轻轻鞠躬,终于放开我的脑袋,转身面向理化教室后方,通往器材室的那扇门。 「难不成是那间……闹鬼的资料室?」 听我一说,老师点点头。 「里头当然没有闹鬼,应该只是因为藏了大量的骨头,才出现这样的传闻。」 那是本校七大灵异之一:闹鬼的理化器材室。据说里头的资料室每到半夜就会传出男人的呢喃、女人的啜泣,是学生们眼中的禁地。 「您说真的吗?」老师闻言,迅速抬起头,喜出望外。 「不过,我希望把请吃饭改成请蛋糕,就是小弟你之前买的那个。」 「喔~那间蒲公英吗?」 这么说来,因为之前妈念我不能老是去樱子小姐家白吃白喝,要我偶尔买点谢礼,于是我就到我家附近口味不错的蛋糕店,挑了几个蛋糕送她。 「那个南瓜蒙布朗真让人回味无穷……到时你帮我去买三个来,而且不能让婆婆知道喔。」 樱子小姐一脸陶醉地说。那家的南瓜蒙布朗确实不错,切成一口大小,带了奶油香的酥脆派皮,叠上同样是一口大小的细致海绵蛋糕,再满满挤上香甜浓郁的鲜奶油和南瓜泥,不管是拆开来吃或是一起吃都各有其趣。除了二层口感的诱惑力,入口即化的鲜奶油也是一大享受,主角南瓜更是无话可说的可口,就算不是樱子小姐,这蛋糕还是会让人有想要再来一个的冲动。 「可是,就算我保密不说,你到时也一定会因为吃不下晚餐而穿帮。」 「无所谓,反正东西吃下肚就等于赢了。能吃三个那样的蒙布朗,让婆婆唠叨几个小时都值得。」 「真拿你没办法……」 到时岂不是连我都得跟着挨骂?我带着苦笑与些微的不安,回头面对老师。 「老师,你接受樱子小姐的条件吗?」 「没问题啊,那家蛋糕店的确不错,我也很喜欢他们的草莓塔。对了,还有那个烤布蕾,我最爱汤匙戳破脆皮的感觉了。」 同样嗜甜如命的老师,深感同意似地点点头,并要我到时负责买给樱子小姐。看来他只负责出钱,并没打算亲自服务。 「就这么说定了。」 樱子小姐灿烂地笑着对我点头。能把玩各种骨头,又能品尝可口的蛋糕,对她来说,肯定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那么,到时我也一起帮忙吧。」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把樱子小姐一个人丢给老师。再说,我对那间资料室也有一丝兴趣,想知道里头的收藏有多么丰富。 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禁觉得,就算是老师拜托,当初也不该蹚这浑水,甚至一开始就不该让樱子小姐进入理化教室。 别忘了,樱子小姐不管去哪里,都有尸体等着她。 叁 如此这般,校庆隔周的星期六,我、樱子小姐以及矶崎老师再次来到理化教室。 「话说回来……数量还真惊人啊。」 「没错吧?所以我才说,靠我一个人根本没辙。」 矶崎老师唉叹一声。不只是他,让历任老师各个视若无睹的这间资料室,可说是超乎想像的混沌,里头不只散乱,更积了厚厚的灰尘,矶崎老师大概是不想弄脏,戴着口罩、头巾与白色围裙,彻头彻尾的全副武装。我心想这打扮也太夸张了,偏偏又意外好看,不得不感叹这世界实在没道理,让帅哥做什么都吃香。 「哇呜,感觉随时都会塌下来……」 平时供教师使用,收纳了各种教材的三坪大器材室里,另外有个五坪大的资料室,里头不只被桌椅埋没,还塞满各种图鉴、木箱等物品,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来个大山崩。 「可是就像九条小姐说的,标本脱离了生物回归尘土的循环,来到这里教育我们,即使只是一小片躯块,我们都该抱持敬意。」老师边说,边打开手边的一只小木箱,里面有副轻躺在棉花上、带有羽翼的生物骨骼,应该是只小鸟。「所以……我们应该悉心整理,好好将它们展示出来。」 老师使劲点了个头,展现自己的决心。他向来喜欢弱小的动物——那些能激起他保护欲的小生命,因此我想,他虽然嘴上说讨厌照顾人,心底应该还是很喜欢学生的。 我们高中生,已经不是傻不隆咚的小孩,不会乖乖听信大人的话,大人们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却很难打动我们。关于这点,矶崎老师向来爱恨分明,有话直说,甚至会找学生大吐苦水,这样的个性让我们深有共鸣。大家常说,我们班充满向心力,正是因为我们有这么一位「矶崎班导」。 「虽然是件麻烦的差事,但也只好跟它拼了,要是再搁置下去,搞不好会遭天谴呢。」 「是啊。别担心,我们三人一起来,一定三两下就能搞定。」 不只是老师,我也觉得应该要尊敬遗骨。这想法跟日本的传统观念极为近似,而「死」就是如此特别与敏感,既然骨头是「死」的具体呈现,自然也是一样特别,要是有所不敬,也许哪天会遭报应。 「那么,该从哪里着手呢?」 于是,我看着难以应付的大敌,抱着奋战到底的决心,回头徵询老师的意见。尽管有心要整理,可惜我能力不足,不知该从何下手。 「清册。」 「什么?」 「我们应该先搬出骨头,建立清册,由你们负责搬运,我来一一检查,有些保存不当的骨骼,可能需要另行修补。我建立清册时,会依照修补与否、教材价值、珍稀度来分类排序,有些骨骼重新封填树脂后,会更适合当教材,因此等下确认时,也可以顺便筛选出那些。你们认为呢?」 樱子小姐驾轻就熟地分析规画。今天,她难得带了常用的小笔电,其他还有用来扫除灰尘的柔软毛刷,以及维护标本的必备工具,全收在她的大提包里。 「就这么办吧。」矶崎老师也颔首同意。 「那么开始吧。」 樱子小姐轻笑道,一如往常拿出橡胶手套戴上,在手腕发出「啪」的一声。听到那声响,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却把它当成是巴夫洛夫的狗那样的条件反射,并没放在心上……虽然事后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资料室难以进入,我们只能先从堆在最外头的东西开始搬,以开启后方大型不锈钢橱柜为目标。通往橱柜的道路,一样被箱子堆得水泄不通。 由于樱子小姐只收标本,因此我们得先检查箱子里装了什么。我打开刚刚搬下来的三个三十公分见方的木箱,里头装的全是骨头,看来这位老师生前似乎是打算把骨头先全部取下再慢慢组装,这些骨头虽然是零散的,却以透明塑胶袋依部位分装,收拾得有条不紊。 「数量还真惊人耶!这么多的标本,全都是同一个老师做的吗?」 我打开其他箱子,小心翼翼确认内容物,一边向矶崎老师发问。 「应该是喔,那个老师叫佐佐木,我也只在照片上看过他,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他似乎有些古怪,不太擅长与人交际。」 「呃……」 太巧了吧,岂不就跟某人一样? 「他每天除了上课,其余时间就是窝在理化教室不停制作标本,就算偶尔不在教室,也多半是去外头捡动物尸体。」 「喔……」 果然跟某人一模一样,我不禁噗呲一声。该不会喜欢骨骼标本的人,全都是这副德性?我憋着笑。 「听说某天,他带了头部已经开始腐败的动物来学校,把走廊跟理化教室弄到好一段时间都是臭的。我虽然也很喜欢动物,不过对死的可就没辙了……」 「是啊,如果是野生动物,身上搞不好藏了一大堆跳蚤之类的寄生虫。」 当时的状况恐怕很凄惨,但我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因为真的完全跟樱子小姐的情形一样。 「没想到也有昆虫标本。」 不过,那位老师跟樱子小姐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他还会做骨骼以外的标本。举凡昆虫标本,或是橡实等树果,各种曾经活着的生物,有的收在箱子里,有的封在玻璃箱里。或许是生物老师的身分,让他不同于只钟爱骨头的樱子小 姐。 我同样将这类标本送到樱子小姐那里,问她有没有办法处理,而她倒是出人意料地点头。仔细想想,她毕竟是博学多闻的人,只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但知识却是有的。 除了她,矶崎老师也很懂植物,因此植物类标本便由老师负责处理。他向来喜欢花,甚至每天早上带花到教室,认为自己跟花同立于讲桌前的身影如诗如画。 过了约两小时,我们终于抵达橱柜,里头的东西也一如所料,满满的全都是标本。 「嘿咻……」 我小心翼翼地搬出里头的箱子,叠了几箱,一次搬往樱子小姐所在的理化教室,放到地上时,却因太沉重而摔出声响,「搬的时候小心点!」并挨了樱子小姐的骂。 「抱歉,这次实在有点重……这是什么的骨头啊?」 「应该是羊。既然没有角,大概是头母羊。」 「羊……那这个呢?」 怪不得这么重。我帮楼子小姐打开下一个箱子。 「这个嘛……应该是狗。让我看看那边那个。」 「狗吗……」 我搬来另一个箱子给樱子小姐过目,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一阵郁郁寡欢。 「怎么了?」 「没事……想到这可能是人类宠物的动物遗骨,有点感慨而已。」 我喜欢狗,虽然目前家里没养,最近却常跟樱子小姐家的海克特一起玩。这种属于人类忠实伙伴的遗骨,就是让我莫名排斥、不忍卒睹、觉得反感…… 「何必感慨呢?这不也一样是家畜?差别只在于一种是食用,一种是宠物罢了。」 然而,樱子小姐纳闷地眨了眨眼。 「差很多啊。」我苦笑道,「宠物的骨头就是不太一样,会让人想起生前宠爱时的往事不是吗?你现在不就养了海克特,我记得以前还养过猫,对吧?」 我想起以前她跟我提过的事,记忆也与海报上的「ulna」串在一块。樱子小姐摆在客厅里的猫骨标本,底下贴着的白色标签除了印有猫的学名,旁边还有个用引号框起来的「ulna」。 「该不会……客厅那具猫骨就是?」我战战兢兢地问。 「没错,ulna就是我以前养的猫。」 但她只是点点头,对我的不悦浑然不觉,表情就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 「怎么了?」 「你把自己养的猫做成标本?」 「不然还能是谁?」 「哪有人这样……」 我自认很懂她,这次却不得不感到晴天霹雳。猫并不是樱子小姐杀的,她绝不会做这种事。但把过去心爱的动物尸体切割分离,用锅子煮熟,挑出骨头漂白,再用树脂组合固定……身为饲主的她,竟然有办法下得了手。 「……」 我一时哑口无言。我并不讨厌樱子小姐,甚至尊敬她,认为她虽然有些令人头疼,却不是什么坏人,但把爱猫制成标本的冷酷与麻木不仁,让我现在除了心生排斥,甚至瞧不起她。 「我不知道猫是怎么死的,但死法并不正常,所以才想确认看看是怎么回事。」樱子小姐似乎也多少察觉我的动摇,耸耸肩为自己辩护。 「确认……」 「它当时就已经死了。虽说是解剖,但它并没有因此受苦。」 樱子小姐心平气和,口气一副若无其事,我这听众却感到头晕目眩。 「动物在做成标本前,多半都会先进行解剖,但ulna的状况是为了调查死因而解剖,顺便制成标本。它是我做出的第一具完美标本,在那之前,我顶多拼凑买来的鸡或猪脚骨,或者偶尔捡到死去的黄鼠狼试着拼凑,却因为太缺乏经验,连形状都拼不出来。」 但把爱猫做成标本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解剖自己心爱的猫。」 我怀着某种悔恨、激动的心境,带着湿热的眼眶对樱子小姐问。她沉吟片刻,随后轻叹了一声。 「它死的时候模样很痛苦,我当时的确很伤心。」 「就这样?」 「不然还有别的吗?」 这下她又纳闷地眨了眨眼。 「把宠物做成标本,难道勾不起你任何回忆吗?例如那对前脚跟自己握过好多次手,那脑袋最喜欢让自己摸……」 但樱子小姐无法理解我的问题,微倾着头,面露难色,左思右想的同时,指尖轻抚手边一只拳头大的头盖骨。 「那是什么的骨头?」 「猫的。」 简短的回应,让我顿时语塞,对自己不经意的提问后悔莫及。类似愤怒的躁郁,不断由内心刺激着我。 「我去搬下一个来……」 至此,我也不愿再跟她继续谈下去了。我们意见不同是常有的事,价值观也相去甚远,就算心里早有底,我还是不禁再次对她失望。不论我再怎么与她亲近,以为自己触及内心世界,巨大的隔阂总是会突然竖起,让我痛切明白,自己跟她是永无交集的两个人。 我离开樱子小姐身旁,返回资料室里工作,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一眨眼便有什么热流自脸颊滑落,但我吸着鼻水,将原因归咎于房里弥漫的尘埃。 不想再跟樱子小姐讲话的心情,让我更加专注于整理资料室,甚至没理会老师的休息提议,一个人默默重复着搬出标本、将图鉴与文档收进橱柜的工作。 橱柜一共有四个,我聚精会神地埋头苦干也得到相应成果。到了中午,老师开始嚷着要吃中饭,我也准备要整理第四个橱柜了。 「再稍微加把劲啦,好歹把这一柜整理完再吃。」 老师虽然「呃」了一声,但我置若罔闻。我想把事情做到一个段落再休息,再加上最后一个橱柜就在桌边,里头的东西也是最杂乱的,等吃饱喝足休息过后,我怕再也提不起劲整理它,那还不如趁现在精神集中时,一鼓作气先搞定。 「不然,老师你先去休息吧。」 「你不休息,我哪有办法休息。」 我没理睬一旁叹气的老师,从橱柜里拖出一个纸箱。 「嗯?」 这纸箱明显比之前的都来得重,抬起来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这箱是什么啊?」 打开一看,里头装的果然不是骨头。 「书?」 箱子里塞了杂七杂八的物品,信纸文件等物与书随便堆在一起,而且书本除了一般的文库,还掺杂一些装订明显不同,上头写着「旭川诗人会」的会刊与诗集,而其中有本由名为「夏月」的人所写的诗集《无香花》显然久经翻阅,整本书破损不堪。 「老师,有骨头以外的东西,该怎么处理才好?」 「我看看。」 这东西我处理不来,只好征求老师的意见,而老师一瞧纸箱后抬了抬眉,手伸进箱子里。 「有诗集、书……这边这封看来是信。」 老师单手拿起几本泛黄的文集,随手翻了几页,一张褪色对摺的照片从中飘落。我捡起那张夹在文集里的照片一看,里头是两名年轻女性,面容有些神似,不知道是不是姐妹。 「吾尸恍若寄生木,肠之上,水芭蕉繁似锦……」 随手翻到背面,上头以娟秀的字迹写了这么一句诗。 。」 矶崎老师也看了照片和背后的文字,然后拿起一张箱子里翻出的明信片。 「你看,字迹跟写这封信的人很像。」 「啊,真的耶,原来如此。」 那是一封只署名「夏子」的图画明信片,内文也只有短短一句「别来无恙」,字迹的确跟照片背后的很像,特别是「来」字最后那长长的一撇。 那佐佐木老师的字迹又是?我虽然想查证,但纸箱里装的显然是私人物品,随便乱翻不太妥当,而矶崎老师大概也这么想,把明信片放回原位后合上纸箱。 「那这本又是什么啊?」 我赶紧拿起老师刚拿出来,忘记放回去的文库小说。没了书皮,被太阳晒得又黄又旧的文集,上头写着「寄生木,德富芦花」。 「我也不清楚内容,记得是个以旭川为背景的故事……等等,之前校外教学去北镇纪念馆,你没看那个展览墙吗?」 「北镇纪念馆……是指自卫队的那个吗?我那天感冒没参加,所以没看过。」 老师突然提及此事,说纪念馆里有个区块,以展览墙介绍与旭川有关的作家,可惜我那天因为感冒没参加校外教学。北镇纪念馆就在护国神社再过去,须田博球场旁边不远处,我跟爷爷偶尔去看火腿斗士队的球赛时会经过,但就只是经过,不曾进入。那地方离我家太远了。 「对喔,我都忘了。大家那时还笑说,你一定是远足前高兴得睡不着才感冒。」 「我又不是小学生,那次只是单纯夏天着凉。」 一想到保存旭川历史的纪念馆由自卫队所管辖,我不禁觉得,旭川真不愧是以军事都市崛起的城市。 「我虽然没看过那本书,但内容似乎是真人真事改编的恋爱悲剧。我对这种故事实在没什么兴趣,老实讲,别人的恋爱关我什么事?」 「嗯,我也不太喜欢……」我边说边翻了几页,不愧是早年的作品,对我来说太深了。 我并不特别讨厌恋爱小说,但也不会特地去看那类文字。这本书虽然勾起了我的兴致,但听老师说内容悲情,再看到这艰涩的文体,顿时浇熄了我的兴致。 「他是这作家的粉丝吗?」 「谁晓得?既然这些属于私物,还是交给他的家人吧,里头应该有些重要物品。」 「也是。」 我看着封底,发现上头草草写上「在春光台」几个字。既然是心爱的书,就别在上面写字嘛……我这爱书的人边想,边把这本《寄生木》放回纸箱里,叠起箱盖,封牢箱口,搬到旁边搁着以免挡路。 「我们还是先吃饭好不好?」老师喘口气说。 「好吧。」 打开这个纸箱,也耗尽了我的专注力。我叹了一声,来到樱子小姐所在的理化教室,而她正聚精会神忙着打清册,所以我们又等了将近十分钟。 今天的午餐是婆婆的特制便当。一提到炸的,其他地方的人多半想到炸鸡肉,但在北海道却有各种不同版本,其中炸章鱼脚更是与拉面沙拉并称家庭居酒屋的必备菜色。提到家常菜,我认为最具代表性的是炸羊肉跟炸鲑鱼,虽然这两样说穿了,就只是裹上面衣的炸物,却是很可口的一道菜色。 而今天的便当菜里就有炸羊肉,做法只是拿腌过的羊肉裹上太白粉后油炸,不但步骤简单,炸时不必用太多油,也不需要什么事前准备,因此我妈也常做,在我家比炸鸡肉更常见。 切得比鸡肉更薄、腌渍入味的炸羊肉,即使放凉也一样好吃,虽然酱料过油后的独特焦香里掺杂了一丝羊肉特有的臊味,对喜欢羊肉的人来说却是种享受。这样的炸菜刚起锅时最酥脆可口,放久后油脂渗入面皮里,软软的口感也别有一番滋味。 咬一口炸菜,配上一口饭团,合起来真是人间美味,特别是婆婆的饭团,咸味与紧实度都恰到好处,一入口便自然松解为粒粒米饭。 好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炸菜、饭团、炸菜、饭团的循环里无法自拔,恨不得午餐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不只是我,矶崎老师也赞誉有加,至于樱子小姐,只应酬性质般动筷夹了几下,便回头制作清册,让人怀疑她到底吃过了没有。我猜,她大概只是想把肚子留给之后的蛋糕。嘴上说归说,她心里还是很怕婆婆发火的。 「如何?」 而她那份继续留着也是浪费,我只好拿起第四个饭团,来到樱子小姐身旁看着萤幕问,这才想起自己在跟她冷战,出口的话却已无法收回。看来人在酒足饭饱时,真的很容易掉以轻心。 「除了美妙,没第二个字可形容。」 我是来问进度的,但樱子小姐显然会错意了,只见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将滑鼠上下滑动展示她的成果,也就是那串标本清册。 「能读这间学校,你应该感到骄傲。」 樱子小姐一脸陶醉,兴奋得脸颊泛红,歌功颂德般地对我说。 「我会的。」 你够了喔!我虽然傻眼,一看到樱子小姐的开心样,先前的愤慨又逐渐淡去。 本来打算吃完饭后放松一下,看到樱子小姐这么认真打清册,想摸鱼也摸不下去,只好跟着矶崎老师随便喝几口饭后茶,便回到自己岗位上。 第四个橱柜实在棘手,加上文档众多,瞎忙一番之后,我发现这些不是我能应付得来,只好从原先的橱柜转战其他位置,整理那些塞进桌下和堆到书概上的东西。遇见那个箱子,则是在将近下午四点,杂物已大半收拾完的时候。 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的我,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大木箱。 「这件还真大啊。」 我记得这箱子本来放在第三个橱柜上,事前说大件物品留到最后再处理,加上箱子又摆在高处,因此直到刚才都没去动它。这东西迟早得处理……我边想边试着打开它,发现原来上了锁。 「咦?」 盖子发出喀喳声,拒绝我的开启。锁起箱子的是传统的挂锁,这个木箱也不同于其他箱子,沉重而古老,还刻上类似家徽的印记,就像是小一寸的旧式衣箱。面对这上了锁的箱子,除了撬开锁,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 「老师……能来一下吗?」 「嗯?」 「那个箱子锁住了。」 我告诉老师衣箱的事,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为防万一,我问樱子小姐有没有在先前搬出的东西里看到什么钥匙,她说没看到,随后也来到资料室。 「嗯……只好原封不动交给他的亲人了。」老师低语。 「不知道装在里头的是什么?可能也是骨头?」 如果是骨头,他亲人收了也头疼吧,从大小来看,这箱肯定是大型动物的骨头。 「可是就这样撬开也不太好。」 正当我们议论着,蹲到衣箱前的樱子小姐,竟然把原先锁着的箱盖掀开了。 「樱子小姐?」 「怎么了?」 「还问咧……」 樱子小姐望着呆然若失的我与老师,轻耸肩膀。 「我爷爷生前常搞丢钥匙,这种老锁其实构造十分简单,只要掌握诀窍,任何人都能轻松打开。」 她不知何时,手里掐了根大头针。 「就算这样……」 未经同意就把上锁的东西打开,真的没问题吗?我跟矶崎老师面面相觑,但樱子小姐没理我们,毫不客气地往箱内一看。 「……」 很快地,樱子小姐发出一声叹息,随后从箱里取出几枚小骨片,一一排到桌上。 「怎么了吗?」 在那当下,我听到她的叹息,想说尘封在箱里的肯定是什么精美标 本。 「这、这是……」 跟着老师探头往箱内一瞧,我却被吓得一时停止呼吸。 「人、人、人、人骨?」 矶崎老师更是一屁股摔到地上,浑身直打哆嗦。 「没错,它拥有颏骨(下颔骨),所以不是猿猴。颏骨是人类特有的部位,就连dna与人类最相近的黑猩猩都没有。」 樱子小姐丝毫没受惊,语调甚至有些高亢,充满慈爱地拿起头盖骨,轻拂下颚的突起部。白色骨粉离开干涩的遗骨,飘舞在空气中。 「啊……怎、怎么会……」我的双腿跟着失去力量,「怎么可能……」我简直无法置信。 「竟然连人骨都有……这未免太……」矶崎老师也同声低吟。 我们已经见识了满屋子的骨头,深刻感受到佐佐木老师对骨头的热情。看得出矶崎老师觉得他太走火入魔,但我因为先认识了樱子小姐,虽然觉得这人古怪,却又有种亲切感。 但要是他连人类骨骼标本都做了,这就未免太踰越常轨了。樱子小姐排在桌上的骨骼看来是脚趾骨,重现于桌上的脚底板形状,让我看得一阵头晕目眩。 「别这么说,要是眼前有那东西,我也会有股冲动,想把它变成标本。」 樱子小姐拿着头盖骨,转身望着惊愕又心慌的我们,不当一回事地说了。 「『那东西』是指……」 她指的应该就是人类的尸体。的确,以樱子小姐的个性,难保不会真的动手,但人类跟猫可是不一样的——即使两者同为生命。我刚刚认为把自己养的猫制成标本,跟杀了自己的猫同罪,看来这想法是不对的,因为,杀人跟把人制成标本的罪状并不一样。 再说,老师他是怎么得到这具遗体的?就算不是犯下杀人,而是从某处弄到死人,少了一个人,事情不可能不闹大。如果他设法摆平了一切风波,反倒让事情更加弥漫着犯罪气息。 就算获得当事人同意,对方大概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吧?我不认为有人会答应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对自己的尸体上下其手,也就是说,佐佐木老师亲手把自己的朋友化为一堆白骨。 「这未免太异常了……」我艰涩地挤出话语,「不管有什么理由,对人类遗体下手,都太反常、疯狂了。」 听我这么说,樱子小姐蹙起眉头。 「小弟,如果今天对象换成法医,你还说得出相同的话吗?」 「咦?」 「为了倾听死者之声,获得真相以伸张正义,法医也会对尸体下手,当中同样带着来自求知欲的冲动,即使如此,你依然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正常吗?就算佐佐木老师做了人类标本,跟法医所做的又有多大差别?」 樱子小姐心平气和地点醒我,话里却听得出一丝愠怒,我这才发现自己连带侮辱了她最尊敬的叔叔。然而,纵使樱子小姐说得有理,我还是难以接受把人类制成标本的行为,于是垂下了头。 「而且……这应该不是佐佐木老师自己下手的。」 「为什么呢?」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你看,这头盖骨上看得出有热血肿,这样的徵状偶尔会发生在脑溢血的人身上,但通常都是在火葬时,头部受到火焰直射所造成。」 「火葬?」她要我看,但我根本不想看。对于她提到的火葬,我则是有些疑问,「咦?火葬不会烧得这么完整吧?我奶奶那时烧出来的骨头比这更小更碎,几乎都化成灰尽了。」 奶奶过世至今不到三年,那段对抗病魔的日子,以及葬礼时的种种,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医生宣告死亡的当下,我感觉自己彷佛失了魂。当时的悲痛,以及看到奶奶火葬结束后,化为小骨片的失落感,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啊,近年来的确是这样,特别是卧病在床的年老妇女,骨骼又更脆弱,在最近火葬场的强大火力下,当然是面目全非。火葬这种事,虽然没办法依每个人调整火力,但也只能转念想想,总比烧得半生不熟要好多了。」 的确,收到火化不完全的遗体,同样教人看得不忍心,我能体谅火葬场无法微调火力,可是,身为往生者家属,看到自己的亲人连遗骨都不留原形,实在是有无尽的伤感啊。 「这骨骸的主人应该还没那么老迈,但同样是女性,这点可由尾骨上方的耻骨下角来判断——欸,跟你的宝贝学生解释一下。」 突然被樱子小姐点名,矶崎老师苍白的脸转向我。他似乎很不舒服,手捂着胸口,拉下口罩大口喘气,试着调整呼吸。 不知道是为了樱子小姐,还是为了我,又或者是为了生物老师的面子,矶崎老师最后还是忍着人骨带来的恶心感,对着我轻扬嘴角,似乎是在装笑脸。 「是……男性的耻骨下角约为七十度,但女性是九十度。」 ——答对了!樱子小姐弹响手指回应。矶崎老师皱起脸,抽动嘴角装出笑容,但似乎比刚才冷静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并梳理浏海。 「由骨盆来看,这是女性遗骨,而且可能生过孩子。至于年龄……耻骨交接处留有模糊的平行线,估计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樱子小姐左手拿着头盖骨,腾出的右手忙着检查骨盆。大概因为是人骨,不必分部位也能看得懂,因此这具骨骼是杂乱无章地收在木箱里。 樱子小姐从箱里取出各种骨头,开心微笑,就像小孩从玩具箱里找积木那般轻松自在。 「你知道这黑色部分是怎么回事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没好气地答道。 「这么干净的遗骨,应该不是死于火灾,但也不是以一般制作标本的方式取出,而是以适当的火力、经长时间火化而成。另外,此人生前似乎罹患癌症,而且还撑到了末期,这炭化的黑色部分就是癌细胞扩散的痕迹,我认为这遗骨是数十年前火葬技术尙未发达时留下的,所以才看得出这些细节。」 我本来对她把玩骨头的行径哑口无言,听了这番讲解后才松口气,知道她其实是在分析骨头。 「也就是说……这是火葬后的遗骨,只是没供在坟内,被老师收进箱子留在身边,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她点头。 「所以,这并不是刑案?」老师也松了口气。 听大家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就算如此,把人骨收在这种地方,也未免太过反常。 「小弟,电话给我。」我杵在骨箱前茫然若失,樱子小姐语带叹息,手伸到我面前,「我们还是报警吧,这骨头总不能继续放在这里。」 「唉,这下麻烦了……」 听她这么说,老师这下脸皱得像个苦瓜,泫然欲泣地说要去报警,离开教室走进教职员室。我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开溜,结果他还真有此打算,却被训导主任拦下来臭骂一顿,又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肆 星期六的宁静校园,很快就掀起轩然大波。当天在校的老师听到消息后全都跑来,在狭窄的资料室里七嘴八舌,警察也在随后赶到,我们三人虽接受侦讯,不过就如樱子小姐所说,骨头的确是过去的东西,警方随即判定此事无关刑案,但我们之前分门别类整理好的骨骼与文件,全被警察暂时扣押,一日辛苦也化为泡影。 这件事虽然上了电视,但报导类别并不是社会新闻,而更接近奇闻异事,详情则由于家属要求而未公开,就连我们这几个第一目击者都没能知道太多。 以前好像是大商家。」 放学后,矶崎老师跟前来教职员室报到的我,分享这个警察不经意透露的讯息。 「夏子……小姐?」 她就是写那首诗的人吗?我想起写在照片上,那带尸又带肠的血淋淋诗句。不晓得她跟佐佐木老师是怎样的关系。 「再下去是家属间的私事,因此警察也无法透露更多。既然不是刑案,我们也不该再深究下去。虽然有些耿耿于怀,但也只好把它忘了。」 「就算不是刑案,那好歹也是在我们学校资料室里发现的,多告诉我们一些内情又有什么关系?」 新闻报导也提到遗骨没有外伤,认为女性应该是病死的,既然无关犯罪,事情也就与我们再无瓜葛,而是属于佐佐木老师的私事。 话虽如此,要我二话不说直接到此为止,实在强人所难。我真的好奇得不得了,为何佐佐木老师要把女性遗骨藏在这儿?莫非他也跟樱子小姐一样,爱骨头爱到不能自已,所以才没将她下葬? 矶崎老师显然也无法释然,神经质地拨弄着浏海,最后还是哼了句:「不过也没办法!」并伸手往自己大腿一拍。「好,既然警察把标本送回来了,我们继续资料室改造计画吧!」 老师说完便起身,抓着我的双肩翻转一百八十度,边按摩肩膀,边把我推向教职员室门口。 「我当然会帮到底,要是事情悬在那边,我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对劲。」我无奈地苦笑,乖乖让老师推到走廊上。「啊,不过樱子小姐说她最近比较忙。」 矶崎老师满怀遗憾地「咦~」了一声,毕竟她可是主力帮手,少了她影响重大。 「她最近在弄一个复杂的标本,连跟我都没怎么连络。」 我跟樱子小姐并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因此我极少主动拜访她,都是她打电话来我才过去,那也许一星期一次,也许隔了两、三星期才一次,也搞不好隔天就又打来,没什么规律可循,因此她人忙到没空找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快两星期,我想她也差不多要打来了。 「不过,有那份接近完成的清册应该也够了。这次真得感谢你的朋友。有清册没清册,整理起来真的差太多了。」 幸好樱子小姐效率极佳,在我们发现女性遗骨前,就先把所有搬出的标本编上号码,勾选种类、雌雄、保存状态、珍稀度等巨细靡遗的项目,并在清册上加注「欠缺肋骨」「建议制成包埋标本」等短评。 在警察归还标本前,老师已经靠这份清册,事先评估标本该如何收纳,该不该用新收纳盒装……而我接下来得做的,就是先一一核对归还的骨骼标本,将还没列册的标本填上,再将它们一一收进正确的地方。 这差事绝不轻松,但老师除了请樱子小姐吃蛋糕,还答应另外带我去吃顿烧肉吃到饱。我嘛,一扯上吃的,就是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这个星期,我每天放学后就陪着老师一起忙,期间樱千小姐并没有来电。忙到第三天,我拿着清册跟警察送回来的骨头核对时,才察觉到有些蹊跷。 「嗯?」 「怎么了?」 「没什么……警察送回来的骨头,全都在这边了吗?」 「是啊,有问题吗?」 我拿着清册,把标本依序排在理化教室的桌上,却发现少了具应该要有的骨头。 「奇怪,猫骨不见了。」 「猫骨?」 「对,我记得里头有一具猫骨。」 老师纳闷地歪着头,拿走我手头的清册,我则是把标本重新检查一遍,还是没找到那具猫骨。 「不对耶,真的少了一具。我们要不要问问警察?」 但老师长长「嗯~」了一声,搔着侧脑,聚精神地盯着清册,随后抬头对我说: 「反正有这么多标本,也不差一具猫骨,再说我看了清册,里头并没有猫骨这一项啊?」 「咦?」 我赶紧抢回老师手上的清册。 「怎么会这样?咦……不对,怎么可能……」 我的指尖在清册上逐行划过,上头有狗、黄鼠狼、羊、蛇……但就是没有猫这一项。 「没道理啊,当时不只我看到,连樱子小姐也——」 说到这儿,我的思考突然暂停。 「樱子小姐怎么了?」 一阵凉意爬过心头。 「难不成……」 樱子小姐当天对佐佐木老师的标本赞不绝口,也非常享受浸淫在标本堆里的乐趣,而佐佐木老师的收藏如此丰富,肯定有几具是她没有的。负面的想法,开始在我脑中发酵。 「老师,这些标本的数量对吗?你还记得整理时一共搬出几具?」 「数量?呃……这我不晓得,又没数过。」 「这样啊……也对。」 我们三人当中,只有樱子小姐晓得确切数量与种类,若清册与实际数目不符,别人不可能看得出来。 「不会吧……」 樱子小姐的道德观是很与众不同,但应该不至于干偷窃这种违法勾当。但……如果眼前的东西是她最爱的骨头呢?她以前曾经想把野外发现的人骨占为己有,这次会不会偷偷把想要的骨头从清册里删除,收进提包里带回家了呢? 那天只有她一人在理化教室,只要想偷,有的是下手的机会。再说,她那天带了许多东西来,回家时还是在混乱之中离开的,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提包有没有异状。 「怎么了?」 「咦?没事……应该是我搞错了。」 我笑着跟一脸狐疑的老师打哈哈,继续先前的工作,却无法专心而频频出错。自己最尊敬的人也许知法犯法,我从来不晓得,这时候的心情竟是如此沉重。 能坚持正义并指出邪恶,是难能可贵的事,可惜我并没有那份坚强,明明知道包庇犯罪等同共犯,却没有勇气把樱子小姐也许偷了学校标本的事告诉矶崎老师。 我同时说服自己,也许猫骨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樱子小姐误认或口误,而当初误以为是猫骨的骨骼,其实就躺在这堆标本里。 真相如何,还是得跟樱子小姐才晓得。要是她真的偷了猫骨,到时可得要她好好道歉不可……不对,事情闹大了反而麻烦,还是在老师发现前,由我偷偷还回去就好,虽然这招还挺卑鄙的。 我忧心忡忡并忙着工作,老师就在这时提起明天得开教职员会议,无法整理,要我如果有时间的话,依约去替樱子小姐送蛋糕。 这请托来得一举两得,让我有了到她家拜访的借口。或者说,这成了我决定去她家一探究竟的一道助力。 如此这般,隔天——也就是今天,我来到樱子小姐家。感觉她这阵子就是因为偷了骨头而心虚,刻意躲着我才一直没打电话来,为了以防她临阵脱逃装作不在家,我事前并未电话通知。 但其实我的心底,也或多或少希望她别在家。因为我自己也不想见她。 要我跟她兴师问罪,实在太可怕又太过煎熬,我不愿相信她真的犯罪。她常说真相似骨,但骨头是恶心的,是我最讨厌的……挖掘他人秘密,更是令人倒胃口的行径。 保持好几年的完食纪录终止,还让刚从东京回来的妈妈忧心忡忡,以为这次是不是轮到我生了重病。 伍 即使再忧郁、再烦恼、夜再怎么黑,太阳终将升起。为了樱子小姐的事烦恼整晚的我,沐浴在热水澡与蓝天下,困倦的眼袋与心总算稍获纾解。 放学后,我一样忙着整理资料室,不同的是,接下来还得到樱子小姐家,因此得尽快赶完进度。有了个绷紧自己的目标,我接下来一忙就是一个小时。 「咦?老师,这之前不是说要交给他的家人吗?」 所有标本已列册完毕,除了老师挑出的其中一部分,剩下的全都可以收回橱柜了,我打开橱柜正要进行,却发现里头还有纸箱在,也就是装了诗集的那一个。 之前听老师说,会将它交给佐佐木老师的遗族,因此我完全没料到,它竟然还躺在这里。 「关于那件事啊,家属说没办法来领。」 「咦?」 「那位家属因为生病行动不便,没办法来这里领东西,我说那由我送去好了,对方又说这样实在过意不去,要我直接将它处理掉。」 提及此事,老师倏地皱眉。这东西继续留在这里,对我们也是种困扰,但对方既然有病在身,只能说是无奈。可是,如果就这么把往生者最珍惜的东西扔了,总觉得晚上睡觉会睡不安稳。 「不然由我负责送去好了?」 「咦?」 「这搞不好是什么宝贝,如果对方真的不要,等到时再丢掉也不迟。」 思考了半晌,我跟矶崎老师提议。 「我是无所谓啦……」 矶崎老师后来似乎把箱里的东西整理过一遍,如今只剩书、信、明信片、照片等物,以及一副眼镜,应该能勉强收进提包里。 「坦白讲……我很想多认识佐佐木老师,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一样好奇。他为什么要把女性遗骨藏在这里?要是知道原因,我也许能对樱子小姐有更深的了解。再说,解谜可是樱子小姐的拿手绝活,以这件事为饵,应该能钓出樱子小姐,可谓一石二鸟。 「那好吧……只要别给对方添麻烦就好。或者说,只要别抱怨到我头上来就行了。」 老师双手抱胸一阵低吟,最后把箱子推到我面前。得到许可的我才刚庆幸,老师随后打电话跟遗族商量此事,却被打了回票,白高兴一场。 带着失望继续工作的我们,不久接到了回电,对方自称是佐佐木老师的姐姐,内容大致是对方改变心意,愿意接受我的拜访。后来,我跟对方相约明天星期六上午见面,并提前结束今天的整理工作。因为,我还有其他事得安排。 一来到九条家,樱子小姐臭着一张脸前来迎接。 「什么事?」 「这是之前说好的蛋糕。」 我把老师交代的南瓜蒙布朗连着纸盒交出去,樱子小姐默默收下。看她惺忪睡眼,最近似乎真的很忙。一收下蛋糕,她一语不发就要关门,我赶紧伸出脚卡住门。 「那个……除了蛋糕,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请陪我一起把佐佐木老师的私人物品交给他姐姐。」 「这与我无关……」 当然无关了。更何况我每次带她去别人家,从来没好事发生。 「可是,那些东西由我一个人搬实在太重,加上对方又住近文镇,离这里有段距离。」 再说,佐佐木老师同样爱骨成痴,要是樱子小姐在,或许会比较有话聊。 「所以,拜托。」 我再次低头请求,但她只是盯着蛋糕盒,简短地拒绝了我。 「樱子小姐,你难道不好奇吗?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喔。」 「好奇什么?」 「就是佐佐木老师的事啊。他为什么要把认识的女性遗骨留在身边?这怎么想都不单纯啊,会不会有其他内幕?」 我抬起头,和樱子小姐四目相接,但她很快别开眼。 「我对这件事很纳闷,所以,请你明天陪我去一探究竟吧。」 「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明天得跟婆婆——」 「我的事用不着担心,难得少爷主动邀约,您就跟他一起去吧。」 就在这时,原本在庭院洒水的婆婆,从我身后缓缓现身。樱子小姐一副大事不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婆婆,但婆婆只是淡淡写地说:「吃完晚餐才准吃。」没收了樱子小姐手里的蛋糕盒。 「好吧……那就明天见。」 看着婆婆离去的背影,直到走进客厅里,樱子小姐才百般无奈地重叹一声答应,十足的不情不愿,害我觉得自己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般内疚。 话虽如此,遗物还是不能不还,我也得问樱子小姐猫骨的事。隔天星期六,我来到相约的速食店等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还是老样子迟迟不到。我看着眼前一身小丑打扮的店铺招牌角色,坐在板凳上仰头笑得不可一世的模样,差点就要拿他当出气筒。 最后,樱子小姐晚了将近一小时才到。她今天穿着牛仔裤配衬衫,跟平常一样率性。 一看到我,她默默开了车门,问了目的地并设定汽车导航,两人至此再无对话,偏偏今天的迪亚贝尔阁下不像平常那样放声嘶吼,而是唱着四平八稳的抒情曲,我心想这家伙不愧是恶魔,没有一丁点察言观色的概念。 「樱子小姐……你最近是不是躲着我?」在枯等多时带来的恶劣情绪推波助澜下,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有什么事尴尬到让你无法与我共处?」 樱子小姐并未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直到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才沉沉回应。 「那不是你的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点疲惫罢了。」 我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却没继续深究,但又无法就此住口,同时起了坏心眼。毕竟,我今早就打定主意,非得问她这件事不可。 「对了,听说之前那具猫骨不见了,你知道在哪里吗?」 趁着红灯还没转绿,我分秒必争地问。 「猫骨是指?」 「学校的猫骨。」 「我哪晓得什么猫骨。」樱子小姐这次答得有些抢快。 「不对喔,你之前跟我聊猫的事情时,的确说过有猫骨。」 号志灯由红转绿,车子也再次前行。 「那……大概是我搞错了,把其他动物的骨头误认成猫骨。」 樱子小姐先是一阵沉默,对着汽车导航装模作样地瞥了一眼,口吻听起来之所以僵硬甚至做作,难道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视她为嫌犯所造成? 「可是,你应该不可能犯这种错吧?」 「不,我也是会搞砸事情的,像昨晚组装蛇骨时,我就不小心把肋骨弄断了。」 「是喔……」 樱子小姐极力辩解完,再次默不坑声。我们接下来还有其他事得办,要是现在打破砂锅问到底,坏了她的心情也不好,因此我决定暂时搁置此事。 今天的目的地,是近文区附近的一间私人养老院。听说是养老院,我本来以为是个像医院的地方,到了现场才发现,这里就跟一般集体住宅没两样,橘红色的砖墙,给人和煦的第一印象。 来到柜台处说明来意,挂着笑容的小姐亲切地说「恭候多时了」,并为我们带路。 「春间女士,您的客人来了。」 终章 时序进入十月,天天都是好天气,气温只有傍晚稍凉,秋天已正式到来。由于今年夏天热,枫红也比往年更鲜艳。 「哎呀,少爷,欢迎光临。」 「你好。」 今天,我带了从猿拂送来的糠渍秋刀鱼,给住在永山的爷爷(父亲那边的),顺道拜访了九条家,才刚跟庭院里扫落叶的婆婆打完招呼,海克特随即像炮弹般地奔了出来。 「哈哈哈,海克特,你听力也太好了吧。」 我一蹲下,鼻子跟脚板满是泥土的它,尾巴甩得就像是快断了似的,同时把嘴凑过来舔我的脸。我向来爱狗,却不晓得亲近自己的狗竟如此可爱。能得到它不求回报的爱戴,真是教人欣慰啊。 「这样会弄得一身泥的。」我听着一旁婆婆那不知对谁的提醒,猛搔海克特的毛皮。陪大型犬玩,还真的像是在打摔角一样。 我们又是丢球捡球,又是你追我跑,最后连我也滚到地上,陪着亮出肚皮扭动身体的海克特一起玩耍,樱子小姐随后从庭院后方现身了。 「喔,原来你在啊。」 我以为她出门不在,看来她一直都在庭院里。 「我在那儿看书,你却在这儿吵吵闹闹,教我怎么专心?」 她指向庭院后方,定睛一瞧,树木间绑着一张枯叶色的吊床。 「哈哈哈,抱歉。怎么说……我每次一跟海克特玩,都会玩到浑然忘我。」 「少爷您真是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婆婆露出苦笑,为我拍了拍沾满泥巴的屁股与胸口。「好了,陪狗玩就玩到这儿,去洗个手吃点心吧。」 婆婆那像是把人当小孩的逗弄口吻,让我很不服气。我从小就很想养狗,妈却不准我饲养动物,所以海克特现在几乎跟我养的狗没两样。 每陪人玩一次,海克特就变得更有精神。它过去换了许多主人,还被人称作凶犬,我猜它即使得到妥善照顾,也得不到主人的疼爱。 这善良温柔的生物,软绵绵的白毛底下,肯定藏了许多伤心往事,我必须多陪陪它,带它挥别那一切。也因此,最近海克特比以前更加无忧无虑,紧黏着我的模样也更加讨喜。 「不必啦,今天不用麻烦了。我本来就只是刚好有事过来,想顺便带海克特散个步罢了。我能带它出门了吗?」 「这我倒是不介意……」 散步?海克特听到关键字,一跃而起。要去吗?真的要去吗?见它兴奋地压低身体、翘起后臀,尾巴狂挥猛甩,彷佛随时都会像直升机那样升空。 我笑着走向玄关,去拿它的牵绳,手臂就在这时被樱子小姐握住。 「——不对,不行?」 「不用再带它散步了。」 「怎么了?难道傍晚的散步你已经带它去过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带它去散步。」 「咦?为什么?」 最近我的确常常为了海克特拜访九条家。海克特是条大狗,运动需求量也大,由婆婆带它散步太吃力,而樱子小姐最近工作繁忙,我自认能带它去散步,也算是帮她的忙,因此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但我的诧异还没结束,樱子小姐的下一句话,又加深了那份困惑。 「你今后别来这里了。」 「咦?」 我的呼吸顿时一滞。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今后最好别来了。」 「这……」 思考一时无法诉诸言语。看着毅然决然的樱子小姐,以及那对眼睛,我陷入某种错觉,彷佛那近在眼前的身影莫名遥远。突如其来的诀别,令我一时怅然若失。 但也或许,我早就依稀有此预感。佐佐木老师那整件事结束后,樱子小姐依然没主动找我。我为了陪海克特,毫不客气地往九条家跑,心想这样就能在她主动连络前先跟她见面,但也许她从那时起,就已经不欢迎我了。 「为、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原因不在你身上。」 「那为什么……」 「我不想解释。你不必放在心上,离开就对了,并且永远别再来。」 「为什么?我给婆婆或是你添麻烦了吗?」 樱子小姐并未回答,带着一如平常的冷静,把我逐出庭院,一旁的婆婆虽然目瞪口呆,却没帮我阻止她,只有脚边的海克特焦急地对着我们吠叫。 「好歹告诉我原因吧!」 我不禁激动大喊,樱子小姐先是啧了一声,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但那并不是应我要求,而是不愿再听到我的咆哮。 「因为……你离我太近了。」 「我不该接近你吗?因为我无法像你那样热爱骨头?」 「不,这跟那是两回事。你的手不但巧,做起标本甚至比当年的我还要得心应手,对待骨头也谨慎细心。一般人光是面对骨头,就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对骨头带有某种程度的好感,才有办法像你一样接纳。总之,问题绝不在这里。」 「那又是为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沉默蔓延开来,我们听着庭院的鸟啭,茫然望着鸟儿振翅飞去,樱子小姐这才终于开口: 「我不喜欢生物死去……」 「咦?」 「我对死后原貌尽失的尸体感兴趣,也对骨头情有独钟,但那都是因为尸体只是『东西』,只是失了魂的『躯壳』,我并不喜欢见到生命死去。」 「樱子小姐……」 「那包括昆虫、兽类以及人类。我害怕见到……拥有心跳与脉搏律动之物衰亡。我不怕面对早已分解腐败的动物,但却恨透见到拥有呼吸与代谢的生物衰逝。」 她回首环视逐渐染上秋意的庭院,我突然回想起从前存在于此的那份静谧。 这是诸多生命安眠于此,葱翠而宁静的场所。 如今这里积起些许落叶,视野变得更宽广,有樱子小姐在,有我在,有婆婆在,还有海克特在——不再静谧,充满生机。 樱子小姐不知是否也想着相同的事,她轻叹一声,回头迎向我,醉人的芬芳自飘逸的黑发传来。 「从小开始,我周遭便经常有人去世,从远亲到近亲,数量多到令人咋舌。你之前说过,每次和我在一起,便会遇上死人。那句话的确说对了,因此——」她看着我,「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 「咦?」 「否则再这样下去,难保哪天死的不是你。」 「哪有这种事!」 「我不想看到你化为尸体。为了你自己好,从今以后,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 我一时接不下话,乍听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但我之所以没能一笑置之,全是因为樱子小姐正凝视着我,黝黑深邃的眼珠波光粼邻。 至此,我头一次惊觉樱子小姐为何喜欢刁难人,老是说些招人反感的话,明明本性温柔善良,一举一动却总是忙着与人划清界线。 原来,这就是她孤高自许的原因——她不愿伤害与自己有关的人们。 「樱子小姐……」 「懂了吗?今后不管怎样,都不要再来找我了。等下出了那扇门,永远别再回头接近我。」 「——我拒绝。」 话语抢在思绪成形之前,脱口而出。 「什么?」 「我说,恕难从命。」 「为什么?你难道没听懂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我都听到了,可是不愿意的事,勉强也没用!」没错,我不愿意。这样的要求,我才不接受!「先不说别的,要是我走了,还有 谁能照顾你啊?要是将来又为了什么事闹上警察局,婆婆到时真的会昏倒的。」 「可是——」我伸出手掌,打断她的话。「再说,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事,你不是向来不信的吗?如果那些人都是你亲手杀的,那我还可以理解,如果不是,这岂不就是你最讨厌的灵异与迷信吗?」 「什么?」 樱子小姐目瞪口呆地瞪着我。 「你不是常说,世上根本没有灵异事件,怎么突然这么懦弱畏缩?什么死不死的,那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 看她连眨了几下眼,似乎一时没能听懂我的话。 「对我来说,樱子小姐就是樱子小姐,不是吗?」 我强调地反问一句。樱子小姐凝视着我,喃喃说了句「是吗……」,不久便展露微笑。 那是个安详的笑容,而阳光就像受到她的吸引,正好在此时照下。但她藏在刺眼光芒里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悲伤。 「但……有件事你千万记着,只要与我共处一天,你就可能会死。好好为自己想想,怎样对你自己最好。」 樱子小姐平心静气地说完,返回庭院的吊床那边。我留在原地伤神,最后还是拿起牵绳,照原定计划带海克特去散步。 我蹲下身子,把牵绳勾上项圏,不经意地发现,樱子小姐站在那棵大樱花树下瞧着我。身在树荫下的她,使人看不清表情,若隐若现的身影,显得无精打采,白色的衬衫在树荫下缥织摇曳着。 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心一阵骚然,涌起某种无助感。 「我走了!」 为了驱散这股不安,我故作开朗地向樱子小姐喊道。海克特喜孜孜地在我脚边跳来跳去。对了,她还有海克特,还有婆婆在。什么待在她身旁就会死,根本是杞人忧天嘛。 我其实相信并害怕着诅咒与命运,然而要不要对其屈服,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我并不想死。 但此时此刻,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出抉择,愿意留在她——樱子小姐的身旁,伴她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