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黎明的少女与终焉的骑士》 第一章 游行之森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frente.sue 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即为开始。我的故事便是由终焉揭开序幕。 这是个花朵树木都开始萌芽的美好春日午后。 「响,你要出去啊?」 就在我抱着包包准备悄悄离开旅馆房间时,忽然被人叫住。 「咦?你起来啦?」 我维持在狭窄的门口脱鞋处朝走道探出半个身体的状态,转头挤出笑容。 旅馆房间中可以看见用旅游的行李代替枕头躺着的三春叔叔,他倦怠地拾起头,面对我盘腿坐起,打了个大呵欠。 「我也跟你一起去,等我几分钟梳洗准备一下。」 「叔叔你好好休息啦。为了今天的旅游,你最近都工作到很晚,对吧?谢谢叔叔。」 「哎呀,只要能让可爱的侄女开心,熬夜算不了什么……喂,别害我刚睡醒就秀叔侄情啊!而且我怎么可以让响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乱走。」 「放心啦,只是在旅馆周围晃一晃而已。不过,晚上我想跟叔叔一起去看烛光游行。」 我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同行的三春叔叔挥挥手,迅速走出旅馆房间,往楼下大厅走去。这栋旅馆有着宛如明治时代建造洋房的外观,内部装潢也相当讲究地带有怀旧风格。 阵阵凉爽的清风从客房走廊旁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舒服得令人不禁莞尔一笑。 我们利用春假期间造访的这座申海镇,位于本洲西南的某县边境。城镇规模虽小,却能观赏到绝佳的自然美景,是个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密观光景点;从市中心搭新干线约二个半小时的距离。 旅馆老板是三春叔叔的高中同学,似乎很早就一直邀请三春叔叔来玩了,因此这次的旅游便决定来到这座城镇。 「真是来对了。」 我顺着设置在旅馆正门前的露台前进,并轻声低语。 旅馆盖在有着茂密林木围绕的坡道上,后方座落着一条小河,听说随着季节更迭,还能发现稀奇的野花。露台对面有条宽约四公尺的石板路向下延伸,中途还有个平缓的弯道。 我在这里暂时停下了脚步,双手放到带有装饰的木制护栏上,俯瞰老旧的街道。依循放射状并列的建筑物屋顶大多色彩鲜艳,看上去十分可爱。 聚集了特别多建筑物的地方是城镇中心,那一带大概就是闹区吧。稍微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则散布着超市或工厂等大型设施。 郁郁的森林环绕住这座仿佛山水盆景般的梦幻城镇,并不断延伸而去。在这一片深绿之中掺杂了淡红色,樱花似乎正开始星星点点地绽放。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可能也不错。 我再次将包包挂上肩,走下了小径。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 「等等来拍张照吧。」 这应该已经是第十五次跟三春叔叔一起旅游了,相簿也增加了好几本。 「第一次旅游,好像是到距离二个车站的公园吧。」 一回想起那些记忆,内心便涌现一股暖流。在春、夏、冬季的长假,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连黄金周假期也会去旅游。 总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依赖三春叔叔的好意了,因为每次的旅游,都是叔叔为了每天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的我所安排。除了至少必要的对话以外,我的父母已经好多年没有任何交流了,每天一起坐在餐桌上,都弥漫着尴尬的沉默以及装出来的笑容。 我甚至连父母上一次彼此正眼对看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们好像打算等到我高中毕业,能独立谋生时就离婚。还有三年的时间,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察觉,并耐着性子等待岁月流逝。 并不是遭到虐待,或是有过对自己视而不见等这种难过的经验,我也知道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但我宁可他们冷漠地抛下我不管。 「那么我也就不用期待他们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和好了……」 若是为了双亲的幸福着想,自己应该要尽早告诉他们:「不用为了我而忍耐!」 ——等这次旅游回去,我一定要说出口。 我的视线落到脚下,在不知不觉中,脚步放慢了下来。每次出门旅游时自己总是坚定地下决心,却从来没成功说出口过。也许,我是害怕看见到时候父母的表情吧。 假如他们露出的是仿佛放下了肩上重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的话……光是想像:心脏就宛若沉到了冰冷的水底一般。 我停下脚步,用力摇头。这次一定要说出来!又不是说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有个奇妙的队伍,横越了坡道终点上歪斜的十字路口。 「奇怪……游行已经开始了?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我赶紧跨出脚步,走下石板路。办理旅馆入住手续的时候,我从贤治先生——也就是三春叔叔那位经营旅馆的朋友那里听说:「今晚有烛光游行喔!整座城镇都会变得灯火通明,好好期待吧!」 这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仪式,最初的起源是为了避免要出嫁给申海土地神的新娘,在路途中迷路或是跌倒,于是点了许多蜡烛来照亮地面,到了现在则转变为热闹的化装游行。 我抵达了十字路口后,四处寻找刚才的游行队伍踪迹。 「居然已经走到对面的十字路口了。」 游行队伍的脚程还真快。但不知为何,他们似乎朝着与市区反方向的道路前进。由于那边没有多少建筑物,只要再稍微前进一些,就会迎上森林外围。 我边用眼角余光瞄着零零散散并排的零售商店,一边追着游行队伍的半路上,忽然传来好几道活泼的笑声。路旁出现了一位装扮看上去像是要参加游行的变装男子跟几个小孩子。 打扮成小丑的男子动作轻快地舞动身躯,吹奏着小喇叭发出走调的声音,小孩子们开心地笑着并围住他。 简直像是「吹笛手哈梅尔」一样,用乐器的音色操纵孩子们——这可笑的想法一瞬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让我打了个冷颤。 他们似乎和走在前头的游行队伍一样,目的地都是森林的样子。几经犹豫,我也缓缓追在他们后头。 整顿过的道路消失,并立的林木数量急遽增加。 在阳光从树叶缝隙中射入的森林里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我感到些许不安。这是自己不熟悉的环境,要是走得太深入,会有迷路的危险。 我暂时停下脚步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后,又看回小丑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 「……咦?不见了?」 我慌张地四处张望,却都没看见小丑跟孩子们的身影。 相反地,我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长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长椅?」 在树木之间摆了有椅背的简朴木制长椅,感觉也不像是被胡乱丢弃的东西,毕竟有好几张长椅隔着不规则的间距摆放着。 「大概是让人在森林中坐下休息的地方吧。」 我不禁微微一笑,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张长椅,确定没有损坏后便坐下;正好有点脚酸了。我轻吐气,虽然跟丢了刚才的游行队伍,不过像这样悠哉地享受森林的空气也不错。生苔的古木,还有松软的泥土味。 ——真舒服。 我闭上了眼,洒在身上的春日阳光暖烘烘的,空气又很澄净。晚点也带叔叔来这里吧。随后,我缓慢地睁开双眼—— 「——!」 眼前的景色一变。 原本阳光明媚的舒爽午后,突然变成了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夜晚世界。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并没有睡着,只是闭上眼而已。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我想发出声音,也打算站起身;却都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脚都被长椅给束缚。 ——不对……!这不是长椅!形状变了! 我在极度混乱中拼命地思考。 双眼一下子还无法适应黑暗,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坐在什么东西之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跟长椅不一样的物体。接触到腰跟背的部分不但不平坦,甚至还像是有生命般地对我的行动产生些许反动,而且刚才也没有扶手才对。 还有,这个用力到深陷进我的脸颊,捂住我嘴巴的毛绒绒物体到底是什么?不均匀的厚度让人无法认为这只是一块布。 ——感觉得到体温,难不成是人类的手……? 我再度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要马上挣脱逃跑才行——我内心着急地想,强烈的焦躁感超越了恐惧袭上心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现在绝对不能忽略这股急躁的感受。 我拼命地挣扎,不明物体大概是想封死我的动作,抓住手腕跟脚踝的力道越来越强。浏海前端感觉都快刺到眼睛了,我却连伸手拨开的动作都做不到。 冷汗一滴滴冒出,我逐渐失去冷静,呼吸也变得急促。如果可以把覆在嘴上的东西拿开的话,至少还能出声呼救。想到这里,我驱动颤抖着的身体使劲。 突然间,眼前燃起了一道蜡烛的亮光。 「!」 ——有人在这里! 我连眨眼也忘了,凝视着伫立在自己正前方的物体。 「啊,我的继承人候选总算决定了吗?而且居然选了一位相当年轻的小姐啊!」 这是很不适合四周这片不吉祥的黑暗,听上去十分突兀的开朗声音。 蜡烛的亮光模糊照出了说着意义不明话语的可疑人物身影。 ——变装打扮吗……? 现身的是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的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身处的诡异状况以及恐惧感,直盯着观察眼前的人,而对方也静默地回看着我。 宛若白雪般柔顺的及腰白发,没有假发那种不自然感,而脸庞的上半部则是让暗银色的面具给遮住了。这人身穿的衣物跟和服有些许不同,上衣的袖子长度及地,随风飘逸着,下摆则似乎只有背后的布料较长。细致刺绣的腰带上,环绕着好几圈以小宝石装饰的细锁链,而下半身的剪裁比较贴身,使用的是跟上衣同色系的布料。由于蜡烛的光几乎照不到脚下所以没办法断定,不过穿的应该是类似长马靴的鞋子。 这是什么的变装呢?看上去就像是不论是日式还是西式都说得通的民族服装。 ——这个人是谁?「继承人」指的又是什么? 尽管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个无法说半句话的状态让人力不从心,也令人非常着急。快帮我解开!我试着传达讯息地闷哼几声后,眼前这位不明人士将自己的食指抵在嘴前,并笑了笑。 「安静点!你才刚被认可为继承人候选之一而已,一旦出声,施加在你身上的保护壳的力量就会减弱,甚至破掉喔。」 ——什么候选,什么壳,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的世界与我们艾普利尔界,经由『昏座』的选定之下,这座森林已化作二个世界融合交错的『重界』了。若没有我的守护,你就会被重界的扭曲给压垮,蹂躏得不成人形。」 艾普利尔界?这是哪个国家?这听不懂的解释更令人感到焦虑。 难道这是游行的活动之一……自己可能是被强制选为试胆或逃脱游戏的参加者了。这么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怎么说,这类活动都不可能像这样绑住一般观光客。 我掩饰着席卷而上的恐惧感,抬头看向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的那个人。由于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和独特服装的缘故,别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也看不出来。声音也是,要说是男是女都不奇怪。 「眼睛像只充满好奇心的猫一样,咕噜咕噜地转呢。不过你先别出声,安分听我说。」 这带有笑意的声音听了令人有点火大。不想被用「好奇心」这种无害的词汇来形容,因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发出了表达抗议的低吟声,身体为了挣脱手脚上的束缚使力,结果多少成功移动了鞋尖,撞到某个东西。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包包的存在,视线从不明人士的身上移开,看向自己脚下—— 「!」 霎时间,我寒毛直竖。多亏了不明人士手拿的蜡烛,我总算知道自己坐在什么东西上了。可是,我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还比较好。 ——椅子是活着的! 这么描述似乎不太正确,应该说有一群生物……约略猫咪大小的小猴子们密集聚在一块儿,做出了椅子的形状。 缠绕在我腰上的不是绳子,而是小猴子们串联起来的长尾巴。而抓住我手腕及脚踝的,也果然是小猴子们的手指,捂住我嘴巴的东西亦然。 「……!」 就在恐惧迫使我更加用力挣扎时,小猴子们双眼瞪大到眼珠子几乎快掉出来的程度,仿佛在斥责我一般,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吱叫声,整张椅子也开始晃动起来。 它们像要处罚作势抵抗的我,抓着我的大腿,又拉着我的头发……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又是谁! 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大概很滑稽,只见不明人士捂嘴窃笑出声。而蜡烛的火光也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弱晃动着。 「想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我想想……就叫我『福君』吧,我是即将改变你命运的人。」 这个人……不知道福君是不是想加深我的恐惧,他在我身边悠悠地绕一圈。 「由于你得到了我设下的『昏座』的认可,于是获得了接近高处的资格。」 ——「昏座」?刚才他也提到了这个词。 在一阵混乱中我拼命思考着,尽管抓不准这个词的正确意义,不过从话中给人的印象看来,那应该是指关于现在我被迫坐着的这张椅子的事情吧。 「你猜得没错,小姑娘。这就是能预测命运的『昏座』。」 福君仿佛读出了我的内心想法,立即这么说了。 ——该不会真的能看透人心? 「我所拥有的力量名为『无限』,这是受到艾普立尔的十位高阶神明眷爱的强大力量。只要你成为了继承人,一切都将臣服在你的脚下。呵呵,众神也绝不会干涉任何事情,所以你尽管放心。而且,我跟众神订下的『不可侵犯誓约』,目前依旧有效。」 福君睥睨着因止不住恶寒而不停发抖的我,脚步缓慢地又绕了一圈。 「在漫长的岁月中,我忍下了这份愁闷!当我还是人类时,我应该也有无法舍弃的愿望及约定才对。然而,我被夺走了过去的一切、失去了原本的姓名,最后得到的只是『已拍案定论的枯燥未来』所产生的空虚感,就连时间也都得臣服于我。就因为看透了天罗万象,让我对未来失去了神秘感。」 他再度绕着我走一圈,蜡烛的亮光如残影般闪烁着。 「那么,为了取回『不确定的未来』该怎么做才好呢?正因为是看透天罗万象的我,所以我知道答案。只要把这股众神认可且讨人厌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让给别人就行了。力量的转移,应该足以扭曲已确定的未来吧。」 福君回到我的正前方,凑近窥视我的脸,用指尖轻轻敲了敲 我的脸颊。 「于是,你被挑选为继承人候选之一。」 这是一道带着诱惑的嗓音。福君在朦胧的光线下浮现的嘴角妖媚地扬起。 「我选中的继承人候选中,男女各有一位。我心如乱麻地盼望着拥有才能的人,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位,这真是有趣。你们之中究竟谁会继承我的力量呢?」 艾普利尔、无限的力量。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一般让渡公司或财产这类的事情。总之,勉强可以理解的是,我跟另一个人被选为这个自称为「福君」的不明人士的特殊继承人。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被赋予的力量。看你是要成为世界的霸主,还是荣耀的王者。抑或是——」 ——创造新世界,成为神。福君这般低喃着。 「一切事物都将顺从于你。我的力量没有底限,但你记好了,人的欲望绝不是只能驯服的野兽,越是想要,欲望会越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涌现。人的内心是无限大,是一座宇宙,无边无境,而这无止境的大小终将招致毁灭。」 福君的手指搔弄般地轻抚着我的喉咙。 「原来如此,果然我因为『无限』的力量而感到迷惘,进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也是无可厚非。没错,我无法抛却过去身为人类时对于未来产生的希望,尽管我知道不可能发生奇迹——而我的希望正是唤来毁灭的绝望啊!」 这抑郁的笑声相当逼真,但我并不打算因此认真看待他所说的话。什么荣光的王者、新世界的神,我又不是游戏的主角。这样夸张的说词跟破天荒的内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解开身上的束缚。我想回旅馆确认三春叔叔的安危。当然,我相信他没事……但是,短短几分钟内天空就变成了黑夜,实在太不寻常了,这让我无法不在意。 该不会这场天地异变也和福君有关? 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动点小花招就办得到的事情。 「用小花招来形容,这还真是稍嫌失礼呢。」 ——咦? 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我没有出声,他却说中了。难道说他真的能看透人心……这怎么可能。 「这并不是什么天地异变。天色会变暗是理所当然,我应该说过了,这座森林已经成为两个世界融合的『重界』。你应该也感觉得到空气的扭曲吧。」 ——什……你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再解释得更好懂一点啊!我闷声低吟着,对于来历不明的福君的恐惧感,一口气膨胀加大。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假如这不是恶梦的话,我想……这肯定是——这个叫福君的人,使用了催眠术让我意识不清吧?这样就说得通了! 「愚蠢的小姑娘啊,自身的狭隘常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全当作是可笑的幻觉吗?你认为自己的脑中已网罗了一切森罗万象吗?甚至拒绝去做任何思考。」 没必要去听他的话,有问题的是福君。我内心明明这么想,却莫名地被他的气势给压倒,不自觉感到羞愧。 「你深信世上所有的问题都必有解答。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并认为自己的身上不可能发生超现实的问题或可怕的事情。我说,你不觉得这份盲信,比起任何事情都还要更来得超现实吗?」 瞬间变得冷酷的嗓音令我感到些许恼怒。没来由地碰上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无法冷静思考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才是只会随便批评别人!我是犯了什么错吗?我才不想当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的继承人呢! 我在心中大喊,这些话仿佛传到了福君耳里一般,他稍稍歪头,一脸兴味盎然……又有点感到可惜的样子。 「唔——看来是选到了两位个性正好相反的人呢。另一位候选人很快就理解了,还表示对我的力量很感兴趣。相反地,你却表现出抗拒的态度。」 另一位候选人。说不定那个人也跟我一样,被摆在附近的诡异椅子给困住了?我迅速游移视线寻找,但只靠福君拿着的蜡烛亮光很难确认周遭事物。 ——拜托你放我走!让我回去找三春叔叔! 叔叔没事吧?假如叔叔比我还难受的话——我脑海中描绘出叔叔温柔的笑脸,却感到呼吸困难,五官皱成一团。我非常不安,要赶快回去才行! 「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力量?」 ——我才不要! 「……这样啊。虽说是欠缺思虑的决定,但也是你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我可以让你回去,毕竟我也不是为了杀你才现身。」 福君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下颚,那冰冷的触感令我的脖子感到一阵恶寒。 「看那边,有蜡烛的亮光对吧。」 福君指着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微弱的亮光。 「穿过这座森林后,就能回到你居住的世界。」 ——我能回到叔叔在的地方吗?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吧? 「但是,别忘了我方才的忠告。这座森林是『重界』,因为有我的庇佑,你区区一介人类的身躯才能免于被压垮。另外,从被排除在候选人名单外的那刻开始,昏座便会根据你所犯的过错而有所行动。」 我感到越来越焦躁。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回去吗? 「直到走出森林为止,绝对不可以发出声音。若是不听我的劝告,道路就会封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将遭逢巨大灾变以及失去的痛苦。」 ——咦……也就是说,只要注意别发出声音就可以了? 紧张的情绪顿时松懈,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提出什么更诡异的条件呢。 「你似乎想说这很容易嘛。但我不认为这个单纯的警告足以保护现在思虑浅薄的你。决定如何?即使如此还是要回去吗?真的不要我的力量?」 虽然搞不懂他是改变心意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但他真的打算放我走的样子。 「真是愚蠢的选择啊,响。」 我吓了一跳。他喊了我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等你明白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之后,你一定会后悔——好了,你走吧。」 福君似乎不愿多管地单手一挥,我手脚上的束缚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急忙站起身,警戒地窥探着福君的反应。他静静地看着我,感觉不到他有要出手的打算。他没有骗我,是真的要让我离开。 就在我准备逃离时,想起了落在脚边的包包,便赶紧捡起来。 这个瞬间,福君手持的光亮消失了。 「……!」 福君!我顿时差点呼喊出声,并赶紧捂住了嘴。发出声音就糟了,很有可能在张口说话的那个瞬间,我就会再被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给束缚住。 我紧抓住包包,脚在地面上用力地跨出步伐跑了起来。没有月光的漆黑森林,自己踩踏在野草上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好几次都因为凹凸不平的地面而差点摔倒在地。我感到一阵鼻酸,恐惧几乎要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不想哭出来。 我用单手粗鲁地抹脸。哭一哭就能所改变的,只有本来就没有多痛苦的事情。 因为不管我哭了多少次,也还是无法唤回父母真正的笑容。我最讨厌眼泪了。 我调整呼吸后再次加速快跑。途中,我发觉黑夜的浓度变淡,逐渐从深夜转为黄昏……仿佛时间在倒转,视线渐渐清晰,树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看见旅馆了! 坡道上的建筑物模糊地浮现在对面的树林顶端,微弱的灯火就像在指示着道路般排成一列,那肯定就是烛光游行的灯火了。 总算 能脱离这片恶梦般的森林了。忽然安下心的我,还差点当场跌坐在地。 放心,已经没事了。不管是福君还是那张诡异的椅子,果然都只是游行活动之一吧。我忽略各种疑点,牵强地想得出结论。 我再次抱好包包,朝着烛光阑珊的旅馆前进。 还差一点,再撑个几分钟,就能离开这座森林—— 就在我内心充满希望时,左手边的树林深处传来了像是踩踏过野草的声响。 我停下动作,晈紧牙关忍住内心恐惧,凝视着那个方向。 ——什么东西?是野生动物吗? 犹豫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跨出脚步。 或许不是野生动物,而是福君悄悄从后头追击而上也不无可能。我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前方树木的阴影下,静静观察情况。 ——什……? 我差点要发出惊呼声,并慌忙地捂住嘴。映入眼帘的既不是野生动物,也不是福君的身影,而是一位陌生男子。我急忙地眨了眨眼。 是福君的同伴吗?从五官跟体型来看,应该不是日本人。他的身高很高,一头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该怎么说呢……奶白金吗?那是极淡的发色。他还有着比这头美丽的发色更深的褐色肌肤,以及如同运动选手的结实体格。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盯着这个人看,脑中涌现出了一个疑问。就算我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但是四周非常安静,当我移动时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树枝,也有晃动到野草,这些声音应该都听得到才对。然而他却连头都不转,这太奇怪了。 我做好觉悟,刻意发出脚步声离开树荫下。 ——难道他看不见我? 男子仿佛把我当作周遭景色之一,忽略了我的存在。他似乎在警戒着什么,相当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身上类似剑士的奇特服装已经显得破破烂烂,露出的强健手臂上有许多渗出血的擦伤,那就像是历经了多场激战一样。 宛如要证实这点般,男子的手上握着大得吓人的巨大刀剑,那感觉上就是一把简简单单就能把我击垮的巨剑,绝非只是个装饰品这点,教人一目了然。 在反射出银光的刀身上,沾满了浓稠的黑血。 男子丝毫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四周,缓慢前进。虽然他那锐利的双眼好几次在我面前扫视而去,但果然是看不见我的样子。 那双美到令人着迷的清澈金色瞳孔,让我一瞬间止住了呼吸。我伸出了一只手并想出声,但这时我又突然想起了福君那不可以出声的警告。也就是说…… ——是「只要不出声,那就任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这个意思吗? 福君还说了些什么?记得他说过,傈护我的壳一旦破了,我就会被这片森林给压垮。 ——看来是绝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了。 这是为了平安回到旅馆必须遵守的规则。尽管得照着对方说的话做让人觉得很不甘心,眼下还是暂且听从他的话比较好。就在我往后退的那瞬间,男子一脸痛苦地单膝跪了下去。也许除了手腕上的擦伤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伤了。 我忍住想上前的冲动,并紧抱住包包。 我并非相信福君所言,「这个森林已成为二个世界融合的『重界』」等等,这些离谱的话。只是……万一他说的是事实呢? 现在我所目睹的景象,是否就是所谓的空间扭曲所产生的幻觉之类呢?例如是那个位于异次元,叫作「艾普利尔」的世界的景象,如海市蜃楼般映照出来,称不上是假的,但也不能说是实物的状态。我记得在以前读过的科幻小说上看过这种设定。 肯定是这样。 —、所以,我用不着在意这个人的伤口。 我在心中这般喃喃自道。似在内心某处,却又感到一阵刺痛。 男子忽然摆好架式,轻轻啧了一声.他转过来的脸上露出焦躁,但那却又立即消失,并回到了原本冷静的表情。他散发出的霸气不断刺激着我的肌肤。 就算知道他看不见我,我仍忍不住屏住呼吸。 男子丝毫没改变空气流动地,俐落将剑平举而起。 就在这个瞬间,从草丛中跳出了从未见过的白色斑纹野兽们。 如老虎般的四肢,配上狐狸长相的野兽。在其中一头一边发出了刺耳低吼声一边接近的野兽面前,闪过了一道光——男子的剑在眨眼间,便将看起来很残暴的野兽给一刀斩断。 ——好厉害! 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感动而全身颤抖。 男子那庞大的身躯用令人想像不到的敏捷动作,打倒一头又一头接着出现的野兽。就像在看剑舞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准确解决野兽们。 但是他却突然脚步不稳,使剑的动作越来越显得迟钝。 「!」 我紧张地绷起身体,这么说来,直到刚才为止,男子都还一脸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虽然现在他跨过了倒在地上的野兽,不停拼命挥剑,也还有五只必须要打倒的野兽。 男子紊乱的气息,就连只是在旁观看的我都感受得到,这让我内心纠结不已。 ——这真的是幻觉吗? 不知道只是单纯沾到斩下的野兽的血液,还是真的身负重伤……从他手臂上滴下的红色血液令人在意。就这么一直当着旁观者,真的可以吗? 我苦恼地交互看着充满杀气并跨出步伐的野兽,以及痛苦地喘着气的男子。 充斥的血腥味、野兽们散发的杀气,全都赤裸裸地真实到不像是幻觉。 又打倒两头野兽之后,男子大声地咂了嘴,似乎是对无法敏捷行动的自己感到恼怒,我不禁也紧握了拳头。男子无法一次斩击就打倒野兽,挥空的次数也增加了,还剩下三头。 「!」 我倒抽一口气。 野兽锐利的长爪抓伤了男子的左手手臂。 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又马上挥出下一剑。剑端挑出了野兽的一颗眼珠,野兽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叫声,并随即跳开。男子没有放过这一瞬间,他宛如在空中奔跑般拉近了距离,毫不留情地朝作势反击的野兽背后一剑刺下去。这样就剩下两头。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连站起身都有困难,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休息。他从击倒的野兽身上拔起剑,代替拐杖撑起身体,看向剩下的野兽们,并再次驱身向前冲去。 ——啊,危险……! 染黑了草地的一滩血洼害他的脚滑了一下,并严重失去重心。他立即重整体势,狂乱地挥舞着剑,牵制住飞扑而上的两头野兽。 我的视线移到了刚才倒地的野兽身上,并大惊失色。它还没死,这头野兽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打算咬断他的脚踝。 他全神贯注在要打倒眼前的两头上,所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野兽,而且他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神跟力气可以分神了。 ——求求你快看看脚边啊!拜托! 我抱着包包的手更加使力,若是放任不管的话,男子的脚踝肯定会被晈断,接着等到他膝盖着地的瞬间,前方的野兽们就会发出欣喜的吼叫声,蹂躏撕裂他的肉体。 但是,这副景象也不过就是类似幻觉的东西而已吧。 再说了,无论我再怎么想帮助他……我也无法像这个人一样用刀剑刺杀生物。而且我的精神状态也已经到极限了!我在心中不断寻找着借口。 眼角可以看见一排灯火,以及坡道上的旅馆。只要别出声,穿过这座森林,我就能回到三春叔叔在的地方。 这应该也就意指,不许做出对「重界」有任何影响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要对这个人……见死不救吗? 在心中摆荡的疑问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真的不会后悔就这么视而不见吗?用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来撇清,能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可是!那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瞄准了男子脚踝的野兽露出尖牙,那是感觉能把鞋子和肉一起撕裂的尖锐巨牙。 不行,我还是办不到!我牙一咬,下定了决心。见死不救的话将来绝对会后悔,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这有可能只是幻觉,也可能是福君的陷阱;但也有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存在。既然如此,我怎能坐视不管。 三春叔叔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么自私的事情后回去,也一定会很失望! 「——小心后面!」 我大喊出声。 男子一脸惊讶地回头,随即反射动作地一个扭身,一剑挥向正打算咬下自己脚踝的野兽的头。 「危险!前面!」 在前方寻找空隙攻击的两头野兽,对我突如其来发出的第一句话一时无法反应,不过马上就压低身躯,准备扑向注意力移到脚下野兽上的男子。 男子一边调整态势,一边观察我的模样。那是一双仿佛封住了月光,鲜明的金色瞳眸。 ——还好有赶上。 这样就放心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既然会对我的声音有反应,就代表这不是幻觉……而是实际发生的景象吧。 无论是这名男子,还是野兽,都是活生生的存在。虽然充满了各种难以解释的部分,像是他为什么作这身打扮?为什么带着剑?这些野兽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子回到原本的气势后冲进两头野兽之间,像画圆一样翻转着剑。不给野兽跳开的机会,并切开了腹侧,接着他顺势跳起转身,分毫不差地斩下逼近眼前的野兽首级,并用剑端弹开,击中了仅存的那头野兽的脸。 男子像滑行一样在地面上奔跑,并从正面解决了动作迟缓的最后一头野兽。 ——全都打倒了。 最后一头野兽重重在血泊之中倒下,寂静突然降临,只听得见男子紊乱的喘气。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粗暴的气息,以及压迫胸口的浓厚血腥味。 「……」 男子似乎等不及呼吸恢复顺畅,动作有点慌忙地转身。他的模样看上去比跟野兽对峙时还更加狼狈,这表露无疑的变化令我不禁感到讶异。 我们无语地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我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加上先前都只是在一旁窥看,没有出手帮忙,这点也让我感到相当愧疚。 男子的双眸严厉。他身上仍带有激战的余韵,我不禁害怕,是不是连我都会变成他手上那把巨剑的饵食呢?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胆怯,男子僵硬地眨了眨眼。 那就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似地——仿佛他才该怀疑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幻觉那般,他的眼神当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只是继续盯着他看。 我完全不知道该拿这种不寻常的状况如何是好。 最后,男子一脸困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又再度将视线移到我身上。他面带做出某种觉悟的表情,朝我跨出一步,但接着他的膝盖就忽然重重落在地上。 ——这么说来,他好像是受伤了! 解开了咒缚的我,急忙冲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旁。 「那、那个,你没事吧?」 这或许是听起来很愚蠢的提问,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话语。 男子反射性地抬起头,凝视着我。明明在近距离看他满身是血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吧。 而且,他有着一对美到勾魂摄魄的清澈眼眸。看来,他确实不是日本人。那张拥有深邃五官的脸庞,深具男性专有的美感。 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吧?是位非常符合「美男子」一词的人。 我渐渐感到有些羞赧。被人如此热切地盯着看,着实让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请问……」 男子回过神来,视线四处飘移。他想张口说话,却又紧皱起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啊,对了,伤口!你哪里受伤了?」 我赶紧检查他全身上下,果真满身是血,衣服也染成了血黑色。我无视神情动摇的他,继续确认,果然在外露的手臂上发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这是……被刚才的野兽弄伤的?」 男子似乎想回答什么,然而在他发出声音前却先使劲地咳了起来。见他龟裂的嘴唇,我想起了自己还抱在手里的包包。 「我有带水!」 我记得应该是有带了喝了一些的矿泉水。 据三春叔叔的说法是:「响的包包连接着异次元。」,我的包包里确实也放了很多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的杂物。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 我摸索着包包内,发现了要找的宝特瓶。 「来,喝这个吧。」 男子一边咳嗽,一边吃惊地交互看着我跟宝特瓶。 见他一直不肯接过宝特瓶让我有些焦急,便硬是将瓶口抵到他的嘴上。 他一时露出了措手不及的表情,不过好像马上发觉这是水,便如饥似渴地吞饮着。 「啊,等等,别全部喝完。」 我伸出手制止后,他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他一脸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表情,看着变轻的宝特瓶。 我从包包中取出手帕,把剩下的水倒在上面,轻柔地将沾湿的手帕覆在还没止血的手臂上,然后用在旅馆拿到的纪念品毛巾代替绷带包覆卷起。 虽然我很注意不要动摇的神情表现出来,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 看起来好痛。这不去医院治疗绝对不行。 刚才男子英勇的战姿宛如假象,他乖乖地接受我笨拙的包扎,还有点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想想……接着该怎么办?」 就算是被称作异次元包包,也不可能会有好几条手帕跟毛巾。 经过一番苦恼,我拿出了面纸替他擦脸。尽管他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但他到脖子为止都因为沾满了野兽的血而一片鲜红,教人无法放着不管。但也许是在我内心消之不去的罪恶感在作祟吧。 「我还带着什么啊……?」 现在用不到胃药跟在便利商店买的维他命,但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该怎么办呢? 男子认真到会令人胆怯地直盯着我,那简直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头一次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般的程度。我从未被人如此专注地投以视线过,内心相当惊慌,而且他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有如为了爱恋而苦恼一般的热度。 当然,这应该不是一见钟情那种单纯的情感,而是更带着殷切期盼的色彩。 「啊,那个,我包扎得不太好,抱歉……还有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呢?」 为了掩饰害羞,我又开始在包包里东翻西找起来。对了,疲惫的时候就是要吃甜食,明治巧克力豆是我一向随身携带的点心。 「这个,请你吃。」 连宝特瓶都能让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了,说不定他也没吃过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豆散倒在手掌上给他看,然后作为示范地吃了一颗,接着就将巧克力豆轻轻塞到他嘴里。 「好好吃……呃,怎么我自己开心起来了?」 巧克力的甜味在口中扩散,令人放松下来。而他虽然起初全身僵硬,不过在感觉有些胆颤心惊地咬碎巧克 力豆之后,表情也变得稍微柔和了。 「太好了。巧克力很好吃吧?」 他对我露出了从刚才的英武模样完全联想不到的腼腆微笑。明明身材明显高出我许多,而且应该比我还要年长,但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 我跟着露出微笑,但旋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糟糕,福君都已经那样再三强调过了,我却还是不顾他的忠告。 「怎、怎么办?」 现在不是和乐融融的时候。一旦出声,保护壳就会破裂,我会被「重界」压垮——不过直到现在,却还不见有什么不同。那只是吓唬人的吗? 「总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现在这也不是幻觉。」 「————」 「咦?」 就在身旁听见了一道沉稳的低音,我回过神来。当然,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但是,他说了什么呢? 我直盯着男子看,而他也坚定地回看着我。为了让我听懂,他再一次缓慢交织出话语。 「————」 我哑口无言,这是我不认识的语言。既非英文,应该也不是法文,尽管发音听起来略像英文,但不一样。也难怪我在向他搭话时,他会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了。话又说回来,毕竟他拥有一张五官深邃的端正容貌,很明白就能得知他不是跟我说同一种语言的人。 「————」 「等一下!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内含着「无法理解」的意思并摇了摇头,而男子似乎正确地接收到我所表达的意思,沉思般地蹙起眉,并将视线移向天空。 忽然间,他摆出了准备站起身的动作。 「你身上有伤,暂时还是先别乱动比较……」 话才说到一半,血泊和野兽的死尸便映入了我的视线范围内,让我说不出话来。感觉体内的热度顿时冷却,这显然是人造品无法酿造出的真实感,虽然事到如今了,但我这才感到恐慌,这些鲜血跟血腥味都太过真切了。 突然,我的视线暗了下来,并与担忧的金色瞳孔正面对上。我慢了一秒才察觉是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方,替我辽去了那不祥的杀戮光景。 「谢、谢谢你。」 男子的大手先是朝向地面,接着用大拇指比了比森林深处,应该是意指着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我的确不想一直待在野兽的尸体旁,另外,也有可能因为闻到浓重血腥味,而引来其他野兽也说不定。不如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怎么办才好?我想回到旅馆的说……」 我困扰地抬头看向男子。正确来说,是看着他收进剑鞘里的剑。我脑中最先一闪而过的,是「违反刀枪管理法」这几个字眼。 「不、不能带他一起过去……」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他放在这边不管。从他的气质来看,就能知道他不是坏人。 ——反正就算发出了声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就暂时先跟着他走吧。 这么决定了之后,我将宝特瓶空罐收回包包,背到肩上。男子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等着我准备完。我在内心偷偷赞赏着。 简直像是中世纪的荣誉骑士,举止绅士且稳重,而且真的很高。 三春叔叔跟贤治先生的身材也算高大,可是这个人却远远超过他们,看起来随便都有一百九十公分。总之就是身高拔群,胸膛也相当厚实,仿佛有坚固的壁垒挡在面前。手臂肌肉也很结实,给人一种全身上下都经过锻链的印象。 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大概是体态匀称的关系吧。 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的我如果站在他旁边,还不晓得有没有到他的胸口呢。 ——……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长高啊……?真希望能再长个十公分。 男子看着失落的我,不解地偏头。我挤出笑容蒙混过去之后,就跨出步伐走到他身旁。 「呀……!」 我不小心犯了跟男子刚才一样的错误,在被血沾湿的野草上一时脚滑导致重心不稳。但跟他不同,我运动神经非常不好,无法稳住重心,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先行跨步离开的男子露出了状况外的表情回过头,停下脚步。好丢脸啊。 「我、我、没事!」 我打算站起身,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看来并不是因为我手脚迟钝才跌倒。 一阵温热的风如波浪般地飒然而至,树叶随风摇曳。男子表情一变,将手摆到了背在背后的巨剑剑柄上。 「这是什么……?」 我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靴子,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血液就像是有意识一样,蠕动地缠上我的脚踝。 「——我都那样再三警告了,你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啊。」 ——这个声音是…… 「福君!」 我吃惊地赶紧回头,福君就站在另一头的血泊中。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就像是幽灵一般,呈现半透明。而且异样还不止于此,整座森林全都安静了下来,不知何时,甚至连男子也维持着拔剑的姿势,僵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出了多么肤浅的选择的样子。」 「居然说人肤浅,太过分了吧……」 「你放弃了继承我的力量的资格,而就在刚才,你连我赐予的保护都舍弃了。你就好好尝尝自己的愚蠢吧。」 我的背后忽然窜上一股寒意,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也不是自愿违背你的警告啊!如果不出声的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死啊!」 「你这就叫作愚蠢。自己做出的决定,必将影响命运。然而,你却是亲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人若不能跨越爱恨悲苦,就绝对无法实现心愿。」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对他见死不救!而且……就算突然被说选为继承人候补,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 明明一直认为这一切都太超现实且难以相信,现在我却开始感到后悔。即使无法完全听懂这些内容,我是否也该先得到他双手递出的「力量」呢? 「你后悔了吗?但太迟了,你早已做出了选择。」 「……我当然会拒绝啊!不管是谁,被困在那么诡异的椅子上都会……!」 「忽略自己的无力,当现实不顺自己想望的时候,就开始怪罪他人吗?」 福君口气冷淡地打断我的控诉。 「对我而言,你已经失去价值了——唉,真是的,我又得尝到这股失望了吗?真是太无趣了……」 ——「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想开口询问的这一瞬间,缠绕在我脚踝上的血液加重了力道。 「住、住手,这到底是什么……?」 血液如血蛭般地膨胀,幻化为形成那张令人发毛的椅子的小猴子们。 「好痛!」 小猴子们飞扑上我还呆愣着的身体,抓我的皮肤、撕我的衣服、拉扯我的头发。我只见深陷进皮肤的无数爪甲,滴下的唾液,以及满怀恶意的充血眼眸。 ——骗人的吧?这一定是恶梦或是幻觉。 我脑中变的一片空白,无法做出有意义的抵抗。因为这太难以理解了,这么异常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一定是梦,不是真的…… 突然,福君的话在我脑海中苏醒。「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 不是,才不是这样。我只是…… 我下意识地向福君伸出手,没来由地以为他会愿意救我,然 而福君却一动也不动。这让我确切体认到他是打算抛弃我了,这让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刺痛,并觉得寒冷。我已经没有价值了……我的父母是否也是因为在我身上看不见任何价值,才不愿意露出笑容呢?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若是时光能倒流,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拼了命地朝福君伸手。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聚集在我身上的小猴们一口气被弹开,一阵澄清的风在我的四周吹卷而上,就像是要守护我一样。这到底是——? 「……为了响,打算要干涉吗?」 福君抬头看着天空低语,他的语气饱含着想像不到的哀戚。 那不是对我所说的话。那么,他到底是在问谁呢? 福君将视线移回我身上之后,张了口。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得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围绕在我四周的风增强了威力,发出了轰轰巨响。 忽然间,从背后飘现了红色的衣服袖摆,我惊讶地回头。 「——」 有人站在我的背后。但就算我定睛细看,那人的轮廓比身体半透明的福君还更加模糊,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从身高来看应该是男性吧? 而形成这暧昧不清身影的人,宛如包裹住什么一般,抱住了一脸茫然的我。 接着,消灭了小猴子们的风猛烈地改变风向,强大的风压令我睁不开眼。 风的低喃刺入耳中,接着——我的意识便坠入了柔软的黑暗里头。 第二章 众神誓约 起床的瞬间就放声尖叫,这应该是少见的经验。 而我就体会了这难得的经验。 「————!」 我都不禁佩服自己,居然刚起床就能发出这么高分贝的尖叫声,只不过那并没有组成完整的字句。 「——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我迸出的惊人叫声后,有人神情慌张地从寝室房门外冲了进来。但是,我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那边,那是因为…… 「我、我的耳朵……连神的耳朵都能受到伤害的尖叫……」 「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会聋,耳朵要聋了……」 也就是说——我似乎是在被这个有着亮丽蓝发,俊美到让人惊艳的可疑人士,给抱在怀里的状态下睡着了。 ※  ※  ※ 过了几分钟后。 我爬着逃到宽敞寝室的角落边,尽可能地跟身分不明的这两人保持距离。 蓝发男子仍捂着耳朵,倒在圆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而另一名有着如火焰般鲜艳红发的男子,则轻轻倚靠在边桌的桌缘,对蓝发男子露出了替他感到可叹的表情。 ——发、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里?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到底是谁?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教我的脑袋跟不上思考。总之,我紧抱住摆放在附近且拿起来大小合适的陶制水瓶,以便在他们做出什么可疑行为时可以全力砸出去。 ——这里是……旅馆里头吗? 我环视四周,内心感到疑惑。房内的装潢既复古又华丽。 可是,这豪华的程度与我和三春叔叔住宿的房间是天差地远。看样子,把这里当成只是氛围类似的不同建筑物内部会比较好。这一件件的摆设,以及砖瓦风格的墙壁,都带给人一股浓厚的时代感。而且,内部非常宽敞,天花板也很高。 我接着偷偷观察那可疑的两个人,他们的打扮跟福君很像,与房间装潢同是绚丽复古的风格——想到这里,我瞪大了双眼。 「福君在哪里?那个受伤的男人呢?那些小猴子呢?」 「小姑娘,你冷静点。」 看着更加混乱的我,红发男子露出苦笑。 「要、要我冷静下来太困难了啦……!还有三春叔叔他怎么样了?」 红发男子迅速地站起身,阻止了快要冲出房间的我,让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好巨大,他绝对比那名佩带着巨剑的男子还要高大。此外,他有着一对与发色相同的鲜红的瞳孔。仔细一瞧,还会发现他的腰上挂着三把剑。 「与其由我来解释,不如你自己亲眼瞧瞧,还比较能理解吧?跟我来。」 男子说完后,便离开了摆出警戒态势的我的身旁,率先走出了寝室。我迟疑地瞄了一眼仍在扭动着的蓝发男子后,便追了上去。 跟寝室只隔了一扇门的隔壁大厅更加宽敞。 ——这里果然不是旅馆,是哪里的宫殿内吗? 不,比起宫殿,感觉上更像是神殿。墙上有着由五颜六色的石头拼成的天使图,露台边并排着带有装饰的柱子,圆形天花板上也有美丽的壁绘。 「这边。」 走在前头的红发男子笔直地穿过室内,朝着柱廊的方向而去,这里一扇窗子也没有。柱廊的另一头便是石制的宽敞露台以及扶手,并能一览外头的景色。 我摇摇晃晃地靠近扶手后,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映入我眼帘的景色居然是—— 「你懂了吧?很遗憾的,这里并不是你所居住的『世界』,而是艾普利尔界的神域——也就是『天界』。」 宛如珍珠般闪耀着光彩的云朵……不,那也许是雾吧。 紧密生长的树木们像彩虹一样的多彩。我咕噜一声地吞了口口水,看样子这座建筑物似乎是盖在坡道……盖在悬崖上的,而底下则是一片看似市镇的光景。 被苍郁的森林围住的圆形区域,划分区域的方式酷似申海镇,但自然美景的等级却有着天壤之别。 「——」 「小姑娘?」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跌坐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你还好吗?」 几分钟后,红发男子单膝跪在我面前,露出了有点困扰的微笑。 「虽然我很想再让你多休息一下,但恐怕没剩多少时间了。而且,你也有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对吧?」 「这里、真的……」 不是申海镇……是跟我居住的世界不同的地方,我茫然地在心中呢喃着。这时,蓝发男子从大厅的方向走了过来,和我对上眼后愉快地挥了挥手。 「哎呀~~你刚才那声尖叫真的很惊人,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要完蛋了。」 蓝发男子面露爽朗的笑容,开玩笑地说着。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先声明,『这个』可不是打算侮辱你才会偷爬上床,只是要帮你治疗……我想应该是这样。」 红发男子的句尾带着可疑的悬念,而被叫做「这个」的蓝发男子,则是笑意更浓地点了点头。 「哎,我是多少有想过『应该可以出手吧』,毕竟可爱的少女全都是我的新娘啊!」 「席尔拜伊,别闹了,她会当真。」 红发男子低吟了声。我呆呆地接连盯着他们两人看。 吐出一句又一句脱序发言的蓝发男子,似乎名叫「席尔拜伊」。 他有着一张真的会令人说不出话来的姣好五官,一头仿佛镶有宝石般的亮丽蓝发,而瞳色也与发色相同。淡水蓝色的睫毛长得令人羡慕,还带有一股冶艳的氛围,他给人的印象就宛如由蓝宝石组成的大朵鲜花。无论男女,我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人。 「可是啊,欧里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就算我不求,少女们不也都殷切期盼我对她们出手吗?真对自己的美貌及魅力感到害怕啊……」 看着叹息的席尔拜伊,被称为欧里恩的红发男子露出了极度疲累的神情。 这一位的五官立体,拥有跟席尔拜伊不同的魅力。真要评论的话,席尔拜伊比较偏向中性美,而欧里恩则是深具男性魅力,看起来全身上下都能羡煞世上所有男性。 应该没有人在这两个人面前还能保持平常心吧?外表看起来就不普通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连续发生了超乎常理的事情,导致感官变得迟钝,就在我发愣的这段期间,脑袋慢慢找回了平常的思考能力。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已经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如此,也只好强迫自己接受了也说不定。 我打起精神,积极地观察他们。这个叫做欧里恩的人……难道当我在森林中差点被小猴子们杀掉时,从后方抱着保护了我? 另外他还说,是这位性格开朗的席尔拜伊替我疗伤。尽管为什么要跟我钻上同一张床这点还是个谜——总之,我身上的伤痛完全消失了。 话又说回来,尽管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被换上了与他们相似的奇特服饰,一袭令人联想到樱花的高雅淡红色长版衣服,还配戴上了感觉价值不斐的饰品。 「少女,站起来吧。」 席尔拜伊向低着头直盯自己身体的我伸出了手。 我怯生生地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后,站起身来。位于扶手彼方那广阔的梦幻街景,不管我眨了多少次眼,都没有变成申海镇。我失落地将视线移回两人身上。 「谢……谢谢你们救了我,而且还帮我治疗跟换衣服。」 应该就是眼前这两人消灭了小猴子们,并带我逃出那座化为「重界」的诡异森林的吧。跟福君不同,他们感 觉很友善,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别惹他们不开心。因为我想要问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真是惹人怜爱啊……虽然美艳的神女们我也喜欢,但像这种清纯的女孩也不错……」 席尔拜伊一个人不断点着头。 「很好,我们结婚吧。」 糟糕,是个性格有点可惜的人。 「席尔拜伊,拜托你快闭嘴。」 欧里恩深深叹了口气,双手重重地放到扶手上,垂下了头。 「你老是这样……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小姑娘必须做出决定才行。」 我绷紧了身体,一边提醒自己别乱了阵脚,并注视着欧里恩。 ——要保持冷静。然后,问出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 「……请问,两位认识福君吗?」 我一问完,他们脸上便浮现了苦涩的表情,而这反应就代表了肯定。 「抱歉,你只是被卷进了福君的善变罢了。」 欧里恩用消沉的声音道歉之后起身。我慌张地摇头。 「那个,欧里恩……你用不着道歉的,而且你还救了我。」 我还烦恼着可不可以直呼名字,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 「没关系,你就让他赔罪吧。毕竟事情的开端是起自欧里恩创造的国家嘛。」 话断在这边之后,席尔拜伊忽然面露了正色。 「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一点——」 突然间,清高的美貌带起了威严。我倒抽了一口气,承受着席尔拜伊注视的眼神。 「跟这个莫名巨大的男人比起来,是我的地位比较高喔!我不只位列于高阶五神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美到无可挑剔,对吧?所以你随时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怎么办,他真的是个性格一路可惜到底的人。 「小姑娘,你可以忘记他刚才说的话。」 欧里恩立刻插话进来,席尔拜伊哀伤地低头看着忍不住同意的我,不过他随即振作,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欧里恩,别一直喊人家小姑娘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响,三岛响。」 「『响』?原来如此,是个与大气为友的名字呢,隶属于我的管辖喔。」 席尔拜伊开心地说,并抚摸着我的额头。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我叫席尔拜伊,是掌管风与大气的起源之神,同时也是掌管『寂静』跟『睿智』的守护神。顺带说明一下好了,这样你应该就更能了解我的伟大与尊贵。这个红色的男人是战神,是为了人们而存在的神明,也是掌管『胜利』与『祈祷』的新手神明。因为是战神,所以原本是人类,在这个天界中的地位较低。」 「我该谢谢你这详尽的介绍吗?」 欧里恩一脸无力地喃喃说道。 「道谢是很重要的。不管怎么说,你可是被其他神明嫌弃野蛮、血腥、无礼至极等而遭到疏远,会愿意跟你深交的怪神,大概也就只有我罗。」 「大家只是看不顺眼我的出身吧。」 「我并不讨厌人类。因为充满了矛盾,真是非常有趣。不妙,我不禁对自己的心胸宽大感到着迷了……欧里恩,你可要更珍惜我啊!」 「呃,那个,请等一下!」 我慌忙赶在主旨脱轨前打断对话。 「你说……神?」 我的思考追不上这段难以理解的对话。欧里恩困惑地看着呆愣的我,席尔拜伊则是露出了像是看着自己爱猫般的陶醉眼神。 「响,你不知道『神』吗?」 欧里恩表情复杂地问,我思考着该怎么解读这个问题。 「那个……你说的『神』,该不会是指真正的神明吧?啊,还是什么的代称吗?」 「……唉,毕竟你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小姑娘啊。」 欧里恩举手投降般地叹气,我不解地看向席尔拜伊。 「也难怪你会摸不着头绪,因为不同世界就会存在着不同神明,而我们便是守护整片艾普利尔的众神明喔。」 席尔拜伊摸着我的头发,一边露出温和的微笑。 「刚才也听你们说过『艾普利尔』这个词,福君也有提到过……这到底是指什么?」 「是在这座天界的下方延伸出去的辽阔大地之名,跟你居住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假如你的世界算是镜子的正面的话,我们的世界就存在于背面。」 存在于异世界的艾普利尔。这明明是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却不想去否定。因为我已亲眼见识到了天地异变,以及骇人的经历,现在更是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状况中。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呢? 「说到头来,这一切的开端都是来自福君的怨天尤人啊。」 席尔拜伊像是读到了浮现在我心中的想法,时机接得刚刚好地这么说着。 「福君也和欧里恩一样,原本只是一介人类,但却因在万物法则的夹缝中产生的扭曲定律,让他身上潜藏了人类不该有的力量。因此,我们做好准备要迎接他成为第十一位神明,而他被赋予的是『无限』以及『命运』之力。然而,福君却拒绝了神的宝座。这可不同于因为畏惧而辞退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对于某些神明来说,这毫无疑问是种背信的行为。」 接收到席尔拜伊的视线后,欧里恩接着说下去。 「本来呢……就算是神,也有不能决定未来的不成文规定。那是由掌管『混沌』的最古老神明所订下的,绝对不能干涉的领域。然而,在众神中也是有人对这种万物摇摆不定的现象感到不服,他们想得到能预见未来的『双眼』,而福君便是从这些众神所流露出的欲望之中,所产生的奇人。」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我偷偷地深呼吸。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真的是指像在希腊神话中登场的宙斯或波赛顿一样,真正的「神明」吗? 而在我眼前的这两个人也是? 我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如果是科幻作品般的那种「异次元世界」的话,还勉勉强强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但是要接受到「神」的存在这般的程度,实在太过困难。再说了,我本来就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奇幻风格故事的人。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福君的模样,他是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物。 「众神们超乎必要地将福君捧在手掌心上,毫无保留地赐予他力量,甚至还立下了不可侵犯誓约。」 「欧里恩,注意你的发言。这边可就有一个施给那位奇人过多恩惠的愚者啊。」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表情苦闷的席尔拜伊。他看了我一眼,却又马上将视线移开了。 「该怎么说呢……」 想到什么就说出口是我的坏习惯,但我现在却忍不住不说出口。 「也就是大家联手讨福君的欢心吗?」 两人噤了声,直盯着我。我也有自知之明,刚才这句话是多余的发言。 一直举止和譌可亲的席尔拜伊,眼神中头一次出现了不愉快的神色。漂亮的人一旦收起和气来威吓人,魄力便会强大到令人无法动弹。 「福君起初也是很开心地接受我们的宠爱……」 席尔拜伊紧盯着扶手下方的城镇,带点自嘲地低喃。 ——听起来就像是借口。 我的想法似乎确实传达出去了,原本围绕在席尔拜伊周遭的沁人氛围,霎时间变得沉重。当我惊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席尔拜伊已经面无表情地离去。 我很可能惹得席尔拜伊非常不开心了。就在我烦恼着是否该马上向他道歉,并 准备追上去时,欧里恩拉住了我。 「看你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还真敢说啊。」 「对不起。席尔拜伊他……生气了吧?」 欧里恩望着席尔拜伊离去的方向,露出了戏谵的表情。 「虽说你不太了解情况,但有办法逼走席尔拜伊,也实在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 情况是指刚才跟「神」有关的事情吗? 「你对我说什么,我都没差。不过,无论席尔拜伊看上去再怎么好相处,他毕竟也是个太古神明。个性随心所欲、自我中心,甚至不瞻前顾后、三分钟热度。比起他人怎么想,更重要的是自己眼前的快乐。或许他真的很伟大,可是,他的内在恐怕就像是个再幼稚傲慢不过的小孩。整体来说,每个神明个性都很难搞。」 受到语调变得轻松的欧里恩影响,我不小心忘记反省,又脱口说出了真心话。 「感觉好不成熟啊……」 「你这句话只能对我说,不然你就算当场被化为尘土都不奇怪。」 「什么!」 欧里恩发出了豪迈的笑声,斜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倚靠在扶手上。 撇除外在容貌,他给人的感觉很接近「一般人类」,也许是因为这样,跟他在一起就会感到很安心。 「话是这么说,但席尔拜伊在众神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个性温和的,你就别太责怪他了。而且你的指责连我听了都觉得刺耳,毕竟我也是给了福君力量的神明之一啊。」 我一时间语塞。 「那个,你们真的是……神?」 「很难相信吗?那就把我们当『比普通人还多拥有一些特殊能力的棘手统治者』吧。」 不拐弯抹角的说明反而起了软化我固执内心的作用。 尽管没办法完全消去我的怀疑,暂时就先试着接受这一切吧。 「这样啊,我现在正在跟神明说话啊……」 我感慨地喃喃自语的模样似乎逗得他相当开心,欧里恩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席尔拜伊也说了,我原本也只是个人类啊。虽然被艾普利尔的民众当成神明崇拜,说真的,我从来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反倒因为诸多制约,而感到绑手绑脚。」 尽管我好奇「艾普利尔」具体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欧里恩的口气更让我在意。 「你不喜欢被称作神明吗?」 「是啊,对我来说这并不是称赞的话。」 「这样啊……你也很辛苦呢。」 欧里恩又开始笑得喘不过气来了。能像这样和他打破隔阂说不定是种收获,如果害他也生了气的话,我就完全失去回到三春叔叔身边的线索了。我藏起冷漠的情绪,赶紧寻找下一个话题。 「这头红发真漂亮。」 这是真心话。他的头发比火焰炫丽,比玫瑰鲜艳,长度甚至比我的头发还要长。 「你从刚才开始,说话就一直正中红心啊。」 总算止住笑意的欧里恩,轻轻地拉了拉我的一搓头发。 「我会被众神疏远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副外表。」 「为什么?明明很帅气啊。」 「头发跟眼睛都是红色,我又被称为战神,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该不会是代表了血?」 「你很聪明。没错,我以前是历经战争且浑身染血的人类。我从未战败过,但这也证明了我是沐浴在许多人的鲜血中,存活了下来。因此,这对双眼与这头头发都变成了鲜血般的红色,众神们会感到厌恶也是在所难免。」 我不解地歪了头,欧里恩的脸上浮现了自嘲般的复杂神情。 「你还是人类时,并不是这个颜色吗?」 「没错,是金色的啊,眼睛则是绿色。当时我在地表上被称作大地之王。」 说不定,他现在也还是想被这么称呼吧。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真的没联想到是血的颜色呢。」 我再次面向一脸出乎意料般的欧里恩,并感到目眩地注视着那头绚丽的头发。 「我觉得你的头发就像火焰一般,而双眼则是红玫瑰的颜色,我记得花语是『热情』还是『爱情』吧。两个颜色都很美,我很喜欢喔。」 好一段时间内,欧里恩凝视着我,他赤红的双眼中透露出纯粹的诧异。即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类而是神明,但欧里恩的外貌依旧是个成年男性,而且出类拔萃地帅气。被这样的人直盯着看,让我涌上一股害臊的情绪,并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就在我缩起身子忍耐着他的视线时,欧里恩柔柔地一笑。周遭空气因此变得柔和,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呐,欧里恩,战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我想起了在森林中发生的事,蹙起眉头轻声地说着。挥舞着巨剑打倒了野兽的男子,那个人现在是否平安无事呢? 我将视线从欧里恩身上转到被珍珠色的云朵围绕的市镇,只见如梦似幻的街景。 「这个景色明明就这么像是申海镇……」 「——在你眼中映照出来的,当然会是你所熟知的景色。因为这里是天界,本来是区区人类无法踏入的神域,是『不会显现在眼前的场所』,所以土地才会进行拟态。不过,你的情形是席尔拜伊自己决定把你带出重界的森林外,因此天界的模样多少有泄漏出来吧?」 会看起来像是申海镇,似乎只是我的眼睛在作祟罢了。这让我内心感到沮丧,如此一来,不管我在城镇中踏寻多久,都无法发现联系原本的世界的关键吗? 「不过,这片丰腴尊贵的大地,终有一天会化作焦土。」 「……焦土?这片土地有什么问题吗?」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发生了诸神间的斗争。」 「斗争——神明之间也会有战争吗?」 「就因为是神,斗争才极度激烈啊。」 「神明也会想展现自己的权威,或是对权力的渴望吗?」 这一时还真教人难以相信。毕竟我对神明的印象,是像耶稣那般满怀慈爱的神圣存在。 「算我求你了,这种直接的话千万不要让席尔拜伊听见。」 欧理恩带点恳求的语调还真可爱。 「若是神明没有欲望,人类也就不会萌生欲望了吧。」 欧理恩理所当然地说着。是这么一回事吗? 「也就是说,正因为神明也有喜怒哀乐,人类也才能拥有这些情绪吗?」 「对,不论是欲望还是情感。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欧理恩一脸赞赏地点着头。 这么说来,我隐约记得《圣经》的创世记中,似乎有写到「人类是模仿造物主之神的模样所造出来的生物」这样的内容,所以心灵的构造也相似吧。 「欧理恩,你也想要拥有权力吗?」 「你说呢?」 这敷衍般的回答让我感到不满。 「不过,响,你从刚才开始,真的就一直在戳人痛处啊。」 欧理恩摆明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因此我决定改变话题。差不多可以切入核心问题了吧?我谨慎地思考后,开口询问: 「这里跟我知道的地方很像……而实际上那个地方,现在变得如何了呢?」 我最挂心的还是叔叔跟贤治先生他们的安危,我拼命忍耐着不要让情绪爆发,不然其实我现在是焦急到想立刻狂奔而去。 「……抱歉。」 看见欧里恩黯然的神色,我心头一紧。 「包含我在内的众神们,立下了愚蠢的誓言。」 我使劲抓 住语气悔恨的欧里恩的手臂,心中尽是不祥的预感。 「你指的是跟福君的不可侵犯誓约吗?告诉我,我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因为两个世界相互连接的关系,恐怕已经产生扭曲了吧。这里跟你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只要其中一边产生扭曲,另一边也会跟着扭曲。」 「叔叔和贤治先生……那座森林附近的人都没事吧?」 「他们是你的亲朋好友吗?」 「嗯,我跟叔叔一起出来旅游,然后我看见了小丑跟小朋友们,跟着进到森林……」 ——怎么办? 不安他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叔叔他们真的没事吗? 「我——回得去吗?」 我逃避恐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询问欧里恩。因为欧里恩可是神明啊,拥有的力量应该是要比福君强大才对,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我分明是如此期待着,但欧里恩的表情却依旧黯然无光。 「因为神具有强大的力量,所以非必要时绝对不能干涉人类。除了给予祝福或制裁以外,只能静静守护着人类。」 这在我听来,就只是个恣意妄为的规定。 「但是,福君却做出了想选继承人,还有把森林联接起来这样的事情啊!」 「这正是众神犯下的过错。我们太呵护他了,给予了他太多超过人类精神所能承受的宠爱以及力量。」 欧里恩暂时陷入沉思并低下头去。我早已没心情悠闲地观赏美景了,就算现在责备欧里恩也无法改变情况,我必须冷静下来。 「……福君他选继承人,是想做什么呢?」 「就如同席尔拜伊所说,他一开始也是很顺从,但后来却对于必然成为众神傀儡的命运感到疑惑,并开始反抗。他想要实现身为人类时的愿望。」 「什么愿望?」 「不清楚,这只有福君自己才知道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回不去人类的世界了。人类具有排除异端人士的一面,而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拒绝接受福君,因此福君他动用了力量,给予了制裁,将所有居民都变成了活尸。」 ——活尸? 这是什么意思?我瞬间联想到了食尸鬼、强尸这些词汇……这怎么可能嘛。 「福君是不死之身,既不会衰老,也不会遭到病魔侵袭。但是,人类会随着季节流逝而老去,可以说是与时间并行。而这条定律却被改写了,艾普利尔的居民……如果用你的世界中对应的话语来说,也就是被变成了近似于恶灵的存在。」 「恶灵?」 「也就是只能存活在夜晚世界的亡灵啊,这是为了让他们只能拥有憎恨、愤怒等负面情绪。失去自我化为幽鬼的人,将永生徘徊在黑暗中,艾普利尔就这样踏上了毁灭的道路。」 「等、等等!你说的内容规模太庞大了,我跟不上……而且,如果这是真的,那不是应该要快点拯救国内的人们才对吗!」 看见欧里恩苦涩的笑容,我才惊觉地想起了,有着「神明非必要绝不能干涉人类」这项规定。 「要拯救人类的非得是人类自己才行,这可说是万物准则。就像人类如果对动物的世界干涉太多的话,那个物种终将衰退的道理。同样地,身为神明的我们,若是对人类的世界施予过多恩惠,这个物种到最后也只是会灭绝吧。」 「但凡事总有例外啊。」 「就算有,时间一久仍会被淘汰。」 欧里恩忍住悲痛般地瞪着天空,一阵带有清甜香气的微风吹拂过我们之间。 「……而福君下一步打算抛却自己的力量。为了报复想预知未来的众神们,他决定让别人继承这股力量。不过,那个人必须是适合这份力量的『人才』才行。」 「也就是指我跟另一个被选上的人,对吧?」 欧里恩面色凝重地肯定了我说的话。我紧压住胸口,是我自己拒绝了福君的力量,可是,现在我却开始后悔做出了这个选择。 「既然你没有得到力量,那他的力量便将会由另一个人来继承。」 另一位候选人。记得福君说过,那是与我正好个性相反的人。到底是谁呢? 「厌恶神明的福君也开始憎恨人类,最后更对自己感到绝望。他的悲叹太过深沉,早已严重到无可救药,而这将招致灭亡。」 「灭亡?」 「最终会选择自我毁灭的意思。」 「呐,欧里恩。福君问过我一个问题,说是『你要成为霸主,还是创造新世界』。」 「被选上的人要让幽鬼们恢复成人类,使这个世界以之前的姿态存续下去。或是要将这个世界破坏至体无完肤之后,再建构一个新世界——他大概是将选择权交给你们了吧。」 我讶异地注视着欧里恩。 「等一下,被变成强尸……变成幽鬼的人们,有办法恢复原状吗?」 「只要有福君的力量就行。」 「那么,继承福君力量的人打算怎么做?」 不只艾普利尔的居民,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是能让这个世界存续下去,受到波及的我的世界,应该也能消除已经扩大的歪斜才对。 「然而,继承人他——渴求毁坏,选择了成为新世界的神的道路。」 我眼前忽然一暗,这该不会表示…… 「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说那边跟这里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可是,应该不会变得太惨吧。」 「还是会慢慢步上毁灭的道路。」 对于这个毫不思索地宣告无法解救的回答,令我脑袋顿时停止了思考。 「……这、这怎么可以!」 欧里恩带着怀有悲伤的眼神看过来,低垂着头直视着愤慨不平的我,并摸了摸我的头。 我突然感到恼怒,粗鲁地挥开了欧里恩宽大厚实的手掌。 「既然你是神的话……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你以前不是被称作大地之王吗?这不就表示你曾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吗!那你为什么不……」 「——因为是神,所以才无法出手救人。就算再怎么想,也办不到。」 听见他奋力挤出的声音,一股怒火顿时冷静了下来。我才刚听过这些话而已。 「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 「你不是被福君的力量选上的其中一位的小姑娘吗?」 「似、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在森林中间我要不要成为继承人的时候,因为太过唐突,再加上很难以相信,所以……我回绝掉了。」 「你应该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变回普通人类才对。不过,在你穿越森林的路上,不是救了一个男人吗?而他正是艾普利尔的最后一位人民。」 「最后一位人民?」 「我国仅存的人民只剩下两个人……啊,当我还是人类时,确实是艾普利尔的始祖王,是头一位在这片大地建立『国家』的人。所以,不管是福君,还是被你所救的那个男人,都算是我国的后裔。」 「等等,你刚才说『剩下两个人』,对吧?那么,为什么又说森林中的那位男性是最后一位人民呢?」 「我说过,继承福君力量的人,期望的是一个新世界吧。因此,他必须破坏旧世界的『遗物』,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物——非常不幸的是,就如同你在森林中碰见了那个男人一样,继承人也遇上了另一位人民。」 ——意思是指,那个人被继承人杀了? 我说不出话,只感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说,响。」 平静的语调呼 唤着我的名字。 「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灾难就不会降诸于你。」 留下来……也就是说,只要留在这里,我的人身安全就会受到保障吗? 「我想回去啊,我很担心三春叔叔……还有我的家人嘛!」 我不禁大喊出声之后,忽然察觉到一点疑惑。 ——神明不是出了给予祝福以外,都不能干涉人类吗? 也是基于这个规定,欧里恩才会因为没办法出手拯救带着巨剑的男子,以及被继承人杀死的另一位人民而感到心烦。 「那么,我呢?」 「——」 「你们出手救我的行为,其实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没错,对人类而言,神就只是个默默守护着他们的存在。若是随意行动的话,我们的神威只会带给世界更大的扭曲。然而,或许因为你是异世界的人,我们怎么样也无法对弱小的你见死不救。因此,席尔拜伊跟我忍不住出手救了你这位——代替我们保护了艾普利尔人民的小姑娘。」 我吓了一跳。原来我在森林帮助了男子的这件事,似乎打动了欧里恩他们的内心。这么说来,那时候福君好像不知道对着谁问了句,「为了响,打算要干涉吗?」 「切开次元的是席尔拜伊,我则将你带过来这里。虽然付出较多代价的是席尔拜伊——不,这还称不上是打破了誓约,因为你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欧里恩像是咬紧唇齿般喃喃说出这句话。 我确实不是艾普利尔的人,举例来说,大概就像是我们无法以本国法律,擅自对外国人判罪的意思那样。但是,我总觉得不安。 ——会有这么好的事吗……?假设被认定是违背誓约的话,席尔拜伊会变得怎么样? 欧里恩避开了我的视线,眺望远方。我内心某处一直呼喊着「应该再问仔细一点」,但被不安驱使的我,却塞住了耳朵不去聆听。 「那个,我想了解一件事情。这里跟我的世界是相连的吧?因为这影响,连我的世界也出现了歪斜……这样的话,如果这边的世界可以恢复原状,是不是我的世界就也自然会回归正轨呢?刚刚欧里恩你也说过,有福君的力量,就能帮助被变成幽鬼的人们。」 「唉,你真的狂戳中别人的痛处啊。」 我仰起头直视着,欧里恩面露着哀戚的微笑。 「虽然我现在人在天界,但我不是神明,所以下去艾普利尔的话应该也没事吧?重建这个世界的事情……该怎么说,就当作是从森林中救了我的谢礼,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认为是一石二鸟。还是说,这很困难吗?」 「你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是像你这种丫头啊?如果是个强壮的男人,那我也就不用产生同情了。」 欧里恩看似不悦地皱起眉,接着突然就抱住了困惑的我。我发出了怪声并挣扎了起来,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难受还是心跳加速啊!自己主动紧抱住跟被人抱住,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你能再笨一些就好了啊。」 「啊,那个……欧里恩!」 我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绕到背后的手腕力道很强,纹风不动。装饰在如墙壁般强健的胸口,那绋红色首饰在我眼前晃动着,欧里恩的心跳声也传了过来。 「拜托你,放开我……!」 我大叫了之后,手腕的力量总算松开了。我明明都害羞得低下了头,欧里恩却特意将手捧上了我的脸颊,扳起我的头。 「听好,一旦与神明立誓,直到完成前将会被永远困住。福君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这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事情。」 「那为了避免不公平,彼此各听对方一个愿望如何?」 听见我的提案,欧里恩眨了眨眼。 「虽然不能干涉世界,但是可以看吧。我希望你看看我的叔叔跟贤治先生是否没事。作为交换,我会让欧里恩的世界的人们恢复原状。」 「笨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糖可是神,一旦订下誓约,就连我也会无法出手了喔。」 「誓约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吗?」 「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没认真想过,会有多大的苦难在前方等着你吧?要拯救艾普利尔,也就表示终有一天必须与福君的继承人对峙。要阻止那个人的计划,并且拯救人民,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会被继承人盯上,也可能遭到化作幽鬼的居民袭击,你分明用不着承受这些苦难。」 「可是,你们还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吗?这里没有什么人会来吧。」 「我说你啊……」 「而且,再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艾普利尔就算了,扯到你的世界的话……不,虽说并非不可能,如果重开福君所架构的重界的话,恐怕会……」 「恐怕会?」 「次元会产生巨大的空洞,而化作幽鬼的我国民众将会一口气窜入你的世界,如此一来两个世界只会一路迈向更混乱的局面。」 「所以,在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之前,我还是无法回去嘛。」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被明确地告知这个残酷的事实,果然还是会感到消沉。 「我帮不上忙吗?就因为我外表柔弱吗?但是不做点什么的话,欧里恩跟我都会很困扰啊,既无法拯救叔叔和贤治先生,而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无法变回人类。」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欧里恩的反应。 「继承人想毁灭艾普利尔的世界,然后成为新世界的神明对吧。这对其他的神明来说应该很困扰吧?但是有不可侵犯誓约挡在中间,神明们就算想阻止,顶多也只能当个旁观者,只因为那个继承人得到了福君的力量。」 「是啊,真是困扰。」 欧里恩像是投降般地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 「就如你所说,对众神而言,绝不乐见福君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这些神,说是因为有艾普利尔人民真诚的信仰才能存在也不过分。新世界的神明一旦产生,我们将失去支撑,丧失去处。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明明无法坐视不管,但那愚蠢的誓约却阻碍了我们的行动。」 有人民的信仰,神才会存在。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被遗忘就会死去吗?我不敢细问。我斜眼窥探着闭起嘴闷闷不乐的欧里恩,以自己的方式统整了刚才的内容。 也许,艾普利尔人民对神明的信仰深厚,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日本人在正月会去神社进行年初参拜一样。 不过,假如这些重视神明,从不忘祭拜的人们都死去了,而新的神明——也就是福君的继承人——会将原本的文化、宗教及生活习惯等,全都一扫而空。创造出全新的世界后,欧里恩他们的存在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在新世界过活的人们,必定会将那位继承人当作神明崇拜。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中世纪的宗教战争,古老的神明与新生的神明彼此对立,若是败北了,就会被抨击为邪教或是异教,并遭受毫不留情的残酷压迫,终至衰微。 ——虽然这些都是我现学现卖了经常看国外新闻的叔叔所说的话就是。 我挥去脑中的想法,说出自己的决心。 「我想试试看。如果只是去到艾普利尔的土地上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话才说完,欧里恩感觉更加忧虑,并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明白这到底有多危险了吗?」 「嗯,我知道。」 欧里恩神色带点苦恼地注视着点点头的我,接着就万分感激地再次紧抱住我。 「这样很 难受啦!」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我害羞到无法不大喊。 欧里恩表情紧张地放开了我。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为了让脸颊上的热度冷却,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大概是误以为惹我不开心了,欧里恩小心翼翼地轻轻拉过看向别处的我的肩膀,就在这时—— 「——看来你们变得很熟了嘛。」 在不远处传来了听上去不太开心的低音,我跟欧里恩几乎是同时回过头。 席尔拜伊双手抱胸,靠在一根柱子上,冷冷地盯着我们看。 我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啊? 「两个人是在感情和睦地嘲笑着神明们吗?」 听见席尔拜伊话中带刺,欧里恩苦笑了出来。 「你就别闹别扭了嘛。」 「我哪有在闹别扭。」 席尔拜伊蹙起眉,一脸不耐烦地别过头。感觉真的就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 「席尔拜伊,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席尔拜伊撩起了细长的发丝,依旧脸色不悦地瞥了我一眼。糟糕,他好像还在生气,不愧是拥有张漂亮的脸蛋,生起气来相当有魄力。 「比起我,你居然去亲近那个只有体格可以夸耀的人,这到底是怎样啊?」 席尔拜伊不满地小声嘀咕着。 一瞬间,我跟欧里恩都僵在原地。他生气的原因似乎不太对吧? 而且,说人只有体格可以夸耀……这还真是被批评到体无完肤呢,我都忍不住同情了。 欧里恩听了大概是真的感到不悦,歪了嘴角,用抗议般的视线看向他。 「人类真的是种看不清真正价值的生物啊,又不是身体高大就是好。」 欧里恩的身躯瞬间颤抖了一下。怎么办,周遭的空气突然间冷了下来,开始飘散着剑拔弩张的氛围。这下子既不能顺着席尔拜伊的讽刺,但若是否定的话,他应该又会更不开心。 「我不管是地位、力量还是容貌,明明全都处于优势。」 哇啊,席尔拜伊,你这句话毫无疑问是禁语啊。 「——所以,你当然要先接受我的祝福罗。」 「祝福?」 「那不成!」 欧里恩的怒气消失,神情慌张地高声阻止。 「少罗嗦,我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 席尔拜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将视线投向了紧张的欧里恩。 「你不可以给予这个小姑娘祝福。」 仿佛鄙视愁眉苦脸的欧里恩一般,席尔拜伊冷哼了一声。 我不明白「祝福」的意涵,只能傻愣在原地。为什么欧里恩会如此慌张呢? 「但是,你打算把响放到地面上吧。」 「——你偷听我们说话吗?」 欧里恩一脸想咂嘴的表情,低声碎念着。看样子他们谈话的内容与我有关。 「……那个……」 我战战兢兢地出声插话后,席尔拜伊单手抱过我,面带平静的微笑。 「她可是出生在和平之国,不知晓魔术及剑术,纯洁无瑕的小姑娘啊。然而你却要不给予她任何祝福,就将她独自一人放置到被黑暗垄罩的世界里徘徊吗?这岂不是跟见死不救没什么两样?即使你是神,那仍是罪孽深重啊。」 什么罪孽深重……?魔术又是……? 我不解地抬头看向席尔拜伊的脸,他纤长的水蓝色睫毛缓慢地上下摆动,那宛若一对宝石般的眼眸中,似乎染上了悲凄的色彩。 「响,很遗憾的,你完全不懂战斗的方法。」 「……嗯。」 我并不是被众神所选上,而且才华洋溢的救世主。不只如此,还因为无法接受过于超现实的情况,未经仔细思考就做了错误的判断,最后甚至被福君舍弃了。虽然我轻易地对欧里恩说出了「要试试看」的宣言,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想要让化作幽鬼的人恢复——就必须杀死他们一次。」 「咦?你说要对幽鬼……什么?」 「你有办法承受执行这样不人道的行为吗?」 ——杀死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解除福君对人们——对艾普利尔施下的大型术法,单凭普通的魔法或魔术是无法相匹敌。不,如果是一般的魔法和魔术,或是以剑斩击的话,勉强可以消灭他们,然而这也代表会一同消灭形成『人类』核心的灵魂。而且,幽鬼可不会乖乖等你去消灭他们,一旦抓到了活着的人类,便会想吃掉。若是无法对抗,你便会被他们吞食,连自己也化为幽鬼。」 「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帮助大家……」 我厌到全身无力。难道我真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席尔拜伊对着感到失望的我露出了调侃般的笑容。 「不过,我很喜欢女孩你喔。」 「席尔拜伊……?」 「说到这个,有关于你叔叔的事啊……」 「—一春叔叔吗!」 我不禁大喊出声,紧紧抓住席尔拜伊。 不知道为什么,席尔拜伊好像很开心地又将我用双手抱住。 「嗯,那边的世界似乎由于重界产生的扭曲扩大,受到了水灾侵袭,水脉也大幅乱掉了。也许是跟艾普利尔遭受到旱灾有关吧,二个世界彼此互相影响着。」 「那我的叔叔呢?贤治先生没事吗?还有——我的父母呢!」 「都没事喔。只是那叫做贤治的人,因为大地震动的关系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 欣喜与安心交杂,让我感到胸口猛地燃起一阵热流。 「谢谢你……!」 我想不到其他能传达这份心情的话了。怎么办,我好开心。 只要三春叔叔跟爸爸妈妈都还活着,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能撑下去。太好了,他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席尔拜伊一边轻笑着,一边缓慢地安抚着我因为感动而颤抖的背。 我刚才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一点也不自我中心,他是如此地亲切、温暖。 是个温柔的神明。不但没有抛下我,还救了我,更帮我留心我所爱的人们的安危。 ——那这次就轮到我报恩了。 「你不必这么做。福君的过错,追根究柢都是我们铸成的问题,让你代替众神赎罪,我们就太专擅了。你救了艾普利尔人民所带来的良德,得以获准你待在这个天界。」 「我很喜欢席尔拜伊跟欧里恩你们,所以我立下约定,一定会努力让大家恢复原状,并使艾普利尔苏醒。」 席尔拜伊双手抱紧我的力道加大,我感觉到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虽然跟欧里恩并列这点让人很不甘愿……」 「喂。」我听见了欧里恩不满的声音。 「我就算变成了幽鬼也不会忘记你们!」 这么说好后,席尔拜伊露出了淘气的微笑,名副其实地趁人不备之际,将脸凑了上来。 就在我张口打算说话前,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席尔拜伊!」 欧里恩大惊失色地喊。 「你、你做什么?」 我迟了几秒才发出丢脸的尖叫,后退了几步,面红耳赤地用双手压住额头。突然做出脱序行为的席尔拜伊,看见我们的反应之后似乎心情愉快,并觉得很有趣似地笑着。 「席尔拜伊!你突然这是……」 我在内心「啊」了一声,突然,额头传来一股燃烧起来般 的感觉。热度环绕集中在额头中心,一瞬间传来了令人发寒的疼痛感。 「什……!」 好像有什么东西划破我的额头,并觉醒了一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急遽的变化使我绷紧身躯,并紧压着额头。 「席尔拜伊,你居然!」 世界天旋地转,我体内的火炬仿佛有生命般地狂舞着。 「我很喜欢这女孩。而且——看来不可侵犯誓约好像还是不肯放过我。反正我都已经是降罪之身了,那至少要赐给这位少女最大的祝福。」 席尔拜伊的声音不知为何就逐渐远去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等等,席尔拜伊!」 席尔拜伊迅速地把疼到抬不起头的我推进欧里恩的臂弯中。 我忍住了强烈的晕眩感,搜寻着席尔拜伊的身影。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脑袋昏沉的关系,导致席尔拜伊的样子模糊不清,但是我马上就发现了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千年的沉睡一下子就结束了。不是睡美人,而是睡美神吗……阖上双眼的我也很美丽啊。当我醒来时,想最先看到可爱的少女喔!」 轻笑着口出狂言的席尔拜伊的四周,出现了类似几何图形的银色尖锐铁笼。这个奇形怪状的笼子以席尔拜伊为中心,机敏地绕着圆圈转动,一度膨胀成巨大的椭圆形后,又像要是绞杀伫立于其中的席尔拜伊一般,急速缩小。 「席尔拜伊!」 就在欧里恩痛彻心扉的喊叫声响起的同时,怀有恶意的铁笼切碎了席尔拜伊。下一个瞬间,席尔拜伊的身影宛若落花四散般消逝。 四周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席尔拜伊的身影跟银色铁笼都不见了,简直像在说席尔拜伊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幻影般地平淡无奇。 「席尔拜伊……?」 我感到了不安,不自觉地紧捉住欧里恩的衣服。 似乎发生了非常不妙的事情,有灾祸降临到席尔拜伊身上了。 「欧里恩,席尔拜伊在哪里?」 难道说是因为刚才的吻吗? 「谁教他草率地做出蠢事……!」 欧里恩暂时抱着我呆愣在地,但很快地就回过神,以责难的口气吐出这句话。他既悔恨又相当痛苦的目光,看向直到刚才席尔拜伊还站着的地方,并大声地咂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席尔拜伊消失到哪里去了?」 额头传来的不可思议的热度早已退去,而且我也知道发生了无法分神的严重事态。 欧里恩忍住悲痛般地紧晈着唇,低头看着我。鲜红色的瞳孔看向我的额头,而我被他的视线牵引,便反射动作般地伸起一只手压上额头。 理应不存在的异物触感令我大吃一惊。 「咦?这是什么?」 一个小型硬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黏到我的额头上。明明表面摸起来冰冷,却不知为何有股暖意传到了指尖。 ——不对,这不是黏上去的,而是从我额头上出现了? 「以现在不通晓术法及剑术的你,说到头来还是敌不过福君的力量。因此,席尔拜伊赐予了你足以跟那位奇人所选的继承人抗衡的力量,所以席尔拜伊打破了誓约。」 「你指的难道是不可侵犯誓约吗……?」 「不只如此,他还触犯了众神间一项约定的戒律。神明能赐给人的,仅限于净化的祝福和慈爱。但你并不像福君一样,获有穿过天门的资格,擅自决定直接将力量注入这样的你的体内,是不被容许的事情。」 「天门……?那么,席尔拜伊他会变得怎么样?」 「污蔑了万物法则的人会被判罪,席尔拜伊在接下来一千年间,将被剥夺神明之位。而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制裁手段也会有差异。」 「剥夺……!」 我没有自信可以正确理解欧里恩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即使如此,我多少还是能察觉事情的严重性。我拼命地盯着席尔拜伊原本所在的地方,抓住欧里恩衣服的手也更加重了力道。 「所以,席尔拜伊是被关进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吗……?还是他会遭受更严苛的处罚?」 无论我再怎么央求答案,欧里恩都只是摇摇头,不愿意回答。难道这表示席尔拜伊将尝到难以形容的屈辱和痛苦吗? 「唉,被其他神明发现了。」 欧里恩顿时脸色大变。 「没时间了。」 「欧里恩,你说『没时间了』……这句话,你一开始的时候也说过……」 「抱歉,看来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事情既然演变至此,恐怕其他神明会拒绝你的存在。」 欧里恩瞪视着远方的严肃侧脸,令我倒抽一口气。 「席尔拜伊也真是个让人困扰的家伙。我还以为会是我先给祝福呢,结果他这是打算跟我较劲吗?」 欧里恩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微微露出苦笑。他像是要安抚因为不安而无法冷静的我,轻拍了拍我的背,接着迅速地从配挂在自己腰上的三把剑里头,抽出了剑身最短的一把。 虽说是最短,但就我来看已经是把相当长的配剑了。那是一把黑色剑柄上绘有部分复杂花纹的剑,剑鞘的前端部分跟剑柄顶端则镶嵌着相同形状的红宝石。 「听好了,你要用这把剑斩断幽鬼。这把剑甚至凌驾了破魔之剑,虽然无法斩人,却能消灭非人之物,当然也可以消灭魔物,是一把足以和魔性之物抗斗的剑。」 欧里恩把剑强押到惊慌失措的我的手上之后,将视线转向后方。 「——爱尔,过来。」 就在他出声呼唤的同时,眼前的空间突然开始晃动。 「啊!」 眼前产生了白雾并形成漩涡,而从漩涡中心出现了一只具有铁灰色毛皮,神似狮子的大型野兽,而那野兽的嘴里还叼着一个眼熟的物品。 「我的包包!」 野兽仿佛嫌吵似地眯起双眼,绕到欧里恩的面前,像是表示服从般地稍微垂下头。欧里恩点了点头,并从野兽嘴里接过了包包,然后递给我。不知道是谁负责做准备的,但在野兽的背上早已捆绑好了看似是旅行必需品的行李。 ,川彬」代帕小心帆掣瞅,你桢中—抽…柑叭」- 5-,n地帆—川似俞川刊的物帆,似已经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 为什么突然摆出了这么慌忙的态度? 在无法理解状况而困惑不已的我的面前,欧里恩跪了下来。 欧里恩紧抿着嘴,仰望天空。我随着他将视线朝上看去,只见令人联想到白雪的白色空中,一点一滴地浮现了黑色的斑点,而这些斑点逐渐扩大,并慢慢接近我们。 难道说,那些影子就是其他神明? 「虽然席尔拜伊先赐给了你力量,但我也是能多少减轻你负担的喔。」 「不、不用啦!已经足够了……」 这样不就连欧里恩都会被夺去神的位子吗! 我赶紧向后退,不过,欧里恩的动作更快,他那修长的手臂抓住了我,眼神认真地看了过来。 「你别忘了,我跟席尔拜伊都会赐予你祝福,即使你是人类之驱,也将成为席尔拜伊的眷属,亦是我的眷属。愿我们的少女受到光明眷顾,以及幸运的加持。」 欧里恩以庄重的口吻这么说完后,快速地将嘴唇贴到我的手背上,就如同骑士对君主宣誓忠诚一般。接着,和被席尔拜伊亲吻时一样,我的手背猛然发热。 就像是有一簇微小的火焰在那里燃烧。 我顿时语塞,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额头就算 了,不过左手手背上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欧里恩抬头看着僵在原地的我,并轻轻笑了。 「接着嘛,如果什么事情都被席尔拜伊抢先的话,就不有趣了。」 「欧里恩?」 欧里恩使劲地更加拉近僵硬地回看着他的我,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靠近到几乎能触及那对美丽得连玫瑰也逊色的,那双赤红色瞳孔的地方了。 「原谅我。」 一股气息与这句话同时凑近,然后是覆盖在嘴唇上的柔软触感——这是……接吻吗? 宛如就要融化了一般的轻柔亲吻,使我脑中一片空白。 「真可惜,如果你肯留在这个天界的话,我就会迎娶你做妻子了。」 欧里恩半开玩笑的这句话,让我从恍惚状态中回神。 「……!……!」 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席尔拜伊就算了,居然连欧里恩也做出这种脱序的行为。我的嘴巴不停地张合着,浑身颤抖不止。也没先经过人家同意,真是太过分了! 「我都说『原谅我』了吧。」 「……原、原谅你?」 就在我心想「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了」的瞬间,我的身体突然飘浮在半空中。 不对,是欧里恩轻而易举地用单手把我抱了起来。 ——竟然把人当成像行李一样对待! 欧里恩抱着我,一跃跳上了似乎叫做爱尔的野兽的背上。爱尔随即以敏锐的动作穿过扶手,并高高跳起——迈向那位于遥远的下方,与申海镇相似的奇幻城镇。 「呀啊……!」 我的头发飞扬,衣摆也发出了摆动声飘荡着。胸口有一种类似轻飘在空中的奇特感觉,无法顺畅地呼吸。当我闭上眼的瞬间,有股剧烈的震动传到体内,大概是平安着陆了。 恐惧令我不敢睁开双眼,而野兽宛如疾风般,开始在大地上奔驰。 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之后,我感觉到风突然静止了下来。 「顶多只能到这里吗?」 欧里恩的呢喃传入我的耳中。我急忙睁开眼睛,只见他将我留在爱尔的背上,自己踏上了地面。四周是苍郁的森林,飘着散发光芒的雾气。 「爱尔,带这个女孩走吧,并且守护她。你要如同遵从我一般,听从响的命令。」 「欧里恩,你在说什……」 当我发出了抗议的叫喊声时,欧里恩猛地将脸朝向天空。 ——是铁笼! 跟消灭了席尔拜伊时一样的银色铁笼出现了,那是关住神明的判罪之笼。欧里恩直到最后一刻都毫不畏惧,快速地抽出腰上的配剑,威力十足地劈开大地。 银色铁笼一瞬间因为欧里恩挥出的剑势而静止,但马上又膨胀成椭圆形。 「不要忘了,我们是你的守护者。」 「欧里恩!等一下,我还没……!」 让我坐在背上的爱尔一度以轻盈的动作在欧里恩周遭来回奔驰,并低声咆哮。 接着,它一举跃入裂开的地底。 「欧里恩!」 在我和爱尔一同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我抬头看着欧里恩。 欧里恩坚定的视线看向我,露出了宛如王者般的庄严微笑。 那坚毅身躯被银色铁笼捉住,变得灰飞烟灭的下一秒,我的意识也在转眼间消逝而去。 第三章 亡国骑士 一片幽暗中,我像是漂浮在水面一般,空气缠绕在身上。 忽然,我感到呼吸困难,因此抬起了头之后,缓慢地睁开双眼。 「咕噜——」地,近在身旁的野兽传来了撒娇声,我似乎是在有着铁灰色皮毛的爱尔的背上昏厥过去了。起初,我的眼中只映照得出一片黑暗,但周遭的全貌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我眼帘中的景色——是被绘上了一片诡谲的幽暗,且缺乏生气的荒废世界,而且还笼罩着与天界相异的沉沉浓雾。 「……这里是……哪里?」 自己毫无紧张感且呆傻的声音,毫不留痕迹地被幽暗给吞噬而去。 「爱尔,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对于映照在眼中的诡异世界,我紧张到不禁朝着不会说话的野兽提出了询问。爱尔稍微回过了头,形似狮子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之后,好像散发出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骑坐在它背上的我,而感到困扰的气息。 「难道说,这里就是艾普利尔?」 我的自言自语一句接着一句落入黑暗之中。若不这么做,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即使无法对谈,我仍庆幸还好有爱尔陪在身边。如果是我独自被留在这么不祥的地方,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恐惧而发狂。 爱尔也许是受到了周遭不祥的气氛所刺激,它像是在警戒,时不时发出细碎的低吼声,坐立难安地扭动着身躯。而且仿佛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似地,回过头好几次,摇动着触感有点刺硬的鬃毛。看来,因为跟身为主人的欧里恩分离的关系,爱尔也感到很不安的样子。 毕竟同行的我不但无法依靠,真要说起来,反而还是个绊脚石,也难怪它会担忧了。 不过,看样子爱尔是只聪明且忠诚的野兽,所以在接收到我的指示之前,都没有打算擅自行动。眼下还是相信野兽的直觉,尽快离开比较好,我这么判断后,说着「走吧」,并轻拍了爱尔的背当作是信号。爱尔流露出一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之后,听从了我的命令。 至于要往哪个方向前进,就交给似乎能够察觉危险的爱尔来判断,我则专心观察着四周。应该没有错,这里大概就是艾普利尔的世界。 「欧里恩……他赶在被银色铁笼困住之前,让我降到了地面上啊……」 和席尔拜伊一样,欧里恩也被认定违背了众神之间订下的誓约。到底会有多么骇人的处罚在等着他们呢?无论我再怎么央求,欧里恩都不愿意告诉我。那难道是代表着,将会有残酷到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惩罚在等着呢? 体认到交付给自己的责任的重要性,我绷紧了全身。 两位神明牺牲了自己,赐予我力量,我希望能尽力回应他们的期待。 我跟爱尔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座杂树林。虽然有像是月亮的混浊灰色物体高悬在天上,却只能投射出微弱得令人感到哀戚的光芒,让我无法窥视到森林深处。 一个个镶嵌在夜空中的星辰,也仿佛濒临死亡般,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辉,甚至得要定睛注视,才好不容易能勉强辨认出附近的景色。 「太安静了……」 空气很沉重。不论是天空、树木,还是大地,宛如都对蔓延在全世界的绝望以及死亡的气息感到恐惧般,保持着沉默。没有带来清凉的风,只有爱尔悄然急速前进的脚步声响起,除此之外皆是鸦雀无声。 「世界……荒芜了。」 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低喃。几乎难以拯救的崩坏世界,四散生长的树木枝干细瘦且干瘪不已,从树枝上无力地垂下的树叶,看起来也早已干枯。 树木的坟场。这样荒唐的词句浮现在我脑中。 「其他地方也都荒芜了吗?」 ——我真的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我的情绪瞬间跌落到谷底,认为这是我无法承担的庞大工程。 ……这也许办不到啊,欧里恩。 居然会是这么灰暗的世界。不管再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自己有足以让这个荒芜的世界恢复正常的力量。 可能是察觉到我开始感到恐慌,爱尔回过了头,像是要帮我提振勇气一般,轻声低吼。 「……现在可不是退缩的时候啊。」 我一再深呼吸,并替自己鼓舞打气。若是现在就举手投降的话,不就不明白两位神明是为了什么而打破誓约了吗?我不想做出会让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并赐给我力量的他们感到失望的事情。要放弃,也得等到真的已经毫无法子的时候。 「不过,可以的话,还真想再多知道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资讯呢……」 我不经意说出了真心话。说真的,我对艾普利尔的知识几乎等于零。 依照欧里恩的说明,总之用这把剑斩杀幽鬼大概就行了……但最重要的使剑方法我也不懂,这应该跟杀鱼不同吧。 「而且,幽鬼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东西吗?」 再说了,假如没办法弄清楚目前的所在位置,是处于艾普利尔的哪里,也没办法推断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不安与谜题不断增加,就在我几乎再次受挫般感到头疼时,爱尔突然表现出了警戒的态度,并压低了身体。这是要冲刺的姿势,我赶忙抓组爱尔的鬃毛。 「爱尔?」 没有发出半声吼叫,爱尔摆好了随时都能冲出去的姿势。怎么办,我是不是该拿好剑来应对危险? 我紧张不已,同时看向了被绑在后方行李上的剑。 「有谁在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这片土地上应该只有幽鬼存在而已。 话又说回来,幽鬼到底长什么样子?……会是史莱姆状吗? 就在因为我无法具体想像而歪头困惑的这时候—— 我惊觉地挺直了背,视线在四方游走。有东西在! 伫立在左前方的干瘦树木的旁边,有黑色的影子在蠢蠢欲动。 「爱尔。」 听见我小声的呼唤后,聪敏的野兽像是理解般地急速奔驰了出去。我拼命地紧紧抓着爱尔的鬃毛,避免自己被甩到地上。我在途中发现身体如果维持着坐直的姿势,会正面直接遭受到空气阻力,于是我压着上半身往前倾倒,只稍微拾起头以便确认周遭的状况。 唰——唰——地踢开干枯野草的复数声响,从我们后方紧追而来。 回头一看,可以发现在树木之间,有几道黑影零零落落地从旁横跨过来。 紧张感加剧的同时,心脏也开始传来了猛烈的跳动。浮现在黑暗中的金色圆型光芒,那东西如同萤火虫一般闪烁着。那不是幽鬼,大概是野狗或狼群这类的动物。 ——要被攻击了。 就在我明确感受到了危机的瞬间,那群黑影一口气缩短了距离,来到爱尔的身旁并行。 爱尔更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当避开了寻找空隙,就想向我们飞扑上来而急速靠近的影子时,那邪恶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里。那并不是普通的野狗。 那是一种具有四肢,我从未见过的生物。长长的脖子所接连的是丑陋野兽的面容,是拥有四只脚的魔物。它的血盆大口张裂到如兔耳般垂下的耳朵旁边,就像是在朝笑着我们。 扬起了就像是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威吓叫声之后,魔物们从爱尔的身后追了上来。 因为背着我这个多余的包袱,爱尔处于压倒性不利的状态。魔物们各个都饥饿无比,绝不让猎物……绝不让我们逃掉的凌人气势深切地传达到肌肤上。 「该怎么办……!」 ——我根本不知道会这么危险! 「爱尔,快逃!」 我的手掌、额头跟背后都流下 了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汗水,也传来了魔物们紊乱的呼息。我们束手无策,只能背对着它们逃跑。要是被抓到就没戏唱了,这跟游戏不同,无法重来。 而爱尔真不愧是欧里恩的坐骑,即使处于这么急迫的状况下,似乎也能正确理解自己的任务。明明速度快到让我的头发一致在头部的高位处呈现水平向后飘动,却不像骑马时一样,几乎不会感到颠簸。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它像是在大地上滑动般地奔驰着。就算是在幽暗中,它的夜视能力也很好的样子,蹬在地上的脚步丝毫不乱。同时也似乎是要扰乱追在背后的魔物们,而不断往左右反复跳跃着改变方向。魔物们的夜视能力大概也不差,但是却不像爱尔一样拥有高度智能,而被不规律的方向变换给玩弄在手掌心中。多亏了如此,爱尔跟魔物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我好几次回过头,探察着追赶在后的魔物的气息。 「爱尔,你好棒!」 我忍不住呼唤着爱尔。虽然已经将魔物们抛在觉得应该已经不会再追上的远处了,但爱尔仍然没有降下速度。 当我们已经到了再也看不见杂木林的一片空地时,我察觉到相异于魔物们的另一股气息。至于为什么我能发现那股气息,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定,这是欧里恩他们给予的祝福之力发挥了作用。 「等等。」 听见我制止的声音,爱尔明显表露出了不解的态度。看见它没有停下脚步,微弱地晃动着鬃毛持续奔跑的模样,我猜想,爱尔大概是认为应该要再更拉大距离才行吧。 但是……啊,现在确实又从别的地方传来了仿佛是野兽临死前的叫声。 「爱尔,你听见刚才的声音了吗?」 爱尔震动着喉咙发出低吼声,那叫声就像是在说着「才没有多余心力去分神注意!」一般急迫。 「——去声音传来的地方吧。」 爱尔对于这个乱来的命令表现出一脸相当不情愿的模样。但是,它知道我不肯退让的固执之后,便死心般地转过了身。 不知道是不是它自暴自弃了,抑或该说是对我感到气愤呢……不,可能是失望吧。跟刚才明显不同,它用着有点粗暴的方式奔跑着。 好不容易平安逃离了危险的魔物群居然还要特意回头,这只会被当成是自杀行为吧,而且爱尔一直持续跑到这里的辛劳也都会全部化为乌有。 但是,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 没错,我曾经听过那声魔物不自然的临死惨叫。 所以,我要赌一把。 ※  ※  ※ 「有血腥味。」 铁锈般的浓浓血腥味,想必背着我奔跑的爱尔也注意到了吧。 爱尔一直线地穿过这片令人呼吸困难的不祥幽暗。 「等一下,爱尔,在前面。」 凄厉得几乎会使树木震动的野兽咆哮声从前方传来,距离很近。 听从我的指令的爱尔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发出了有些埋怨的低吼声。那肯定是想对我抱怨,「为什么要特地做出这种掉头回到危险场所的事」吧。 「啊,在那里!」 我要求爱尔迈步前进的方向,是比我们刚才所处的位置再更往右的地方。 勉强在这一侧土地上生根的树木数量似乎比较多,而爱尔灵巧地通过了树木之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驰。 在昏暗中确认了仿佛巨岩耸立的黑色野兽的形影,是过了不久之后的事情。那只野兽发出了几乎要震动空气的激昂吼叫声,跟不知道是什么的别的东西争斗着。爱尔减缓了奔跑的速度,无声无息地靠近,以免被不停咆哮的巨大野兽发现。 我凝神细看,窥视着牵制了凶暴野兽的另一个身影的动作。 ——是人类! 我知道那个人。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是之前曾在森林中看过的男子,他正在与凶狠地吼叫着的野兽对战。 在投射出微弱亮光的浊色月亮之下,闪烁并描绘出圆弧的巨剑,那锐利的剑端现在像是诉说着挥剑之人的体力般,看起来岌岌可危。 再这样下去,他终究会敌不过野兽的力量,被击倒在地吧。 而袭击他的巨大野兽,果真也具有在我的世界里所不存在的诡异四肢,那长相貌似熊,粗大的手脚则是像蜘蛛一样长。它像是要储蓄力量般地将身体重压在地上,一口气跳起后展开攻击的模样,实在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虽然野兽的动作本身并不灵敏,但是为了打倒他而挥下的手臂,还是有着令大气发出了低沉的声响般,仅仅一击就能击碎树木的威力。 挥着剑躲避野兽接二连三攻击的男子,最后还是无法回挡下野兽的力气,神情痛苦地踉呛了一脚,单膝便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仔细一瞧,发现野兽似乎也有受伤,而他看起来则是疲惫不堪。周围有数不清的野兽尸体倒在地上难道是他独自一人将这么大量的野兽打倒的吗? 「爱尔,我们去救那个人吧。」 爱尔摆出了像是要飞扑到猎物身上的动作,背着我直接压低了身躯。 凶猛的野兽改变了方向,一边吐着粗暴的呼息,一边高高举起了长手臂,对于这乍看之下单纯的攻击,男子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出抵挡的态势。 「跑!」 爱尔在我大叫的同时做出一个跳跃,气势十足地落下并站在野兽跟他之间。 对于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野兽和男子都吓了一跳,仿佛事先串通好了一般,一起停下了动作。 男子那宛如封住了月光一样的金色双眸,错愕地瞪大着。 「快坐上来!」 男子回过神并倏地站起身,像是反射动作一样采取了行动。 当男子跳上了我的后方的瞬间,似乎理解了目前情况的野兽,也焦急地逼近上来。 爱尔灵巧地一个闪身,绕到挥起强韧的长手臂的野兽身后。坐在我后方的男子一时无法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姿势略有不稳,差点要从爱尔的背上摔落。 「抓好!」 爱尔在急躁的野兽转身之前变换方向,加速冲了出去。但是,它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丝毫不敢大意地摆出了备战的姿态。 ——先前的魔物们追上来了! 从前方的树木空隙间出现的,是拥有混浊的金色眼眸的一群魔物,后方则是负伤的残暴野兽。爱尔毫不犹豫地转身,不知道为何冲向了有巨兽在等着的那个方向。 总算追上来的魔物们,仿佛是被吸引般朝着爱尔的方向——也就是有巨兽在等待着的方向——逐渐接近。 「原来是要让野兽们互斗啊!」 察觉到这点之后,我深深感到佩服。爱尔真是厉害! 魔物们似乎也认为,与其追着无论怎么看都很敏捷的爱尔,不如瞄准形似熊的负伤野兽才是上策;另一方面,对于巨兽来说,比起难以解决掉的我们,反而对涌现杀意的残忍魔物们表现出了剧烈的反应。 爱尔纵使背着我跟男子,丝毫不见速度减慢地快速奔驰着,并远离了魔物们。 丑恶争斗的咆哮声在背后响起。 爱尔静静地奔驰,直到再也听不见魔物的叫声,直到我再也看不见杂树林为止。 ※  ※  ※ 在抵达了远离杂树林的洼地深处时,爱尔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待在树叶尽数凋零的粗壮老树旁,因为树枝垂下的高度刚刚好,只要坐在树根上,应该就能避开魔物们的视线。 我在心中盘算着把这里当成休息场所,于是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下。 「爱尔,谢谢你,辛苦 了。」 我慰劳般地摸了摸爱尔的头,本来担心它会不会还在生气,不过爱尔眯起了圆滚滚的双眼,让喉咙发出呜叫声后,用如狮子般的鼻头磨蹭了我的肩膀。 它似乎明白我是为了帮助男子才掉头回去,看来对我的信赖也稍微恢复了些。 「你也快下来吧。」 我抚摸着爱尔的耳朵,对一脸困惑的男子说道。 他用那月色般的双眸看着我,并依照我所说的,将脚踏上了地面。 「坐下吧。」 我把绑在爱尔背上的行李取下后,在老树的树根上坐下,接着对呆站在原地的男子招了招手。而爱尔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我的身旁躺下。 它仿佛在当我的贴身保镖般,说实话,爱尔也有着如魔物般的凶恶面孔,可是一旦亲近了之后,却会不可思议地觉得它很可爱。 「坐这边。」 我用手在干燥的地面上拍了几下,男子一脸呆愣地走了过来,以抱着剑的姿势坐下。嗯,这个人果然也很高大,先撇开欧里恩不谈,在我见过的人类中,他的体格最是强健。只是,他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更加遍体鳞伤。 「我来帮你包扎喔。」 我认为彼此之间语言不通,所以没有等他回答,就将手伸向了放在手边的包包里。 「——你……是谁?」 「咦?」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爱尔说话了。 这不可能。我停下了将包包拿过来的动作,将脸转向男子。 ——他为什么听得懂我说的话? 之前明明就无法沟通啊! 他也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眨了眨眼。 在我因为这难以理解的情况而差点陷入混乱时,自己被欧耳恩亲吻的记忆突然苏醒过来。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吻的关系,才变得有办法沟通吧。 他愣愣地盯着脸色一下发白、一下泛红,举止奇怪的我。 「那、那个,你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 男子难以置信般游移着视线,但仍旧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是谁?」 而他再一次用了低沉稳重的声音,问了我相同的问题。听起来真是舒服的嗓音,我如此做出了奇妙的赞叹。 「那个……我们之前见过一次面吧。」 他还记得吗? 「啊——在华兹之森的时候。」 华兹?虽然是没听说过的词,不过现在先忽略吧。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再看回了他的双眼。 「你是……这个国家的最后一个人吗?」 当我这么问的时候,他像是被什么打到了一般,猛然挺直了背杆。 从可以窥见深沉孤独的双眼深处燃起了渴望的光芒,带着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被强烈饥渴不断折磨着的光辉。我觉得这对双眼仿佛在诉说着,他是独自一个人从何等苦难中熬了过来。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乱的眼神。 「……你——」 他用沙哑的声音呢喃着,像是怀疑我的存在是不是幻觉,却又想相信我的存在,而感到苦恼不堪一般,露出了带着十分苦闷的表情。 ——这个人,真的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啊。 我匍匐着悄悄地凑近痛苦地皱着眉的他的身旁。 「不要紧。」 他像是警戒着一般绷紧了身体,我希望让他感到安心,于是缓慢地碰触了他紧握住剑的大手,却让他惊吓地颤抖了一下,还是无法松懈下来。 「我活着喔,我人就在这里。」 我很犹豫到底该说些什么,他才肯相信我。这个人一路与魔物对战,不断累积残酷经验的同时,也落寞地眺望着原本是人类的幽鬼们吧。这次,就轮到我接下这份任务了。 我压着心跳加快的胸口,展露出笑容,虽然,表情看起来可能有些僵硬就是了。 「我不是幻影,我跟你一样是人类喔。」 男子的眼眸看起来像是发出了撞击声一般产生了变化,仿佛干涸的泉再次重获滋润,并涌现出水一般——强烈的情感宣泄而上,他的表情一变,轻声低吟着。起先他身体细微地颤抖,但大概是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而面向了旁边。 「没事了。你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很难受吧。」 糟糕,总觉得就连我也都要哭出来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悲伤,是那样地教人感到难受。 那就像是轻轻一碰便会陷入孤独之中的悲痛,于是我紧紧握住了男子的手。 那是一双受了伤、染了血的温暖大手。 男子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与苦恼的表情。忽然间,透明的水珠覆盖在月色的瞳孔上,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从褐色的脸颊旁滑落。他再一次紧咬住嘴唇,低吟出声。 我慌张地跪站起身,并将手伸向了他那被泪水沾湿的脸颊。 「不要哭,求求你,别哭了。」 看着他咬牙忍住悲伤而哭泣的模样,让我的胸口都觉得快要被击垮了一般。 男子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剑的手,宛如寻求依靠般紧抱住我,力道大到我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哀伤一阵阵地渗透进来,但是,这个人肯定比我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加痛苦。 「那、那个……」 体温高得令我怀疑是否发烧了。我成了一个紧靠在那结实胸膛上的姿势,分明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却还是莫名感到了一阵悸动。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快要溺水的人紧抓着,男子默默地继续哭泣。他用脸颊磨蹭着我的头,好几次都像是要确认触感般,抚摸着我的肩膀及背部……虽然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被人这么到处触碰,很难为情啊! 但是要推开还在哭泣的人,这种冷酷的事情我办不到,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忍耐着,放任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后来,我已经逐渐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心跳猛烈加速,还是男子的身体在颤抖了。我心乱如麻,就连意识也像是要变得紊乱不清了。 而是爱尔解救了开始头昏眼花的我。 男子注意到了爪子咯哩咯哩地使劲削刮着地面,似乎不开心地让喉头发出了低吼声的爱尔之后,惊醒般地抬起头。 「那、那个……」 我闭着眼,小声地说着。我目前处于一种实在是无法抬起头的心境。 「啊,那个……抱歉。」 男子回过神后,举止慌张地放开了我。他的体温轻柔地远离了我,令人感到有些寂寞。 「咦?爱尔?」 突然,我从身后被拉了一把,转头一看,只见爱尔咬住了我的衣角,拼命地想将我拉到它的旁边。 「怎么了?」 爱尔拖着我,移到了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之后,总算开口松开了我的衣角。 忠诚的护卫好像看男子不顺眼的样子,带有明显威吓的感觉狠瞪了他一眼,便撒娇般地用鼻子蹭着我的膝盖。伤脑筋,虽然很可爱,不过这也…… 「对、对了,我来帮你包扎吧。」 而且我也想给甩开了魔物的功臣爱尔喝水。 男子率性地用指尖拭去泪水,露出了淡淡的苦笑,但爱尔的目光还是死死地盯着他。 「爱尔,不可以威吓人喔。」 我这么指责之后,爱尔像是不满地别过了头。唉…… 我一边注意着爱尔,一边确认包包里的内容物。欧里恩说过,必需品都备好了,可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啊,太好了。」 宝特瓶里已经补充好了水。我打开瓶盖,将自己的手伸到 爱尔的面前,慢慢地将水倒在手上。爱尔先是试探般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之后,便缓缓地舔着水喝。 只喝了几口之后,爱尔便表现出「已经够了」的小动作。不再多喝点水没关系吗?又或者,它是在跟我客气吧。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我还是放弃强迫爱尔继续喝水,该将宝特瓶递给了男子。我对一脸困惑地歪着头的这个人笑了笑,催促着他喝水,而他有礼地道谢了之后,便接过宝特瓶。这段时间我再次检查了行囊的内容物,除了我的包包之外,欧里恩还打包了另一件行囊给我。这个,应该是换洗衣物吧。不知为何还有大尺寸的衣服放在里面,准备周到得让我不禁感到佩服,欧里恩是否已经预想到这个状况了呢? 此外还有装着面包的袋子、小包物品、皮制的水壶……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说真的,无法理解其用途的东西占去了大半。如果问他的话,他会知道吗? 从这个用类似树叶的布巾包起来的东西,传来了类似中药的味道。这搞不好是药呢。 「这是外伤用的吗……?用这个吧。」 我试着将这个布包和换洗衣物,以及像是毛巾的布巾递给了男子。 「……可以吗?」 他的视线落到了布包及衣服上,露出了顾虑的表情。 「嗯,反正我也不太清楚使用方法。」 他踌躇不决,但仍是打开了小布包,随后便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这是苻珑的粉末吧?」 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很难入手的贵重药草。」 啊,果然是药啊。 「总之你就用吧。」 我不在乎地回答了之后,他用有点不可置信,难以形容的表情看向我。 「你……不,请问您到底是谁?」 他突然换了表情,口吻也一改正经地询问着。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优先以包扎伤口为重。 这名为苻珑的粉末状药草,似乎是要浸泡过足够的水之后再使用。由于手边没有适合用来调合的容器,只好拿了眼前看起来足够坚固的落叶来用。 将一小撮深绿色的粉末放到叶子上,并加水混合后,就跟溶化的太白粉一样变得黏稠,份量也增加了。也许是因为吸收了水分,药草味浓得刺鼻,让我不禁皱起了脸。 据说大量抹在伤口上就能止血。男子告诉我,这药效非常强,即使是重伤,也只需要几天就会痊愈。 我制止了想婉拒的男子,将代替绷带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 「居然受了这么多伤……」 我倒抽了一口气。他那强壮的高大身躯,就像是被绣上了粗糙刺绣的手帕,有着多道伤痕。旧伤、新伤,这个人的身心都受到了太多几乎无法消去的伤害。我在内心了浮现这个想法,心情自然也就变得沉重了。 「……如果这件衣服的大小能合身就好了。」 结束了伤口的处理之后,我顺便给他换了件衣服。他原本身穿的衣服已经破烂到令人看不下去,甚至还因为沾满了血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男子换好衣服之后,露出了一脸清爽的表情,看起来也比较冷静了。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内心应该也觉得穿着满是血的衣服很不舒服吧。 在这之后,我们升起了一小簇火堆。老实说,我已经感到十分饥饿了,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并不清楚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我们用火烤了烤欧里恩所准备的一种像是面包,又薄又硬的食物后,那东西仿佛年糕般地膨胀,份量也跟着大增。 但如果只有这道食物的话感觉又稍嫌不足,于是我们把类似葡萄干的食物当成了配菜。 ……其实我不太敢吃葡萄干跟柿饼,所以我只配了一颗之后就只吃着面包,剩下的则都分给了爱尔,它好像很喜欢这个食物。 吃完朴素的一餐之后,我们围在火推旁,享受着这片刻的平和。 男子坐在隔了些距离的地方面对着我,露出了想问的事情有如山一般高的严肃表情,而我也是想了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无数件必须知道的事情。 但是,总觉得比第一次见面时还更令人退缩。 原因就在于他的态度变得莫名敬重。 「那个,如果你能用像剐才那样平常的态度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不如说,我才需要注意措词吧。怎么看都是他比我年长,他几岁呢?虽然给人一种老成的气质,一旦笑起来却又觉得相当年轻。 「方便请教您的大名吗?」 男子不改毕恭毕敬的态度,面带着探询般的眼神,平静地问道。 「我叫响,三岛响。」 他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陷入了沉默。在这个世界的人听来,肯定是个很稀奇的名字吧。 「呃,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名叫路伊·马贝尔。」 他似乎在提防着我啊,总让人感到有些失落。 「虽然有些冒犯,但因为听起来是相当稀奇的名字……请问您出身自哪里?」 「不告诉你。」 我故意撇开视线这么回答之后,他……路伊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不愿意对我用一般的口气跟态度的话,我就不说话了。」 抱歉,但要是再这么持续拘谨的状态下去,我精神上的压力会很大。 ——想和路伊打破隔阂。 这个想法忽然在内心浮现。 「但您可是……身分高贵的公主吧?」 路伊逡巡地飘移着视线,并环抱住自己的单脚。 「公主?」 出乎意料的字词使我大吃一惊,他到底是怎么样把我看成一位公主了? 该不会是他的视力很差吧?我如此怀疑之后,便恍然大悟。 「……难道是因为这身打扮吗?」 我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在天界换上的这套衣服,的确是华美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而至于为什么至今我都没去在意这个部分,答案则是很简单。 因为比起我,欧里恩与席尔拜伊他们身穿的衣物是更加华丽,还搭配了许多装饰品,甚至到了走路时都会发出声音的程度。 我再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模样,发觉在这即将灭亡的艾普利尔界之中,看上去或许真的是非常奢华。 耳朵上挂着砂黄色的精致耳饰,还配带着由小宝石所串成的坠链。 此外,还有花纹复杂的手环,是雕成镂空的造型,而这上头也是镶着宝石,就连外行人的眼光都看得出应该相当昂贵。我现在才感到坐立难安,这如果拿去卖,不晓得价值多少? 尤其是衣服,这是使用了轻柔的上等布料,跟日本和服一样是以腰带固定布料的款式,穿起来很舒服,而且重量很轻,所以不会在意宽长的袖摆。 我拿给路伊的男装跟我的衣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在于他没有袖摆的部分而已。 「我看起来像是公主吗?这个误会可大了。」 该不会这个世界,真的有身穿着礼服的公主、王子及贵族存在吧? 「可是,您看上去实在不像是随处可见的村姑……呃……」 路伊会突然不知所措,是因为我轻轻地瞪了他一眼。谁教他的口气依旧正经八百的呢。 「听好罗,我没有任何身分。」 「没有……?」 「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村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斩钉截铁的否定话语,似乎让路伊显得有些思绪混乱。 「您的意思是指平民吗?但您的装扮不是 应该比较接近王公贵族吗?」 我闭着嘴,噤声不语。在我们对视了一段时间后,路伊没辙般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嗯,很好。 我微微一笑后,道出了急忙想好的说词。不能照实全盘托出,况且,如果告诉他,我的出身地是跨越了次元,一个叫做日本的异乡土地,还遇见了两位神明,进而来到了这个世界之类,应该会直接被当成脑袋有问题的人吧。 尽管说谎令我感到有些罪恶感,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好视而不见了。 我将我的故乡塑造成一个位于极度遥远的封闭小国,虽然因为一些内情而不方便透露国名——实际上是完全想不到恰当的假名——总之,奉了我国尊贵人士的命令,前来侦察因天地异变为契机,而开始崩毁的世界的情况。原本有随从同行,可是不小心在半路中走散了,正独自一人苦恼着。 ——啊啊,这真是一个烂到不行的谎话! 路伊的眼神中摆明露出猜忌的目光,如此充满矛盾的一番话,要别人相信才难吧。 「另外,在我的国家中,不在乎身分的上下关系,说是几乎没有阶级存在也不为过。」 「没有身分阶级?」 路伊觉得错愕,神情也更加怀疑了。 「怎么都是我在说话,也让我听听你的情况吧。」 我试着附带了一句,因为我来这趟的目的是为了侦察世界。 路伊还无法整顿好我所说的话,不如说,他似乎无法信服这过度杜撰的内容,也丝毫不打算隐藏他的困惑。就算如此,我仍烦人地用视线催促着,他只好面露不甘的表情,娓娓道来。而路伊竟然是一位骑士!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就有如中世纪的外国……不,比中世纪还更要有奇幻色彩也说不定,因为不但有骑士及贵族,更实际存在了宫庭魔术师和魔法使。 ——我、我都见过神了,区区魔法使才不会让我感到惊讶呢! 路伊可能是在警戒着我,所以不愿多说关于他自己的讯息。我感到一丝落寞,但这是骗人的自己所种下的果。 但另一方面,他则是详尽地告诉了我关于世界情况的资讯。 在法圣六七〇一年的冬天……也就正好是三年前,宣告了黑暗的宴会即将开始。 「起初,大家以为只是每隔几年必定扩散的流行病提早发生了而已。对于流行病的蔓延,各个国家都已经预料并拟定好对策了,因此没有人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 路伊下意识地用手指拨开了垂落到脸颊上的发丝,眺望着彼方。 「然而,原本只是感到有轻微倦怠感的患者们,突然间都丧失了自我,并且开始暴动,后来就连身体也逐渐变形。在转眼之间,这个怪病便从家人传给了邻居,从城镇传染到了另一座城镇去。」 「这之间大概过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不到两个月吧。当王族们注意到这是一件必须尽快解决的重大要事时,早就为时已晚了。我们无计可施,而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变成幽鬼,城镇也趋向毁灭。被称作『威者之眼』的这个国家……以葵弩嘉蕾新国为中心,『终焉』扩散了出去。」 「其他的国家又是如何呢?」 虽然犹豫但我还是这么问了,接着路伊淡淡地吐出了悲愁的叹息。 「有相当多害怕这威胁而打算逃亡他国的人,然而却连逃去的国家也迎来了灭亡的危机。而这并非单纯怪病的证据在于,即使借助了屈指可数的魔术师及魔法使们的特殊能力,仍是无法取回和平安稳的日子。从未想过会目睹人类的历史被画上休止符的瞬间,我们的悲叹没有传达给上天,就连半点奇迹也未曾……」 路伊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我们失去了多采多姿的四季,天候变得狂暴汹涌。仅仅三年,就只是这么短暂的岁月当中,世界的时间却整个停止了。仿佛像在作恶梦——至今,我仍不敢相信。」 这壮烈的内容令我无言以对。福君真的只是为了带来憎恨跟绝望,而设下了如此无情的命运吗?这让我有点在意。 这感觉并不是单凭个人的情感,就能达成的事情…… 「你的国家没事吗?」 「咦……?没事,好像只有水灾比较严重。」 我沉浸在思考中,所以慢了一拍才回答。我记得席尔拜伊确实有说过,这里跟我的世界是相为表里的关系,所以应该会互相影响。艾普利尔遭逢了旱灾,相反地,我的世界则是水脉大乱,导致了水灾来袭。 「路伊,你有带地图之类的东西吗?如果有世界地图可以看是最好。」 「世界地图?」 路伊挥去了忧愁,一脸讶异。我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眼前没有能够确认位置的地图的话,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一个方向前进。 「国家的地图当然是有,但我可没听说过世界的地图这种东西。」 他的回答反而让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来,艾普利尔的居民并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呈现什么样的形状,也不知道大陆陆地是延续到何方罗? 说到头来,这个世界……是个跟地球一样呈现球状的星球吗? 「难道说,你们没有跟他国有交流往来吗?」 「不,我们有进行贸易,但为什么一定要有世界的地图呢?」 「因为我必须游走过各个国家。」 我的目的是要让世界恢复正常,进而使化成幽鬼的人们恢复原状。 「不过,总之先从这个国家开始。嗯,如果是国家的地图就有嘛……那么,有详细记载所有市镇村庄的地图吗?」 我大概被定位成一个会问奇怪问题的女孩了。 「所谓的详细记载……是指到哪种程度?」 「有标示方位,也有比例尺标记,道路的话……如果也记有大条道路等内容的比较好。另外,能够看出一个城镇的规模有多大的话更好,如果有住宅地图,当然就更棒了。」 若是在日本,这种程度的地图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吧。但是,听路伊所说的话,在日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来到了这里似乎成了几乎是不合乎常理的难题。 照这样看来,似乎也不能期待有正确的户籍资料了。 「抱歉,我没见过有记载得如此详尽资讯的地图。」 「但还是有地图吧,你知道要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地图吗?」 仅管买到了地图可能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想确定详细内容是描写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到城镇就能买得到了吧。」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 「我想想……朝西南方走大约一百欧德后,应该是有一座村庄。」 我不懂「欧德」这个单位的概念,真伤脑筋。 「那个,走路的话要花多久时间?」 「——必须要整整两天,不……以女性的行走速度来说,可能需要三天吧。」 我在脑中估算着距离,徒步需要两天,若是骑着爱尔的话,大概一天就能抵达了吧。 「公主……不,响。」 我瞪了他一眼之后,路伊念出了似乎不好发音的名字。 「打算要去村庄吗?」 「嗯。」 「一个人去?」 被他莫名具有魄力的眼神注视着,我不禁退缩了。啊,这个表情让我感受到了跟三春叔叔相同的氛围,说明白点……就是说教时的臭脸。 「真的打算要去吗?」 「这个嘛……可以的话,我是想去啦……」 我含糊地回答,并想蒙混过去,但路伊却用刀剑般锐利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好吓人。」 「应该是恐怖才对吧。因为路上不但有魔物,更有雷姆在等着。」 从对话的前因后果看来,雷姆应该是对幽鬼们的称呼。 虽然,我刚刚说的「好吓人」,指的是路伊就是。 「如果是想了解这个国家的话,想听多少我都愿意说。」 「听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但不亲自走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嘛。」 「什么意思?」 这个国家没有谚语吗? 「你……似乎并不明白,前往村庄的这个行为是有多么危险。」 当然不明白,因为我是生长在和平的日本嘛。我飘移了视线,在内心碎念着。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不接近危险场所。」 我无法打从心底发誓,然而不这么说,我猜路伊的眼神会一直严厉地直盯着我。 「——你啊……」 路伊痛彻心扉地发出的嗓音,吓得我无法动弹。 「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路伊脸上浮现了苦涩的笑容。月色的瞳孔有着仿佛将黑暗完全吸收般的黯淡。 「请老实回答我,你要前往村庄吗?」 我思索着该不该撒谎,如果这么做了,肯定会伤害到这个人的心,但若是说了实话,恐怕又会被制止。 「你知道这个国家仅存的人只剩下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执意要亲自前去送死吗?」 我有种被人赏了一巴掌的感觉。是啊,现在只剩下这个人存活在葵弩嘉蕾新国中。 ——如果我不在了,路伊又会成了孤单一人? 但是,我可以擅自带路伊走吗?欧里恩的话语在我脑中苏醒,普通的剑无法斩断雷姆,纵使成功斩断了,也会连同魂魄一起被消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听好了,雷姆会袭击人类,一旦落败,你也会化成雷姆。而且大部分的魔法、剑术都对雷姆不管用。」 啊,我好像渐渐摸清楚路伊的个性了。平时心胸宽大又温柔,可是一到了紧要关头,就会顽固得令人头疼,跟三春叔叔是同类型的人。相反地,我的行为举止还算是认真,但实际上却是大而化之且容易受到影响,也很三心二意。 「路伊。」 火堆传出了一声「啪哩」的响声。黑暗之中,摇曳的绯红火焰,使我们落在地面的影子跟着扭曲。 我将视线移到路伊反射了火焰光辉的脸庞上。他鼻梁及眼角的阴影十分清楚,散发出令人不禁着迷的凛然气息。而他回看着我的眼眸中,也吸收了火焰的色彩,染上了暗红色。我心想,那果真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 「无论如何,我都非得前去各个城镇及国家不可。」 「为什么?」 「我有苦衷。」 我对于缺乏字汇的自己感到相当气愤。这种回答,就算不是路伊也没办法接受吧。 我拼了命地苦思,在脑中搜寻着词句,结果路伊却浮现了自嘲的微笑。 「我是个不值得你侰赖的人吗?」 「……并不是这样。」 「你从刚才开始都没有透露过半句真话,但是,从你的言谈中却也没有感受到恶意。我向你询问缘由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吗?」 我真的很苦恼,但若是说出了真相,肯定反而会导致路伊不信任我。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直到爱尔轻轻打了一个小呵欠,路伊才别开视线,并深深地叹了口气。 「似乎让你感到困扰了,请忘了我提的问题吧。」 糟糕,我一定伤害到他了。罪恶感也阵阵涌上心头。 「路伊,这个国家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路伊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 「有没有能够安顿下来的地方呢?」 欧里恩对于我在重界中拯救了路伊一事而感到欣喜,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保护身为这个国家最后幸存者的他。况且,除了这份使命感以外,也包含了对于在森林中,自己曾经想弃他于不顾一事的补偿心理……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殴里恩的感谢。 「你不能死,所以你要尽可能到安全的地方去。」 路伊歪曲着嘴角笑了,仿佛像是在说,根本不可能有安全的地方。 「你要我一个人活下去,然后呢?」 「路伊,别说这种话。」 「那你又是如何?要我别死的你呢?你这不是打算自己跃人危险之中吗?」 「那是因为我有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真是的,根本是无限循环嘛,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个字汇如此不足的人,与他人接触后才头一次意识到这点。 「我不会死,所以路伊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才行。」 路伊垂下了眼。我犹豫了一阵子后,再次在他的身旁坐下,抬头看他满布悲怆的侧脸。 「别担心。也许会花上一段时间,不过你一定能再见到其他人,国家也会一点一滴地慢慢迈向复兴。」 我轻轻伸出手,握住了路伊。 路伊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以不安的小动作,无力地握住了我叠在他手上的指头。 「你——」 那看起来好似担忧着,隐藏了悲痛的月色双眸捉住了我。 「——是神吗?」 「什么?」 我一时止住了呼息。毕竟,平常可不太会有被认真地这样问着的经验。 纵使感到十分无力,为了自己,也为了路伊,我即刻否认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神?我不可能是神啊。」 从主观、客观这两方面来看,我的相貌都相当平凡,就只有衣服比较华美而已,并没有半点像欧里恩他们那样神圣的气势。 「但是……」 路伊迟疑着,并将视线飘移到了我的额头附近。 啊……这么说来,我都忘了。 因为路伊那略带着敬畏的表情而感到动摇,我战战兢兢地朝着自己的额头伸出了手。 刚好在额头的正中央有一块坚硬的异物,那就像是有石头埋了进去一样的触感。 对了,当席尔拜伊的吻落在额头上时,我确实突然感到了一阵发热。 「……我可以问一下吗?」 「——什么事?」 「我的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整整一分钟左右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静默。 「你难道不知道关于你自己身上的事情吗?」 路伊面露出明显带着怀疑的表情。 「果然有东西吗?……该不会让人觉得恶心?」 ……我相信席尔拜伊,我虽然相信他!但我毕竟还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啊,一想到自己的脸上有着令人忍不住想别开目光的危险物体,还是会感到不安嘛。 「绝对没有这回事。」 路伊夸张地挥挥手,着急得像在说会遭到天谴一样。 「那是神石吧,至少可以确定并不是魔石。」 神石?闻言,在我的脑中就转换成了「亲戚」一词。(※注:神石和亲戚日文发音相同。) 「那是什么……?」 「非常抱歉,我并不是魔法使,没办法再做更多解释。不过,我曾听说精通术式的魔法使,会在肉体上出现代表力量结晶的神石。但是……浮现在额头上的就……」 仔细想想,路伊的推测整 体而言并没有错,这的确是因为神的祝福而浮现的石头。 「可是,我……我真的不是神。」 路伊露出了不知道该不该顺应着点头的神色,他将困惑的视线投向了爱尔。 而爱尔警戒着瞪向似乎做不出判断的路伊,但爱尔的神情……以人类的态度来描违的话,那就像是在说着「你有什么意见吗?」一般,有点摆架子的感觉。 「那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路伊一脸很是紧张地询问着。 我烦恼着该如何躲避他的追问,结果还是想不出任何方法,只好选择放弃。 「路伊,你可以从行囊中拿走你喜欢的东西,把你认为活下去所必需的物品拿走吧。」 「我并不是想讨取物品。」 路伊口气焦虑地否定了我的话,他宛如竭尽了全力,想用理智压下一股涌上的激动。 我无法告诉他真相,然而我也说不出像是为了路伊着想的谎言,因此陷入了两难。 「我有苦衷,这很难解释。但我可以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就这点希望你务必相信。」 路伊突然站起身,背对着惊讶的我,直接以不稳的脚步跨出了步伐。 「你要去哪里?」 我赶紧追了上去,并抓住路伊的手臂。 爱尔也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并且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摆出了待机的姿势。 「——如此残忍。」 虽然路伊停下了脚步,但无论我怎么催求,他都不愿意将脸转过来。全身使劲地紧绷着,就像是在表示强烈的拒绝。 「你居然说出了如此残忍的话。」 那是一道带有责备,又仿佛抛却了一切的僵硬嗓音,令我无言以对。 「你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是在华兹之森中,那时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了,心想——与其被雷姆吞噬灵魂,倒不如被野兽杀死还比较好。失去了是唯一的伙伴,也同是希望所在的朋友,我早已没有了该守护的人和执著的对象。」 我忽然联想到,那位唯一的伙伴,是指被福君的继承人见死不救的那个人吗? 「路伊。」 「当时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疯狂吧。要死的话我想死在血泊之中,希望能以人类的身分死去。而就在只渴望着这点的我面前——你出现了。」 路伊的背微微地颤抖着,事实上他并没有流泪,却让人觉得他的内心正在哭泣。 「我当下难以置信。我把你的存在当作是场梦境,你只不过是我扭曲的愿望所产生的幻影而已。连我都忍不住取笑自己了,真亏还能作这么美好的梦,毕竟我最渴求的,就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 这么说来……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路伊用不惜一死的目光看着我,那是认真得吓人且专注的眼神,仿佛连眨眼也忘了。 「然后你突然消失了。我强迫说服自己,这果然只是场因疯狂而产生的美梦。但……」 颤抖的气息落下,交融进了幽暗里。 由于稍微远离了火堆的关系,路伊的身体轮廓稍微掺杂了黑暗,变得暧昧不清,让人有种悲伤的余波在摇摆晃动着的错觉。 「但你却像这样再次现身了,就在我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你十分鲜明地现身,并向我伸出了手。然后对我说,『活下去』、『别死』。」 「那是……」 像是要遮去我迷网的话语,路伊摇了摇头。他单手扶着额,僵硬地转过身面对我。 「你能体会吗?无论朋友,无论家人还是所爱之人,一切全都从这双手中零落!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流连徘徊的这份苦痛,你能体会吗?」 使劲压抑着的低沉嗓音,即使如此也足以猛烈地击破黑暗。 「若是疯了就不会感到痛苦了,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好几次都想刺穿自己的胸口,然而每次都在下手前回过神,想着假如还有人活着的话……这份不可能的希望使我苦恼不已。分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看不见有奇迹,我却仍怀抱着肤浅的希望,令人几乎感到绝望的希望,催促着我活下去!」 路伊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那抛开理智,情绪化的言语,一字一句动摇并压迫着我。 「你划破黑暗出现的身影,看上去就比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像是奇迹,仿佛就是神明所应许的奇迹。」 「但我并不是神……」 「不,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问题。不过,对我而言,你的存在就成了救赎。就算你否认这点,但在我的眼中,就宛如将奇迹具象化了,非常清晰可见。你那比射入黑暗中的一丝光芒还更加耀眼,奇迹般的身影——却又是如此残忍。」 残忍……? 「你要我独自一人活下去?你是想叫我再次独自一人忍受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吗?只让我见识到奇迹的外观之后,又要将我抛下了吗?真是如此,那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伸出手?既然不需要我——不如干脆让我断气,这样更能使我解脱!」 这个表情,就跟在森林中第一次碰面时一模一样。 有如为了爱恋而苦恼一般,寄宿着激动的疯狂眼神。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丢下你的打算。」 我用双手抓住了路伊的衣袖。 路伊像是罪人一样双膝落下跪地,并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既然要推开我,又为何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我从未接触过如此哀怆的激情,那一声深沉的悲叹,几乎都要反映出凶残。 我用双臂圈住了路伊垂下的头,并紧紧抱住了他。 ——到底该如何是好? 「拜托了,请不要丢下我。」 随着宛如悲痛喊叫的恳求,路伊回抱住茫然的我。以力道来看,与其说是被紧紧抱住,反而教人觉得更像是触碰到了他那近乎崩溃的内心。 我就像被地面拉着倾倒一般,眼看路伊的身体从面前倒下。 「如果要丢我独自一人的话,就请杀了我,赐给我安息吧。」 我的背部触碰到了坚硬的地面。路伊像是紧抓着依靠般,抱住了不知所措的我的肩头。仅仅一瞬间对上了我的视线,然后在耳畔轻语。 被健壮的身躯给压制着,让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与此同时,那寄宿着痛切情感的温热体温,也渗进了我的四肢百骸里。 我头一次体会到,人的体温竟然会让人感到如此悲伤。 「嗯、嗯,我知道了……我不会丢下你。」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就费尽了我一番工夫。 这时绝对不可以拒绝他。我仰望看着悬挂在夜空中的黯淡月亮,如此确信着。 若是再次变回孤独一人,路伊很可能就会失去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活的理由了吧。 将伫立在黑暗边缘的人一把推下,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就跟他待在一起吧。 「我会待在路伊的身边。」 「——」 路伊像是要压夸我一般,用双手圈住了我的腰。也许是受到他强烈悲叹的影响,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这双丝毫不打算放开我的强健手臂,以宽大修长的手,顺着肩膀及背部的线条描绘着,那是一种隐含着热情的温柔触感。 他在近乎错乱的意识中拼了命地不断确认此时此刻是否为现实,而他不肯放手的原因,则是害怕在那一瞬间,我就会不见踪影。 「路伊,已经不要紧了,你不用感到不 安。」 就算他早已变得癫狂也不奇怪。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孤独一人,只有自己残存着的这件事,是多么令人感到恐惧与绝望啊。无论怎么忍耐再忍耐,都不会有所回报的孤寂日子,路伊都咬紧牙关撑了过去,身心俱创地活下来了。 「——你真的愿意陪伴在我身边?」 「嗯。」 路伊的眼中仍有着深深的不信任感,可以窥见如冰一般冷冽的孤独。 那与我时而会感受到的寂寞或思念,可是不同程度,也是不同类型的心情。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听见了他人的笑声时,有时反而会感到孤独。那是明明四周就充斥着缤纷的色彩,却不禁认为只有自己的存在是个异端般难受的瞬间。 不管周遭有再多的人,一旦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时,那就是真正的孤独。 ——但是…… 即使只是一句话,也许只要一出声,或许就会有人愿意回过头来……仍存有这样渺小的希望。就算心意不通,就算可能导致无法消解寂寞也没关系。举例来说,就算不是亲朋好友,在问路的时候,陌生人也会愿意替自己解答吧,而短暂的对话,就在此时成立了。 但是,路伊甚至就连这点也无从索求,因为状况打从本源开始就不同了。 没有任何人在。就算想问路也得不到回答,就算打招呼,也不会有回过头来的笑容,嘈杂声、脚步声、笑声,什么都——没有。 光是想像,就教人觉得背脊一阵发凉。究竟还有谁会呼唤他的名字呢?还有谁会担心他的安危,等待他的归来呢? 无论行走到何处,传进耳中的都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早上、中午及夜晚,都是如此。 对于身为骑士的他而雷,我应当是弱小又不可靠的存在。然而,他的精神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疲惫得几乎无法不像这样寻求救赎。 假如不是这么无能为力的我,而是感觉很强大的欧里恩,一定更能解除路伊的负担,替他的心灵带来解脱吧。想到这点,我就感到悲伤不已。 「……不对。」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忽然,窜入内心深处的自己的声音,让我感到愕然。这与自己无力与否.并没有关系。 只不过,我们就是相遇了。 对路伊而言,这场邂逅有可能成为左右他命运的转捩点吧。不只会影响价值观,我觉得这在他的眼中看起来,会是一件从根本改写精神层面的惊人事件。 因为,我能呼唤路伊的名,他也可以确认到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的出现带给了路伊非比寻常的影响……? 从未感受过的恐惧感一口气膨胀了起来,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命运就有可能改变。那么,经历了如此明确的相遇之后,我跟路伊的未来将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站在路伊的立场,只要眼前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存在,肯定就十分感激了。 而路伊所表达的也就正是这点。 宛如神明,看起来就像是奇迹的具象化。这所指的意思,我终于懂了。 「对不起。」 我吐露出了严肃的嗓音。至今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思考的自己,令我感到一丝害怕。这个世界中,有太多无法用「不懂」二字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小心翼翼地轻抚着路伊的浅色发丝,大概是因为刚才沾染了野兽的黏稠血液,头发上有许多地方都打结了,那种结块的触感,更是揪紧了我的心。 好好仔细梳洗过后,应该是会非常柔顺又美丽吧。 「路伊。」 明天找个地方洗头吧,然后再用梳子梳整一番。 不过,在我这么提案之前,路伊仿佛献上祈祷般轻声低喃: 「不将全部都告诉我也没关系,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要紧,我只求有你待在身边——」 本来,他应该不是个会做出这般恳求的人才对。 我很清楚,求人「不要抛下我」,是件多么难熬且悲惨的事情。双亲不愿对上视线的身影,模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急忙开口,不愿让路伊继续说下去。 「你愿意陪着我吗?虽然跟我在一起会很危险,因为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可是,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不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否办得到,所以,你肯帮忙的话,我真的会很开心。」 路伊抬起了视线,他的双手依旧环着我的腰部,并直接翻过了身。这次换他仰躺在坚硬的地面上,并让我坐在他锻链得结实的腹部上。 接着,他将自己的手指交握住我的双手,并稍微朝他的方向拉去。 「我会献上我的剑,赌上我的命来守护你。只要——你是如此想望的话。」 虽然就此时此刻而言还这么想是太轻率了,但这宛如骑士宣誓般的话语,还是让我感到心头一热。不如说,这并非虚构,路伊确实是一位真正的骑士呢。 像是要贯穿心脏一般,能够窥见坚强的意志以及孤独的月色双眸,那无与伦比的美丽令我屏息。 「那个……可是,你别做出因为保护我而死的这种事情喔。」 「我将不惜生命。」 就是因为知道他是认真说出这番话,所以反而困扰啊。 「听好罗,如果有余力而跑来保护我是没关系,但千万不能为了保护我而舍命。」 路伊闭上了嘴,露出受伤的表情。所谓的骑士,任务就是挺身保护伟大的人吧。警告负责这项职务的人不准守护我,听起来或许就像是否定了他的存在,于是我赶紧补充道: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 「那么,这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吗?」 路伊气愤地说着,并别开了视线。 「然后就要我独自一人活下去吗?别开玩笑了。这是要我成为一个对你见死不救,恬不知耻地活下去的卑鄙男人吗?你是认真的要我成为一个比畜生还不如的人吗?」 尽管觉得比喻太极端了,但这是关系到他的自尊,也是最不想听见的话吧。 我紧握住了和路伊交握的手指。 「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我是希望路伊可以像守护我一样,也保护自己。我们谁都不能牺牲,当陷入险境时,就要两个人一起快速逃跑。」 路伊一脸始料未及的表情看向我。 「……快速逃跑?」 「没错,不是有一句话叫『走为上策』嘛。」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如果想跟我一起的话,就必须遵守几件事情,你能发誓吗?」 「要遵守什么事?」 路伊顿时间提高了警觉,他似乎料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首先,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禁止自我牺牲。」 我俯视着想反驳的路伊,故意这么说: 「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是没办法保护他人的喔。」 这也是从三春叔叔那边听来的现学现卖。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珍惜自己的人,没资格说别人!」。当我提醒他烟抽太多的时候,就会反过来被指责吃了太多巧克力……不过这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就是。 这句话大概是对路伊起了作用,他紧抿住了嘴。就算露出这种表情也不行! 「第二点,禁止使用敬语!」 至于理由,就是因为我会感到浑身不自在,毕竟分明是我的年纪比较小。 「第三点,你要指导我使剑。」 路伊哑口无言,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一脸就像是「再怎么说这也太鲁莽了」这般,尽全力否定的表情 ……这个反应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我有必须要学会用剑的理由。」 真该先学过剑道的啊……不过,就连作梦也没料想到居然会碰上这种状况,所以也无可奈何就是。 「你能遵守这三点吗?那个……向你的剑、性命,以及神明起誓。」 路伊的表情变得凝重,感觉还带了点埋怨。不过,他的视线似乎马上就要别开,所以我为了阻止,并轻轻晃了晃手指。 想敷衍了事可是很不成熟的表现喔。 「——我答应您发誓……呃,我发誓。」 虽然听起来是不情不愿的答复,不过算了。 就在我微微一笑时,我的长衣下摆忽然被扯了扯,只见被排挤在外的爱尔,用一副闹着别扭的模样看着我。 「啊,对不起。」 这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还坐在路伊的身上。 我急忙从路伊结实的腹部下来之后,爱尔随即欣喜地磨蹭着我。 但却对坐起上半身的路伊发出了威吓声,这表露无遗的竞争心态,是我的错觉吗……? 「爱尔,没事喔。」 也许爱尔出乎意料地怕生。 为了让似乎感到寂寞的爱尔安心下来,我细心地抚摸着它的铁灰色长毛。 爱尔似乎是很舒服地从喉头发出了声音,但紧瞪着路伊的圆滚双眼,却还是明显散发着带有敌意的光芒。思……该说是可爱,还是顽固呢…… 「路伊,我们回去火堆旁吧。」 我一边安抚着不知为何心情不好的爱尔,一边对路伊招手。他面有难色地瞥了爱尔一眼后,就顺从地照着我的话做。 察觉了即将熄灭的火堆,我们赶紧添了些枯枝,接着我再一次注视了路伊的脸庞。就全都告诉他吧,既然要与他一起行动,我就想得到他的信赖。 下定决心之后,我张口道: 「或许你无法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  ※  ※ 我向路伊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名为「日本」的异世界国家的居民,还有被召唤来这个艾普利尔世界的理由、与席尔拜伊及欧里恩的会面,以及跟福君的对话内容等等,一直到现在为止的事情原委。 除了一点……我说不出自己曾将路伊的性命放到天秤上衡量这件事。 或许全盘托出的话,心情也会比较轻松,可是,我不希望当时自己稍微踌躇了该不该救路伊的事实被他知道,这种自私的想法就连我自己都感到讨厌。 但总有一天,我会好好告诉他。 起初,路伊面露难以形容的诡异表情,但在提到了福君的部分时他表情一变,待说到席尔拜伊他们的事情时,更是显得惊愕无比。 到最后,他露出了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 若要说他在事情快讲完时,几乎已经是失神状态也不为过。 但就算如此,应该也很难说我是在说谎,并全面否定这些内容。 其中一个理由,首先就是眼前爱尔的存在。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跟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一般野兽相比,爱尔果然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而另一个理由,则是浮现在我额头上的石头。路伊说那是神石,尽管还不确定蕴含着何种力量,但确实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这点不容置喙。 等路伊在脑中整理好刚才的内容之前,我只能静默地等待着。 相信或是不相信,一切都交由路伊来判断。 「响。」 「唔嗯?」 当我因为疲劳的关系而开始昏昏欲睡时,总算回神的路伊,有所顾忌地出声向我搭话。 「我在想啊……」 「什么?」 我把横躺在地上的爱尔的腹部当成枕头倚靠,但如果一直维持放松的姿势,有可能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为了保持意识清醒,我坐起了身,不小心打了个小呵欠。 「啊,抱歉。明天再说好了,你累了吧。」 「没关系,现在说吧。」 「你……我在想……简单来说,你完全就是受害者,不是吗?」 「受害者?」 因为太担心他会不会不肯相信我而感到不安,还稍微紧绷了身体,结果路伊顾虑着丢出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 ——是这样吗?……总觉得不太对。 至少在森林中,犹豫着要不要对路伊出声时的我并非受害者。 我猛然产生了一股想将这件实情告诉路伊的冲动,就连自己犯下的过错都无法好好承担的我,真是个软弱的人类。这让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不是这样的,路伊。」 「你都不会怨恨吗?」 「怨恨什么?」 「怨恨神明所产生的奇人。不,应该说,怨恨导致这场大灾难的国民。」 我歪了头。要怨恨这个国家的人们? 「为什么?国民并没有对我做了什么啊……?」 「响。」 「福君、神明们,以及国民,也都不是想要引发争战,只是有些什么让他们渐渐分歧了而已。当然,用残酷的手段破坏了国家的福君不可原谅,但听了欧里恩他们说的话之后,我觉得不能就此断言他绝对是个坏人,所以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憎恨、怨怼他了……」 该怨恨谁、怨怼何事,我无法明确地画出一道界线来。 那是所谓的「恶其意,不恶其人」来着吗? 不过,我认为会双手染上罪孽的就是人类,若是没有人类,也不会有罪孽的产生。这么说,果然还是该怨怼人类吗?然而,这样就能忽视至今为止的一切原委吗?各种疑问以及困惑混杂在一起,让现在的我无法找出正确答案。 「总之,现在比起思考要怪罪于谁,拯救国民才是先决事项。」 欧里恩他们也说过,不然连我的国家也会面临严重的事态。 路伊不知道为什么用着仿佛看见奇人异物般的眼神看向我。 「……我说错了吗?还是我太单纯了?」 我害羞又慌张地这么问了之后,路伊发出爽朗的笑声。那是既直率又好看的笑容…… 「……路伊。」 「啊,抱歉。」 路伊嘴上虽然道着歉,却很明显地就还在笑。这让我不禁生起了闷气。 「我并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觉得你真是一位内心纯洁的孩子。」 居然说我是孩子! 路伊的话令我大受打击,那听起来那就像是在安抚小孩子的情绪一样。一般来说,是不会对我这样年纪的女性说出「纯洁的孩子」这种话吧。 路伊稍微别过身,一直笑了很久。我虽然很高兴见到他变得有精神了,虽然是很高兴没错,但是……! 「——抱歉。」 突然间,路伊用低沉的嗓音这么说着。我思考着这句道歉的含义,并瞄了他一眼,发现在路伊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 「像你这样的人,不能被牵连进我们丑恶的纷争之中,这才是比任何事情都还要深重的罪过。」 「我并不是被牵连,而是依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 「……这片土地上充满了令人不禁别开视线的丑恶事物,但既然已经基于与众神们的契约前进,这恐怕将是无可避免的光景——但我一定会守护你。直到终有一天,你平安回到了所爱之人等待的国度为止,我都会献上决不改变的赤胆忠心。当作是一介骑士的证明,注入代替了水的义理之血,手持代替了风的光辉之剑,燃烧代替了火的忠勇火炬,献上代替了大地的不灭精神。直至我身回归尘土之日,绝不违背这份誓言。」 第四章 林中誓言 周遭的景色毫无更迭,令人有种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根据路伊所言,原本这一带应该是距离小贩与旅客交错的街道并不远才是,再稍微往前走一些,就有一座森林静伫着。 至于选择不穿过街道,是因为一天之内无法抵达乌鲁斯村的关系。 无论如何都必须露宿野外。而一旦踏进了宽阔的道路,就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危险也会随之增加的样子。 此外,若是前往街道的话,虽然不用担心迷路,但反而会变成绕远路才能抵达目的地,导致浪费了时间,所以直接穿过森林的路才是捷径。 我们发现了附近曾有条小河流经的迹象,蛇行蜿蜒的长长洼地早已干涸殆尽。 选择穿过森林不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和危机应对,确保水源好像也是原因之一。这个世界整体而言都很干燥,想要找到水源似乎要花费上一番工夫。 这么说来,跟路伊相遇时,他把我递上的水喝掉大半后,露出了过意不去的表情。 「路伊之前一直都待在森林里头吗?」 我觉得待在城镇或村庄中度日,还比较容易获得水或食物。 「就算考量到有遭受野兽袭击的危险,仍旧比待在城镇中安全。尤其是晚上,如果待在城镇里头,就得一整晚担心雷姆的攻击。」 「啊,也对……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呢。」 「野兽为了猎食也会来到城镇,而且盖有神殿等建筑的大街上,更有从召唤的戒律中解放的魔物们在徘徊。野兽和魔物不问昼夜都会袭击而来,既然不管待在哪里都会被野兽攻击的话,还不如干脆藏身在雷姆出现机率较低的森林里。」 险峻又合理的说明让我无言以对,路伊面色严肃地看向我这边。 「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这个时间点——与其他时间相比,早晨是较不危险,但还是无法断言绝对安全,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嗯,好。」 一阵紧张感传来,让我的回答也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凝重的音色。 我紧握住了爱尔的毛,由于没有绑上缰绳,所以我没有其他可以抓住的地方。 爱尔大概是察觉了我的不安,它稍微回过头,撒娇般低吼了声。对,我不是独自一人。 尽管路伊一颗心悬着,担心会有野兽的袭击,但他好像还是希望能在雷姆不会出现的白天抵达村庄。他算好了时间,停下脚步休息,并谨慎地确认道路。 被一成不变的景色迷惑,我早已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正确朝向村庄前进。 ——我完全帮不上忙呢。 我感到有些沮丧,但还是乖乖跟着路伊的指引继续走,随后,一座漆黑阴暗的森林就在眼前出现了。 我眺望着森林,不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那是一座很符合「死亡森林」这般形容,飘散出一阵诡谲气氛的森林。 树木勉强垂挂着七零八落的树叶,每一棵看上去都是干枯且濒死的状态,无数根伸向天空生长的树枝,锐利得宛如荆棘一般。 我分明只是骑乘在爱尔背上,也许是因为精神持续紧绷的关系,我渐渐开始感到了疲惫,意识也是断断续续的,导致身体变得倾斜。 「响,别坐着,靠着会比较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路伊亲切地催促我趴下,他非但不带责备,还想要让已经是最轻松的我休息……为何比起高兴,我会更感到焦虑呢? 爱尔是要足以让欧里恩乘坐的,所以身驱庞大,几乎能让在它背上的我趴着睡觉。 「有异状时我会叫醒你。」 「……可是……」 我紧咬住了嘴唇,毕竟路伊昨晚负责守夜,照理说应该没有睡好才是,而我却是好好地睡了一觉,也并非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 不用相比都知道,该让身体休息的人是路伊才对。 「身为女性的你跟平时就在锻链身体的我,体力上当然有差。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路伊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轻柔地压下低着头的我的肩膀。即使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身体却沉重不堪,让我无法反抗。 「别担心,好好睡吧。」 路伊的话语在我的体内深处响起,然后—— ※  ※  ※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用力晃动着,于是睁开了双眼。 意识还没办法追上现实状况,使我心中萌生了一种仿佛沉睡在漆黑房间里的不安。 我听见了身体下方传来了爱尔警戒的低吼声,这时我的意识才终于清醒。 我急忙抬起头,只见四周已经被迷雾般的沉重幽暗包围,比夜色还要暗沉的林木轮廓浮现,使周围显得更加阴暗。 在这片不祥的气氛中,「啪」地水滴溅起的声音、像是劈砍着什么的可怕声响,以及踩踏着低矮杂草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锐利地刺进了我的耳里。 「路伊?」 划开黑暗的巨剑闪烁地描绘出一条白色的轨道,斩断了蠢蠢欲动的身影。 ——不会吧! 可能是野兽或魔兽——我们正遭受到危险生物的袭击。 「路伊!」 当我大叫的同时.路伊的剑也让最后一头横倒在地上。我大惊失色,但还是定睛细看,在高举着剑的路伊脚边,倒着好几头巨大的生物。 路伊依旧紧握着剑,并大步迈向在树荫下待机的爱尔与我的方向。 「我流血了,其他的魔物可能会循着血味过来,我们马上移动吧。」 我发现这句话不是说给我听,而是对爱尔说的话。聪明的爱尔像是理解了一般,用喉咙发出了声音,并毫不犹豫地追在路伊身后。 「好了,快走吧。」 从远方响起了野兽们的吼叫声,让我不禁发抖。 纵使离开流了血的地方,路伊非但没有松懈警戒,爱尔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我们一个劲地穿过树木问的空隙,以便藏住自己的气息。 在那之后,在找到能休息的地方之前,我们又遭受了两次野兽的袭击。 路伊……仅有路伊一人投身于战斗之中,而我就只是待在隔了一段距离且安全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 ※  ※  ※ 我们安身在看似是野兽舍弃的栖息处,由参差不齐的高低差接续的斜面下方的洞穴里。 路伊不懈怠地扫视着四周,把不知所措的我推入洞穴深处后,又随即向外飞奔了出去。 我知道发出太大的声响并非上策,所以也无法出声叫住他。 路伊离开之后,爱尔像是要堵住入口一般,在洞口前蜷起了身子。 ——为了保护在洞穴中的我。 路伊跟爱尔简直像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一般,丝毫没有迟疑地采取行动。 而我除了缩起身体,等待着路伊的归来之外,什么也办不到:心脏以飞快的速度鼓动着,发出猛烈的心跳声。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悠哉地睡着了呢? 刚才战斗的光景浮现在脑海中,令我扭曲了表情。我这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我并非为了被守护才来到这个世界,但与这份心情相反,现实中我就只是这样存在。 「都是因为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我霎时感到相当失落。真的好丢人现眼,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路伊而已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站起身,从行李中抽出欧里恩交付的剑,准备往外头走去。但入口前有爱尔蜷身躺着,我一靠近,它就像在喊 着「不可以」似地抬起身体,无论我怎么请求都不愿意移动。 「爱尔,让我过去。」 我拜托了好几次,爱尔仍是不肯退让,并用鼻尖将想要强行通过的我推了回去。我无法对爱尔施以暴力,但就算运气好从一旁钻了出去,就敏捷度来看我也比不上它,大概一下子就会被追上了吧。 「爱尔!」 我略加强势地喊叫抗议之后,爱尔感到仓惶般地低吼着,即使如此还是不肯让我出去。 「不,爱尔,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紧紧抱住神剑,站在原地。 爱尔露出了有些困扰的模样,将鼻子轻轻压向我的手臂磨蹭着。当我察觉到它大概是想安慰遭受挫折打击的我时,只是觉得自己更加丢人而已。 我咬紧牙关,静待着身体止住颤抖,爱尔则是轻轻舔了我的脸颊,它这样撒娇般的举动,不禁使我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爱尔用修长的尾巴包住了重重跌坐在地的我,温暖的腹部轻压上了我的脸,而我只能在心中怨怼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等到路伊回来时,已经是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太好了,路伊……!你有没有受伤?没事吧!」 我慌张地冲到他面前,检查他全身上下,担心着他会不会在哪里受了重伤而坐立不安。 路伊把巨剑立放在洞穴内壁旁,依序看着爱尔跟我,接着扬起温柔的笑。 「我捡了生火用的树枝回来。」 虽然路伊确实单手抱着看似可以拿来生火的枯枝。 「才不是!」 我忍不住放声大喊。 ——骗人,这是假话。 我紧紧抱住了面露不解的路伊的腰。啊,果然,有血腥味,而且味道还相当重。 说不定到抵达这里之前,野兽一直跟在我们的后头。 路伊大概考虑到尽可能不想让我看见争斗的场面,所以把我推进了安全的洞穴之后,才又独自一人离开了吧。 他一定是以自己为诱饵,引开野兽的注意力,并在某个距离够远的地方,解决了它们。 而在那之后,他装作单纯只是去巡视周遭的状况,并在归途中捡了枯枝回来,以完成这个贴心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感到安心。 「对不起。」 危险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我全都让路伊承担了。 「有哪里会痛吗?之前的旧伤有没有恶化?」 我拼了命地抬起头,却只见路伊不发一语地跪到地上,并将捆抱着的树枝放到一旁。而我也随着他的动作,直接跟着蹲下。 照理说应该是经历了可怕遭遇的路伊,不知为何,脸上却是浮现了腼腆的柔和神情。 「我没有受伤——谢谢你。」 为什么要跟我道谢? 我明知自己没有责怪他的权利,却还是压抑不住激昂的情绪,并忍不住瞪向路伊。 路伊非但没有对此表达不满,反而还生硬地对我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盾缘,仿佛像是确认存在般,轻柔地抚摸着。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这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他真的没有受伤吗? 「路伊,你这样不行,太狡猾了。你明明就说过有异状会叫醒我!」 其实狡猾的人是我,却还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踏入危险中!」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对因为担心我的安全,而独自一人与野兽对峙的路伊,胡乱说出非常无理取闹的怨言。 我非常讨厌自己这种无法忍住不说的傲慢。 「嗯……谢谢你,响。」 我又被他道谢了。路伊像是要藏住湿润的眼眸一般,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屑上,那是一种撒娇的小举动。 怎么办?他是不是在忍耐着伤口的疼痛呢?其实他早已疲惫到无法站立了吧? 「你去里面休息吧。这次由我来看守,你就稍微睡一下吧。」 我握住他的手催促着,路伊只是沉默不语,微微地点头,接下来好一阵子都没有抬起。 ※  ※  ※ 我分明都说了由我来做,路伊却碎念着各种煞有其事的理由,一个人生起了火,就连帮忙也不让我插手。 我也清楚如果是路伊的话,就能手脚俐落地完成,但若是什么事情都交付给他,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的话,不管经过多久都还是学不会任何事情。 而且到头来,路伊还是在最危险的洞口附近坐下来了! 就只有这种时候,爱尔会跟路伊沆瀣一气。每当我有所动作时,爱尔就会立即用长尾巴围住我,或是咬住我身上的长衣下摆,故意阻挠我。而这段时间内,路伊就会采取行动,俐落地完成了各项准备。 我可是在生气了喔。 也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气愤,爱尔有时会像在窥探我的心情一般,将鼻子凑了上来,而路伊则是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但丝毫不见半点退让的模样,并且用不合恶意的语调,来避开我的追究。这种应对该怎么形容呢?以柔克刚……?似乎不太对。 但是,不管再怎么被拐着弯回绝,我都一定要负责今晚的守夜! 路伊完全没有闭眼休息,纵使他再怎么习惯露宿野外,再怎么强大到足以打倒魔物,如果没有好好睡觉的话,总有一天会弄坏身体。 吃完了枯燥乏味的朴素的一餐之后,我算准了爱尔打呵欠的瞬间,快速站起身并来到了入口旁边的内壁……也就是在路伊的身旁坐下。 同时为了防身而紧抱着从欧里恩手上拿到的剑。 「响。」 我忽视了用困惑的语气呼唤着的路伊,并绝不移动半步。 爱尔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仿佛表现出怏怏不乐的表情,在鼻子附近蹙起了皱纹并直盯着我,但我也无视了它。 「……不然这么办吧。我们轮流守夜,你先去休息。」 我可不会被这么好听的话蒙混过去,虽然乍看之下是平等对待,但如果不多加思索地就这么先睡的话,不到逼近出发的时间之前,路伊绝对不会叫醒我。 「轮流是吧,可以,那么我就先守夜。」 「不,这有点……」 「半夜比较危险吧。所以我认为,现在这个时间点由我来守夜比较合情合理。」 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打算中途叫醒路伊,我们对彼此撒的谎可说是半斤八两,但迈时如果不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只会更加重路伊的负担。 大概是看不下去路伊闭上嘴且飘移了视线的模样,爱尔表露出一副「干脆就交给我解决算了……」的样子,缓缓地打算起身。 「爱尔不准守夜,危急时刻我们还需要依靠爱尔你的脚程,所以你必须好好休息。」 我抢在爱尔完全站起身之前快速牵制住了它。我瞅着它看后,爱尔失落地又坐了回去。 「到你习惯旅行为止,能不能都由我负责守夜呢?」 似乎已经放弃哄骗我的路伊凑身过来,这次打算开始认真地说服我。 「正因为不习惯旅行,我才想要累积这些经验。」 我没有任何迟疑地快速回答。 「响,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若是在你守夜时遭到攻击怎么办?你不是不会用剑吗?」 路伊虽然是面露了难以启齿的表情,却仍旧面带着绝不退让的眼神提出了反论。 我无话可说,并颓丧地低下了头。或许他说的没错。 因为现在是处于安全的状 态,所以随便都能夸下海口。然而,一旦危险真的逼近时,我认为自己只会慌慌张张地,做不出任何反抗。 「我不是打算无视你这份关心我的心情,但是,我并不想目睹你正面遇上危险的模样,还请你体谅我的任性妄为。」 这才不是什么任性。路伊谨慎地挑选词句,贴心地不让我受到伤害。 「可是,路伊你完全没有休息啊。」 「我还是有闭目养神。而且,响,你别忘了我至今为止都是独自一人度过夜晚的,守夜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苦。」 在我无法做出辩驳,并低着头紧握住剑的时候,静静观望着情况的爱尔看准时机走了过来,用鼻子磨蹭着我的脸颊,当那铁灰色的长毛碰到脸上,就会令人感到搔痒。 「对不起,我都帮不上任何忙。」 我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不,你没必要背负这种责任。」 路伊连忙否认,但我认为自己还是要负责。 「响。」 在我懊悔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迟迟抬不起头时,路伊用带着迟疑的动作伸出了手,轻柔地碰触了我的下颚。 「只要你肯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是几乎要融入幽暗之中的轻声细语。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路伊宛如祈愿般说完了之后 ,手指便马上就松开了。当我想回问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含意时,爱尔绕到我的身边,像是催促着「快点回到洞穴里」那样,用额头推压着我的手臂。 我感到困惑,即使试着等待路伊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丝毫不愿看向我,仿佛就像在忍耐着什么,一直坚决地别过头。 ※  ※  ※ 深夜时分,眼前漆黑一片。 柔软的物体紧紧环抱住身体的触感使我睁开了双眼。 火堆的火焰熄灭了,爱尔用长尾巴封死我的行动,看来它没发出一丝声响地包住了我。 ——路伊呢? 他不见了,不在这座洞穴里。 就在紧张感一口气高涨的时候,听见了从远处传来一道有东西倒地的声响。 爱尔突然敏捷地站起身,用嘴衔起放在一旁的行李,轻轻一甩便灵巧地放到自己的背上。在恐慌地哆嗉着的我站起身前,爱尔已经压低身躯,暗示着「快坐上来」般摇着尾巴。 我赶紧将爱尔背上的行李固定好,并让自己也坐上去,就在我抓住了铁灰色毛皮的同时,爱尔便加速飞奔出了洞穴。 四周扩散了近乎呛鼻的浓烈血腥味。 「路伊呢……!」 我大喊地问道。爱尔犹豫了几秒之后,转了一个方向,快速奔驰而去。染上了夜晚色彩的寒风冷冽地迎面吹来,使衣袖震动着发出了听似鸟儿飞翔时的声响,满是杀戮之气。 ——路伊。 宛如诅咒世界般的恐怖野兽叫声响起,最后又融于黑暗之中,那听上去有点疯狂,比起野兽更像是人类的嘲笑声,这样诡谲不祥的感觉害我的心脏失序地跳动了一下。 爱尔流畅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奔驰,一步步接近再次响起咆哮声的方向,而踏入了树林深处后,就在那里。 在微弱的月光下浮现的黑影,以及比月亮更加清晰的,那把巨大且锐利的白刃。 「路伊!」 打斗的光景烙印进眼里。那是路伊双手握住巨剑,像是要削去地面一般由下往上挥舞着的身影,而在他的面前,有个用双腿站立的丑陋魔物。 就像是人类的发丝,大得异常的圆眼,还有许多从嘴里冒出来的凌乱尖牙,粗犷的躯体上长满了短毛,手肘的前端更是分成了四只手。 这是多么令人反胃的生物啊。比起畏惧,我更感到诧异,不禁目瞪口呆。这个魔物居然跟我们一样拥有生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路伊用举高的剑直线劈开了这个丑恶的魔物,五脏六腑全都一气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恶心的声响。可是,魔物就算失去了内脏,似乎还是能敏捷地动作,路伊没有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抽回染血的剑,而是直接朝斜前方挥动着,他应该是打算斩下魔物的首级。 魔物接着举高了手,想挡住路伊的剑,从手肘分裂出的一只手被切断,成了牺牲品,但还剩下三只—— 「路伊,快躲开!」 我反射性地大喊出声,魔物毫不在乎自己被砍下的手,并还回甩动着另一只手,那剃刀般的锐爪划过了路伊的上手臂。 「爱尔!」 爱尔在背着我的状态下将身体压低到极限,接着就一口气奔驰出去,闯入魔物与路伊之间。我闭着眼睛,并使劲握紧了一直收进剑鞘中的剑柄,果断地把剑端刺进了魔物的腹部。 我们突如其来的介入似乎令魔物措手不及。 我胡乱剌出的剑好像是运气好刺中了伤口,于是魔物发出了足以震动大气且刺耳的苦闷吼叫声,随后便向后倒去。 「路伊,快坐上来!」 求你了,爱尔,现在就让路伊坐上来吧! 爱尔虽然发出了貌似不满的低吼声,但看见我朝着单膝跪地的路伊伸出手,它也没有阻止我。路伊的脸庞因为手臂的疼痛而皱成一团,不过还是站起身抓住我的手,并迅速地跳上爱尔的背部。 当爱尔跨步奔驰的同时,魔物也跟着跳了起来,并再次将他的手伸过来,在距离指尖几厘米之差的状况下,我们躲过了魔物的攻击,而爱尔迅如箭矢般飞奔了出去。 地上倒着好几只应该是路伊直到方才为止解决掉的魔物尸骸,其中还有留着一口气,身体不断痉挛抖动着的魔物。 「响,低下头!」 路伊用加倍警戒的语气这么说着,并将我的身体往爱尔的背上压。 战斗仍持续着。 爱尔巧妙地在视线不佳的树林缝隙间穿梭奔驰。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嘈杂地聚集了过来的诡异气息,还有种宛如逐渐被设计好的陷阱给围困住的压迫感。 我吞下了好几口从嘴里分泌出的唾液,视线投向沉沉黑暗的四周。 踩踏在落到地上的枯叶的脚步声。 缓缓地晃动着的黑暗,咆哮声。 还有因为血腥味和嘈杂声而逼近的其他魔物。 「怎么办……?」 要是我没有用力咬着牙到下巴近乎失去知觉的话,尖叫声似乎就会迸口而出。 我压根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恐怖的局面来临。 我以为会是如同天界般奇幻,而且凭借我的力量也能够解决的那种情况—— 若是这么轻松的问题,路伊也不可能在见到我之后哭泣了,国家也不会灭亡。 「别往宽阔的地方去!会容易被盯上!」 路伊声音严厉地下达指示。 无论我们怎么逃,魔物们依旧会紧追而上。 爱尔没有休息半刻,一直背着我们,一股脑在四处都是杀气的隐匿黑暗中不停奔驰着。 偶尔,潜伏等待着的野兽会从旁飞扑上来,每当这种时候,路伊便会挥剑御敌,而我什么都做不到,光是不发出声响就费尽了心力。 这真是个漫长的夜晚,我紧抓着爱尔的背,像个笨蛋般一边发抖一边就闭起了双眼。 在我的心中涌现了无数个后悔。 早知道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留在天界就好了,如果没有随随便便立誓说要去艾普利尔,如果有接受福君的提议就好了。说到底,我根本不应该一个人离开旅馆,并跟在小丑与孩子们的后头—— 我从来不晓得,自己竟是如此软弱。 我好想回去,好希望一切都能重来 ,回到远比遇见福君还要更久的以前,最好是可以回到父母仍打从心底笑着的那段时光。 就在我胡思乱想着卑劣的想法时,天也要亮了,而森林的黑暗也逐渐退去。 我们成功摆脱了大部分魔物,不过当中也是有些动作敏捷的必须要收拾掉才行。 「响,千万不要下来。」 路伊用坚决的语气低声说完后,不给我阻止他的时间,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去。 「路伊!」 我急忙回过头,由于爱尔没有减缓奔跑的速度,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伊降落在地上的身影在后方渐渐远去。 「你们先走!」 路伊的叱咜声与疑似追上了他的魔物们欢喜的叫声重叠了。 「爱尔,不行!快回头!」 无论我如何强硬地命令,爱尔始终不肯掉头回去,它依旧背着我,滑行般不停地奔驰。 「不然我就要跳下去了!」 心急如焚的我大声吼叫着,接着爱尔一度斥责般高吼出声,虽然稍微慢下了速度,却还是不愿停下脚步。 ——不能丢下路伊! 就算知道自己待在路伊身边也只会是个绊脚石,但同样强烈的直觉也告诉我,非得掉头回去不可。抛开所有自私的愿望、美好的回忆,我已经受够自己总是在后悔了。 我全身使劲,尽全力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但是…… ——不会吧…… 爱尔居然用回过身的姿势,展现出了在半空中一口咬住跳下的我的后襟,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什么!」 自己的身就体像是行李一样被抛起,在视野转了一圈之后的下个瞬间,感受到传遍了全身上下的轻微碰撞的同时,我再一次落在爱尔背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不禁目瞪口呆。 「——太、太过分了,爱尔!」 也许是可怜用哀怨声音抗议的我,爱尔微微垂下头,低声吼叫后,转了弯改变了方向。 「爱尔!」 我感到喜悦,紧抱住爱尔的背部。 ——你肯掉头回去啊! 爱尔虽然发出了听似五味杂陈的低吼声,却还是朝着路伊所在的方向前进。放着你不管的话,这次不晓得会出什么乱子……也许它是担忧着这点。 我们的距离似乎并没有拉得太远的样子,所以马上就发现了正与魔物对峙的路伊身影。 「路伊!」 路伊在惊险一刻时躲开了猛冲上前的魔物,并且利用转身的作用力顺势挥剑,而当他看见退回到这里的我的身影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 「后面!」 我像要盖过路伊的低喃般地大叫了一声。此时魔物翻过身,打算一口咬上路伊的背部。这只魔物有着与巨大的四肢正好相反,一颗极小的脑袋,乍看之下是宛如松鼠的可爱容貌,但在准备咬上路伊的那瞬间,嘴巴便裂到了头部,露出三条长舌头,展现了一直隐藏着的丑恶姿态。 路伊移回视线,用剑端刺穿了魔物的喉咙。不过这好像并不构成致命伤,魔物怒火冲冠地操纵着分裂成两条的长尾巴,缠绕上路伊的手臂。 「别过来,响!」 ——有谁会听见别人这么说了之后,还乖乖点头说好的啊! 我轻轻拉了一下爱尔的鬃毛,下达指示。 爱尔感觉已经放弃抵抗了,听话地顺从指示飞奔向路伊。 「响!」 爱尔瞬时间转过头,轻吼了几声,仿佛在诉说着些什么。 ——对了……可以斩断非人之物的剑。 我背着手快速地松开了剑鞘,当爱尔飞扑上魔物的同时,以不成形的动作挥下剑,只为了切断缠绕住路伊手臂的长尾巴。 我甚至做好了魔物会反抗的觉悟,结果在听见了一阵融化的声响时,就像是破坏蜘蛛网一样,轻而易举地斩下了魔物的尾巴。 这种毫无反动的情况反而让我动摇,全身都感到一阵脱力。我明知道要稳住单手及双脚,以免从爱尔的背上摔落,但刹时之间,我却悬空了起来。 这时正好爱尔飞扑向魔物,并稍微抬起了上半身,我的身体因而更加失去了平衡。 于是我漂亮地从爱尔的背上被甩了出去。 「要、要摔下……!」 我发出了怪叫声,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又因为预想了撞到地上时的痛楚,而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奇怪? 分明发出了「咚」地撞上了东西的闷响。 可是却不会痛。 「……路伊?」 我慌张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压在姿势宛如跌坐在地的路伊的身上。 好像是路伊接住了我的样子。 就在那么一瞬间,我与路伊的视线交错。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对美丽双眸的色彩强烈撼动了我的内心,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我们静默地互相注视着彼此。 在听见了爱尔发怒般的低吼声后,特别的时光散去。我回过头,只见爱尔咬住了魔物的腹侧,正在与之应战。 我慌张地想站起身的那一秒——一道白光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我的脸的一旁划过。 那是路伊的巨剑。 等到我惊醒地眨了眨眼时,路伊刺出的剑早已深深贯穿了魔物的额头。 ※  ※  ※ 这是发生在打倒魔物之后的事情。 让我跟路伊骑在背上的爱尔在天完全亮开之前,一刻也没有休息地持续在森林中奔驰。在这途中,我们数度遇上了野兽,不过,还好它们的动作不快,所以都顺利摆脱了。 骑在爱尔背上的这段时间,路伊一直不发一语。 当爱尔总算停下脚步,是在抵达了留有原本应该是泉水的痕迹,一座洼地旁边的时候。 我几乎没有劳动到身体,但大概是因为一整晚都绷紧了神经的关系,肩膀像是背了石头般感到疲惫不已。再加上一直都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大腿很僵硬,腰也挺不直了。 从爱尔的背部下来的下一刻,我的脚使不上力,便直接跌坐在地上。爱尔关心地发出了「呜」的一声鼻鸣,并舔了舔我的脸颊。真抱歉,爱尔应该比我更疲累才是。 「谢谢你,爱尔。」 我带着「辛苦你了」的含意,抚摸着爱尔凑上来的头时,身体突然就浮在半空中。 「咦、咦?路伊……?」 路伊小心地打横抱起了我,并跨步走向洼地旁看似树龄超过百年以上的巨木。 「不可以!你的手臂明明受伤了!」 即使我焦急地大喊,路伊仍不肯放我下来,沉默地继续走着。 总觉得……路伊在生气? 我战战兢兢地偷看着路伊散发出凝重氛围的表情。 尽管路伊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神色,他依旧轻轻地将不知所措的我放到巨木的树根上。这附近的树木每一棵的树干都很粗壮,可以看见巨大的蜷曲。 爱尔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并在我的旁边坐下,接着慰劳般地用尾巴轻抚着我的手臂。这段期间,路伊则是从爱尔的背上取下了行李。 我以四肢并用地像是爬着一样急忙靠近行李,并确认内容物,我记得应该有药品才对。 「路伊,让我看你的伤口,要快点治疗才行!」 也许是身体还处于紧张僵硬的状态,我无法好好控制手的动作,导致用不到的东西部凌乱地散落一地。 啊,怎么办?要用哪种药才对?我越是急躁,脑袋就越混乱,做出许多没必要的 动作。 「还有……对了,要给爱尔喝水,它一直不停奔跑,喉咙一定很渴了,等我一下喔。」 「响。」 「呃、有!」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突然呼唤了自己的名字,使我吓得跳了起来。真丢脸,就连发出的声音也出卖了自己。 路伊立着单膝蹲下,但他完全不肯对上我的眼睛。这让焦躁感越来越强烈,并逐渐转变成了不安的心情。 「那个,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呢。没有爱尔在的话,我就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我变得这么多嘴,尽说些差劲的借口呢? 「我都叫你先走了。」 路伊的口气中并不带责备,不只没有怒气,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样生硬。比起这样,倒不如直接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对我生气还比较好。 「啊,可是……那种事情我办不到。」 「我发过誓,会待在身旁守护你,我不能让你再次回到危险之中。」 我使劲地摇头,因为自责的想法,冰冻了他的内心。 「我啊,不想对路伊做出自己也不喜欢的事情。」 路伊总算肯将视线投向了我,带着点悲伤……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一般的色彩,浮现在路伊的双眸之中。 「如果我跟路伊的立场相反,一定非常不想被人丢下,一个人肯定很孤单也很可怕。不管多么希望别人逃到安全的地方,因为我很自私,所以内心某处还是会希望对方不要走。」 这是我毫不掩饰的心情。当然,尽管希望对方不要走.最后对方还是前往安全处避难了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所谓的「情绪」并非只有单一一种,而是拥有各式各样的形态。而在各种型态中最明显的心情,也许就会压过其他情绪,转变成一股「意志」。 「而且,我相信爱尔的速度,也认为它一定会愿意帮忙。」 补充说明完了之后,我摸了摸爱尔的额头。 有些无趣地让鬃毛随风摆动的爱尔,在我抚摸了它的额头跟耳朵旁边之后,似乎心情随之变好,开心地将鼻子蹭上了我的大腿。 真可爱。爱尔就是这点与凶猛的外表之间所产生的反差,格外讨人喜欢。 「当我看见你闯进魔物与我之间的时候——我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一时语塞。记得那时候我一个晃神,身体就跟着脱力,接着就从爱尔的背上摔下。 「抱歉,我很重吧。我虽然有努力减肥,但是完全不见成效……你的背有没有撞到?」 我惊惶失措地审视了路伊的全身上下。啊,对了,路伊的手臂受伤了! 「我帮你包扎吧。」 路伊露出了略显痛苦的神色,闭上了双眼。 第五章 命运轮转 包扎好伤口之后,我们小憩了一下。 然后从下午开始,就在森林中朝着乌鲁斯村前进。 单调没有变化的沉重景色,尽是萧瑟且奄奄一息的色彩。 「——今天就到这边吧。」 当一路上话很少的路伊提出这个建议,是在接近傍晚的时候。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吧?」 「这附近树木丛生,很适合躲过野兽的视线,而且——我想早点让身体休息。」 「……对不起,你的伤口还在痛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因为想在天亮前出发……我们必须在雷姆不会出没的时间点,抵达乌鲁斯才行。」 路伊的目光停留在像是敞开了双臂的巨树上,手也跟着指去。 「就选那里吧。那棵树的树干够粗壮,能让我们藏身。」 「我问你,路伊,雷姆也会出现在乌鲁斯村吧?既然如此,先让一两个变成雷姆的人恢复原状,不是比较好吗?」 「……不,要以王子殿下们为优先。」 路伊顽固地不肯点头。 我失望不已,虽然我就算撕裂了嘴,也不敢说自己是可以依靠的存在,然而路伊也从来不将我列入考虑,他目前就是将重心摆在让能使用神剑的王子复活上。 失望接着逐渐转变为一股疏远感。让人们复原,阻止国家崩坏,背负这些责任而来到此地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要生火对吧?我去捡树枝回来!」 「响,别一个人行动——」 「放心,我不会走太远!」 这是抵达巨树之下,从爱尔的背上下来之后的事情。 我硬是说服了感到困惑的路伊,决定一个人去寻找适合生火的枯枝。我想展现给他看,自己也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爱尔不安地低吼着,作势想要跟着我走,但在我瞪了它一眼之后,便用力地甩了甩尾巴,落寞地坐回原处。 路伊和爱尔像是一脸操心地看着孩子的冒失举动的监护人,这样的态度使我略感不满,我是真的没有打算要离开太远嘛。 我轻轻蹙起了眉头,使劲晃动着长衣的下摆,踏出了步伐。 就以路伊他们所在的巨树作为中心绕一圈,捡拾掉在地上的枯枝吧。也需要捡些落叶,不然尚未完全干燥的枯枝很难生火。 正当我在寻找看似易燃的树枝时,发现了一颗奇妙的树木。 那棵树有着壶状的树干,表皮则像是有数不尽的坚硬鳞片附着一般,粗糙不平。 而在树干最粗壮的部分,有一个几乎可以给小孩子整个人躲进去的树洞。 「这个树洞是什么啊?是人造的洞穴吗?」 我战战兢兢地探头窥看之后,大吃了一惊。 可以看见树洞下有大量的积水。 「太好了,这说不定可以喝呢。」 我感到兴奋期待,如果是在日本的话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喝。 在这个世界,水显得非常贵重。大地无一处不龟裂,泉水、小河也全都干涸了,明明是阴天,却也丝毫不见下雨的迹象。 我原本有点担心行李中的水若是喝完了,该在哪里补充才好,而这可说是个大发现。 我将抱在手中的树枝放在地上,伸出手掬起了一些树洞里的水。 「……看来应该没有问题,既不混浊,闻起来也没有怪味。」 是清澈透明的水,上面也没有灰尘漂浮。 「问问路伊这能不能喝好了。」 纵使我再怎么莽撞,也明白不能擅自判断就喝下肚。我随性地挥挥手将水甩掉,起身离开了那颗有着树洞的树木。 「——?」 当我朝路伊他们所在的方向跨出一步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唰——」的一记奇怪声响。 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更像是无数的振翅声? 不祥的预感使我绷紧了全身,就在我正要回头的同时,黑影覆上了我的背部。 ——不对,这不是影子! 是虫。 隐身在洞穴中无数的虫。 「唰——」地如波纹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数只有着椭圆形躯体的小虫子一口气蜂拥而上,并聚集贴上了我的全身。 这与遭受野兽袭击时相比,在别层意义上更令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超越了恐惧的厌恶感,也让我的呼吸乱了节奏。 毕竟被虫子爬满全身—— 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一步也动弹不得。 「——响!」 路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我的身体这时才脱离了僵直状态。 「不要!走开!」 好恶心……! 我放声尖叫,奋力挥动着手臂。在手臂、背部、肩膀、脖子、头部、大腿、胸口……总之想尽办法拍掉贴在身上揽动的虫子。 「拍、拍不掉!」 我脸色发青,动作相当迅速的虫子们在我的身上放肆地四处爬动,没有比如同刷子般细小的脚,抚弄着肌肤的触感更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了。 「救救我!」 我像个蠢蛋一样鬼叫。有虫子跑进了衣服里面,从脖子往下爬,又从袖子往更里面钻。 偶尔还会从身体各处传来仿佛被蚂蚁咬了的刺痛感。 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羞愧于自己所发出的高亢尖叫声是多么可笑。 「响!」 「讨、讨厌!」 路伊满脸慌忙地冲了过来,但我现在根本是无法回应他的状态。我拼生尽死地大力摆动着手脚,挥拍掉虫子们。然而,就算虫子暂时脱离之后,却又像磁铁一样,再次紧贴而上。 拍不掉,虫,都是虫! 身子像蛇一样弯曲着四处攀爬的黑色虫子,以及色彩格外鲜艳亮丽的一群小甲虫,还有在我的耳旁响起了「嗡」的振翅声。细小的昆虫脚与触角的触感,令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寒。不行,我真的不行了,精神就快要崩溃了! 「路伊,救……!」 我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了,感觉恶心到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有虫子钻进了头发中,无论我再怎么拼命地想拍落,虫子仍毫无动摇地附着在上面,成群结队地在我的皮肤上到处肆虐。 我受不了了,我已经做好了干脆脱掉全身衣服的觉悟。 「响,别动!」 我因为过度惊慌失措而失焦了好几层的视线中,出现了路伊的身影。 他抓了一只比其他虫子都还要大上一号的巨大昆虫,这只虫子跟聚集在我身上的虫子不同,形似蜜蜂,并且有着如宝石般的美丽水蓝色躯体。不知道为何,路伊居然把那大虫送往了自己的嘴边。 「路……」 我的身体被迅速被拉了过去,路伊「喀哩」地一口咬下了虫子的身体,将体液含在嘴里,接着就朝爬满了我全身的虫子们吐出。 与血色有着些微差异的紫红色体液,就这样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就在这一瞬间,体液的刺鼻臭味飘散开来,同时,虫子们宛如退潮般离开了我的身体。 「什……!」 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让虫子们干脆地逃开了,就像是惧怕着路伊喷吐出的体液似地。 路伊再次将有着恶心颜色的体液含在嘴里,绕到我的后方,朝着我的背后喷洒。 随后,虫子们只留下了「唰唰唰」的爬地声响,一只也不剩,全都回到了洞穴里去。 我身体僵硬地站着,呆愣地盯着路伊。 路伊把留在嘴里的体液往地上一吐之后,回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我, 指尖朝上地就像在示意着要我把上衣脱下。 我顺着他的指示赶紧解开腰带,褪去了长衣。这时路伊像是要提醒我别碰到体液一般,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向了沾染在衣服表面上的紫红色污溃,这当然了,我压根也不想摸到。 由于长衣下也穿了好几件同色系的衣服,所以对于脱去外衣这点并不感到抗拒。 我抱住立刻来到了身旁的爱尔,寻求慰借。蓬松毛皮的触感,使我好不容易安下了心。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真的很恶心,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昏厥过去了…… 我的指尖还微微颤抖着,压根就没想到洞穴中潜藏了一大群虫子。 说不定那透明的水就是用来捕获猎物的诱饵,而对于体积庞大的猎物,则就采取以多致胜的攻击吧。 ——等等,路伊呢! 对啊,他为了救我,将疑似是老大的水蓝色昆虫的体液含进了嘴里。 「得快点漱口才行!」 路伊仿佛在说着「不要紧」一般,微微一笑之后,轻柔地牵起了我的手臂,带着我回到放行李的地方。 机敏的爱尔应该是察觉到了接下来要做的行动,一口叼起了原本摆在树根上的行李。啊,也对,换个地方比较好呢。 路伊小心翼翼地抱起遭受恐惧与恶寒侵袭,导致动作僵硬的我,让我坐上了爱尔的背。 然后他走到了爱尔的前方,开始寻找要移动的地点。 大约绕了十多分钟之后,我们决定在别棵树下露宿。 「路伊,快漱口吧。」 从爱尔背上拿下行李后,我立刻向路伊递出了宝特瓶。 宝特瓶当中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水,是我们节省着尽量不喝所剩下的量。 路伊微微点头,倒了一些水在自己的手上后漱了漱口,不知怎么地,爱尔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看。 「路伊?」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而路伊仿佛想避开跟我对话,一个闪身就从行李中拿出了新的长衣,披在我的肩膀上。 「那个……路伊,我太轻举妄动了,对不起。」 他就像在说着「没关系」一样,摇了摇头,接着扫视过四周一眼,前去捡拾了枯枝。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路伊的一举一动。究竟是怎么了呢?该不会是已经放弃了我的笨拙,才摆出了冷淡的态度吧。 我知道不可以这么负面思考,但是,却有一股想要稍微抱怨路伊「好冷淡喔」的心情油然而生。单单一句话也好,我也希望他对我说声「没事吧?」。毕竟虫子在全身上下揽动的感觉还残留着,令我感到很不安。 「我真的是太依籁人了……」 自己到底还想要加诸多少负担在路伊身上呢?思及此,我感到胸口一缩,心情变得相当郁闷。被当成帮不上忙的重担,真是很令人难受。 擅自放话说要去找枯枝,却引起了多余的骚动,最后甚至还添了麻烦,我完全没有半点可以责备路伊态度冷淡的权利。 我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并感到无地自容。 当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的时候,爱尔突然用鼻头小力地推了我的手臂一下。 「……爱尔?」 爱尔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鼻子压上了我的手,直盯着我看。接下来又缓慢地将脸朝向抱着枯枝回来的路伊,并眯起了一对圆眼睛。 「路伊。」 爱尔奇怪的举止令我感到不太对劲,于是我走到了路伊身旁。 路伊稍微撇开了视线,好像有些困扰地微微一笑。 他快速走过我身边,迅速地利用枯枝生火。 我想办法整理了思绪。爱尔别有用意地上下晃动着胡须,看着路伊,似乎是为了传达什么样的讯息给我。 我在从行李中取出一如往常单调的食物的路伊面前直直坐下。 路伊露出不解的神情,一时间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将目光移向了我。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说上半句话。 火堆的火光摇曳,朦胧地照亮了逐渐暗下来的森林,映照着澄黄火焰的路伊的侧脸,看上去仿佛就像硬是要避开我的视线。 「路伊?」 我出声呼唤,并轻轻抓住了路伊的袖子。他像是回应一般,对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可是,那对漂亮的月色双眸却依旧低伏着,看他这副模样让我敢肯定绝对有问题。 「你看我这边好吗?」 我下定决心朝着他的脸颊伸出手之后,他露骨地快速避开了。 突然,我的脑中感觉到一阵剧痛,各种纷乱的思绪一口气浮现上来,而每个都仿佛在主张着自己才是正确解答一般,激烈地闪烁着。 路伊在漱口的时候,并非直接用嘴巴碰宝特瓶,而是先倒在手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水蓝色昆虫那刺鼻的体液味道在我鼻腔内苏醒。 为了赶走聚集在我身上的虫子们,路伊将体液含在口中之后喷吐出来……这么说来,那时他喷洒的范围只局限在上衣而已,绝不让我的皮肤沾染到。而在那之后,还用手指指示我立刻脱下那件外衣。 那刺鼻道几乎都要令人流泪的味道,以及看似有毒的体液的颜色,让其他的虫子们一哄而散。也就是说,那只水蓝色的昆虫就如同驱使无数工蜂的女王蜂一般的存在吧。 说不定,被唤作女王的昆虫的体液中,具有连同族也会退避三舍的剧毒——? 而路伊完全没有开口半句话啊! 「路伊!」 心脏不舒服地跳动着,一股教人发麻的不安感在我体内奔窜,脖子上也渐渐传来寒意。 就在我为了消除不祥的想法,打算紧抓住路伊时,他很不自然地别过脸,轻柔地把我推了回去,这让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把火。 「不要逃避!」 我粗鲁地坐到路伊的腿上,用双手捉住了他的脸颊。 路伊似乎没有料想到我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路伊,嘴巴张开一下。」 我强势地这么说了之后,路伊压低了视线,露出苦笑。接着又仿佛埋怨我的行为,轻柔地瞪着我。 「快点。」 就算我催促他,他也像在说「没事」般轻轻地摇头,想要蒙混过去。他在身后绑成一束的浅色头发略显凌乱,而一部分没有绑好的发丝,则是落在我包覆住了他的脸颊的手上。 啪叽啪叽地,火堆那细微爆裂的声响,融进了静谧的森林之中。 「你不张嘴的话,我就要把手指强行伸进你的嘴里罗。」 路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之后,随即抓住了死赖着的我的肩膀,想要我从他的腿上离开。再这么下去的话就会被他用蛮力给推开,我像是要抱住他一样,索性坐到了路伊的腰部上面,摆出了绝不移动的强势态度。 要是他怎么样也不肯照做的话,我就真的把手指伸进去! 我蓄势待发的神色令路伊有些慌乱,他的手比刚才更加使劲,想尽办法要将我推开。我虽然出手抵抗,但想当然是路伊的力气比较大,我需要帮手。 我立刻大叫出声。 「爱尔!」 身为我的忠实护卫,爱尔靠了上来,并用额头猛力地撞上了惊讶的路伊的胸口。 接着前脚更是毫不留情地踩在路伊的手臂上,牢牢地固定住,避免他逃掉。 爱尔俯视着感到诧异的路伊,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而我也把自己身体当做镇石,再次坐到了路伊的腹部上,他则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张开 。」 路伊展露出焦急地别过脸,想尽了办法要起身。如果只有我的体重,或许他轻而易举就能起来,但我还有个强力帮手在。 「爱尔,路伊都不肯听我的话!」 话才说完,爱尔就发出了连我也不禁吓到的低吼声,威吓着尽全力想要逃开的路伊。接着它迅速地改变了姿势,在路伊的腋下旁边躺下,张开口轻轻噙住了路伊的手臂。 当然,这只是为了封住路伊的动作,并没有真的咬下去。 爱尔仿佛在出言恐吓着「要是你敢动的话,我可是会真的咬下去」一样,噙着路伊的手腕,露出了尖牙。 见状,路伊的脸色也显得退缩。然而当坐在他腹部上的我,想要硬是要他张开嘴巴的时候,却还是做出了不愿配合的举动。 「真是的,还不肯乖乖就范!」 在持续争执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总算是认输的路伊,累瘫了似地全身无力。而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手指放到了路伊的嘴唇上,并将他的嘴撑了开来。 「路伊——!」 我眼前一黑,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扩散了开来。 路伊的嘴里宛如被火烧伤一样,变得暗红且溃烂。 「不会吧……」 就连舌头也染上深黑色,简直就像已经坏死了一样,唾液也带了诡异的色彩,嘴唇内侧的黏膜也都跟着剥落了。 如果是这么惨不忍睹的情况,那当然是没办法出声说话了。 「怎么办……?」 太阳穴开始传来了阵阵痛楚。 都是我的错,害得路伊替我承担了自己轻率行动的后果。 他分明都再三告诫我不要擅自轻举妄动了。 我却只顾着无谓地唱反调,从不认真去听已经习惯旅途,且熟知危险事物的路伊的话。 甚至还任性地觉得「他很冷淡」而闹别扭,我真是个不知感恩的大笨蛋。 突然,我想起了福君说过的话。忽略自己的无力,当现实不顺自己想望的时候,就开始怪罪他人——他说得没错。 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渐渐变得冰冷。我该怎么办? 「药……爱尔,快拿药来!」 路伊对着大叫的我缓缓地摇头,他仰看着我的月色瞳孔一如既往地温柔,不见丝毫责备我的神色。 「对不起!」 这并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怎么办?欧里恩。我应该是为了帮助这个世界的人而来,却非但没有帮上忙…… ——我还会害死路伊。 我感到错愕不已。我怎么会安逸于不是身为保护人的立场,而是满足于受人守护呢? 有代替自己受伤的人在,牺牲奉献己身并代为承受痛苦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我真傻。」 我说不出话来,路伊却还因此露出一脸担忧的样子,略显踌躇地碰触了我的肩膀,他那清澈的眼神让我再次体认到了自己的伪善。诉说自己无能为力,因而感到丢人现眼,因而感到自卑,却沉浸于自己的这副模样,接下来不就是打算博取同情吗? 爱尔松嘴放开了路伊的手臂,担心似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身体。 「药……没有用吗?」 不问就什么都不懂,这个事实再度刺痛了我的胸口。 路伊含蓄地微微一笑后,摇了摇头。可能是外用药并不具解毒的功效吧。 我想再一次说声「对不起」,却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将额头抵在路伊宽阔的胸膛上。我紧贴着路伊,而他则是徐缓地抬起了上半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部。 我该如何是好?欧里恩。 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绷紧了身体,将手覆上了自己的嘴。这样的伤,就算漱口也没有意义吧。 但是,就这么不做任何治疗,放着不管的话,最后毒素有可能会扩散到全身。最要命的是毒偏偏在嘴里,这样每当吞咽口水时,毒素便会流进体内。 我紧闭上双眼,那温柔地抚摸着背部的手掌触感,反而令人感到心痛。 真的没有可以治疗的方法了吗? 我拼命地搜寻着记忆,有没有任何救助的线索呢?无论是什么都好。 也许是想得太多了,眉心间开始发疼了起来。就在我下意识地移动手指压住额头时,不经意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额头上的石头。 「啊……」 ——这是神明们赐予力量的结晶。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呢?不知道能不能使用魔法? 这个世界充满了千奇百怪,据说魔法使跟魔术师是真的存在,那或许就连我也可以使用魔法吧,只是,我一句咒鼯也不晓得。 当我阖上双眼之后,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所扩散的黑暗之中。 路伊担忧的心情传递了过来。 他为什么不责备我呢?尽管出声责骂我就是了。当我这么想了之后,又察觉到夺走他的声音的人正是自己,并因此尝到了如同胸口被撕裂般的痛楚。 「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我用力咬住了嘴唇时,忽然有手指轻放在我的下巴,我的脸也跟着被抬起。那祥和的表情上,月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仿佛在轻声说道:「用不着自责。」 「对不起——」 我不懂咒语。 也不知道治疗的术法。 但是,神明们确实赐予了我力量。 所以,他们说我是神明们的……眷属。 既然我不知道任何咒语。 既然如此—— 我就以一介「神明眷属」的身分,为你献上祝福。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觉悟之后,缓缓地伸出手揪了路伊那垂散在脸颊上的发丝,一双显得有些讶异地回视着我的眼眸,非常美丽。 ——透过祝福的治疗,会不会成功呢? 神明应该具有纯净的气息,所以,照理说好像是眷属的我,可能也有办法将这股神圣的气分享给他人……我想相信这样的推测。 要是被推开会很困扰,于是我将双手绕到路伊的脖子后方,调整了姿势。紧张感快速提升,现在我的心脏也像是要从喉咙中蹦出去一样。 「——!」 路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抱歉。 我像是用力地撞上去般,将嘴唇贴上了路伊的。 下一秒,路伊显而易见地僵硬了全身,一副搞不清处发生了什么事而哑口无言的样子。 另一方面,我则是回溯着记忆,想起自己被欧里恩亲吻时的情况,并尽了最大的努力依样画葫芦。触碰到嘴唇时,那意外是种很柔软的触感。 我想想……糟糕,当初到底是怎么样来着?我想不起来详细的情形了。 改变角度,然后…… 他不强开嘴巴的话,没办法解毒啊! 「!」 路伊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动作,将手放在扭动着身子的我的肩膀上。他看起来极度不知所措,而我目前也是处于跟他差不多的混乱之中。 我生涩地让彼此的嘴唇贴合,战战兢兢地拉过了路伊的头。 呜哇,该怎么办才好?到底是怎样啊,欧里恩!与其说是呼吸困难,不如说是心跳加速到令人难受啊。 接着,路伊突然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颤抖着。 啊,不行,大概失败了。当我在内心这么叹气的瞬间,路伊的手臂绕到了我的背后。 那双结实的手臂完全圈住了我的身体,路伊轻吐了一口气之后,巧妙地变换角度,加深了这个吻。 「… …!」 我在心中大喊着。温柔地分开唇瓣并稍微勾缠起的舌头,传来了如电击般的一阵酥麻感,并往下传到喉咙,通过体内深处,随后便有股热度扩散开来。 这个情况——跟在接受席尔拜伊的祝福时很类似。热度成了一阵漩涡,带来了像是打冷颤般的感觉。 就在我恍惚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顿时间将舌热烈地交缠上。 苦涩且浓烈的昆虫体液的味道,让我的表情几乎要皱成一团。 可是,从别处却传来了一种意识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感觉,口腔内被轻柔地摸索着,接着又加深,然后缠上。路伊在我们的双唇还相贴着时,咽下了一口唾液之后,随即就贴上来吸吮,使我一时感到意识朦胧,总觉得就像是恋人之间的亲吻一般,有种令人陶醉的感觉。 啊,我发觉了一件事。 肯定已经没问题了。我可以感觉到传递过来而尝到的那股让人发麻的苦味和麻痹感,正渐渐消失。 我为此感到放心,并打算抽离身体。 路伊—— 「嗯嗯?」 我慌张地稍微拉了拉路伊的发丝。可、可以了,快放开! 在我惊惶失措时,有一只手凑上了我的下巴,并将嘴唇再次紧密地叠上,这触感相当柔软,就连温热的体温都明确地传了过来。在数次被沉醉地贪求后,与接受祝福时不同,那是另一种使人晕头转向的热度,在体内奔走着。该如何描述才好呢?这种充满了矛盾的感觉很奇特,不确切却又很温柔、很激烈,而且令人难以呼吸。 ——路伊! 我完全慌了手脚。等等,哇啊! 是说我该什么时候换气才好啊? 全身的力气突然间一并尽失,这样我会窒息,各方面来说,我都会坏掉。 搞不好会死掉。当我放弃挣扎时,间接传来一阵阵难以形容的冲击。说是冲击,又或者说更像是撞击。 可以听见「吼噜噜噜」的一声,爱尔带有不悦的低吼。 路伊放松了手臂的力道,缓缓地移开了嘴唇。呜哇,这该怎么说……呜哇哇。 总算能呼吸了。我在喘着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脸颊无法控制地带上了绯红色彩。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只见路伊的眼睛周围也微微泛红,微启的嘴唇性感到令人惊艳。 这是他平常绝对不会露出的魅惑表情,我的目光不禁被夺了过去。 好一段时间中,那双宛如含有强烈渴望,带着热情的月色双瞳,一直映照着我的身影。 这时,又再次传来了「咚」地奇怪的撞击声。 是爱尔用头去撞了路伊的背…… 路伊眨了好几次眼后,以缓慢的动作回过头,茫然地盯着眼神凶恶的爱尔。 「吼噜噜噜」地,爱尔皱起了鼻头,发出了比起威胁更接近恐吓的吼叫。 爱尔……你那个表情好可怕。 爱尔一边故意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踩踏地面,走到已经从失神状态中恢复的我的身边,穿过了路伊还托着我的下巴的手,把头钻进我们的间距中,然后,用额头压上了我的胸口,想让我从路伊怀中抽离。 「爱尔……?」 路伊一副忽然回过神的模样,动了一下身体,用面带惊慌的表情,交互盯着我跟爱尔。 好像很不耐烦的爱尔一股作气,蛮横地让视线飘移的我坐到背上,并巧妙推开了路伊。 「……」 路伊毫不反抗,他只是呆愣地看着我们。因为爱尔的关系而移动到了有些距离的地方,当我的视线和他对上时,他就像是时间暂停了一般僵在原地。 这个反应让人有点受伤啊…… 宛如监护人的爱尔的尾巴一个弯曲,包住了我的身体,而我也打起精神窥探着路伊的一举一动。 「那个,你的嘴巴,治好了吗?」 路伊一脸被人攻其不备的表情,凝视着我好一段时间,直到听见爱尔不悦的低吼才回神,并僵硬地轻压着自己的嘴唇。 「能发出声音吗?」 路伊修长的手指默默地滑到喉咙上,接着轻吐了一口气。 「——嗯,疼痛跟麻痹感都消失了。」 尽管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疲劳感跟安心感同时间袭上,虽然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不过有成功真是太好了。 「抱歉,路伊。」 最后我再一次道歉,只见路伊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不解地看着我。 在那之后,路伊散发着强烈紧张的氛围,看守着四周。 而说到我,可能是因为在没有完全理解被赋予的「力量」的状态下,受到使用了力量所产生的反弹,袭来阵阵就连要站起身都有点困难般的剧烈头痛。 爱尔屡次凑了上来,像在催促我「靠上来吧」,并用长尾巴拍了拍我的手臂。它那替我操心的感觉,使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我感激地靠在它的腹部上,并将脸埋进了铁灰色的毛皮中。爱尔的毛在背部或是鬃毛的部位是有点粗硬,但在肚子附近的毛则是既蓬松又非常柔软,是绝佳的触感,就像是被羽绒被给包住了一般。 在我逐渐感受到爱尔平缓且规律地跳动着的心跳时,它的温暖也传达到了我的全身上下,使我被浓浓的睡意诱惑着。 不行,这样又害得只有路伊在看守了。我内心的某处如此警告着,但我却还是无法抵抗睡魔的诱惑,意识就此沉进了黑暗之中。 ※  ※  ※ 阴天的早晨,我听见了略带顾忌地呼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于是清醒了过来。 「——响。」 相当平静,却又带着强烈不安而传出的声音,使我的意识开始急速地从睡眠深层浮上。 「路伊……?」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便抬头看向路伊凑上来察看的紧张神情。 「唔……抱歉,我一直睡到刚刚吗?」 或许是一直被囚禁在深层睡眠中的关系,身体感觉有些发麻且沉重。 路伊认真地观察着睡到迷糊的我,随后忽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并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接着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疲劳,用单手揉压着眉心。 难以相信的是,不只是路伊,就连安分坐着的爱尔,也散发出满怀担忧的凝重气息。 「即使过了一天,你还是持续沉睡着。」 路伊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轻声说道。 我愣住了,并花了一些时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并胆怯地观望着四周。 映入视线中的景像跟我睡着前几乎没有不一样……这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感觉身体状况如何?」 路伊几乎是不想漏掉我的一丝举动,拼命盯着我。 「那个,我是睡了一整天吗?」 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今天并非是傍晚遭到那群恶心的虫子们袭击的隔天,而是已经迈入第二天的意思? 简直像是在不知不觉间,一整天的时间都被偷走了一样。 我恍神了一下子之后,又忽然想起许多事情,不禁慌了手脚。 「路伊、爱尔,对不起,我居然自己悠哉地睡着了……那个,你们有好好吃东西吗?」 路伊跟爱尔好像都会把自己的事情搁下,只一心顾着认真地看守。 这让我焦急得在手心不断冒出手汗来。再怎么说,睡上一整天实在太不成体统,也太缺乏紧张感了。 就在我惊惶失措的时候,路伊再次捂住双眼,低下了头。 「路伊 ,你休息一下吧,我来负责看守。」 我藏住心中的动摇,力道微弱地拉了拉路伊的手臂。光看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几乎没有睡的事实。 路伊用双手粗鲁地拨起了自己的头发,浅色的发丝从指缝间垂落,他那凝重的表情,令我感到有些惧怕。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一整天白白浪费掉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让路伊感觉烦躁到将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吧。 我对自己多次扯后腿的疏忽大意感到羞愧,而在膝盖上紧握双拳的时候,我察觉到了路伊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无论我怎么呼唤,你都没有醒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听见这略显沙哑的嗓音,可以感觉到比起我的不安,路伊怀抱着更加深沉的恐惧。 「呜——」地,爱尔也发出了凄伤的呜叫,并急忙将鼻头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睡得像是死去了一样吗? 居然大睡特睡到这种程度啊……我不禁对自己的贪睡感到傻眼。 这也难怪身体会感到如此紧绷了,手脚的动作异常地缓慢且沉重。不过,精神却觉得很舒畅,没有不舒服。但这股畅快感,却也再次刺痛了我的心。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向神明祈祷了……」 路伊似乎想试着露出苦笑,但中途还是作罢,并转头面向了侧边。 「这是我的错。你会陷入沉睡,是因为治好了在我体内扩散的昆虫毒素吧。」 不是的。但我又想到这个回答很明显就是假话,因此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我孤注一掷试着对路伊施展了那个……对了,称作「祝福」的力量,而且奇迹似地成功了。之后随即感到了剧烈的头痛,接着一股强烈的睡意急遽袭上,所以不能说是与他无关。 很可能是因为,在没有弄清楚从欧里恩他们手中得到的力量的特征以及使用方法的状态下,就强制使用力量,导致产生了副作用,身体机能才会一时混乱了吧。 说不定,我得到的力量并不适合用来解毒。 原来如此,看来「了解力量」这一点,也是持续旅行时的一项功课呢。我记得欧里恩是斗神,席尔拜伊则是掌管风与大气的起源之神。 听到我的名字叫作「响」之后,席尔拜伊曾经解释过这是个「与大气为友」的名字才对,而神明们也都各自支配着不同的力量。 「我应该要守护你才对。」 路伊满怀着悔意,难受地低喃着。 听我说,路伊。我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要让人守护。 看着丝毫不肯缓和那严峻眼神的路伊,不知为何,我无法脱口说出这句话。 ※  ※  ※ 准备好之后,我们就朝着乌鲁斯村出发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毛骨悚然的森林,景色却依旧沉闷,荒野无止尽地一直延续下去。 看着这片景象,仿佛连内心都会干枯龟裂似地。不是皮肤,而是精神上感到一股寒意。 在穿越杳无人烟的荒地时,路伊口气认真地说:「希望至少能在下午抵达,然后在日落前离开村落。」 因为夜间会有雷姆出没,所以绝对不能在村子里头过上一夜。 我还没有亲眼目击过雷姆……也就是化为幽鬼的人们,所以就算再三强调很危险也没有太大的实感。正因为如此,让我无法舍弃「尽可能让更多雷姆恢复成人类」这个相反意见。 然而,路伊却处于一种我会沉睡一整天都是他的错这般,被强烈自责感束缚的状态,因此也比之前更加警戒着四周。 我内心虽然感到焦虑,却也只能抚摸着爱尔的毛皮而已。 而爱尔也还是不愿意让除了我以外的人,骑坐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危急时刻应该会让路伊坐上。尽管感到过意不去,但暂且也只有我坐在爱尔背上而已。 而走在一旁的路伊却完全不看向这边,在这样的距离下,视线连一次都没有对上,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那个,害时间浪费掉了……还有其他事情,我都感到很抱歉。」 我的道歉之中不只是对于睡过头这件事,也包含了各种含意。那次昆虫事件,虽说是为了解毒,但没有先经过同意就做出那种举动,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一回想起来,我就无法保持冷静。光是羞耻心作祟,就够让我昏过去了。 我也对路伊感到过意不去。如果他是个有家室的人,这样也很对不起他的妻子……我莫名感到消沉,那是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妙情感。 不过,路伊似乎没有把我当成异性看待,毕竟他连我的年纪都误会了。 「——响,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照这个情况来看,抵达村庄的时间很有可能会比预计的还要晚。」 「所以去那边会很危险?」 「你说想看地图,对吧。」 「嗯。」 此时,路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由我进入村庄取得地图吧,可以请你跟圣兽一起在村庄前等着就好吗?」 我抛开了各种内心纠葛,切换了情绪,轻轻瞪着路伊。 「我可不只是想看地图而已喔。」 在只有爱尔跟路伊的脚步声响起的清况下,我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强硬。 「其他还有什么?」 就算问我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想看各式各样的事物。 纵使那是手无法触摸到的气氛或是味道,全部。我是如此地想用尽自己的五感,来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切。 座落在村庄内的民家、店家、公共设施、田地,我想亲眼见识这些支撑起人们生活基础的景色,究竟与我的世界有多么不同。为了达成自己的使命,这是很重要的认知。 然而,他却叫我不要进去村庄,在别的地方等待,这太过分了。 这样我就根本不懂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要来到这个世界。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全部准备好。」 不对,不是这样! 我想要的东西并非都是有形的物体。 我不禁垂头丧气。我有种出发前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恐惧,果然猜中了的感觉。 强迫路伊发誓的内容,不准牺牲自己来拯救我这点,会不会被打破的担忧正逐渐成真。 「路伊,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用力地深呼吸后,在爱尔的背上转过身。爱尔行走的方式几乎没有起伏晃动,就算我改成横坐的姿势,也用不着担心会摔下去。 「响,面对前方坐正比较……」 「事情要紧。」 他似乎察觉了对自己不利的氛围,我瞅着想改变话题的路伊,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 「我要一起去村庄,只有这点我不会退让。」 「响。」 尽管是迫于情势,但路伊总算将脸朝向我这边了,这点出乎意料地令我感到安心,虽然我现在大概是摆出一张臭脸来。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踏入危险之中!」 「——万一有个差错该怎么办?我至少还懂防身的技巧,但是你……」 「不行!我不想听这些话。」 我确实不懂剑术,就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一旦被指出这点,我就真的无法反驳了。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并非看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路伊一下子又移开了视线,露出了带着像是恐惧那般负面情绪 的侧脸。 「这点我也是一样。」 我希望他能明白,只有自己待在安全地带悠然自得的这件事,会令人痛苦得想哭。 「但我无法忍受,响——就算我的舌头被烧烂,视力被夺走,我也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 你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吧,路伊。 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这次换我无法忍受,并在中途打断了路伊的话。 「即使身体没受伤,但我的心呢?路伊你只担心着我的身体,那我的内心无论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吗?」 路伊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反对的神情。 「路伊你会代替我受伤,并且保护我。如此一来,我的身体虽然不会受到伤害,可是内心却会变得非常痛苦。想着,为什么、为什么。,像被千刀万刚一样,真的很痛。」 我感到焦躁不安,因此只能用宛如孩童的拙劣词汇,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但是,路伊。虽然这像是个孩子的哭诉,却是我的真心话。 「身体受伤当然也会痛,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有可以帮得上忙……」 「不行,这样不可以。」 路伊表态拒绝,并用凌厉的眼神看向了我。 「为什么?」 「——我没办法承受你可能再次沉睡。我只要能听见你的声音,就足够了。」 「我也是一样。我想,路伊你担心我的心情,应该和我感到难受的事情相同。」 「那难道你认为,当我看见你受伤的瞬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吗?」 「但这也不代表就能只让路伊受伤。」 「你不明白,想要在这个国家存活下来,会是多么地困难。」 路伊的月色双眸中浮现了责备的神色,丧失了冷静的气息中,确实带着「你懂什么啊」这样的讯息。 「可是,路伊,我跟欧里恩他们约定好了,要让大家恢复原状。神明们牺牲自己,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了,如果在这里还要让路伊牺牲,我就会怀疑这样的我到底——算什么呢?」 爱尔忽然担心地稍微转过了头。 「吝于使用他们给我的力量,最后害得只有路伊一个人受苦,这我绝对不允许。」 路伊抿紧了嘴唇,狠狠地瞪着我看……他那不容分说的威严感非常可怕。在正常的地方碰面时,如果看见了这种眼神,我毫无疑问地是会尖叫出声并且逃跑吧。 「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路伊你可以告诉我。为了不让我失败,也为了让我不再做出愚蠢的判断而给你添麻烦,我想要见识各式各样的东西,累积各种经验,一步步学习。」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路伊很固执。而让他变成这样个性的人,是我吗?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不是言语,而是得用行动来表示。 但我失败了。整整一天的沉睡使路伊感到惶恐不安,我明知他是个最害怕失去的人。 我不会再次消失了,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感到安心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们不发一语地前进着。一成不变到几乎令人生厌的荒凉景色,加速了现在这股郁闷感的扩大。 「……?路伊,对面好像有东西。」 褪色斑驳的地面上蹦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啊,那是石碑吧……国家刚开始荒废的时候,魔术师们为了阻止大地枯竭而施展了法术,这大概就是当时所留下的痕迹。」 路伊淡然地说明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要爱尔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看来的确实是石碑的样子,像是花岗岩,带有白点。只是刻在表面上的文字,因为龟裂跟脏污的关系,而无法阅读。 「有好多石碑呢。」 我从爱尔的背上下来,仔细地一个个确认。 「——奇怪了,这块石碑的表层刻意被削掉了,为什么?」 我为了询问理由而回过头之后,却倒抽了一口气。 「路伊?」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就连应该在我正后方的爱尔也不见了。 「爱尔!」 自己的声音掺杂了恐惧,路伊跟爱尔都不见了。我赶紧绕到了石碑并列的角落搜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们的身影只是被这些石碑遮住,所以一时看不到而已。 我一边对惊慌失措的自己感到好笑,一边打算朝伫立在隔了些距离之处的路伊喊出声。 「……?」 好奇怪,现在路伊的视线中——应该会映照出我才对,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的脑中回想起了在重界中相遇的情形;明明就在旁边却没有察觉,并直接通过了我身边。 『他不可能看见。』 「!」 耳边突然间响起了某个人的声音。在我回头之前,后方伸出来的手抢先捂住了我的嘴。 『这里是我们赌上性命设下术法的地方。啊啊,然而我们的力量还不足吧,所以大地无法复原,国家也逐渐迈向了毁灭……』 我起了鸡皮疙瘩,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具有人型的诡异「蜃景」,就现身在石碑一旁。 尽管感到毛骨悚然,我仍将视线落到了捂住自己嘴巴的东西上。一瞬间,这让我联想到福君设下的小猴椅子,手脚被绑住,声音也被封死……不过这跟那些小猴子完全不同,是轮廓模糊,如树枝般细瘦的手。不像是普通人类,反而像是幽灵的手—— 路伊刚才提到了有关于魔术师的话题,而这该不会就是他们残留下来的意念吧。 我赶紧挥开这双手,而四周便响彻了悔恨的声音。 诅咒命运、悲叹、憎恨——更有思念着家人的哭声。 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家人。 因为我在这里有使命,所以刻意不去想起的父母的身影,唐突地在我脑中苏醒了。当我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思念着所爱之人而哭泣的人型蜃景,阻挡在我眼前。 我感到茫然。因为这个透明的蜃景……在摇晃不定的空间中,可以看见与这里的景色相去甚远的模糊影像重叠着,而那并非我所不熟知的光景。 ——……爸爸、妈妈? 我拼命地定睛细看,没有错,是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的父母。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父母亲的身影?我的手脚用力使劲,忍耐着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这不可能,这是幻觉,这只不过是由我的愿望所生成的幻象……我这么想的同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里是有着施法痕迹的场所。也许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思念与力量的残渣混合,造就了像重界之森一样,二个世界联系着的状态吧。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这个蜃景不就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我可以回家了? 我明明为此感到很心动,身体却纹风不动。冷漠的餐桌,依旧没有对话的两人,不管我在不在那里都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变化! 我感到愤慨,紧咬住嘴唇几乎都要出血时,我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摆放在餐桌上的料理。 桌上备好了三人份,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份? 「——」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用力贯穿了我的胸口,像是要张裂开似地。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这个心愿在我的身体里回响着。只要伸长手臂,毫不迟疑地跳进去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回到那里了吧。 这么做了之后,一定会有纵使感到困惑,还是肯回抱我的双手,对吧? 早知道就不要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对两人吐出真心话就好了!即使父母最后选择了分道扬镖,却也能使彼此之间的牵绊更加坚定吧。 我不愿正视自己受伤害的事实,只是不断地逃避而已。 我想重新来过,现在应该就可以对两人吐露真心话了……那些我一直说不出口的思念。 ——但是。 稍微移动视线,就能看见一位孤独的骑士,错愕地伫立着的身影。路伊,他应该也在诡异的蜃景中,看见了某种景色吧。 我反复注视着家人与路伊。 该怎么办? 我该选择哪一边? 选择其实是最爱的双亲所在的温暖世界,还是选择没有救赎,充斥着绝望的扭曲世界? 「要选哪一边,这种事情……」 我握紧拳头,抬起头。 「——还需要多想吗?我不会逃避一,因为我已经立下约定了。」 我改变了方向,跨步奔跑,往自己所选择的那一方——他的方向前进。 就在我快要抵达前,原本僵直在原地的路伊突然有了动作。 他握住背在背上的巨剑剑柄,顺手从剑鞘中拔起剑,并露出带有悲壮决心的凝重双眸。 那翻转的银刃令我止住了呼吸,宛如要将飞奔过来的我一刀两断似地,剑光一闪。 「!」 不对,被斩断的是在我旁边摇晃的「蜃景」。并非选择了到刚才一瞬间为止,眼前那毫无疑问会打动内心的悲凄景象,路伊也选择了这个寂寥且痛苦的现实! 他的剑似乎击毁了魔术师们残留在这里的所有仅存力量。 凄厉的惨叫声迸发,卷成一股漩涡,诅咒命运的声音、悲叹声、咒骂声……如浊水一般在这一带旋绕。 整个空间猛烈地晃动,漩涡最后卷起了我们的衣摆,流向了空中,烟消云散。 周围回归一片宁静,我的眼角映入了爱尔用一副慌张的模样,直冲过来的身影。 「路伊!」 在我大喊瞬间,月色瞳孔总算捕捉到我了。巨剑从表情惊讶的他的手中,掉落并发出了一声巨响。 「——响。」 那双手臂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并粗鲁地抱住。 路伊不是家人,而是不同世界的人。 然而,我们仍像这样相遇,牵起了对方的手,命运也紧紧相系着。 这次我不会再选错了。至今我所轻怱的各种事情,我都要正视并且接受这一切而前进。 所以我希望,路伊可以跟我共享相同的景色。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 我知道路伊在一瞬间止住了呼息。我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告诉总是被寂寞包围的他。 「路伊,你相当后悔只有自己幸存下来,所以给人一种,你认为自己遭受到苦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的感觉,就像是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赴死一样。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就算路伊觉得自己的性命不重要,我却觉得很重要,也很珍惜。即使路伊抛弃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绝对会把你的命给讨回来。」 我无法好好组织自己的话语,全是因为我从未说出传达自己真心话的词句。 「就算净是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也不是只由路伊自己一肩扛起。若是能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可以说出『虽然很辛苦,但是不要紧』这句话,这会是一件非常……」 唉,我说的话毫无章法,抓不到重点对吧。要坦率说出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困难。 「也就是说,虽然我什么都不会,总是让路伊感到焦虑,各方面来说都很那个……」 「那个」是指什么啊!我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了。我说的内容真是有够奇怪! 「我很庆幸可以遇见路伊,我想待在你的身边,即使是在危险的地方……不如说,正因为是危险场所,才更要待在你的身边。然后,就让我们一起受伤吧!担心、被担心,没有两个人的话是做不到的……不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注意别受伤啦!」 我越是慌张,就越是在原地打转。 不行吗?我有种会被轻蔑「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什么都不懂」的感觉。但是,这部分希望他能顾虑到年龄的差距,并且用宽大的心胸接纳。 「我希望能跟你看见相同的景色,然后听你说说各式各样的事情……之类。」 要是可以在这个世界竭尽全力,我就能抬头挺胸回到家人的身边。我想要自豪地告诉他们,自己帮助了谁。 这么做的话,也许父母就愿意再次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了。 「呃……就像在不断累积一起度过的时光的感觉——咦?」 当我的话说到一半时,不禁发出了可笑的声音。 因为路伊抱着我的双臂加重了力道,让我都垫起了脚尖。 他的心跳直接传了过来,节奏非常快。 这是生命的声音。我冷静了下来,静静地侧耳倾听。 这是个无边无际地崩毁的世界,可是,在我身边却有一位心跳声听起来如此清晰的人。 「——若是失去你,我会活不下去。」 「路伊?」 「无论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我都会守护你。」 绕在我背后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也许是受到路伊的影响,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啊,路伊——你看那边。」 我的视线朝上望去,那是沉重冰冷的低矮天空。 而从那里,照射出了一道光芒。 路伊惊讶地拉开了我们身体的距离,将脸朝往光芒的方向。 细小且微弱的光芒,似乎随时都会被云朵给遮蔽。但是,在我的眼中,这道光辉就代表了希望,而路伊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有种天空也在祝福着大地、我的誓言,还有路伊的选择般的感觉。 我感到很开心,于是紧紧握住了路伊的手,而在四周徘徊的爱尔,则是将鼻尖顶上了我的另一只手臂,对我撒娇。 我抚摸着爱尔的头,并再次盯着光线照射的天空。 ——还没有毁坏,这个世界还没有毁灭! 才刚开始而已。我注视着前方,紧紧握住了剑。 来,让我们面对命运吧。 后记 大家好,又或是初次见面,我是糸森环。 这本《f》是将目前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实体书籍化的成果。 在以灭亡为开端的舞台,主角在此一步步地逐渐跨越试炼……就是这种内容的少女战记。我很喜欢描写奋斗的少女呢。 因为这是在网站开设的同时,就一并公开的小说,因此包含了许多回忆。 在开始动笔的当下,我从未想过会有制成一本书,并摆放在书店中的一天的到来。真的是感触良多,也很感谢beans文库。 而像这样正在撰写着后记的现在,我仍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是惊喜不断呢。 就糸森个人的作品中,这是一部较多苦难发展的故事。但我期许也能加入与此程度相当的多种心动要素和野兽要素,并且仔细且慎重地铺陈。若是大家能跟主角一起感到小鹿乱撞、紧张不已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最后要献上我的谢意。 这次也受到责任编辑的多方照顾了,多亏有您从旁协助,我才有办法完成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以及负责绘制插图的铃ノ助老师。不管是可爱的表情,还是华丽深色的彩图,每一张图都非常美丽。那股不禁被夺去目光的美丽氛围,实在令人难以自拔。真的很谢谢您赋予了出场人物们鼓动的生命力。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愿意摆放这本书的书店、支持我的家人们,以及所有出力相助的各方人士,我打从心底献上我的感激之情。 最后,要对从在网站连载时期就开始阅读《f》的读者们,致上大大的感谢。若是各位从今以后也愿意继续支持我的话,那就再高兴不过了。 而借由这本书第一次接触这部作品的读者们,也希望你们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大家好,又或是初次见面,我是糸森环。 这本《f》是将目前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实体书籍化的成果。 在以灭亡为开端的舞台,主角在此一步步地逐渐跨越试炼……就是这种内容的少女战记。我很喜欢描写奋斗的少女呢。 因为这是在网站开设的同时,就一并公开的小说,因此包含了许多回忆。 在开始动笔的当下,我从未想过会有制成一本书,并摆放在书店中的一天的到来。真的是感触良多,也很感谢beans文库。 而像这样正在撰写着后记的现在,我仍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是惊喜不断呢。 就糸森个人的作品中,这是一部较多苦难发展的故事。但我期许也能加入与此程度相当的多种心动要素和野兽要素,并且仔细且慎重地铺陈。若是大家能跟主角一起感到小鹿乱撞、紧张不已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最后要献上我的谢意。 这次也受到责任编辑的多方照顾了,多亏有您从旁协助,我才有办法完成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以及负责绘制插图的铃ノ助老师。不管是可爱的表情,还是华丽深色的彩图,每一张图都非常美丽。那股不禁被夺去目光的美丽氛围,实在令人难以自拔。真的很谢谢您赋予了出场人物们鼓动的生命力。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愿意摆放这本书的书店、支持我的家人们,以及所有出力相助的各方人士,我打从心底献上我的感激之情。 最后,要对从在网站连载时期就开始阅读《f》的读者们,致上大大的感谢。若是各位从今以后也愿意继续支持我的话,那就再高兴不过了。 而借由这本书第一次接触这部作品的读者们,也希望你们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大家好,又或是初次见面,我是糸森环。 这本《f》是将目前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实体书籍化的成果。 在以灭亡为开端的舞台,主角在此一步步地逐渐跨越试炼……就是这种内容的少女战记。我很喜欢描写奋斗的少女呢。 因为这是在网站开设的同时,就一并公开的小说,因此包含了许多回忆。 在开始动笔的当下,我从未想过会有制成一本书,并摆放在书店中的一天的到来。真的是感触良多,也很感谢beans文库。 而像这样正在撰写着后记的现在,我仍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是惊喜不断呢。 就糸森个人的作品中,这是一部较多苦难发展的故事。但我期许也能加入与此程度相当的多种心动要素和野兽要素,并且仔细且慎重地铺陈。若是大家能跟主角一起感到小鹿乱撞、紧张不已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最后要献上我的谢意。 这次也受到责任编辑的多方照顾了,多亏有您从旁协助,我才有办法完成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以及负责绘制插图的铃ノ助老师。不管是可爱的表情,还是华丽深色的彩图,每一张图都非常美丽。那股不禁被夺去目光的美丽氛围,实在令人难以自拔。真的很谢谢您赋予了出场人物们鼓动的生命力。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愿意摆放这本书的书店、支持我的家人们,以及所有出力相助的各方人士,我打从心底献上我的感激之情。 最后,要对从在网站连载时期就开始阅读《f》的读者们,致上大大的感谢。若是各位从今以后也愿意继续支持我的话,那就再高兴不过了。 而借由这本书第一次接触这部作品的读者们,也希望你们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大家好,又或是初次见面,我是糸森环。 这本《f》是将目前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实体书籍化的成果。 在以灭亡为开端的舞台,主角在此一步步地逐渐跨越试炼……就是这种内容的少女战记。我很喜欢描写奋斗的少女呢。 因为这是在网站开设的同时,就一并公开的小说,因此包含了许多回忆。 在开始动笔的当下,我从未想过会有制成一本书,并摆放在书店中的一天的到来。真的是感触良多,也很感谢beans文库。 而像这样正在撰写着后记的现在,我仍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是惊喜不断呢。 就糸森个人的作品中,这是一部较多苦难发展的故事。但我期许也能加入与此程度相当的多种心动要素和野兽要素,并且仔细且慎重地铺陈。若是大家能跟主角一起感到小鹿乱撞、紧张不已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最后要献上我的谢意。 这次也受到责任编辑的多方照顾了,多亏有您从旁协助,我才有办法完成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以及负责绘制插图的铃ノ助老师。不管是可爱的表情,还是华丽深色的彩图,每一张图都非常美丽。那股不禁被夺去目光的美丽氛围,实在令人难以自拔。真的很谢谢您赋予了出场人物们鼓动的生命力。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愿意摆放这本书的书店、支持我的家人们,以及所有出力相助的各方人士,我打从心底献上我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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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带关怀的轻柔嗓音传入耳中,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将视线移向了声音的主人。在我身旁的是个带有禁欲气质且身材高挑的男性,像侍从一样规矩地单膝跪地,嘴角带着恭谨的微笑,一味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那对映照出一脸睡傻的我的双眼,有着像是磨碎了月亮般的光润金色。那头亮丽的奶白金的发丝,衬着光滑的褐色肌肤,这端正的容貌令我突然觉得害臊。 「路伊,早安」 我特意发出开朗的声音,再次说着。 他不好意思地瞇起眼,带着浅笑并微微低下了头,那看起来就像是无论自己怀抱着多细微的喜悦,都会感到害羞的样子。 这令人感到一阵心酸。 路伊是我在这片面临毁灭的寂寥大地上,第一个见到的人。 同时,他是这个名为葵弩嘉蕾的国家的骑士,也是唯一幸存的人。 「大概再过三四个小时,就会抵达乌鲁斯了吧。」 中午休息过后,我侧视着开始为启程做准备的路伊,歪着头喃喃自语。 我用手抚摸着爱尔摇着尾巴凑上来的头。 乌鲁斯是我们预计前往的村庄的名称。 然后,爱尔则是指这头具有铁灰色皮毛,表情凶猛的圣兽。其中一位授予了打算复苏艾普利尔界的我力量的神明——欧里恩,将它送过来当作是我旅途的伙伴。它是一头神似狮子的大型野兽,就算背着高挑的路伊也不成问题。 「还好有爱尔一起来,这都得感谢欧里恩呢。」 没想到会踏上不可思议的命运的我,相识了两位神明。一位是有着鲜红长发的斗神欧里恩,另一位则是相貌美丽的风神席尔拜伊。 我回想起他们的身影,怀抱着内心的决意,并与爱尔互贴着额头。 「我想再次见到欧里恩他们。也为了让爱尔能回到天界,我会努力的。」 爱尔聪明到让人觉得它好像听得懂人类的话一般,很值得信赖。 「而且也很疗愈人心呢。」 我用双手轻轻地在它的脖子下方搔抓,这或许是让爱尔觉得很舒服,只见它开心地低吼了几声,并用耳朵附近推挤磨蹭着我的肩膀。 「爱尔,你的身体这么大,这样与其说是在撒娇,感觉更像在攻击我喔。」 那是跟用头冲撞不相上下的力道。即使可能会被毫不留情地撞倒在地,一旦看见心情愉悦的爱尔,我也自然而然地面露笑容,就不想制止它了。看来动物疗法还真是有效。 「其实,昨天就应该要抵达了啊……」 我呈现几乎挂在爱尔身上的姿势,不停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喉头,叹了一口气。 昨天,我在石碑并列的地方,目睹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是映照出令人怀念的餐桌——家人们所在的世界,如「蜃景」般的幻象。好像是魔术残留在那片土地上的残渣扭曲了空间,导致这里与我的世界一时联系了起来。 「我当然想回家。可是,我已经不想再跟以前一样,只会不断逃避了。」 爱尔似乎以为我在对它说话,便像在回问「什么事?」一般,舔了舔我的鼻头。 我回以一个笑容,并仔细梳整着起爱尔嘴边的胡须。 我心中对父母的怀念以及思念,现在也几乎要满溢而出。即使如此,我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即将崩毁又荒废的艾普利尔,并与路伊继续旅行的道路。 【插图】 然而,在那之后却遭遇了预料之外的灾难。 可能跟劈开了石碑,消除了魔术的痕迹这点有关,魔物群突然开始出没在这一带。也因此,纵使乌鲁斯就近在眼前,我们仍得绕一大圈远路。 「在乌鲁斯补充食物跟饮用水后,下一个目的地是叫做拉万的城镇吧。」 我确认着之后的计划。根据路伊的说明,座落于乌鲁斯南方的拉万当中有个神殿,可以从那里进行空间转移抵达王城的样子。 为了增加能使用让雷姆苏醒的神剑的人手,路伊想先前往拉万。他希望让能使用神剑的王子殿下们,率先恢复成「人类」。 「我一次都没见过雷姆的摸样呢,爱尔你看过吗?」 说真的,我觉得与其现在勉强前往王城,是不是先在这里尽量让雷姆恢复成人类会比较好呢? 我们必须要有能够放心休息的据点和物资,以及同伴。 不过路伊的脑中有别种顾虑。 「他想尽可能避免让我使用神剑。」 也许是不希望我与雷姆的复苏有所牵连。 「模样有那么可怕吗?是长得像幽灵,还是更接近魔物?……又或者,是因为我看起来还是很柔弱、无法依靠,才不敢交给我?你说呢,爱尔?」 我相当清楚自己缺乏想象力,而且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奇幻风格的故事。 但在艾普利尔有魔术及魔法,危险的魔物也是理所当然地四处出没。 这样的世界竟然真的存在,这让我大吃一惊,而且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时会难以相信自己手中拿着刀剑,正与路伊他们一同旅行的事实。 「内心无法冷静下来,也是因为还不熟悉这里吧。而且看见路伊还会莫名心跳加快。」 就在我一边被撒娇的爱尔压在身下,一边叹气时,路伊匆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响!你没事吧?」 看来他误以为我被爱尔攻击了。 我在爱尔的身下露出笑容,说了声不要紧之后,路伊急忙地将我的身体拖了出来。 相当怕生的爱尔皱起鼻头,紧瞪着路伊。 爱尔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肯亲近他。 但路伊也半斤八两,似乎默默担忧着爱尔是否会袭击我。 「差不多要出发了吗?」 「嗯。」 他们彼此互相警戒的模样,可笑得令我不禁露出微笑。 我稍微垫起了脚尖,然后单手放到眉前眺望着远方。 眼前尽是高低起伏的一片荒野,从这里甚至连乌鲁斯的村庄外围也看不到。 「今天一定要想办法抵达乌鲁斯。」 为了不输给缺乏色彩的寂寥景色,我们打起精神启程。 我们没有多加交谈地行走着。对于跨越了异次元的我而言,这个艾普利尔 是个充满谜团,摸不透的土地。想请教路伊的问题明明堆得如山高,我却总会感到犹豫而无法出声搭话,但这并不是为了要保留体力。 而是眼前景色的问题。 —寂静得令人害怕。这里真的没有半个人…… 这个想法使我感到了些许恶寒。 随着脚步迈进,这片土地就更加显现出荒废的摸样。 变得如石头般坚硬的干涸地面,像是忘了浇水的盆栽一样褪色发白。而这样的景象,更是无边际地延伸了出去。 「几乎感觉不到有风,好像就要被天空给压垮了一样。」 无数条遍布地表的捆细裂缝中堆积了沙尘,越是接近村庄,草木就越是枯萎,而且无力地垂下枝叶。这让我不禁觉得,森林附近的植物还算有得救。 「空气也都是灰尘,是因为没有水气的关系吗?」 路伊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侧脸,看起来就像是跨越了痛苦及恐惧般,无动于衷。 一想到他饱尝过的孤独的程度,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光凭我脑中浮现的粗劣词汇,肯定无法贴切描述那份煎熬。 假如我具备更丰富的想象力,是否就能更贴近路伊的内心了呢? 「响?」 我似乎太过专注于盯着他看了。 察觉了我的视线,路伊面露不解地回过头来。 「用不着担心,这附近没有食物,所以并不会出现魔物。不过再往前走一些之后就接近村庄了,所以得要留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它们碰到你一根汗毛。」 路伊大概是误以为我感到不安了,并像是激励般这么说着。 ——难不成是我细微的行为举止影响了路伊的情绪吗? 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露出感到眩目的神情。双眸像浸了水般带有水气,波光摇曳。 一察觉到这点,便不禁让人感郅一阵揪心。 「我真想象是对待爱尔那样,四处抓骚着路伊。」 「……你在说什么?」 生性正经的路伊虽然露出些许动摇,但还是礼貌地回问。 「我对自己感到焦虑啊。我隐约知道『这时要这么做比较好吧』,或是『这一定是这个意思吧』之类,却没有一日断言的勇气,我很快就会变得犹豫不决。这跟经历的多寡有关系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的判断力不够呢?」 路伊困惑地歪着头。 「我希望能快点拥有自信。这么一来,路伊也会安心吧?对了,路伊,你可以把我揍到几乎要昏过去吗?说不定这样一醒来,我的脑袋会比较清醒。」 「我怎么能那样做。」 「我希望你能把这当成是必要的爱之鞭,来揍我吧。」 「你说什么?」 似乎被误解成奇怪的意思了。我看向路伊,只见他觉得很是不知所措。当我才这么想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沉思的表情,接着又开心地露出微笑,并掩住了嘴。 「你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很偏激……不,很有气魄呢。」 对于他说的这句话,我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真正有气魄的人,才不会有这么软弱的想法。」 「没有谁是完全不会感到迷惘的。而且,你并不是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反而是为了我,才希望有所成长的吧。为了他人而奉献已身的你,就像是一位骑士呢。」 我知道现在路伊的那对月色双眸,与冷漠地观看着周围时不同,是充满了温暖的情感。这令我感到喜悦,于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要成为一位骑士。」 「不,等等。我认为不必真的以骑士为目标,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为什么?只要接受训练,我一定也办得到啊。」 「这并非接不接受训练的问题。」 「我想变得厉害到足以一击打败魔物和野兽,然后有着『破坏神系女子』,或是『秒杀系骑士』之类,让好像很威的别名远播,甚至足以震慑整个世界。」 「不对,响,你的想法完全错了,千万不能以这个方向为目标。」 我看着脸色发白的路伊:坚定地下定决心,气势十足地向前迈进。 不久后,空气开始逐渐转凉了。厚重的云朵慢慢地在空中扩大,导致无法辨别太阳的位置,也因此难以估计正确的时间。不过看样子是快要黄昏了。 我们马不停蹄地持续走着,这时,远方总算出现了高低不齐的建筑物群。 那整体的轮廓就像是褪色的画作一般模糊不清。 「那就是乌鲁斯吗?」 「……对。」 我凝视着前方。就只有在村庄附近,宛如有一滴墨水从空中滴落了那般暗沉。 并给人一种当强风吹起的瞬间,便会如烟般消逝而去的印象。 ● ● ● 「有小屋呢,是用来养家畜之类的吗?」 「或者是谷仓吧。这里原本应该是可以看见美丽的田园风光……」 路伊感到遗憾地低喃着。 这一带有令人联想到日本乡下的氛围。木造的简易谷仓跟三角形屋顶的家畜小屋零散并列着,道路的两旁可见一大片本来应该是田地的平坦荒地。 穿过了像是田间小径的沟渠之后,我们来到了建筑物密集的一角。在那前方盖有一座壁垒高大的石门,戒备比想象中森严,也许是为了战争所建造的吧。 在门的附近设有挂着圆形大铜鼓的烽火台。 这大概是紧急时用来敲响通知大家的东西吧。 「总算到了呢。」 我仰望着沾满尘土而变色的铜鼓,叹了一口气。 但心怀感慨也只是一瞬间,沉重的心情随即油然而生并压迫着胸口。一座与热闹喧嚣无缘,被寂静围绕着的村庄。这里果然也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民宅就在这里面。来,我们过去吧。」 我顺着路伊的催促而移动脚步。 从门口到最近的建筑物之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经过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发觉那栋建筑物的外型像是横长型的宿舍,还有几处设置过土垒墙的痕迹。 「这是什么建筑物呢?是自卫队或是消防队的集会场所之类的吗……?」 这是我第一个造访的村庄。毕竟机会难得,真想仔捆绕一绕。 但我这份心愿,马上就被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周的路伊给驳回了。 「就快要日落了,我们得加紧脚步。」 「……嗯。」 我吞下些许不满,和爱尔一起跟在路伊的后头。 走了一阵子之后,我们来到了个小广场。在村庄的中心聚集了屋檐下挂着木雕招牌的各式建筑,可以想象这些应该都是店家之类的吧。 另外还建有像是要包围这里的,好像是民宅的箱型房屋。 由于在我脑海中联想到的只有更具乡村风情的,茅草屋顶的住宅并排的景象,因此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而实际上在田园广阔的那一带也给了我一种安闲的印象,也因此感受到了更大的落差。 「好大的村庄呢。」 「因为这里是国有土地。」 「哦……?啊,也有像是神社的建筑物啊。」 眼前有个看似是公共设施而敞开的大型建筑物。那些应该是商店的建筑物,大多也是用砖瓦般的石块堆砌建造而成。尽管都染上了灰尘脏污,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有红铜色、乳白色或蓝色等色彩,而不同建筑物的石块,颜色也有着天壤之别。 「我知道这个,就跟古代的建筑技术一样。是不使用 水泥,只靠各个石块的压力来支撑的,对吧。我记得有在电视上看过。」 「什么?」 我对着一脸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路伊笑了笑,并蒙混过去。 「木造跟石造的民宅各占一半,但有很多都快倒塌了呢。」 「……因为维护的人已不复在的关系吧。」 每栋建筑物的墙壁都有破洞或是已经倾斜,腐朽得很严重,而且满是灰尘。我试着用指尖在外墙上一抹之后,灰色的污垢便紧紧沾上了手。 至于我偷偷期待着的浴室……虽然有疑似原本是以圆柱并排围成浴场的建筑物,但不用确认内部也能知道里头没水,因为设置在地上的输水道早巳干涸了。 「啊,那里有水井耶。」 我从爱尔的背上跳下来,跑到水井旁边,却大失所望。五角形的水井只剩下琥珀色的吊桶,无力地悬挂在快要断掉的破烂绳子的前端。 「毕竟连河川也干涸了嘛。先别说洗澡了,饮用水该怎么办呢?这里也不可能会有自动贩卖机吧。」 我感觉到路伊跟爱尔逐渐身后靠了上来,同时眺望了一圈村庄整体。 这里是做好了详尽的分区规划后,才建设了房屋。 我霎时觉得难以呼吸。自己真的是身处奇幻世界之中,那感觉就像穿越到了没有瓦斯跟电的古代城市一样。 「总觉得内心很不安,难以平静下来……是因为都看不见人影吗?」 我蹙起眉头,低声说着,手轻轻压在胸口。 刚才我就觉得石墙的内部跟有田园的那附近感觉不太一样,几乎不具朴质的氛围,反而给人一种莫名刚硬的印象,该说是毫不修饰吗…… 建筑物比想象中还要多,说得夸张点,就是有种军事的氛围。 「说是村庄,更像是城镇呢。」 我坐回爱尔的背上,歪着头想。该见识跟该吸收的事物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忘了要赶路的嘱咐,到处闲晃了起来。 每当这时,路伊就会带着困扰的表情,极有耐心地再次告诫我不要乱跑,挽寻想找的东西就好。 严格说来,爱尔好像也是赞成他的意见。只是这忠诚的保镖很宠我,只要我轻柔地抚摸它的耳朵附近,就会顺着我的任性,带我到想去的地方。 路伊的视线莉得我好痛啊……内心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装作没事地让爱尔继续走,细细观察着周围景色。 「这也是谷仓吗……村民们共享这里啊?还有圆木材呢。」 就在我抬头看着如高塔般的仓库感叹时,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在某栋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那是用红铜色石块盖起的四方型建筑物,只有拱型的门是木制。 这里腐朽得很严重,似乎只要稍微一踢,整个就会轻而易举地倒塌。整体的规模大小比日本的独栋房屋再大一些,平坦的屋顶上还突出了一根烟囱。 「这栋建筑物是什么?」 路伊没有回答,目光谨慎地看着四周,然后用手推开了门板。传出了像是重踩沙子般刺耳的喀哩喀哩声之后,门就打开了。 「响,你就待在这——」 我在听完路伊说的话之前,很快地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 我光是看到那副表情,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一定是想叫我跟爱尔乖乖在这里待命。 「我要跟你一起去,一个人的话,我没有自信可以乖乖待在这里。爱尔就……从大小来看很难进入屋内,所以就在门口等我们吧。」 我快速地钻过了一脸难为地半张着嘴的路伊的身旁,走进了屋内。 室内满是灰尘,让空气很是混浊。虽然姑且设有窗户,但也许是因为全都布满了灰尘,光线显得相当幽暗。 我眨了眨几下眼睛,在习惯这样的亮度之后,试着仔细观察。 「感觉像是杂货店呢,是吗?」 「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危险。算我求你,请待在圣兽身边。」 「我想跟路伊待在一起,我想看着你,想在你身边听你的声音。」 我回过头这么说完之后,路伊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如果我的行为真的会造成路伊的困扰,我会听从你说的话。因为我还无法分辨会有多危险,而且也不希望路伊因为我在旁边而受伤。」 路伊的眼神闪过一丝动摇。他别过头,并退后了一步,并露出了既忧伤,却又带了点欣喜的奇妙表情。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时,注意到他的脚边掉了一块木板。我一时慌了,要是他不小心踩到,很有可能会跌倒。 「路伊,小心,地板上——」 就在我一边出声提醒,一边拉近距离的那个瞬间,自己却失去了重心。 看样子我才应该先好好确认自己的脚边才对。稍微掀起的地板边缘勾郅了我的脚尖,让我整个人往前一摔。 「响!」 路伊伸出双手,反射动作一般接住了我快要摔倒的身体,而我一时也想找个东西抓住,于是双手便抱住了路伊的腰。 我的脸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 我强压下害羞跟丢脸的想法,打算跟他道谢并抬起头来。 【插图】 这才发现,路伊也一直低头看着我,那是跟哪才一样的表情。脸上满溢着心酸的同时,却又有点刷红了脸颊的感觉。 总觉得这不是平常会让亲朋好友看见的特别的表情,于是我也渐渐感到紧张,满怀着一股轻柔又伴随着微热的高昂情绪。 为了避开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抓住路伊的腰的手使了点力。 「路伊,你身材很好呢。」 身高很高,分明身材看起来纤细,腰间却相当有份量。这也就能明白,他握着那么重的剑,还是能敏捷地行动的原因了。 「该怎么形容呢……厚实的腰部?就是那种脱掉衣服之后才发现其实很壮硕的人。」 没有多余的脂肪,真令人羡慕!我边赞叹着,边下意识地抚摸他的腹侧。总之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有一点向往着,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有这种体格就好了。 此时,我总算察觉到了路伊没有任何反应的这种不自然的感觉。 我彻底后悔自己不该说什么身材好,至少要说体格好才对……但是不是没什么差别啊。 「我只是觉得这很帅气,是理想的体格,所以……」 该怎么描违我抬头看见的路伊的表情呢。 「——响,你真的是很……」 路伊更加难受地蹙起眉头,露出了十足苦恼的表情,并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稍微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应该要更有戒心,同时也应该要有你跟我并不是同一种人的自觉。」 他严厉的口吻让我的身体缩了一下。他生气了? 高昂的情绪立刻消失,我甚至觉得体温部下降了。我跟路伊不是同一种人。 这果然是指,要我有帮不上忙的自觉吧? 「……嗯,抱歉,我这么胡来。我这就回去爱尔那边。」 我忍住了沮丧,这么说完之后,他却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我的手。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误会?」 「我并不是想甩开你……」 我们互看了几秒,被抓住的地方莫名地发烫,就连心跳也加快了。 「我并不是感到困扰……你可以不用转头回去。」 个性现实的我,因为这句话而再次拾起自信了。 「所以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对,请别跟我走散。」 路伊一脸纠葛的样子,以一句简短的话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既难为情又害羞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了掩盖这种感觉,我把手从路伊的手中抽了出来,并问了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路伊,建筑物的外墙颜色不同,是有什么含义吗?」 「根据使用的颜色不同,决定了房子的用途。例如这间屋子,主要是贩卖日常用品的商人所持有,而旅馆、浴场、餐厅等等,可以使用的颜色也有所固定。」 「这样啊。一目了然,很不错呢。」 当我佩服完了之后,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这么说来,我居住的世界好像也会有固定使用某种颜色的情况呢。」 「你的世界也是吗?」 我对着轻柔地回问的路伊点了点头。婚丧喜庆相关的,就是其中一种。 该不会刚才的水井跟浴场的形状也有含义吧。我好奇得感到心痒时,路伊露出了苦笑。 「响,我们还是先找地图吧。」 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催赶着我要以最初的目的优先。为了避免我对额外的事物产生兴趣而乱晃,纵使态度温和,还是照样警戒着。大人就是这样! 「……的确,就快要日落了,动作快一点比较好。我知道了。」 我暂且先乖乖听路伊的话,并瞄了一眼墙上积满灰尘的架子。说是架子,也只不过是用木板拼成了阶梯状的简易替代物,而且有些木头已经腐朽脱落了。 脚边散乱着看似是商品,但不知道其用途的小东西。虽然很想捡起来做各种仔细调查,可是我觉得路伊盯着我看的表情带着责难,要这么做好像有点困难。 我快速地瞥了室内一圈。里头的墙上垂挂着一片类似薄窗帘的布。 看来那里有连接到别的房间去。 「好想探险喔……」 「响?」 「没事!」 这是当我慌张地回答了之后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了与三春叔叔旅行的守则,也就是「来吧,别害怕!要积极地潜入可疑场所!」这样。回想起说着这句话时的三春叔叔,那充满玩心,乐在其中的眼神,以及令人怀念的旅行,让我差点笑了出来。但是,面容旋即却又变得扭曲。 三春叔叔还留在那座仿佛山水盆景般不可思议的申海镇里吗? 他在寻找我吗? 要是他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饱受煎熬,该怎么办?会不会也遭受了我的父母的谴责呢? 不,父母说不定反而会觉得「这下总算能自由了」,而感到轻松愉快呢。这想象中的情景令我感到心痛。 我用力摇了摇头以消去心中的寂寞,我要把三春叔叔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转换心情之后,我拿起了放在架上的老旧书籍。 「这里的世界地图是长怎样呢?是书卷?还是一张纸?」 就在我歪着头思索时,路伊伸手掀开了垂挂着的布帘,打算一个人进到别的房间去。 「啊,太、太诈了!」 我赶忙地想追上去,他却略微回过头,露出了「请你乖乖在这里找地图」的严厉表情。 「真是的!太过分了。」 我感到非常呕气。因为明白这是路伊为了尽可能王让危险波及我,而发自真心的顾虑,所以就更觉得闷闷不乐了。 「这样我就更要尽早成为破坏神系女子了。要变得可以单手轻松地举起路伊或是爱尔的身体的程度。」 我立下了新的目标,并再次开始检查架上的书籍,仔细地翻开每一本书。 「……伤脑筋,我虽然能听能说这边的语言,可是好像看不懂这里的文字啊。」 我直盯着写在书本背面的神秘文字。 完全看不懂究竟是写了什么呢。 「也就是说,到头来还是只能拜托路伊确认嘛。」 我开始对自己感到烦躁,内心也掀起了一阵涟漪。 「这是不能只有在行动上有所协助的意思吗?以头脑派女子为目标,感觉很辛苦啊。」 我不禁动作粗鲁地把书放回了架上。可能就因为这样,一只酷似蜘蛛的大虫子从架子的后面蹦了出来,应声落到地上。 「呀啊!」 因为是突如其来的状况,我忍不住惊吓而发出了惨叫。而且我前几天才被虫子爬满全身而已,就只有这个经验我不想再次体会了。 「响!」 去了隔壁房间的路伊伴随着高声的呼唤冲了过来。 「抱歉,只是有虫子跑出来,没事……!」 路伊没等我把话说完,便用单手紧紧地圈住了我。哇……哇! 「我、我没事啦!看样子只有一只虫,而且也已经跑掉了。」 路伊垂下眼看着我的神情顿时松懈了戒心。我觉得大惊小怪的自己好丢脸,才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的话,自己都对未来感到不安了。 路伊轻柔地用指尖把我似乎变得有些凌乱的浏海拨弄整齐。 「你也过来这边吧。」 「嗯……」 当我沮丧地呆站着不动时,他动作自然地拉过了我的肩膀,并走向隔壁房间。 路伊无论何时都很温柔。一般来说,像这样三番两次引起冒失的骚动的话,都会很受不了地说:「别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这样吧。 但他非但没有露出这种态度,反而默默地关心我。分明令人感到开心,却也觉得心酸。 「我找到地图了,还有几个可能用得上的物资。」 「真的吗?」 隔壁房间看来像是书房兼寝室的样子。 只不过书跟杂物都乱得像是被强盗入侵了一样。 「这边的空气也很脏呢,而且明明有窗户却很暗。」 我走到摆放在采光窗下方的长椅旁,单手一挥,拍掉灰尘。 当我愣愣地看着白色的灰尘脏污飘散在空中时,路伊捉住了我的手。在他的促使下,我在有虫蛀痕迹的这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就是这个,乌鲁斯周边的地图。」 路伊从放在长椅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了一个泛黄的书卷,并在我的眼前摊开。 「这……该说是标示已经简化到极限了吗……」 我原本怀抱的期待急遽萎缩。那是个简易到超乎想象的地图。 只有又粗又歪的线画出的地形,以及似乎是村庄名称的文字,跟标示在下方,代表了东西南北的符号而已。 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让这份地图起作用,毕竟就连距离感也抓不到。 注意到我的失落感,路伊马上单膝跪在地上,然后放柔眼神,露出了苦笑。 「如果是都城的图岭院当中收藏的地图的话,记载的内容或许会比这个详细……但内容可能不至于你所期待的程度。」 「『图岭院』?」 「就是保存管理众多书籍的建筑物。」 「啊,是像图书馆那样的地方吗……嘉蕾国的地图都是这样吗?」 「没错,因为大部分国民几乎都用不到地图。」 「这样啊。」 我想起了自己的世界的情况,并歪了头。 看纸本地图的机会好像确实很少,最多只有地理、历史课会用到。 旅行的时候,我也几乎都是交给同行的三春叔叔。总觉得社会人士比学生更常使用地图,虽说这应该也是要视职业而定。 「我国与他国相比,称不上是拥有特别广大的领土。然而,我们却有他国所无法拥有的稳固根基。」 路伊在这里暂时断句,白色的双眸自傲地闪耀着光辉。以拘谨的他来说,这是难得明显带有热情且炯炯有神的表情。或许,这就是身为守护国家的骑士所展现的骄傲吧。 我一瞬间看儍了,之后才接着开口询问: 「有什么呢?」 「——传统。」 我接收到了被郑重地说出的话语的份量,同时也感到不解。 我大概能够理解「传统」的意思,但这是根基? 「重视自己国家的历史……我这样想是对的吗?」 我不太确定地问,然后他露出了有些沉思的表情。 「当然也包含了这类情?……不过,该怎么说呢。基本上为了不干涉他国,除了紧急时刻,我们并不会积极拓展外交。虽然多少都有贸易往来,但那也只局限在必要程度而已。」 「嘉蕾国是处于类似锁国的状态吗?」 路伊干脆地点了点头,这也让我很烦恼该如何理解才好。尽量不与他国有来往是为了维系传统吗?再问详细点应该不会被嫌烦吧。而且这还真是越来越有种在上历史课的感觉了。 这时就想发挥为了考高中而埋头苦读的成果了,毕竟我也得成为头脑派女子才行。 「你指的类似锁国状态,是人们都不在意其他国家之类的吗?还是嘉蕾国贯彻了尽可能自给自足来解决一切的方针呢?」 也有可能是生活水平上的因素,导致没有余力关心他国的情况。 路伊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浮现了回溯记忆般的表情。 「葵弩嘉蕾新国被认为是始祖王——神所建立的神圣国度。」 「是欧里恩建立了国家,对吧?」 路伊眨了眨眼,先是盯着我看,并露出了微笑。 「拥有最古老的历史这点,具有重大意义。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神国……也就是不允许他国侵犯的国家,原本就规定了永久不可侵犯。」 「……是有类似国际法的条文规定不可以发起战争这样吗?」 「国际法?……是指国家之间签订的法律吗?不,这并不是法律上的问题,只是为了确保艾普利尔界的秩序,以及维持神圣性而已。企图侵略我国,就等同于唾弃神明般的重罪。所以我国是作为神威的中枢而持有武力,并非权威。」 我内心感到傻眼,觉得这是件很夸张的事情。 有为了维护传统而倾向锁国风气的国家,而且这点不但被认可,对外也是完全通用。这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别的国家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对。不过还是有表面上不反对,实际上却感到不满的新兴国家存在。也有暗地里跟表示赞同的列强联手,企图掠夺领土的国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场灾情整个扩散到全世界之后,也就没有人类之间掀起战争的余裕了。」 「既然土地会被盯上,我想想……也就是这个国家资源很丰富吗?」 「因为始祖王的恩惠仍延续至今。即使跟地形气候也有密切关系,就算如此,我国仍拥有许多丰沃的土地……结实累累的金黄色田地、花草芬香的草原、肥沃的大地、美丽庄严的王城,以及活力与自豪,分明这些原本都存在于这个国家之中……」 路伊眼中浮现了难受且悲切的光芒,使我的胸口一阵揪痛。 珍重的国家荒废到几乎令人怀疑是不是变成了其他国家的程度。明明就踏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却又不是自己的国家。这种焦虑感跟挥之不去的悲伤,也隐现在他的侧脸上。 路伊随即摇了摇头,恢复成柔和的眼神。 「没错,正因为是丰腴的国家,过去一直遭受到诸国与羡慕同等的忌妒。不过,无论对方如何威吓,我国自建国以来都未曾有过被占领的历史。而且嘉蕾国也不自傲于神的恩惠,确实致力于自我保卫上,所以我们的传统才得以依旧纯白无瑕。」 他傲然地说着的模样,总觉得既英勇又可爱。 「这样啊,毕竟有骑士在嘛。路伊你们就是国家的守护者呢,真厉害。」 「……不,这是生活在国内的人该尽的义务吧。」 「一般是不会只为了义务就赌上性命吧。『带着荣耀保护国家』,听起来很帅气喔。」 我说完之后,路伊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有种没想到会被夸奖,而不知所措的感觉,说不定脸还有点红。 「嗯,我大概懂路伊你们珍惜自己国家的理由了。」 这个因不知战败滋味而让人感到惊讶的国家,大家都以此为荣,应该也从来没考虑过要移居他国吧。 「原来如此……这样就算没有地图,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嘛。」 「会需要地图的就是军人了吧。」 「该不会骑士们手上有跟这个不一样的地图?」 路伊轻轻摇了摇头。 「不,没差多少。」 「假设有个鲁莽的国家强行把士兵送进来并引发了战争,只靠这个地图不会很困扰吗?开战场所的地形、周边城镇的状况等等,不是都该事先确认过吗?」 路伊稍微瞪大了双眼。 「——没错,所以这种情况……在开战前,我们会先放出暗兔。」 「……『暗兔』?」 「也就是潜入敌军或是邻近城镇,暗中进行谍报行动的人。」 「我懂了,是类似间谍的人……这种就叫做『密探』,对吧?」 这并不是念书有成,而是日本的漫画实在太棒了。 「要维持一团军队并不是只需要士兵,而是各式各样的人。支持士兵生活起居的人们会同行,而擅长变装的暗兔,则是经常从这些人的口中打探机密,我们也就得以他们所获得的内部信息来拟定战略。」 「把这些重要的信息都写在地图上不就好了?」 「要是地图被敌军夺走了,不就会有我方计划全部泄漏的疑虑了吗?所以将官们大多都记在自己的脑中。不过,其中也是有会详细记录在手札里,以托付给继承人的人在。」 我渐渐搞懂了。肯定是因为这里是个封闭的国家,所以敌军几乎都不清楚正确的地形跟村庄城镇的构造。不制作精密的地图,或许也是一种战略吧。 「如果那位将军被俘虏就糟糕了呢。」 「军队的将官就算率领士兵,也不会领头杀进敌阵。」 「所以……只是在远处进行指挥吗?」 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跟三春叔叔一起看的战争电影中的一个场景。骑在马上的将军,发号着施令大喊:「步兵,前进!」 「对。一旦失去了将官,战争的结果也就差不多确定了。」 这样说来,电影里也出现过在失去统帅军队的指挥官的瞬间,战况就陷入恶化,最后败北的剧情。 不过,我个人是比较喜欢优秀又帅气的军师,扳回了不利的战况,最后夺得胜利的剧情发展。但现实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啊。 「打不赢,又或是已经确信胜利的时候,提出和议并衡量协调利害也是将官的职责。」 「停止战争,并缔结契约吗?」 「战败国降伏时的评估,是很重要的问题。战争费用的负担、土地的让渡、家畜或是人质的准备等等……背负了众多负面的遗产。」 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有些焦急。怎么办,话题越来越难懂了,再继续说下去可能就要超过我的脑袋的负荷了 「最后的决策还是会交给国王跟各院,以及环来决定。因为身为骑士的我们,并没有与政策相关的决定权。」 「这样啊。」 「环」是什么呢? 没听过的单词。不过根据内容的脉络推敲,大概是类似议院的机构吧。我暂时先这么定义。 谈话的内容完全脱轨了,总之我明白地图会这么简朴的原因了。 路伊没有表露出特别想找地图的态度,是因为他明白就算找到,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在日本长大的我,有着「地图很可靠」的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而路伊肯定也是认为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的话,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啊,我想到一件有点在意的事情。 「那村庄跟城镇的人口……户籍是怎么处理的呢?」 「这部分是由领主来管理。领主有义务要定期向负责国土的开发、整顿等事项的地乐环报告管辖地区的详细资料。若是发现有问题,都城的考察团就会有所行动。」 「地乐环」?我就算有疑问,也没有勇气提出。 真的像是在上历史或政治经济的课程,让我拼命地绞尽了脑汁。是不是就像日本的国土交通省之类的行政机关呢?目前就先这么理解吧。 等到有多余的时间和心力的时候再问个详细就好。 「这样啊,我懂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路伊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我歪着头问,而路伊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随后又浮现了平时的那这恭谨的微笑眼形漂亮的双眸温柔地瞇起,明明是很内敛的表情,看起来却特别有魅力,令人心跳加快。 「你很聪明。」 「咦?你这个误会可大了!」 「一般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 这让我感到五味杂陈。要不是身处这种状况的话,我应该也不会积极地追问下去。 而且…… 「考试会出战争的问题,所以不读也不行啊——」 我混杂着叹息的独自让路伊愣了一下。 一股羞赧的心情顿时涌现。 我还能去上学吗?同学们的笑声在我的耳中响起。 那幅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教室的光景,不禁令人有些怀念。 ● ● ● 我跟路伊一起走到别的房间去。 那是设置在书房兼寝室旁边的储藏室,我们在那里的墙壁发现了一道隐藏的门。 让人联想到紧急避难用房间的隐藏的门里头,虽然不宽敞,但构造跟其他房间不同,似乎很坚固。 「所以这里果然是为了避难而建造的房间吧。」 听见我疑惑的声音,路伊回过头来。 「应该是,这里也有干粮跟可以保存的饮用水。」 「太、太好了,有喝的东西真是让人感动。」 我赶紧看了整间幽暗的狭小房内一圈。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屋主,但安心比愧疚感早一步涌上心头。 每当休息的时候,我都在烦恼该从哪里找到水跟食物,这样看来暂时不用担心了。 路伊粗略地瞥了密室整体一眼之后,蹲下身打开了放在角落的灰色包裹。我则是小力地拍掉了就堆栈在一旁的木箱上的灰尘,然后坐在上头。 我默默地看着确认包裹内容物的路伊。 「这是用谷物加工过的食品,是乡下地方经常吃的东西。」 路伊打开的包裹里面,装了有着颜色像是营养棒的固态食物,那个的大小几乎跟三日斤的吐司差不多。 「这还可以吃吗?」 保存期限没问题吗?要是在这里食物中毒的话,因为没有治疗方法,可能会攸关性命。 「放心,没有腐坏。」 路伊看向了我,微微一笑。 「还有其他可以拿走的东西吗?」 路伊点点头,却也露出了有些困惑且带点彷徨的表情,别开了视线到四周的东西上。看见他那副模样,我察觉了路伊的心境。 ——他大概是对这个家的屋主感到有罪恶感吧。 虽说是无可奈何的情况,可是我们做的事情仍跟偷窃没两样。 只目睹了「这里好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的我,与在嘉蕾国土生土长,亲眼看着人们度日的模样的路伊,想法及判断上都有很明显的差异。假设这里是日本,而且是我住习惯的城镇的话,我也会怀抱着不同于悔恨,却又会压迫着胸口的强烈情感吧。 加上路伊还是站在保护人民、取缔犯罪的立场上的骑士。 他当然会比我更感到强烈的困窘。 「路伊。」 我从木箱上跳下,来到了路伊的面前,凑近看着那对蒙上一层阴霾的月色双眸。 「那个……以神明眷属之名,我原谅你这份罪。」 「——响。」 「要是你现在肯被我这句话给唬过去的话就好了呢……就先暂时保留吧!等到一切都恢复原状,和平到来时,我们再一起来这里吧。带着一大堆道歉的礼物,为我们擅自拿走食物的事情,向这个家的人赔罪。」 路伊张大了眼,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我的嘴唇。 仿佛在用自己的手碰触我所编织的话语一般。 尽管我明白他这个举动的理由,但我毕竟不是爱尔,突然被人摸了嘴唇还是会感到害羞。我的身体稍微后退,以避免被察觉内心的动摇。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这次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怀感激地拿走吧。」 我希望能尽量减轻内心有许多纠葛的路伊的负担,但是不是反而说了多余的话呢? 「欧里恩跟席尔拜伊一定也会放我们一马吧。」 被停下了动作的他长时间凝视着,多少令我感到了不自在。 对重视自己是出生于神国的人搬出欧里恩这点,或许有些太轻率了。 又或者是他觉得「外来者别擅自说这种话」,而感到不愉快了呢? 「那个……我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但如果你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很自以为是,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结结巴巴地这么解释之后,路伊仿佛回过神般快速地眨了眨眼,并牵动了脸颊,垂下了眼。我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惹他不开心。 然而他随即抬起头,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谢谢你。」 我顿时感到无法呼吸。不知道是否因为提到神明之类的话题,路伊态度变得莫名恭敬。 「对你的思虑及宽容献上我的感谢。能听见你这么说,令我感到救赎。」 「……路伊,你的用词又变得硬梆梆了!」 虽然路伊带着忧伤却又仿佛感到眩目的眼神令我困惑,我还是刻意发出了开朗的声音,轻轻瞪视着他。 「你不愿意宽恕这一点吗?我还是认为得划分好身分地位。」 他露出了些许的动摇,视线稍微由下往上地看着我。都差点笑了出来。不过,同时也感到有点失落。 刚才的发言不小心让他意识到了身分、立场这些事情,而他把我的存在列入了「高贵之人」的分类当中。 这令我莫名感到恐惧,因为这并不是符合自己身分的评价。 「不行,明明我的年纪比较小。」 ——我不希望产生距离。 我隐藏了真心话,做出了任性的表现,想让这变成玩笑话。 「可是,这样不合道理。」 「那么,我也要对路伊说敬语喔。」 当我表示要采取实际行动之后,路伊却哑口无言了……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也是呢,以嘉蕾国的标准来看,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贵族嘛……这样是路伊的地位比我 高啊。直呼名讳真是太没礼貌了,因此以后我就称呼你为『路伊大人』。啊,感觉很新鲜,好像还不错呢。」 「……」 哇啊,路伊居然整张脸都表现出了难以接受的神情。 真是个反应直接,而且生性认真的人啊。路伊的行为举止真的很可爱啊,我 「那么,也已经黄昏了,动作得快一点才行。来确认一下别的包裹内容吧。」 「响。」 「路伊大人也请来帮忙,我会负责打开这边的包裹。」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 「路伊大人?」 我这么呼喊后,他很明显地退缩了。 「……你对我这么态度恭敬的话,我会非常不知所措。」 路伊单手捂住了嘴,接着像是举手投降般小声说着。 「太好了,是我赢了吧。」 我开心地凑上前盯着路伊的脸憔。 这让他更加手足无措了。他的眼角是不是有点红?因为室内昏暗的关系,无法看清楚。 「……对,你赢了。」 「嗯,女孩子这种生物向来都是无敌的喔。」 我微微一笑,并接着打开了下一个包裹。 第二章 魔之夜晚 当我们抱着在密室发现的战利品,回到了爱尔等着的入口时,幽暗早已悄悄地从远方来到村里了。 爱尔像在倾诉着寂寞般,发出了一阵鼻鸣,并用力摇着尾巴,急忙凑了上来。 「抱歉,我们回来晚了。」 我轻柔地抚摸着把头压上我胸前的爱尔的喉头。 「路伊,接下来要——」 我正打算询问时,路伊的表情却让我吓了一跳。 他带着凝重的表情眺望着天色逐渐暗下的灰色世界。 「快走吧。」 「唔、嗯。」 在不接受异议一般的强势语气的迫使下,我急忙点头。 当我磨磨蹭蹭地想将找到的食物、饮用水、换洗衣物一口气放到爱尔的背上时,似乎是看不下去我那不利落的动作,路伊伸出手并迅速捆绑好行囊,不容分说地抱起了我。 「路伊!」 即使我发出了惊叫,注意力仿佛是被什么给拉走的路伊也毫不在乎,不发一语地把傻眼的我和行李一起放到爱尔身上。 「从这边离开村庄吧。」 路伊指引的路跟我们之前踏着旅途过来的方向相反,那边大概是南方吧。 我虽然感到困惑,也还是催促着爱尔行动,接着它用几乎是小跑步的速度开始前进。 带领着爱尔的路伊全身紧绷,万分警戒地观察着周围。 路伊突然散发出紧张气息的模样,令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我用双手抓住了爱尔的毛,直盯着左右两边轮廓渐渐消失在幽暗之中的建筑物。 「路伊,因为就要晚上了,所以你才这么急,对吧?」 「——」 我没有得到回答。单看他那丝毫不敢懈怠的态度,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问错。于是,我再次将视线移向四周。 就在这时—— 「啊!」 我大喊出声。 路伊和爱尔则是同时迅速地转头看向我。 「刚才……」 建筑物的阴影下有东西在动,我不认为是自己错看了,因为我的视力算是好。 「请别管,我们还是先赶路吧。」 路伊又开始用敬语了……不过现在并不是能提醒他这件事情那般的轻松气氛。 他自己应该也察觉了我所目击到的东西,却刻意装作没看见。而且这行为的言下之意,也是要求我这么做。 假如在那里的是危险的魔物或野兽,不可能就这么持续无视下去。毕竟要是被跟上了,觉得困扰的会是我们。 「爱尔,稍微停一下。」 我想在逃跑前确认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这么一想,我便要求爱尔停下脚步。 「不可以停下来,我们要优先离开村庄。」 路伊的态度明显不对劲,几乎失去冷静一般,拼了命地就是不想让我看见「那个东西」。 跟魔物出现时,那想尽办法让意识保持清醒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看见的奇怪东西,该不会是……」 ——雷姆? 绝对是。我满心激昂,确信了这件事情。我甚至开始觉得「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点,是比什么都还重要且正确的事情。 「我是为了让雷姆变回『人类』才来到这里。」 甚至抛开了想回到家人身边的想法,隐藏了在未知世界中旅行的恐惧。 所以,我怎么能逃避呢! 「我要去确认。」 「你说什么?响,等等!」 我无视路伊的声音,急忙将跟行李捆在一起的欧里恩的剑抽了出来。 我抱着剑,使劲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 「是雷姆对吧。」 「——响!」 路伊着急地放声大吼。 「如果雷姆……如果幽鬼就在那里,我就必须去面对!」 表情凶狠的路伊在干劲十足的我的前方挡住了去路。 「不行,你做不到。」 这断定的语气令我感到不悦。 「……分明什么都还没尝试过,为什么你就要如此表达否定呢?」 我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之后,路伊显得有些畏缩。 我……现在也还是无法不对自己没有帮上任何忙而感到懊悔。 路伊根本不把我算进战力当中,只期待可以使用神剑的王子们。 无论失败了多少次也学不到教训的我,当然会有不被信赖的落寞感。 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希望能够想办法减轻独自一人熬过艰难日子的路伊的负担。他总是哀伤地看着我,像是害怕我会不会因为微不足道的一道冲击就碎掉了,宛如对待脆弱的易碎品一般与我相处。因此,我才想表达出「我并没有那么脆弱,在必要的时刻,我还是做得到的」,这样的意志。 「爱尔!」 我大声呼唤爱尔。再这样下去,路伊八成会不由分说地阻止我的行动,而单凭我的力量肯定敌不过路伊。 ……我明明呼唤了,却连爱尔也表现出迟疑,仿佛像在询问路伊的意见般,看向了他。 这让我大受打击,感觉就像遭到了背叛。 ——太过分了! 「爱尔!」 我带着愤怒再一次呼喊,即使如此,爱尔还是没有立刻回应,并犹豫了一下。直到跟我对上了眼,它才终于为了遵从我的命令,死心般地动作起来。 「不行,你不可以过去!」 爱尔绕到伸出了手的路伊面前,低声咆哮着。 「响!算我求你!」 「放心吧!我会小心!」 我重新抱紧了剑,并冲往了建筑物的方向,我兴奋得简直是意气风发。 路伊制止的声音紧迫在后。虽然在意,但要是这时回头,一定会产生迷惘雨丧失斗志。再次定下了决心之后,我朝着建筑物阴影下,那个好像有东西在动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我所目睹到的是…… 「——咦?」 那个不同于我想象中的幽鬼的东西。 ● ● ● 我在脑海中所描绘的雷姆的姿态,是像会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半透明且既苍白又模糊的幽灵。因为我一直记着的,是欧里恩用「恶灵」一词所做出的比喻。 但是,从建筑物的阴影下悠悠出现的却是…… 的确,这确实能算是不死系的吧。 「——这就是雷姆?」 我毫无防备地呆愣在原地。 用莫名缓慢的动作爬了出来的异形的身影。 还发出了「啊啊……」的一道像是在撒娇的悲切痛哭声。 「脖子……是变得像是长颈妖怪一样吗?」 不对,脖子的皮肤仿佛强力橡胶一般拉得很长。每当手脚晃动时,皮肤就会像麦芽糖一样伸缩。 「可是,这个是……人类?」 我大惊失色地察觉了这点,感到一股如锐利刀锋刺穿了胸口般的强烈冲击。 「不过,的确是有曾为人类的痕迹……」 既不是半透明,也不是恶灵。那确实有肉体存在,甚至还有头发! 「怎么会……」 我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人类外型保留得太过完整的样貌,皮肤的颜色很正常,肩膀的线条也很圆滑。 但要撇除手脚跟脖子异样地拉长的这点就是。 雷姆在瞠目结舌的我的面前微微摆动着身躯,用伸长的手的前端,拉起了垂落到地面的头。还特别仔细地整理了乱卷乱翘的头发,并像是特意要让我看见一般,改变了脸的面向。 「是 、是个女人?」 是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快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浅金色的发丝,以及柔弱表情的女性。 她全身赤裸,似乎很悲伤——而且还极度孤独。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嘴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这是、什么……?」 我光是往后退几步就费尽了全力,双脚仿佛被固定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女性……雷姆抬头看着我,随后又像是要诉说什么一般啜泣起来,并用无力的双手紧紧捉住了散乱在地上的头发。 ——讨厌,好恶心。 已经麻痹的脑袋的某个角落,清晰地浮现了抗拒的话语,以及涌上心头的猛烈厌恶感。 然而,我却一秒也移不开视线。 充满人性的那些动作、姿态,看上去着实丑恶得令人难以置信。 至少……至少外观能再像怪物一些的话,我还…… 雷姆再次地呜噎哭泣。 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到最后,眼球咚的一声,跟着泪水一起掉了下来。 眼球掉了。 「咦……」 踩扁了掉在地上的眼球后,身躯开始摇晃起来的雷姆,从看得见骨头的眼窝中垂下了仿佛隧煮好的面条般滑溜的白色管状物。 接着,雷姆缓慢地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雷姆像感到痛苦,又像是觉得发痒地使劲扭动身躯。那扭转了一圈的躯体在发出的「噗叽噗叽」声响后,皮肤就此裂开。尤其腹部特别惊人。那看起来很柔软的肉被扭断之后的下一秒,响起了溅水声的同时,内脏跟浅色的血一起落到了地上。 「骗、骗人的吧。等等啊……」 我止不住发寒,想捂住眼睛却又做不到。 「这、这是真的吗?不是幻觉?」 从肉体一个个掉落出来的内藏都像在传达自己的新鲜度,散发着微微的热气。还有粉红色的筋,以及带着皱折的红色肉块。 滑溜溜又带着光泽,染上腥膻色彩的绳状肠子就像是鱼的尾鳍一样,用力地一再拍打着染血的地面。而拍打时产生的飞沫,就这样「啪」地溅到了失神呆站着的我的脸颊上。 那传来了腐肉的浓烈腥臭味。 「不要,快住手……」 我不禁出声恳求。然而,可怕的冲击却还没结束。 雷姆把地上的内脏扫过来收集完了之后,便塞进了自己嘴里,开始咀嚼。 如橡皮般拉长的喉咙一边膨胀鼓起,一边吞下那些东西。不禁令人联想到卡住的水管。 雷姆一味地分解自己的身体,然后吞咽下去。 但无论再怎么吃,都是呈现腹部裂开而且身体扭曲的状态。吃下去之后,又会传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而烂掉的内脏就这样从断掉的骨头缝隙间,一滩滩掉落出来。 这无意义的咀嚼一直不断重复到叫人感到急遽的恼火。 到了最后,雷姆动作焦虑地扯断了自己的长脖子。 仿佛癫瘸发作的小孩,动作粗暴地把皮肤揉成一团后,硬是将头贴到躯体上,就像在组合玩具配件一样。接着,还折断了肋骨,开始舔舐了起来。 ——人类逐渐毁坏了。 我亲眼目睹了那个过程。 「这……这到底是……」 雷姆的动作越发激动。不但摇晃着身躯,双手也接着把头发连着头皮扯下,就连自己的舌头也拔了下来。一个人类,正在趋向崩毁。 我从脚底窜起了一股恶寒。这是什么?我到底在看什么? 「响!」 路伊呼唤着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整个世界发出了声响并颤抖着。 不,颤抖的是我的身体跟视线。 我的精神似乎跟着雷姆的身体一起慢慢崩坏。 「……路伊,爱尔。」 我的目光紧紧盯在雷姆的身上。从刚才开始,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移动双腿。 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及晕眩感袭来。一个人类居然可以像这样渐渐崩毁。 「别看。」 路伊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边,像是要保护我一般拉过了我的肩膀,并用宽大的手掌覆上了我的双眼。 但从路伊的手指缝隙间,我还是能窥见如地狱景象般惨烈的现实。 欧里恩和席尔拜伊给了我哪些忠告? 真的杀得死雷姆吗?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吗?他们不是都表现出这些担忧了? 路伊也是,他为什么会那么不放心呢? 因为充满了令人无法别过目光的丑恶事物。 ——我真是个笨蛋。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忘掉这一切吧。」 「……忘掉?」 忘掉这一切? 我该如何从脑中消去这惨绝人道的「人类」模样呢? 要是有这种魔法,拜托现在就对我施展吧。 「还不要紧——雷姆还没有脱皮。」 路伊僵硬的声音把我如水波荡漾的微弱意识中,拉回了现实。 「皮……什么?」 「在完全褪去『人类』的外皮之前,还不会攻击我们。」 ——把「人类」的外皮脱掉之前? 「路伊……这是什么意思?」 「忘了也没关系,这不是你该看见的东西。」 呜……我听见了爱尔不安的低鸣。 「等、等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脱掉外皮?」 我单手压住了太阳穴,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额头居然湿透了。而且不只是额头,就连手上也沁出了汗水。 「我到这里来……」 「响,别再想了,你快退后。」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好可怕、好可怕,拜托了,谁快来救救我。我下不了手啊,这种东西我杀不死啊。我办不到,好恶心! 内心蹦出了无数惨叫在回响。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一开始就看见了人类的外型。 是人类,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的真实身分是人类。 杀死雷姆这件事,也就等于……对人类下手? 那「人类」的姿态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撑不下去了。 得知了这点之后,纵使失去人类的原型,纵使完全化作丑陋的容貌,那「人类」的模样仍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好沉重,手里的剑令我感到无比沉重。 这种事情我再也受不了了—— 「响!」 我的身体突然大幅倾斜,路伊即刻撑住了我,但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向他道谢。儿时的记忆忽然与雷姆的姿态重叠,浮现在眼前。 炎热的夏日,我因为好玩,而把在柏油路上爬行的蚂蚁群踩死了。流到脖子上的汗水和从树枝间洒下的阳光,袅袅升起的热气、尘土味,自己落在柏油路上的深色影子,以及在弄脏的鞋子底下,变得支离破碎的蚂蚁躯体。甚至连闷热的绿叶味道,以及刺耳的蝉叫声,全都清楚地回想起来。 这件事情是我的秘密。到现在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总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感知就有点不太对劲。 「快,请往后退吧,转到过后面去。」 路伊用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几乎令人不敢呼吸的沉重沉默。他像是安抚般将恍惚的我往后方一推,接着嗖地拔出了巨剑。 我愣愣地把视线从路伊移到了雷姆身上。 雷姆……正逐渐变形到下一个阶段。 呈现四肢趴地,已经半毁坏的肢体剧 烈抽搐着,歪曲的背脊发出了声音弓起,然后裂了开来。背后如花瓣一般皮开肉绽,带着光泽的红色肉片缠绕在骨头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背上长出了肉食性植物一般。 雷姆像野兽般低吼之后,下一刻就将脸转向了我。 明明就没有眼球,却感觉得出来那是在看我,而这让我的脸色也一阵发白。 「路……」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路伊的衣服的下一秒—— 雷姆脸上的皮肤仿佛葡萄皮一般,滑溜地剥落得一干二净。 「什——」 随之露出的头盖骨,苍白得在幽暗中看起来异常突兀。 皮肤的纤维像是唾液一般缓慢地丝丝牵起。 路伊刚才的话闪过了我的脑中。雷姆开始褪去「人类」外皮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上,我用力抿住了嘴唇,手脚末端变得像是摸过冰块一样冰冷。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就这么昏过去。当我抱着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时,路伊默默地朝着雷姆走近了一步。 「路伊……!」 「得尽早斩断。」 有东西从雷姆如花朵般绽放的背后爬了起来。 「……什、什么?」 不对,与其说是爬起来,更像是心脏把血肉都卷了进去之后膨胀了? 那个部分急远地肿胀肥大并产生了变化,让人以为从背后出现了别的生物。这模样仿佛是在诉说着,肉块形成的怪物才是真正的雷姆。 「雷姆——即将诞生。」 路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般的独自使我缩起了身体。 内脏的一部分附着在那个肉块怪物……「雷姆」凹下去的头上,而粉红色的筋则是表征了嘴唇。 「雷姆」把有如苗床的毁坏肉体压扁之后,反复地缩小又膨胀的变化。过没多久,那皮肤的颜色开始有了改变。 逐渐成了像气球一样稍微能让光线透过去,看得见内部的身体。 带有半透明薄鳞片的皮肤包覆着肉体,以及在体内循环的血肉与骨头的碎片。 笨重的躯体上斜斜地长出了疑似头部的东西。 我差点要发出空洞的笑声……因为我一时做出「好像搅拌器一样的身体」这无聊的联想。而这台搅拌器则是不良品,牛奶般的白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落,似乎是融化了的脂肪。 路伊站到雷姆的正前方,并举起了剑。 接着蓦地把剑停在半空中。 「——响,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点吗?」 低沉的嗓音可以让人感觉得到他内心的纠结,我失神了一瞬,转眼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欧里恩他们说过,一般的剑或是魔术是无法使雪姆恢复原状。但是,他们也提到了或许还能勉强消灭雷姆。 也就是说,如果是在完全变身之前,就能连同灵魂一起消灭雷姆的意思吧。 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话,那被杀死的雷姆不用说,对于握着剑的那一方来讲,也是一种残酷的行为。 不但目睹了还保有人性的阶段,而且现在对方正在变化中,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只要恢复了一些冷静,除了厌恶,更会感到强烈的愧疚及哀恸。 「很快就结束了,我只是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我凝视着这么说着的路伊的背脊,那是一道温柔的嗓音,可是他坚决不回过头来。 他是骑士,可能过去曾有手刃罪犯或是敌军的经验。 然而不管对象是谁,夺走生命的行为本身就相当沉重,必须做好觉悟才行。再加上对方如果原本是无辜的一般村民—— 所以,路伊才不敢随便接近村庄。 躲在森林中确实是比较方便,但在情感上他肯定也不想进到村庄。 我还察觉到了别的事情。路伊是否最害怕碰到这种情况呢? 询问自己能不能使用神敛,并希望能尽早让王子们复活。 他并非轻视我,也不是在刁难我,而是想在这个过于残酷的现实中,尽全力守护我。 「然而,我却……」 我感到一阵晕眩。我居然害得他非得杀了雷姆不可。 「……我一直认为要是可以跟路伊一样成为骑士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互相帮助……」 「响,请你快离开。」 我倾吐出的破碎言语,被他用坚决且强硬的口气给打断。 一旦由路伊代替我挥了剑,这个人就再也无法复活。 而是会以雷姆这个怪物的姿态,连同灵魂一起被消灭吧。 「求求你,等我一下。」 现在,我的软弱又再次让路伊来承担。 跟前几天的虫子事件一样,不谨慎的人明明是我,他却丝毫不责备我,总是想一肩扛起所有责任。 但是,这次却是更加难受。这就和夺去他人的性命没什么两样。 他究竟是以多大的觉悟握住了这把剑呢? 「——路伊。」 就在那瞬间,我捉住了路伊正要挥下剑的手。 路伊的身体发起一个哆嗉并微微颤抖之后,总算将视线朝向了我。如我所想的一样,那是只包含了担忧的双眸。看见了那对双眼的当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了我的喉头。 ——快行动,不要逃避! 我感觉从远方传来了斥责自己的声音。虽然是用尽全力的虚张声势,我还是露出微笑。 「不行,不能由路伊动手。」 「必须要快点解决,否则雷姆将会完全成形。」 「不是用我的剑的话,是无法变回『人类』的喔。」 大概是对我不听他的劝诫而感到焦躁,路伊咬住了下唇,想把我往后推开。 而我摇摇头阻止了他。为了不让他以为我在害怕,我坚定地看回那对月色的眼眸。 「放心吧,路伊。就交给我吧。」 我确认完情况之后,便与雷姆对时。 为了做出了结。 ——怎么办? 脖子的后方渐渐发烫,我握着剑柄的手再次开始冒汗。得快点行动,只要挥下这把剑就行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但是,要砍哪里才对呢?头?肩膀?四肢?我完全没有概念。 我好害怕啊,欧里恩、三春叔叔。看来,我果然还是无法成为骑士! 各种思绪在我心中缭绕不去,我自己也很清楚,撑住敛的手臂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不要,我做不到,我好想逃跑。 但不快点动手的话,雷姆就要—— 「……!」 几乎已经「脱皮」的雷姆,用仿佛蛇尾巴的舌头卷起了像是衣服一样脱掉的「人类」残骸,发着咕嚓咕嚓的声音,开始吃了起来。 在那之后,更是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头盖骨,并把附着在内侧的脑浆揠挖了出来,像是在喝汤一样啜饮而尽——并打算将净空的头盖骨宛如帽子一般戴到自己头上。 几乎没有人类的原型了。 那只是装上了手脚,莫名奇妙的怪物,而手指的形状则是宛如昆虫的一样。 ——这就是雷姆。 该怎么说呢……从喇才开始自己的感官就变得非常不真实,还充斥着杂音。仿佛不知何时,内心有人住了进来。而「那个人」的感觉变强时,自己的心声就像产生了回音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的意志不承认这个光景的存在。 ——我不想砍下去…… 这真的是现实吗?我非动手不可吗? 我害怕得牙齿打颤,心跳声也大得刺耳。 我死都不想 砍下去,我无法承受。 「——」 【插图】 就在雷姆把头盖骨嵌到头上之前,我挥下了剑。 那是我近乎心碎地深刻了解到自己所踏上的命运的瞬间。 踏上那个宛如满地荆棘的道路不断延伸下去的,互相残杀的残忍命运。 ● ● ● 我确实有砍进肉块的感受,力道还反弹到了我握着剑柄的手指上。 这让我感到一阵发寒。这不容分说地告诉我,自己正在砍杀「生物」的事实。 「……砍得不够彻底……!」 由于没有整顿好的情绪阻碍了我,手臂没办法好好使上力气。 胡乱挥下的剑发出了令人感到不悦的声音,在劈开了半透明的皮肤之后,就这么卡在肩头,拔不出来。 「讨厌……!」 雷姆发出悲痛的哭声,抵抗般地扭动着身体。剑跟着那动作一起摇晃,这牵连起我的身体也跟着摆动。从切口喷出了无法分辨是血块还是肉片的黏稠体液,渐渐弄湿了我握着剑的手和衣袖。 可以感觉到体温的温热体液,让我觉得一阵恶心。 「拔、拔不出来!」 决停下来,别再动了!剑拔不出来! 「响!」 路伊迫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我无法做出回应。现在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啊! 快救我,我不想面对这个啊!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路伊却没有过来帮我遮住视线。 因为我拜托了爱尔不要让路伊靠近。 够了,我受不了了! 我简直就想立刻丢开手中的剑,遮住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为什么我非得做出这么惊悚的事情不可呢?为什么? 我几乎要尖叫出声,但是握住敛柄的手仿佛被绑住了一般,无法松开。我的内心顿时变得一阵慌乱。 我从没想过会是这么糟糕的状况!我心中的某处确信着,毕竟自己是从神明获得了力量而来到这里的,既然如此,应该能够帅气又顺利地完成这个使命。到了关键时刻,再像梦想中的救世主一样,使用强大的力量,做出简洁精粹的行动。 然而,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帅气,不如说我非常想逃跑! 「……!」 就在我想逃避现实时,我的剑依旧卡在雷姆的肩膀上。 发觉这个事实之后,我只感到不寒而栗。我还是得继续砍下去! 我逼迫自己打从喉咙深处逐渐涌上的怒气、厌恶和恐惧全都化为力量,使劲固定住手腕,并像是要压上去一般,把体重加诸在剑柄上。 这时,只听见了奇怪的「滋噗」一声,刀刃的部分更深埋进了雷姆的肩膀里。 真是令人不禁全身打颤的光景。我正打算动手杀了这个生物。 我就快失去意识了,我从来未知这种现实—— 「响。」 那是在我快昏过去的前一秒,路伊及时发出了声音。 我不断眨眼,并吞下了积在嘴里的唾液。 要是在这时昏倒的话,就得换路伊代为收拾这一切了。 「……没事的,再等一下。」 我并不是为了被人守护才来到这里。 纵使这没道理,令人害怕,叫人想哭,这依旧是自己选择的命运。 没事,很快就结束了。我不会逃避,为了终有一天要带着自信回到双亲所在的地方,我才决定要在这里努力。 「我要让你恢复原型……!」 没错,只要杀了叫做雷姆的怪物,就会恢复成人类。虽然是杀生,实际上是为了再次苏醒的砍杀。我用不着害怕,这是正确的行为。 我像是找借口一般在内心不断反复着,紧抓住这些想法,好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挤出了剩下的气力之后,我把所有力量都注入压着剑的手上。 当那如同水花溅起一般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雷姆的肩膀终于一分为二。 一声宛叫人感到心寒的尖锐惨叫,响彻了这个幽暗的世界。 ● ● ● 劈开雷姆的反弹使我的身体用力往后方一跌。 我以为会就这么摔倒在地,背却撞上了柔软的东西。爱尔那身蓬松的毛皮搔痒了我的脖子,还有一双抓住了差点当场跌坐在地的我的手臂,并支撑住我的大手。 「路伊……爱尔……」 我喃喃出声的瞬间,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安心、痛苦和疲劳感交织在一起,那感受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但我强忍住,故意将脸背对着他们。 「啊……」 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就像是在烧烤食物的时候,听到就会让人不禁联想到香气扑鼻的声音,传入耳中。雷姆的身体痛苦地前后晃动着,那是会令人联想到不倒翁的摆动规律。 「什么?还没结束吗?」 「不,不对,这是……」 路伊抓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 肉片如火星劈哩劈哩地喷出般四处飞散,就像是拼好的拼图一片片散开。接着,溢出来的肉片跟血液又仿佛被磁铁吸引那般集中,并开始再一次架构成形。 「难道说,真的……」 路伊恍然地喃喃自语。不知何时,肉块形成了茧的形状。 像魔法一样在透明的膜里面准确地堆造出的肢体,白皙的肌肤、手脚,雷姆的身体用快转播放般的速度恢复成人形。 以骇人的速度进行的治疗,正将身为人类的正道复原到雷姆身上。 ——我办到了吗? 我又快要哭出来了。我屏住了呼吸,与路伊一同默默见证着复苏的过程。 能将直到不久之前,还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恐惧感一笔勾消的奇迹,正在发生。 「——活过来了。」 路伊难以置信地感叹着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 透明膜裂开,看似代替了羊水作用的浅赭色液体被排出来之后,随即就有个女人的身体倒落在地。 雷姆真的变回人类了。 「啊、啊啊……」 细微且平稳的气息,随着呼吸一起摇摆着身体。 一位女性在我们的面前成功复苏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国家之后,第一次目睹的复活。 「……我……」 跌坐在地而且全身沾满体液的女性,用略带恍惚的表情抬头看着我们。 「这里是……?」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嗓音呢喃。 ——变回来了! 「太好了……!」 原本有些走远的感官一时之间都回来了,喜悦与安心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庞大又强烈的情感,甚至连指尖都感到阵阵发麻。 我好想要不顾一切地大叫,体内的细胞开始大声活跃地动了起来。好厉害,好厉害! 我也有可以在这个世界帮助人的力量。 这样的话,我之后也能持续下去。可怕的只有挥剑的时候,但马上就会发生奇迹! 这单纯的想法蒙蔽了我的双眼,导致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实。 这位女性的复活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本身的力量,而是欧里恩的剑所产生的奇迹。我怀抱的骄傲成了判罪的刀刃,一个翻转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眨眼之间的喜悦。 「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得救——」 爱尔冷静的低吼声打断了我沉浸在自我满足中而兴奋不已的声音。 我朝女性伸出的手停下了动作,带着笑容,一脸愚蠢地回过头。 「……咦?」 我耽溺在喜悦中的意识与现实有所落差,脑袋一时之间追不上映入眼帘的景色。 什么时候—— 四周都被黑暗的气息给包围了。 日落了。 而这片黑暗也是惨绝人寰的现实即将展开的暗号。 「不会吧……」 我们居然被如此……如此众多的雷姆给团团包围了。 ● ● ● 「响!」 率先回过神的路伊抱起了愕然地呆站着的我,而就在那个瞬间,快如箭矢的球型肉块掠过了路伊身旁,刺进了我刚才站着的地方。 只见被贯穿的地面迅速变色且腐烂,叫人怀疑那肉块是否本身就带有剧毒。 「——这是……什么?」 我依旧呆若木鸡,精神上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个状况。 身体就只是一个劲地不断发抖。 「快坐上去!」 路伊粗鲁地把我放到爱尔背上。见他打算拔剑的模样,情急之下我便抓住了他的手。 我跟路伊的目光短暂的相交。 在那之后,爱尔稍微压低了身子,仿佛在低声催促着路伊快坐上来。爱尔分明平常是绝不让他坐上自己的背,而这也就代表了现在状况真的严重到爱尔愿意忍受这一点。 路伊踢开了接近过来的雷姆,拉开距离之后就以敏捷的动作跳到我身后坐下。 爱尔轻轻一跳,并威吓着摆出攻击姿势的雷姆。 我一边承受着地的冲击,一边把视线投向四周。黑暗的世界,一片毫无救赎的漆黑。 雷姆们的咆哮声像歌声般一再重叠,互相交错。 颜色混浊的魁梧躯体,再加上被随便安置在身上的头部。每个雷姆都像穿戴盔甲一样,戴着白色的头盖骨,但是身体的形状却是千差万别。 ——要跟这么多对手交战是不可能的事情。 恐惧窜上了我的背脊,觉得心脏好像紧缩了一下。事到如今我才想起,这个村子里有多少位村民,理所当然就存在着多少雷姆的事实。 路伊明明是那么急着要赶路! 而光是斩下一个雷姆就如此犹豫又害怕的我…… 「怎么可能斩得完这么多雷姆……」 除了逃跑之外,就没有能死里逃生的办法了! 「……抓住我的手!」 我甩开了苦闷的情绪,从爱尔的背上朝着蜷缩在地的女子伸出了手。 女子果然地环视着四周,然后动作缓慢地朝我递出了她的手。 白皙纤长的手,似乎很适合摘下美丽的花朵。 当碰触到指尖时,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我们像是互相吸引般,彼此注视着。 「啊。」 忽然,女子惊讶地瞪大了一双蓝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黑暗当中,居然还能清楚地看见一根根的睫毛。 那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双眼啊。当我这么想着的瞬间,女子的身体就被使劲地往后拉去。 「——!」 我甚至忘了眨眼,紧盯着在眼前上演的诡异景象。 把她拉过去的雷姆们,正一口咬上了她那纤细的肩膀和背。 「住、住手啊!」 我回过神之后赶紧探出身体。 「不去救她的话……!」 女子就会被雷姆吃掉了。 「不可以!」 路伊从后面用力抱住了打算踏到地面上的我。 「放开我!不带走那个人的话她会死啊!」 「已经来不及了!」 路伊封住我的抵抗的手,用力到令人感受到了怒意。 「为什么……怎么会……」 路伊的话在我脑中不停反复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 她才刚复活啊。 就在刚才,我让她完全复活了啊! 当爱尔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时,响起了女子的惨叫。救我、别走、不要丢下我。划破了黑暗,仿佛坏掉的音乐般拉长了尾音的声声恳求。 「我、我想去救她!她才刚恢复成『人类』,是我第一个复活的人……!」 「响!拜托你别乱动!」 残酷的光景深深烙印在眼底。 拼死挣扎哭喊的女子的白皙裸体,渐渐被飞扑而上的雷姆们覆盖。被往左或往右拉扯,她在雷姆之间隐隐作现的肢体,多次猛烈地弹动着。 一声特别凄厉的惨叫传来,我像是被鞭打一般缩起了身体。好几只扭曲的手抓住了她摆动的白皙胸部和双手,并用力扯下,接着就传出了吃东西的啃咬声。 还有轻易地从浑身是血的身体中被拉扯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五脏六腑,而怪物们也咬上了女性满布泪水的光滑脸颊。悲鸣与咀嚼的声音交错响起,并侵蚀了我的理智。 那是一顿疯狂的晚餐。我全身麻痹,也无法顺利呼吸,仿佛身心都被推进了地狱。我不相信。拜托谁快去阻止、快去阻止、快去阻止,拜托不要再吃她了。 忽然,我注意到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舞。 那是如蜘蛛丝般细长的东西。 那是女子被扯下来的发丝。 「啊、啊、啊啊……」 我快疯了—— 女子像是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宛如野兽的叫喊。 在那之后,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是路伊的手整个遮住了我的双眼的关系。他将我的头紧紧压上了那厚实的胸膛,以遮蔽掉所有声响。 但我还是听见了悲鸣。声音黏附在耳膜上,让恐怖渲染至脑袋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突然开始流动了。爱尔撞开了一部分扑向我们的雷姆,开始奔驰。 我的心跳加快,身体也一直在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浮现了面露哀感的欧里恩他们的身影。 ● ● ● 「该往哪里前进才对呢?」 我茫然地喃喃说着。 村庄里的雷姆多到令人怀疑究竟之前都是躲在哪里。 从建筑物的后方、树荫下、黑暗深处,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冒出来。 我只能一股劲地发抖,紧贴在路伊胸前。 填满了摇晃的视野的雷姆身影,以及一声声细弱的哭泣,仿佛在黑暗中不停回响。 「居然有……这么多……」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雷姆的模样千奇百怪,有异常膨胀的身体,也有像被榨干了的捆瘦身体,身高也是高低不一,就像是画里面的丑恶怪物们。 血肉在半透明的皮肤里发出了咕啵咕啵的声音。有缺少双手,也有宛如蜘蛛长了八只脚的雷姆,还有黏着两颗头,或是左右两只手长度不同的雷姆,也有像蛇一样爬行的类型。 反而保有「人类」原型的雷姆是极为少数,这令人只感到嫌恶与恐惧。 「就算如此,这些怪物——过去也跟我一样是人类。」 或是思慕着某人,或是偶尔争吵,像这样活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的人们。 「雷姆真的没有任何还是人的时候的记忆吗?」 「……响,千万不能有任何期待,雷姆没有『人类』的心。」 坐在身后的路伊用僵硬的嗓音断言,这让我苦着脸低下了头。 「我们得先想办法脱离村庄。」 「……嗯。」 我虽然点了头,结果却马上体认到要逃出乌鲁斯可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与夜晚的到来一同出现的雷姆们,正以野兽般的动作及速度袭击而上 。 而我们不过是软弱的猎物罢了。 载着我和路伊的爱尔拼命奔驰着寻找生路,并费尽了心力要踹开靠近的雷姆。 这样寻不着一丝希望的状况使我绷紧了身体。 ——要是逃不掉的话呢? 我肯定也会踏上跟那名女子同样的运命。 感受到肌肤起了鸡皮疙瘩的恐惧立刻让我清醒。要是那样的话,身体会被雷姆四分五裂,人会变得疯狂,而最后落得自己也变成怪物的下场。 我吐出了紊乱的呼息,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几近要大喊出声的抗拒从腹部内涌上。 ——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自己会牺牲死去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女子见死不救的罪恶感,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现在比起悔恨自己的卑劣,我光是祈祷能想办法逃出这里就费尽心思了。 「我们该如何是好?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吗?」 我无法统整想法,我害怕得无法思考! 「——响,请你听我说。」 忽然间,路伊冷静的低沉嗓音响起,让我的肩膀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时之间,我以为是藏在内心深处的肮脏想法被他发现了,而显得脸色发白。 我没有去确认的勇气,所以无法回应他。当我一直蜷曲着身体的时候,发觉身后的路伊稍微有了动作。 「路伊……?」 「听好了,你绝对不可以从圣兽的背上下来。」 那声音近得好像嘴唇都快要碰上我的耳朵,柔软的气息搔弄着耳膜。 「这次千万不要停下来,请就此向前走吧。」 他的话语使我无法动弹。 ——他又打算自己当诱饵了! 激流般的声音在我的脑中轰轰作响。 我在路伊采取行动之前用力抓住他绕住了我的腰的手臂。 「不行,我不会让你去!」 我感受得出来他觉得困扰。 我紧咬住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一旦窥探了自己的内心,就会发现尽是充斥着「我想得救,我不想死……」这种,染上恐惧的漆黑情绪。 没错,我并不是害怕路伊会被雷姆杀掉。 而是害怕——变成独自一人。 我并非纯粹担心路伊的安危,只是不想要在他去当诱饵之后,只剩下自己留在怪物群当中,而拉住了他。得知自己这样没得辩解的想法之后,我只感到绝望。 就为了这样的自私自利,而践踏了路伊的真心。 我瞪大了眼,觉得比起塞满整个视线范围的雷姆,自己的心灵反而才是最肮脏的东西。 这种想法根本是对路伊的背叛。 「原来我……是这种人吗?」 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卑鄙情感,似乎一个接一个接连爆发出来。不管是在重界之森那时的事情,还是之前虫子的那件事情。 自己紧紧抓着他且不愿放开的双手,真是肤浅得令我感到难以呼吸。 「路伊。」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变成独自一人,也不想要一个人留下。 「响,请你放手。」 听见路伊困惑的声音,我不发一语地直摇着头。 我不放手,绝不让我们分散。 要是这时真的对路伊见死不救,我就是个禽兽。 「放心,我们一定逃得掉。」 若是不这么深信的话,我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所有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地方都让雷姆给封堵住了,纵使爱尔再怎么敏捷,在这种状态下,大概还没离开村庄就会被抓住了吧。 而爱尔像是祭出苦肉计那般,跳到伫立在路边的粗树树枝上。 上头的树叶全数凋落,只见干枯的黑色枝干暴露在外,而那棵树刚好就呈现像是掌心朝上的模样,树枝的位置也偏低。 虽然明白这只能躲避一时,但也只剩下躲在树上避难的方法而已。我们就是被逼到这般的穷途末路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雷姆就会爬到树上来,我们也会无路可退。」 路伊的话让我的身体震了一下。 背载着我们的爱尔正以相当不自然的姿势攀在树枝上,我们真的逃不掉了! 「——虽然不确定有没有效果……」 「……咦?」 我不太懂这话中的意思,便带着惊讶地回过头后,看见路伊从绑在爱尔身上的行李中,拿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是被切割成像宝石一样,一颗不可思议的珠子。大概有跟棒球差不多的大小吧。那透明的珠子当中,有着水蓝色的火焰在燃烧。 「这是法具,是刚才搜住家的时候发现的东西。」 接着路伊随即把那件法具往在路上攒动的雷姆丢了过去。 当法具在雷姆们之间落下的瞬间——迸出了一道闪光。 「!」 水蓝色的火焰从落下的地方一口气蔓延开来,转眼之间就不见雷姆的身影了。 「好、好厉害……!我们应该可以得救吧!」 太好了。这样单纯的喜悦涌上了胸口。 这样肯定就能得救。 但是,我体认到了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么天真。 被稀奇的水蓝色火焰包围的雷姆们,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 「——为什么?」 雷姆在笑。 那就像是在跟火焰嬉戏一般。 「威力果然不够啊。」 路伊那感到遗憾的声音落入耳中。 雷姆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做出像是跳舞的动作,并相当使劲地踩踏着……打算扑灭火势。 如果火势再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期待有十足的效果。 光凭这样程度的火焰,最多只能拖住雷姆一两分钟,很难彻底甩开。 「怎么办?」 我出汗的手紧紧握住了爱尔的鬃毛,拼命思考着有没有其他好办法。 烧焦地面的火焰亮光让村庄的模样一瞬间浮现了出来。 纵使我早就知道了,但那依然是令人倍受打击的景象。在夜色越来越浓的晚上,到处都充斥着雷姆。 「还是趁暂时拖住雷姆的时候,下到地面上然后赶紧逃跑比较好吧……」 「太危险了,只有在火焰范围内的雷姆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而已。」 「刚才的法具还有吗?」 间隔了一个瞬间,路伊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还有两个。」我一度紧闭上双眼,吐出了颤抖的呼息。只有两个,根本不够用来逃跑。 「还有其他东西吗?」 记得在搜索屋内的时候,路伊把各种我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道具塞进了行李中。而现在只见眼前这片火焰盾墙也差不多快垮了。 「方法……不找出什么方法的话,我们会……」 「响。」 我在爱尔的背上改变了姿势,硬是钻过了惊讶的路伊身旁,朝着行李伸出手。而路伊一脸慌张地支撑住我的身体,避免让扭动着的我掉落下去。 有神剑的话就能与雷姆对抗。不过,这是在我能像路伊一样完美使剑的前提之下。 就算是平常时候,我顶多也只能靠着蛮力把剑挥下。像现在这种只感到犹豫与恐慌的情况下,我甚至怀疑是否就连这点也能好好做到。 烦躁与焦虑不断放大,让我急得想抓乱头发。我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描绘出可靠的自己。 ——得快点找出逃跑的方法才行! 我动作粗鲁地乱翻着行李。 「没、没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吗……!」 我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脑袋跟内心都一片混乱,无法冷静。这世界的东西我根本不懂! 「响。」 就在我更加混乱,几乎都要大吼出声的时候—— 路伊略带顾忌地把我的身体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我——会顺从你的想望。」 「……咦?」 明明是攸关生死的绝境状况,路伊的声音却很平静。 我猜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皱起眉看向了他。 「如果你希望以使命为优先,那就由我来替你开路吧。」 地上的火焰照射着出路伊一双澄澈的眼,他正用看着心爱之人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会尽全力杀开一条血路,绝不会让你成为雷姆的饵食。」 「我都说不行了!我明明说过,不可以一个人踏入危险之中!」 拜托你,不要让我成为更加卑劣的人。 「那么,假使你愿意陪同我的话……」 「路伊?」 路伊撑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 「——请把你的临终交给我。」 那是一道微弱到几乎要被雷姆的哭叫声给覆盖过去的声音。 「我的临终……?」 他对着鹦鹉学舌般回问的我点了点头。形状好看的嘴唇动着,仿佛是要对我告白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 「身为人类的死期。」 啊。我在内心这样惊呼。 「也就是指……自杀吗?」 ——不,路伊是打算先杀了我。 察觉了路伊所怀抱的觉悟之后,我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如果在这里结束身为人类的生命,就不必遭受雷姆的折磨,也就不会变成雷姆的同伴,并永远在黑暗中徘徊……是这个意思吗?」 「已经没有足以逃跑的时间了。但是,如果是要保有灵魂自由的时间……」 在路伊提议之前,我都没有发觉还有这个选项。 难以言语的情感萌生,为了忍住想胡乱冒险行动的冲动,我咕噜地吞下了一口水。 爱尔也许是理解了路伊的话,它突然一脸愤慨地低吼着。 说真的,我有那么一点快要被他的提议牵着走了。 「等等,路伊,这种事……」 「……已经没时间让你烦恼了。」 「等一下。」 我赶紧摇了摇头。 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就算目前是处于连寻死也如此急迫的状态下,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这里死去的画面。 我刚才会对自杀感到有点心动,是基于一个极度不要脸的理由。一旦死了,就可以不用面对之后将尝到的痛苦与恐惧了吧。就只是这种狡猾想法所产生的安心,如此而已。 「我不会让你痛苦,也不会让你感到疼痛。」 「路伊。」 「很快就结束了,请把你自己交给我。」 那是央求般的口吻。他看起来不像是感到放弃才这么说,因为那双眼确实还保有理智。 路伊一定是在认真思考下才对这么对我说的吧,一心一意只为了守护我的灵魂。 ——这样不行。 路伊大概对我有很大的误会,肯定是因为我们相遇的方式并不普通,所以他对我抱有特殊的情感,并且有着过高的评价。 但我的意见大多都只是顺着当下的气氛所想出来的肤浅内容。 不可以现在轻易同意,而把奋不顾身的路伊牵连进来。 「杀了我之后——路伊,你打算也了结自己的性命吗?」 这是个可想而知的问题。但若是这么做,路伊将会背负双重的罪孽。 一是杀了我的罪。 二是杀了自己的罪。 而让路伊说出那些话的人就是我。总是惊惶失措的我的软弱,害他说出了口。 ——我到底……在干嘛啊! 我咬牙切齿,紧紧闭上双眼,接着又马上睁开。满布视线所及之处是如恶梦般的现实,这毫无疑问就是我的现实。 「拜托你,响。请允许我。」 我紧紧握住了路伊抱着我的腰的大手。 肯定经常沾满了血的路伊的手,想必他每次拭去鲜血时都是眼神黯淡,并感到心痛吧。 他是个不惜自己性命的人,关于这点我已经很清楚了。 不只肉体,甚至愿意像这样牺牲心灵,以来帮助我。 「路伊……不可以喔。」 我要保护这个人。 既然路伊要保护我,那就尽管让他保护吧。 「响。」 「我们不是约好了,遇到危险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起迅速逃跑吗。」 「——」 「会受伤的话就负担各半,无论是痛苦还是难过的事情……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像这样在一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也吞下了恐惧。我感觉到眉心附近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敏感,并阵阵刺痛着。 「我们要逃出去。」 我用尽全力发誓。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而我也不会死,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其余的事情就等到之后再想。 「现在,只想着平安离开乌鲁斯这件事情就好。」 我再次改变了身体的姿势,在行李里面搜刮着。这时,手指摸到了发出水珠声的袋子。水,是在搜索屋内时找到的水。 「对了!我记得应该有那个。」 我把挂在行李旁边的包包拉了过来,这是我从日本带过来的包包。 「我应该有带过来……」 「响,你在找什么?」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把手指伸进了包包的内袋。 「找到了!」 一个银色的小四方形物体,是旧式打火机。 若要是说到为什么会把这个放在包包里,是因为我企图让老烟枪的三春叔叔戒烟。三春叔叔他啊,从以前就一直说要戒烟,结果老是推托于「再抽一盒就好」,还是继续抽下去。 「……对不起,叔叔。」 慌张的我在离开旅馆之前,偷偷从叔叔的外套抽走了打火机,藏进了自己的包包里。 没错,就是住那个申海镇的旅馆,被问到「你要出去啊?」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偷拿走打火机的事情被发现了,情急之下不小心说了各种借口。接着留下三春叔叔在房间,一个人走到了外头。我作梦也没想到那会成了最后的对话。 「那到底是什么?」 我看向惊讶地这么问着的路伊,露出微笑。 「路伊,你可以帮忙撑住我一段时间吗?」 「你打算做什么?」 我抱着打火机跟装水的袋子,缓慢地跪在爱尔的背上,以免摔落下去。 路伊赶紧撑住我,而爱尔似乎也想帮忙,它的尾巴就像棍子一样,立得直挺挺地不动。 抱歉了,爱尔,把你当成了脚踏台。 我调整了呼吸之后,注视着地面。刚才路伊丢出去的法具已经几乎失去效力了。 脱离了火焰的雷姆终究还是聚集而上,准备攻击我们。 「放心,一定会顺利成功,我们逃得掉。」 我像在自我暗示一样喃喃了之后,喀锵地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也顺便撑开了水袋。 理论上来说,应该跟治疗路伊中毒时一样。 「欧里恩他们把力量赐给了我,而我是他们的眷属。」 身为斗神的欧里恩以及起源之神的席尔拜伊。我在脑海中描绘着两人华美的身影。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该怎么正确使用他们给予的力量。 不过,席尔拜伊曾说,他是掌管风与大气的神明。 还说了我的名字「响」是与大气为友,所以隶属于席尔拜伊。 ——席尔拜伊,请借给我力量吧。 这就像是在赌命的作战。 我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使劲地用力咬了下去。 「——好痛——!有够痛啊!」 虽然是我自己咬下去的,但过度的疼痛使我眼眶泛泪,总觉得有些火大。因为我有一点虎牙嘛,时常在吃东西时咬到舌头,都会痛得大叫。 「响!你在做什么?」 我忽略路伊的惊叫声,胆战心惊地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 接着,只见红色的鲜血滴答落下。 「你在做什么啊!」 「不、不要紧!」 血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来,感觉有点恶心。 我皱起了一张脸,不过仍将自己染红的手指伸进水袋里,当水碰到指尖时,瞬间传来了一阵刺痛。 我打算试试这种相当胡来的办法。 圣人的血。 我记得曾在电影之类的看过这种剧情。 例如盛装过耶稣鲜血的杯子就叫圣杯。血液通常被当成一种神圣事物的象征。 当然,我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不过,在几乎是顺水推舟的状况下,我从席尔拜伊跟欧里恩身上获得了力量,虽然依旧是个人类,但似乎也成了神明们的眷属。 他们的话语应该是藏有重大含义才对。如果我的身体、在我体内流动的血液,确实受到了神明们给予的祝福…… 实际上我也成功解了虫毒。 「化作圣水吧。」 「——圣水……?」 我对着一脸诧异的路伊微微一笑之后,便轻轻提起水袋,并抵上额头。希望能刮起一阵风,就像是要协助我现在准备做的事情一样。拜托了,席尔拜伊。 响。我听见路伊呼唤了我的名字的声音。 【插图】 我以扔出球的方式,使劲地把混着血的水泼向群众在了眼前道路的雷姆们。一般来说,水是洒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才是。 但是,看来我的祈祷算是成真了。 连着整个袋子一起丢出去的水,画出了闪闪发亮的轨迹之后,在空气中洒落。 接着,我迅速点着了打火机的火。 「三春叔叔,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凝视着手中的微小火光,回想起身处在不同世界的三春叔叔的身影。那个老烟枪、隐性铁道迷,而且对爵士乐跟猫咪爱不释手的叔叔。「走,去旅行吧,响……」他开朗的嗓音在我的耳中重新响起。当我难过时,总是拉着我去明亮璀灿的地方的那双大手。总有一天,我还要笑着与他再会,那我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 「替我们开出一条道路吧!」 我抱持着所有思绪,便扔出了打火机。 细小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被吸进了雷姆体内。 就在那之后,鲜艳的蓝色火柱立刻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喷出。 「什么?」 路伊倒抽了一口气,直盯着地上看。 我丢出去的打火机的火焰似乎碰到了沾湿雷姆的水,而那水发挥了汽油一般的效用,助长了火的威力。 「这是……?」 路伊下意识地把我抱进他的双臂之间。 发出轰隆巨响之后,雷姆化成了火柱。那这火柱变为火花,一道接着一道飞向其他的雷姆。与其说那是单纯的火焰,不如说更像是有烟火般威力的光束。 那证据就是地面完全没有烧起来,就只是一味贪婪地焚烧着雷姆。 「成功了吗……?」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萌发出一阵不安。我总觉得这火势比法具产生的火焰还更加猛烈。 无论雷姆再怎么挣扎,火柱都没有被熄灭。 蓝色的火焰发出灿烂的光芒,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反抗的雷姆的身体。 「我没有……」 ……希望做到这种地步。我把这句话吞了下来。 雷姆凄厉的咒骂回响着,到处都是的怨恨声重叠好几层,进而描绘出龙卷风般的螺旋。 挣扎着的雷姆的身影,就像是令人心寒的地狱景象。 宛如断线的人偶般不停转圈,乱七八糟地舞动着。 雷姆的身体逐渐崩毁,那些蓝色的火焰像是带有强酸一样,削掉雷姆的肉之后冒出了泡沫,在地面留下黑色的脏污。 「好惊人……」 路伊悚然地喃喃道出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我的胸口。 我原本只是想暂时支开雷姆,开出一条逃生的道路而已。 还没遭受攻击的雷姆发出了悲切的吼叫声后,逃离了这里。 然而,毫不留情的蓝色火焰像是拥有意识般,接二连三地追上,并熔解了雷姆。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根本没有料想到会发挥这么强烈的效果。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低头左右来回看着雷姆。 「雷姆很痛苦……」 分明是自己造成的结果,我却无法不感到害怕。 神明赐予我的力量,是否强大得远远超过了我这狭隘内心的容量,甚至是不容许我这样胡乱使用的地步呢?我头一次察觉到这点。 真是这样的话,有可能会因我的选择而招致极度凄惨的事态。就像现在目睹的光景般。 「够了,快停下。」 拜托了,眼前这副景象简直就像是神明在处以制裁。 这么说来,欧里恩曾经面露哀伤地说过,「若是随意行动的话,我们的神威只会带给世界更大的扭曲」……但我却得到了力量。 也因此欧里恩他们才遭受了众神订定的戒律处罚。反过来说,就代表了这是危险郅必须立即给予制裁的力量。 因为若是不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便无法与福君选出的继承人对抗。 「福君。」 我想起了那位将我扯进了这不可思议命运的人的模样。那遮去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以及各种讽刺的话语。 ——你为什么想毁灭这个世界呢? 火柱从未间断地喷起。 这道火焰在烧尽了最后一只雷姆之前,是不会熄灭的吧。 欧里恩再三提醒我,人类与大地的重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却一点也不明白这番话的重要性。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路伊茫然的声音使我回过了神。现在可不是能这样发呆的时候。 「路伊,爱尔,趁现在快逃!」 我急忙坐回爱尔的背上,催促着僵在原地的路伊。 这时,路伊转头面向我的僵硬表情,令我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神中明显浮现了真正的恐惧。 我无法分辨那该叫做畏惧,还是纯粹的恐惧。无论是哪一种,只能确定那是对造就了这片光景的我,而透露出的情感。 ……至少可以肯定,那并非看着同为人类的目光。 该不会在那瞬间,路伊第一次打从心底相信「自己遇见了神」,这种破天荒的事情吧。我的胸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剃痛。 ——全都先放在后头吧。要想什么、思考什么,都等到顺利离开这里以后再说吧。 「爱尔,快走!」 我抛开了痛楚,用强势的语气下令后,爱尔像是听懂一般晃动了鬃毛,并使劲一跃。 一瞬间漂浮感涌上,背载着我跟路伊的爱尔,避开了被火焰包围而不断挣扎的雷姆,在空出来的地方着地。 不知道哪边是南方,总之爱尔往雷姆数量较少的方向跑了出去。一旦离开了树木旁才发现,没事的雷姆比遭受火焰攻击的还多。 我还以为会遭受攻击,不过每只雷姆都尽全力在逃跑,看来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到我们,就算直接从旁边穿过也没有要追上来的迹象。 爱尔压低身子,悄悄地奔驰并穿过了雷姆之间。 就这样,我们成功逃离了乌鲁斯村。 ● ● ● 背着我们的爱尔朝着乌鲁斯远方的森林奔跑而去。 我们前进了多远?感觉已经拉开了一段雷姆追不上的距离。 最后,爱尔在适合隐蔽行踪且树木丛生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我们也决定就在这里休息到破晓为止。 「响。」 这是我们在干燥的地面坐下之后的事了。 面露关心的路伊将代替毛毯的厚质长上衣递给我。 我尽可能挤出微笑,并接过了那件衣服。 「……感觉还好吗?」 「嗯,还可以。」 我佯装平静,用跟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我把衣服披在肩膀上之后,呼地吐了口气。 坐在身边的爱尔发出难受般的呜叫,额头不停推压着我的手臂……它这是在安慰我吗?我抚摸它的鬃毛之后,爱尔抽了抽鼻子。 我感受到路伊强烈的视线,不过光是面向旁边来搪塞过去,就让我费尽了心思。 我没办法马上正视他的脸。 我觉得他一定有许多想对我说、想问我的话。 但也有种他拼命忍下某种情绪的感受。又或者,他害怕轻率发言后会不会改变了什么。 一旦说出口的话语,不管再怎么后悔也收不回去。 我在心中默默数秒以避免靖绪爆发,手缓缓松开了爱尔,观察起路伊的样子。我们的视线只对上了一秒,接着他困惑地低下头,为了不让火推熄灭,而动作僵硬地添加了树枝。 「路伊,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这样啊。」 也许是彼此都变得谨慎的缘故,对话减少了,态度也是生疏到可说是冷淡。 「稍微睡一下比较好喔。」 我打算结束这段没什么内容的对话,摆出了倚靠在爱尔的肚子上休息的姿势。爱尔则是寂寞般地发出了几声呜叫。 ……还个可以有所行动,不再稍微忍耐一下的话,感觉会很不自然。 「响。」 「啊,睡觉前要给爱尔喝水才行。爱尔也累了吧。」 我坐起身,并从代替毛毯的衣服里钻出来之后,伸手拿出放进包包里的宝特瓶。我把水倒在手掌上,向尾巴静不下来一直甩动着的爱尔递出。 「刚才……我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拿来做那种事,真是抱歉。」 我愣愣地盯着抽动着鼻子并把脸凑上来的爱尔,这么说着。 路伊的紧张感传了过来。我缓慢地将视线移过去之后,发现他如我料想一般,一脸像是在忍耐着某种快要溃堤的情绪。 「没有这回事——」 「还剩下多少水呢?」 我迅速问完之后,他一瞬间露出了有点受伤,又有点叫人难以理解的表情。但随即就垂下眼并隐藏住情绪,开始确认行李的内容。 「水袋还有两个。」 「能撑到抵达神殿吗?」 「或许有点困难……但也只能想办法让它够用了吧。」 既然路伊会这么说,就表示真的很勉强吧。 「食物的部分倒是非常足够。」 「这样啊……如果路上可以找郅喝的东西就好了呢。」 我同时吐出了话语跟叹息。而爱尔或许是在客气,没有喝多少水。我想了一下,就准备了像是葡萄干的食物。它很爱吃这个呢。 「你知道这附近是哪里吗?」 「我猜大概是在乌鲁斯的西南方。」 看样子是稍微偏离了前往目的地拉万的路线。 「虽然多少会绕一点路,但应该不是需要太担心的距离。」 「这样啊。」 路伊对我的用词又变得很谨慎了,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指出这点。不只是因为我可以想象他的心情——而且我感到异常疲累。 身体好重,如果腹部不使点力的话,薄弱的意识似乎就会一直线地坠入黑暗深处,不绷紧神经不行。 我好几次感受到路伊有话想说的视线。避免态度显得不自然,我一边留心,一边丢了几个有关拉万的问题,或是确认明天的行程,以敷衍过去。 这样也差不多够了吧。 「……那个,我离开一下喔。」 当我站起身这么说的时候,路伊回过神来,表情正经地凝视着我。 「还有,绝对不可以跟在我后面喔。」 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故意用困扰的声音说着。 这样的对话至今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他应该也明白这是带着「因为我想上厕所所以绝对不可以跟过来」的意思。 如我所想,路伊察觉了话中的含义,露出了有点紧张又有点慌张那般,难以言喻的表情,并点了点头。 他是个个性正直老实的人,只要我这么一说,他应该就不会做出因为多少有察觉到我不太对劲的状态,而还是尾随在后的行为。 「我马上就会回来,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大声叫我喔。」 我像平常一样补充了这句,尽可能维持一如往常的态度。 背对了不知所措的路伊之后,我刻意地直直盯着爱尔的圆眼睛。 拜托了,暂时别让路伊接近我。要是他感到古怪而想行动时,就挡下他吧。 爱尔相当聪明,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它哀伤地呜叫了一声,并缓缓在地面趴下。 我这才总算成功离开了路伊他们的身旁。 ● ● ● 我在距离够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有着奇妙形状的树木,参差不齐地丛生的地方。老枯叶呈松果状堆栈着,树枝则膨胀得像是菠萝似地,给人不停滚动又具有重量感的圆滚滚印象。 树干则是更粗壮的椭圆形,看上去正好适合躲起来。 肩膀的力量顿时松懈下来,我将额头抵上干燥的树干,并悄悄地把藏在怀里的,差不多是擦脸巾大小的布巾拿了出来。 「——」 我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缓缓地在那里蹲下,将布巾放在嘴边,便开始静静地吐了出来。几乎让胃翻绞的剧烈呕吐感使我冒出了冷汗。 呼吸难过到让人怀疑胸口是不是被挤压着,全身开始颤起不规律的痉挛。呕吐物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但是如果不用布巾遮住嘴的话,会被路伊他们听见声音也说不定。 ——是我杀的! 脑中响起了一声大叫,让身体的重心往下一沉。 是我杀的!是我杀了雷姆……那曾是人类的村民! 「是、是我……!」 自己不瞻前顾后而铸下的事情,以及那所招致的不可饶恕事实,让我的意识急远染黑。 并不是用神剑去斩击,雷姆是被蓝色的火焰给烧熔了! 「怎么办……!」 「那些雷姆肯定没有希望复活了吧! 「我…… 第三章 崭新晨曦 一如往常是阴天的早晨。 我装出稀松平常的语气,拜托了路伊一件事情。 「虽然会浪费时间,我也感到很抱歉,但可以再绕去乌鲁斯村一趟吗?」 刚消灭了露宿痕迹的路伊一脸诧异地回过头。 「从这里出发的话,我猜下午应该就可以到乌鲁斯了。」 「……有什么非得回去的理由吗?」 「其实我把打火机——也就是我的世界的东西,一个点火道具,不小心丢在乌鲁斯了。就是……昨天朝雷姆丢出去的那个银色小东西。那其实是我叔叔的,所以我很想捡回来。」 我把事先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我也知道应该要舍弃才对,可是失去了那个让我好像还跟那边的世界联系着的东西,会让我感到莫名害怕……」 真是装模作样的辩解,而且这种说法好狡猾,但如果说了实话,路伊很可能就不会同意绕道去乌鲁斯了。 ——我想确认昨晚的梦境是不是真的。 我感受到路伊的视线,忍不住低下了头,愧疚的心情使我无法正视他的脸。 路伊的迟疑传达了过来。毕竟遭遇了那么糟糕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应该也不想再回到乌鲁斯了吧。他会觉得硬是要回去的我太不对劲,那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不能遗失的东西,对吧?」 路伊再三确认地问道,而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的我,点了好几次头。 「我知道了。」 不晓得他是对提出了多余要求的我感到无奈,还是会觉得生气?那句带着叹息的回答,令我不禁垂下了头。 ● ● ● 我们在中午之前抵达乌鲁斯。 能够缩短预想中的时间,是因为爱尔不只背着我,也背着路伊的关系。而爱尔在一路上都显得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 穿过田园一带之后,我们通过了石门,而我的心跳也很不舒服地加快了速度。空气异常沉重,还有一股昨天明明没有感觉到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扩散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景色看起来也格外昏暗。 「响,你真的要去昨晚的那个地方?」 「嗯。」 当开始看得见建筑物时,路伊突然迟疑地这么询问。 「……就算有我陪在你身边,也还是要去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沉稳地提出的询问。这么说来,先说出「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吗? 昨日的种种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感觉非常遥远。 「响。」 我想回应哀感地唤着我的路伊,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夺去了目光。 「啊……」 我使劲地从爱尔身上跳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副景象——昨晚袭击的痕迹。 暴露在暗灰色天空下的惨剧的残余。 我离开了不打算有所动作的爱尔他们,脚步不稳地走着。 「怎么会……」 恶梦与现实完全重叠了。 塞满道路的成山尸体—— 就如我所害怕的残酷光景,确实存在。 「那不是恶梦,而是梦到了真正的『现实』啊。」 我靠近了掉在距离我最近的焦黑块状物。 那毫无疑问就是令人不禁想遮住双眼不去面对的凄惨焦尸。 也许是因为沾到了混着血的水之后被烧死的,无论哪一块都是被烧得焦黑。更令人难受的是,由于过度失去了原型,因此无法判断那依旧是雷姆的形态,还是已经恢复成人形。 不过,勉强还是看得出有手脚。 「我真的……真的把这些人给……」 我拼命忍住不让意识远去,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上来。 「这种事实,我没办法承受……!」 就算我揉眼揉到眼皮都快破了,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造就的大量死亡痕迹,仍没有消失。 已经变不回来了。即使用神剑砍击焦黑的尸块,灵魂也回不来。 我将颤抖的手伸向了被煤炭弄脏的其中一具尸体。 因为热度早已散去,所以摸起来觉得冰冰冷冷的,但或许是皮肤跟肉都被烧烂的关系,也带有黏滑的触感。黑色的污渍像墨汁一样在尸体下扩散开来。 还有看起来好像是骨头的尸块,而就连那块骨头里面也泛黑了。 「该怎么做才对?如果把性命交给路伊……如果被雷姆杀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也希望路伊活着。 「我觉得为了这些,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呆滞无种地环顾四周。眼前有仿佛用全身表现了痛楚的尸体,也有抓着地面,求救般尽全力伸长了单边手臂的尸体,而碳化的尸体下半身大多都粉碎了。 我陷入脑海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叫的错觉之中。最终,我还是当场跌坐在地。 这时,好像看向哪里都不对的迷惘视线,捕捉到了别的黑块。 「——啊。」 映入眼帘的黑块跟其他的比起来显得更加扭曲且娇小。我曾听说,当人被烧死的时候身体会因为热僵硬,自然呈现出像是拳击手一样弯身的姿势,所以我一时以为是这个原因。 然而我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 那张脸有一半没被烧掉,上头有着从碳化的地方开始扩散开来的红斑。那不但泛红还散发出一股黯淡的光泽,格外叫人感到赤裸裸的冲击。 「是那个人,是我第一个唤醒的……」 被煤炭弄脏的额头,紧闭上的双眼,她维持着像是尝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惧与痛苦的扭曲表情,僵直在那里。 「那是一头美丽的金发。你苏醒的时候我非常开心,有种自己反而被拯救了的感觉。」 分明是如此…… 气力顿失的身体不禁跌落在地,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想。完全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像是只有恨意摇曳着高高升起。 我不稳地再次站起身,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见尸体的尽头,地面上也都是一片漆黑。 途中我不小心绊郅东西而摔倒了。我挪动了视线之后,发现是尸体的手勾到了我的脚踝。宛如是想抓住我的脚,不让我逃离这座被绘上了死亡色彩的村庄。 就在我正要拨开那只手时,才忽然察觉到自己正跌坐在某个人的尸体上。那被烧熔的黑色皮肤就沾黏在我的衣服上,还有双手跟鞋子也都是。 我该闭上眼吗?该睁开眼吗?该继续走吗?还是该停下脚步——? 「响。」 突然间,我的身体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被抬了起来。我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好好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听见了一声拼命的呜叫。 不停地眨眼之后,意识总算逐渐恢复正常。 我被路伊抱到距离黑色的道路有些远的地方,身体似乎被他轻柔地放在倒下的树干上。 爱尔发出呜叫,舔了舔我的脸颊,它就像是要把浓密的鬃毛跟鼻子挤压上来一般,不断磨蹭着我。 这时我的手怱地被抓起,并朝向正面一看之后,只见路伊生硬地单膝跪地,接着就从挂在腰际的小袋子里拿出了手巾,仔细地擦着发呆的我的手指。 那条手巾随之沾染上了黑色。 「路伊……」 我小声地呼唤之后,路伊停下了手,似乎是在紧盯着我看。但是,我只是凝视着在路伊背后延伸而去的黑色道路而已。 「对不起。」 是我该死才对——「如果 你死了就好了」,我希望被这么指责。 目睹了这惨不忍睹的现实,我总算这么觉得,却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我反而害路伊更加痛苦,还做出了残忍的事情。」 「响。」 纵使被强力的嗓音呼唤着,我的视线仍无法固定,我感到一阵晕头转向,停不下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欧里恩他们很苦恼。我曾经认为,如果有我办得到的事情,请务必交给我。我认为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很顺利。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全是因为我完全没考虑到之后的事情就轻易接手,导致情况更加恶化。但我从不想去理解这点,什么都不懂。」 字句像是毁坏了一般,擅自从嘴里流泻出来。 「我也想救那个女人,好想听她说『谢谢,多亏了你』、『幸好有你在』,好想……」 路伊专注地看着我。 「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我现在也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着『我想活下去』!明明都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却还敢说怕死!」 当我以双手捂住脸庞的时候,感觉到手臂被摇了摇。 「响,请看着我。」 就算路伊这么催促着,我也没办法马上抬起头来。我闭着双眼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默默地看向了路伊。 路伊依旧有着一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甚至像是寄宿着疯狂的情感。 突然间,有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放到我的手上。 是打火机。 「你说要找这个,是骗人的吧。其实你是想确认这个惨状,所以才回来的吧。」 如果我回答「对」,会被责备吗?他会恨我恨到几乎涌现杀意吗? 「请看着我。」 再次被这么请求之后,我也看进了路伊那双认真且真挚的眼眸。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路伊的手摸上了我的喉咙。一瞬间我还误以为他是想掐住我的脖子,但并不是那样。 「你认为我昨晚在想些什么呢?当你感到痛苦,正独自一人遭受罪恶感的苛责时……我确实感受到了喜悦——」 ——喜悦? 「当毁灭开始在我国扩散时,各地也爆发了暴动及争执,于是损害较少的敌国便看准了这点,企图侵略,并派兵前来。而我是骑士,为了击退敌军,也做过像这样烧毁村庄、森林的事情。那时我只感受到一阵空虚,但是现在……」 路伊的眼中映照出了过去,却又马上就回到了现实。 「我却感受到接近欣喜若狂的喜悦。」 「……咦?为什么……」 「因为你选择了与我一起存活的道路。」 不对,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踏上跟那位女子一样悲惨的命运—— 「你指出了就算牺牲他们,也要与我一同走下去的道路。」 「路伊,我……」 好痛苦。 分明就没有那么纯净的想法,我只是一味地想活下去而已。 「就结果而言,就是这么一回事。你遭受了多少良心谴责而哀鸣,并认为这等同于自己犯了罪,我就有多强烈地感到一股卑劣的喜悦。」 「昨晚……你跟在我后面吗?」 「对。」 在如此自白的路伊的双眼之中,我看不出半点卑劣的色彩。我只感觉得到他对我不折不捆的温柔体贴,甚至带着哀伤的光辉。 「你是打算安慰我吗……?」 「不,我并不是想要安慰你,因为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路伊毫无迟疑地这么回答。 「因此,当你说想来拿回追思自己国家的必要品时,我立刻就想阻止你了。」 路伊的手轻抚上了我的脸颊,却又很快就放下了。 「但是,你的本意并非与自己的国家有联系的物品,而是罪恶感。这果然还是令我感到喜悦。面对拭不去的罪状,我带着强烈的优越感。」 路伊垂下了眼,动作轻柔地把头靠在我的腿上,有种跪拜般的恭敬感。 「你越是受到罪恶感的谴责,我就越感到满足。我一方面不希望让你况溺于痛苦中,却又祈求着能像这样与你同在。对我而言,这副景象所显现的罪状,就不过是深沉负面的欢喜姿态罢了。」 「那只是因为路伊你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所以现在才会害怕失去我而已。」 等一段时间过去,并恢复冷静之后,你肯定会改变想法的吧。 仿佛听出了我没有说出口的否定,路伊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之后,又马上把头靠回了我的腿上。 「不,未来无论谁在身边,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路伊。」 【插图】 「这也是我犯下的罪,因为我接受了牺牲他们的这件事。」 「不对!是我杀了他们,而且都没有顾虑到路伊的心情!」 我无法忘却路伊的双眼在那时所露出的,畏惧与恐惧的神色。和在当时的处境相比,还直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如此,就请让我也背负起你的罪恶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先说出希望能有苦同担的人是你……而且你也说了,想在身边听见我的声音。」 路伊维持着脸颊贴在我腿上的姿势,只将视线向上抬了。我猛然对腹部使力,拼命压下了从体内深处涌现的一股冲动。 体贴的话语令人感到非常煎熬,我真的差点就想要紧紧抱住他。甚至希望在我哭着道歉之后,可以听见「你很难过吧,已经没事了,全都忘掉吧」这种温柔的话。只要我希望,路伊一定愿意编织出我想听的话语。我央求多少,他就会付出多少。 「路伊,不可以,这样不行。」 「为什么?这明明是我所想望的啊。」 要是这么做了…… 我会变成一个比现在还要丑陋的孩子。会不知限度地一直渴求对自己有好处的话语,说不定会变得就算伤害他人,也毫无感觉。 那摆明在眼前的,无法完全承担的罪恶,纵使觉得无法全部承担,我也不能背对那一切。 不被允许遗忘,因为制裁罪恶的是人,而制裁内心的是自己。 「请把你的罪恶分担给我吧。」 「——路伊。」 我不禁变得软弱了。虽然觉得不可以听从温柔的话语,却又像这样露出了卑劣的姿态。低垂着头说是自己的责任,然后做出一副「我有在反省」这种值得赞赏的行为。我明明知道路伊很温柔,所以他绝对会注意到。 ——没错,路伊应该对我感到恐惧跟厌恶才对。但他是一个仍肯像这样,体贴包容我的内心的人。 我伸出手抚摸着路伊的头发。他瞇起了眼,默默地看着我的行动。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直一的已经获得了太多温柔。就算态度与之前不同,路伊的关怀与身为骑士的忠诚也绝无虚假。 路伊抬起了头,微微皱起了眉。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响,我……」 路伊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一心一意地紧盯着我。我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望着被黑色的死亡覆盖的大地,让我的胸口感到无比疼痛。 正因为招致了如此可怕的惨剧,我还以为自己根本无法保持清醒的理智,还以为心灵会就此坏死。 但却没有变成那样。 这一定是因为有路伊陪在我身边的关系。如果我是孤单一人的话,早就失去自我了。 我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我想变强,变 得更强更强。为了可以不再让任何人死亡,也为了不再产生这样悲惨的景象。 我想要变得比自己所期望的还要更强。 然后,总有一天要接受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制裁。 因为我很软弱,所以若是不好好铭记在心,一定会很快就想忘掉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对不起,现在请让我先向前迈进。 我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 到那时,请务必裁定我的罪行。 ——我必须变得很强、很强才行。 「听我说。」 我压下了内心的颤抖,微微一笑。 接着站起身,试着用尽全力紧紧抱住了路伊。 他惊讶地抖了一下肩膀,并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住我的体重。 胸口又感受到一阵刺痛了。你不敢触碰我,对吧? 但是,也只有现在了,以后我不会再让路伊感到不安。 「我的意思是——」 我发誓不会败给任何命运。 「……响?」 我松开手,凑近看着路伊困惑的脸。 「路伊,你的用词又变回像刚开始那样了呢。我想,应该要给你一些处罚才行。」 我看着一边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不可思议,并眨着眼看向我的路伊,加深了笑意。 在他的身后,人们的生命残渣宛如一阵蜃景般摇曳着。 ● ● ● 还以为前往有着神殿的拉万的路程会很辛苦严苛,没想到却和预想相反,一路平和。 朝着乌鲁斯村迈进时,一路上又是遭受了魔物的袭击,又是碰到了虫子的灾祸等等,有好多灾难等着我们。毕竟脑海里还留有这样的印象,便认为要抵达更遥远的拉万,想必是会更艰难吧。正因为有着这样的隐忧,反而让人觉得这股平静好像不太对劲。 当我们在枝哑以伞状垂下的树下休息时,我突然灵机一动,决定把旅途的过程跟地形给记录下来。 虽然听说嘉蕾国的人们基本上都不需留下什么详细的地图或手记,但我的记忆力并没有那么好,考虑到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还是先记下来比较保险。 「而且我之后也想回过头看看呢。」 要是弄丢了这本手记,并被谁看到的话——我倒是没什么这方面的不安。这并不是因为目前除了我们以外,也没有「人」存在而不用担心被看到的这个理由,才安下心来的。 「嘉蕾国里应该也没有看得懂日文的人吧……」 这个国家的文字跟日文完全不同。 举例来说,就像英文跟汉字那样的差异。图形的话是还比较有可能会被解读,但光凭我的画工……不用想也知道吧。 而且解释图片的文字也是日文,可以不用担心会被拿去恶用。 「还好我有把记事本带来。」 我的包包里放有一本四处贴满我喜欢的贴纸的大尺寸蓝色记事本。另外也有各种工具,至于这些,或许总有一天会用上吧。 为了方便随时能写记事本,我在上头插了只有着不同颜色的彩色原子笔。 「我的记事本好厚啊……」 我把扣环松开,一页页地翻着。 还生活在和平的日本时,我用色彩缤纷的笔写下的字句在纸张上飞舞着,而夹在附上的透明文件夹里,有着电影票票根、几张跟朋友合照的相片、叔叔的名片、贴纸、写着某人电话的纸片,还有学校的课表。 当我看见老家当地的公共设施地图跟电车路线图时,感觉一阵五味杂陈。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电车……路线图也没有用吧。」 在空白的地方有着几句随笔的感想,也有朋友闹着玩的涂鸦,许许多多平凡幸福的日常生活,被片段地记录了下来。看着这些,泪水几乎就要落下,让我不禁慌了手脚。 这些文字确实是我自己写下的东西,可是我却感到好遥远。血腥味以及伴随着恐惧的寂静……还不知道这种杀戮之气时的我,就在这每一页之中。 「——我之前都没有察觉到呢。」 没想到一直都觉得枯燥乏味的每一天,竟是如此多采多姿且珍贵的东西。 日历上正好从我迷失到这里的那天开始,都是一片空白。 「……响?」似乎正看着我的路伊,客气地出声向我搭话。 就算沉浸在感伤里,状况一定也不会好转。我马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并抬起头来。 「感觉好像没什么危险,不然就再多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就在这里稍微睡一下?」 路伊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守夜到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睡觉的程度。 逃出乌鲁斯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在这段期间内只遭受到两次魔物攻击,而且都是能轻易摆脱的,动作迟缓的小型魔兽。 「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多休息比较好,我会代替你醒着……今天我来守夜也没关系吧。」 「……好吧。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是指这本记事本吗?」 路伊是很守规矩的人,在经过我的许可之前,绝不会擅自偷看我手边的东西,并耐心地等着答复。 「嗯……我是想把各种想到的事情都记下来。」 一边趴着,一边喀哩喀哩地刮着地面让土块乱滚,又或摇摆着长尾巴的,自己在旁边玩起来的爱尔突然凑近,一副也要看记事本的模样。 「爱尔看得懂字吗?你很聪明,感觉连日文也看得懂呢。」 路伊露出了犹豫着是否要问可不可以看的神情。日文在他的眼中,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的国家的文字就是这种感觉喔。」 我试着把记事本拿高,而路伊稍微移动了位置,在我身旁坐下。 「……真是有意思的文字呢。你手上拿的这个是笔吗?」 「嗯,是彩色原子笔。」 「彩色……?」 果然在这个国家的人看来,就像是神秘记号的样子。虽然这么说似乎对路伊不太好意思,但他对着整本记事本跟原子笔露出兴味盎然的视线,就像有玩具摆在眼前的小孩一般。 「看起来很像发簪呢。」 「彩色原子笔吗?」 路伊独特的想法令我笑了出来。因为笔管加了亮粉闪闪发亮的,看起来才会像饰品吧。 「这个就是我的名字,三岛响。」 我试着用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路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被写下的文字。 「响……响。」 「嗯。」 就像是确认般,反复地呼唤着名字,这渐渐让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总觉得是不可思议……又很美丽的笔画。」 「是吗?」 对我来说是已经看惯的文字,所以路伊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反而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能教我你的国家的语言吗?」 「嗯?是可以啊……但就算记住了大概也没多少用途喔,毕竟也只有我懂。」 「没关系。」 「真的吗?」 「请务必教我。」 路伊开心地轻轻点头,一脸腼腆的模样。说不定他是个很好学的人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想在自己忘掉之前,把到截至目前为止见识过的事情记下来。」 「嗯,你慢慢来。」 路伊的微笑让我觉得有些眩目。接着,我就把还记得的各种事情都写在空白的地方。到乌鲁斯的这一段路途、村庄的模样,还有魔物跟虫子,以及外形奇怪的树木等简单的插图。 当中,又以关于魔物的事情写得特别仔细——还有关于雷姆的事情也是。 不同地区出现的魔物有没有固定这点,只要继续旅行下去自然丙然就会发现,而关于魔物的特性之类,我也详细记下了。 如此一来,以后就能判断「这个地方会出现这种魔物,必须避开」了吧。 路伊并没有睡觉,他一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在记事本上做笔记。那是一段令人感到安稳,却又越发感到寂寞的休息时间。 「……对了,路伊,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一个叫做『笹良』的女生。」 我给他看了跟朋友一起拍的照片之后,路伊瞪大了眼呆愣住,并深深地赞叹着。虽然被他兴致勃勃地问了这到底是什么技术,但我也不是很懂相机的具体构造,只能简单说明,这是利用光线把拍照对象的模样烧印在一种特殊纸张上头的道具。 「这个则是荧光贴纸,有星星跟爱心的形状。路伊,你的剑借我一下。」 「剑吗?」 我拉过了呆愣着的路伊的大剑,然后在剑鞘贴上了星形贴纸。 「这样在黑暗中就会发光了喔。」 路伊一脸提心吊胆地凝视着贴纸。 那反应老实得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后,他似乎有点为此动摇,视线便四处飘移去。一定是感到害羞了吧。 「我也在我的剑上面贴上贴纸吧。」 也许是久违地渡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当我贴上贴纸的瞬间,内心感到一阵莫名躁动。仿佛有谁住在自己体内,正在诉说着什么。 「嗯——厚重的剑配上少女风格的可爱贴纸……如果剑有心的话,好像会很生气呢。」 「剑拥有……心的话?」 「是啊。路伊的剑肯定是沉默寡言又英勇的感觉呢。至于我的剑……从很锋利却又有着铁锈的这点来看,总觉得是个性莫名别扭的剑啊。」 我知道这样平和的时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好好保护着这个瞬间。 而路伊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路伊,要开始日文课程了喔。」 「课程……?」 现在的路伊带着柔和的眼神。 而我却将如此美丽的双眼,与那时寄宿着畏惧和恐惧的眼神重叠了。 无论何时,在乌鲁斯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都将无法从我的脑海里抹去。 第四章 虚幻重逢 朝着拉万前进的旅途进入了第六天。虽然比预定慢了许多,但我跟路伊都不去提起。 从第一次跟雷姆对峙的那天开始,我跟路伊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帘子。每当交谈时,彼此都会在短暂的瞬间,不禁透露出彷徨。 那是一种分明人就近在咫尺,内心却隔着遥远距离般的寂寞。 虽说只是细微的变化,一旦察觉了,还是会觉得相当难受。 我抚摸着爱尔的颈子附近,将视线落在红褐色的地面上。 这附近的土地有着罕见的特征。无数刻有白色与鲜红色条纹的险石从地面突出。但也只有一开始会觉得那鲜艳的条状配色很有趣,到后来就会觉得那很刺眼,并令人困扰。 另外,岩石的形状也很奇怪。高度千差万别,但每个都整齐地呈现直长型。与其说那是岩石,不如说是大自然创造的石像。 「就跟直直长长的草莓果酱年轮蛋糕一样……」 「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 我赶紧对着讶异地看过来的路伊摆了摆手。 如果天空的颜色再明亮一点,四周的空气也没有这么郁闷沉重的话,就会是一片出现在幻想图画中也不奇怪的美丽景色了。 我再一次仔细看着间距杂乱无章地在地面突起,并阻挡了去路的岩石。 岩石的数量特别多,而且岩石表面陡峭的部分一定会长出类似紫柏松的树木。在树枝前端垂下的果实就像是水分全都蒸发光了一样,显得萎缩并泛黑。 我感到相当可惜地叹了口气。 「要真的是紫柏松果实就能拿来吃了……」 说真的,我从刚才就觉得很渴。也许是有许多岩石的关系,这附近的空气比前几天走的森林附近还要干燥。 但想必路伊跟爱尔也都这么觉得,所以我不能说任性的话。 「……柳橙汁、汽水、宝矿力……」 纵使我相当清楚这种时候更不该想起来啊! 「……请再忍耐一下,会在某个地方找得到水才是。」 路伊突然就像是在鼓励我一样这么说着。 「咦?才、才不是呢,这些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为什么会被发现这些是饮料呢? 我难道有散发出那么想喝东西的氛围吗? 「真的没事,这种事情我也已经很习惯了,不要紧。」 我绝对不会表达不满什么的,毕竟只有我坐在爱尔身上啊。 「啊,那是——请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路伊走近了耸立在前方几乎会误认成悬崖的险峻岩石。那颗岩石高得就像要贯穿天空。 「是要在这里休息吗?」 「不,不是。这里似乎可以找到好东西。」 路伊褪去了上衣之后,便动作轻盈地踩上了石壁表面的凹凸处,开始攀爬。该不会我也得爬过这片石壁吧?为此,我感到有些不安。 「太危险了,快下来!」 爬了约有公寓三层楼高的路伊开始单手灵巧地挖起了石壁,只见岩石碎片零碎地落下。 在这段期间,我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路伊归来。 看样子路伊是把石壁切割了一个圆形,他单手拿着一个形状歪七扭八的球体。他把那个东西夹在手边,轻巧地在不明就里的我面前跳下。 「那个像球一样的圆石是拿来做什么用?」 而且比起这个,可以轻易切下就表示这与外表相反,很一片脆弱的岩石吧。 「路伊,我们离开这里比较好……岩石可能会崩坍吧?」 我脸色发白地问着,却只见路伊柔和地一笑。 「这些岩石其实是『活石』。」 「活石……?该不是化石的意思吧?」 「是会把地下水吸上来之后,产生石膜并积蓄在内部的岩石。」 「因为有储水的部位,所以才这么好切割下来,是吗?」 路伊点了点头后,要我在底部似乎已经崩塌的平坦岩石上坐下,然后用短剑把拿在手上的歪斜石球割出了一道缝。 接着,石球便发出了像是硬橡胶的声音。把割出缝隙的地方稍微往下倾斜之后,一道漂亮的红水便流了出来,那感觉是比西印度樱桃再深一点的红色。 「哇!这是什么呀!」 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询问着路伊。 「我赌这边可能会有水,所以稍微绕了些远路……还好有找到。」 路伊语带放心地喃喃说着。 「这比一般的水含有更多养分,也没有毒,所以你喝吧。」 「可以吗?太棒了。」 我把红水倒进水已经喝光的宝特瓶里,这大约有半瓶宝特瓶的量。因为颜色的关系,我不禁期待味道是不是也会像西印度樱桃一样酸酸甜甜的。 我认为所以人看到应该都会这么期待! 「也给爱尔喝一些。」 把宝特瓶朝着它递出后,爱尔却明显摆出了嫌恶的态度,并撇过了头。 「……爱尔的反应让人有不好的预感耶。」 我战战兢兢地把宝特瓶凑到嘴边,下定决心之后试着喝了口红水。 「唔!好、好难喝……!」 能够憋住不一口吐出来,是因为路伊就在眼前。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吐出来然后赶紧漱口。 「这根本不是能喝的东西嘛!」 铁锈味很强,而且感觉还有点温温热热地,后劲则是接近无糖蔬菜汁的草腥味。这让我的后脑勺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并像是感到一阵恶寒般,大开了毛细孔。 「路伊,这就味觉上来说有点太刺激了。」 我不断眨眼,希望这能让自己忽略在喉咙中扩散开来的恶心味道,并抬头看向路伊。 我大概是露出了惨到不能再悲惨的表情,让路伊一瞬间笑了出来,却又马上收敛起来。 「你知道是这种味道却故意不跟我说吗……?太过分了。」 「我并不是在捉弄你。至少到拉万之前,你就先忍着喝这个水吧。」 「……」 「响。」 「嗯……」 不可以要任性,虽然知道不可以……回话还是忍不住变得慢吞吞地又不够干脆。 「路伊也喝吧?」 如果他只要我喝的话,我就要果断拒绝。 「这是被称作万能水的珍品,就算没有食物,光靠这个水就可以长时间生存下去。」 「是喔……」 好厉害呢。自己连这么说着的声音都很哑。 「算我拜托你了,我希望你能喝下这些水。」 路伊的嗓音带着有点像是老师的口吻,听起来坚定且无法驳回。 这种时候的路伊相当棘手。 「你把迦楠的果实几乎全给圣兽吃了吧。」 闻言,我不禁抖了一下。 「迦楠的果实是指我平常给爱尔吃的那个像是葡萄干的食物吗?」 「对,你吃的大多是没什么营养的东西,能转换为体内能量的食物总是给了圣兽。也因此,你的身体应该很容易感到疲劳吧。」 「唔嗯……」 老实说,这个世界的干粮咸味太重了,除了那个像是面包的食物以外,每种都难吃到让人想哭,也很容易口渴。 有没有办法找借口逃过这劫呢……要是我这么想着并撇开视线好像不太好啊。 这时,路伊突然单膝跪在地上,露出了越来越像学校老师的严肃神情。但是,那月色的双眸却浮现了太过哀伤的神情。 「就算很难接受这个味道,这种水含有许多养分,请一定要喝下去。」 「唔唔……嗯。」 我不禁以摸棱两可的语气,回以狡猾的答复。 感觉没办法顺从着点头,我打算把这件事含糊地搪塞过去,可这个想法还是被路伊看穿了,他接着以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 「好可怕的魄力啊,路伊……」 「求你了,响。」 充满威严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 他宛如下跪磕头一般,深深低下了头。 「路伊!」 啊——这种情况太过分了啦! 我不想看到他对我低声下气的啊。 「我、我知道了啦,我喝就是。你快站起来。」 「真的吗?」 「……我会……喝吧。」 我认命地垂下头答应他。 「只好一口气喝掉了。只有半瓶的量的话,我还喝得完。应该喝得完!」 虽然我做好了这种消极的觉悟,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路伊说着要当成是紧要关头的饮用水,于是又从岩石表面挖下了三个以薄膜包覆着红水的歪斜球体。 「这根本就是拷问等级了……爱尔也会喝吧。」 我才不要只有自己成为牺牲品。 就在我打算把爱尔也拖下水作伴时,它却迅速地背对我转身过去。 「我总觉得爱尔只有在发现苗头不对时,才会装出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并决定下次休息时要写在记事本里的内容了。 就写下「万能水难喝到令人绝望」吧。 ● ● ● 「路伊,我问你喔,这附近空气是不是很干净啊?」 穿过年轮蛋糕地带继续前进之后,我忽然觉得呼吸变得比较顺畅,也几乎没有尘土味。 这是为什么呢? 我皱起眉,不禁觉得这会不会是什么灾害的前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脑中深植了「变化不一定会带来希望」的想法。 「例如误入了魔兽的巢穴之类?」 「我想应该不是。真要是那样的话,感官敏锐的圣兽应该会最先察觉吧。」 听见了路伊的推测,让我坐在背上的爱尔抽动着耳朵,并转过头来。 「爱尔好像不觉得有危险。」 「……难不成我们是不小心闯入迷境了?」 「迷境?」 路伊露出了比起警戒,更像是很困惑的表情,观察着周围。 「你还记得以前我曾经提过,关于魔兽跟幻兽的事情吗?」 「是指存在于不同的领域中的生物,对吧。」 「没错,而那就跟这片迷境很相似。」 听了这话,我吓得左顾右盼,急忙从爱尔身上下来。 「你是说我们闯进了魔兽的栖息地吗?这样岂不是很不妙?」 路伊冷静地挡下了准备伸手拿剑的我。 「不,不是魔兽。因为空气澄净,所以我们很可能是迷失在妖精之乡了。」 「妖精……」 不熟悉奇幻故事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也就是指像是出现在图画书里长了翅膀,有着人类外表的生物吧。 「妖精也跟魔兽一样,是存在于稍微偏离了人类世界的空间中。通常大人是不会迷失在这里,大多都是小孩子。」 「啊,是指神隐吗?」 「没错。当中也有被妖精拐走的小孩,就这么一去不回的例子。如果回来了,大多都会拥有特殊能力。也因此,无法将那一概而论戍是邪恶的存在。」 「我说,路伊……我们这是闯入了那个迷境对吧……我们能平安离开吗?」 路伊将视线向下瞄了我一眼之后,又把视线移向四周。 「以前,我也遇过妖精。」 「什么?」 「我的情形好像是不过短短几天就回来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能力。」 他对着一脸呆滞的我露出苦笑。接着便以单手表示继续往前走,我只好乖乖跟在后头。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在迷境当中的经历,但我猜那是妖精为了守护家园,才把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而且也并非完全不记得,多少还是有留下一些记忆。不过,自尊心强的妖精应该不可能放过擅自闯进来的我们才对……」 我该从哪边开始惊讶才好呢?感觉路伊也有着惊涛骇浪般的过去。 「感觉不到妖精们的气息啊。」 看他这尉模样,似乎不用感到这么紧张。 就在我稍微感到安心,并将视线转回正前方的下一秒,我就吓得跳了起来。 「路伊!」 眼前有个几乎要仰头到身体向后弯曲看的巨大生物。 这该怎么形容才好啊!巨怪?仿佛装上了身体的摩埃石像啊。 「是妖精……已经石化了。」 路伊瞪大双眼,并靠近了那座巨大的石像。 仔细一看,耸立在四周的那些宛如断崖的险石,大部分也都是妖精石像。 「虽然是有听说过有会在白天石化的妖精,但也不可能全部的妖精都化成石头啊……」 他诧异地喃喃自语,而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妖精们会不会也受到了福君的力量影响?还是说…… 「因为跟人类种族不同,所以才没有变成雷姆?」 「也可能是藉由石化保护自己。妖精的寿命对人类来说,可是长久到跟不死没两样。」 落寞地解释了之后,路伊轻柔地抚摸着石像的表面,我则是注目着那带着怜悯的手指动作好一段时间。 我也学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石像。那粗糙的触感,就像是晒过太阳般意外地温暖。难道这是妖精本身的体温吗? 「擅自闯入你们的家园,真的很抱歉。我们会保持安静,不会吵醒你们。直到世界恢复原状以前,就请你们再等一下了。」 路伊看见我的举动,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内心的温柔体贴很惹人喜爱,我想妖精们也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路伊还真是个没自觉的恶质大人呢。」 「啊?」 路伊似乎不明白我会如此皱眉的原因。 他大概是认为女孩子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着「喜爱」也不会脸红吧。 说不定他从以前就像这样骗过不少女孩子。 「这么说来,嘉蕾国好像是可以娶多位妻子呢。」 想起了没必要的事情,这让我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响?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路伊的私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来得五光十色,我也没资格指责他。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对他人怀抱这种感情。 一口气思考到这里时,我回过了神。 「……『这种感情』是指什么?」 我大吃一惊。难道说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路伊当成相当亲近的人看待了吗? 所以刚刚我才会感到心烦吧。 「你在对我生气吗?」 「不是。」 「那么『恶质大人』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想害你感到不愉快,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 路伊这家伙! 如果这些都是经过盘算的话,那他可就是个不得了的小恶魔了。爱尔也把圆滚滚的双眼瞇成了一条线,直盯着路伊看。 就在我把视线从困惑不已的路伊身上移开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那应该不是石像,而是真正的悬崖吧?……啊!那里有个茧耶!」 好惊人。那几乎有着人类手腕粗的褐色藤蔓,无穷无尽地盘卷在阶梯状的悬崖上,并悬挂着好几颗神秘的白色球体,而且每个都好巨大。 「是什么呢?比起茧,又更像是巨大的钤兰耶。」 我和路伊一起跑了过去,看了一圈这个新发现的东西。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这看起来就像是个并非吊钟形,而是整个朝上的钤兰花苞。看样子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妖精尺寸的吧。 「这真的是花吗?……里头该不会藏着虫子或魔物吧?」 我和爱尔都提高了警戒,朝着那像白色钤兰的东西露出怀疑的目光。 「要不要用小石头随便丢一下,看看有什么反应?」 「啊,这不用担心,没事。我对这个有印象,大概是你会喜欢的东西。」 路伊久违地露出了无邪的笑容,牵起了感到不解的我的手之后,登上了悬崖梯道。爱尔也跟着灵活地跑上了阶梯。 大家一起靠近了其中一个像是钤兰的东西。乍看之下是人畜无害,不过实际上呢?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放心吧。而且邪恶之物本来就无法入侵妖精之乡。」 他这句话让我总算放心了。一旦安心之后,好奇心便一股脑地窜了上来。 「这可以摸吗?」 「可以。」 我怯生生地试着摸了像钤兰的东西的表面。 与其说是花办,更像是有弹性的光滑橡胶,摸起来也很水润,是一种很舒服的触感。但这又比想象中还来得厚实,也很有份量。 整体的大小超过了双手可以环抱的范围,感觉我这种身高的人,只要蜷起身体就能够整个人塞进去。 路伊稍微便了力,把像是钤兰的东西的紧闭花苞部分扳开来。 「——是水!」 「对,这就是妖精们的水源。这个藤蔓会把地下水吸上来,储存在花瓣里……可以说是非常好运的一个发现吧。也许是妖精有意引导你来到这里呢。」 路伊说得像是我的功劳般,令我不知所措。 我逃避了回答,并再一次凑近看着花苞当中。 里头装满了透澈的水,也没有杂质浮在上头。 「是可以喝的水吗?」 「当然,你应该也想洗个澡吧。」 「可以吗!」 他对我夸张的反应轻笑出声,并用指尖敲了敲白色的花瓣。 「看来水应该非常足够。这些大多都是还没绽放的花苞吧?这就是在储着水的证据。」 我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路伊用单手慢慢地舀起水之后,朝着因为喜悦而僵直了身体的我伸出了手。我急忙摊开双手。接着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便缓缓地把水倒在我的手上。那阵愉悦的清凉感,让我的肌肤有种重生般的感觉。 「水好干净喔。」 「对啊,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了呢?我从没想过不能洗澡会是这么难受的事情。没办法在想喝水的时候就喝,也是令人非常痛苦。 「我想,也差不多该决定要在哪里过夜了,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今天就别勉强赶路,直接在这里休息吧。」 「谢谢你,路伊!」 其实他应该很想再缩短一些到拉万的路程吧。但大概是看到我这副模样之后,就做出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比较好的判断。 我已经到达极限了。 这六天我几乎都没睡好。只要稍微睡着,那个恐怖的成山尸体跟怨恨的声音,就会在我眼前复苏。 我也吃不下东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且恢复冷静之后,那哀恨的记忆就更加鲜明地压迫着我。 我的内心某处一直希望能够洗净身体。 当然好几天都无法洗澡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我总觉得乌鲁斯居民的……那黑色的皮肤似乎还紧黏在我的手掌上,挥之不去。 「也可以洗衣服吗?我想在这里把能洗的东西都洗干净。」 为了不让自己坠入阴暗的内心被察觉,我努力装出了开朗的声音。 就当我正在解开衣带,手臂准备要从外衣抽出来的时候,被慌张的路伊给制止了。 爱尔也急急忙忙地挡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不让路伊接近我一样。 「响,你能等一下吗?我们先回到地面上,把行李卸下来吧。」 「啊,嗯。」 我发现自己差点就要在路伊面前脱衣服了,不禁冒出了冷汗。羞耻心还是很重要啊。 我们暂且回到了地面上,然后找到了一个似乎适合躺着休息的岩石下方。那是个万一有魔物之类闯进这里时,也能迅速藏身的地方。 「洗澡就当成是晚上的乐趣吧……」 不如说,就算没有路伊以外的人在,这里毕竟还是野外。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身体,还是会有点抗拒……虽然我喇刚才毫不在乎地要脱衣服而已。 总之先来准备食物吧。 之后就是已逐渐成了每日例行事务的写写记事本。今天是个有众多新发现的日子,要写的内容很多。之后也不能忘了要教路伊的日语课程。 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我也默默地紧张了起来。 现在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日落。 我紧贴着躺在岩石下方的爱尔的腹部上,竖起耳朵确认听不听得见雷姆的那道哭泣声。 「好像没事……」 「应该没事,妖精之乡的守护力果然还没消失。」 我为此深感放心。看来今天我也能平安地活下去,今天也是只有我…… 转换了心情之后,我出声要路伊先去洗澡。他应该也很想立刻清洗身体才对。 而我跟他为了这件事稍微争论了一番。 「我后洗没关系,还是你先吧。」 「不行,我会花很多时间,而且我还要洗东西呢。」 表现客气的他令我感到不耐,既然如此,那也只好直接采取行动了。正当我打算强行脱下他的衣服时,他总算肯妥协自己先洗了。想说服大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呢。 路伊先去洗澡,而我跟爱尔则负责看守。 从垂下了好几条宽大藤蔓的另一端传来了溅起的水声。 我在适合坐着的藤蔓上坐下,把手里拿着的布放在旁边之后便抱起了膝盖。路伊只准备了换洗衣物,却没拿到代替浴巾擦拭身体用的布巾。 我小力地拉了拉蜷起巨大身体坐在旁边的爱尔的胡须,它也许是感到一阵发痒,便上下晃动着胡须,稍微垂下了耳朵。我对它露出一笑,就开始抓搔起爱尔的喉头。 「水声听起来真舒服。」 那在原本的世界是听惯的声音。 「分明不管是雨声,还是浴室的水声,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地听着呢。」 而现在要听到这两道声音的其一,都是一种奢侈了。在蝇耳倾听水声时,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打起了盹。虽然只有一下子,但那却是我久违的没有伴随着恶梦的睡眠。 在水声停下的同时,我的意识也忽然清醒过来。 我急忙站起身,抱着布巾谨慎地从代替墙壁的藤蔓中探出身体,并紧闭着双眼。 「响?」 我听见了应该是正在换衣服的路伊的惊呼声。 「放心,我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不,没关系,你可以张开眼睛。要是一个脚滑,可是会摔下去的。」 他是 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呢? 我这么想着,于是稍微张开了眼窥视,却发现他下半身虽然已经穿好了,可是上半身还是裸着的,这让我赶紧再次闭上眼睛。以前我曾经帮路伊处理过身上的伤口,那时也看过他的上半身,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却感到很是尴尬。 我不是为了看他换衣服才在这里等候的啊。 「头发。」 我一边这么说,就把拿在手上的布巾摊了开来。 「……头发?」 我还是闭着眼,对感到奇怪而重复着话的路伊点了点头。 「刚见面的时候我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的路伊浑身是血又受了伤,头发也因为沾到了野兽的血液而结块了。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好好清洗过再仔细梳开的话,一定会变得既柔顺又美丽。也因此,我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个地方洗头』,结果那个『明天』一直迟迟没来呢。」 这是个连保存饮用水都万分艰难的世界,很难找到足以用来洗澡的水量。 「我一直希望,假如之后有把头发跟身体都洗干净的机会,我想帮你擦干头发并梳整一番。那个『明天』终于到来了,就算需要点时间,只要心中怀有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呢。我现在能够相信这点了。」 我观察着他的反应,不过他好像连动也不动。 「路伊,你愿意让我帮你擦头发吗?」 「——」 因为我还闭着双眼,所以不知道路伊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感觉等了好久,说不定他在烦恼该怎么回绝?当心中的不安越加扩大时,我总算感觉到路伊有动作的迹象了。他是跪着吗?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碰上了我的手臂,接着被生硬地牵动着。 我不禁张嘴露出了笑容,手指也摸到了湿润的发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能把头发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手喔。」 跟我想的一样,那真是一头柔顺的发。 我要路伊他们先去休息之后,这次换我去洗澡了。 要是没有光线就麻烦了,所以我将他做的小火把插在悬崖的缝隙间。 我用跟路伊借来的短剑在藤蔓通过顶上的地方割了一刀,让水从那里滴下来。 「好像简易式莲蓬头啊。」 看样子这个藤蔓就稻路伊的解说一样将地下水吸上来,自然的力量真是既奥妙又伟大。 我迅速脱下衣服,并将衣服也放在悬崖的缝隙间,然后站到了水落下的位置。 下一秒,身体便因为寒冷而颤抖了一下。 「毕竟不可能有热水嘛……」 而且,裸着身体总让人感到不安。我像是抱住自己一样,把双手叠在胸前交错。滴在头上的水通过了眉心,然后流过了鼻侧。 我闭上眼,暂时享受着冷水的触感。 不只身体,若是能将一切都洗干净就好了。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慢地睁开眼,仔细清洗身体跟头发。我接着打算洗衣服,于是看向了垂挂在简易莲蓬头的藤蔓旁边,那巨大的白色花苞。 「这个像钤兰的东西,也很像澡盆呢。」 我想尝试到觉得心痒难耐。接下来大概也很难再有泡澡的机会了吧。 「泡吧。」 我绝不想发生全身赤裸摔下悬崖这种事,于是十足仔细地确认了白色花瓣的强度。 「只要注意别把体重压在花瓣上,应该就没问题吧?」 我踩上了藤蔓,小心翼翼地不要过度扳开花瓣,并把脚尖伸进水里。 「好冰!」 我缓缓地将身体沉下去,并检查花瓣有没有破损……虽然有溢出一些水,不过似乎没问题。水非常冰凉,让人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股舒畅感,觉得身体各个角落都被洗净,轻柔地被解放一般。 「真想把这个像是钤兰的东西整个搬去旅行啊……」 我环抱着双脚,把身体弯得像颗鸡蛋,连头顶也沉进水里。 地上的寂静与水里的相比,似乎有种不同的深度。在水中感觉更加沉重。 就像是自己化作一片树叶,在夜晚的涟漪上摇摆着的感觉。 水波也左右摇曳着,就宛如蜃景一般。 ——就宛如死者们的怨念碎片一般。 「唔!」 忽然在内心响起了低沉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使我睁开了眼睛。 我忘记自己连头部沉到了水里,想要张口出声,却因此而不小心呛到了水,呼吸困难到连鼻子都感到阵阵刺痛。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挥动着手脚挣扎,却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怨恨的声音缠上我赤裸的身体。你别想只让自己变得洁净,别想把我们的怨念洗去—— ——不对,我没有想要忘记,我没有打算置之不理……! 无法呼吸的关系让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开始抽搐。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路伊跟爱尔的脸,接着,意识就突然至此中断了。 ● ● ● 「——响。」 有人在呼唤我。 「响,还好吗?」 这是谁的声音呢?我想不起来,可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嗯——看来这果然是——没有我的陪睡就起不来的意思吧?」 ……咦? 「居然兜了一大圈来诱惑我,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小姑娘呢。我可是会心动哟。」 谁、谁啊?到底是谁!我认识的人当中,会说出这种发言的人,就只有一个—— 「好吧,我乐意接受这要求。」 我察觉到人身危机,努力地硬是睁开眼皮,挥去了睡意。 当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闪闪发亮的蓝色头发。 「早啊,新婚妻子!」 朝气蓬勃的问候使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有个人撑着头横躺在我身旁,而且还是鼻子都几乎快要碰到的距离,这让我不禁无声地向后仰去。那有如宝石化身般的极致美貌、爽朗的笑容,以及华丽的衣服和装饰品。 我目不暇给地看向四周。这里有点像是申海镇的旅馆房间,是一闻风格怀旧且豪华的寝室,再加上连这个诡异的情境都有着一股既视感。 我愣了几秒,随后便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叫。 「席尔拜伊——?」 「耳、耳朵要聋了,这能让神明的耳朵都受到伤害的尖叫声……」 我粗鲁地摇晃着捂住耳朵并在床上翻滚着的他的手。 「为、为什么席尔拜伊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处以千年的制裁了吗?还有,欧里恩在哪里?路伊呢?爱尔呢?」 【插图】 「等等,少女,你冷静点。」 我凑上前看着表情扭曲的席尔拜伊,并摇晃得更加用力。 「我哪有办法冷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你摇过头了……」 「你真的是席尔拜伊本人吗?我该不会在作梦?」 差点因为我的尖叫而失去意识的席尔拜伊不知道为何突然红着脸,露出了害羞的模样。 明明是个拥有顶级的美貌的人,行为举止却总是非常让人觉得可惜。 「响,你意外地大胆啊,居然如此积极地想袭击我……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强势的进攻态度喔,来吧。」 「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这么大叫之后,才注意到自己正大刺刺地跨坐在仰躺着的席尔拜伊身上。 看见他面带笑容张开了双手,这 才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并赶紧从他身上离开。 「为、为什么你不扑进我的怀里?」 虽然他现在一脸错愕的模样,但他居然认为这时我会扑抱上去,这点反而令人惊讶。 我平静地看向他,然后抓住手把他拉了起身。在床上面对面坐着的诡异状况让我感到相当困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忽然,席尔拜伊担心地问我。 「咦?」 「你知道这里是天界,然后就昏倒了吧。」 「……是这样吗?这里是天界的建筑物里面?」 「哎呀,看来你的记忆错乱了呢。」 我凝视着微笑的席尔拜伊。记忆错乱,是这样吗?我无法推测经过了多久时间。 「你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吗?多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喔。」 「不,我不要紧……虽然不要紧,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里会是天界……」 我用双手压了压太阳穴。 奇怪了,就跟席尔拜伊说的一样,我的记忆似乎乱成一团。 我知道这里是天界之后就昏倒了? 「咦……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待在天界只有短短一段时间才对,而我还像这样待在这里的意思不就是—— 「意思我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什么都还没开始是指……?」 被这么反问之后,我便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这是刚见到席尔拜伊你们的时候……没错,是从重界的森林中被带出来之后的事情。」 于是我推断出一个极度难以相信,仿佛作梦般的可能性。 「难不成是时空跳跃……时光倒转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紧盯着一脸愉悦的席尔拜伊。 「这样一来的话,乌鲁斯村不就……!」 在那里,我做出了终究不会绝被饶恕的残忍事情—— ……但我是做了什么? 我还发过誓绝对不会忘记、不会弃之不理……不行,我的思绪无法统整! 「总、总之,我必须马上回去才行!」 我惊慌失措地打算从床上下来。 「少女,真是的,我才刚叫你要冷静啊。」 苦笑着的席尔拜伊委婉地挡下了我,而我则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再悠哉地待在这里了!我必须快点回去!」 「回去哪里?」 他平静的提问使我瞪大了双眼。 「你问是要回去哪里,那当然是……我不知道。但是我做了件蠢事,无法挽救般的事情……没错,我伤害了好多人!」 随着字句说出口,就觉得越来越看得见某个东西。那并不如光明般充满希望,而是漆黑且扭曲,满是恐惧的事物。 「发生了很难受的事情,是几乎令人发狂的凄惨事情!」 「既然如此,你还要回去吗?」 「——咦?」 席尔拜伊的脸上浮现了微笑,并采出身体。 「你被允许留在天界。只要待在这里,不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吗?」 「这、这个……」 「你明知可能发狂,却还是要回去吗?」 我无法马上回答,心跳得好快。 明明应该尽快想起一切才对,但是心脏鼓动的声音却阻碍了我。 「你并不需要体验如此痛苦的感受。听好了,响,一旦你从我们众神的手中展翅而去,你的心便会落得无数次坠入血泊之中,并痛苦挣扎的下场吧。」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我知道,我早巳知道会变成那样。 「但你还是要去犯下『过错』吗?只要你采取行动,那个『过错』就势必发生。那是无可避免的道路,无法更改的宿命。」 「为什么,你会……」 「因为这是另一种战争喔。响,一旦前进了,你就再也无法回头。」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去。」 「为什么?」 我注视着他温柔的双眼,思考着理由。 不,这根本不用想。 「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人,不会丢下他独自一人的,说好了要待在一起的。」 席尔拜伊加深了笑意,那是满怀着慈悲却又严肃的眼神。 「难受的事情跟痛苦的事情都要一人一半。假如我不回去的话,那个人一定会自己全部背负起来。抱歉,席尔拜伊,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呢。你为了我而使用神明的力量,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吧?因为现在还有办法重来。」 「没错。你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是『拉万』,那是过去曾祭祀着『我』的风之城镇,与我的因缘很深。似乎是吹往那座圣地的最后一道风,向妖精们传话,提供了协助。」 「协助……」 「协助将我与你引导到这个『缝隙』之中,并根据你的选择,看是要当成现实,还是当作一场梦来结束。」 我不想结束。剎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我的记忆依旧混乱,也没办法确实理解席尔拜伊现在所说的话。只是,我总有一种若是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无法见面的感觉,也有一种和平会顿时远去的预感。尽管如此…… 「我还是要去!」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 不管来到这里多少次,我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都会真心诚意地选择,那犯下了不被原谅的「过错」的那些日子吧。 就在我怀抱着按捺不住的心情,离开了床并冲出去的时候—— 「小姑娘,谢谢你。」 这段道谢的话语让我惊讶地回过头。 「同时我也要献上歉意。这都是我们众神的罪孽,而且必将永无止尽地折磨你。」 不知为何,席尔拜伊所处的四周突然变得昏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了。 我犹豫了一下,并伸出单手朝着那个方向而去。我觉得必须说些什么。 「不对,席尔拜伊,我只是不想再次逃避了。不管是宛如要丧失心灵的折磨还是痛苦,我都不想舍弃!就算『明天』不全是欢乐的也不要紧,没有好事也没关系。重头来过而获得的安稳『明天』,对我而言不是真正的『明天』。我想珍惜的人即使身处痛苦中,也没有失去他的温柔,所以没问题,我也不会有事!我希望自己的脚步声能靠近那个人的脚步声!」 当我下定决心的瞬间,地面开始用力地晃动起来。 这个空间发出了巨响,并渐渐陷入崩毁。 青色头发的神明在说些什么呢?他的声音传不过来。 但是我想听听他说了什么,我明明非听不可—— 我溅起了水花,从水中探出了头。 响起了「啪沙」的一道猛烈水流声。因为挣扎的关系,像钤兰的花瓣似乎破掉了,我随着水被抛了出来,摔落在悬崖的梯道上。 「——席尔拜伊?」 我急忙穿上落在脚边的一件衣服,环顾着四周。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席尔拜伊都还在啊! 景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一片漆黑的妖精之乡。 「席尔拜伊!你在哪里?」 正当我想冲出去时,有人从后方猛力拉住了我。我忍住了尖叫,并回头一看。 「——啊……路伊!」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从这里跳下去?」 被路伊这么一吼,我愣了一下。对啊,这里是悬崖的梯道上,要是摔下去了,可不是只有受伤就能解决的事。 路伊粗鲁地把我的背压在藤蔓墙上,像是要阻绝可以逃离的道路般,用双手因住了我。 尽管是近得足以感受到呼吸跟体温的距离,他却丝毫没有碰到我。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是一时冲动想寻死吗?这片土地这么令你难受吗?我应该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他们的死——乌鲁斯的死亡也是我的罪孽啊!」 「路伊。」 他误以为我一时想不开,想寻死。 「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带给我安宁之后,又打算消失了吗?」 「不对,路伊,我是回到这里了。」 「你在说什么?」 「我想跟路伊待在一起,而且总有一天要向乌鲁斯的人们道歉。」 他的怒气突然消失,并低头看着我。远处的火把亮光使得他的双眸呈现美丽的赤红。 「似乎有其他选项,我也可以选择一个装作视而不见且和平的『明天』。」 「……其他选项?」 我对皱着眉的他点了点头。说不定他正担心我是不是精神错乱,才脱口说出奇怪的话。 但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介意,因为我最先要传达给他「我就在他的身边」这一点。 「我在乌鲁斯导致了那么悲感的惨剧,一直作恶梦又睡不好。我非常害怕,有时感觉心都要碎了。即使这样,我无论如何还是想待在这里。我要跟路伊,还有爱尔一起前进,我想再次迎接这样子的『明天』。」 放在我的头旁边的手握成了拳状,可以感觉他相当使力。我直盯着散发出强烈苦恼的路伊的脸,仿佛像是要看穿他一样。 「请再说一次。」 「路伊?……说什么?」 「说你想跟我在一起。」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 他歪着头,缓缓地与我对上了视线。 这让我有种被无语地要求「再说一次」的感觉。 【插图】 我下意识扯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以感觉到我的脸颊正在发烫。这是怎么了?现在路伊根本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然而我却有股颤栗般的奇妙电流,从脚底剧烈窜上,刺激着羞耻心。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喔。」 纵使对自己的情绪感到不知所措,我仍旧重复了这句话。 路伊垂落在肩膀上的发丝跟他的双眼一样,照到了火把的亮光而火红地闪耀着。 「我也是,响。」 他有如野兽般紧盯着我,并这么诉说。 「我也会选择与你相遇的道路,我只会选择这条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瞳孔深处有着仿佛违背了谨慎口气的猛烈意志。 「我已不需要其他归宿了,我一定会永远遵从于你。」 路伊的嘴唇凑近了感到讶异的我的耳畔,如此轻声低语着。 「响,也能让我帮你擦擦头发吗?」 「嗯。」 我藏起了疑惑并点点头,他像是要遮掩双眸里的激情般低垂着眼,微微一笑。 ● ● ● 隔天,我们充分补充了饮用水,离开了妖精之乡。 荒野的另一头是一片更加奇特的岩石地带。 这片岩石地带也散布着有年轮蛋糕般特征的条纹状岩石,只不过这里跟之前见过的草莓果酱风格不同,而是呈现枕头状的石头树从地面延伸了出来。 也许该描述为「拟态成树木的灰色奇石刺穿了大地」会比较正确。 「好奇怪的形状呢,这些全部都是石头吧。」 「这里被称为『密海地』。」 走在身旁的路伊放眼望着四周,向我解释着。 「这一带从以前便刮着强风,由于密海地的岩石脆弱,相当容易受到风化作用的影响,可能是积年累月一点一滴地被塑成这种形状。」 「哦……」 「密海地的岩石适合拿来加工,根据不同的冶炼方式,硬度也会改变。所以石匠们有时会直接把能用的部分削下来,然后带回去。」 「于是就这样慢慢变成了树木的形状?」 「没错,据传根部以上的部位比较有价值。这个石头跟人类骨头一样有『髓』,为了避开那个部分而削下来,结果就变成树枝状了。」 路伊将手指向我们的四周。 「你看这里的地形,是不是平缓地朝着中央变低了?」 行走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不过这附近似乎成磨钵形。 由下往上吹起的风比平地时的威力更强,也因此对岩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看样子我们正朝着磨钵的中心前进。 「各种原因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这么有趣的景象呢。」 我佩服完了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石匠们会来这附近,也就是指……」 「没错,拉万就在这个地区的内部。」 看来拉万这个城镇被密海地给团团包围着。 「那么,这个岩石树就是代替了自然要塞的作用?」 「对,是为了由外守护神殿。生活在拉万的居民将密海地吹起的风当成了守护城镇的神圣呼息。毕竟是坐拥神殿的城镇,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听说拉万人民的圣风信仰相当深厚,而且也很虔诚。」 「圣风信仰?」 「据说人民怀着敬畏的心,将密海地的风称为『萨瑞德』。」 总觉得很不得了呢。我不禁这么想着。 目前自己像这样活着,而我的身边也有路伊的存在,所以现在才感慨可能有点奇怪,但是被诉说着的字字句句,都确实充满了生命的重量。 人们真的曾在这个世界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样啊……就算语言跟常识不同,这里和我的世界一样,有许多人活着呢。」 「响?」 「不,没事——风的信仰啊……」 「对。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风神的眷属……」 「唔、嗯。」 路伊再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我。 对耶,风神不就等于席尔拜伊吗。也就是拉万崇敬着席尔拜伊的意思,这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内容让我皱起了眉。 「……?」 这怎么可能呢?除了路伊以外,我并没有可以探听关于这个城镇的对象啊。 第一个拜访的神殿就是隶属于席尔拜伊的地方,总有种暗示性或是命运注定般的感觉。 我的胸口感到相当沉重,这是一座信仰虔诚的人们,所支撑起的城镇。 我的名字是「响」,席尔拜伊曾经开心地说过,这是与大气为友的名字。 但我却完全无法拯救任何人—— 「响。」 「……嗯?」 「我会不会对你太不敬了呢?」 「咦?」 我并非听不见他说的内容,而是不懂这和前一个话题有什么有关联,才会感到迷惑不解。我抬起了头,只见路伊一脸让人想起昨晚种种的苦恼表情,并捂住了嘴。 一看到他的这副模样,连我也莫名感到手足无措起来。或许因为他平常都是不苟言笑且规矩的态度,才会反而更令人不知所措。而背着我的爱尔,则是怀疑地稍微转过头来。 「你毫无隔阂且亲切地对待我,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大多都兼备了这种慈悲宽怀,又或者这是来自你本身的特质呢?」 我听不太懂。他是在说我虽然是神明的眷属,言行举止却相对天真,在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吗?我感到忐忑不安。 「我是 否太安逸于你的心胸宽大了?我大概将你的不追究化为允许自己的盾牌,过于接近你了吧。」 「……?」 路伊轻轻摇了摇头,爱尔也转头看向了路伊。 「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你本来应该是在高处小憩的人,然而我是否有时候因你的和气,而忘了自己的立场,变得怠惰了呢?」 「那个……路伊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因为我是别的世界的人,所以其实你应该要更加跟我保持距离才对?」 把语言的装饰全数剥除之后,最后剩下的就是对异质的「我」的排斥了吧。 我一想到这点,便感到心情一阵郁闷。我不过是个异质的存在,就只是这样。我不但被制造了我跟这个世界接触的关键的福君给舍弃,甚至做出了轻率的举动,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惨剧。我虽然从席尔拜伊他们身上获得了力量,却到现在还无法运用自如。 这么说来,我也不记得有人对我说过「你办得到」、「我很看好你」这种话。话又说回来了,欧里恩起初还反对交给我处理啊。 ——而且,在与神明有关的别层意义上,路伊惧怕着我。 「路伊你……是不是已经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说不定昨晚的对话其实是在婉转地告诉我,他想要个别行动。 惭愧令我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为什么如此意志不坚呢?我不可以摆出怯懦的态度啊。 「如果不是我,而是更厉害的人就好了……头脑聪明、值得信赖,能保护大家的人。」 席尔拜伊或欧里恩在这里的话,路伊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不会有痛苦的回忆了吧。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负面,却无法遏止。 这是与后悔相异的卑劣情感。 但是,心中也有反驳着「只有这点是无可奈何」的自己存在。 「响,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自己呢?我想说的并不是这样。」 「你愿意再等我一下吗?虽然我什么都还不行……但是我想改变自己。我要变得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让雷姆复苏。」 为了不牺牲任何人,我必须变强。 「不对,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路伊紧张地低声说着,不过似乎有些迟疑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说,路伊……」 「——」 「可以的话,你能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吗?」 「……响?」 「啊,果然没错!」 ——名字的念法变了。 「你的发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很好了耶。」 没有错。虽说我是刚刚才察觉路伊之前的发音确实有些奇怪,而那现在已经变成漂亮的日文发音了。 「我好开心。虽然说不太上来,但就是有种『是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我呢』的感觉。」 路伊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该说正因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更令人感动吗?总之我松了口气。 名字这种东西,或许只是发音上一点点的差异,听起来就会像在叫别人一样。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现在我非常喜欢听人喊我的名字。」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会吗——」 路伊看着我,轻柔地微微一笑。那是带有亲切感,好久没看到的温柔表情。 我的肩颈也放松了多余的力道,温暖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 「字体如画一般,感觉很美丽。」 「啊,你是指字面上啊。」 奇怪,总觉得话题好像偏轨了? 「响?」 「嗯——现在是在说,『路伊喊我的名字,我很开心』这样哦。」 「……啊,对,因为发音正确。」 「嗯……?我们本来是在讲发音的事情吗?」 我们呆呆地对看了一下。 先移开了视线的是路伊,他相当地动摇。 「嗯?」 路伊的日文发音变得漂亮,我很高兴?……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呢? 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原本安安静静的爱尔发出了「吼嘎吼嘎」的低吼声。 「难道爱尔你也在叫我的名字吗?」 它以朝气十足的「嘎噜噜噜」吼叫声回答了我。那听起来不只像在威吓,还很好笑。 「爱尔真是个乖孩子,好可爱。」 「……响,你怎么样都觉得圣兽惹人怜爱的话,就这样吧。」 面对着爱尔威严十足的脸,路伊的视线看上去五味杂陈。 我笑了出来,并抚摸着爱尔的耳朵。 我们在中午前抵达的拉万,是一座青色的城镇。 而拉万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座充满了幻想风格的地方。 第五章 青色城镇 「真的好不可思议。」 树木形状的岩石越接近中央就越密集。 外侧的岩石的灰色范围较多,石头的颗粒感觉也比较粗,不过这一带的岩石却每个都像是被细磨过一样,表面光滑。 颜色也转为带点青蓝的白色,让人才觉得漂亮,换个角度看却又有种恐龙骨头的感觉。 路伊告诉我,这里受到了萨瑞德更大的影响,石头纹理也因而美丽。 「这些石头称作是具有代表『圣石』含意的『力古德』。」 我从爱尔的身上下来之后,试着摸了摸力古德的表面。触感冰凉,感觉很舒服。 这里是受到圣风萨瑞德保护的地方。 「可是,现在没有半点风。」 仅剩下寂静。暧昧不清的不安一阵阵涌上心头,让内心染上了灰色。 本是神圣的城镇却没有刮风。这是否代表了——由于掌管风与大气的席尔拜伊违反了诸神的戒律,而遭受制裁的关系呢? 接收到路伊催促的视线之后,我们再次开始移动。 这里与荒野在不同层面上,也是充满了孤寂的地方。或许神圣的场所都是个寂寞的地方,只有时间静悄悄地不断堆栈。 「看见了,那就是拉万。」 路伊轻声说着,手比向了前方。 我的嘴里再一次重复了「不可思议」一词。 因为是坐拥神殿的城镇,我还以为会是以围成一圈的坚固壁垒或石壁所建造而成,但并非如此。 「原来是把力古德围成一圈来代替壁垒啊。」 我走上前确认之后,发觉被以圈状排列的力古德外门,有一部分看起来仿佛是透明雕刻的复杂壁画。 紧密排列的力古德的枝干交错,而枝干旁边空出来的空间,则镶上了防止钻进去那般的浅色厚实石块。 「看起来也很像是把力古德埋进了石墙里呢。」 大小不一的石块接合并不规则,有点凹凸不平,而且还使用了含有闪闪发光的石头碎片的,类似黏着剂的东西。 据路伊所说,这些石块好像也是力古德的碎石。而这会反光且如水泥般的黏着剂,也是工匠把力古德砸碎并磨成粉,混合某种有黏性的树液之后,才提炼成了糨糊状。 枝干部分与石块叠砌成的下半部相异,似乎刻意保持了原样。 青色从那些缝隙中穿透出来,若是摆在阳光下看的话,力古德带有的白色与从众多缝隙中窥见的青色对比,肯定会美得令人屏息吧。 「这里就是入口。」 路伊在有些距离的地方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之后再次抬头看着力古德的石壁。城镇的入口门户大开,不晓得是以前设有一道门,还是本来就是这种构造呢? 而在枝干缝隙中看见的青色,其实是盖在里头的建筑物外观。 「我问你喔,路伊。不是每种店会有固定使用的颜色吗?」 我让爱尔在城镇里前进时,提出了疑问。 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转过头来,并点了点头。 「没错。不过,坐拥神殿的城镇例外,这是为了要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特色。」 这么说明着的路伊,指了附近的建筑物。 「你仔细看,外观虽然是青色,可是招牌的颜色不同对吧。人们就是藉由那个颜色来判断是卖什么的店。」 哦——我感到佩服,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色彩,真是惊人的事情。 而这也代表了这个世界如此重视信仰的证据。 「又或是说……因为真的有保佑,所以信仰才会热诚?」 我像是准备大考一般,努力消化路伊的说明,然后自己做出判断。 中央连接正门与内侧的道路两旁,等距摆放着一大排似乎比双手环抱还宽的柱子,在那沉重的一排柱子前方,能看见或许是摆放过花朵作为装饰的细沟痕迹。 「城镇的外围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走的地方,有许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店家。是最热闹的一条大道,店家数量也很多。」 「是这样啊。在好找的地方聚集了旅馆跟店家,也比较方便嘛。」 我居住的城镇在人潮往来的地方,像是车站附近,也是比较热闹。 「中间区域有商人们的别第跟居民的住宅,应该也能看见田地。然后再更往内处的地区则是神官们居住的综合馆,以及与神殿有关的各项设施。」 「最重要的神殿在哪里呢?」 「神殿应该就盖在那些设施的后方,而神殿的后面则是一片森林。」 路伊这么回答之后,忽然望向了位在斜前方且莫名细长的石造建筑物。 「那个建筑物是什么?」 棒状般又细又长,屋顶上还有姗栏,不知为何,这个建筑物就只有外墙的一部分是青色,而中间区块则只是画上了青色线条。 「那是护舍,那里聚集了保护城镇的士兵。」 就像是日本的派出所的地方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是青色的呢?」 「……因为也有来自拉万以外的士兵。」 总觉得这回答很含糊,我歪头等着听后续说明,但是路伊却面有难色地噤声不语。 我试着动脑思考这没被说出来的谜团部分。 「我懂了,就是那个,『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吧?跟家乡的信仰不同嘛。」 「……什么?」 每个人信奉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路伊闭口不谈的理由,是因为他自己也是类似驻扎兵的骑士……也就是日本所称的警界相关人士吧。 拉万出身的官员既是当地人,也有着对圣风的信仰。 而另一方面,从外地派来的士兵则有可能崇拜别的神明,因此必须顾虑到他们。 由于这错综复杂的理由,所以才无法直截了当地把建筑物整个涂成青色。这真是个难题,毕竟我的世界也实际发生过宗教所引起的战争。 路伊好一段时间都面露不解地盯着一脸了然于心地点头表示理解的我,而他大概是决定忽略这点,伸手比向建筑物的方向,并再次开始说明。 「警卫们使用的护舍会散布在城镇的各个地方。」 「唔——每个世界的员工都很辛苦呢。」 「……响?」 路伊对着装得一副很懂的我眨了眨眼,就连爱尔也像噗哧失笑般,发出了一声鼻鸣。 我将视线别开了直长的护舍,在脑中拼组起城镇的整体图。 众多建筑物并排,人潮往来的主要地区似乎分出了复数的道路,呈现放射状。应该是以神殿所在区域为基准点,建造成扇形朝外展开的感觉。 「路伊有来过这里吗?」 「有,虽然只有一次而已。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印象很模糊。那时的年纪比现在的你还要小,我跟着父亲……」 原本滔滔不绝地回答的路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接着便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看向我。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是一如往常地在听他说话,不过他那过度的反应反而让我察觉了。 「哦——比我还小的时候?那是指几岁的时候呢?」 我不发一语地一直盯着他看,接着路伊像是放弃挣扎一般,回头看向了我。 「……路伊?」 「……不好意思。」 路伊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自掘坟墓。 我调整好心情之后,丢出了别的问题。 「这里也会出现魔物吗?」 好像在白天也会出现魔物跟饥饿的野兽,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提高警戒。虽然路伊感觉比平常还更游刃有余。 「神殿本身就有守护的作用,只要效力还在,遭遇魔物的危险应该就比其他城镇少。」 那么躲在神殿里生活不就很安全……我正想这么说时,想起了最严重的问题,脸上顿时就失去了血色。 即使是魔物比较少出没的地方,一到了夜晚,选是会有许多雷姆出现。 在乌鲁斯发生的事情顿时在脑中复苏,让我的表情变得僵硬。那件无法忘怀的惨剧;黑色的道路,成山的尸体。 路伊似乎是敏锐地察觉了我心中的想法,安抚般地用比平时更温柔的语气说: 「我会保护你。」 不行,若是表现出慌乱,也会逼得路伊走投无路。 我将痛苦得想大哭大叫的情绪封进心里,对路伊微微一笑。无论现在有多么懊悔而裹足不前,过去都无法改变——我不需要能够重来的过去。 「路伊。」 「是。」 「你怕我吗?」 「——你说什么?」 他露出了仿佛听见料想之外的字句般的反应。 我试着想出其不意引导出他的真心话,可是不晓得这算不算成功。看起来只像是对我的问题感到意外而已。 我装作没有察觉到心痛,与他对上了视线。 「没事,你不用在意。继续前进吧。」 「等一下。」 「……嗯。」 「我所害怕的是,会再也见不到你的身影这件事情。」 我对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却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正说着:「但是你的用词遣字就是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比我年长的路伊一旦摆出如此有礼的态度,果然会令我感到不自在。 「响,我是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只是……不希望让你受伤。」 「受伤?」 他的语气让我很在意,那听起来就像是路伊认为自己可能伤害到我,因此就率先拉起了一条界线。 「我必须谨慎自律。」 「为什么?」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路伊的反应。 他,以及在斜前方悠哉地走着的爱尔都停下了动作。 「……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他避开了最重要的部分,我察觉到这点之后,开始觉得紧张。 「我对路伊的态度是不是也……太高高在上了?还是很装熟?」 我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到了脚下。 「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脚步声接近了,路伊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你可以再多索求一点。」 我猜不透这句话的意思而歪头,只见路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我知道自己心中潜藏着一头难以对抗的贪婪野兽。因此我必须不断地严厉约束自己。但是,请你维持这样就好。」 「路伊……?」 「我不会给它机会,绝不让它现身。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挡下它。」 「……是这样吗?」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总之我应该没有被放弃。 路伊则是露出了带点困扰,又有些黯淡的微笑。 ● ● ● 前往神殿的路上,我们闯入了在视线范围内的住宅,并且满怀感激地拿走了必需品。 路伊一边注意着时间的流逝,一边迅速地评估矗品,挑出了应该用得到的东西。我也因为不希望犯下跟在乌鲁斯那时同样的错误,不敢做多余的事情,乖乖地在一旁帮忙。 而爱尔在这段时间则是负责看守,注意有没有危险逼近。 我在隔壁房间的收纳架前,手拿着配色奇怪的酒瓶,注意力却神游去了。 「直接这样朝着王城前进的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在乌鲁斯不但什么都没办到,反而招致糟到不能再糟的事情。这不是只用「能力不足」来解释就能被原谅的罪状。 话虽这么说,难道就只能依赖之后准备拯救的王子们吗? 「而且还必需先让那几位王子殿下恢复成『人』。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在一堆雷姆中找出王子呢?」 心中的黑暗逐渐扩大,我应该不会又犯下愚蠢的失败吧。 「是不是该跟路伊更仔细讨论,并决定今后该怎么行动呢?」 我明明想着该这么做,迷惘却令我难以说出口。 总觉得我跟路伊的内心距离丝毫没缩短,处于彼此都过于客气,无法传达真心的状态。 他说过,不希望让我受伤。 而我也不想让他更加悲伤。 「响,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在隔壁房的路伊从门边探出头叫我,我对他点了点头,抱着战利品离开了房间。 走出店家之后,烦恼也没有消失。 我坐上了爱尔的背,观看着周围的景色并叹了口气。 自己该完成的事情是让雷姆顺利恢复成「人」,应该就只有这样而已。 说起来简洁,可一旦真要照着采取行动时,却是难如登天,问题更是堆得如山高。得先决定该从哪里开始解决问题。 然而,我并没有足以判断这点的能力。 我烦恼到脑袋快爆炸了。 「——那就是神殿。」 这时,路伊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 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高雅的白色石板路,与看得见田地的区域不同,整顿得干净整齐。 虽然比在城镇入口看见的规模要小,不过石板路的两侧也伫立着离有几何图案的细柱。 那是顶端刻成了莲花状的柱子,看来以前那个部分会点起灯火。 周围分成了几个区块,而石墙的内部可以看见似乎与种殿有关的设施。 而看见静静位在道路对面的神殿之后,让我大吃一惊。 「好漂亮的青色。」 并非鲜艳的色彩,而是像取下了海水颜色般,有透明感的淡青色。 构造有点类似会出现在国外的罗马式礼拜堂,而我发现在半圆形的门口上方垂挂着许多宛如风钤的美丽细管。 这让我联想到闪闪发光的珠帘。 只要吹起风,这些细管应该会互相碰撞,并发出清澈的声音吧。 「嘉蕾国的建筑物很值得一看呢。」 「会吗?」 「嗯,整体的构造看起来很庞大。」 听说我的世界跟艾普利尔是相为表里,也许是因为这样,偶尔会在某些地方目睹到跟另一个世界共通的景色。 神殿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身穿的服饰则有如古代中国般华美。 其他则是日西中风格的精彩融合,这些风格取得了巧妙的平衡所以很有趣。因为现令的日本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异文化的大杂烩状态,艾普利尔肯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你能喜欢嘉蕾国的景色就好。」 路伊松了口气地微笑着。 回正前方,只见两扇式的大门不晓得是否遭到了野兽的撞击,有一边被破坏了。正因为是造型优美的神殿,被毁坏的门屝就更令人感到悲哀。 「进去吧。」 路伊拿起了放在正门旁疑似是油灯的容器,转了转设在底部像是螺丝的东西之后,油灯马上点亮了。 「建筑物里面就算是白天也很暗吗?」 「这个嘛……也是会有采光设计的房间啦。」 这个位置所见范围内的百叶窗都紧闭着。 我的脚踏上地面,手伸向了跟行李一起绑在爱尔背上的剑,但路伊在我握住剑柄之前,便挡下了我的手。 「不拿剑也没关系。」 「可是……」 「这个时间不会有雷姆。」 「……可能会有危险的野兽出现啊。」 就算对普通野兽没有用,也可以斩断魔物。 「有我在。」 但是路伊不同意。一股想哭的心情突然胀大。 「……嗯。」 纵使不知该如何应对变得阴郁沉闷的内心,我仍微微点了点头。不可以说任性话浪费时间,我把反驳的话语全部塞进了心底。 神殿的入口宽敞得连大尺寸的爱尔都能轻松通过。 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于是路伊露出了希望我骑坐在爱尔身上的目光。 而我希望至少要自己走。 也许是考虑到在这时遭到反对会很麻烦,他默认让我自己走的这件事。 路伊举高了油灯后,另一只手掩护般地碰着我的背,并往神殿内前进。似乎是踩到了散乱在入口附近的沙子和被破坏的门板碎片,所以脚下传出了「喀哩」的一声细响。 「响,别离我太远。」 我的注意力四处分散,因此无法回复路伊的提醒。 我并不是没听到,于是带着「知道了」的涵义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腹侧的衣服。 可以感觉到路伊的身体奇怪地晃了一下。 「……小心脚边。」 窗户虽然设置在高处,但是这里的百叶窗也被关上,还覆盖着一层灰尘跟蜘蛛网。入口一进来的两旁摆有大型烛台,而现在当然没有点火。 柱子与墙上刻画出优美的藤蔓图样,若是有好好保养的话,一定是一座令人想收进照片中的庄严神殿。 我将视线朝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前进。 我们来到了摆有洗礼盘的狭窄空间,而我看见了排放在两旁的东西后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两座雕像的底座,但是应当放在那上面的雕像本身却已经粉碎得看不出原形了。 底座的四周散落着应该是被破坏的雕像残骸碎片。 「感觉不像是自然损坏,明显是被谁给破坏了。是有什么非得要粉碎到这种地步呢?」 「不清楚……来,继续往里面走吧。」 在路伊的催促下我硬是把视线从雕像上移开。 但在我身旁的爱尔也直盯着雕像的残骸。 「爱尔?」 我一出声呼唤,爱尔便悲伤地发出了呜叫声,并磨蹭着我的手。它的模样不太对劲。 「怎么了,爱尔?」 尽管担心无精打采的爱尔,但也不能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在路伊的二度催促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着脚步。 正前方又有一道门,我在油灯的微弱灯光下定睛细看着,里头果然也像是礼拜堂。 有摆放了琥珀色长凳的中殿,还可以看见内部有石棺和祭坛。 镶嵌着类似螺钿装饰的侧廊柱子很是美丽,天顶壁画上则是在泉水四周翩翩起舞的少女妖精们的身影。这虽然褪色了,看上去却还是很欢愉。 穿过了长凳中央,我们绕到祭坛的后方,那里也放了一具奢华的棺木。 墙壁上也装饰华美,是以直长形的凹洞等距并排建造而成。 「这里也有雕像吗?」 证据就是地板上堆着粉碎的石块残骸。 位在棺木左右的台子上放了许多烛台,就连这上面也有敲下了某物痕迹般的碎片—— 「路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法压下自己的疑问,这太不自然了,居然没有一座完整的雕像。 就算假设由于笼罩国家的灾厄而发生了暴动,我也不懂是为了什么要破坏得如此彻底。 「还是说雕像的形状有问题吗?」 我跑到底座前,寻找有没有可以得知被破坏的原因的东西,或许有留下记载了雕像介绍的牌子之类。 「响——」 很遗憾地我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我藏起了失落,转头看向路伊。 他站到了我的旁边后,便将手上的油灯放到空着的底座上。 在油灯的灯光下浮现了路伊相当紧张的模样。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严肃的口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怎地胸口一股躁动。 「你说过自己是神明的眷属,是风神的眷属。」 路依的声音带有凝重的音色。 我害怕得知接下来的内容,当下做不出回应。 「你说过,风种的名字是『席尔拜伊』,对吧?」 「……为什么现在要跟我确认名字?」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而爱尔忽然将脸压上了我的手,我摸了摸它的鼻子后,它却哀伤地呜叫着。 「爱尔?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路伊瞥了一眼不安的爱尔后,一脸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但是,艾普利尔中根本不存在叫做席尔拜伊的神明。」 「咦……?」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我像是要看出一个洞一样地盯着路伊。 ……席尔拜伊并不存在? 「咦……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扶着额头,想让已经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据说席尔拜伊是这个艾普利尔的神明,而且还是太古之神。 意思是路伊由于个人信仰的因素而无法承认风神的存在吗? 「啊,难道是在天界遭到制裁的事情已经传到人间了?所以神殿才颁布了『把它当成邪神』的公告?」 虽然我自己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产生怀疑。 目前的艾普利尔不可能会有听闻这件事的人,大家都已经变成雷姆了。 路伊先是低垂下双眼,然后又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 「这座城镇不是有风的信仰吗?」 「对,是萨瑞德的信仰。」 我胡涂了,我听说萨瑞德是指在密海地吹起的神圣之风。 「是因为崇拜风神,所以在那里吹起的风也很尊贵吧?」 「那个萨瑞德对人们而言就是神。」 「等一下!萨瑞德是神?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这样席尔拜伊不就……」 我即使感到混乱,仍坚持要向路伊问出个所以然。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头,那是无言的否定。 我抬头看着他那僵硬的表情,片刻间失了神。 最初提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的时候——当我讲到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时,路伊大惊失色。 。 想到这里,我感到不寒而栗。 「你说席尔拜伊不存在的话,那么欧里恩呢?」 国家的名字,说是将国王的名字转变为女性的名字,「葵弩嘉蕾」。果然很奇怪,就算这是女性的名称,也跟欧里恩的名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等等,我记得路伊你说……始祖王的名字是『克因札·贾连德』吧。」 我单纯以为这个名字是欧里恩在人类时期的名字,因此没有深入追问。 事情不太对劲。路伊没有向我多问过关于种明的事,只有稍微提起神剑跟王家的部分。 这是为什么? 一般来说都会更追根究柢问下去吧。 「路伊,欧里恩到底存不存在?」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隔了一段时间后才默默地回看着我——这毫无疑问是回答了「我不知道」。 「为、为什么?这怎么可能嘛,因为我可是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得到了力量,然后来到这个艾普利尔……」 我倒抽了一口气。 身为这个国家的居民,路伊是不可能不知道神明……尤其是被称为始耝王的欧里恩的名字,更不可能为了捉弄我而开这种玩笑。 这样看来,席尔拜伊他们真的不存在于艾普利尔界人民的心中。 「那么……」 席尔拜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到底见到了谁? 我呆若木鸡,有种脚下的地面崩毁般的可怕错觉。如果说席尔拜伊他们不存在,我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会随之动摇。 「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无法不再三确认,因为我存在的理由将会为此全盘崩坏! 路伊没有回答,只是用不忍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那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来到这里的意义——给雷姆带来那么大的痛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驱使我单手揪住了心脏的位置时,爱尔也发出了呜呜的呜叫。 我回过神,转头看向了爱尔。 「那爱尔你呢?」 连爱尔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了吗? 甚至忘记了主人欧里恩? 「只有我记得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颤抖着手抚摸爱尔的鬃毛,贴近脸看着那对圆眼睛。 而爱尔「咚」地将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上了我的鼻子,那是种略微潮湿又圆润的触感。 呜……爱尔眨眨眼,并舔了吃惊的我的手——放心吧。那对冷静的双眼像在安抚因不安而恐慌的我的内心,不断地眨眼。 我不可能有办法与爱尔对谈,然而这时却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对啊,放心吧。爱尔记得他们,清楚知道席尔拜伊、欧里恩他们的事情,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爱尔!」 我抱紧了爱尔,将脸埋进了被短毛覆盖的鼻梁附近。 硬毛的触感似乎渐渐抚平了我的恐惧。 感受着爱尔的存在的同时,我也逐渐找回了差点崩毁的理智。 我的脑中描绘出一种可能性。 席尔拜伊他们打破了神明的戒律,因此遭到突如其来出现的银色笼子制裁。说是会被剥夺神明的宝座千年之久,那是否就意指了在这千年内他们都会被艾普利尔界的居民遗忘。 欧里恩说过,神明是仰赖人们的信仰而得以存在的事物。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他们竟要从国民的记忆里消失千年。 也许就是这种罚则吧。 所以路伊才会不记得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 ——对不起,席尔拜伊、欧里恩。 赐予我力量的行为也等同于从两人身上夺走了人们的信仰。 即将崩毁的世界又失去了两位神明。 「我都不知道。」 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也有太多我一直不去采究的事情。 我紧紧抱住了爱尔。他们居然要被大家遗忘千年之久…… 「这不是仅仅是感到悲伤、寂寞就能算了啊……」 一旦诞生了新的神明,他们便会流离失所。欧里恩这么说明过。 包含了阻止这重大事态的意义在内,所以才要拯救雷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从未思考过,只是强烈地执着在让雷姆恢复成「人」这点。 即使拯救了嘉蕾国的人民,这个世界再次迎来了和平,在千年这长远得令人昏厥的岁月中,席尔拜伊他们将被忘却。 而在这段期间,例如被称为萨瑞德的风真的在人们心中定位成神本身的姿态的话…… 即使知道有这种危险,席尔拜伊他们仍果决地提供给我力量。他们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会有永远被遗忘的危险性。 「我说,爱尔,该不会……」 他们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有办法拯救艾普利尔的人民? 只不过我太过弱小且无处可去——所以他们才对我大发慈悲,牺牲了自己吧。 回不去原来的世界的我就算留在天界,等到另一位继承者候选人成为新的神明,别的信仰在下一代的人们之间传开后,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也会消失。 身为庇佑者的他们一旦被赶走,毫无力量的我恐怕也无法平安活下去,因为新的神明必定也会统御天界。 既然都是终将消失的命运,至少要在最后拯救认识的我。他们是否如此费尽心思呢——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 被破坏得粉碎的雕像。 这一定是刻着席尔拜伊模样的雕像。 这个世界与席尔拜伊跟欧里恩有关的一切,想必都被破坏殆尽了。 记得他们两个人的只剩我跟爱尔。 ——我想救他们!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想拯救温柔的神明,拯救大家。 拜托,请赐给我强大的力量。 我不能死。如果与席尔拜伊他们相关的记忆从艾普利尔消失,那就由我再次传播开来。 我要对所有人传述下去,一遍又一遍,把被遗忘的神明的名字,刻划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之后当他们被释放的那第一千年来临时,整片大地上都还完整保有信仰。为了当风吹起,或是国家欢庆纪念日的时候,人们会轻声低颂着两人的名字,并给予祝福。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不在乎了。 父母跟三春叔叔、学校、朋友,我要把这些重要的事物通通舍弃。 「爱尔,我不会忘记。我们要守住席尔拜伊他们,要四处记述他们的名字。」 我将嘴唇凑进了爱尔柔软的耳朵,喃喃说着。 「对不起,我从大家身边夺走了欧里恩,对不起。」 爱尔一定最难过了,因为没有人记得它的主人欧里恩。 而爱尔仿佛撒娇般地呜叫着,并让我几乎脚步不稳地把脸压了上来。 我只重视自己的烦恼,丝毫没有考虑过陪着我来的爱尔的想法。明明不只是我,爱尔也已经没有归所了。 「抱歉,我这么自我中心。」 爱尔不断地用额头磨蹭着我的胸口。 「响。」 这时路伊轻声呼唤了我。 「我并没有怀疑过你。」 我抚摸着爱尔的棕毛并抬起头,观察路伊的神情。 他露出了像是心急又像是无计可施的眼神,看着我动摇的模样,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并不认为你有说谎。」 他这应该是真心话。不过……他也没有彻底相信。 之前我也曾觉得路伊根本不在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是个拥有甚至可以置生死于度外,钢铁般忠诚心的人。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嗯,我也没有怀疑路伊说的话。你肯陪在我的身边,我感到很安心。」 我自认这话包含了感谢在内,但是路伊好像无法接受,依旧表情僵硬地紧抿着嘴。 「晚一点我们来聊很多事情吧?不只是有关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还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听听的事情。」 说真的,我是希望此时此刻就好好地谈一谈,但仍要往后延是因为差不多该开始注意时间的推移了。 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可是我们必须找到前往王城金夏的法具,要是在这里长谈的话,有可能再次犯下乌鲁斯那时的错误,只有这件事我绝不愿意再见到。 「等一下。」 就在我动脚准备移动时,迅速地被阻止了。我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比我还清楚状况的路伊居然会停下脚步。 「我真的没有怀疑你。」 他抓住了我的双肩,一脸豁出去地注视着我。 「请相信我。」 看着路伊认真的双眼,我赶紧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跟路伊不在乎我是不是说谎的想法一样。就算他不相信我也无所谓,因为他愿意像这样陪伴在我的身边,随时支持着我。 还奢求更多的话就太贪心了。 「我可以发誓。」 「路伊?」 恳求般的嗓音令我迷惑不解,感到动摇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反而是路伊在焦虑不安呢? 「嗯,我相信路伊喔。」 我猜不透路伊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不这么回答的话,就会有什么东西崩毁。 我牵起他的手,并紧紧握住。我发觉摸到的指尖很是冰冷,感到一股淡淡的不安,这是怎么了? 「我相信你。」 我目不转睛地抬起头这么断言后,他虽然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不过他的双眼总算找回了冷静。 「走吧。」 尽管没有确切的根据,但这时我突然有股不能放开路伊的手的想法,油然而生。 ● ● ● 像是描绘出一个圆形的尽头左右各有一道门。 我们先试着打开了左边的门查看,路伊举起油灯后发现有一条窄路,右边的墙壁上挂有画作,而左边则设有一道门。 「好像不是这里。」 我听从路伊的判断而关上了门,往礼拜堂的右手边移动。 我们用跟刚才一样的方法打开了右边的门,窥视里头,这边也有通道,一边的墙壁上有门并排着。 「是这里呢。」 「咦?你为什么知道,这太神秘了,路伊。」 我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和一开始看到的左边通道有哪里不同。 惊奇地回过头后,路伊亲切地告诉了我。 「尽头左手边的通道大概是安排了神官所使用的个人房。」 「这里的右手边呢?」 「应该是举行仪式的房间之类吧。装饰在通道墙壁上的东西不一样,对吧?因为这里有除魔用的装饰。」 「真的耶。右边的摆设也有像是魔女的 item般的诡异气氛。」 「魔女的……什么?」 「道具。」 在语言课程跟神殿内的解说,以及爱尔呼应的叫声不停来回交错下,我们一边前进着。 路伊直一的很可靠,只有我的话肯定想不到装饰品不同的原因,就变得要检查每一扇门。 大多数仪式的房间都会设在内部,于是我们决定一路前进到路的尽头,检查最边边的房间。而路伊的判断正确无误。 最里头的房间设置了举行仪式的空间,我环视室内后,低声赞叹。 「真是庄严的大厅。」 不只正面跟左右这三面墙,就连天花板中央也镶嵌着极似彩色玻璃的半透明瓷砖,而仿造藤蔓造型的金色装饰品则是围住了这个中央区块,如水晶灯般垂挂着。 正前方里头设置了类似石版的东西,我不经意地看了地板一眼,发现地上画了直径约超过一公尺的圆弧线,这是什么线呢? 「这里看起来没有法具……」 四个角落都只摆设了很高的烛台,没有看见能收纳法具的柜子那类的东西。 「说不定不在礼拜堂,而是被保管在与神殿有关的其他设施里呢。」 「不。」 路伊简短地回答,高举着油灯并朝着石板的方向靠近。由于是还牵着手的状态,所以我也一起跟了上去。 爱尔则是将鼻子凑近了画在地上的圆线。 好像用花岗岩作的石碑。这是我近距离观看石板后的感想,高度则比我的身高再低一些,宽可能有四十公分左右。 「路伊,这里有刻了些东西耶。」 石板上方有圆形的几何图案。 「有点像魔法阵的感觉?」 圆形下面则刻了一串异世界的文字,在更下面还有一块突起,三根类似红色粉笔的东西插在里面。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这个就是法具?」 我手指着像红色粉笔的东西,观察路伊的反应。 拜托别点头。我在心中拼了命地祈祷着,路伊却无情地肯定了。 在我贫乏的想象中,转移的道具已经定型为得进入时光机般的方形工具中的东西了,等进去里面后,一瞬间就会到达转移目的地的方形工具里的这种结构。 「世上果然没这么好的事吧……」 在低垂着头的我的旁边,路伊拿起了一支粉笔,但就在下一秒,粉笔突然就四分五裂地崩解,化成了灰。 「怎、怎么突然就坏掉了!」 「由我果然不行啊。」 路伊面有难色地盯着手中的灰,喃喃自语着。 我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像神官那样的神之力。大多法具一般人都无法使用,也没有摸到的机会。」 也就是说…… 路伊瞄了我一眼。 「我、我吗?」 「这是只有被认可的高阶神宫才能在紧急时刻使用的东西。」 「但我不是神官啊!」 「石板上有圆阵图对吧,我们必须画出这个阵法。」 路伊的视线移向了被刻画在地上的圆形。 「这个阵法也有关系吗?」 「这是被称为『符针』的法具,听说是在能自由来去空间的妖虫『西塔拉』的血溶入特殊金属后,凝固而成的物品。」 路伊一本正经地对全身僵直的我详细解释了红色粉笔的成分,这大概是令人不太想碰的法具。 「有办法成功转移的话,就能大大缩短到金夏的时间。」 这个世界到底是方便还不方便,实在很难界定。 「alibi……?」 「我想想……就是指不在场证明。」 不只是这样,假如谁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瞬间移动,说得极端一点,发生杀人案的时候就会被犯人轻而易举地逃掉,变得难以逮捕了。 「即便是神官中也会出现丧心病狂的人,因此在转移上才规定了严格的限制。」 路伊的视线这时再次回到了石板上。 「这个阵法一旦画好后,就会改变图样。据说是某个时代的魔术师、魔法师集结起来,制定了关于转移阵法的制约。」 「这个像是几何学图样的魔法阵用过一次后,图案就会产生变化了吗?」 「没错,为了不让恶毒之人记住阵法的图案。」 「也就是要防止被滥用啊。」 也对,只要每一次画在地上的阵法都不同,就算符针被偷走了也不会马上被拿去做坏事。这点我可以理解,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所以只要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记在脑中,然后正确画在地板圆圈的内侧就行了吗?」 路伊肯定地回答了一声「是」。 我不禁低声哀嚎。如果是把图放在手边,边看边画在地上的方法的话就还不算困难,或者这个阵法如果是再更简单一点的图案,我可能还记得住。 「这个阵法的图会不会太难了啊?」 只看一次没办法全记起来,感觉必须要来回好几趟放石版的地方,一边确认一边进行。 「可能会花很多时间。」 「……响。」 路伊莫名迟疑的声音令我感到害怕,我想装作没听见。 「这阵法不是照抄就好。」 我好想塞住耳朵。 「石板上的阵法是左右颠倒的图案。」 「左右颠倒?」 也就是跟镜中文字一样吗? 「那么,实际上要画的时候不就……」 接收到路伊说不出的视线,我再度哀嚎了。这个阵法左右根本没差……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了有细微的不同。 「什么东西啊,这种琐碎的差异!」 居然连爱尔都用那么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路伊,我能理解这是为了防止被滥用,可是居然规定到这么严,想出这些制约的人们也真是厉害……」 神官似乎能在紧急时刻使用,但是规定了这如此麻烦的限制,不会反而浪费时间吗? 我认为魔术师和魔法师那些人做得太过火了。还是说,在规定限制前因为被严重滥用而相当困扰呢。我想高阶神官肯定要非常聪明才当得上。 啊,可是我…… 「响?」 我感到丢脸地抬头看着路伊。 「我不擅长画画。」 我应该要更认真上美术课才对。 「也应该要多做能让记忆力up的拼图……」 爱尔对一脸思绪飘远且自言自语的我发出了同情般的呜叫声。 而路伊则露出了一看就知道他想问问题,一脸憋不住的表情盯着我。 「up就是提升,而拼图则是……我想想……解谜的意思。」 「知道了,响。」 看见他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凡事不试着挑战的话,就没办法成为像路伊一样的骑士吧。我会加油。」 「你还没有放弃这件事吗?」 他似乎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接着,我们同时看向了石板。怎么可以慌了手脚呢,我在内心斥责自己。跟乌鲁斯的那件事相比,完成阵法不过是件小事。 我战战兢兢地朝符针伸出手。 毕竟才刚听说只有神官可以拿在手上,让人很紧张。 「……我可以拿。」 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也许是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当我握住的那瞬间,符针并没有解体化成灰。 不过安心也只有一瞬间,我绷紧了神经,因为我必须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左右颠倒记起来,并且画在地上的圆圈内。 「图案相当精细,感觉最少也要花超过一个小时。」 我对记忆力称不上优秀的自己感到可恨,左右颠倒这点是非常大的难关。 「要是我有办法代劳就好了。」 路伊面有难色地喃喃说着。难道他可以正确无误地记住这个阵法,并且在脑中画出左右颠倒的图吗?感觉路伊的脑袋很聪明。 或许是看见垂丧着头的我而感到于心不忍,他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这么说: 「虽然这不是值得夸耀的方法,不过先画在别的东西上再……」 我抬起了头。 「原来可以照抄着画吗?」 「为了表达对阵法的敬意,本来是禁止照抄着画的,但是限制规定后,有人反应明明是紧急用的东西,这样反而会花太多时间。」 「出现了抗议的人?」 「对。」 我真想跟那些人握手。因为这样,我从路伊身上问出了详细的抄快捷方式的方法。 如果是用这个符针画出来的话,就算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阵法图案也就会改变。 而用不是法具的笔抄在别的纸张上,似乎就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抄快捷方式的方法只有神官跟一些身分高贵的人才知道。 「对国民是公开宣称不管用什么笔,只要画过一次阵法就会改变。」 「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有漏洞可以钻呢……」 我感叹完后才注意到,既然会知道这件事,就表示路伊在骑士中也算是地位颇高的人了吗?改天有空再来问问他。 我拉住了准备去找纸笔的路伊。 「我可是持有最终兵器呢。」 「什么?最终?」 「人人都该有一套日本制的文具用品。」 我得意洋洋地翻找自己的包包,取出了记事本。 这时能大展身手的不只有记事本的备忘纸。 没错,还有透明文件夹。 我对目瞪口呆的路伊微微一笑。 「这个是透明的材质,所以可以完整透写,只要翻过来看就能解决左右颠倒的问题。」 正好我也有带油性签字笔,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些东西会派上用场呢。我打从心底庆幸把各种东西乱塞进了包包里。 我把文件夹从记事本上拿了下来并打开,浮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理所当然毙较大,所以需要两张文件夹。 承受着路伊惊讶的视线,我也再次深深感慨,没想到这时居然必须用到记事本的文件夹。日本制的商品真是好用。 「我来帮忙压住这个吧。」 「好,谢谢。」 我把文件夹压在石板的阵法上,并请路伊帮忙固定边缘以免跑位,接着用原子笔努力复写。虽然路伊的视线有点刺痛。 到这边都还一切顺利,问题是接下来的部分。就在我把描在文件夹上的阵法翻过来,正准备画到地上的圆圈里的那瞬间,爱尔像是叫我「等一下」般,用尾巴绕住了我的手。 「这个画法有固定模式,因为魔术跟魔法都很注重法则。」 爱尔像是赞同路伊所说的话,鼻子用力哼了一声。 真是的,魔术或魔法都太花时间了啦!我还以为是更加便利的东西。 「毕竟这类法术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使用的东西。举例来说,有大灾难发生在某个城镇的时候,为了保护贵族的安全就会进行转移,又或者是要搬移贵重物品。而各地的神殿或大城镇里几乎都常备着转移的法具。」 「这样啊……如果是已经习惯进行转移的神官,只要抓到诀窍,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我会感到麻烦是因为至今都生活在周围充满了便利工具的环境下吧。脚踏车、汽车、公交车、电车、新干线等,有许多交通方式,也不用像这样以笔复写,只要拍下并印出就可以。 艾普利尔跟日本不一样。我必须明白这件事实。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拿起了符针。不管再怎么急迫,都不能逞一时之快。 「一步接一步完成的话一定会成功。不过,该从哪里开始画呢?」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没想到居然是爱尔。真不愧是欧里恩的座骑,原来它知道阵法的符号顺序呢。 「爱尔比我聪明太多了……」 路伊听见了我的碎念后,轻笑出声。 爱尔不会说话,所以改用前脚笃定踏在地上来指示我「先从这边开始画」,我也就顺着爱尔的导引,让符针在地上游走。 当快要画错时,爱尔便会立即用尾巴挡下我的手,看来只要错了一步就会毁于一旦。 「爱尔好厉害呢,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爱尔开心地呜叫着。 「能像这样大家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真的很厉害呢。」 路伊替我举着油灯,我则小心翼翼地缓缓画出符号。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要很谨慎。 不知不觉中我渐渐看出了规则。首先是从中心开始画满符号,而在外侧画完一圈后,接着要从反方向绕回去画。下一步是要等距画出有点特殊的符号,然后再画满一圈类似花纹的符号—— 进行作业的同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转移的阵法算是魔法,还是魔术呢? 说不定是两种混合。 ——要是我能巧妙运用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获得的力量,搞不好也能轻松完成转移。 脑中的某个角落恍惚浮现了这种想法。 我现在也只能办到手拿符针这点程度的简单用法,操作力量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呢? 要是我连符针都拿不起来的话,路伊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一边确认阵法整体的配置,注意力一边四处分散。握着符针的手指虽然一心一意专心画着,脑袋却处于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状态。因为不能失败,所以全身上下都很紧绷,明明空气冰凉,我的额头却浮现了汗珠。 我感觉符针画下的符号跟线似乎在发热,注意力也随之远离了诸多烦恼及疑惑,专注在阵法上。 完成了四分之三左右了吧,还差一点。就在我一瞬间放松下来时…… 咚。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响。 我们一起转头看往了通道的方向,路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后将浦灯放到地上,手默默地搭上了剑。 「路伊,你知道我们到这里多久了吗?」 我出声呼唤后,他依旧紧盯着通道,并将手指放在嘴前提醒我「别出声」,随后便无声无息地跨步出去。 这次则是传来了像是小石子滚动的「喀哩」一声,我们刚才没有关上门。 「你负责完成阵法,别离开这座大厅。」 路伊小声地说完后便踏出了门。我来回看了好几次门跟阵法,用力吞了口口水。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时,仿佛野兽低吼的闷声传人了耳中。 是魔物或野兽察觉了我们在这边的气息,并靠过来了吗? 我好担心路伊的安危,我让他没带任何照明就一个人过去了 几乎不会用剑的我就算跟过去也只会碍手碍脚,肯定只会招致不好的下场,不管我再怎么想帮忙都得忍耐。 「我必须完成自己办得到的事情。」 我要完成阵法。半途抛下自己被托付的事情,鲁莽地追在路伊后头是不对的选择,要等完成了做得到的事情后,再面对下一个等待自己的事物。 「爱尔,麻烦你继续。」 以防万一,我从行李中抽起了神剑并挂在自己的腰上。 这并不是为了应对路伊被打倒的情形。如果野兽不只一只,要挡下全部的野兽就将会旦件难事,当路伊与其中一头对峙时,别的野兽有可能看准了空隙而冲进这里,因此必须要右所准备。 「得尽快完成才行。」 我将焦躁感转变为专注力,依照爱尔的指示再次开始作业。 为了帮助路伊,我就算提早一秒也要尽快完成阵法。 我专一意地让符针在地上奔走,耳朵则听着野兽的咆哮跟东西被破坏的声音。 没事,路伊不会输。不可以被那边引走注意力。 当画下最后一个符号时,我的手指在发抖。 「——爱尔,去把路伊叫回来!」 比起我去找他,由爱尔跑过去会更快,而且假如路伊受伤了,爱尔也可以背他。 爱尔明白般地迅速冲向了门外。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用完的符针,于是放进了腰带中。爱尔,快点去帮路伊啊 当我在焦急不安下这么祈祷时,感觉到阵法轻轻地晃了一下。 「什么……?」 我瞪大了双眼,低头看着自己完成的阵法。 第一次画的阵法线条果然有些歪七扭八且拙劣,就算如此,由于蕴藏在符针里的力量,又或是阵法本身的力量,线条篱直像是有了生命般地开始散发淡淡的光辉。 「等、等一下,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对着阵法恳求,只移走我一个人的话也很困扰啊。 「哇、哇!」 当我打算跨出阵法外的那瞬间,发生了让我吓一跳的事情。 阵法散发着微弱光辉的线条脱离地板,慢慢浮了起来。 「就说了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惊慌失措,发亮的阵法几乎都要飘到了膝盖,而这时阵法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了。与其说是传达出我的愿望了,不如说是阵法的线条就像在表达不满般地摇晃着。 我傻眼地低头看着宛如停下来的波浪般摆动着的阵法,看样子有某种看不见的障碍存在,所以无法再往上浮起。 「难道说我有地方画错了吗?」 我感到了另一种慌乱,但如果是这样,爱尔应该会发现才对。 为什么半途就停下来了呢? 「响!」 脑中几乎乱成一团的时候,爱尔跟路伊回来了。 路伊单手提着的剑上沾有野兽的血。看见他那锐利的目光之后,我就知道还有野兽在。 在我要出声说「还好你没事」之前,路伊便赶紧关上了门,走近确认了阵法。 「要念转移的咒文。」 我脸色发白。 「……咒文?」 停在膝盖位置摆动着的阵法,而路伊的话语窜入了低头看着阵法的我的耳中。 「记载在石板上的文字应该就是咒文,不吟唱咒文就无法发动转移的法术。」 「阵法会停下来就是这个原因?」 我面色苍白地盯着踏入了阵法中的路伊。 「……上面写了什么?」 路伊听见我嘶哑的声音后瞪大了双眼。 ——我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只能拜托路伊帮忙看了,身为这个世界的居民的路伊应该看得懂。 「我看不懂字,你能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吗?」 内心不好的预感逐渐扩大。 路伊忘了眨眼般地低头看着我,并轻轻摇头。 是我不懂的文字。」 我顿时想不到该接什么话,这样一来,转移不就…… 路伊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跟咒文有关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解答。他一定是误以为我既然都能拿起符针了,就算不懂一般的异世界语言,也能凭借这股力量来解读咒文。 在乌鲁斯让他看见了异常的力量可能也有关系吧。 更重要的是,到实际画阵法的那瞬间为止前,各城镇的详细信息也就算了,他从未料想过身为神明眷属的我在有关力量的魔术跟魔法这部分上居然这么无知吧。 所以才没有再三确认……要再推测的话,当发现了我没有半点这世界的知识后,记得不是有谈论关于雕像的话题时的事情嘛。 路伊那时真的一脸认真地不停重复说着:「我没有怀疑你。」不管是我碰见了神明,还是得到了力量的事情。 他应该是怕如果问了我能不能解读咒文的话,我会认为「他在怀疑我」吧。 我应该要先跟路伊好好谈谈,消除彼此之间的鸿沟才对。被路伊察觉了我只是嘴上回答「相信他」,才导致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爱尔在无话可说的我的旁边发出了低吼。 碰!门外传来了有东西碰撞的沉重声响。 「野兽打算破坏门吗?」 我把视线从路伊身上移开并跑向了石板,望着刻在上头的咒文。 「看不懂啊……!」 果然还是看不懂! 欧里恩,你既然要给的话就不要只让我能说,也要让我会看字啊! 我对于在心中推卸责任的自己感到傻眼,我的力量办得到的事情只有复写阵法,就只有这样。我总是借助他人的力量。 「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响!」 被喊了一声后我吓得回过头,只见站在阵法中央的路伊,连爱尔也在阵法的圆圈里。 飘浮到低空位置的阵法图纹像是时效已过,开始有气无力地缓慢下降。 我回过神来,视线快速地移到了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上。 而不好的预感总是特别准,石板上的阵法开始慢慢消失。 「别消失啊!」 一旦用符针画下,即使只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而且,似乎经过了一定的时间后,就算没有进行转移也会被判定为使用完毕而消失。若是完全消失了,石板上又会浮现全新的阵法图纹。 「一定有什么方法才对。」 已经没有时间再画个新的阵法了。纵使打倒了在门外暴动的野兽,接着又会有别的危机到来——夜晚的来临。 苦恼于阵法的建构而浪费太多时间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而随着夜晚来临的同时,雷姆就会出现。 「——我相信你。」 平静地响起的话语使我抬起了头。 「我相信你。」 路伊直视着我。我的内心动荡,是卡住了?还是在颤抖? 「为什么你愿意如此……」 相信我呢?路伊明明一点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他们的事情。 若是立场对调,我有办法完全相信吗?我要如何相信突然现身,不断做出诡异的言行举止,又总是像在扯后腿的人呢? 他到底相信我哪一点? 这么弱小,做什么都失败的我—— 「……啊——我又来了!」 我忍不住大叫出声,路伊则吃惊地眨了眨眼。 我又只会唉声叹气,只会意志消沉了。只是重蹈覆辙,最后还是跟什么也没做一样。 「我太优柔寡断了!」 就算不懂路伊到底为何相信我,那什么又有仟么关系。 【插图】 虽然没有办法马上有自信,但我确实有力量。我怎么可以怀疑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这股力量呢? 我鼓起勇气,跑回了路伊他们的身边。 就算看不懂咒文,还是得发动阵法。 我深吸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整顿心情。 「别消失,这里是赞颂风神的神殿对吧。拜托,请传送我们。」 阵法没有回应。我单膝跪地,低头看着摇曳落下的阵法。 「我的体内有风神的力量,假如这个神殿还残留着庇护——请对席尔拜伊献上敬意!」 纵使席尔拜伊的存在被遗忘了,拥有他的力量碎片的我也还在。如果这是拥护风神的神殿的阵法,就请呼应这份力量。 「若是这里还寻求着风神的话,请回应我。」 我像在跪拜一样将额头压在已经完全落到地上,即将消失的阵法的线条上。 ——发动吧! 「相信风神。」 我低喃般地对阵法诉说着,并把额头上的神石贴到发热的阵法图纹上,微弱的热度传到了额头的石头上。我感觉石头仿佛在传送力量给阵法,额头发热得令我感到刺痛。 正当仪式房间的门因为野兽的冲撞而被破坏,传出了巨大声响的时候…… 阵法有动静了。 阵法的图纹宛如拥有意识般,感觉不甘不愿地再度浮起。 「哇!」 大概是因为没有吟唱,改以还没办法正确使用的席尔拜伊的力量来补足,浮起的阵法相当不稳定,剧烈地左摇右晃着。不过,往膝盖、腹部、胸口慢慢浮上的阵法确实有了生气。 露出了尖牙的野兽们飞扑般地朝我们袭来。 当我大惊失色地看着逼近眼前的野兽的瞬间,阵法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带起了风压。 「呀啊……!」 在我尖叫出声的瞬间,视野像是被卷入暴风雨般地错乱,空间也剧烈扭转。 我觉得在最后似乎听见了路伊的呼唤。 ● ● ● 「——咦?」 仿佛『啪』地打开了开关,眼前的视野突然恢复了。 而我人在半空中。 「什么?」 ——我在半空中! 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挣扎……因为没有任何救生绳那类的东西,我的身体理所当然地瞬间就往下掉落而去。 咚!的一道碰撞声响遍了体内,我的腰跟背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只能说幸好那不是会危及生命的高度。 「好、好痛啊——!」 我忘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尽全力大叫之后当场缩起身体蹲在地上。真是有够痛啊! 「但现在不是破口大骂的时候……」 我一边揉着撞到地上而发疼的腰部,一边坐起身来。 而发现神剑掉落在身旁之后,我就赶紧拿到手边,并怯生生地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哪里?」 自己发出的怯懦嗓音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 这里是没看过的地方,是一间鸦雀无声且气氛肃穆的大厅。 「难道顺利转移到金夏的神殿了吗?」 一股恶寒窜上。 后记 各位好,大家都过得好吗? 这本《f》是修改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并实体书籍化的异世界旅行类的少女战记。能像这样发行第二集,我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包含了一些算是剧透的内容,习惯从后记开始看的读者们还请小心。 第一集是与男主角的相识篇,而这本第二集则是主角的第一场战斗。 主角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边写边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真的陷入了不得不举起剑来战斗的绝境,那会变得如何呢? 毕竟是对武术一窍不通的主角,不可能一开始就天下无双吧。但状况是不等人的。 虽然也有艰险的剧情,但绝不是只有这种剧情!……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如果能跟登场角色一起有被吓到,或是感到紧张刺激的话,那就太好了。 故事的舞台是一个日式、西式和中式混杂的架空世界。 但这么说来,第二集的登场角色还真少……不,就别种层面来说有很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成了两人&一头的旅途篇了。 异世界旅行故事中会令人不禁想到的就是「现代人来到不认识的地方之后,八成会感到困惑的各种日常琐事」。 光是洗澡这件事就充满了谜团,有洗发精或肥皂吗?这些东西的成分是什么?会用浴巾或浴刷吗……等等。 不熟悉的生活用品摆放在眼前,一定会烦恼这些到底是什么,以及该怎么使用吧。 顺带一提,《f》的世界中虽然有固态肥皂,但是被当成了高级品。 另外还有香水种类丰富的台面下设定。香水被大幅使用在用餐时、洗澡、洗衣服等方面,一般民众也经常使用,只是跟贵族持有的不同,多数是混合物。 响: 「装在这个容器里的液体是什么呢?……喝喝看吧。」 路伊:「等等,那个是精油,不可以直接喝下去!」 像这种对话也就可能出现在旅途中。或是衣服不小心穿反,路伊默默地帮忙翻正,又或是打算把刷牙用的果皮吃下去,而被路伊急忙阻止之类。 每当搞错时,响都会感到沮丧,路伊却是乐在其中地觉得「真是新奇的对话……」。 话题脱轨了,但总之每次让「异世界的东西」出现时,我都会思考「这个应该要这样或是那样……」的台面下设定。 接下来是谢词。 我总是受到责任编辑很多照顾,每一次修改都提供了各种建言,真的是相当感谢。有这样的协助,让我觉得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另外,责任编辑所画的路伊衣服的草图,真的很戳中我的喜好。 然后是钤ノ助老师。这次也在百忙之中帮我画出了精美的插图,真是相当感谢。就连小地方都很美丽!一张张充满吸引力的插图都迷住我了。响非常可爱,都让我心动了。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业务人人员、愿意摆放这本书的各家书店以及校对人员。 多亏出力相助的各位,才能完成这本书。我打从心底致上谢意,也感谢总是帮忙我的家人。 而拿起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也希望你们多少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各位好,大家都过得好吗? 这本《f》是修改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并实体书籍化的异世界旅行类的少女战记。能像这样发行第二集,我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包含了一些算是剧透的内容,习惯从后记开始看的读者们还请小心。 第一集是与男主角的相识篇,而这本第二集则是主角的第一场战斗。 主角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边写边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真的陷入了不得不举起剑来战斗的绝境,那会变得如何呢? 毕竟是对武术一窍不通的主角,不可能一开始就天下无双吧。但状况是不等人的。 虽然也有艰险的剧情,但绝不是只有这种剧情!……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如果能跟登场角色一起有被吓到,或是感到紧张刺激的话,那就太好了。 故事的舞台是一个日式、西式和中式混杂的架空世界。 但这么说来,第二集的登场角色还真少……不,就别种层面来说有很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成了两人&一头的旅途篇了。 异世界旅行故事中会令人不禁想到的就是「现代人来到不认识的地方之后,八成会感到困惑的各种日常琐事」。 光是洗澡这件事就充满了谜团,有洗发精或肥皂吗?这些东西的成分是什么?会用浴巾或浴刷吗……等等。 不熟悉的生活用品摆放在眼前,一定会烦恼这些到底是什么,以及该怎么使用吧。 顺带一提,《f》的世界中虽然有固态肥皂,但是被当成了高级品。 另外还有香水种类丰富的台面下设定。香水被大幅使用在用餐时、洗澡、洗衣服等方面,一般民众也经常使用,只是跟贵族持有的不同,多数是混合物。 响: 「装在这个容器里的液体是什么呢?……喝喝看吧。」 路伊:「等等,那个是精油,不可以直接喝下去!」 像这种对话也就可能出现在旅途中。或是衣服不小心穿反,路伊默默地帮忙翻正,又或是打算把刷牙用的果皮吃下去,而被路伊急忙阻止之类。 每当搞错时,响都会感到沮丧,路伊却是乐在其中地觉得「真是新奇的对话……」。 话题脱轨了,但总之每次让「异世界的东西」出现时,我都会思考「这个应该要这样或是那样……」的台面下设定。 接下来是谢词。 我总是受到责任编辑很多照顾,每一次修改都提供了各种建言,真的是相当感谢。有这样的协助,让我觉得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另外,责任编辑所画的路伊衣服的草图,真的很戳中我的喜好。 然后是钤ノ助老师。这次也在百忙之中帮我画出了精美的插图,真是相当感谢。就连小地方都很美丽!一张张充满吸引力的插图都迷住我了。响非常可爱,都让我心动了。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业务人人员、愿意摆放这本书的各家书店以及校对人员。 多亏出力相助的各位,才能完成这本书。我打从心底致上谢意,也感谢总是帮忙我的家人。 而拿起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也希望你们多少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环 各位好,大家都过得好吗? 这本《f》是修改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并实体书籍化的异世界旅行类的少女战记。能像这样发行第二集,我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包含了一些算是剧透的内容,习惯从后记开始看的读者们还请小心。 第一集是与男主角的相识篇,而这本第二集则是主角的第一场战斗。 主角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边写边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真的陷入了不得不举起剑来战斗的绝境,那会变得如何呢? 毕竟是对武术一窍不通的主角,不可能一开始就天下无双吧。但状况是不等人的。 虽然也有艰险的剧情,但绝不是只有这种剧情!……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如果能跟登场角色一起有被吓到,或是感到紧张刺激的话,那就太好了。 故事的舞台是一个日式、西式和中式混杂的架空世界。 但这么说来,第二集的登场角色还真少……不,就别种层面来说有很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成了两人&一头的旅途篇了。 异世界旅行故事中会令人不禁想到的就是「现代人来到不认识的地方之后,八成会感到困惑的各种日常琐事」。 光是洗澡这件事就充满了谜团,有洗发精或肥皂吗?这些东西的成分是什么?会用浴巾或浴刷吗……等等。 不熟悉的生活用品摆放在眼前,一定会烦恼这些到底是什么,以及该怎么使用吧。 顺带一提,《f》的世界中虽然有固态肥皂,但是被当成了高级品。 另外还有香水种类丰富的台面下设定。香水被大幅使用在用餐时、洗澡、洗衣服等方面,一般民众也经常使用,只是跟贵族持有的不同,多数是混合物。 响: 「装在这个容器里的液体是什么呢?……喝喝看吧。」 路伊:「等等,那个是精油,不可以直接喝下去!」 像这种对话也就可能出现在旅途中。或是衣服不小心穿反,路伊默默地帮忙翻正,又或是打算把刷牙用的果皮吃下去,而被路伊急忙阻止之类。 每当搞错时,响都会感到沮丧,路伊却是乐在其中地觉得「真是新奇的对话……」。 话题脱轨了,但总之每次让「异世界的东西」出现时,我都会思考「这个应该要这样或是那样……」的台面下设定。 接下来是谢词。 我总是受到责任编辑很多照顾,每一次修改都提供了各种建言,真的是相当感谢。有这样的协助,让我觉得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另外,责任编辑所画的路伊衣服的草图,真的很戳中我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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