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的转生术与誓约的公主》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终焉之月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第十七断章 那天是我初次见证魔法之光景。 在目睹一名少年瞬间将折断的樱花枝桠恢复原状的同时,正在宽广家中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少女,不禁就此止住眼泪,凝望那名少年。 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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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到那名少年的反应,明明刚显现了一场奇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已被修复完好的枝条。那等自信不足的态度在少女眼中映射成谦虚,让她对少年抱持好感。 (这是魔法。) 曾经在早晨播放的卡通看过。性格开朗的魔法少女,挥舞魔法棒,全身被五彩缤纷的光芒包覆着,放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少年制造出的现象跟电视上的比起来显得平凡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少女的感动程度。 即使不见五彩缤纷的光芒,耀眼的事物依然绚丽夺目。 「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额头冒出好几条皴纹,拼命地思索着。表情稚嫩得与其外貌年龄不相称。 「果然是魔法,对吧?」 面对少女的提问,少年并未回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通常都得保密的。 好想更了解他。想跟他一起玩耍。胸口涌现的炽烈情感令少女心跳加速。 「你听我说,就是呀……」 可以当朋友吗?关键的语句道不出口,少女害羞地转而说道。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同时报以少年灿烂笑容。 少女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无人不知的本家男丁。 (跟我一样背负着无法抗拒之宿命的男孩子。) 少女不禁对他抱有亲切感。虽然两人从那之后一直未能见上一面。 然而,少女很快就会明白。 她绝对无法学会魔法。 这是因为,她早已经因为某种魔法的力量,化为一种比魔法更难以置信、脱离世间常轨的存在。 序章 反覆的约定 「喂,那边那位小弟。」 突然受到呼唤,一法师元抬起脸。 元停下促使荡秋千晃动的脚步。 眼前站着顶着一头黑亮长发的美丽女性。宛如枫叶般的淡橙色和服与她所飘散出的柔和氛围非常搭调。 背后衬着橘红色的夕阳,形成一幅奇幻的画。 (她就是传说中的红色妖怪吗……?) ——红叶婆婆。 世间流传着一则与这座神乐山公园有关的谣言。 据说,秋季期间,有一位如红叶般全身通红的老婆婆妖怪出没;为了惩罚不遵守门禁的孩子们,会将他们带到死后世界去。 倘若她真的是红叶婆婆,那么她的年龄着实比她的外表看起来还要年长许多。 女性缓缓走近元,屈下身凝视元的脸庞。 她的长发触上元的脸颊,随后离去。 原以为掳小孩的妖怪只不过是骗人的说词。 没想到红叶婆婆真的现身于眼前。 自己也会被带走吗?元呆然地想着。 会如此没有真实感,是因为她实在太美了。 「真是可爱呢。要不要跟姊姊订婚呀?」 女性的话语令元惊讶地睁大双眼。 原来谣传的红色妖怪竟然是位爱搭讪的女性。 ◇ ◇ ◇ 「容我拒绝。」 元简洁而肯定地回答。 「哎呀,为什么呢?」 女性眨着大眼,表情变得缓和。 元维持着认真的眼神,僵硬地说道。 「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你。随便答应反而很失礼。」 「也就是说,你只是因为我们初次见面才觉得不妥当是吗?」 听闻女性的说法,元深深点头。 「那么,如果我们好好了解彼此,之后你就愿意跟我结婚了吗?」 面对她捉弄人似的表情,「这个嘛……」元困窘地回应。 「可以把暧昧的回应视为肯定答案吗?」 女性露出柔和的笑容说。 「那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吗?……比如说,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是传说中的红叶婆婆对吧?既然是个想掳走我的坏家伙,马上行动不就得了?」 元的说词令女性霎时感到讶异,随后微微抖着肩头。 「没错。姊姊就是红叶婆婆。我正在寻找能为我带来幸福的人。只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对彼此都还不甚了解……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就会把我带走了吗?」 「嗯嗯,是呢。这么一来姊姊能幸福的条件就凑齐了。」 女性脸上依旧带着安稳的笑容,投向元的眼底不见一丝胡闹的神色。 面对态度认真的女性,自己亦该诚实应对。 虽然元年纪尚轻,业已无意识地怀抱此等信念。 因此元逐实述说。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感情。 他望着自己的脚边,语调平淡地说。 「我不想待在家里。」 这么说着,元开始晃起荡秋千,女性则悠然地在另一架荡秋千上落座。 「我跟哥哥明明是同天出生的,爸爸跟妈妈对待我跟哥哥的态度却不一样。以前还不会,但是最近我总是一个人,大家都只顾着哥哥。我讨厌这样。」 元轻吐了一口气。他没望向身旁的女性,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手。 「因为我讨厌大家,我想去别的地方……」 「所以你才一个人在这里等着红叶婆婆出现。」 听闻女性的话,元僵着脸继续回问。 「……你不是红叶婆婆吗?怎么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呃、咦?姊、姊姊当然是红叶婆婆啊。只不过,那个,事情总要照顺序说明嘛!」 这样啊,元立刻被说服。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不是很懂大人指的顺序是什么意思。总之听从大人的话就对了。 (如此美丽的女性不可能说谎。更何况还是妖怪这种莫名其妙的谎言。) 「没错。顺序很重要的。你刚刚说你讨厌家人,所以希望我把你带走。这是真心话吗?若是你当真讨厌他们,那么不管父母亲怎么冷落你,你应该无所谓才是吧?……你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我……」 「你为什么想被姊姊掳走?」 元缓缓抬起脸。转过头望向她的脸孔。 瞬间对上安稳的眼神。 元难以直视,再次低下头。 自己真实的心境。 不必女性提点,元也非常明白。只是不想再次面对。 然而对方如此真诚地倾听对待,自己更得同等回应才行。 「说实话,」 元将沉淀于胸口的混浊倾倒而出。 「最近老是一个人。我不喜欢的是这一点。」 化为言语之后,原先充满不舒畅感受的身体深处,似乎变得一片坦然。 「我并不讨厌大家。反而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家人对哥哥与自己有差别待遇。家人眼中只有哥哥。 「我不是第一次待在这个公园了。已经有过好几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逃到这里来,期待红叶婆婆出现来把我带走……也想过别再来。但是一感受到与哥哥的差异,或是感到孤独的时候……」 多希望家人能多理会我——一句话冲到喉头,元硬是将它吞回去。 「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元感觉到自己的咽喉一阵炽热。他低下头,绷紧腹部与喉咙。但仍然无法饮落那块让人不舒服的结,只能轻声叹息。 「我讨厌自己不断反覆同样的事。」 「反覆并不是坏事呀。」 元讶异地抬起头。 女性的桃色唇瓣轻柔地动着。 「你说你讨厌自己,但我想肯定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太喜欢你的家人了。因为喜欢,于是每次察觉到他们与你的距离,便会觉得寂寞。这是很自然的心情呀。」 听着她的话语,元变得飘飘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此等心绪。 「感觉自己即将失去什么,肯定很痛苦。明白这个事实则更是难受。你所厌恶的应该是失去吧。不想面对苦楚与失落感,因此你才不断来到这里。」 女性的说词十分温柔,却又藏着棘刺。 「不要放弃,不断地重新来过就行了。请不断地怀想你重视家人的心情。这样一来,你对家人的心意,便能完整保留在你心底。而这份心情,也能维持到下一次的尝试。」 这并不是桩坏事,女性重复如是诉说着。 凝望着女性的微笑,元莫名地感到安心。 元一直为自己的举止抱持罪恶感。 为家人制造麻烦、总是只介怀着自己的心情、反覆各种毫无意义的行动。这是一直以来,元眼中的自己。 然而女性却对他说,事实并非如此。 「红叶婆婆,非常谢谢你。」 元向女性鞠躬。 「我决定不跟着你走了。我今天要回家。」 「这样喔?真是遗憾呀。……不过也是啦。」 缓缓直起身,发现女性正盯着元。 「我很期待你长大后的样子,所以今天就放你一马吧。改天再来掳走你。」 语毕,女性的眼底闪现一道锐利的光芒。 然而那道光又迅速模糊。 「——最后再给你个 建议。试着向你的父亲与母亲稍微透露你的真实心情吧。在你继续反覆之前,偶尔作个不一样的尝试,也不是坏事嘛。」 多亏她的这句话,元鼓起勇气向家人表达「想要多多跟大家相处」的心境。 虽然最后元仍落得与家人们分隔两地,不可思议的是,元从未对自己的坦承感到后悔。 好一阵子之后,元才明白当初鼓励自己的女性并非红叶婆婆,而是隶属同一家族的人。甚至还是在家族当中被称呼为春分大人、拥有特别地位之人。她知道元是本家家主的儿子,特地来与他见面。 面对这样的她,心中涌现一股淡淡的情意,这便是元的初恋。 即便明白这恋心永远无法实现,元也没有立刻放弃。直到现在,元仍未忘却对她的情意。 第一章 永不褪色的花 包包在手。定期车票带了。钱包也没忘。 元在公寓的房里确认好随身物品,背起黑色的包包。 打开房门、来到走廊,朝着玄关走去。 穿上鞋子、开启大门,朝门外踏出一步。 「我出门了。」 元回过头,招呼一声。每天对着没人在的空间反覆如是喊道。明知根本无人聆听。 这是元一直以来的习惯。 ◇ ◇ ◇ 春天和煦的阳光洒落,肌肤感受着一股不算温暖也不舒适、不上不下的气温。悠闲宁静的住宅区,路旁种着樱花树。 还不到开花的时节,缀着饱满花苞的枝桠在春风中摇曳。 人影寥寥无几的人行道上,元悠然迈步。 离目的地只消数分钟的距离。 此时手机突然响起。 元按下通话键,将手机凑到耳边。 『小元。』 话筒传来稳重语调。 『我正好出来买东西。想说干脆顺便买些伴手去小元那里走一趟。你在家里吗?』 打电话来的是元的青梅竹马——雾泽诗名。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元现正眺望的云朵一般,轻软且柔和。宛如糖果般甜美的声音,听来很舒服。 「现在吗?抱歉,我人在外面。」 元仰着头应道。 『……嗯,似乎是呢。可以听得见吵杂声。不过挺难得出门呢。有什么事吗?』 诗名的话语使元的视线离开蓝天。思量着不能沉默太久,元注意着不让电话另一头听见、偷偷轻叹一声,才出声回答。 「……我要回老家一趟。」 元将视线投向前方。差不多能看到目的地了。 『那很好呀!』 诗名开朗的声调令元讶异得连眨了几次眼皮。 (这样啊。原来这是好事。) 诗名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清朗。每次听到均使人感到安心。 『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回去呢。……但别太勉强唷。』 最后的语调掺杂着忧虑。 (怎么能让诗名担心呢。) 元抬高下巴,加快步伐。 「也对呀。诗名很清楚我家的状况嘛。没事的。早就明白那个家是什么样子。事到如今,也没打算再多插嘴。与其把时间花在那种无聊事,不如专心享受与家人睽违好几年的相处时光。……毕竟,至今从没好好说过话。」 早尝得透彻的苦楚,不必再愚昧地多所烦忧。独自生活的日子,漫长到让元有了此等体认。 『说的也是呢。现在的小元肯定没问题。是我杞人忧天。』 「倒也不会。因为是特殊日子,按规矩得找上我。相信那边也觉得我没到是最好。……我的出现说不定反而会引起什么问题。所以确实无法单纯感到开心,仍需要慎重行动才行。」 对她说明至此,不禁想为自己家庭复杂的程度而皱起脸,终究是忍住了。不希望心情会泄漏至语调里。因此,元尽力用淡然态度说话。 话筒传来嘶~一声用力吸气的声响。 『话说回来,小元,上次的早晨汉字小考,我竟然考了十分耶!』 「啥?」 诗名唐突转换话题,元反应不及。 『真是的,有需要这么惊讶吗?不过是个拿满分也不稀罕的小考。』 诗名一派轻松地接着说道。 『因为这样,我也了解到自己对汉字有多不拿手。能明白到自己有问题的地方,我觉得是件好事。……就跟这件事一样啊!即便问题没有解决,还是有得到某种教训,获得了前进的方向。因为有了问题,反而更看清未来的感觉。所以就算会有很多问题,也不用担心呀。藉此有了新的挑战目标也是好事嘛。……好像解释得太长了,总之,我想说的是,小元一定ok的。』 「嗯嗯,我有感觉到。谢谢你。」 说着,元的表情变得正经。 「诗名说的有道理。既然已经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问题,自然也能采取对策。」 『……其实我的重点不在那里就是了。小元总是在奇妙的部分特别乐观呢。』 「有吗?……抱歉,我快到了。晚点再回电给你。」 元抬头仰望耸立于眼前的建筑物。灰泥涂墙加上护壁砖,木格窗棂,虽为木造建筑,其散发之威势及厚实感,在简洁的住宅区当中显得极为突出且不搭调。围住整片腹地的外墙,下半铺设白杉木板,蕴酿出稳重气息;然而从远处即可望见的主屋,连结着长长的外廊,强烈主张着不与周遭现代建筑同流的气势。 强大的威压感令元不禁咽了口口水。这个地方一如往常。面对这个超现实感的地方,元迟迟无法迈出步伐。 或许也因为早有此等心境,才在听到诗名的声音后,重新回到现实、进而感到放心。 『嗯。掰掰。最后简单报告一下。其实我拿到晓乐园特别活动的双人票。春季的特别活动很棒的唷。尤其夜间游行更值得一看;各种角色穿上华丽服装游行。活动压轴则是在晓城堡正前方施放烟火……所以,找个时间一起去唷。』 接着听到诗名的轻柔笑声。 对于勉强挤出笑声的她,元暗暗感恩。 好的。元一边微笑点头回覆。 ◇ ◇ ◇ 睽违多时重访的老家,对元依然无情。 透过对讲机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对方也采取宛如应对陌生人似的态度。 仿佛获得允许才可进入的心境,但元决定不去介意。 倘若为这些小事一一介怀,也无法冷静面对接下来的事态。 穿过草木整理得有条不紊的庭院,来到气势磅礴的玄关大门前,不禁有些退缩之情。 清爽的草木气味传来,令元稍稍放松。 元踏进屋内,无人迎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眼下这位客人,可是早就被禁止出入此地的对象。 元被迫独居是升上国中之前的事。如今元已是高中生。六年不见的老家,内部装潢一如往昔,却总觉得哪里不同。感觉非常疏离。 就随意吧。元如是想着,脱掉鞋子、踏上木地板。 就在此时,立刻被一名身穿传统家事围裙的少女察觉。 束到头顶的头发带着宛如将樱花瓣洒在太阳上的色调,看似华丽又虚幻。充满时代错置感的行灯袴穿在她身上颇为合适。合身包覆在外的白色家事围裙给人整洁又俐落的印象,完全就是在大宅里工作的侍女风情。看来颇为惹人怜爱。即便在学校里,也从未看过此等细致与柔软风情并具的女孩子。 她望着元的眼睛越睁越大。 「旦大人!」 少女踏着急促脚步声走向元。 「原来您在这儿呀。家主一直在等您呀。」 如是说着,揪起元的领子。 (啥?) 元讶异于少女与纤柔外表相异的强势举止。 而且她的手劲意外地强。少女把元抬高、随后扔向地面。元为她唐突的行动大感困惑,一时无法反应,就这样跪坐在地。元四肢着地、撑起身子,回过头发出抗议。 「呃?这么突然是在作什……」 「什么叫作突然!?」 元察觉到少女的怒气,怯怯地将后半句吞回去。 少女双手抱胸,挺立于元的跟前。 「旦大人。请您正座听好。」 宛如切过空气般尖锐的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为什么自己非得被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命令 要正座哩?一边如是想着,元乖乖正座。 少女双手扠腰,俯视着元。 「一直忍耐至今,再也忍不下去了。您如此缺乏责任感的态度,实在有愧于统率分家之身份。请重新体认您身为家主继承人的立场。您的身体不是您自己一个人的;您的意志,亦不是您自己可以决定的;您的行动,代表的更不是您个人。我认为您极须重新认识自己的影响范围!」 为什么自己正在被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训话哩? 元只能睁着双眼,被她的气势给压制住。 「等、等一下啦。你听我说,我是……」 「好啊,就等吧。目前还没问题。」 少女打断元的话语,并紧接着说道。 「其他分家的人们还没有察觉。并且尚对七夕一族保密当中。这部分您可以安心。」 (分家?七夕又是啥?) 元脑袋一片混沌,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少女拉扯,被带到家中深处。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庄严矗立的主屋。 「快去吧。不只是家主,大家都在等。首先向家主谢罪迟到一事,之后好好完成您的使命。」 少女于一道拉门前止步,以尊敬谨慎的态度跪坐原地。从外貌年龄难以想像的优雅举止,令元看得入迷。 「家主大人,请容我打扰。我把旦大人带过来了。」 同一瞬间,拉门内侧传来啪喀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随后是另一道吓人的声响。 待周遭恢复宁静后,接着传出平稳的琴声。 室内到底是什么状况?元一阵疑惑,瞄向少女。 少女丝毫未受动摇的样子,静静等在门前。 一会儿之后,内侧传出「请进」的话声。 元几乎是被少女推着进入主屋。步伐不稳地踏进房内,元将手撑在榻榻米上,稳住差点整个扑倒的身子。 缓缓直起身后,元望向眼前的人,不禁双眼发直。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琴声从方才持续至今。乍看像是身着和服之女性的这个人,正配合琴声,优雅地舞动。当那人啪嗒一声收起扇子的瞬间,琴声戛然而止。 「哎呀~」 裹着优雅紫色和服的这号人物,牵动涂得白白的脸颊说道。曝露于外的颈根之肤色待别引人注目。 突然,长长的黑发滑落,令人冲击的影像自发根之下冒出。 是光头。色彩鲜艳丰富的和服与秃头的视觉差距令元不禁愕然。 身穿和服的人物淡然地重新戴好假发。 或许是受不了元的一语不发,少女催促道:「旦大人,请好好说明您迟于参加仪式的理由。」 元这才回过神。 (对啊,得好好说明才行。我不是旦。旦是我的——) 思及此,眼前的人抢先开口。 「先别急啊,兔子。搞错人啦。」 这句话令被唤为兔子的少女一脸困惑。 「怎么、可能。所以,这位、不对、这家伙是——!」 「是的。很遗憾地,这孩子不是旦。」 他如是说。 强烈的熟悉感。这个姿态、举止、样貌。 ——还有这道粗厚的声线。 与过去几无一丝一毫的差异。 眼前这人确实是久违未见的父亲。 元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好久不见呀,元。这么一看,还真的只有发色有点不一样呢。绝对分不出来的。」 元的父亲,一法师濑微笑着说。 「真的跟哥哥,旦长得一模一样呢。」 「不过爸爸还是认出我啦。……话说回来,爸爸一点都没变呢。还以为你跟妈妈离婚之后就不来这套了。」 这套——指的是父亲的打扮。 从元懂事起,便看着父亲持续演绎女性的举止。不过,毕竟一族的背景复杂,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也可能是年少轻狂衍生的女装癖。元一直如此认为,并深信下次见面时,父亲应该就恢复正常了。虽然尽力提醒自己别怀抱过度的理想或成见,然而一旦与家人重逢,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认定血缘的羁绊足以令人相互理解。 同时亦察觉自己与家人们是多么地疏远,感觉有些不舒坦。 「哎呀,这就是你不懂了。请改正你的观念。一旦决定要作的事,我是不会随便转意的。」 父亲挂着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用怎么听都是男人的声线大笑。 「那么,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举行家主继承仪式的日子。」 元的兄长·旦将在今天成为家主。元是被唤来共同赞颂神圣仪式的。虽然此等事务在现代颇有时代错置之感,元仍然一直期待能与家人重逢的这个唯一机会。 「过去从未向你提过,你能明白这个日子有多重要吗?」 「至少知道是个各分家难得齐聚一堂的日子。」 足够了。濑勾起红色的唇瓣。 「我就明说了吧。今天照理没有必要找你过来。只不过,毕竟是系出同源一族全员集聚的日子,你好歹也是我儿子,不找似乎也说不过去嘛。」 父亲未带一丝恶意地,间接宣告元其实没啥作用。 「不过,这下正好。刚刚发生一件得由你办的事。」 濑的细长手指伸到元眼前。 「麻烦你把那边角落的东西捡过来好吗?」 元点点头,遵照要求走到房间一角。地上散着碎成细块的扇子。正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回身望向父亲,那头接着说道。 「麻烦你丢到垃圾桶去。」 父亲笑着吩咐元。 「丢掉当然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这东西会在房间角落碎成这样?」 「迁怒到物品上真不是个好习惯呢。只会增加垃圾,一点生产性都没有。」 濑并未正面回答元的提问,暧昧地回应。 刚刚听到的碎裂声就是这个吧。虽得出此等结论,却犹豫着是否该深究。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也想顺便拜托你。」 父亲露出微笑。元的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却仍回应「我无所谓」。 「仪式举行在即,身为继承人的旦,也就是你的哥哥,逃走了。」 他的话令元皱起脸。 「因为没时间了,只好派你上场啰,元。」 下一句话更令元愕然不已。 「麻烦你成为下任家主啰。」 父亲的语调轻快得像是拜托人跑个腿一般。 ◇ ◇ ◇ 元跟在父亲身后,反方向走在先前来时的同一条走廊上。 「我还以为你会多少抱怨一下耶。」 濑没有回过头,如是说道。元叹息着回应。 「我该抱怨至今对我置之不理的事吗?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族里的事非嫡子不传,绝不可向无关的人透露。」 自刚出生之时,家里便以决定由身为兄长的旦担任继承人。元从小便与血亲们分开生活。年纪尚轻便察觉此事实的元,一度大肆抱怨强求。虽然最终毫无效果,元也从未感到后悔。即便是相同的结局,不代表过程就毫无意义。至少元想要如此相信。 「抱怨也无法让现况好转。未认清现实而逃避,最终只会引发同样的循环。」 「就算是这样,还是很意外你一口答应我的要求耶。稍微犹豫一下也没关系的唷?」 「犹豫能改变什么吗?爸爸都说没时间了。我才想说现在先别多问。……再说,爸爸看来真的很困扰啊,所以我 也想帮上忙。」 「就算今后困扰的会是你自己?」 「何必这样威胁我哩。我要是拒绝了,不就什么都没解决吗?把问题延后、保留,情况也不会有进展。」 「确实是不会呢~」 父亲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那不就得了吗?家人遇上麻烦就要帮忙。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 「你这是明白事理,抑或考虑不周,我就先不判定好了。」 父亲毫不体贴的回话令元一阵不快。 「……不过我还是希望在可行范围内稍作理解。简要的就行了。」 「我刚刚说过啦。旦逃走了。」 「别光说逃走啊……他为什么要逃?」 「谁知道?总之他逃走了是事实。除此之外的都不重要了。」 濑止步于一扇高大的拉门前。 接着终于正对上元的脸,摆上与声调不搭嘎的严峻表情。 「没有时间也是事实。情况紧急到我不得不单靠血缘这个理由让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成为家主。」 父亲淡然吐露而出的话语,引发元的胸口一阵刺痛。光是试着思考理由都让元头痛。虽已经历过认清现实的苦楚,然而仍到了这一秒才明白,被当面宣告又是另一种痛苦。 父亲盯着元的脸庞说道。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时候双胞胎就很方便呢。」 濑悠然地敞开拉门。 宽广的和式房内聚集了许多人,男女老少或是正座、或是打坐。 无数视线集中到元的身上。 「总之先跟这些人打个招呼吧。」 说得真简单啊。元咽下口水。 待在厅里的人应该都是亲戚吧。在场人士蕴酿着怠慢的气氛,并一同怀抱着对不熟识之对象的警戒心。众多宛如审查般的视线令元一阵退缩。 突然有些后悔随意应允继承家主一事。 「我是将于今天起担任家主的元,请多多指教。」 好不容易才从燥热的喉咙挤出声音。 一口气往身上猛刺的视线,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善意或好感。 ◇ ◇ ◇ 我还以为你会多少抱怨一下耶。父亲是这么说的。 元在心中反覆播放这句话。 (说老实话,若是抱怨,还真有不少呢。) 从小承受与身为继承人的兄长完全不同的待遇,坦白心声后,立刻收到「会给你派个帮佣的,你就自己住吧」的命令。之后甚至变成没有许可不准接近本家,无特殊原因不准与家人有所接触。小学生时期甚至还派人监视哩。常有陌生车辆停在校门口,司机一见到元的身影,眼底总抹上一丝怯懦。 下这些指令的全是身为家主的父亲。正因明白这个事实,元很害怕与父亲见面这件事。他一直认为,万一真有下次,见面时他一定会一股脑地将心中的不满透过话语倾泻而出。 想抱怨,为什么你们要那么做? 想抱怨,为什么你们可以毫无所谓地那么做? 元很清楚自己家里有许多不寻常的背景。但他仍不免想着,行事总该有个分寸。再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对待自己人。 每当内心几乎要被漆黑的绝望给涂满之时,能够有效鼓舞自己的,只有在公园遇上的那位女性所说的话。 反覆并不是坏事呀。 这一秒又重复涌现的这股酸楚,并不是坏事,而是通往下一阶段的路途。肯定是的。 ——接着回想起父亲稍早所说的另一句话。 父亲说:那孩子已经没用处了。 这已是第二次听闻。上一次的那孩子是自己,这回的那孩子指的是哥哥。面对把孩子当作玩具一般随意替换的父亲,元无言以对。 元所属的家族情况特殊。要想插嘴管事,也得先收集资讯才行。 自己没有成熟到能想通并接纳所有的事。但也没有幼稚到无法理解父亲背负的立场。 自相矛盾的两种心绪相互冲撞,只得沉默。 ——啪。 微弱声响传来。 原来是父亲收叠扇子的声音。元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恐怕是被发现自己在神游了。只见父亲一脸苦闷。 元这才忆起自己待在如此狭小房内的理由。 与亲戚打完招呼,一行人便从大厅移到约四坪大小的和室。父亲表示将在此指导继承仪式的执行。事出突然,但只因父亲一句「没时间啦,这也是不得已的」便逆来顺受,无法抗议。 和室里铺着一组纯白色的床垫与棉被。 到底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呢?正感疑惑的当头,坐在身侧的父亲朝着背后的兔子说道。 「兔子,照我说的执行准备动作。结束后就退下吧。」 「明白了。」 元回过头,只见兔子深深磕头。端正的举止依然令元看得入迷,随后与抬头的兔子四目相交。 「元大人,请容我提问。」 眼底蕴着与柔美脸孔不搭调的严肃感,兔子接着问道。 「您是否明白我等一族之身份与立场?请说明。」 「啥?不明白。无法说明。」 家里至今刻意不让元得知任何资讯。突然要人说明完全不知晓的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您是否知晓身为家主的义务?请说明。」 「不知道。无从说明起。」 兔子为何要问这些问题?元感到疑惑。 「您是否认识春天的公主——春分大人?请说明。」 春分大人。听闻这个语词,元一瞬间忘了呼吸。 漆黑亮丽的黑发与淡柔的红色,连同染满天空的橘红色一起浮现眼前。 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女性。永远也忘不了。 「……这个,倒是知道。不过……」 元只知道,她在一族当中居于特殊立场。元向兔子如是说明。她面无表情地倾听元的回答。 「我问你,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清楚。」 元不禁因兔子不负责的态度睁大双眼。 「我对元旦仪式毫不知情。问我也是白费工夫。我只是遵照家主的命令行动而已。」 兔子依然面无表情,干脆地回答。濑是像是要补足似地开口。 「仪式结束后就会明白了。」 「兔子小姐说的元旦仪式……」 「直呼名讳即可。」 被兔子无情打断,元沉默几秒后才继续。 「兔子刚刚提到的元旦仪式,就是等下要举行的家主继承仪式的名称吗?」 针对元的提问,濑答道「支派,类似副产物的感觉吧」。 可以了。兔子顺从父亲的这句话,缓缓点头行礼,俐落地打开拉门,就此离去。一连串的动作依然毫无多余之处,十分精准。 「接下来,在仪式开始之前,我先简单地针对我等一族进行说明。」 元将身子转向父亲。 「我等长年以来利用历之力量进行各种工作。历法应合太阳、月亮、乃至宇宙运行而制定。并非只是表达时间消逝的数字,而是伴随庞大能量的存在。我等便拥有操纵此等能量的技术。」 「操纵?能量?这到底……」 「也就是控制伟大自然力量的意思。我等仰赖动植物的繁盛而生存。自然的恩惠总是丰沛与匮乏之循环。气温从温暖转化为寒冷之时,或是雨季转入干季之时,植物便会枯萎;但是,反向而行便会丰盈。存在于地上的 所有事物不断地圆满接着缺失。宛如月亮、也像是太阳。……微观地来看,连二氧化碳亦是随着绿色植物的光合作用不断反覆增减。——没错,反覆。所有的事物都是永无止尽的反覆。随着每一次的反覆而产生力量。而我等则利用历这个方法掌控着起点与终点的无限连续。」 (惨了,爸爸突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元将内心的想法婉转道出。 「抱歉,爸爸。我还是不太懂。」 也难怪啦。濑说着耸声肩。 「那就让你亲身体会我等的力量吧。接下来就进行家主继承仪式。」 濑的话语令元绷起脸。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光是应允、在众亲戚面前打招呼无法改变什么。透过仪式,肯定能稍微窥见家族的特殊能力为何。 濑缓缓站直身,指向眼前铺好的寝具。 「进去吧,快点睡。棉被就是这样用的。入睡与醒转可是最迅速有效的反覆呢。」 「呃,只要睡觉就好了吗?」 原先抱持着即将参与神圣庄严之过程的心理准备,濑完全出乎预料的发言,令元大感讶异。 「睡觉就行啰。超轻松的对吧?」 老是把话讲得这么简单。 元只觉得一阵混乱。 ◇ ◇ ◇ 睡完了。 虽然没有睡意,还是勉强睡着了。 第一次为了睡觉而努力。 醒来时,一颗闪亮亮的光头凑在眼前。元一时反应不过来。同时直起上半身、眺望四周。仍是与睡着前无异的和室景象。 「醒来啦。成功了呢。家主继承仪式这样就完成啰。恭喜。从现在起家主就是你。呀~这样一来我终于从麻烦的工作里解脱啦~心情超轻松的~」 濑将假发套回头上,一边用平淡语调说着。元稍微将身体拉离濑后问道。 「爸爸。就这点步骤到底有什么差别?给我说明清楚。」 「我才不要哩~一一说明太麻烦了。而且也无所谓嘛。」 听闻父亲毫无责任感的发言,元的双眼瞪到都快要外凸了。 「喂。等等,你这是什么意……」 「不是说了吗~有什么差别,你就亲自体会就知道啦。兔子,你在吧?进来。」 是的。细微的话声自拉门另一侧传来。 拉门顺畅地滑动,兔子进到和室内。走到元的跟前,缓缓换成正坐姿势。深深低下头。 「家主,请容我提问。」 兔子的声调听来比先前还要更凝重。 「您是否明白我等一族之身份与立场?请说明。」 「又是一样的问题吗?你再怎么问也没用,不知道的事就是……」 一瞬间,脑里闪过一道刺痛感。 掌控伟大自然力量、名为历的术法。我等一族操纵的则为其中最容易聚合人们力量的祝祭日之力。全心全意祈祷某事,将同时产生强大的力量。源始于江户时代,某位修行者藉由众人庆祝新年的力量,以「能使更多人获得幸福之效力」为目标,创立了祝祭术的基盘。我等一族以元旦一族为本家,持绩修行以求精进祝祭术。 「这是、什么?祝祭术又是……?」 不久前还完全答不出来。资讯就这样突然从脑中冒出来。 感觉像是原本空白如纸的大脑,被强制写进资讯一般。无明显痛楚,反而更让人无真实感。 仿佛脑中悬挂着什么东西。 元陷入慌乱,求救似地望向父亲。他则是一脸没劲地回望着元说。 「没错,祝祭术。这就是我等一族所操纵的力量。也就是说,利用人们会进行庆祝活动的历。稍微拜借人们庆祝的心情与能量,藉由咒法行使一般人无力所及的行为。」 「啥?」 元的反应与稍早几乎相同。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自己对于濑所说的内容多少有些理解了。无视自己的意志,内心已自动归纳出结论,这等情况令元大感困惑。 「……家主,请回答。」 兔子出声催促。元不知所措地挤出话语。 「呃,这个,似乎是行使祝祭术的家族,我也搞不太清楚。话说回来,这到底是要用在……」 历之力量衍生出各式各样的咒法。往昔之阴阳道或占星术均属此流。同一系统之祝祭术并非用于占卜,而是专精于促进施术对象之身心状态的改善。另外,尚能与阴阳道或占星术结合,增强术法之力量。然而除此之外,祝祭术更能唤醒奇迹。召唤出神祇、镇压不幸、招引祖先魂魄等等均能达成。此等力量,连位居国家中枢之宫内厅的官僚们亦时常利用。 这段资讯再次如噪音般流进元的意识里。 「……啥?官僚?」 故事规模突然变大。新出现的资讯令元无力消化。 面对困惑的元,濑打着呵欠回道。 「刚刚提过透过历这个方法利用自然力量嘛?历当中,善用祝贺能量的祝祭术,就是我等一族发现的。正因为术法极具影响力,获得重要人士的青睐,我等也是靠这个赚钱的。整理起来很好懂对吧?——而且,」 濑啪地一声,甩开扇子。 「你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我等累积的所有记忆与知识。其实我不必多说明,你应该也都明白了才对。」 「究竟怎么回事?我脑中的这些东西到底是……」 「您是否知晓身为家主的义务?请说明。」 兔子打断元与濑的对话,迳自发问。 「就说我不知……」 元开口试图否定,又马上抱住头。 家主的义务为完成能使所有人获得幸福之最终形态的祝祭术。家主需自本家·元旦一族当中遴选而出。在探求最终形态之祝祭术的过程中,产生了名为继承术的副产物,藉此将历代家主的记檍不断传承至下一代。随着经验与知识的累积,力求尽早完成能使大家获得幸福的祝祭术。 宛如浊重的液态水银流进脑中的感觉。 资讯依然无视自身意志、擅自逐一刻划。未挟带痛楚这点让人更不愉快。 要是会痛的话,还能干脆地将此视为一种异常状况。如今这些情报表现得像是从一开始便蹲坐在脑里某处似地,感觉很恶心。 「我得到的就是这个继承术……?透过刚刚的睡觉仪式?怎么可以擅自作这种事……。还说了什么完成术法的,那要怎么……」 将心思转化为言语,感觉稍有放松。喉头的异物感、头的闷胀感以及呕吐感让元几乎难以自持。 「哪里叫擅自了?是你自己答应要当家主的呀,元。」 元确实听了濑的说明。听完之后,一口应允。 「嗯,没错。我是答应了。——确实不该抱怨。」 (因为,没有时间了。因为……是父亲拜托的事。) 自己接下来的事情,再去逐一挑毛病也没帮助。 望着摇首自省的元,濑的声调隐含些许慨叹之情。 「——该说你是乐观还是思虑不周哩。真的很不擅长作判断呢。比起来,旦的性格容易理解,反而比较好用呢。」 讲得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元的双手离开头部。黏稠似的不舒服感受尚存。 与方才不同的感受。似乎尚有应当截取的情报,像是没有将抽屉拉到底那种不痛快的感觉。 ——诅咒。 整族被施有强大的诅咒。 (这又是什么?) 宛如脑中留下一道不祥的爪痕一般的心境,元深感讶异。 「家主。」 混沌不已的意识,被兔子简洁的声调唤回。 「那么,您是否认识春天的公主——春分大人?请说明。」 春分大人。听闻这个名号,元的脑袋变得更加清醒。 到方才为止的烦忧,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我的初恋对象。」 元的回答令兔子霎时呆若木鸡。 「……咦?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现在依旧喜欢。你是想问这个吗?」 「绝对不是。」 兔子迅速反驳,同时向濑投以困窘的视线。 「家主,他的反应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这样没问题吗?」 「我已经不是家主啦。现任家主是元。别再喊错啰。」 濑甩甩手,用扇子指向元。 「没问题。这个反应就够了。而且祖先们的记忆与知识也全都从我脑中消失了。刚刚那个回答,问题出在这孩子的人性。」 「喂,爸爸。」 父亲连番的过份言词,让元无法再忍耐,因而出声试图反驳。 「不好意思啊。太久没跟你见面了,虽然聊了不少,相处方式还是有点错落呢。确实有点太过严厉了。我会自行反省的,希望你之后可以对我改观。」 濑这么一说,再搭上亲切的笑容,元无法再多所抗议。 「……有什么好改观的。再说这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事。」 沉默几秒后,以嗫嚅般的音量补上回应,不过对方似乎没听见。 濑的态度像是正在观望隔壁房间,同时对元说道。 「接下来呢,介绍你的未婚妻给你认识。」 未婚妻。 听闻这个语词的瞬间,还来不及思考,话就先吐出来了。 「我严正拒绝。」 元的回应令濑皱起脸。 「要你作家主就答应得那么快,这个却拒绝?为什么?」 「哪还需要为什么。这是关乎女性一辈子的问题,本就不该随便答应。」 元坚定地说。 「如果我说,这是身为家主的必要条件呢?」 听完濑的说词,元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回应。 「——我拒绝。」 一边点头确认自己的选择正确,继续说道。 「把这项必要条件抽掉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濑与兔子均因元的反应而瞠目结舌。 「……我刚刚也说过,我早已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难道是方才元大……家主所说的春分大人吗?」 兔子微微前倾上身。 「正是。」 元点头肯定兔子的提问。兔子眯起眼思考,低声叨念了几句。接着缓缓抬起脸,如是说。 「您的心上人,正是您的未婚妻。」 兔子的神情仍带着几分呆滞。 元表情僵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的心上人是我未婚妻?」 「正是您的心上人。」 「春分大人是我未婚妻?」 「正是春分大人。」 连续问了两回,元的双唇兀自颤栗起来。 春分大人。元的初恋对象。 竟有如此命运安排。元大感惊愕。 只要一闭起眼,仍可清晰忆起。 自己年仅十岁,而她已是名艳丽的女性。纤细的四肢,飘散着柔软香气的长发。象征她风情的淡红色仍鲜明映射于眼底。 (那之后经历六年……如今的她将是何等样貌?)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元,虽属细瘦但也长高不少。有着不小的差异。 元睁开眼,看向濑。 看来是谈成啰,濑说完,啪地一声合起扇子。站起身,走近连接隔壁房间的拉门。 「——抱歉久等啦。可以了。请过来吧。春天的公主·春分大人。」 拉门无声往侧边滑开。 元满心期待着被唤为春分大人的人物现身。 「咦?」 尺寸不对。 这是元的脑中最先浮现的一句话。 元感到困惑,边举步踏入另一个房间。从上至下打量着正座于元跟前的人。 留得颇长的黑发,到这里还一样。与回忆里无异。 然而脸孔明显不同。 好年轻。 看起来根本比元还小上好几岁。 漆黑的圆润瞳孔,丰满的唇瓣,尖细的下巴,所有部位都跟元记忆中的脸孔不一样。 这个人是谁?元瞄向父亲,而濑装得一脸不知情的样子。 父亲与兔子均称呼她为春分大人。所以她应当就是元的初恋对象。 元再一次看向她。 包裹住娇小躯体的和服非常漂亮。整体为朴素的桃色,淡柳叶色的晕染搭配点缀多处的樱花图样。绣工细腻的丝线与䌷织布相衬,带扬的灰色亦顺利融入色块当中。整体设计不过度华丽,同时不失真地呈现鲜美的桃色。美丽的和服让元都看呆了。 是樱花的花苞。 宛如今天在路上所见到的花苞。受风的摆弄而摇曳。不愿被吹落的奋力挣扎姿态,给人充满生命力且坚强的印象。 此般花苞的形象与她的氛围极为相似。 她坐得非常端正。背后不远处坐着一位老婆婆。 元面向少女,开口说道。 「你好,初次见面……对吧?呃。春分大人……就是这位少女吗?」 少女端整的脸庞瞬间扭曲。 扭曲的程度实在过度异常,元不禁讶异失语。 「……不……」少女自顾自地嗫嚅着。 「……才不、是……」 「呃,那个,你怎么了吗?」 元不禁朝少女倾身。 目睹此景,少女用力咬住下唇。 「……濑大人,可否借您手上的扇子一用?」 父亲默默地将扇子递给少女。少女俐落地站直身,踩着细碎的步伐逼近元。 「才不是初次见面哩,这个大笨蛋!」 扇子使劲敲上元的后脑勺。 眼底冒出闪光。今天老是被女孩施展暴力呢,元在一阵闷痛中呆然地想着。 「明明就见过面,有够失礼的招呼。我的未婚夫竟是如此不懂礼貌的男人!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绝对会立马取消婚约。」 少女的唇瓣揪得老高,眼尾上吊,很明显在生气。 我不记得了。非常抱歉。脑中这么想着,完全跟不上状况的变化。元的心情与话语一同溃散。 「哼。我就耐心等到结婚为止好了。你给我振作点啊!」 「遥佳!你这是在作什么!」 「可是,奶奶,都是他!」 受到老婆婆的叱责,被唤为遥佳的少女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 「遥佳?」 元努力收紧一阵朦胧的意识,继续说道。 「你不是春分大人吗?」 但是濑跟兔子都喊她为春分大人。当元说她是自己的初恋对象时,他们也都能理解的样子。所以元一心以为他将见到过去曾经见过的那位春分大人。 遥佳尖锐地瞪着元回话。 「我是春分大人,但也不是。我的名字是古窑遥佳。」 这又是什么状况?目睹元的表情,濑忍不住笑出声。元有着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等一族之间最大的秘密。」 濑继续为一脸呆滞的元说明。同时对遥佳身旁的老婆婆使眼色。原先看着元与遥佳的相处而深感慌张的老婆婆, 在与濑四目相接之后,表情变得冷静许多。 「我等一族反覆着轮回转世的过程。但是并非全族,而是仅限其中一小部分的人。——她则是春分大人的转世。只有在春分这一天,才会化为春分大人。」 面对依旧感到困惑的元,遥佳接过话。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未婚妻!并且,是你必须杀害的对象!」 仿佛想确认什么似地,遥佳的瞳孔快速转动。 「大概吧。……也可能不是这样。」 在她补充说明的同时,又有资讯流进元的脑里。 在理解这些资讯之前,元的体内已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情感。 「咦?这是、怎样?……我完全跟不上,究竟什么状况?」 这是元的真心话。为什么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女会对自己发出如此吓人的宣言? 「……不会吧。濑大人,你还没跟这家伙说明吗?最重要的部分。」 「继承术已经完成了,我想应该不用说明,知识也会自行显现。不过这孩子,原本的相关知识是零。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继承术的运作不是很顺利呢~」 与遥佳语调里的慌乱相对照,濑只是像念稿般地说着:真是伤脑筋呀~。 身为上一任的责任到哪儿去了?元在心底吐槽。 此时,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元将脸转到来源方向。 兔子正凝视着元。 眼底怀着强烈的敌意。并掺杂了几分猜忌与怀疑。 「……」 眼见她的态度,元微微叹了口气。 ◇ ◇ ◇ 元从举行继承仪式的和室移到另一间约六坪的房间。父亲与兔子不在场。 祝祭术衍生了继承术,同时亦创构出转生术。 各分家将以数十年为周期,出现唯一一名的转生者。她们被唤为受诅咒的初代,并在该族所对应之祝祭日化为转世之前的姿态。 然而转生术却背离了家族全体所追求之祝祭术的用途。 分家的某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及欲望,藉由祝祭术转化,将转生术用于创造不老不死之术。 ——而元的使命就是调查出背叛者是哪个分家的转生者,并想办法问出解除诅咒的方法。 也就是说,遥佳只有在春分那天才会变成春分大人的样子。春分大人是超古早以前的祖先,藉由转生术的力量附在遥佳体内,每年复苏一天。 (所以我与春分大人相遇那天也是春分之日?) 元重新确认事实,却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在想通这股不对劲的原因之前,元的思考便因遥佳出声搭话而霎时烟消云散。 「总之,你回想起与我有关的事了吗?」 坐在矮桌对面的遥佳仍一脸不满。 「什么都没想起。抱歉。」 踌躇了一会儿之后,元仍诚实作答。 「什么嘛!有够没用。这年代就连手机也是敲一敲就会恢复了说!」 最近的智慧型手机是敲不好的。元忍住不把这句反驳话语说出口。 童言无忌。别跟她过度计较。 「至少春分大人与遥佳的关系,有大致理解了。」 「不是那个。是我跟元第一次见面的事情……算了!」 遥佳一拳打上桌面。 「……遥佳。」 坐在一旁的老婆婆出声为遥佳的行为表示训诫。 「可是,奶奶!这家伙,从刚刚就一直……」 遥佳对上老婆婆责备的视线,立刻将未完的话语吞回肚里。 这位老婆婆是遥佳的祖母,名为浪江。代替事务繁忙的儿子夫妇看顾遥佳。她身着朴素和服,严厉的眼神深处,蕴涵着冷静且优雅的风情。 「看在奶奶的份上,今天就原谅你好了!」 遥佳满脸通红、语调粗鲁地说道。 「但是,在你忆起我的事情之前,得一直跟我约会,否则我就要生气了!」 「咦?」 元大为惊讶而直觉性地回问,然而遥佳未多作解释。 她迅速站起,转身背对元。 「我要回去了!难得努力打扮得这么漂亮,根本是白费力气!」 「请等一下。」 元出声挽留,仍未能止住遥佳的步伐。 「没什么好等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也无话可说!」 遥佳没有回头。元仅是呆坐着,找不出能回论的辞句。 浪江向元鞠躬示意后,追上遥佳。 元愕然地独留于房里。即便随后濑走进房间、挖苦似地说着「被彻底拒绝了呢~不过刚刚是你不对唷~」云云,元也只是默默无语。 ◇ ◇ ◇ 离开本家时早已日落西山。 父亲询问今晚要睡在哪里,元选择回自己的住所。可以预测未来恐怕要被迫搬回本家,想在那之前先行整理家里的物品。 兔子提着油灯领在前头。元动着眼珠环视四周。 在提灯微弱的光线映照下,能见到整理得很别致的庭园。模仿小溪而建造的池水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流动,散落水道间的圆石在月夜之下散发出温暖的氛围。 耐不住沉默的气氛,元试着向兔子搭话。 「你刚刚是不是有看我一眼?」 虽然严格说起来是瞪视而不止是看。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元的提问让前方几步之遥的兔子停住步伐。元亦跟着止步。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想必您也很累了。回去请好好休息。前任家主或许尚有其他考量,总之,若仪式之日因无继承者在场而无法举行仪式,家主很难维持管理其他分家的威信。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因此才不得不由您继续家主之位。要您立刻接纳现实恐怕很煎熬,至少请您稍微体谅前任家主的立场。」 兔子未回头,倾吐一番安抚元的话语。 「只有这样吗?应该还有吧……」 元无法接受她的说词。因为元确实从她瞪向自己的眼神里察觉到敌意。元也希望能多少理解一些周围对自己的看法。 「这是否能视为命令呢?」 「我不是那个意……」 元还没说完,兔子已抢先转过身,挥高举着提灯的那只手。 喀当。 一道声响传来。元望向脚边。提灯滚落地面。 元摸不着头绪,只能呆看着如今照射在地面的微弱光芒。 她刚刚是将提灯瞄准自己扔掷过来的吗? 察觉到有人靠近,元突地抬起头。 双颊感受到热气。一对燃着强烈意志的瞳孔就在眼前。 兔子用双手攫住元的脸。她以气息相交的距离,瞪视着元。 「愚蠢。」 过了几秒,兔子不屑似地说。 「获得特殊地位很开心是吗?完全不明白即将面对怎样的事态,还真悠哉啊。以为自己表现得比预期得更好吗?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周遭的人只是因为听命于前任家主才丝毫不表示意见的事实呢。 该不会只把被赋予的能力视为方便的道具吧? 因为过度无知所以只看懂了事物的表面呢。 就结论看,仿佛赶走兄长、夺得这个地位,感觉很痛快是吗? 旦大人身为您孪生的哥哥,若是看到这个情况,不知作何感想呢?肯定不会觉得愉快吧。」 哼。兔子吐出一道重而短的气息。 「我刚刚所说的这些话,那段话最让您 受伤?顺带一提,全部都是真心话。」 (哪段最受伤?) 元死命地驱动已冻结的思维及唇瓣。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我只是……」 「这样啊?那么这就是您的扭曲之处了。」 兔子的手从元的颊上离开了。 「就算您不觉得这是命令,」 兔子语调平淡地说着,随后退下几步。 「身为家主的您,若希望隶属分家的我作事,就是命令。」 方才垫起的脚尖亦已恢复原姿势。 「我认为您应对此状态有所认识。」 兔子弯身拾起提灯。 「——我的话到此为止。容我退下。」 她从全身僵直的元身旁走过,反向踏上来时的路途。 兔子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元缓缓地吸气。自己似乎不知觉间忘了换气。 (虽然要抱怨并不难……) 猛然抬起俯下的头。 (既然不明白,就从知道的地方下手吧。) 想办法从父亲或本家那儿问出情报。也该去向亲族们打声招呼吧。身为家主有其使命,但也该在向众人打过招呼后再慢慢思考。 (兔子肯定是对于我莫名其妙当上家主一事感到不满,才会那样说。只不过,实在说得有些过份……) 元思索至此,不愿再多想。再怎么抱怨也成不了事。 (总之得先让自己不愧对家主这个头衔。) 太羞耻了不敢说出口,元仅在心里下决定。采取行动、拿出成果才是关键。 (再说也还有不少令人介怀的事。) 从父亲与兔子暧昧不清的态度来看,肯定还有事瞒着自己。元这么想着。 说到暧昧不清的状况。元回想起遥佳愤慨的表情。 (……自己到底何时跟她见过呢?) 不尽快想起来,对她就太失礼了。然而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蒙眬不清的思绪令元疑惑地偏过头。 第二章 遥想过往 元的家族由本家与五个分家构成; 本家的元旦一族。 年夜日一族。 七夕一族。 节分一族。 春分一族。 秋分一族。 最早分家并未持有特别的名称。在本家持续研究咒法的过程中,负责支援的众分家考虑到至少在名份上能与本家齐步,便以各自擅长之祝祭日自称。其后随着时代演变,倘若祝祭日的名称有所变动,该当家族的名号亦从善如流。毕竟言灵之力在咒法当中极具影响力。 ——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获取更多力量、以期尽快完成能使众人获得幸福之咒法。 元所属的家族最早可回溯至江户时代初期,在古老家系当中尚属历史较短的族派。藉由操使祝祭术之副产物咒法的能力,地位才逐渐攀升。 日本存在两种历法。一为以新月作为起始基准、配合月亮盈缺而制定的旧历;二是以地球绕行太阳之周期为基础所创制之阳历。明治时代之时,透过福泽谕吉等人的推广,阳历成了日本通用之历法。 不过日本人自古以来便存有敬奉世间众神之心,便采行了能使两种性质相异之事物共存的作法。两种历法均沿用至今。 祝祭日也是一样的道理。 举例来说,初秋的重要节日·七夕原为旧历的七月七日,阳历大多在八月初。来到现世,大部分的节日活动都选在阳历的七月七日举行。即便这个时间点通常尚属梅雨季末期,多为阴雨天气、很难见到星星。 新年与女儿节亦转化为阳历的节日,中秋则维持在旧历的月份,中元节的日期则在旧历与阳历之间摇摆不定。 祝祭术是随着人们的心绪与文化而演变之术法,更加倍受到七夕或节分等历史悠久之节日的影响。于此同时,力量亦逐渐增强。祝祭术本身创建于江户时代初期,然而考量到旧历与阳历均包含古早延续下来的节日活动,确实不可等闲视之。 整理到这里,元慢下正走向学校的步伐。虽被告知家主的首要目标为封印转生术,针对这件事,元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分家之中有一名背叛者,不顾其他族派的安危与权益、擅自创造了不老不死之术法。各分家均有一位以固定周期显世的转生者。但全年只有一天能取回原本的样貌。透过此等不完全之状态,也能称作不老不死吗?感觉稍微延后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在考虑这些之前,我在家主这个立场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得先从基础打起才行呢。) 元将视线投向前方。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光景。嗅着春天与阳光的气息,让人十分安心。 元还没有搬家。从住惯的公寓出发、正前往学校。理应极为习以为常的动作却觉得四肢沉重,可见身体非常疲累。 「哥哥。」 小孩子的话声传进耳里。 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喊着声并跑向前方的另一位男孩。应该是兄弟吧。面孔十分相似。 元想起自己的兄长。本该继任家主的旦。 旦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元无从得知。虽曾问过,父亲并未替他解惑。 ——就结论看,仿佛赶走兄长、夺得这个地位,感觉很痛快是吗?旦大人身为您孪生的哥哥,若是看到这个情况,不知作何感想呢?肯定不会觉得愉快吧。 光是在心底忆起这段话,便让元胸口一紧。 哥哥是自己逃走的。并非被元赶走。 「六年来」元一直独自生活。许久未与兄长见上一面。 曾有段时期交情不错。为了一点小事便一起笑开怀的记忆,虽已模糊,仍可立刻想起。 元明白痛楚的缘由。 希望能与哥哥见面、说话。此等冀望遥遥无期的状况令元感到烦躁。 元想知道,旦为什么放弃继承人的身份。 一思及哥哥或家主的事,气息便无意识地变得沉重,表情亦转为严峻。 开始进行家主的工作不过数日,已经感受到极大的疲劳。 向亲族打招呼是最棘手的一环。自认不该仅在仪式举行当天打过照面,元自行拜访各个分家。而分家的人们理应明白元处于怎样的状况,却仍以元已具备足够知识的前提进行对谈。虽透过继承术而在脑中存了不少资讯,能不能善加提取可是另一回事。 比喻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突然想要使用时,也搞不清楚需要的资讯放置于何处。 除了与众多亲族对话很伤脑力之外,他们似乎亦有着各自的讲究之处;关于拜访顺序、方法、注意点等等,不客气地多有指摘。举例来说,大部分均认为打招呼应从起源最早的分家开始依序进行才是常识。 我不明白你们所谓的常识。元几乎想要如是辩解。虽有另向父亲寻求确认,只能得到一堆暧昧的回应,完全靠不住。 单是回想起来就让人沮丧。元为了重新振奋精神,加快脚下的速度。 「小元,早安。」 背后传来招呼声,元回过头。 来者是雾泽诗名。柔软的栗子色中长发与蓝色水手服极为相衬。闪耀的表情想必是体现了她内在源源不绝的活力。诗名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你、还好吗?就是、那个……」 元这才察觉到。她介意的是元回老家一事。 「嗯嗯,托你的福。」 没什么问题。本想接上这句话,思及其为谎言而作罢。 (要是告诉她我继任家主,只会让她更担忧。) 诗名似乎全未注意到元的复杂思绪,嘴角挂上柔和的笑。 「那就太好了。……不过你脸色好像有点差,要注意唷。」 「我明白。会小心的。」 「……小元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果然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是啊,麻烦事有点多呢。不过有问题发生并非坏事。诗名曾这么说过,我自己也实际感受到了,所以并没觉得很痛苦。」 「这样啊。」诗名的笑容多了几分复杂。 「……对了,小元平常都吃学生餐厅对吧?今天午休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诗名害羞似地晃着身子,接着说道。 「其、其实是我便当作太多了……可以的话请连我的份也帮忙吃掉。我最近在研究健康食品,今天则用蒟箬试作了好几道菜。蒟箬可以帮助肠胃排掉肚子里的老废物唷。还可以改善血糖值。超健康的。……小元觉得累的话,要不要试试养生食材?」 (午休……?) 元回想起一项麻烦的约定,叹气。父亲说有事要联络,可能会在午休时间打电话来。 「抱歉,恐怕不行。」 「嗯嗯。没关系的,只是多作的,我自己也吃得完。再说,我也讲得太像健康食品推销员了呢。」 「没这回事。感谢你的关心。是我不好意思。」 「小元这类的表达总是很直接呢。虽然不讨厌。那,所以……呃……」 诗名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眼神一亮。 「……啊,对了。这礼拜天一起去上次提到的游乐园吧。当是散散心。」 「那天我不行。要跟未婚妻见面。」 诗名的表情霎时冻结。 「……未、未婚妻?」 诗名高喊一声,逼近元。 「小、小元,你应该没作出什么有失礼节的事吧?没问题吧?该不会已经经历很多次失败了?所以才会累成这样?还是我想太多了?」 「为什么是以我失败为前提呀?」 「因为,能跟喜欢的人订下婚约应该是好事 呀?婚约可是女孩子的幸福罗曼曲呀。可是,你为什么一脸疲惫的样子?这不正常。」 「很不正常唷?」诗名像是不确定似地重复着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接着杏眼圆睁地说道。 「……啊,喜欢的人……?对方应该是小元的心上人吧?是吧?」 (遥佳吗?) 「并不讨厌。」 「那、那就好。不过,这种事可以更坦诚表达的唷。虽然小元可能只是害羞。」 有那么一瞬间,诗名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随后又陷入阴霾。 「是说,小元的未婚妻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呢。真想见见她……」 「耶?」 「咦……小元干嘛吓一跳?」 诗名的双颊迅速染上红晕。手在胸前死命摇晃。 「不、不是那样的。我对小元没有那种兴趣!」 「喔喔,嗯。」 「没有奇怪的意思。奇怪的意思又是啥意思啊……总之,未婚妻之类的话题,对我来说很遥远,所以有点好奇。……讨厌,这样感觉我很八卦似的。」 诗名无力地笑着。在元的眼里,感觉她似乎有所勉强。 (诗名好像从方才就一直在担心我的事……?) 不想再对她露出不起劲的态度,元连忙补充说明。 「嗯,想见应该也是见得到吧。大概。」 (诗名的性格也挺小孩子气的,说不定跟遥佳合得来?让遥佳多个玩伴应该也无妨吧。) 「真的吗?」 诗名的表情瞬时转为明亮。 ◇ ◇ ◇ 当周的礼拜日,天气晴朗。 遥佳所住的房子,屋顶为九脊顶造法,远望便很有份量。大门颇为气派,甚至设有以斜木条为顶的飘窗。 遥佳正蹲在门前与小猫玩耍。是在等元到达吗? 元先请诗名在离家一小段距离之处稍事等候,接着走向遥佳。 遥佳身穿樱花色的和服。带有波浪纹路、颇具光泽感的丝质布料与细致的樱花图样极为相衬。前次华丽的和服很漂亮,这套较为低调的访问服亦颇具风情。 「元!你终于来了!」 发现元的身影,遥佳抱住猫,缓缓站起身。 「这只猫很聪明唷。之前偷偷喂过它,现在只要我一出现,它就会冒出来跟我讨东西吃。才喂过它一、两次,它就记得我的脸了。」 遥佳心情极好。她伸手把白猫递到元的眼前。 元看向猫。眼角察觉白色的花瓣,缓缓抬高下巴。 「……樱花?已经开了喔,还真早呢。」 「喔喔,那是一种叫作沃维克的品种,是海外的樱花唷。一年开两次。」 「一年开两次?」元回问,遥佳带着微笑说明。 「没错。春天跟秋天。」 元仰望种植于门另一侧的樱树,说道。 「……今天原本预定是要在遥佳家约会,有办法改地点吗?」 语毕,只见遥佳的表情愈显不快。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以约会的名义把你找到我家吗?」 她的语调低沉。 「元,你到分家拜访的成果不佳对吧?对你失态的诸多批评甚至传到我这儿来了。要去分家打招呼,怎么可以不先跟婚约对象的春分一族报告呢!我还出面帮元解释,说元刚进入本家、还在学习阶段所以无法勉强。所以元可别再继续让我没面子唷。之后要努力洗刷前耻喔!」 「难不成,遥佳今天找我到你家是要……」 元推测出遥佳的意图。 看来完全不是能引介诗名的场合啊。 「正是。在哪里跌倒、就要从那里站起来!今天就在我家重新打一次招呼。就说是为前几天的失礼道歉。这么一来,相信大家对你的印象也会改变的。」 遥佳为了让元有机会在她族里重新取回面子,特地帮忙安排今天的会面。 「你应该有带礼盒来吧?……难道没有吗?」 从元的表情察知事实的遥佳不禁叹了口气,瞄向放在水泥地上的白色纸袋。 「真是的。就知道你会这样。有帮元准备伴手礼了。感觉好像我在自导自演,但也没办法了。务必心怀感恩呀!」 遥佳指着元训道。 今天的各种准备全都是为了元。 眼见元身为家主的事务失败连连,她禁不住担忧。 元内心觉得很对不起她,接着向她说明诗名的事。 遥佳的体贴、诗名的关心,双方他都不愿辜负。 「——竟有这回事。」 听完元的说明,遥佳看向元的后方。看来似乎已发现躲在远处电线杆后面的一名少女。 「我不介意认识各种朋友。但是这种事应该早点说吧!早知道有别的客人要来,我也可以作适当的准备呀。元这个笨蛋!」 遥佳骂完之后,再次叹息。 「……把她赶回去也有点过份呢。好吧,就给你点时间。稍微聊一下应该没什么影响。」 「抱歉。」 元对她越来越抬不起头。 「抱歉你个头啦!都是因为元没有担当,才会变成这样的!」 遥佳用力拥住猫儿说道。 「听好啰?元不好好表现的话,濑大人及元旦一族都会被人说坏话的。光是旦大人逃跑的事,就引起大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了。元要是再继续失败下去,濑大人的立场会越来越难看的。这么一来,以后元想以家主身份执行什么活动时,就很难带动大家配合。一开始的表现是关键呀!濑大人应该也有跟元说过吧?」 猫似乎感觉到她的怒气而怯懦,正在遥佳胸前拼命挥舞四肢。 元缓缓地摇头。 「……他没说。」 父亲对元几无教导。仪式结束之后,也仅对元叨念过「什么时候才要搬到本家来呀~」之类的话。 虽然有找本家里的亲戚一起帮忙调整拜访分家的行程,关于拜访顺序等关键的部分,却都说仰赖元的判断。去找父亲商量,也只得到「随你高兴」的回答。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遥佳一脸凝重地双手抱胸。 「这就奇怪了。濑大人对旦大人的教育可是非常严格的呢。」 「是吗?对我的话,可是连放任主义都不足以形容的随便。」 或许父亲觉得施予继承术便不必多作说明,然而元尚无法善加使用这些资讯也是事实。眼下他根本像是卡在死胡同里。 「嗯~不知道为什么呢。总之,若是无法得到濑大人的协助,那就只好我来扛啦。听好啰?有不清楚的事,立刻来问我。」 遥佳的怒气似乎已平息。现正忧心忡忡地皱眉仰望自己。 「嗯嗯,真的帮了大忙。谢谢。」 元深深行礼。接着慢慢回身时,发现遥佳满脸通红。 「……身、身为你未来的贤内助,这点事是应该的啦!」 说完便将头转向他处。元耸耸肩应道。 「我还以为家主是能无条件获得尊敬的立场。」 遥佳立刻反驳。 「哪有这么好的事。虽然没有明摆着来,但是本家跟各分家的交情也有好坏之分。分家当然也对本家有不同的怨言。——例如以我等一族来说,长久以来,春分大人的每一代转生者都会成为家主的未婚妻,联系较为紧密,交情算是不错的。但是也因为这样,家主拜访分家这么重要的事,没有事先向春分一族报告,反而让大家特别不满。」 元深呼吸,同时于脑中整理遥佳所说的话。 基本该从起源最早的分家开始拜访。然而对于世交至谊的春分一族,应当在进行拜访之前先行报告,兼具放消息的作用。之后才可以开始向分家一一打招呼。 顺序方面,这样才是正确答案。 本家的那些人全对此等潜规闭口不提,令人内心发毛。 是父亲命令他们的关系吗?刻意不明说哥哥的状况,是否也另有隐情? 元决定向遥佳询问关于兄长的事。 「话说回来,遥佳有见过我哥哥吗?」 「嗯,当然有啊。每年中元节、新年、春分前一天都会来打招呼。」 「他性格如何?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提问令遥佳立刻闭口,随后试探性地回问。 「……难不成,濑大人都没跟元说吗?」 元点点头。遥佳咬住下唇。 「那么也不该由我说明。再说我也不清楚详情。」 遥佳脸色一暗。 「……我想跟哥哥见面。」 元如是说,遥佳把猫放到脚边地上。 静默了几秒,才挺直腰杆,与元正面相对。 「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遥佳面无表情。 这又是为什么?元如是反问,遥佳霎时皱起脸,但很快便换上笑脸。 「先不说这个了。你看~这只猫很可爱吧?」 它已经认识我了,会这样磨蹭我的脚呢。她笑着说道。 遥佳刻意扯开话题。可见谈论兄长话题着实接近禁忌。 年幼的孩子面对沉重的事情时,明知很勉强仍会极力避免。 元不想辜负她的努力。 (哥哥的事可以另找机会调查。不必把小孩子也拉进来。) 「真的很可爱呢。」 一边说着,元蹲下抚摸小猫。随后站直身子,顺势摸了遥佳的头。 遥佳的笑容僵住。 「喂,你这是在干嘛?」 「……抱歉,情不自禁。」 元露出苦笑。 「突然觉得遥佳也跟猫一样。」 面对刚当上家主的元,不仅坦率叱责,连同元的朋友亦怀有体贴之心。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并在可行范围内提供有用情报。 包含知晓兄长状况的苦衷,以考量到元心境的方式扯开话题的行为。 (明明是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呢。) 却非常可靠懂事。 自己得跟遥佳看齐才行。 「跟猫、一样……?」 遥佳的双颊唰地涌上红潮。 「意思是说,跟、跟猫、一样、可爱……啊啊啊,别拿我跟猫相提并论啦!」 遥佳在害羞。孩子气的反应令元会心一笑。 「现、现在说这个也太迟了!上次、打扮漂亮的时候就该说了!上次可是、特别请奶奶帮我穿戴整齐的耶!」 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上次服装的事哩?元搞不太懂,但仍回道:「说的也是。上次见到的遥佳也很漂亮。」 遥佳简直烧红了脸。 「就跟你说太迟了!」 「话说,遥佳的奶奶好厉害喔。遥佳的妈妈也很会穿和服吗?」 「……这个、嘛……」 面对元的疑问,遥佳一阵犹疑。 「啰嗦!跟元没关系吧!」 遥佳重新抱起小猫,硬将它塞到元的脸上。 小猫蜷起来的拳头朝着元的额头与眼睛飞来。 ◇ ◇ ◇ 元介绍诗名与遥佳认识。 诗名一见到遥佳便喊着「呜哇,好可爱」并且一脸兴奋。看来是非常中意遥佳的样子。遥佳仰望诗名,一边对元低声说。 「元,我没跟男人约会过,所以不是很清楚;这种场合,带上其他女孩子是正常的吗?」 诗名接过这个疑问,代替元回答。 「最近常把约会这个词用来表示一起游玩的意思呢。所以应该是ok的吧。我自己也常用跟朋友去约会的说法呢。话说回来,遥佳真的很可爱呢!不得了,竟然要跟这么可爱的孩子约会,好兴奋唷。我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你亢奋的心情。) 元偷瞄遥佳一眼。确实很难找到比她更可爱的女孩子。 (只不过,即便我答应带你来,实际上要约会的人是我才对吧。) 诗名的反应令遥佳不知所措。随后察觉到元正在望着自己,便朝元招手示意。 元弯身凑近遥佳,她在元耳畔轻声发问。 「……元,这个人为什么想见我?还有,这个人跟元是什么关系?」 「她跟我是青梅竹马。大概是看我最近很累,想说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可以缓解我的心情吧。」 「哼,这样喔。缓解心情?所以想见我?是这样吗?」 元这下才忆起真正的理由,才说到「其实……」便被打断。 「然后呢?小元的未婚妻在哪里?」 从诗名口中冒出的疑问令元一阵惊愕。 「就是我。」 遥佳瞬时抢答。 诗名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俯视着遥佳,缓缓动起唇瓣。 「遥佳,你几岁?」 「十岁。」 「这样啊。十岁是吗。」 诗名不自然地摇头晃脑。连续点了几次头后继续说。 「这样啊。十岁、十岁、十岁……哼嗯……」 (为什么要看向我啊?) 而且那张脸简直跟恶鬼没两样。元至今从未见过诗名这等表情。 ◇ ◇ ◇ 遥佳带着一行人来到徒步只需几分钟的咖啡厅。 咖啡厅的外观是江户时代的设计。拉开嵌有玻璃的木门还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内部座席为榻榻米。使用船板隔开座位,蕴酿出怀旧风情。挂在墙上的淡橘光室内灯更增添几分气息。店员身上的制服也让人联想到大正时代的女佣。 店里已坐满许多顾客。 客人年龄层很广,不过女性偏多。 店员将一行人引到座位边,元脱掉鞋子、走上架高的榻榻米。 刚落坐于冷硬坐垫上,诗名立刻摊开和式桌上的菜单。 「小元,总之先点餐吧。之后再慢慢聊。」微笑。 诗名一如往常的笑容,此时却让元感到一阵恐惧。 「呐,为什么雾泽小姐会这么生气呀?」 (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元无法回答遥佳的疑问。 「那我要白汤圆红豆跟柚子柠檬水。」 诗名挂着看似爽朗的笑容,将菜单递给遥佳。坐在元旁边的遥佳接下菜单,望向元。 「……那元要点什么?」 「我咖啡就好。」 因为咖啡应该是每间店肯定会有的品项,不需看菜单确认。元是如此判断的。 「那我要抹茶跟羊羹的套餐。店员,麻烦你。」 遥佳未过目菜单便如此说道,接着向被唤来的店员传达三人所要的东西。从她习以为常似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这儿的常客。 过没多久,店员将一行人所点的东西送上。 望着排在桌面上的甜食,元咽下口水。红豆汤与咖啡的气味在空气中结合,元承受不住整个桌面飘散的压迫感,使劲闭上眼。 「那么,首先得跟小元确认——」 将汤匙放进盛着白汤圆红豆的碗里,诗名前倾 上半身继续说道。 「你还没出手吧?这部分没问题吧?」 诗名的提问让元差点把咖啡喷出来。猛烈呛咳了几下,接着慌张地回问。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小元应该明白的吧。遥佳才十岁而已唷。还不允许被当作那种对象的。法律有规定。」 听闻诗名的话,遥佳一阵愕然。皱着脸仰望元问道。 「那种对象?元,出手是什么意思?是说打人吗?」 「就当作是那个意思吧。」 (完全无法回答。该怎么解释才好。) 面对困窘地闭着眼的元,诗名并未停下攻势,以严厉的语调说。 「小元。你一定要弄清楚。小元无法向遥佳说明的这份感情正是现在最根本的问题所在。是风险很高,而且很不好的事。」 「你之前不是说有问题也是好事吗?」 元苦涩地如是说,反而使得诗名的怒气瞬间上升。 「少抓我语病。重点不在那里。」 元微微拉开眼睑,接收到遥佳充满疑惑的视线。那充满求救的表情令元不忍直视,只得再度闭眼。 诗名紧接着扔出问句。 「小元,那我再问你。你认为,为什么不能向遥佳出手?」 「因为她是小学生。」 「这回答根本是瞧不起女孩子嘛!不可置信!」 诗名将装着柚子柠檬水的玻璃杯叩上桌面。 「你给我听好了。还没成熟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别人对自己作的行为,面对何种风险乃至可能以怎样的方式、替周遭的人带来怎样的麻烦;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或许有些女孩子会努力学习相关的知识,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完全不懂、或只是假装自己懂而已。」 元睁开眼。双手抱胸,正面迎上她的双眼。既然她如此充满热诚地述说,元理应认真倾听。 「大人有义务教导小孩正确的事物。若有无法马上解释的事,就该依着正确顺序、好好教导。」 诗名热切谈论到气息紊乱,一口气喝光柚子柠檬水。 (虽然我觉得诗名跟我都还不算大人。) 不过措词的选择并不影响她想表达的重点。元至少可以理解这一点,因而只是默默地倾听。 「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替她解惑、也不确实教导她,就想把她当作对等之对象来相处,是非常傲慢的。对对方来说,更是一种卑鄙的行为。」 「呃,这我知……」 「你知道什么!」 诗名将玻璃杯里的冰块倒进嘴里,用臼齿喀哩一声咬碎。 「你要是知道,就不会说出『因为是小学生所以不能出手』这种回答。那如果不是小学生,已经在公司上班的十岁小女孩就能出手了吗?这不对吧!你的论点不成立。」 (为什么诗名要这么激烈地说教哩?) 元只能惊愕地瞠目结舌。此时,遥佳戳了戳元的侧腰。待元回过头俯视后,她才歪过头说道。 「呐,元。雾泽小姐发怒的原因在我对吧?」 「……算是吧。」 「就是雾泽小姐刚刚问的,元有没有对我出手的事?」 「……大概吧。」 「所谓的出手,是指制造小孩的意思?」 遥佳遣词之直率,在元采取反应之前,诗名抢先惊讶出声。 「伊伊伊伊、遥佳!」 诗名方寸大乱,手里的汤匙摔到桌面上。望着慌张地拾起汤匙的诗名,遥佳像是要让对方安心似地挂上成熟的笑脸。 「没关系。我都理解。身为古窑家的女性,加上迟早要嫁入本家之立场,这点程度的知识是有的。」 咳咳,遥佳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是白鹳嘛。」 (白鹳?) 元的脑中浮现一个大问号,眼角余光瞥见遥佳一脸得意。 「源自德国的一则童话。有一对夫妻迟迟未有子嗣。某天,一只白鹳在这对夫妇住家的烟囱筑巢。他们体贴白鹳而避免使用烟囱。多亏于此,白鹳的幼鸟顺利孵化。其后,藉由白鹳的报恩,夫妇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日本的鹄鸟故事,是因为两者长得很像才误传而来的。传说若有鹄鸟在家里筑巢,女主人的肚子里就会有小孩。其实不是鹄鸟,而是白鹳才对。放心吧,这典故我很清楚。」 元与诗名霎时哑口无言。随后,诗名首先脱离的全身僵直的状态,手掌用力一拍,笑着附和遥佳。 「原、原来是这样啊!遥佳懂得好多唷。我也以为是鹄鸟呢。」 「喂。」 「没、没关系的啦,小元,不必多说……」 此时,突然一道声音打断诗名的话。 「遥佳小姐,您弄错了。」 这句话自头顶传来。 同时,几个装了热茶的杯子摆到桌上。原来是店员送茶过来。 望着从茶色和服袖子底下伸出,白皙而纤细的手腕,元忍不住想确认其主人的样貌。 然而一抬起头,元惊愕失语。 是兔子。 身上系着全白长围裙的兔子,突然现身于一行人眼前。 「白鹳只是幻想故事。所谓的制造小孩,若要用遥佳小姐也懂的比喻,就像是雄性与雌性的狗交配的动作。除了狗之外,例如熊猫的拟交配行为,遥佳小姐应该也在电视上见过吧?」 默默听着兔子无预警的说明,遥佳眼底明显产生动摇。 「你、你这是作什么?小元,这人是哪儿冒出来的?」 「呃,这个嘛……」 诗名开口询问,然而元却无法回答。只能呆望着眼前的少女。 束成一把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滑顺得像是将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抱歉未先自我介绍。雾泽诗名小姐,您好,初次见面。我叫作笹殿兔子,是元大人的侍从。请多指教。」 突然被指名,诗名全身硬直。 不仅止于冻结的感受。 咻呜、咻呜。 仿佛寒风吹过,连呼吸都很困难。 周遭的空气更霎时转变,似乎全被此等气氛给包围。 「—侍从?那是什么?」 笨拙似地动着唇瓣的诗名,眼珠一个劲儿地溜转。 「我想您可以想成类似奴隶的身份。」 反观兔子则是极其冷静。面无表情、口气平淡地回答。 「谁、谁谁、谁是谁的奴隶?话说回来,你是哪号人物?」 「……要说明几次都行。我叫作兔子。是元大人的奴隶。这样您了解了吗?」 诗名瞥了一眼兔子,接着求救似地转而望向元,脸上仿佛写着「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听说。何时变成这样的?) 元仰望兔子开口询问。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侍从了?」 「从今天起。」 「我完全没听说,也没提出过这种要求。」 「这是前任家主的命令。」 原来是父亲搞的鬼。元厌恶似地啧舌。 「小元竟然有奴隶?再说,怎么是女生的奴隶?这是怎样?」 (我才想知道是怎样哩。) 「真受不了呢。遇上不顺眼的事,不自己思考,马上就把问题丢给别人。是我最讨厌的人种。」 兔子挟带着凝重气息的话语,似乎着实刺伤了诗名。只见诗名绷着脸。 「你刚刚说,讨厌?」 兔子毫不留情面的遣词令诗名陷入混乱。 「没错,正是讨厌。还有您充满矛盾的行为也讨厌。请别教导遥佳小姐不正确的观念。刚刚不就是您自己说应该依着正确顺序教导遥佳小姐才对吗?」 「啥啊,你从那么早就在偷听了吗?而且我才没有教遥佳什么不正确的……」 「若我没弄错的话,您刚也说过刻意不教导亦为罪过之类的话语。」 「那、那那、是、是没错。呜、呜呜~」 无言以对的诗名,只能猛眨眼。 ◇ ◇ ◇ 元与遥佳微微将身体往后倾,看着诗名与兔子的一来一往。 眼下的兔子仗势着元不反驳,正以他为话题大放厥词。而诗名则老实地照单全收,落得只能狼狈地反覆「那、那是没错」之哀叹。 「呃,那个,元。」遥佳唯唯诺诺似地凝视着元的脸。 「有件事我忘了提。这间店是由亲戚经营的……所以笹殿偶尔也会来这里帮忙。看来今天正好有她的班。还有,她们两个到底都在吵些什么?」 「恐怕是跟我们俩的将来有关。」 听完元的回答,遥佳微微偏过头。看起来不是很理解的样子。 (放心吧。我也搞不懂。更不想搞懂。) 元偷偷在心底加上一句话。将手伸向咖啡杯。 遥佳望着元手握住咖啡杯,低声说道。 「元,我觉得你还是别喝比较……」 「咕呜。」 倒入嘴里后,一阵甜一阵苦、极度糟糕的气味充斥口腔。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咖啡里面会有白汤圆跟红豆……」 「刚刚雾泽小姐吓到把汤匙弄掉的时候,正好掉进咖啡里……看来她真的受到很大的惊吓呢。」 随后她深感罪恶似地低下眼,又立刻抬头望着元。 「——是说,元。说到底,该怎么作才能制造小孩?」 「交、交配……」 「所以将来我跟元交配的话,肚子里就会有小孩啰?」 元深深叹息、执起咖啡杯,为了逃避解释而将杯里的黑色液体一口气饮尽。 ◇ ◇ ◇ 这场骚动没过多久便告平息。其后,藉由遥佳的引荐,元重新与春分一族的族人们见面。这些人都很亲切,对元的说词均表达理解的态度。眼见元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同时承诺将尽力给予支援。 元在无意识中深受压迫的心情不禁和缓了些。 早该向这些人求助的。元压根没想过可以向其他人求助。 对于帮忙居中牵线的遥佳,只有无尽的感激。 元回顾今天在遥佳府上的见闻。 春分一族的家主似乎是遥佳的母亲,然而实质上统筹全族的则是遥佳的祖母——浪江。遥佳的双亲每天忙碌往来霞之关的宫内厅,平时很少有机会与遥佳见上面。但遥佳的母亲与浪江均为了元而空下今天的时间。浪江的表情虽然颇为严厉,吐露的话语却非常温柔体贴。 (突然觉得有信心继续下去了。) 唐突地忆起兔子曾经说过的话。 ——以为自己表现得比预期得更好吗?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周遭的人只是因为听命于前任家主才丝毫不表示意见的事实呢。 「……这我同意。」 元如是嗫嚅。兔子说的没错。元还没拿出任何成果。只是走在人家铺好的路上而已。所以周遭才没有出现明显的反对声浪。 元紧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边思考一边走着,很快就到达自家公寓。 元住在七层公寓的二楼其中一间。瞄了一眼信箱,确认里面没有信件后,解除自动上锁式的门锁,进到大楼内。 入口大厅的白色墙面受到夜色的浸染,呈现一片深灰色,带着仿佛随时会压迫过来的厚重感。或许是受到自己现下心境之影响,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元未搭乘电梯,选择走上楼梯。来到自家门前,将钥匙插入。 打开家门、扭开灯光开关后。 「我回来了。」 抬起头招呼一声。每天对着没人在的空间反覆如是喊道。明知根本无人聆听。 这是元一直以来的习惯。照理来说是这样。 「欢迎回来,主人。等您很久了。」 一名淡发色的美少女正座于玄关处,双手的三个指头并拢,深深低头行礼。 元一瞬间全身僵直,随后慌张地关掉电灯、走到外面并阖上门。 接着退后几步,以颤抖的手锁上门。 从包包里取出手机,迅速按下按钮、将手机贴到耳边。对方很快接起电话。 元忍不住怒吼。 「爸、爸、你——@」 『真是的~大半夜的干什么啦~我好困耶~』 「谁管你好困!喂,为什么有可疑人士入侵我家?」 她在。 她确实在自己家里。 理应无人的家里坐了一个女孩子。 而且没开灯。 元回忆玄关处那名少女的样子。 她就那样一直在黑暗中隐藏身影,等着元到家吗?还是察觉到元接近,才把电灯关掉的? 先不论她有何企图,总之元感觉到恶意。 虽然也有可能是幻觉,然而元没有勇气确认。 接着,濑一副事不关己似地应道。 『哇呀,那还真危险呢。是说,这位可疑人士长什么样子?』 「就是兔子小姐啊!那个,在本家见过的……」 『喔喔,兔子呀!已经开始工作啦,挺认真的嘛!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 这句回话令元陷入沉默。 他缓缓吐气,手心扶额,垂头。 「那是爸爸搞的鬼喔?」 『说来说去都是元不好呀。谁叫你一直不肯搬来本家。爸爸我也是会担心的。』 嘴上说着担心,实际上只是一直放置不管。 『所以我就拜托兔子呀。请她帮忙照顾元。』 然后一出手管事,手法又如此粗糙。结果变成兔子非法入侵元的家。不是应该发出更详细的指示才对吗? 父亲真的有心把元塑造成一个适合家主之位的人吗? 从继承仪式之后,父亲一直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更重要的是,兔子是怎么进到家里的?思及此,元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皮。 「……你该不会给了她备份钥匙吧?」 『是呀。你好歹也是家主呀,得有个侍从才像样吧?所以才叫她过去的。』 「『好歹』是吗……」 父亲堪称无敌的随意行事令元头昏脑胀。 「再说,为什么是她!那家伙,之前还把提灯往我身上丢耶!」 笹殿兔子是七夕一族的人。 这条情报是从自己脑中攫取出来的,但其他详情仍不清楚。因为脑中冒出一堆不明白的单字,无法善加整理归纳。 唯一得知的是,七夕一族为起源极为古老的分家,亦拥有极强大之力量。 或许正因如此,更加无法原谅突然冒出来当家主的元。 俩人初见面时的气氛实在称不上愉快,至今也被她说过不少难听话。从她的态度便能明白,她对元没有一丝丝的敬意。 不得不听命于父亲、来当元的侍从,心底肯定非常厌恶。 (既然如此,直接跟父亲抗议不就得了?) 元努力压下胸 口沸腾的心绪。 反观身为始作俑者的父亲,仍一派悠哉。 『哎呀,兔子还真是激进又大胆哩。原来她也有这样的一面呀。看来对元不是普通地看不顺眼呢。你被讨厌啦,可怜的元。』 可怜的元这几个字根本像在念剧本一样,一点诚意都没有。对于元被迫身处的境地,连一点兴趣都没有。很想睡觉所以希望赶快挂电话。这是元从父亲的话语中唯一能感觉到的心意。 父亲过份的态度终于令元的烦躁度到达界限。 「你这样说对吗?所以更不应该选她当我侍从啊!爸爸,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濑静默了几秒,接着以寂寞的声线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 由于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悲切,元想好的辞句一口气掉回肚子里。 『爸爸把知识传给元,脑子里一片空白。还特地去调查各种资料、询问周遭的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家主都有侍从的这个惯例呀。不感谢我无所谓,但我也没理由受你责备吧~』 「没有从继承而来的知识里挖出有这个惯例存在的事实,是我的责任,也谢谢你告诉我。但是你搞错事情顺序了。再怎么样也不必在这种时间叫人闯进别人家里——」 元慌张地解释着,父亲极其冷淡地应道。 『又不是自慰的时候被人家看到,有差吗?不过是跟异性同住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什么自慰……事情才没那么简单……!」 『不开心的话就尽快搬回本家。』 噗嘶一声,通话中断。 这才是父亲真正的目的吧。 为了催促元,才采取这等作法吗? 元握着手机、咬紧下唇。虽以搬家手续很花时间为由拖延,自己迟迟未实行,实得归咎于对久违回到老家一事感到犹豫的关系。 在回忆中被美化的地点,即将成为现实而沾上污渍。 在一大群不熟悉之对象的包围之下,被迫遵从似懂非懂的惯例。 不可能不感到抗拒。元这才发现,虽然有所觉悟,自己却仍缺乏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但也无法默许眼下的状况。元再次拨电话给父亲。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后再拨。或于稍后,在哔声后留言……』 「啊啊啊啊!」 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元将手机使劲摔向地面,还差点就要一脚踩碎它。收回脚后,转而将头敲到墙壁上泄愤。 (真是难以置信。今后我该怎么办是好。对了,今天就先慎重地把她请回去好了。) 元做出了决定。 「还真激动呢。此等行为将造成邻居们的困扰,还请收敛。低等人。」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元内心一惊,背上一阵颤栗。缓缓回过身,看到微微开启的大门,还有从缝隙中望着这边的兔子的脸孔。 「你这个低等人。」 重覆第二次的贬抑,大门随后啪当一声阖上。元试图拉开大门,却发现不可能打得开。 太夸张了。竟然从里面上锁。 元被关在外面。这里明明是我家! 「喂、站住!你怎么可以骂人……!」 连忙取出钥匙、转动、拉开门,门却随着一道金属声响而停住。 ——门炼。 真的是,太夸张了。哀号声消失在喉咙深处。无法将感情化为言语。 「……骗人的吧。喂,这是怎样啊?」 不禁低语而出。语调里挟带的绝望之情如此深重,连元自己都吓了一跳。 「主人。」 兔子从门的另一边弯身凑到隙缝边,对元喊话。 「您突然把灯关掉,让我非常受伤。」 (听你在放屁。最好你有那么容易受伤。) 元忍住想如此怒骂的冲动,应道。 「你不是我的侍从吗?那就该听我的话。让我回我家,然后就离……」 「侍从……听您的话……?主人,难不成您是打算顺从自己的欲望来侵犯我吗?说得也是呢,我是主人的奴隶。没有反抗的选项。请您随意。我还是处女,很有调教的价值唷。」 (谁在说那个了?还有,可以别那么大声吗?) 嘴上说着请随意,但完全没有想要解开门炼的意思。 (我真的只想回家。) 「倘若受到那等侮辱,我恐怕会因过度的打击而将偷拍的影像自导自演传上网路,然后再以被害者的身份报警。」 元的愿望在兔子的恶意前彻底烟消云散。 (根本打算奋力反抗嘛。) 而且还是肯定能让元的人生终结的报复手法。 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将元打入地狱。 话说回来,元从未对兔子有过那等妄念。元重新宣示。 「谁会对你发情啊!总之先让我进去啦,那是我家!」 「明明把我当作奴隶,发出的命令竟如此小家子气。……就这么想要我放你进来吗?主人。」 兔子操着仿佛在安抚猫儿般的语气,元用力点头回应。接着她递出一支手机。 元接过手机,一脸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是要叫我直接打给爸爸的意思吗?」 「不,不是那样的。」 她缓缓摇头。 「请打给遥佳小姐。」 「为什么?大半夜的打电话很叨扰人耶。若是今日的谢礼明天再说也……」 「——您是否忘却了自己的使命?」 一阵寒气窜过背后。 兔子面无表情,仅双眼炯炯有神。似乎隐藏某种含义的眼神,令元不禁感到怯懦。 「使命?」 元一复述了她的话语,兔子的唇便轻轻地动了。 「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啥?」 「没错,您肯定没听过。所以我才用的。」 兔子明显带着嘲讽的语气令元感到不耐。 「话是不懂没错,但还是听得出来你猛烈侮蔑我的用意。」 兔子没有回答,只是又从门缝递出一张卷起来的白纸。 「这又是什么?」 元不明所以地摊开那张纸。 上面写着「快点找出背叛者」。 「不管您再怎么健忘,写成文字总能随时想起了吧?」 元仰起头。总算理解兔子想说的重点了。 「成天泡在女人堆里,还真是享尽特权呢。……还请您确实厘清自己的身份,好好抱持着自己是家主的自觉。将祝祭术用于恶途、牺牲好几名无辜之人、构筑不老不死之术的背叛者;乃至该处置哪个分家的人等等。您什么时候才要着手调查?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才要开始?」 「这、这个……」 元没有忘记,只是不断拖延。 因为元认为这对自己来说并非最优先事项。 不过既然身为七夕一族的兔子如此强调,此事势必为家主应当视为首要之任务。毕竟她的发言,极有可能代表了七夕一族的全体意愿。 「距离春分仪式的时间已所剩不多,您再不振作,大家都会很困扰的。」 「春分仪式?那是什……」 元将后半的问句吞回肚里。因为有情报于脑中逐渐浮现。 春分之日当天,受到诅咒的初代将进入当代的转生者,同时唤醒其对应之特殊能力。其过程即为春分仪式。 「……所以可以见到春分大人啰。」 只不过念出名号,胸口便满溢着情感。 兔子眯着眼 ,轻轻点头。 「是的。春分仪式将近,并且难得与背叛者候补的其中一位——遥佳小姐建立起交情,不如尽快与遥佳小姐联络、多多接触、以获取更多的情报。否则我不会放您进屋的。」 「等等,只打电话不行吗?怎么要求又变多了?」 「再说,」元继续说。 「一开始拜访亲族们没作好时,遥佳在大家面前帮我说话,还给了我很多协助。不用如此怀疑她……」 喀锵,兔子从内侧拉扯门炼,制造出令人不愉快的声响。兔子面无表情地执行乍看无意义之行为的光景,令元感到颇不舒畅。 (她是怎样?) 面对紧张兮兮的元,兔子冷冷说道。 「您没想过那可能是演戏吗?」 (她刚刚说啥?) 她冰冷的声调让元感到腹部一沉。 「若想给对方好印象,没有比对方遇上困境时无条件给予帮助更有效的……这么简单的手法都会上当,不愧是主人,真值得尊敬。」 (遥佳才不会……) 想出声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能反驳兔子说词的材料,只能沉默。 于此期间,兔子仍持续无情的论述。 「假如遥佳小姐正是误用祝祭术之背叛者的转生者,并且有其自觉,自然会为了不被怀疑而尽力讨好主人。请您仔细想想。在您以婚约对象为由前往拜访时,遥佳小姐非常生气。那为什么她会反过来帮您呢?正常应该都会想到此等行为背后特别的理由吧?」 喀锵、喀锵。兔子又连续扯了好几次门炼。 这次元已知晓她这么作的理由。那是在表达对元不明事理的责备。 「特别的理由……?」 元呻吟似地重复语句,兔子停下拉扯门炼的动作,深深点头。 「没错。不必再深入说明,主人应该也已经心里有底了吧?」 元保持沉默,别过眼。 兔子则进一步地以她从未有过的高速度一口气说道。 「您请听好了,主人。请理解您自身立场。主人是我的主人,更是本家的家主。或许现在还空有其名,然而仍然是统率各分家的立场。基于管理祝祭术的身份,您必须领导各个分家。因此,若您迟迟无法掌握现况,大家都会很困扰的。」 她更在最后一句加强语气。 过了一会儿,元才开口。 「……兔子小姐想说的我都懂了。所以兔子小姐什么时候才要离开我家?」 被元这么一问,兔子放空眼神说道。 「……今晚的夜空非常美丽呢。身为侍从给您个提议。偶尔欣赏一下星星也很不错。」 「你现在的意思就是要我在昏暗走廊站上一晚就是了?要找碴是吧?我们到外面解决……说归说,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算我拜托你了,今天你就先回本家去吧。」 元的语气半带着哀叹,道出此等消极提议。 ◇ ◇ ◇ 下一个休假日,元遵照兔子的指示,尝试藉由与遥佳一同外出的名义收集情报。遥佳原本就希望元多多跟她约会,因此立刻应允了元的邀约。 元选择与遥佳一同前往的地点为大型复合式商场。该商场与车站连结,充满圆润感的设计出自知名建筑家之手,由东、西、北三栋构成。 考量到遥佳可能会喜欢逛街,元才选在这里集合。 广场以柔和的桃色与灰色构筑而成,喷水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而遥佳正站在那个喷水池前方。 「元,谢谢你约我!我好开心!」 元刚走到她身边,遥佳立刻抬头报以灿烂笑容。 她今天穿的不是和服,而是和风图样的黑色洋装。外面套上七分袖的针织衫,樱花与蝴蝶的同色图样在阳光照射下隐约可见。与她纤柔的身材十分合拍。份量恰到好处的蕾丝亦与她坦率的性格相调合。 然而对上遥佳的笑脸,不禁心怀罪恶感。 元是为了确认她是否为背叛者才约她见面的。 透过固定周期、反覆轮回转世,被唤为受诅咒之初代的五个人。背叛者的目标是不老不死。倘若只有一个人不老不死,马上就会被发现自己是犯人。因此才连同其他分家的人一起施咒。 各个分家的转生者当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遥佳亦为五位转生者的其中一人。她体内有着仅于春分之日现身的春分大人。她也有可能是创造转生术的犯人。 元不想怀疑春分大人。元想相信她。 (然而……) ——假如遥佳小姐正是误用祝祭术的转生者,并且有其自觉,自然会为了不被怀疑而尽力讨好主人。 元忆起兔子所说的话。不想受此影响、想要相信遥佳,才是元真实的心情。 (然而这是不可行的。) 元是本家的家主。即便尚未能独当一面,不对,正因尚未能独当一面,更不可误判现实。 为了明辨藏在春分大人身上的真相,与遥佳会面、深入接触春分一族、找出线索,这些都是元必行之任务。 倘若兔子的话语仅是针对元能力不足的敌意,元也会听过就算了。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她是真心为本家之事感到担忧。同时亦提点元的立场有多危险。 (正因如此我才……) 元振奋心神、看向遥佳。 后者正雀跃着脚步,走在元的前方。 不久后,停下脚步,轻快地转身面向元。 「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这么体贴。……有什么事吗?」 「因为受到遥佳的帮助呀。」 这是实话。 拜访亲族失败时替元说话,又率先帮助刚当上家主的元。 并且多亏遥佳的支援,元才能顺利缩短与春分一族的距离。 那之后更定期与元连络,关心元是否遇上困难。大多由浪江主导联系,给予一些严厉却充满鼓励的话语。遥佳的性格与浪江极其相似。遥佳能如此懂事,想必浪江的教育功不可没。 如今元的心境能如此平和,亦为遥佳的功劳。 思及此,元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 (然而兔子却……) 主张遥佳的举止可能只是演戏。 希望实现能让遥佳开心的事,这份心情绝无虚假。然而身为本家的家主,又必须怀疑她。不能抱持纯粹的感激之心,感觉有一半在欺骗她,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救救我~」 一道不符场合的喊声唐突传出。 望向来源的方位,只见人群聚集。原来是广场舞台正在上演特摄英雄剧。 全身黑的兔子玩偶在掳走广场上的小孩,带到舞台。 救救我,这么喊着的小孩,脸上满是笑容。 抱走小孩的兔子应该是敌人角色吧。理应为严肃的场面,被抓着的小孩却开心地眯着眼。玩偶的柔软素材想必触感很不错。 遥佳止住步伐,直盯着舞台。 「要看吗?」 被元这么一问,遥佳的肩膀使劲弹了一下,随后红着脸转向别处。 「我才不要!」 遥佳脚步紊乱地大步前进。 「那种骗小孩子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有兴趣!」 这么说着的同时,遗憾似地不断瞄向舞台那边。 真好懂。 (想继续看,直说不就得了?) 「……我没差喔。」 「就说我不看了!元好啰唆!啰唆的男人不受欢迎的,笨蛋!」 遥佳眼尾上吊,尖声说道。 第一次看到遥佳这么亢奋。看来是超级不想承认停下脚步窥视英雄剧的自己。此等场合,别把她当小孩,默认过去会比较好吗?元如是想,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好了啦!我有东西想买。快走吧,元!」 元耸声肩,跟在用力迈步的遥佳身后。 ◇ ◇ ◇ 遥佳首先前往的是花店。 馥郁的花香使人心情平静。 红、蓝、绿、桃等等,饱和缤纷的色彩丰富了视觉的感受。 店员蹲低身子,正在照顾花儿。仿佛被埋在花丛里一般地渺小。 这里花儿们才是主角。 遥佳愉快地欣赏着大量花朵。 元则是被众多植物包围之光景给震慑住。好久没有一次见到这么大片绿意。平时老是盯着灰色的水泥地或墙面。 不对,元重新回顾。记得不久前刚有过因植物而舒缓心境的经验。 「元,其实我生日快到了呢。可以挑一种适合春天的花送给我吗?品种不限。」 遥佳仰望元说道。 眼下最当季的花应该是郁金香、洋牡丹、麝香豌豆花之类的吧。实际问过店员,对方也介绍了同样的花种。 元陷入犹豫。毕竟是生日礼物,希望能慎选真正合适的。 烦恼了好一阵,最后元选了绑成一束的细枝条。 「什么呀,只有花苞耶。颜色也很普通。这是怎么选的……」 遥佳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但我觉得这个是最适合遥佳的。」 「这么普通的花?最好是!」 「我想这应该是樱花。」 元的话语让遥佳一惊。 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视着手里的枝桠。 第一次与遥佳见面时,元便觉得她是个宛如樱花细枝的少女。 纤柔、高洁、充满生命力、坚强。 内部隐含着无限的潜力,平静地等待春天来临。 像这样谈天时亦有同样感受。遥佳的性格确实与元的第一印象相同。 眼见遥佳一脸愕然,店员靠近过来作说明。 原来它名为迎春樱,是能最早提供花客欣赏樱花绽放的花种。另有一名为启翁樱。店员更表示「于枝条尾端剪出十字、插在花瓶里,过几天就会开花了」。待花期结束后,还能欣赏到色调明亮的嫩绿新叶。 遥佳听完店员的说明,迳自发起呆来。 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樱花枝条。 「过几天就会开了呀。现在还在努力途中呢。」 如是低声说完,遥佳露出柔和的微笑。随后向元一瞥。 「……勉强及格。好歹是元替我选的,就它吧。」 「是说,遥佳生日礼物只要这个就好吗?可以选更……」 「这个就好。元,谢谢你,我很开心。」 遥佳笑容满面。 见到这个笑容,元也不禁愉快了起来。 迅速结帐离开店铺,遥佳将迎春樱递给元。 「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请在这里等我一下。」 语毕便匆忙跑远。 「……洗手间啊……」 元望向指示牌。厕所的位置在遥佳前往的反方向。 过一会儿就会发现她走错了吧。元茫然地瞄向地面,发现地上落了一张纸条。元抱好迎春樱,捡起纸张。 『请购买春分仪式所需的花。浪江。』 元将纸揉成一团。 「……还说是生日礼物哩。」 原来刚刚买给遥佳的花,是要用于春分仪式的。 遥佳连休假日都为了春分一族而行动。 体贴元邀她逛街的心意,刻意不提族里的事,假装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拿到的品项有些偏离浪江的要求,仍予以接纳并表达欣喜之情。 说不定她介怀的是元前阵子脱口而出之「为散心而出游」的说法。元看起来真有那么不安定,甚至无精打采的样子吗。 结果元仍然单方面受到遥佳的帮助。 她是如此地充满活力、具奉献精神,时时刻刻想着族人、试着协助本家。 明明年仅十岁。 这就是身为受诅咒初代之转生者的生活态度吗?至今过着普通生活的元,对于与遥佳与自己大相迳庭的姿态,只能感到佩服。 同时也明白自己不能继续打混下去。应以她为目标努力前进。 ——您没想过那可能是演戏吗? 兔子的话语突然浮现,尖锐地刺上心头。 (对呀。我不该无条件地信任她的行为。) 我的立场不容许我轻易接纳。 同时亦抱持着相反的心绪。 希望至少送给她一份真正的生日礼物。 想将对她的谢意寄托于上。 (我不想把这份心情视为虚假。) 元的胸口满溢着感谢之情。 元在花店前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开始感到不安。上洗手间应该不需要这么久。 该不会是迷路了?假日的商场人潮众多。 元耐不住空等,正想前往服务台时,突然思及一种可能。为了确认是否为真,元连忙奔向某个地点。 ——看到人了。 遥佳正立于广场的人群之间,欣赏着舞台上的特摄英雄剧。 双颊泛红,眼底充满感情,看得十分入迷。 才想出声呼唤,又立刻作罢。 (还是别打扰她好了。) 一个没处理好,又要惹得她假装生气来掩饰自己对特摄英雄剧的喜好。元并不乐见她这样。 能够认识遥佳孩子气的一面,元感到开心,然而表情又迅速蒙上阴霾。 自然是源自有个污染她这一面的要素正纠缠着元。 更加适合的场所。 (倘若在一个更能让她敞开心胸的地方……) 会这么想,是否也因为元还是个不成熟的家主呢。 舞台上,以英雄之姿现身的猫系魔法少女正陆续击倒黑色兔子。被掳走的几个孩子很快恢复自由。待在广场上的其他孩童高声欢呼。遥佳亦涨红着脸向英雄大喊「加油~」。 猫英雄击倒最后一名黑兔子坏人,跑到舞台正中央,高高举起手中的魔法棒,高声喊道「喵喵神力~!」。想必是她的招牌台词吧。猫英雄的后方传来磅的一声,七彩的纸带喷射而出。广场冒出热烈的掌声。 遥佳使劲将手伸到头顶拍手,却带着大梦初醒般的表情矗立着。 应该可以了吧。元如此判断,走近遥佳。 一见到元的身影,遥佳的脸更红了。 「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该不会一直在旁边看吧……?」 语毕,遥佳困窘似地别过视线。 「那个,我去了洗手间之后,有点找不到路,然后就……。既、既然已经找到我了,怎么不马上出声。」 「没办法呀,我也看表演看得太专心了。刚刚演完我才发现遥佳也在这里。」 元说了谎。遥佳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这样啊。元都看到入迷了,那就算了。真是的,振作点啊!」 望着遥佳害羞似地别过脸,元回想着方才她死命盯着魔法猫的样子。 「……遥佳,你想不想要那只猫手上的魔法棒?」 「呃,为、为、为什么要问这个?」 眼见遥佳狼狈不堪的样子,元虽有所犹疑,仍选择直接说出口。 「因为我想送遥佳那个。」 想要送她 更好的礼物。 以表达感谢之情。 所以想要送遥佳礼物。 听闻元的回应,遥佳缓缓低下头。 随后抬起头,红着鼻头说道。 「难不成,元想起初见面时的事了吗?」 这下轮到元狼狈不堪了。 「呃,没有。」 一表达否定,遥佳明显展露失望之情。失望到元看了都快跟着沮丧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到这里来找我、还有知道我喜欢魔法,都是因为想起那时的事。……原来不是呀。」 「抱、抱歉让你有所期待。」 「哼,元这个笨蛋。无所谓。不管元怎么笨,我还是不会丢下元不管的。所以……」 请快点想起我的事唷。 对上遥佳泫然欲泣、仰望的脸孔,只有满心的罪恶感。 不管怎么努力回想,都只能拾得一些记忆残片。 元默默呻吟。 「……那个,可以给我点提示吗?我也想早点想起遥佳的事。」 「我想想唷。」 遥佳鼓着脸颊说道。步履焦躁地穿过广场。元跟在她身后。 她的目标是玩具卖场。 场内放着方才的魔法猫使用的魔法棒。 遥佳远望似地凝视着魔法棒。 表情呆然地低声说。 「我以前很想成为魔法少女。」 那种可以击退坏人的魔法少女。遥佳继续说下去。 「以前曾经遇上麻烦,当时有一位魔法师帮了我。那是我初次见证魔法的存在。所以想成为魔法少女,将来也要帮助其他人。我曾经这样想。……虽然我很快就明白这个梦想很不实际。」 遥佳自嘲似地笑了。那道笑容没有一丝小孩子的样子,仿佛在勉强自己,元不禁伸手摸遥佳的头。 「别放弃呀,说不定有机会当上魔法少女呀。」 「不可能的。——因为我是春分大人啊。」 以平淡口气道出的这句话令元无言以对,下意识地将手抽离。 「不可能,更不允许再成为别的身份。」 遥佳这么说,露出元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阴暗表情。空洞的视线、微微颤抖的双唇,在在为元带来寒意。仿佛诉说着连放弃的权利也没有的那张侧脸看来几无感情。 虽想呼唤她的名字,却喊不出口。 苦闷的感情哽住喉咙,出不了声。 「呐,说到这里,有想起什么吗?」 听闻遥佳的疑问,元总算能开口说话。 「……抱歉。」 「真是拿你没辄耶。你就是这样,没我跟着不行呢!也差不多是春分仪式的时节了,你这样子还真令人担心呀。别让我看到你失败的样子喔。」 假装挖苦的遥佳,看来已恢复精神。 「春分仪式就快到了呢。」 遥佳的双眼随着元的这句话绽放光芒。 「就是说呀!超期待的呢!」 「因为是春分大人复活的日子吗?」 「那也是其一。不过,春分大人每年都会在这天送我礼物呢。」 遥佳陶醉似地望着架上的魔法棒。 「因为我的生日跟春分之日很近。春分大人特地体贴身为转生者的我。我总是很期待呢。虽然那天我会消失,但却能体会到春分大人的温柔。——所以我很喜欢春分大人。」 「家人的话倒是理所当然,春分大人有必要送吗……」遥佳确实受到全族的器重。 「那还真不错呢。」 话尾刚落,便见遥佳的表情浮现一丝阴霾。 「父亲、母亲、奶奶从没送过。」 遥佳说。 「那些人眼中没有我,只有春分大人。我讨厌那些人。好歹可以送一下生日礼物吧。连这点事都不肯。……比起那些人,我还比较喜欢春分大人。」 「……我倒是觉得浪江婆婆挺关心遥佳的。」 「奶奶也是一样的!族里的大家都一样!因为我是春分大人,大家也只把我当春分大人。内心是不是我都无所谓。重要的只有我这个身体,还有春分大人。……从没人把我视作我自己……」 (是这样吗?之前拜访她家的时候没有特别感觉……) 元对于春分一族的内情几乎一无所知,不适合再继续插嘴。应该尽量向她表达自己的关怀之情。于是元出声呼唤。 「……遥佳。」 「别那个脸嘛。没事的,我确实是春分大人嘛。这种事也早就明白了。」 遥佳顶着红如苹果的脸,继续诉说。 「——不过,对了,我不要魔法棒。可以跟元要另一样生日礼物吗?」 才不是另一个,这个才是遥佳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元深深点头。 「我一直想向春分大人道谢。多亏春分大人的礼物,每年的生日都让我充满期待呢。很想当面道谢,但我就是春分大人,我无法与自己面对面。」 元再次点头。 (思及遥佳给予的各种协助,这不过是桩芝麻小事。) 「明白了。我一定会跟春分大人说。」 「谢谢你!」 遥佳灿笑如花开。 「今天真是超开心的。我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元也感到很开心。曾一度担心不知如何处理,能顺利为遥佳带来喜悦便足矣。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笑容会是演戏……) 迷惘是有的。同时也为遥佳对自已展露笑脸一事而感到满足。 「……接下来,等元想起初次见面的事,就一切完美了。」 听闻遥佳这话,元只能苦笑置之。 ◇ ◇ ◇ 「元今晚在家呢。」诗名的母亲如是说。 时值夜晚,正在餐桌上用晚餐的诗名朝着立于厨房内的母亲反问「你怎么知道?」。母亲苦笑着指向流理台上方的小窗户。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元所住的公寓房间。内部点着灯。 目睹此景,诗名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似近亦远的距离。 明明就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最近却一直见不到元。 元似乎十分忙碌。偶尔在学校看到的时候,他也是苍白着脸,无意识地叹着气,让诗名总是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搭话。以前每个月都会相约出游好几次的,如今却如此困难。诗名知道元忙于老家的事务,也明白元的老家情况特殊。同时也感念自己的家庭是多么美满。诗名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成人,而元不是这样。 诗名的家会离元的公寓这么近,并非巧合。 由于从幼稚园到小学一直待在同个班级,诗名与元的感情很好。当时元的本家距离学校也不远,同样是走路上下学,所以有空闲时,两个人总是玩在一起。 诗名怀想着与元有关的回忆。 某一天,元因为家里的事情而必须搬家。原先似乎属意让元搬到更远的地方。听闻此事的诗名哭闹不依。苦恼于哭个不停的诗名,元只好向双亲请求「可否住在诗名家附近一带」。 诗名的父母似乎也到元的家里说过情,同时亦得知元家里的特殊情况,至今亦会不时忆起并说道「有钱的古老家庭也很辛苦呢。说实在的,根本是与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无缘的人呢」。 总而言之,由于诗名的任性,元最后搬到现在的住处。 听说有另派专人负责打扫,但元几乎等同独居,起初诗名还常一家子一起去探望他的生活状况。如今虽因而养成元独自生活的能力,诗名也很明白 第三章 转世重逢之人 今年的春分之日落在三月二十日。 兹念于赞颂大自然及慈爱普世生命之精神的春分,于西元一九四八年才被定为全国性的祝祭日,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历史较短的节日;实际上其前身可追溯至世界大战前之旧祝祭日程里的春季皇灵祭,更是极具影响力的重要节庆之一。春分属二十四节气之一,被认定为白天与夜晚之长度最接近相等(各十二小时)的一天,不过实际上还是白天比较长。另外在二十四节气之中,春分与夏至、秋分、冬至的概念相同,均为季节转换的基准。 春分同时也是彼岸节的中间日。人们相信春分沉没于正西方的太阳连接极乐净土,彼岸节的夕阳即为来自极乐净土之光辉;该节日期间亦有许多寺庙会举行祈愿往生极乐之彼岸节法会。 不论炎热或酷寒均至彼岸为止;诚如这句日本俗语所说,春分之日一过,寒气将逐渐散去,和暖的日子就此开始。 (真的就跟俗语说的一样。) 元亲身体会。 白天照得人暖呼呼的阳光,一入夜便如幻影般消逝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渗入体内般的沁寒。元不禁一阵颤栗。此等寒冷严峻得不像是春天,十分难熬。 真希望春分之日赶快到呀。只要撑过这段日子便能迎向春分,元同时如是想着。 春分之日的前一天。元受遥佳指示,来到她的住家。 浪江领着元来到一个房间,而遥佳业已待命于内。 元以正座姿势待在狭窄和室的一角。身穿白色夏季薄衣的遥佳站在元身前俯视着他。 白色和纸包裹的和式灯为房里唯一的照明。橙色的光线微微照亮室内。遥佳的白色衣裳随着橙色光摇曳之时,宛如一道朦胧幻象,使人误以为她随时都会消失。 「抱歉突然把你叫来。我跟奶奶沟通了许久才获得准许。希望元亲眼见证春分之日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 面对一脸严肃的遥佳,元说道。 「这部份浪江婆婆有跟我说了。所谓会发生的事,就是遥佳会化身为春分大人。」 「字面上是只有这样没错。」 遥佳淡然回应。元回望,并对她的态度表示疑虑。 「我话说在前头。我要让元看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入眼的景象。」 遥佳一脸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 「所以,如果元不愿意,或是还没作好心理准备,我也无所谓的。反正明年也会有春分之日。」 元凝视着遥佳的双眼,烦恼着。 由于自己的无知,实在不太明白遥佳即将展示的是什么,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化身为春分大人的状态,会被她说成不堪入目似的。 眼下能够用来判断的材料实在太少。虽然人已经来到这里,或许诚如遥佳所说,还是明年再看会比较好。 然而另有一份迷惘的牵制,使得元无法如是表达。 (有必要认清遥佳究竟是不是背叛者……) 但是她特地向元发出忠告。暗示着别再前进,要他回头。至今为止,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这么看来,理应听从她的建议。只不过,元并未考虑到身为本家家主的立场,纯粹不想辜负她特地将元唤到家里的真心,才应邀前来的。 (遥佳肯定也很犹豫才是,但她为什么愿意如此……) 元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视线,图样平凡的挂轴下方放着一只花瓶,随后发现花瓶里插着一样眼熟的物品。 「那是……」 元的低语令遥佳一惊,接着才察觉到元的发现。 「呃,嗯,没错。那是元给我的。原本全部装饰在玄关,我要了一……不对,我决定要在这里也放一截。因为这里是我将在春分之日化身为春分大人的场所。」 遥佳不好意思似地继续说明。 「虽然奶奶不太愿意,说是开花后花瓣会掉满地不好整理,而且跟挂轴也不搭调。我还是硬拜托奶奶答应。」 「为什么只放一枝?」 听闻元的提问,遥佳露出微笑。 「这些樱花正在为绽放而奋斗。……我想,若将这么努力的它放在这里,我也能藉此获得勇气。所以……」 听到这里,元心底的迷惘霎时散去。 面临春分之日,遥佳内心感到不安,同时更努力尝试自行抹去这股不安之情。而且还是藉由元所赠送的东西。 「我就遵从遥佳的希望吧。」 元的结论令遥佳脸上迸出神采。 「遥佳特地帮我准备了这个机会。我希望能回报这份心意。」 这句话元仅在心底诉说。遥佳的烦忧并未传染给元。但仍对她意念之模糊而感到不安。尽管如此,元仍一心想要回报遥佳。 (只要能帮上遥佳的忙。) 才这么想,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不能只是如此,还得体认到自己身为本家家主的责任。 (不能仅止于高谈大道理,我还得怀疑遥佳……) 「元,谢谢你!」 对上一脸开心的遥佳,元只能报以僵硬的微笑。至少眼下自己的选择应该不会错。 「那么,就请你乖乖坐在那里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站起来唷。也不能靠近我。更不能碰我。」 遥佳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想奶奶稍后便会过来,在那之前,千万别动唷。」 遥佳不断发出引人不安的提醒,但元努力不让此等心境浮现脸庞。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遥佳以细小音量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 遥佳采取的行动令元瞠目结舌。 在元的注视之下,遥佳开始宽衣解带。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逐渐于月光下露出滑嫩又柔软的肌肤。微微泛红的四肢曝露于寒冷的夜幕之下。仔细一看,遥佳业已满脸通红。想必是害羞到难以承受,思及此,元不禁别过视线。 元感到手足无措。无法再继续面对此等情景,试图背过身子之时—— 「请好好地看着!拜托你。请确实将遥佳的全部收进眼底!」 至今一直努力不与元四目相交的遥佳,现正眼眶湿润地望着这头,元只好停止逃避。 遥佳拼命似的态度令元不禁忘记呼吸。 异状紧接着发生。 遥佳痛苦地皱着脸、蹲下身。 啵咕啵咕的声响传出。 (从哪儿来的?) 声音来自她的体内。音调越来越诡异,给人不舒畅的感受。遥佳小小的背开始膨胀。宛如有生物躲在体内,正试着逃到外面。无数个肉瘤于她背上不断出现又消萎。 接着听闻啪叽啪叽的声响。 (从哪儿来的?) 白而细长的物体从她的身体冒出,宛如生物般蠢动着。声音是它发出来的。随着白色物体上下左右地窜动,遥佳亦不断吐露痛苦的气息。 噗唰噗唰的声音。 (从哪儿来的?) 遥佳洁白的肌肤开始转红。深红色的线条随着异样声响爬上遥佳的皮肤。从遥佳体内冒出的大量深红色块溢到榻榻米上,甚至延伸到墙面。 不能动。根本也动不了。连呼吸都不敢。 不知经历了多少声浪。 不知不觉间,所有的声响均已消逝。 重新恢复宁静的房间内,中央倒着一个全身湿濡的深红人形。与遥佳完全不同的腹部、手臂、双脚都泡在红色池子里。 元的呼吸尚无法恢复正常。 此时,听闻拉门被拉开的声音。元转动眼珠,发现浪江站在门口。后者未多瞥元一眼,踩着无声的步伐到达房间中央。停在 全身红的人体不远处,像在观察似地,投以冷漠的视线。 接着,浪江总算看向元。 「变体的仪式就此结束。春分大人将交给族里看顾,您可以离开了。」 浪江的声音听来好遥远。 (那个就是春分大人?) 难以置信。 若真如此。元勉强驱动干燥的唇瓣。 「……遥佳她,每年都得承受这样的……」 「平时都会让她喝下强效的安眠药。今天是遥佳硬要这么做的。」 为了元选择了痛苦的作法。 为了让迟迟不肯逃离梦境的元面对现实。 遥佳究竟为一族奉献了多少自己的人生。 元自以为的觉悟,跟遥佳比起来,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元彻底被迫面对这个事实。 (宁愿承受此等痛苦,也要让我见证的遥佳,有可能是背叛者吗?) 绝对不可能。 至今到底在迷惘什么。根本没必要对遥佳投以怀疑的眼光。 ——您没想过那可能是演戏吗? 「……绝对不是。这种事哪能演……」 元不禁辩驳出声。眼下的自己能够确实否定那句话。甚至悔恨地想要杀掉当时无法反驳的自己。 「其实您也可以选择当作没看到没听到。」 眼见元仍无意移动,浪江淡漠似地说道。 「没有必要老实接纳所有的事。」 听闻莫名掺杂几分哀凄的声调,元也只能点头。 元持续不被搭理,另有几名女性陆续进到房里。她们用布将春分大人包裹住并协力抬起,不发一语地把她带走。 房里终于只剩下元一个人。 望向花瓶,发现连樱花枝条上都染上红点,鲜血飞溅的痕迹。泛黑的深红色点紧紧锁住元的视线。 僵直的肌肉好不容易有所缓解。随后身体开始强烈颤抖。牙齿合不住。元只能任由体内冒出的寒气摆弄。 遥佳会化身为春分大人。别说是字面上的意思,元连其真正情况都没有想过。是啊,遥佳年纪这么小。这样的她,唐突地变身为成熟女性的身体,只要稍微发挥想像力,应该就能明白才是。 而遥佳又是为了什么刻意让自己目睹变体的过程呢? ——这就是转生术。 施于各分家之人、充满苦楚的不祥之物。反覆发生之永劫不复的诅咒。 (说什么遵从她的愿望。……什么回应她的期待。) 元带着不上不下的觉悟许下的承诺,结果就只有现下不停颤抖的身体。 再也忆不起遥佳笑着道谢的脸。脑中全是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这世上有好几个人,都像这样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同时还得被指称为可疑的罪人?) 这是何等残酷之事。 (那么就由我,至少得由我……) 试着使劲咬紧牙关却误咬了舌根。刺麻的痛楚带来接近目眩的感受。察觉到身体的颤傈似乎又将因此转强,元赶紧握紧拳头,试图压制它。 不准自己忽视眼前这一片如血海一般的景象。 元忍着想别过视线的冲动,静待身体恢复正常。 ◇ ◇ ◇ 经过一个晚上,深红色块仿佛刻进眼底,仍历历在目。 其后,元搭乘春分一族安排的车辆回到本家,立刻将自己摔上床铺。身体极度疲惫,却迟迟无法入眠。即便闭上眼,仍感觉到疲倦感不断自心底涌现。 春分之日紧接着到来。 春分一族依照惯例,在这一天由春分大人主持仪式。所谓的春分仪式,指的是在春分之日——别名春季皇灵祭——这一天,以全族人为媒介体、召唤祖先灵魂的术法。简单来说就跟知名的恐山巫女所作的事相去不远。 各分家内这名受诅咒之初代们均能操使强力的咒法。因此他们总是受到身边人们的敬畏。 另外,由于发生过有人将咒法用于恶途的状况,关于仪式的内容,规定仅限春分本人与本家的家主知道详情,同时家主需担任支援春分执行仪式的角色。既然元继承了至前任为止的所有知识与记忆,因此眼下只有春分与元才知晓仪式的内容。 (变体仪式为遥佳化身为春分大人;以春分族人为媒介体召唤祖先则为春分仪式……总觉得有其相近之处。是我想错了吗……?) 元试着整理与春分仪式有关的资讯,却总在关键之处一败涂地。 这也难怪。因为视线从方才便一直被某个黑色物体给占据。而且这个黑色物体招来不少邪念。 这得先从昨晚开始说起丄兀经历一整晚的恶梦与不断翻来覆去的浅眠时光,途中不小心睁开眼只见一片深红。渡过如此糟糕的夜晚,隔天醒来仍感到全身僵硬。但元仍立刻被召唤到别屋的某个房间。 原以为是要来这里为自己昨晚的丑态挨骂,拉门一滑开,眼前的景象令元几乎不敢置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元的眼前,有位仅穿着内衣的女性晃来晃去。 正是昨晚全身浸在深红色里的女性。 是春分大人。漆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反射着艳丽光芒。微微泛红的肌肤在发丝后方若隐若现。全身只穿着一套黑色的内衣,她美妙的体态就这样不留情地展现在元的眼前。仿佛吹弹可破的光滑肌肤,实在对心臓很不好。 她与初见面时没什么不同。 样貌与元的回忆一模一样。 正因如此,仅是见到她一如往昔的美艳姿态,便让元的心跳加速。脉搏快到难以呼吸。这对心脏很不好。再者,遥佳全身是血的光景亦同时浮现眼前,彻底打乱了元的思考。从小到大累积而来对春分的思念混同其中,脑中一片混沌。 「衣柜里衣服太多啦。不知道该怎么挑呢。」 对于元的心境,春分大人未有留意,迳自从衣柜里取出洋装或裙子比给元看。 「喂,元?你觉得姊姊穿哪件比较好看?」 「我哪知道……」 元维持正座姿势、低着头。 「为什么元不看姊姊呢?」 根本不是看不看的问题。 憧憬的女性竟然是暴露狂。 咚的一声,视线同时被白皙的手臂给占据。元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春分大人的脸近在眼前,俩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春分大人蹲下身子,两只手的手心贴在元背后的拉门上,双臂就在元的头边,几乎要碰到元的双颊。 一个让元无处可逃的姿势。 只能与春分大人正面相对。 春分大人的脸上挂着恶作剧似的笑容说道。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姊姊的坏话?」 「不,我没有说。」 这点程度的事实不足以毁损元的情意,在此等极近距离之下与她端正的脸相对,只让脉搏更加激奋。 「真的吗?那么,元把刚刚心里所想的那句话说出来听听?」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为了敷衍过去,元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觉得非常美丽。」 「可是姊姊什么都还没穿耶?」 (确实如此。) 缀有细致蕾丝的内衣,与她的黑发极为相衬。包覆着胸前两块柔软部位的黑色内衣,垂在胸前的一把黑发,连紧致的脖子都飘散出温和的甜香。 在杂志上见到的女性裸体只不过是印刷成品。本尊可是充满了生命力与美艳风情。但能不能将此等感想化为言语,又是另一个问题。要是唐突地回答「只穿内衣也很漂亮」,听起来就只会像 个变态。 (总之得先混过这一次,该说些什么好呢……) 「对了。其、其实我搞不太懂春分大人现身的变体仪式跟春分仪式有什么不同……」 「哎呀?你……没有接受继承术吗?」 「这、这个嘛……」 眼见元不知所措的样子,春分大人会心一笑。 「啊~我懂了。真是可爱呢。你是刻意在这个状况下挑个无关的认真话题来说是吗?蒙混方式太好懂了,反而挺给人好感的呢。那么姊姊就陪你玩玩吧。这种沟通方式似乎也挺有趣的。」 春分大人将脸与胸部凑得更近。 「遥佳只会变成姊姊。但是透过春分仪式,只要让符合条件的人担任媒介体,想要召唤族里的哪一位祖先都可以唷。春分仪式跟转生术不同,不会有肉体的变化,仅限于视觉变化。所以媒介体所需承受的……也比遥佳轻松许多。」 春分大人的气息触上元的颈根。 「如何?姊姊的说明很好懂吧?这样满意了吗?」 「非、非常满意。所以是否可以请你尽快穿上衣服……」 听闻元的回应,春分大人饶富兴致似地「哼哼~」鸣响鼻腔。 「姊姊的样子让元很困窘呢。这样的姊姊很不堪入目吗?粗俗?还是像个变态?」 「不、没有、没这回事。」 春分大人更加逼近大感困惑的元。 「你以为姊姊对谁都这样随便大放送的吗?」 春分大人拢起秀发。纤细手指的动作充满蛊惑的风情,元不禁咽了口口水。 「我只给我有兴趣的人看。姊姊也是有羞耻心的。」 如是说着的同时,春分大人的脸颊已染上红晕。 「我现在也觉得很羞耻的。来,你摸摸看就知道。」 春分大人执起元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前。元的肩膀大幅一震。 「是不是跳得很快?」 元缓缓点头。春分大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热对吧?很快对吧?因为姊姊对你超级有兴趣的。」 「……兴趣……?」 面对元一脸诧异的样子,春分大人眯着眼答道。 「一法师家的次男,虽是初次见面,不过你们俩兄弟只有脸长得一样呢。谁想得到你不到一年就赶跑长男、爬到家主的位置。真是不得了的男人。姊姊超中意你的。」 这段话令元的思考停顿。 背后冷汗如雨。元努力压制住狂暴的脉搏,僵硬地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 (啊啊,讲这句话真是没面子。) 元明明早就跟春分大人见过面。 「再说,我也不是赶跑哥哥才当上家主的。只是顺势而已。」 「……哎呀?」 春分大人有些呆然。将身体拉远。缓缓站直身后,俯视着元说。 「且慢,这是怎么一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家主继承仪式当天,哥哥逃走导致仪式无法进行,所以由我代为继承。」 元的回应挟带一口沉重的叹息。 「怎么跟姊姊听到的不一样?」 跟我讲也没用。 (到底是谁跟她瞎掰的?) 元忍住想吐槽的冲动。即便眼下只是个仅着内衣的女性,好歹仍是在族内具有特殊地位的春分大人。 「那先不管,总之跟姊姊好好说明。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元下意识低头。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是说,你又在哭什么?」 「我没有哭。」 元瞬间反驳。 初恋对象的春分大人彻底不记得元。 直到这个时刻才明白遥佳的心境。 那时元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失礼了。遥佳当下的心情肯定与元现在的感觉无异。不是只有受伤而已。仿佛心被用力撬开,无法复原。 未能理解遥佳所作的心理准备,遭受憧憬对象如此对待亦无法善加应对。面对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元只能在心底偷偷掉泪。 ◇ ◇ ◇ 「浪江!浪江!」 身着朴素和服的春分大人在外廊上奔跑,脚底踩着不小的脚步声。元慌张地追在后面。 受到春分大人的呼唤,浪江从另一侧悠然地默默走近。 似乎是察觉到浪江的身影,春分大人在外廊的正中央停住步伐。 「我都听元说了。竟然要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接受继承术,太差劲了!」 并对浪江如是怒吼。 「……一切遵照本家的意思。」 「春分一族就这样承认了?怎么可以这样!」 「不,我等并未承认。是本家在征求分家同意前便独断执行。」 春分大人握紧拳头。气得胸前都在抖动。 「那个秃头人妖!以为什么事都可像化妆一样掩饰过去……再怎么质问他,肯定也只会轻浮回应。真火大。」 秃头人妖是在说父亲吧。真是挺过份的绰号。 「你也一样!」 突然被指名,元吓了一大跳。 「多少可以抗议一下吧!继承术执行之前,应当学习并取得特定程度的知识才对呀。否则便无法充分发挥应有的效果。要在一片空白的脑袋里硬是塞进东西,不觉得很暴力吗?幸好没有任何副作用。运气差一点,精神崩溃都有可能呢。」 (喂,爸爸。既然有此风险,好歹该说明一下吧?怎可突然要我面对这些……) 思及此,又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 「但是,是我自己答应要继承家主的。」 「在那种情况下,突然被要求『请你当家主』,除非已经结婚生子,身为一个儿子,立刻点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是精心安排的诈欺!诈欺行为!秃头诈欺!」 除了秃头之外,父亲又被追加了诈欺犯的标签。 「你也去跟秃头人妖抗议啦!可恶的秃头人妖,仗着自己秃头,普通的抱怨全都跟那颗头一样光溜溜地滑走了。」 春分大人的说词过份到元不禁要可怜起父亲。 此时,春分大人开始思索。 「浪江,有没有什么办法呢?也是可以由姊姊大略说明。……有跟本家连络上了吗?这件事他们怎么说?」 「对方表示一切全由本家现任家主决定。」 听闻浪江的回答,春分大人皱起脸。 「真的是把人当白痴耍耶。春分一族的反应呢?也让我听听浪江的意见吧。」 浪江毫无感情地瞥了元一眼。 「春分一族目前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同时亦将倾全力支援。」 「姊姊还想听浪江的意见。」 「并无不同。」 「……是喔。真的只有这样?」 春分大人语调严厉地追问,浪江叹了口气后应道。 「春分仪式的作法仅限春分大人与本家家主知情。虽想确认本家家主的元大人到底明白到什么程度,然而春分仪式的内容照惯例需要保密。只有春分大人与本家家主才有资格掌握。身为我等一族之人,不知能够干涉元大人的事情到什么地步,因此而感到困扰亦是事实。」 「保密的惯例可不是能随便制造例外情况的。所以也不能以其他人为媒介。还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呢?」 「我有个替代方案。仓库里代代保存着记载春分仪式的资料,以防本家家主有什么意外。」 春分大人一个弹指,说道: 「这样呀。那就拿那个来用吧!」 「……那个,」 「总之姊姊会先大致跟你解释一下仪式的内容。其他细节就用仓库的资料补足吧。浪江可以带你去仓库拿。」 春分大人理解元的疑惑,并下达指示。听闻春分大人的安排,浪江立刻着手准备能让春分大人与元独处的房间。 进到房间后,元维持标准的正座姿势,与春分大人面对面。 接着于此接受春分大人关于仪式的指导。 春分仪式上,需由转生者的母亲作为媒介、召唤祖先灵魂。元的任务则是在媒介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媒介带到别屋的某间房里,当然也不能让其他任何一个人得知此行动。其后,春分大人则将隔着拉门暗自执行咒法。 听到这里,元感到放心。因为听起来并不困难。 接着针对有所疑虑的部分提问。 「刚刚提到春分仪式除了家主与春分大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知晓。我可以跟其他人提及到什么程度?」 「仪式的步骤不能外泄。例如媒介的条件必需是转生者的母亲这点就不行。」 「……即便对象是被选为媒介的人也一样吗?」 「没错。完全不行。即便是遥佳的母亲也一样。只有姊姊跟你才能掌握仪式的详情。」 春分大人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把媒介体带到隔离的房间,也是为了不让媒介体见到我。因为媒介体亦为春分族人,不能让她见到我进行仪式的动作。……你真的几乎没掌握住继承术呢。」 「一边听春分大人说,一边会有没看过的影像浮现。但是这些影像代表着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想是这样没错。所以更应该在接受继承术之前稍微补充一点知识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有需要隐密成这样吗?) 元感到疑惑,提出质问。 「为什么要作得这么彻底?」 「……因为转生术。以前并没有这么隐密。最早是本家跟分家联手,所有人一起构筑能让所有人获得幸福的祝祭术。……不幸的是,分家有人把它转用成不老不死的术法。族人们认为起因在于随意共享咒法情报的关系,为了不让同样事件再次发生,便限定最少人数来传承知识。」 「就算是这样,只有我跟春分大人两个人,我觉得有点太极端了。」 「严格来说是本家家主跟我。关键的咒法知识只要靠着本家家主的继承术永远传承下去就行了。大家是这样想的。」 所有的权利都在本家身上。春分大人平静地补充。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见到她眼底燃起一道寒光,然而随后转为柔和表情,继续说明。 「所以这个家里才会有一座只有本家家主才能进去的仓库。」 「这么一来,假如……」 元手抚着下巴思索。不久后再度开口。 「假如我向春分大人提出要求,希望将春分仪式的内容详细记录成文字,也是可以的吗?」 「倒是无所谓。实际上目前也留存了一部分的资料。就算要详尽记录,今后也只有你或是之后的家主才能看。这样也没关系吗?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为了预防以后又有像我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上家主时,可以作为协助。」 元一脸认真地应道。春分大人将手凑到嘴边,轻柔地笑了。 「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发生是吗?那就这么办吧。更何况还是本家的要求。」 「……再加上春分仪式只能由春分大人执行对吧?所以我想即便抄写下来,今后也不容易有意外。」 「那可就不一定了。关键还是在于春分一族的浓厚血脉。……举例来说,遥佳也继续了姊姊我的血脉,试试看说不定会成呢。」 元向春分大人屈身行礼。 「非常感激。先前也从遥佳那里听说过春分大人的体贴,如今又承蒙春分大人亲自协助,真是说不尽的感谢。」 如此温柔体贴的人,绝不可能创造转生术来让遥佳承受那等苦难。元心想。因此他便直率提问。 「转生术是春分大人创造的吗?」 听闻元的提问,春分大人大感讶异。随后夸张地喷笑出声。好一阵子之后,仍将手指压在嘴边继续轻笑着。 「至今转世了这么多次,你还是第一个问得这么直接的呢,元。」 「因为我不认为你是会恶用咒法的人。」 当年她所说的话一直是元的精神支柱。即便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连春分大人自己都不记得,然而那一天确实替元的人生带来重大的改变。面对元的一言一行业已充份展现出她善体人意的性格。 「这样啊。姊姊只有否定的回答。只不过,若是希望有所证明,就很困难了。毕竟那只是单一且无法化为实体的暧昧行为。」 「……单一?」 元讶异回问,春分大人轻轻点头。 「没错。甚至无法用言语解释。」 接着露出苦笑。 「另外,元现在是本家的家主,最好别在言行举止上显露自己屈于下位的态度。……话说回来,遥佳竟然会说姊姊很体贴。真令人开心呢。她都说了些什么?」 元回想起与遥佳的约定。务必代替她传达生日礼物的谢意。 「春分大人每年都会送遥佳生日礼物。遥佳非常感恩。所以容我代替遥佳向您……」 且慢。春分大人打断元的话。一脸阴郁地继续说道。 「那不是姊姊送的。」 这句话令元全身僵直。 「她是不是弄错人了?姊姊完全没印象。」 (她说啥?那会是谁送的?话说回来,遥佳是怎么认定生日礼物是春分大人送的?) 合不上的说词。然而遥佳也不可能撒谎。 一阵不祥的寒气窜到背上。 ◇ ◇ ◇ 一踏进仓库里,元不禁感到愕然。 除了满是灰尘之外,内部的状况简直如台风过境。 抽屉全部被拉开,资料散落各处,满地都是,几乎看不见地板。仓库有两层楼,一楼天花板下方延伸出木材,像是横摆的长木板,挡住了原本放在靠近天花板的许多照片,看不出照片照的是哪些景象。 此等状况之下,根本无法确认东西在哪。无从找起。 元瞄了眼手表。离进行仪式已没多少时间。 照春分大人所说,元的任务是将媒介体,也就是遥佳的母亲带到隔离众人的房间。基本上并非难事,但为了不漏掉其他该注意的细节,才来到这里寻找资料。然而等着元的却是这等光景。元随意捡起脚边的纸张,大略扫过,似乎不是与仪式有关的内容。 稍微留意了四周,没有一个是看来有用的情报。由于时间不够,元决定先上二楼看看。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脚下发出腐朽木材受力而发出的声音。 或许因为是土造的关系,一走到二楼,感觉空气比一楼更凉。 二楼虽无一楼那般的惨状,但是几乎空无一物。只见老旧的布块与镜子被随意放置着。谨慎起见,元仍查看过每一个角落,但一无所获。 元只能带着他仍悬着的心,离开仓库。 ◇ ◇ ◇ 元开始寻找遥佳的母亲。她的名字叫治美。第二次访问春分一族时有跟她打过照面,所以元认得她的脸。是一位有些自信不足、存在感薄弱的女性。初次见面时也给人默默跟在丈夫身后的印象。 (虽然明白不该以第一印象取人,只是遥佳母亲给我的感觉,实在不怎么……) 那双眼几无神采。仿佛罩上一层阴影似地,一片虚无。 元在厨房一角找到治美。她正呆然地望着亲族们忙碌准备仪式的样子。元轻手轻脚地靠近她。治美见到元,仅低声说句「是你呀」。元请求她在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前往别屋的房间。元表示这是仪式所需的一环,算是家主的命令。治美虽然感到困惑却仍默默离开厨房。元一边留意周遭,跟在治美后方。亲眼确认治美进入别屋的房里后,如释重负似地吐一口气。 接着寻找浪江。 她正在走廊上俐落地指使着亲族们的行动。全身散发的氛围与治美成反比。藉此即可察知两人在族里扮演大相迳庭的角色。 浪江发现元靠近,缓缓转过身。元老实提问「准备工作已完成。接下来该做什么?」。说老实话,眼下浪江着实比父亲要值得信赖多了。 「既然如此,本家便不需再出力。这个仪式本来就是为了春分一族而执行的。……仪式的结果将后请前任当主或其他本家的人代为传达。」 元原本以为可以见习仪式的过程,因而感到有些惊讶。 「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乖乖回去就好?」 元如是问。想必是他表现出极度失望的样子,浪江放松皱紧的眉头,脸上浮现一抹同情之色。 「……照理来说,分家不该提出此等不符身份的感想,」 浪江的眼神一瞬间闪现犹豫,又立刻恢复。 「我想您很痛苦吧。其实您可以忘掉昨晚所见之事。」 听闻浪江的话语,深红色块如开花一般霎时占据元的视野。春分大人浸在血海里的身影与遥佳因痛楚而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 「春分大人得知此事,亦以她自己的方式给了您鼓励。看来效果不彰。但这也难怪。」 原来春分大人穿着黑色内衣逼迫元,是有其他用意吗?元不禁感到愧疚。 「我对于让您见证变体这件事表达反对。是遥佳恳求我答应她最后一次的任性才接受的。其实您不需要知道这些。逼自己身缠原就不必要的痛苦,实在是愚昧的行为。」 浪江淡然的语调令元默默发出呻吟,因为深刻感受到自己的不争气。 「与其一直急着前进,不如暂时止住脚步,好好确认周遭的情况。若对自己所在的立场感到痛苦,别只靠自己下判断,请向别人求教。接着仔细思考。您只是个孩子,就该像个普通的孩子一般,展望未来、调整自己的路途。……因为等你长大,就更难改变了。」 听完浪江的诉说,元缓缓抬起头。 对上浪江蕴含着体贴与坚定之情的双眸。 「没有事情是一蹴可及的。面对办不到的事情,就该承认办不到。」 元的眼神转为放松。 「因此,今天还是请您就此回去休息吧。」 元试着回答。 不论喉咙如何使劲都无法发出声音。 取而代之涌现的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炽热。 元压抑住此等感受,只是默默点头。 自己能作的事。元呆愣地想着。 春分大人不是背叛者。必须向本家传达此事。 春分大人没有送生日礼物给遥佳。得让遥佳知情才行。 离开遥佳家里时,看到玄关处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插了几条枝桠的花瓶。 是元送给遥佳的启翁樱。 望着看似坚强又充满力量的花苞,元不禁展露笑容。 同时感觉到全身紧绷的肌肉正逐渐放松。 ◇ ◇ ◇ 元已住进本家。 原先安排更宽阔的房间,但元住不习惯,最后选择借住仅三坪的和室。 会用借住这等语词,是因为元还无法将本家视为自己的住处。总是有着随时随地受人注目的感受。元自认是错觉。然而再加上亲族们见外的态度,更让元难以放松。在这样的地方入睡,别说是消除,只会徒增疲惫而已。 和室内部细腻地重现了元之前住的地方。不过重现度之高反而令元感到不舒畅,更增添不安感受。幸好今天是休假日,元想着。在这种状态下去到学校也很难专心上课。 元回顾起昨晚的事。 仪式不知道怎么样了。元回到本家,本想立刻向父亲报告有关春分大人的事,却收到他已就寝的回报,没能见上面。明明是亲生的父亲却不能想见就见,令人难以释怀,甚至觉得没道理。既然醒了,应尽早采取行动才是。 元从睡床上跳起,拉开拉门准备离开房间。 却在门口发现脚边有个异样物体。 「主人您早。」 元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退回房里,关上拉门。 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后,再次开门。 「兔子!……小姐。」 「唤我为兔子即可。请问主人睡得好吗?」 又是兔子等在门口。她以正座姿势向元深深行礼,接着起身,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仰望着元。元咽了口口水后问道。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请问这是命令还是纯粹想知道呢?」 「呃,算了。」 没事还是别乱问为上。要是她回答从元一进房便待到现在,会感到不舒服的也是自己。 「你有什么事?」 「……请教春分仪式进行得如何呢?」 立刻深入核心。看来极度不想浪费时间。 「听过春分大人的说明,完成了家主的责任。」 听闻元的回答,兔子眯起眼。 「喔喔,我的问法太难懂了是吗。我再具体一点好了。……请教春分大人是创造转生术的背叛者吗?」 兔子深沉不见底的眼神令元感到不舒服,却仍照实应答。 「不是春分大人。她不是那种会将祝祭术用于恶途的人。」 元极度肯定地说。 兔子双唇微张。嘴形展现出很不像兔子的嘲笑意味,元忍不住皱起眉。 「哎呀,是这样吗?跟我所得到的情报有出入呢。」 「——啥?」 面对元的惊讶回问,兔子平静地说明。 「春分仪式失败了。」 宛如像在训诫孩子一般的平稳表情。 「同时已确认春分大人就是背叛者。还以为主人早就知道了。」 相对于兔子,元露骨地显现动摇之情。 ◇ ◇ ◇ 元在兔子的跟随下,一同拜访遥佳家。 站在雄伟的大门前,使劲按下小小的门铃按钮。 深呼吸以按捺激奋的心绪,不使其显露于外。 (仪式失败了?遥佳——春分大人就是恶用祝祭术的人?) 元无力整顿自己混沌的思绪。 (总之先跟遥佳见面,好好谈一谈。再来探一探究竟发生什么事。) 压抑住情绪,汗水却取而代之似地大量冒出,在背后染上成片的不舒畅感。过了一会儿,对讲机传来闷声回应。 元迅速报上来意。 「我是一法师元。请让我见遥佳。」 「恕难从命。」 毫不留情地拒绝。元瞠目结舌。他重整态势、再次发话。 「我听说仪式失败了。关于此事,请让我跟遥佳谈谈。」 「恕难从命。」 全无放行之意。 「请告诉我遥佳现在状况如何。」 「详情日后会再说明。今日请回。」 无计可施。 连透过对讲机也 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漠,元不禁后退一步。 从声调与遣词传达出来的紧迫感,使得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逐渐淡去。同时明白到至今被视为座上客的态度,全只因为自己家主的身份。 现在感受到的情绪,才是真正属于元这个人的。 (至今的体贴全都只是表面作为吗?) 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感到挫败。元再次试图透过对讲机沟通。 「莫再无谓地多费唇舌。」 背后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原来是兔子。元一回过头便对上那对充满神秘的瞳孔。元转身与她正面相对。紧咬着唇说道。 「什么叫作无谓的?」 「就是主人现在的行为。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本家的家主,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 「没错,就是现在。真抱歉啊。既然要说得这么直,干脆就别卖关子,把理由说出来吧。」 眼下可没空闲一一计较兔子带刺的挑衅。老实承认自己的缺陷,从对方那里取得更多情报才是上策。元是这么想的。 兔子陷入沉默,只是死瞪着元。 随后叹口气,开始说明。 「仪式失败代表极为重要之意义。祝祭术的力量有其界限。同时,各族所操使的力量自然亦有其限制。」 「那么为什么……」 元睁大眼正想回问时,脑中产生的异样感令他皱起眉。 转生术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因此若有人施行转生术,接着执行分家仪式之时,便可能因可蓄积能量之空间不足而导致失败。 得知仿佛已经在那儿待了许久的情报,元感到困窘。感觉就像被第三者插话的不自然感。无所谓习不习惯,正确来说,或许只是纯粹为了每一次的唐突状态而感到手足无措。元将脑中得出的结论化为言语。 「原来如此。每年惯例举行的仪式,除了象征奇迹的显现之外,同时亦为证明该分家与转生术无关的一种手段。」 与幕府时代的踏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自己却未能促使春分仪式成功。元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反观兔子则依旧一派冷静。 「没错。正因仪式未成,春分大人才被怀疑是背叛者。」 「你的态度看起来不是怀疑,根本已经定罪了。」 去年明明就成功了,偏偏到了今年才失败。 「也就是说问题在我啰……?」 如是嗫嚅着,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元用力闭上眼。 兔子高亢的声调传进耳里。 「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为主人的问题。再说,春分的历史也没有浅薄到主人一点干扰便能产生影响。主人,以下的观点才是合理的;年年成功,今年却失败,原因在于施行了转生术,使得春分一族持有的能力逐渐缩编,如今终于不敷使用。」 「……即便如你所说,是能力不敷使用,那么转生术也可能有一天支撑不下去。只要耐心等待不就得了?」 「自身力量用尽、转而使用其他分家之力的可能性并非为零,但也不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由于转生术的施术者不明,自然只能掌握一小部分的事实。因此大家只能依着推测来行动。」 元睁开眼皮。眼前的景象因唐突冲进眼底的阳光而扭曲。努力寻找兔子的身影并聚焦。为了确实且正确地了解现况。 兔子转了转眼神,严厉地说道。 「总而言之,别浪费时间跟遥佳小姐见面,多收集一些情报、整理、努力掌握现况、多多听从前任家主的建议,我想这么做对您比较有益。」 「……这样啊。」 元深深点头。 兔子稍稍显露惊讶之情,随后迅速恢复平静。清了清喉咙后说道。 「这样您都理解了吗?那么就打道回府吧,主人。」 「话说回来,即便是本家的家主说想见分家的家主,分家是可以拒绝的吗?」 元的话语令兔子不禁想抱头大喊。 「兔子,回答我。」 「不。基本上,本家的命令是绝对优先的。」 兔子放弃似地回答,元轻笑出声。 「这样啊。」 元背过身,再次按下对讲机。朝接听的人放话。 「我改变主意了。遥佳的事无所谓了。……让我见春分的家主,马上。」 ◇ ◇ ◇ 数不清是第几次在遥佳家里玄关脱鞋。 突然有股异样感。环视周遭,发现花瓶是空的。昨天还在里面的迎春樱已不复在。 忧虑不断扩大。没什么大不了的。仪式已结束所以移到别的地方。元如是说服自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啪叽、啪叽的声响。 两人被带到大厅,春分家的家主已于内等候。 据说多用于宴会场合的辽阔房内,一名女性宛如想强调自身存在感似地,于房内中央处正座着。眼前有个水盘,里面放着剑山。她手里拿着枝条,正由上往下地将其上之小树枝从根部剪断。元为空无一物的房间感到困惑,同时朝她靠近。 (是在插花吗?不过这看起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迟迟没有答案的元仍继续朝她走去。 ——声音越来越响亮。 眼前的女性为治美,也就是遥佳的母亲。治美的丈夫为入赘女婿,治美才是春分直系血脉的继承人。因此由她担任春分的家主。只不过谣传分家实权均掌握于其丈夫与浪江手上,她的地位仅限形式。虽这么说,最终的决定权仍属于她。 不过元认为,她毕竟是遥佳的母亲,若能善加沟通,说不定她会愿意帮忙。 治美身上飘散着薄弱的氛围,与昨天相同。 啪叽一声,她在未留意手部的状态下动着花剪。随着一道细微声响,被剪下的一小段根部落在剑山上。 「哎呀哎呀,看看是谁来了呢。承蒙再次会面,深感荣幸。」 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不,我是……」 才想直接切入正题,治美立刻抢话。 「春分大人注定与本家家主结合。也因此,我等代代与本家交情匪浅。真是非常有幸。还请继续多多关照唷。」 语调十分柔和,抑扬顿挫却又极为强烈,打乱了元的步调。但元更不想就此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徒然浪费时间。既然被抢话,再来一次就是了。元坚定地说道。 「听说遥佳被关禁闭了。这是为什么?」 「……遥佳?」 治美的视线投向远方,随后聚焦。亲切地笑。 「啊啊,您是指春分大人呀。」 啪叽,治美继续动起花剪。 「——啥?」 面对元惊愕地回问,治美维持着笑容,无视元的困惑。 越来越强的异样感令元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治美的笑脸不单纯。让人联想到全白的面具。 她紧接着道出的言语,让元体认到她狂暴的神智。 「春分大人是神。是奇迹的象征。因此绝不可受到玷污。」 ——啪叽、啪叽。不自然的声响反覆回荡屋内。 她在说什么?元无法将此等心境化为言语。治美仍挂着宛如面具般的笑脸。 「春分一族的存在全仰赖春分大人。召唤祖先魂魄的术法也是春分大人创造出来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春分大人,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治美缓缓摇头。 「正因如此,更为春分大人编造出转生术一事深感遗憾。」 忧虑的表情立刻转换为狂喜。 「不过,我等知晓净化春分大人的方法。」 变动之激烈宛如人偶一般。 她从刚刚便没停过的手部动作也让人很不舒服。 「那正是埋葬。埋到深处、与世隔绝。接着替春分大人每日鸣钟一次。待钟声歇止,净化即告完成。」 与明朗声调完全相反的内容令元难以自持。 「请等一等。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当然、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攸关我等春分一族的大事!……啊啊,您请放心。净化当然会在本家向春分大人问完话后才执行。还请尽早问出转生术的解除方法。为此我等亦将不惜己力给予协助。」 手里握着剪刀的治美越是将身体前倾,元便同等距离地后退。 「是您决定这么做的吗?」 「不,这是全族的共同意志。我是春分的家主。我的话自然是全族的意志。」 (全族一起决定的?意思是说,连浪江婆婆也舍弃遥佳了吗?) 元感到眼前一黑。治美无视元的困惑,像乌龟一般伸长了颈子,盯视元的脸庞。 「若是您希望的话,可以进行拷问。只不过,转生者仅为转世而来,恐怕无法问出您想要的资讯。您能感到满足的话便无所谓。」 「……我才没有那种打算……」 元勉强挤出这句话。 「你真的明白你刚刚说的转生者是你的谁吗……」 「是的,非常明白。是我的女儿嘛?」 语气极其平淡。 治美用着像是打招呼的口气如是回答。 ——啪叽的声响再度响起。她手上的枝桠越来越短。 这层关系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如此明显的表态,元感觉内心即将溃堤。奋力压抑自身心境,从喉咙挤出声音。 「开什么玩笑。就算仪式失败,就算很有可能是创造转生术的犯人,为什么会得出要净化遥佳的结论?再说遥佳是遥佳,春分大人是春分……」 「您在胡说什么呢?找出创造转生术之人,不是全族的目标吗?如今明白春分大人正是我等在找的犯人,这是好事。这么一来就有机会找出解除转生术的方法了。」 治美一脸难以置信。 「我等无法理解本家家主发怒的理由。」 无法理解的是元才对。 所有的事都往不乐见的方向发展。 「遥佳不是你的女儿吗?担心自己的家人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您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治美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如孩童般的呆傻表情。 「春分大人就是春分大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元无言以对。治美轻笑几声。 「……我终于懂了。原来本家家主的怒气来自春分一族搞砸了仪式。您是为了我等的不成事而生气。」 ——啪叽。 (不是的。) 「犯下此等失误的春分一族罪该诛灭,不过等春分大人净化完毕之后,我等的罪名亦将随之付诸流水。再怎么说,春分大人可是为了我等一族而活的。肯定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啪叽。 (不是这样的!) 治美肯定毫未察觉元的心思,连续剪下好几段细枝。 元回想起遥佳的事。 拜访行动失败时替元说话、以生日礼物为藉口购买仪式所需的物品等等,她的行动全是为了族里。年纪还那么小,便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说着因为是春分大人转世所以不可强求,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春分一族。她的这般努力,只因为仪式失败就要全面否定吗? (遥佳可是比谁都还为族里着想、所有行动都只有这个目的!) 春分一族盘算着把责任全推到遥佳身上。为了保住一族的面子,准备残忍地以遥佳的性命宣示正当性。 就算用净化这种漂亮话掩饰,实际上只不过是逃避责任。转生术解除后再取遥佳性命,今后便不再有转生者出现。春分大人的转世将停在遥佳这一代。也就是说,只要把遥佳解决掉,污点亦将随之消失。 (这么做根本没办法解决任何事啊。) 「你真的明白自己说的话吗?你刚刚的讲是暗自逼问到满意之后,就叫遥佳去死的意思喔?」 元不屑似地说道。 「那又如何?」 治美的表情毫无感情,也没有一丝疑虑。 「……家主您看来非常疲惫。长期胶着的情况突然产生变化,或许是很难接受。」 同样的遣词似曾相识。温柔的记忆被涂黑。 再跟她谈下去也没有意义。 结果还是白费工夫与时间。 元愤愤不平地睨向治美。 (……咦?那个是……) 此时元才注意到,治美一直在剪的是什么东西。 散落在剑山上,残破的碎枝。 (是迎春樱……?) 是元送给遥佳的其中一枝。 治美用花剪一直在歼灭它。 绝望如黑幕笼罩住视野。元几近哀号地问治美。 「……原本放在玄关的其他枝条到哪儿去了?」 「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事情?那种东西,当然是丢掉啦。」 ◇ ◇ ◇ 元一离开大厅立刻拨电话。对象当然只有一个。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爸爸!」 待在一旁的兔子因元的大音量而挑起眉,但元已无心介意。 『哎呀,是元啊。真有精神呢。』 「什么有精神!爸爸知道遥佳被关起来吗?」 『当然知道呀。在元跟我报告之前,很早就知道了。』 「我不是为了报告才打电话给你的。」 『我想也是呢。』 从口气就知道父亲正浮现讨人厌的微笑。一如往常的事不关己态度。 「那最好。我就直说了。你听好了,遥佳不是背叛者。」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实际上仪式就是失败了呀。』 「我跟春分大人当面见过。春分大人说不是她。」 电话那头传来像是受不了、也像是嘲讽的笑声。 『元,你可是本家家主耶。是否可以来点符合家主身份的理论思考呢?……如果春分大人是犯人,就从她那里问出转生术的解除方法。这才是你的任务唷。』 「爸爸是认真觉得遥佳,春分大人就是背叛者吗?」 『很遗憾地,爸爸与遥佳或春分大人并无特殊情份。所以只会以现有的情报、不带私情地、机械性地判断。……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机会呀。你也打混了那么久,是该认真找一下背叛者了。』 「……意思是说,爸爸认为,只要我以本家家主的身份,确实找出背叛者,不论我怎么做都行?」 「哎呀,听起来有这种意思吗?』 「我听起来就是这样。所以我会自己看着办。再见。」 未等对方回应便切掉电话。 治美正巧于此时踏出大厅。她脸上仍贴着那片笑脸面具,向元行礼招呼。元带着微笑,揪住她的手臂。 「春分的家主。我还有事要你办。」 治美丝毫不受动摇地停住脚步,将上半身靠过来。元笑着说。 「让我见遥佳。我要问转生术的解除方法。……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治美一瞬间 睁大了眼,随后摆上柔和笑脸。 看来是答应了。确认她的反应后,元又说道。 「……那么,顺便再拜托你另一件事。」 ◇ ◇ ◇ 元来到地下室。土味与混浊空气让人很不舒服。真不想相信遥佳竟被关在如此不见天日的地方。一想到她的遭遇便仿佛胸口被揪紧似的。 走下楼梯,再往前一段便见到红色的栅栏。 铺有榻榻米、仅一坪半的牢房里,有个纤瘦少女的背影。蜷着身子坐在角落。长长的发丝落在榻榻米上。 是遥佳。 任着满溢而出的情感驱动身体,元奔向牢房。 「遥佳!」 听闻叫唤声,她的肩膀明显抖动。遥佳维持俯视的状态,僵硬地将身体转向元这头。由于光线不足加上长发遮掩,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遥佳压下身子行礼。 「我为这次的失礼深感歉意。」 话语的内容以及毫无生气的声调,让元的心底涌出一阵寒意。 「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承受。还请别对族里人下手。」 「……遥佳。」 不对。我并不想听到这些话。 元轻摇首,但遥佳似乎完全没察觉元的心意。 她更将手指触上地面、磕下头。 「我会遵从本家的所有命令。」 努力维持心神,但仍压制不住发抖的语调。 「罪全都在我。因此……」 「怎么会!遥佳根本没犯错!」 元的怒吼令遥佳屏息。几秒后才听闻犹豫似的换气声。遥佳,元再度出声呼唤。 「……当然有!」 宛如被揪紧喉咙般的嘶哑声。 「因为遥佳是春分大人呀。如果春分大人犯了错,遥佳当然也有错!」 遥佳强忍住哽咽,却仍无法彻底隐藏住。遥佳将这份苦楚发泄在元的身上。 「遥佳……不对……你这是……在说什么。」 元霎时找不出能鼓励遥佳的话。期间遥佳仍不断地忏悔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该如何赔罪。」 遥佳迟迟不肯抬起头。 「我不知道春分大人是坏人,想都没想过。」 遥佳战战兢兢地说道。声音听起来仿佛光是化成言语都让她很痛苦。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遥佳要道歉?」 真正没作好的是元才对吧。虽尚无证据,几乎可以肯定仪式失败源自元能力不足。元道出自己的心思,遥佳只是缓缓摇头。 「不可质疑本家。遥佳可是分家人啊。」 本家跟分家又怎样?逼人无法厘清状况的限制不如取消来得好。然而这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事。宛如被一道紧密黏合的丝线束缚住一样。 元对于本家与分家之事几乎一无所知,真有资格以此等无知去破坏她的价值观吗?元缺乏一股决定性的觉悟。 元看不下去遥佳继续磕着头,请求她「把头抬起来好吗?」。却被遥佳拒绝。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会哭出来。」 这句话令元全身冻结。 她明明已经在哭了,却还要憋住眼泪吗?还是说她根本没察觉自己已经在流泪了?她被逼到此等境地了吗? 不能放让她这样下去。元重新下定决心。 「总之你先抬头听我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元真挚喊话,总算让遥佳稍稍直起身。她的双眼周围红肿得厉害。肯定独自哭泣了许久。 元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透过栅栏递给遥佳。 「……这个……是……」 迎春樱。元送给遥佳的。 遥佳的母亲宣称已无用处的东西,元特地请人去找回来。虽曾一度被扔在外面的垃圾筒里,似乎尚未失去其生命力。 遥佳颤抖着手接过枝条。转眼之间,她的脸颊已恢复红润。 「元,你听我说。」 遥佳的眼眶再度染上水气。 「我到处都找不到。」 她抿着唇说道。 「春分大人每年都会送的生日礼物,今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斗大泪珠从遥佳眼底窜出。 遥佳一年最大的期待落空。肯定让她非常难受。 只不过替遥佳准备生日礼物的并不是春分大人。但也没必要于此时曝露这个事实。 遥佳吸了吸鼻子。 「春分大人是不是也讨厌遥佳了?」 泪珠划过她的脸颊,滴到榻榻米上形成水渍。 「没那种事。」 这点元可以确定。春分大人不可能讨厌遥佳。她不是那种人。或许是元的鼓励起了作用,遥佳的嘴角微微放松。 「……元,谢谢你来探望我。」 随后又换上沮丧表情。 「大家都没来。」 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没有人要来见遥佳。」 浸满绝望的语调深深震慑着元。 「偶尔出现的女生也说遥佳很脏。」 遥佳把脸埋进手掌心。 「因为遥佳不干净,为了维持神的身份,必须净化作结才行。」 悲痛的哀叹让元无言以对。 「妈妈、爸爸、奶奶是否也这样想,所以才都不来看遥佳呢?」 遥佳缓缓收回手。满心悲观的她,视线落在远方。 「……这是我的报应吗?」 「哪有什么报应。我说很多次了,遥佳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遥佳真的……做了错事……」 遥佳以微弱音量说着。 「之前跟元说我讨厌妈妈,其实是谎言。」 遥佳的表情因苦恼而扭曲。 「当时我以为有机会让元去跟妈妈说情,让她们多理会我一点,才故意那样讲。」 语气尚属平静,只是双唇泛白。 元屏住呼吸。同时试着压制胸口那道闷痛感。因为元曾经体会过她的心情。 (跟我以前一样。其实我一直对爸爸跟妈妈非常地……) 在那个染满橘红色的公园里,摇晃着秋千,对着一名黑发女性,倾吐了自己隐忍多年的心思。 元不禁将遥佳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更能轻易预测出她的下一句话。 「……其实是,超级喜欢……」 承受遥佳随着深切叹息吐露而出的情感,元感到内心阵阵痛楚。 (啊啊,果真如此……) 她一直忍耐着。元怎么没有更早察觉到呢。当她说着讨厌爸爸、妈妈、以及奶奶时,自己竟然就照着字面意思解读了。 明明遥佳就跟以往的元一样。其实只需要坦率表达就能解决。 「就算他们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讨厌他们。」 遥佳使劲抽气。 「好想见妈妈。好想见爸爸。好想见奶奶。」 遥佳将忍在心底的心思一举倾吐出来。 「……遥佳,其实……」 遥佳闭起还在流泪的双眼。 「想要的不是春分大人送的,而是母亲送的礼物。」 她诉说愿望的声音,宛如随时都会消失的幻象。 「我就只有一个希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遥佳脸上写满了寂寥。 想要拯救遥佳。这份心意驱 动着元。 透过何种形式都无所谓。务必要救她。 元无法接受看遥佳这样不住地哭泣。 世上哪个孩子不曾怀抱过此等愿望?为什么遥佳就得忍耐? 忍到最后还得被竭尽心力的对象给背叛。 元的脑中浮现遥佳母亲那张如面具般的脸。说着遥佳是她的女儿,又只把她当成春分大人。感觉不到一点人味。 前方路途险峻。元十分明白。即便如此, 「……我带来的那枝樱花,你要收好喔。之后会找你要。」 咦,遥佳如是喊声,眼底充满忧虑。元连忙补充说道。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遥佳的东西。……不过我想等它开花之后再次送给遥佳。但是这样下去没办法开花。」 (待我实现遥佳的愿望。) 元直直望进遥佳的双瞳。 (届时肯定能目睹其绽放。) 「没事的,我一定会来找你拿。」 (不是办不到,而是非得办到。) 至今受到遥佳多少的帮助,这次轮到元了。 「请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元强而有力地宣示。遥佳总算微笑着说「嗯,我相信你」。 即便笑得颇为无力,即便仅限于一瞬间,光是能让她止住哭泣,元就很开心了。 ◇ ◇ ◇ 在地下室的期间,兔子一直待在元的后方。 一踏出遥佳家,她便语气粗暴地说道。 「您真以为那种承诺有可能实现吗?」 元大步向前迈进,兔子则慌张地追在后面。脚步声着实令人烦躁。 元刻意不作答。兔子以为自己的问话没被看在眼里而更为光火。 「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分家仪式失败的状况。没有足够力道的事实,不可能撤销这道过失。因此无论主人下了多大决心……」 「少啰嗦。」 元大声一喝。没停下脚步,更没回头。 「我要救遥佳。」 「我认为,与其拯救遥佳小姐,不如先分析仪式失败与转生术之间的关连比较有利。」 兔子淡然道出的话都是正确的道理。 「您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如果没有的话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我一定要救遥佳。除此之外不需要特别打算。」 元毫无停顿地回答。 兔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是吓到止住脚步了吗。不过很快又传来急躁的踏地声。兔子追赶着,同时努力挤出劝告之说词。 「……虽为应急之策,好歹您已是本家家主之身。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请多多思量本家的利益,更应以此为信条。」 「即便成为当家,我也没打算扭曲自己的信条。」 元坚定地应道。 追在元后方的脚步声霎时中断。 元未多介怀,继续前行。 (我想珍惜家人。与其找藉口不如努力前进。即便只是反覆无意义之事。) 元不断心念着那句影响自己一生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能接受为止。 「反覆并不是坏事。」 ◇ ◇ ◇ 前进一段路之后,碰上一名熟悉的少女。 是诗名。那头一发现元的身影便一脸闪耀。她朝着元走来。 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诗名身上穿着便服。灰色洋装、外面套上具备微微透视感的白色针织衫。极有她本人风格的简洁配色,令元心境一新。 「……怎、怎么这么巧。」 元停下脚步。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粗鲁的一面。 「不是巧合唷。我在找小元。因为小元不在公寓里。我就想说会不会在遥佳家。」 「啊啊,抱歉。我忘了跟你说,我搬回本家了。」 说完,诗名双眼睁大好几秒。接着颤抖着唇瓣说道。 「抱歉。也是呢。已经……」 诗名将手别在后面,扭着身子。 「小元,遥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挺直背杆问道。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遥佳家里好像有点混乱的样子。……是有什么事故吗?」 「……这点就抱歉了。是家里的私事,所以没办法解释清楚。」 语毕,诗名无力地笑。 「面对我这等外人依然如此秉实告知,小元真的很正经呢。……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更难理解或暧昧的说法来敷衍了事。不过,正因为小元总是如此率直,才能坦然面对所有问题呀。」 「真的抱歉。让你担心也很对不住。」 「没事的啦!希望元永远这么率直唷。只要看到这样的元,我就安心了。」 「只不过,」诗名轻声一笑,继续说。 「不过表情好像比平时严肃许多呢。听说脸部肌肉紧绷也是形成压力的原因之一呢。反正这也是能轻松见面的最后机会了,所以这礼拜天要不要去游乐园散散心……」 (最后……?) 为这个遣词感到介怀,元的注意力却立刻被后方逼近的脚步声夺走。 「啊啊,终于追上了。」 兔子的说话声传来。 「非常抱歉,主人。刚刚是我太超过了。」 忙乱的脚步声停止之后,兔子停在元后方不远处,深深弯下身。 「……没事,我没介意。」 元如是答道。直起身的兔子,脸上的紧绷表情渗入几丝安心之情。 而说到诗名,则来回望着兔子与元,表情愈趋忧郁。 「刚刚被打断了,不好意思。你刚刚说?」 元回头问向诗名,只见她眼神茫然若失,抿着唇。 接着才缓缓吐气,说道。 「不,没什么事。忘了吧。」 诗名用着一贯的轻松语调这么说,使人难以继续深究。 元仍感到挂心,也只能点点头。 第四章 重叠拥合的心 隔天早晨。由于是平日,元必须去学校,空闲时间较长,兔子正在本家的庭院里喂鲤鱼。 周围四处设置石块,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全年常绿树木,再加上覆盖大片腹地的草皮,欣赏起来极具雅致。添水发出的敲击声在早晨的空气中回荡,给人清新的感受。具备水池的庭院,关键正是水的流动。池里的鲤鱼与乌龟们悠游其中,水面产生的细微波纹美得令人赞叹。 兔子虽为元的侍从,但仍会享受自己的时光。也不可能成天伺候着元。 再说,兔子想起与元的来往。可能是过份合不来的关系,待在他身边,每每让自己压力倍增。 自己有理由对元抱持同情亦为压力来源之一。倘若元从小的教养便是以家主为目标,自己就能更无所忌惮地指正。实情是,时常不自主地浮现「因为元还不懂所以没办法」的念头。 正因如此,能够独处、发呆的时间对兔子来说特别重要。藉此洗去沉淀于内心的淤积。 远处传来踩踏草皮的声音。兔子眯起眼。有人正往这头靠近。 脚步声戛然而止。似乎停在离兔子一小段距离之处。 「年轻人真有精神呢。早安啊,兔子。」 「……前任家主。」 兔子正想起身行礼,濑作势阻止。 「啊,没关系。不用介意我,你继续你的。……池里的鲤鱼状况如何?」 兔子转而望向池塘。几只乌龟混在大量鲤鱼当中游动。但有一只鲤鱼,被乌龟及其他的鲤鱼排挤在外,无法到达饲料落水处。甚至连将嘴巴伸出水面都办不到,拼命地挣扎着。与其说它是在顾虑其他同伴,看来更像是能力不足。 「有一只鲤鱼挺苦命的。」 「是喔。」 「……大概正在压抑吧。下意识地避免前进或是大力主张自己。好像不这么做,自己就会受到过度的憎恨与愤怒所束缚,什么都办不到。」 兔子的脑中浮现一名少年的脸。 「过着正常的生活。因此正常般地愤慨。然而这份情绪,只会阻碍非正常的生活。因而在自己未察觉的情况下逐渐沉沦。当他沉没时,即便自己没注意到,旁人仍可理解。因为正常都会这样想的。」 濑的声音与兔子的交叠。 「想必是心底怀着对某个对象的恨意吧。或是有某种心境。然而却不把这些表现在外;不对,应该是无从表现。」 「——真的是,难以想像是同一种族。」 说到这里,兔子想起另一个与主人长得很像的少年。 「虽然外表很相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呢。」 沉在底部的鲤鱼,放弃努力、多次试着远离,最后却仍朝着群体靠近,接着同样受到其他鲤鱼与乌龟的阻碍,享用不到饲料。 反覆、反覆、一次又一次地反覆。 「反覆并非坏事。只不过,若是未察觉自己不断犯下相同的错,再怎么痛苦也无法舍弃,那便只能用这样的藉口来肯定自己。除此之外无处可避。」 不愿意展现真正的自己,只好下意识地肯定这样的自己。矛盾得不得了。 「你同情?」 「不。这是两回事。不成熟是事实。」 兔子俐落地站起身,凝视着濑。 「我身为七夕族人、身为继承古老血脉之人,实在不愿胡乱将一个一知半解的对象推上祭坛。分家也有分家自己的矜持。」 另外,兔子进一步补充。 「我只是在说鲤鱼的事。请别弄错。」 「没问题的。我也是在聊鲤鱼。」 只不过,搞错的其实是你唷,濑如是说道。兔子稍感不悦,仍选择不作声。 「那么,我也有件事想麻烦分家的你执行,可以吗?」 濑的提议令兔子皱眉。 濑刚向兔子说明完他的要求,电话恰巧于此时响起,濑望着手机荧幕皱起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以照顾得很好的手指抚过手机荧幕。 「看吧。跟我说的一样对吧?」 濑将电话靠到耳边,大叹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霞之关那边有联系了对吧?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参加春分仪式,绝不可能因为仪式不成就撤回要求。更别提对方还认为仪式失败的原因在我方呢。他们是不是要求替代方案?」 兔子眯着眼倾听濑说的话。 「放心吧。任谁都看得出来你们无力再顾及其他。这部分就由我来安排。……不会,彼此彼此,别介意。我再连络你,就这样。」 濑挂掉电话,兔子淡然地问道。 「是春分一族打来的吗?」 「不愧是兔子。从刚刚的对话就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想必对现状已有某种程度的把握。」 濑烦燥似地拨拢发丝,兔子则一脸明了地望着濑,态度平静地说。 「春分仪式兼具讨好位居霞之关的权力者的效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召唤祖先也只不过是藉由这场表演来夸耀力量用的吧?至于霞之关的人士希望召唤哪一位、打算向这个对象询问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据说他们希望过去的贤者指点他们的未来。……虽然我怀疑不只这样。总之,既然他们想知道的是未来,占卜就能代替,只是精确程度降低一点而已。我打算替他们介绍能力高强的占星术师。」 「倘若如此,那么由见长于解读太阳与月亮动向的春分一族自行负责不就得了?似乎没有您特地出马的必要?」 无法理解,兔子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反观濑却是一脸愉悦的样子。 「哎呀,能在如此公开的状况下卖她们人情的机会可不多呢。再说……虽然有些对不住春分一族,说实在替代品多的是。还有秋分一族在嘛。刚好趁此机会让她们明白一下。」 (……好无情的挖苦兼大费周章的牵制……恐怕也是刻意不让春分一族事先得知替代方案的细节吧……) 濑特地选择占星术有其用义。占星术有西洋系统及东洋系统两种,其中前者,也就是十二宫占星术,较适合用于问答形式的吉凶判断、预演、或是决定行事之吉日吉时。 然而,此等占星术的关键要素,也就是行星运行于天球之上、名为黄道十二宫的该当区域内,则以揭示天体位置之天球座标之一的春分点为基准。而所谓的春分点,诚如其名,更是历法上订定春分之日的标准。 也就是说,占星术理应为春分一族的擅长领域。 身为本家的前任家主,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最糟的情况是,藉时春分一族将透过我……也就是七夕一族得知……替代方案竟是自族最擅长的占星术——) 届时春分一族将如何看待濑的协助呢? (这道牵制将赋予对方超乎预期的伤害,这就是濑的目的?但也可能是我多虑……濑的想法依旧难以捉摸。) 「……着实无法理解。」 兔子低声说道,濑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接话。 「哎呀,哪里不懂呢?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呢~」 面对濑轻浮的笑容,兔子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个方面……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经透过继承术将所有知识都传给他了,为何还需在短时间内透过各种手段取回这些知识、代替他执行这些本家家主应当处理的事项?」 「能对着我讲出这些意见的,大概也只有你了吧,兔子。」 濑苦笑着耸耸肩。 兔子将视线拉到别处,继续说道。 「他没有身为本家家主的自觉,这点十分棘手。难保正是您错误的纵容方式使得他学 会怠惰的行事方式。不是应该尽量协助他陆续接下家主的工作为上吗?」 「正因现况如此,才希望他只要专心找出背叛者就好。所以才要你跟着他呀。希望你明白我的用意。」 「恕我无法明白。」 语毕,将手里剩余的饲料随意洒进池里。鲤鱼与乌龟们为了抢夺散落于池面各处的饲料而成鸟兽散状态。 「……看起来只像是在偏袒它。」 即便如此,先前谈到的那只鲤鱼仍然未能享用到饲料。好不容易成功靠近,却被其他鲤鱼瞬间抢走。可惜兔子已经两手空空。 经历竞争而落败,仅止于此。想获得胜利就得成长,趁着下一个时机来临之前。 「关于他的事,这是我唯一理解的部分。」 兔子坚定地说。 「是也没错。」濑将食指触上下巴。悠然地附加说明。 「不断反覆,也可能是不甘愿放弃。」 啪喳一道水声。 兔子回过头,大感惊愕。方才那只抢不到饲料的鲤鱼,正在冲撞其他鲤鱼、逼得它们把饲料吐出来,再抢夺食用。 「就我个人来说,还挺想赞助这个部分的。」 ◇ ◇ ◇ 头顶着澄澈无比的蓝天,元的心情却很沉重。 救出遥佳。目标是很了不起。却没有可行计划。当下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步伐好沉。由于现已住到本家,前往学校的路途已不再是熟悉的光景,每看一眼,都替心底增添几分重量。自己住惯的家早已消失。 (——已经没有能够让心绪平静的场所了。) 元低下头。 (那么,还有能依靠的人吗?) 元思索着。他很信任家人。父亲会采取放任主义,肯定源自不知如何对待与他保持远距离的元,或者有元所不明了的复杂苦衷。若是如此,也不好逼迫他马上表明心意。再看到春分一族,大概只有浪江算是站在自己这边;然而事况演变至此,也无法再奢求她帮忙。 兔子则是很难信任。有股猜不透的心思。 再来就只剩元拥有的本家家主身份以及继承术了。而且继承术尚处于无法随意操使的状态。继承术,也就是累积至前任为止的本家家主之知识,很有机会构筑出拯救遥佳的方法。本该是最后希望的能力却无法善加使用,更令元感到烦燥。 「真是没用。」 忍不住如是自嘲。 「怎么会呢,对我来说挺有用的唷☆」 有道声音回答。同时一声喵叫声传来。 元缓缓抬起头,瞠目结舌,止住脚步。 眼前站着一名与元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唯一不同的只有发色。相对于染过色的元,对方则是一头漆黑。少年坐在步道旁的黑色栅栏上望着元。 「哥哥……?」 元出声呼唤,对方微笑点头。 他抱起蹭到脚边的猫。 「好久不见啦!有多久啦?六年?」 附着猫耳造型的白色帽子、身穿黑色薄外套的少年——旦脚蹴上栅栏、站直身。朝着元走近。 突如其来的事态令元全身僵硬。 遥佳与兔子都说别与哥哥见面。因此原以为得等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讲上话,没想到却在这里重逢。 元夺走了旦的地位。无论怎么找藉口,事实仍是事实。 然而,也是旦先行放弃家主的地位。 他基于何等理由、以何种心情这么作? (为何会出现在我眼前……?) 反观于身着制服的元,旦穿着便服。现在可是平日的早晨耶。元感到奇妙。 「哥哥没有在上学吗……?」 面对元的疑问,旦轻笑回答。 「因为身心受创嘛,所以正在休长假啰!」 目睹元一脸的阴霾,旦露出苦笑。 「跟元没关系唷!从我手中夺走家主地位——这点事还不足以让我生气、甚至不服气!我心胸可是很宽阔的。」 说什么夺走,是旦不要,元才代为接下的。然而堂堂正正讲道理只会引来更多怒气。没必要刻意惹恼对方。元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旦,等对方先出招。 旦神清气爽似地张开双臂说道。 「不过好像不必再休息了呢!因为元帮我找到背叛者了嘛。」 「——啥?」 为什么旦的身心状态会跟创造转生术的背叛者有牵连? 元难掩困惑之情,下意识将手伸向旦。 「等一下,哥哥,这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因为我们这一代是最后的机会呀。」 什么叫作最后的机会?元压抑不住心中不断膨胀的疑惑,咬紧唇瓣。 眼见元的反应,旦一脸不可置信似的。 「看你那表情……难不成,你不知道?」 旦捧腹大笑。 「这还真精彩呀!是因为我逃走了,他们才故意不跟你说的吗?说得也是呢,要是再把人吓跑就麻烦了。」 旦的话语让元更加确定。本家果然对元隐瞒了重要的事实。虽然也可能是误以为有继承术就会知晓。无论原因为何,本家判定无需特地多所提点。 目睹元咬牙切齿的样子,旦露出天真的笑容说道。 「……那我来告诉你吧!诚如我刚刚所说,我们这一辈是最后机会。若是我们没找出背叛者并解除转生术的诅咒,全族都将失去祝祭术的力量。失去了赖以维生的能力,所有族人都将面临流落街头的命运!」 旦将一手高高伸向天空。 「力量已来到底限。若再继续因转生术而耗费大量能量,将对其他事务产生影响。整个祝祭都会被拖累。这就是我被迫接下的重责大任!」 旦眯起眼继续说。 「不过,再也不用担心了。因为元代替我接下了工作。」 话语的字里行间全无对元的体贴之情。只有对他自己的保护。 「——为此,我非常感谢你。所以可以把家主的位置还给我了。」 「恕我拒绝。」 元斜睨着旦,坚定宣言。 他对家主的权力没有兴趣,然而即便是无法随意操使的继承术,仍然不想就此交给旦。 元怎能轻易放弃最后的希望。 好好说明,哥哥一定能理解的。元一脸认真地向旦说明他拒绝的理由。 「我还有事要做。哥哥说遥佳是背叛者,但我不认同。为了证明,务必需要继承术。所以无法马上还给你。至少再给我一点时间……」 旦手里的猫儿不开心似地眯起眼,发出不友善的鸣声——同一时间。 「你~少~啰~嗦~~~~~!」 震天价响的怒吼声吓得元睁大双眼。不仅止元,连步道上的其他人都一脸困惑。 困窘于聚集而来的他人视线,元朝后退了一步。 旦的表情扭曲,气息紊乱地大吼。 「你乖乖听我的话就得了!什么叫有事要做!像你这种人渣,哪来的义务跟权利!?人渣就要像个人渣一样黏到角落去!少来妨碍我!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哥哥。」 「谁准你叫得这么亲热。想到跟你这种人渣呼吸一样的空气都让我觉得恶心。拾人牙慧才当上家主,还以为自己是被选上的吗~?真遗憾呀,从一开始就没有你的位置,存在价值也跟灰尘没什么两样啦~」 「……这样啊。既然你那么想要家主的位子,为什么仪式当天要躲起来?大家都很头痛耶。」 「啥?我本来就是 要让他们困扰的啊,这有什么好问的?白痴!那些人只会说我是最后机会,没有选择余地、被迫接受那些麻烦又沉重的事情,早就看他们不爽了。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他们最困扰。没错,要破坏当然要选他们最重视的东西!让重要仪式开天窗是最有效的!就像把东西从最高处扔下去一样!」 旦将手中的猫抬到最高处,接着把它往地面摔。猫大受惊吓,以敏捷的动作平安着地后,以怯懦的视线仰望着旦。 元一言不发。旦似乎误以为这表示元感到退却,得意的笑容进一步加深。 「听懂了吗?那就乖乖听我的话,把位子让出来!这个白痴!」 「——恕我拒绝。」 被旦张牙舞爪的样子给震慑住,元仍坚定地主张。 「你竟敢拒绝~~!?」 旦似乎没想到元会坚持拒绝,或者感觉到自己在大马路上曝露丑态的耻辱才令他大为光火。他满脸通红地喊叫。 「既然我回来了,我才是家主。没你的事了!」 「这我同意。……只要哥哥愿意,我也不想再背负责任。所以只要等事情结束我就会把位置还给你。希望你接受。」 「——啥?凭什么我得听你的……」 啪当一声。旦应声双眼翻白、随着一股闷响倒在水泥地上。 他的后方站着兔子,身穿熟悉的传统家事服,袖子蜷到手肘处。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颇为威风的绿色竹枪。原本腻在旦脚边的猫儿吓得逃之夭夭。 「不好了,打中了。」 语气没有一丝愧疚。 预料外的突击,对手瞬间被讨伐。突如其来的发展令人来不及理解,引得步道上的人们不禁停下脚步。 (惨了。这太过头了。) 「兔子小姐,你在干嘛?」 「我射中了。瞄准旦大人的头。像这样。」 「不必重现动作。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根源的动机。」 「使用竹枪的训练。没人能预测敌人何时会发动袭击。任何事都得未雨绸缪。」 说着用竹枪朝着天空咻咻咻地发射好几次。 「然后就打中旦大人了。偶然真是恐怖呀。」 兔子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觉得恐怖的样子。给元的第一句解释怎么听都像是刻意的,接着马上又说是偶然。从头到尾眼尾都没抽一下。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女人。 兔子习以为常似地叫了救护车,接着攫住元的手臂。 「请往这边。快逃吧。」 元不知该作何反应。兔子竟然主动对元伸出援手? 元任由兔子拉着自己穿过步道。越过许多行人、来到学区路线外围的商店街。因奔跑而气息不稳,兔子随后放慢速度。并瞄了元一眼。 「脸色不太好呢。果然打击过大吗?没想到旦大人是那种性格。」 脚下未有停歇的兔子连滴汗都没流。身上的和服套上家事服照理会使人很难行动才是。 元皱着眉应道。 「突然有点明白兔子小姐或遥佳叫我别跟他见面的理由……不过说老实话,还是觉得你反应过度了。」 元的话语令兔子讶异得皱眉。元观察着她的反应,稍微整顿呼吸后,继续说道。 「哥哥跟我不一样,从小生长于特殊环境之下。再加上若是自己这一代没找出背叛者、全族命运岌岌可危的威胁,会变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肯定是压力大到无法承受。」 兔子默默眯起眼。她面向前方,语气冷漠地放话。 「……您当真如此认为?」 元没有立刻回答。两人默默地跑了一段路。拭去滴到睫毛上的汗水,元才又低声说道。 「与哥哥开心游玩的记忆仍深植在我心中。……希望你能理解。」 「受到美化的回忆不仅与现实有差距,除了让人浸淫于自怜情绪之外毫无用处,还是早点忘记为上。」 兔子永远都是这么不留情面。 ◇ ◇ ◇ 据兔子所言,原为家主正统继承者的旦重新现身于本家,坐镇家主之位的却是元,造成了一些纷争。本家内部似乎有一部分人主张应改由一路培养而来的旦担任此职,反之亦有另一派认为既已即位便不该更动;形成了一触即发的气氛。因此兔子建议元在事态稳定下来之前,暂且隐藏行踪、制定对策是为较妥当的办法。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也难保不会有人认为只需单纯的减法,就是除去一人即可解决所有状况。」 兔子的意思是说,最坏的情况是元可能会被杀害吗? 元虽听从兔子的建议,却为课业感到忧虑。他老实诉说后,兔子表示至少需要请个一、两天的假,但期间应能得出一个应对的方向。 还有另一件元听完说明仍弄不明白的事。 「身为正统家主候补的哥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你还要帮助我?」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不过无论怎么不中用,您还是我的主人。」 兔子淡然答道。 虽因不中用一词而受到打击,随后还是打起了精神。不该因这点程度的事态便陷入沮丧之情。 「哥哥的出现引发骚动,这点我已经理解了。但我不能就此放弃遥佳。」 「我明白。我已经安排好能从长计议的适当地点。」 其后,她引着元来到一栋充满高级感的房子。黑与蓝两色俐落地妆点,充满异国风情的建筑物。从外观无法猜测其用途。 与一个身穿制服的高中生极不搭调。一句话即可形容完毕。 「……所以这栋房子是干嘛的?」 「微奢华旅馆。」 「微奢……?」 「简单来说就是近代风的爱情宾馆。」 听闻兔子的回答,元全身硬直。兔子似乎未察觉元的此等反应,以漠然语调迳自说明。 「本家的人乃至旦大人肯定也猜不到我们会躲在这种地方。作为隐蔽所非常适合。」 「我、我们要一起住在这里吗?」 「是的。」 「分开住对吧?」 「何必分开?不是要商量要事吗?」 (言之有理。) 没什么好心虚的。那我又为什么要确认哩? 感觉双颊越来越热。元像是要掩饰似地覆上手心。透过指缝偷看兔子。兔子手放在下巴处思索,接着嗫嚅似地说道。 「翘课的两个高中生在宾馆密会。这样听起来,违背伦常的感觉好强烈呀。」 元大失方寸。手指颤抖到好像会敲出声音一般。试图冷静却徒劳无功。 没救了。被发现自己想到那边去了。元决定改变话题。 「……兔子小姐也得翘课吗?」 「那是当然。我跟主人可是同年唷。这问题还真失礼。……不然你以为我几岁?」 兔子对元投以不满的表情。然而随后转为讶异、紧盯着元。 「怎、怎样啦。」 元将手抽离脸孔。思及别过眼神反而更可疑,努力定住视线。只不过还是没用。 「我话说在前头,我会选这里,是因为老板为我族内之亲戚。对此等事态有基本程度的理解,比较愿意通融。」 兔子全无起伏的话语继续着。 「您有何必要如此慌张呢?真是恶心。」 元与兔子相视无语。 也不必说成这样吧。元把这句抗议偷偷收回心底。 ◇ ◇ ◇ 房间内的装潢以茶色为主调, 使人感觉平静。 「由我代替脑筋不好的主人来确认现况吧。」 兔子落坐于看似很柔软的双人床上,一开口便嫌弃元。 「遥佳小姐是因为仪式失败而有了嫌疑。主人相信遥佳小姐并非背叛者。那么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元坐在深茶色的沙发上,正对着兔子说道。 「查明仪式失败的理由就行了吗?」 兔子的眼底浮现轻蔑的神色。 「主人真的是笨到不行。这样是不够的。无论理由多么正当,一旦有了嫌疑便很难消除。……毕竟还是会有人认为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想办法让大家相信春分大人与转生术无关如何?」 「找出创造转生术的真正凶手,或是再度举行仪式并成功。至少要有这个程度的成果。」 兔子认为,非得达到这个地步才能救出遥佳。 元一边思索着,向兔子提议。 「……你说过本家的命令是绝对优先的嘛?那么若是我向兔子小姐要求某件事,兔子小姐必定会帮我达成?」 「您打算叫我做什么?该不会是期待我作出符合这个场所的行为吧?」 元一开始并未听懂兔子所指为何,仔细一想才忆起这里是宾馆。微红着脸应道。 「别开玩笑了。现在在商量重要的事。」 「那是何等要求呢?为了让仪式成功、需要准备的东西吗?若是如此,就让我提醒一下愚蠢的主人吧。要求我做这件事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主人不是应该自行找出让仪式成功的方法吗?既然您那么想救遥佳小姐的话。」 「……兔子小姐不想救遥佳吗?」 「这说法还挺难入耳的呢。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也不只您一个人想帮助遥佳。例如我在这里与您商量,亦是出自此等心境。」 「……不只我一个?还有谁?」 兔子貌似深感犹豫,却仍老实道出。 ——原来是遥佳的祖母,浪江。 元回想起她严厉却温柔的样貌。 原来她没有对遥佳见死不救。她仍然支持着遥佳。这个事实令元心中大喜。 「再者,我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卸下本家家主的职位。」 「您有干劲那是最好的。那么对于如今挡在眼前的问题,救出遥佳小姐的方法,已经有答案了吗?」 ——正因为小元总是如此率直,才能坦然面对所有问题呀。 脑中莫名浮现诗名所说的话。 (率直是吗?) 即便知晓自己前途茫茫。 即便不断反覆同样的情况。 面对绝望的状况也不逃避、不放弃,办不到的事便老实承认,持续挣扎。找出所有的可能,无论其可行性有多低。元坚定地想着。 既然诗名已对这样的态度表达肯定,认为是率直。那我也该坚持下去。 「答案就在我脑里。」 望着杏眼圆睁的兔子,元继续说道。 「……就是前任家主为止的记忆与知识。虽然现在我还无法随意操使,至少有办法控制。……重点在于关键字。在继承仪式上,原本一无所知的我,藉由兔子小姐的问话,成功从中挖掘出答案,虽然不是很完整。……请你给我几个与春分一族连结的关键字。这样说不定可行……」 「原来如此。这个着眼点确实不错。」 这点事还办得到,兔子如是说着并表示赞同。 「首先请针对春分一族与秋分一族仔细思索。各分家均起源于祝祭日,您是否知晓存在于各个时期的祝祭日呢?」 元思考一会儿后回答。一边努力在脑中反覆默念兔子的提问。 「……春分之日与秋分之日似乎是较新的祝祭日。两个日子均于明治十一年制定。当时的名称分别为春季皇灵祭与秋季皇灵祭……」 元努力拼凑知识的碎片。然而浮现的情报全是既知资讯,根本没能派上用场。兔子似乎也从元的表情察觉到进展并不顺利,她露出平时不常见的困扰表情说道。 「古老的事物不太会有改变,新的就不一样了。尤其春分与秋分这两个分家,一直以来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度都很高。就结果来说,比起其他分家,关于咒法的规制较松散……春分一族想必尝试过许多堪称为挑战的事项。或许也可以认为,若想有所颠覆,在春分一族内的可行性是最高的。」 想要相信眼下的状况是能解决的。然而仍无法轻易构思出决定性的方法。 「……什么都没想到吗?完全挖不出来?」 「再给我点时间。」 听闻元的话语,兔子露出忧虑的表情。叹口气,将随身的包包扔到床上。感觉好像很重。 「兔子小姐,你在做什么?」 元问道。兔子一边翻找包包,一边回答。 「思考时间多得是……但我想若能振奋一下,或许会有灵感。」 「……振奋?脑子吗?」 「那部分当然也行,但还有其他可以提升效果的方式。」 「其他还能有什么?」 「非得要我说出口才行吗?若为命令,那我只好回答。我准备了很多dvd。为了提升您对遥佳小姐的心意,所以全都是萝莉系统的内容。我来念出片名;懂事少女的魅力满点行为、黝黑〇学生补习放课后·晴空下的热情、体态柔软的小〇生们……」 「……你给我等一下。」 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元的背后仿佛汗腺失常似地流满汗水。而兔子仍连续执起dvd的盒子,一一念出片名。 「把〇学生当妹妹又何妨、今天起化身家庭教师、最喜欢你稚嫩的身体……」 「拜托,停下来。那些东西……我没兴趣。」 为什么兔子偏要在这种方面多管闲事呢。 「没有感兴趣的片名是吗?真是可惜。不过片子还多得是。下一个是……稚龄诱惑·中村红叶小妹妹……」 「可以了,已经够了。请让我接受你的心意就好。……等等,你刚说红叶?」 宛如喉咙卡了鱼刺一般,不舒服的异样感产生。 「您这么中意『稚龄诱惑·中村红叶小妹妹』,呀?片名简单易懂呢。我会在房外静候,请您慢慢欣赏。」 「不必重念整个片名!好不好懂也不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 红叶。这个语词勾出元的回忆。红叶婆婆。 元与春分大人初次邂逅的场所,当时流传的一则相关传言。红叶婆婆会出现在公园掳小孩。 此时元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我想起来了。我跟春分大人初次见面是在秋天。」 不是春天。春分大人理应仅于春分之日出现。这之间明显有矛盾。 察觉此事的同时,元的脑中浮现模糊的画面。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记忆。 那是本家腹地内的风景,宽阔庭园当中,盛开的樱花树下蹲着两个小孩。那是元与遥佳。 (秋天也有樱花……?对了。) 「是沃维克……」 从国外引进的樱花品种。元忆起在遥佳家里见过的花卉。 「在春天与秋天绽放的樱花……原来我那天与遥佳见过面。所以……」 遥佳曾经强烈主张曾与元见过面。 实际上,元至今仍回想不起来。刚刚见到的肯定是父亲的记忆。濑目睹元与遥佳在本家一起游玩的景象,元才透过继承术得知这段记忆。 元跟春分大人邂逅的那一天,也跟遥佳打了照面。 这是为什么?为何会产生此等 矛盾的情况?元拼命思考。 接着针对春分之日深入探索。春分之日并无固定日期。于其他节日同样透过官方公告的历法要项而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春分之日、秋分之日实则以天文学为基准来判定。 至于究竟是如何判定的,则要看太阳的动向。太阳的位置总在各行星之间迁移,太阳运行之路线被命名为黄道。另外,将赤道延伸到天空中的直线则称为天之赤道。黄道与天之赤道势必有所交错,该交错点其中一个名为春分,另一个则唤为秋分。 太阳通过春分点及秋分点的时间点即为春分与秋分之定义。而以该时间点起始的那一天各自称之为春分之曰与秋分之日。 也就是说,春分之日需透过人类的观测结果来判定。 那么,遥佳化身为春分大人的变体仪式,不也同样依赖人类的自主判断吗? 「兔子小姐,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还有其他人也能执行变体仪式吗?」 「各族情况不同。像七夕固定在七月七日、年夜日亦固定于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两方的仪式就不需要施术者。春分与秋分就不同了。必需要有能催化仪式的术者方可进行。」 (果然如此。) 而变体仪式的日期,很有可能亦由这名施术者决定。 「……等等。你刚刚说催化?这是什么作用?」 「即便放着不管,转生者也会自行变体。但是没人知道何时何地会发生变体作用,于是为了善加控制变体的日子,才有了负责管理的施术者。」 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兔子的回答,可得出春分一族其实能在某个程度上控制仪式日期之结论。 既然春分一族过去曾尝试过各种挑战,那么连元都能察觉到的日期问题,他们肯定亦已多次摸索、测试过。于是造成元在那等时期见到春分大人之状况。 那么,为何元会在秋天见到春分大人呢?元思索着春天与秋天的关系。立刻浮现的自然是春分与秋分的关连。 只要白天与夜晚之长度比例相当的日子,是否能由施术者选定? 愿意的话,说不定不必非得等到明年的春分之日,就能再次执行春分仪式? ——要再一次召唤春分大人,然后请她执行春分仪式吗? 倒也是不反对这么做。元如是想着并皱起脸。 因为他回想起治美宣称遥佳就是春分大人时的表情。 遥佳的母亲并没把遥佳看在眼里。只把遥佳这名字当作一种记号。 然而遥佳仍衷心期望获得来自母亲的生日礼物。她想要的不是形式上的作为,而是一份心意。这是遥佳能够肯定自身存在价值的最佳办法。 那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标呢? 若有资料能够佐证自己的推论,肯定能建构出更具道理的想法。元深感悔恨。 举例来说,遥佳家的仓库。那里面本家家主代代存放、与春分一族有关的资料。里面势必也记载了春分仪式的执行时间与方法。 思考到这里,元的脑中浮现一个情景。 「……仓库……」 一闭上眼即可清晰回想起仓库内的景象。这是父亲于去年的春分仪式当天,踏入仓库时留下的记忆。当时仓库里整理得有条不紊。 元睁开眼,针对方才浮现的画面作分析。 仓库仅限本家家主有权进入。 元进到仓库时,像是完全没有整理的样子。 「不是没有整理,而是被弄乱了。」 自己怎么会连如此简单的事实都没注意到。 当时未能获得资料,并非源自找得不够彻底,而是早就被偷走了。所以即便再去一趟,应该还是找不到。 「有件事想麻烦兔子小姐。有人从春分一族的仓库偷走东西。想请你帮忙查出这个人是谁。」 ◇ ◇ ◇ 元独自留在宾馆房里静候佳音。不久后兔子回报。 那天,一名不该出现在遥佳家里的人物,却在监视录影里留下了身影。 听闻该当人物的身份,元感觉像是所有的线全都连接在一起了。 ◇ ◇ ◇ 当天傍晚,元算准下课时段、拜访诗名的家。按下门铃后,她很快开门迎接。 「小元,真是稀客耶。竟然特地跑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音调莫名地高亢。 走到玄关处,目睹她的态度,元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情。 (语调如此爽朗的人,怎么会呢?) 大概是联想到遥佳的母亲,治美。忆起她那双略显呆然、无焦点的瞳孔。 诗名身穿缀有柔美蕾丝的白色洋装,眼神困惑地望着元。不知是否因为有段时间未见,感觉到有一股她平时没有的、对元淡淡的抗拒感。 (好难开口。) 但是非得说出来才行。元作好觉悟后开口。 「诗名,记得你之前有说过,因为我很率直才能坦然面对问题。」 「嗯。我确实有说。」 「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多亏那句话,我才能走到这一步。」 「我说的话才没那么了不起。……是说,你怎么突然想要讲这个?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这个,是没错。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会过来。」 面对大感困惑的诗名,元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为什么要偷跑进遥佳家里的仓库、偷走重要的资料?」 诗名诧异地僵住脸颊。脸色逐渐发青。 (啊啊,果真是这样。) 监视器录到的人物就是她。 理应毫无关联的诗名,进入仓库的身影被清楚地捕捉到影片当中。众人认定仓库仅限本家家主出入,因而从未善用监视器的功能。实际上,业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无人留心录影内容,自然也没人察觉仓库已被弄乱。 (诗名没道理能将这些细节掌握得这么清楚。) 肯定有谁怂恿诗名。 「那份资料非常重要。它不见,造成我很大的困扰。现在有急需。可以请你还给我吗?」 元如是请托,诗名瞠目结舌、语调慌张。 「那份资料对小元很重要?困扰?怎么会呢?那个人明明跟我说,要是族内有人看到那份资料,小元就会遇上麻烦。只要资料还在,小元就有风险。所以我才……!」 「那个人?」 听闻元的提问,诗名方寸大乱似地捂住嘴。使劲摇头。 「诗名!我知道单靠你一个人绝不可能进得了遥佳家。到底是谁帮你……」 此时,元突然回想起诗名对自己说「我见到元的哥哥」的样貌。 「是哥哥搞的鬼吗……!」 诗名顿时杏眼圆睁。手缓缓离开嘴边。 「……对不起……我……」 边说边低下头,紧抓住裙摆后,苦闷似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帮小元的忙……可是……」 「哥哥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到遥佳家里拿资料,还教我怎么不被人发现。是你哥哥要我这么做的。」 诗名表情晦暗。 「……哥哥已被赶出家门,所以不能进到遥佳家里。因为父亲强烈反对才被取消继承资格的嘛?哥哥说,元是被迫接下家主的责任,他希望能再次说服父亲,承认他能够胜任,所以需要我的帮忙,不想让元那么辛苦。然后说现在有一份资料让元大伤脑筋,最好是我能把它收起来……」 听闻诗名的 说词,元挑起眉。 还真是大胆的谎言。兄长的一言一行都让元吃惊。 说到这里,诗名痛苦似地换气。接着嘶哑着声音说。 「对不起,哥哥要我不能说。还是应该早点跟你报告才对。」 诗名彻底被元的哥哥给欺骗了。 哥哥会跟诗名有所接触,肯定不是巧合。想必他是在调查过元的交友状况后,选了一个最好骗的对象下手。实在无法原谅。元偷偷握紧拳头。 「我是不是做错了?所以元才在生气?」 诗名的眼底盛满疑惑。 此时若要点头说声「没错」是很简单的事。 (然而……) 元不想因叱责诗名而留下罪恶感。 (这是我跟哥哥的问题,不该把诗名也扯进来。) 「我没生气。你也没做错。只是我现在需要了。所以才来找你拿。」 语毕,诗名的表情明显放松。 (我并不想撒谎,但是……) 因为诗名是很重要的人。 自己时常因她的话语而受到鼓励。这是不争的事实。 元瞬间忆起上次从诗名身上落下的那个皱巴巴的纸袋、袋子里的东西、把那东西放进嘴里时的滋味等等。她将隐藏起来的心情随着纸袋揉得破烂。 (最后……) 接着将昨天见面时她所说的某个词,深深烙印在心底。 「诗名,这礼拜天你有空吗?」 如是问完,诗名猛眨了几次眼皮。 「有是有……」 「那就一起去游乐园吧。最重要的事情差不多可以解决了。我也想去散散心。」 停顿一会儿后继续。 「所以不要说什么最后。」 诗名绷起脸。咬着下唇,眉心皱紧。仿佛正在努力压抑即将溃堤的心境,并以细弱的声调回应。 「……但是现在距离好遥远……」 「那没有影响。」 如此应答的瞬间,似乎看到诗名更加用力咬紧唇瓣。随后才缓缓张口。深深吐了口气,像是要将心底的感情泄出。 「对不起。我并不想让小元感到困扰,却总是只想着自己的事。」 一脸放弃似的表情,耸耸肩。 「……嗯,只是有点寂寞。」 随后换上开朗的表情。 「但是没事的唷。只要小元愿意倾听我的心情,就能感到放松!谢谢你的体贴。」 原先宛如没入深渊的眼神总算取回一丝光芒。 一点一滴地,反覆收集小小的光点。 (啊啊,太好了。) 元一直感觉到,那道宛如他人的面具,终于从她脸上消失。 「呐,小元。」 诗名的声调极其柔和。 「去游乐园的时候,我想先搭云霄飞车呢。因为那个跟小元的感觉很像,我希望能好好享受它。」 (啊啊,是诗名。这是诗名的眼神。) 竟是如此令人感到心安。她恢复精神的笑容,正是元最大的疗愈。 ◇ ◇ ◇ 元回到宾馆,仔细读过诗名交给他的资料。 媒介体必须为转生者的母亲,这点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仪式是怎么失败的? 元的推测无误。果然过去曾在春分之日以外的时间举行过春分仪式。也就是说,两个仪式在日期上多少有所弹性。 接着是仪式的细节。 当元读到历代媒介体的名单时,惊觉一桩事实并大感愕然。 元慌张地执起手机。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激烈颤栗。一度让手机滑落地面。元轻轻拾回,拨电话给兔子。 电话一接通,她立刻冷淡地放话。 『喂?爱使唤人的主人,这次又有什么样的麻烦事呢?』 「别这么说嘛。我知道很对不住你。但这事很重要。」 元游移着视线开口。 「可以帮我查遥佳的户籍吗?」 感觉得到另一头咽了口口水。她的此等态度,令元暗自怀疑其他分家说不定均知晓遥佳身世的秘密。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同样无法挽回。 元感到难以释怀。若是这些小失误再少一些,大家就不用承受打击了。 「兔子小姐,麻烦你了。」 『——遵命。』 兔子的语调似乎掺杂几分惊讶之情,仍迅速恢复平常。 『真没办法呢。毕竟是主人的请托呀。』 兔子深深叹息。 好像老是听到她叹气。元默默感到愧疚,却被兔子接下来的话语吓得瞠目结舌。 『关于刚刚说的爱使唤人。……若您想当个应份的本家家主,这个态度是正确的。指使来自分家的侍从是为理所当然。受使唤更是我的工作。』 「……但是兔子小姐……」 对于担任元的侍从一事怀抱不满之情。 元忍住后半语句。源自自虐之情的疑心只会让自己与对方都受伤。元深吸一口气。转而表达感谢之心念。 「嗯,我会好好使唤的。仰赖你了。」 兔子没有回应。通话已被中断。 其后只能静待她的回覆。 不久后得到的报告,与元预想的一模一样。 ◇ ◇ ◇ 隔天,元藉由兔子的帮忙,偷偷溜进遥佳家里的某个房间。 并在那里找到包装得五彩缤纷的礼物。 ——这是最后一项。 所有事实均已确认。 已不需要躲藏了。 元使劲推开拉门,在走廊上大步前行。附近的人们一察觉元的身影均大感讶异。许多道视线集中在元的身上。然而元毫不介怀。 兔子慌慌张张地追到元身后。 「请稍等。您为何不再隐藏踪迹?基本上我们仍算是非法入侵唷。不躲起来的话……」 「没有必要躲藏。」 「怎么会没有必要。」 「那还用说。」 元停下脚步,回过身。她的脸上稀罕地浮现焦躁之情。元一派轻松地接下她责备的视线,回答道。 「我现在就要去证明遥佳的清白。」 兔子因惊讶而僵直了脸。 走廊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仔细一看,治美正带着几名仆人朝着元逼近。治美脸上仍旧贴着那张平和笑容的面具,不过身后的几位女性都很紧张的样子。 治美语调急促地出声。 「是元大人呀。要来拜访怎么不先知会一声……」 态度与上次不同。声调的抑扬顿挫让人感受到微微的生份。 她正试图与元拉开距离。因为元身为本家家主的立场如今已变得暧昧。随着相对关系更动的此等细微变节,不禁令元感到烦燥,但仍堂堂正正地与她四目相交。 「不过,您应该正要打道回府吧?」 面对治美如此提问,元眯着眼说道。 「为何?我有事要找春分一族说说呢。」 有事,治美呆然重复叨念着。元追加命令。 「马上帮我集合屋内的人。有要事宣布。」 ◇ ◇ ◇ 元要春分的族人们聚集在大厅。 该空间由十坪与十五坪的两个隔间构成,目前则将隔墙拆去。天花板很高。 元特别要求与春分仪式相关之人务必在场。或许因为这个条件,现场来了高达五十个人左右。由于春分仪式刚 结束不久,加上遥佳的状况,不少原本住在别处的人也还留在这里。 元巡视一遍现场亲戚们的脸,咽下因紧张而生的唾液。 治美与浪江在最前方。后方的族人们则明显散发着不信任元的氛围。 就跟之前元宣告「成为家主」那时一样。 充满了困惑与恶意。 心跳加速。手心因紧张的汗水而湿淋淋。感觉一放松下来牙齿便会敲响声音。这种场合真是不好待。元仍试图压制住心底的浓浓胆怯之情。 一定要救遥佳。这是唯一的目标。 兔子则安静地坐在元的身旁。眼见她一如往常的冷静态度,深感应当多多与她学习。 元深呼吸后,站到众人面前,拉高音量说道。 「今天想对大家说明有关春分仪式的事项。大家可能认为仪式失败足以证明春分大人就是背叛者。实际上并非如此。仪式会失败,全因为我能力不足。」 听闻元的主张,现场的族人们愈加躁动不安。 「在此向大家深刻致歉。并且同时详实说明理由。」 「理由倒无所谓,但你打算提到多少仪式的内容?」 一名老人神色严肃,厉声如是说。 元俯视着他回答。尽力选择不会刺激对方的遣词。 「若有必要,可能会全数揭露。」 「仪式仅限春分大人与家主知晓,怎么能说给所有人听!」 老人满脸通红地大吼。 「……我明白了。那么请先让我听听您的意见。」 元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们陆续随着老人发出抗议。 「万一又有人恶用知识怎么办?」 「身为本家家主的立场不稳定,可以如此擅自妄为吗?这算越权吧?」 「要召集我们自该从命,但真是那么重要的事吗?该不会只是要拿些毫无根据的论点来搪塞我们吧?」 「不懂事的年轻人。有想过我们任由一个孩子耍弄的心情吗?」 终究连单纯的怒骂都出现了。元仔细聆听这些难以入耳的话语,深吸一口气后说:「真不简单。能听到各位的意见真是太好了、足见你们全怀着相同的心境、紧紧相连。我感受到了你们强烈的信念。」 接着眼见族人们为元的反应感到疑惑,继续说下去。 「——为了将祝祭术升华得更良善,这份信念从远古传承至今。绝非随口说说便能维持至今。……正因如此!」 元加大音量。 「我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各位的心意被践踏!」 (……还有遥佳的心意也是。) 骚动不已的族人们,随着这句话瞬间恢复安静。 「若是弄错了背叛者,所有的事态都将被颠覆。连各位眼下的心思都会演变至错误的方向,乃至被全盘否定。」 即便如此,仍不该公开一向隐密的仪式内容;面对如此插话的族人,元大声喝叱。「只会蹂躏各位的意念、扭曲事实的习俗不该存在!……各位的目的是想被习俗束缚吗?肯定不是吧?而是要将现在怀抱的这份信念继续传承下去,对吧?」 阻止祝祭术继续被用于恶途。更要让此事态不再发生第二次。 这才是一族的共同目标。 被元如此质问,族人们陷入沉默。 元再次张口。要承认自己的过错需要勇气。若再继续接收恶意,恐将不止是内心发出哀号之程度的打击,即便如此仍不愿放弃。 (——遥佳。) 「春分仪式能将祖先灵魂召唤显世在媒介体上。而媒介体有其特殊的条件。只不过……」 元回想起遥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下自己承受的跟当时遥佳的感受完全无法比拟。 「我选错媒介体了。」 这句话令以治美为首的各族人们大为惊讶。 「媒介体必须是转生者的母亲。我认定治美小姐就是遥佳的母亲,而把她带到进行仪式的房间。然而,真正的媒介体并非治美小姐。」 现场的视线瞬间全集中到治美身上。治美一脸苍白、眼神茫然若失。 「遥佳的亲生母亲是别人。」 历代被选为媒介体的人,全都照实记录于本家家主留下的资料上。 去年的仪式上,被选为媒介体的人并非治美。 那么,遥佳的母亲究竟是谁呢? 元将视线投向治美隔壁的人物。 ——只有遥佳的祖母站在她这边。 她叱责遥佳、担心遥佳。更试图帮助遥佳。 更别提她的房里放着要给遥佳的生日礼物。深受家族习俗束缚的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以遥佳的名字称呼遥佳,并且一手包办许多事务。 要揭露维持至今的秘密亟需勇气。因为这同时亦将使许多念头与心思化为泡影。 就算如此,还是想帮助遥佳。正是这个念头驱使他开口。 「遥佳的母亲是我一直认定为祖母的人,也就是浪江婆婆。」 高龄产妇。 遥佳是浪江生的。由于已届即将停经之高龄,拖了很久才察觉到怀孕之事实。于是只能将遥佳生下来。 同时更为了替族内留下香火。 考量到女儿迟迟未有小孩的心境,以及浪江自己的年龄,便将遥佳归作治美的养女。 至今为止的媒介体一直都是浪江。然而只准春分大人与家主知晓仪式内容的无意义惯例,使得身为媒介体的当事人毫不知情。再加上元的知识不充份,才引发了这次的悲剧。 「既然遥佳的母亲是浪江婆婆,那么春分家主照理也不是治美小姐……」 说到这里,只见治美双唇不停颤抖,一脸失神。缓缓低下头。 虽然话题转以浪江为中心,她仍不受影响似地维持漂亮的坐姿、挺直背杆,凝望着元的双眼。元亦回应她的视线。 「浪江婆婆。我想救遥佳,请您协助我。」 这是一道委婉的命令。 元希望透过将自己家主的身份,赋予浪江在春分一族当中使遥佳重获自由的权限。虽然家务实质上由浪江掌控,春分的家主仍是治美,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浪江也不方便明白强救遥佳。因此元只能靠这等手法赋予她权力。 「浪江婆婆。」 元再次唤叫,浪江双眼炯炯有神地仰头。 「……既然您说春分大人,不,遥佳不是背叛者的话,我自将尽己所能证明之。这也是为了遥佳好。」 浪江凛然的声调感觉颇为可靠。 「那么就再次执行春分仪式吧。以您为媒介体,再度召唤春分大人。」 元这么一说,现场的族人们骚乱起来。 「分家仪式一年只能举行一次。而且春分大人只有春分之日才会现身!」 元眯着眼应道。 「这就奇怪了。跟我所知的情报有所出入呢。」 语气之冷漠,使得族人们霎时安静下来。 「各位过去应已多次在春分之日以外的日期举行过春分仪式。而且每次都成功。没记错的话,六年前也是在秋天举行的。……为何要隐瞒?因为我可能很快就不是家主了?」 现场的人们纷纷露出困惑的样子。甚至有人不敢与元对视。 「在确定范围内,只要白天与夜晚的长度大致相同的日子,不论是春分仪式抑或变体仪式均可择日改行。那么,仪式刚结束才三天,今天应该也可以。」 没有人对元的说词表示反对。沉默即为肯定之意。 「诚如本家家主所言,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就让遥佳化身为春分大人吧。……立刻举行变体 仪式。」 浪江平静地宣告。元则缓缓摇头。 「——不,没有那个必要。」 接着走到旁边的拉门,慢慢拉开。 「遥佳,过来吧。」 元这么一叫唤,待在另一边的遥佳不禁吓了一跳。 遥佳眼眶泛红且湿润地望向元。双颊消瘦,感觉连脖子都小了一圈。恐怕没有好好进食,或是被幽禁造成的压力。遥佳手里紧握着樱花枝条,尽管样貌十分憔悴,眼底仍蕴着坚强的意志。元事先拜托兔子将遥佳带到隔壁房间。 「刚刚的内容你都听到了吗?为了证明遥佳,不,春分大人的清白,希望你帮忙一件事。这张纸记载了春分仪式的作法。是春分大人写的。请遥佳执行。」 「……我来执行吗……?」 「没错,不是春分大人,而是遥佳。」 此时若让春分大人上场,今后除了元与浪江,便再也不会有人正视遥佳的个人存在价值。若只是要成功重现春分仪式并消除嫌疑,不一定非得要春分大人不可,遥佳应该也能办得到。 遥佳亲自举行春分仪式。将自身力量用于洗刷自己的嫌疑。 让族人们亲眼见证这一幕,实在有其重要意义。 「听了那么多可能会让你感到痛苦的内容,相信你很不知所措。倘若真的没办法,也可以等到遥佳心情平静下来再说。」 元说话的同时投以温柔视线。浪江亦接续着说道。 「遥佳,善加执行你身为春分族人的义务。照你自己的意志。」 突然,遥佳紧抿住唇。 「我可以。」 遥佳将手里的樱花枝条递给元。并从元手中接过纸张。 「若能藉此洗清春分一族的污名,我什么都愿意。」 语毕是一道灿烂到仿佛能击退痛楚的笑容。 被告知原以为是祖母的人实际上是亲生母亲,甚至受到族人们如此无情的对待。遥佳仍不改初衷。 面对这样的遥佳,元深切体会到她的坚强。 因此才更希望能帮助她。 元绝不愿眼睁睁看着充满生命力的樱花花苞,在绽放之前便折损。 ◇ ◇ ◇ ——仪式顺利成功了。 遥佳以浪江为媒介体,成功召唤出春分大人。 族人们深深震撼于发生于眼前之奇迹。原本能够见证春分仪式成功瞬间之光景的人并不多。想必是因为这样,众人的反应才会如此大受动摇。 浪江的样貌转换为春分大人。某种神秘的力量,让她的脸孔、头发长度、乃至体态都看起来像是春分大人。 这就是春分仪式。能将祖先的灵魂召唤至媒介体身上的术法。与巫女不同。能够改变视觉下之外观的这个仪式,堪称为奇迹之术。 春分大人缓缓睁开眼,目睹遥佳身影后惊讶地瞠目结舌。 「……难不成你是……遥佳?」 「春分大人?」 遥佳来回瞄向手里的纸张与春分大人。看来尚未体认到这是自己施术的结果。附在浪江身上的春分大人,将手搭在脸上,凝视着遥佳。 「能像这样见面还是第一次呢。真是奇迹。……不,不该这么说。把意志行使之成果唤为奇迹似乎有些失礼呢。」 「没想到竟能召唤出春分大人……」 遥佳愕然地看着元。 「春分大人也是我们的祖先嘛。那么应该符合条件才是。……好啦,春分大人。有事想向您请教。」 听闻元的话语,原本正座着的春分大人悠然地站直身子。长长的发丝滑落,发出唰啦的声响。 「请说。」 背挺得笔直,轻柔地微笑。 元十分认真地提问。 「之前听春分大人提过,自己并非创造转生术的犯人,困难之处在于证明。单一的暧昧行为。可以请您现在于此重现这个行为吗?」 「在这里……?」 春分大人忧虑似地环视四周。元深深点头。 「没错。在大家面前证明春分大人不是背叛者。」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纤细的手指将发丝拢到耳后,露出艳丽的笑容。缓缓走近元。双手放上元的肩头。缓缓将脸逼近。 还来不及开口询问春分大人的意图,元的双唇已被春分大人占据。 炽热与柔软的触感随着呼吸窜入口中。 一阵热潮令人头晕目眩。 元几乎要站不住脚。 随后,她的唇瓣远离。 「本家的家主大人,我深爱着你。不论经历多少时光,即便被困在永无止尽的循环里,即便你早已逝去。」 她充满光泽的双唇持续吐露着爱的言语。 「我绝对不可能危害你、乃至你的子孙。」 真挚的视线投射而来。 现场的人们一阵骚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遥佳亦呆愣地微张着嘴。希望她很快忘记今天的事。 面对尚无法从过度冲击中恢复的元,春分大人接着放出更令人惊吓的发言。 「若是这样还不相信的话,姊姊只好让你用身体感受一下姊姊的心意啰?」 「不、不了。我不是当年与春分大人订下婚约的家主。」 元慌张辩解。春分大人的脸亦随之泛红。 「……说的也是呢。这样就变成外遇了。那可不成。」 春分大人害羞似地笑道。 ——春分大人是何等地深爱着当时的本家家主呀。 这份感情如此真诚,春分大人绝不可能背叛本家家主。 任谁看了都能得出此等结论。 ◇ ◇ ◇ 其后,仪式同样由遥佳结束。作为媒介体的浪江多了几分疲劳感,但意识很清楚。恢复后立即向族人们发出指示。元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大致像是安排通知其他分家春分大人并非背叛者一事。 ——浪江的表情有几分僵硬。 元心底生起不祥的预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浪江正在凝视的是—— (遥佳的母亲——不对,遥佳的姊姊,治美。) 脸上仍是那副朦胧的笑脸。她朝着站在浪江身边的遥佳走去。 元内心紧张不已,默默望着那头。 (遥佳的嫌疑已洗清。亦证明了她不是春分大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然后,治美会如何呢?) 想必事态不会朝坏的方向发展。实际上,族人们投向遥佳的眼神亦与先前大为不同。所以,治美想必也有相似的心境。 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如电流般打上身的紧张感让人很不舒畅。 治美站到遥佳身前,悠哉地开口。 「春天的公主,春分大人。」 治美如是称呼遥佳。 一瞬间,元的胸口涌出大量的热气,不知来自愤怒抑或心寒。 「——愿您今后永保高洁。」 治美的话语令元感觉仿佛顿失了体温。 遥佳那么努力,治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与先前同样的脸、同样的表情、吐露同等空洞的言语。 而且这次还是当着遥佳的面。 (——简直不可原……) 在元的情感爆发之前,遥佳凛然的声音抢先传出。 「是的,母亲大人。愿春分一族今后永保高洁。」 遥佳貌似毫不介意地微笑着。 目睹遥佳的反应,治美露齿而笑。微微驼着背,踏着悠 然的步伐离开房间。 遥佳保持着笑容,一直目送治美远去。 看遥佳那么努力保持精神的姿态,元感觉胸口被揪紧一般。 怎么可能不悲痛。 怎么可能不受伤。 然而遥佳仍然不把脆弱的心境展现于外。不是无法展现,而是想以自己的意志、堂堂正正而行。 周遭的族人们似乎也对两人异样的往来而感到不知所措,房里的气氛颇为沉重。 「……对了。遥佳,你在这边等一下。」 顺利缓和气氛的是浪江的话语。 (突然又怎么了?) 浪江离开房间,很快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那个包装得五彩缤纷的四方形盒子。 ——元认得这东西。 遥佳困惑不已地来回望着浪江与她手里的东西。 浪江将盒子递到遥佳眼前。 「这是给你的。完成那么困难的仪式,真了不起。你很努力唷。」 被交到遥佳手里的,正是元在浪江房里找到的,要送给遥佳的生日礼物。 遥佳微微发出呻吟。 元望着她们俩,忆起某句话。 ——我想要的不是春分大人送的,而是母亲送的礼物。 这是遥佳的愿望。一股每个孩子都会有的心情,她却一直隐忍着,好不容易才能化为言语道出的梦想。 遥佳一脸愕然地双手抱住盒子。皱起眉心,抖着双唇。 至今为止,遥佳一向矜持着不输给大人的凛然与坚强之态度。 ——即便如此。 眼下的她正不断滴下斗大的泪珠。 这并非源自被幽禁而脆弱崩溃的眼泪,亦非承受不住孤独而溢出的眼泪,而是充满爱情与喜悦的眼泪。 「奶奶,谢谢你!」 遥佳满脸笑容地用她至今最小孩子气的声调如是说道。 ◇ ◇ ◇ 真是漫长的一天。离开遥佳家后,元在兔子的跟从之下,走在通往大门口、庭院间的小路上。 夜晚深重漆黑,无法欣赏庭院的美丽风景。连提灯的光芒也显得微弱。 兔子走在元前方的背影,与第一次见面那天的光景重叠。 那天,兔子为元的不成熟而抱持不满,甚至将提灯扔到元身上。 与如今悠扬走着的她大相迳庭,当时她激烈的情绪令元大感惊讶。 「本家的人就在前面等着……有什么奇怪的吗?」 兔子回过头,看见元微笑的脸,不满似地揪起唇瓣。 元轻轻挥手应道。 「今天应该不会用灯丢我了吧?」 「您这么希望我扔吗?」 「当然不是。先说好,刚刚那个绝对不是命令。」 我知道。兔子如是回应,回过身面向门口。走了几步后,元又说道。 「兔子小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您请便。」 「谢谢你。多亏有你在,我才能让遥佳……」 「真不成熟。」 兔子打断元的话,同时亦未停下脚步。 「请原谅我刻意使用您听得懂的词句。」 (这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嘛。) 兔子背对着元,以比平时更强力的口气说道。 「救出遥佳小姐是您自行达成的成就。我以侍从的身份给予协助,但也仅止于此。解读浪江大人的心绪、并对我下达正确指示,全是您的……」 兔子苦闷似地吐了口气,轻轻摇头。绑成一束的头发随之摆动。仿佛体现了她内心的动摇之情。 「总而言之,您没有必要跟我道谢。」 「不过,要不是兔子小姐的帮忙,我绝对救不了遥佳的。所以还是很感谢……」 「死脑筋。」 兔子一贯毫不留情的遣词,然而这次元强硬接话。 「我真的很感谢你……」 「您再纠缠下去,我要叫人啰。我会哭叫自己被侵犯,然后把提灯扔到您身上。」 「……我怎么可能侵犯你。」 「我想也是呢,哪有人会笨到在婚约对象的家里对侍从出手。就算遥佳小姐还不到能生小孩的年纪,这么做还是太没节操了。」 (又在曲解我的意思了。) 「总之,我的工作并不值得您道谢……」 面对兔子不肯听从的态度,元苦笑着加快脚步、试图拉近与她的距离。 ——然而脚下却被卡住。 元差一点没跌倒。由于兔子机敏地扶住元的身子,元才勉强站定。元挺直身子,慢慢离开她的手。害羞似地笑着。 「抱歉,我太粗心了。」 「主人,您没事吧?」 兔子一脸担忧地皱起眉。将提灯靠近地面。 「这一带是石板地,请务必留心脚步。」 藉由提灯的光线,可以见到大小各异的石头铺在地面上。想必是将未经加工的石头,以其自然的形状拼凑并嵌入路面。因此石头与土壤之间的高度多少有些落差。元应该就是因此被卡住的。 「……都是我没事先察觉。」 「哪那么夸张。」 元愕然地拉高音调,兔子仍一脸无法接受似地说。 「一点也不夸张。主人,您听好了。事情就是这样。确实照亮您的脚边就是我应行的工作。」 兔子思索了一会儿,改变身体面对的方向。 「嗯,这样就成了。」 兔子站到元的身边。 提灯温暖的橙色光线投射于兔子与元的脚边。 这样就不会跌倒了。 元与兔子并肩前行。元望着她的侧脸,微微低下头。 「兔子小姐,谢谢。」 「……您再不收敛的话,我真的要喊人了。」 语毕,兔子将视线抽离。脸颊微微泛红。 这是元所见过她最像少女的一个表情。 ◇ ◇ ◇ 遥佳一事的骚动大致平息,生活恢复平时的节奏。 深夜时分,元走在步道上。突然觉得口渴,本家的冰箱里却没有汽水。虽然可以派家仆去买,却不想用这等小事麻烦人家。由于路灯很亮,倒不觉得很暗。只不过这个时段,路上没什么人。 怀着微微的不安全感,元走向本家附近的自动贩卖机。 想着要赶快买好回家,按下自动贩卖机的柠檬汽水按钮时,背上突然窜过一道寒气。元反射性地闪到一旁,眼角瞥见球棒状的东西挥舞而下。啪当一声闷声传出。 「……哥哥……」 元低声唤道,旦重新执起球棒。自动贩卖机的外壳微微凹陷。可见哥哥使了多大的力道。要是打中可就惨了。元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更低了。 插图 「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打中的呢。不过就算打得中,也没打算取你性命就是了。」 旦语气轻浮地说道。 「你为何要这样……」 听说在证明遥佳并非转生术的施术者之后,旦便消失了踪迹。至今为止,他到底都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当然是想藉此泄愤啊。有必要这么惊讶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啊?真够笨的耶!」 可能因为受到辱骂吧,元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元睨向旦。 「我也有事想当面问哥哥。为什么要把诗名扯进来,破坏遥佳的仪式?现在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若是真的打中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哪需要处理!……我只是想 终章 迁移的旁节 元作了一个梦。 现场正在准备仪式。地点为遥佳的家,时代似乎不同。 (这是……爸爸过去的……记忆吗?) 某个房间里。眼前的治美正背对这头。抱着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发着呆。似乎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听说你在找我?」 向她搭话,结果治美吓了一跳。讶异的视线投向这边。 「不好意思。照理应该由我主动才是。」 「无所谓。所以有什么事呢?」 治美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 「遥佳追着猫,迷路了。想请家主帮忙。」 可以呀。这么回答后,治美似乎松了口气。元将注意力放到治美手上的盒子。濑又向治美说道。 「……那个,今年又没能交出去啦?」 「真是丢脸。原来您都知道。……没错,这是要准备给遥佳的礼物。兼具奖励她进行仪式的辛苦之用意,每次都有准备,却总是……」 「开不了口?」 「嗯,还没办法。实在没有勇气。那孩子,这次得挑战比以往更困难的仪式,但我却……。不过总有一天……嗯,说不定下次生日就能……」 面对祈祷似地低语着的治美,濑投以残酷的话语。 「这个梦想是不会实现的。你已经输了。任谁都很难认定转生者除此之外的存在价值。」 这句话令治美杏眼圆睁。濑毫不介怀似地继续。 「更何况遥佳还是你的……」 「就算是这样!」 治美一脸狼狈地喊道。 「总得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起步。即便现在还没办法,总有一天。」 她颤抖的语调饱含焦躁感。濑仍断言道。 「梦想只是梦想。不过是漂亮话。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一切都还没开始。至少,我什么都还没能做到。」 「在你办不到的期间就会梦醒了。那道意念只会压垮你自己而已。那么不如不要去想,反而比较轻松唷?你不觉得吗?」 「……」 治美不发一语。眼底渗着不安之情,低头。 「虽然我这么说,仍然对你寄予同情。」 「——感激您。但我还是想把遥佳当作自己的女儿。」 治美猛地抬头,如是宣言。 闪闪发亮。 仿佛遥望着某个眩目不可及的事物。 治美的双眼闪灿着微光。 「总之,我现在很担心迷路的遥佳,得赶快找到她才行。」 脸上没有那层朦胧的阴霾,而是如春天般和煦的表情。 治美露出微笑。 这是一段曾经的记忆。 父亲一语成谶,治美的梦想没有实现。 如今治美的眼神与表情早已失去当年的神色。 (为什么我会觉得诗名与治美很相似呢?) 现在终于可以理解。 两个人都放弃了。虽然说着要从自己办得到的事着手,却已先判定了未来的结局。 然而诗名已重新站起。她没有放弃尚存的可能性。自行察觉到即便元搬家,也不会就此见不到面的事实。 (然而治美小姐却……) ——因为等您长大,就更难改变了。 浪江对元说的这句话,实则为她自身体验之感想。 遥佳的礼物原本都是治美准备的。然而随着年数的累积,逐渐地无法再准备,不对,是不再准备了。 而浪江则接续了这个习惯。 代替自行摧毁初衷的梦想与希望的女儿。 代替放弃一切、选择不变之事物的女儿。 代替那个内心脆弱的女儿。延续她无力维持的心情。 古窑家的独生女·治美领养子嗣,让家族血脉得以传承。然而多年来,治美迟迟未能怀有一子。连查明原因的勇气也没有,无法正视此等现实,将母亲的女儿视为自己的女儿。 心想,这么一来,便能同时稳定住舆论与族里的面子。 然而再怎么隐瞒,许多责备的声音仍不断传入治美耳中。 结果那个女人还是没办法生小孩嘛。 连同小孩的事,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只看自己想看的,成天漠然渡日。 仅在表面上把遥佳小姐视为女儿是没用的。脑筋都动在奇怪的地方。 事情都是浪江大人在作。那女人没有一点行动。就只是个人偶家主。真是没用。 一副把春分大人的奇迹当作自身成就的样子。狐假虎威,肯定很爽快吧?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她在那边自以为地享受成果。 即便实际上从没人这样说过。 即便实际上从没人这样想过。 脆弱的心很容易对自己产生恶意;诸如「连我都这么想了,大家肯定也这么觉得」云云。 遥佳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如此简单,却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想到今后必须持续面对并与其对抗,治美便先举了白旗。 最后的最后,治美仍无法守护住自己的心。 (但是这样又有哪里不对?) 任谁被置于那等状况之下,都无法维持正常。成天被自己制造的各种恶意包围,总有一天会崩溃。 实际上,治美就崩溃了。她所描绘的幻梦消逝无踪。没有办法重拾。 因此浪江接纳了这样的治美。浪江告诉治美,不必责备自己,会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其他的事全交给我就行了。于是浪江代替她,以春分大人的名义,送礼给遥佳。 浪江守住了治美的心。 为了不让治美继续挂念着结局。 为了守护仍有大好未来的另一个女儿。 (并且也守护了我。) 因为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屈服于脆弱的心,才赋予那等温柔体贴的言词。 得知治美并非自己亲生母亲的遥佳。 在被救出牢狱后,仍受到治美冷漠对待的遥佳。 从亲生母亲,也就是浪江那里收到礼物的遥佳。 相信她其实很开心,也很满足。 (好想见遥佳。想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仍闭合着的眼皮下,流出一滴泪珠。 ◇ ◇ ◇ 时间来到假日,元与遥佳外出赏花。听说附近公园的樱花树正值盛开,遥佳撒娇要求元与她同行。公园内种植染井吉野樱及枝垂樱等等不同种类的樱花树。尤其是并列于步道两旁的枝垂樱,形成了状似拱门的姿态。各处装饰着和纸灯,夜晚时的点灯更让樱花闪现美妙的光芒。 「元,你看!樱花开得好漂亮唷!」 遥佳仰望高处,情绪十分亢奋。见遥佳已完全恢复精神,元松了一口气。 「好想再靠近一点看喔。」 遥佳将手放到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唐突一个拍掌。 「对了,元!肩膀借我坐!」 好的、好的,元如是说着,让她坐上自己的肩头。笑得开心自然是好事,不过希望她别乱动。元抓好她的脚踝,朝着公园里最大的樱花树走去。 抬头一看,遥佳正双眼发光地将手伸向樱花树枝。 元微笑着说道。 「这次别再把它折断啰。」 遥佳瞠目结舌。 「……元。」 灿烂的笑容之后,紧接着不满似地红着脸颊与鼻头。 「你终于想起跟我初次见面的事了。有够慢的。」 如是说着,遥佳却一脸窘迫。 「不过我也没资格抱怨呢。毕竟我还是没学会魔法。」 元露出苦笑。 (其实我还没想起来。) 只是昨晚在梦里窥见了父亲的记忆。 遥佳追着本家里的猫而迷路。被父亲要求出发寻人的元,顺利找到遥佳。 之后,元跟遥佳一起玩了一阵子。期间遥佳说想要吊挂在樱花树枝下,努力跳着想要攫住树枝。最后把树枝给折断。 不知如何面对啜泣的遥佳,元只好用胶带把截枝黏回去。而年幼的遥佳则大喊「是魔法!」而擅自认定。其实说穿了没什么了不起。 猫儿、樱花、迷路的孩子、魔法师。 遥佳特别重视的事项,全都与元初次邂逅时有所关连。 「不过,就算我又不小心把它折断,元还是会帮我修复嘛?」 对上遥佳的笑容,元点点头。 她心底的伤已慢慢复元。所以应该可以问了吧? 元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遥佳在家里还是被当作春分大人看待吗?跟治美小姐……。治美小姐以前不是那样的。所以我想说,说不定……」 骗人的。元很明白这不可能发生。 治美早已放弃。连改变一事也放弃了。 元刚刚想接续的话语完全无法安慰到遥佳。 明知只有让她暂时放松的效果,元还是想给遥佳一些希望。 「元真是个傻子呢。」 「你说啥!」 「那种事,我老早就知道了。」 遥佳的话语令元陷入沉默。 「我到元的家里玩、后来迷路的时候,最先担心我去处的就是母亲呀。我有听到母亲极度慌乱的声音,远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遥佳的声调凛然。 「虽然母亲如今已不像以前有精神,我仍然记得母亲真正的说话声调、还有她的心情,所以还是喜欢的。」 永远喜欢母亲。遥佳清晰地扬言。 「母亲现在还是唤我为春分大人,不过无所谓。奶奶跟父亲都在。母亲肯定也有一天会恢复的。」 遥佳清澈的声音赶跑了元认定已经没救的心境,敞开了元的心胸。 「……可是遥佳是遥佳啊,不是春分大人。」 「没关系,我愿意当春分大人。」 她的话让元惊讶地睁大眼。 「因为,春分大人可是元初恋的对象呢。」 仿佛心脏突地被揪紧。害羞之情染红了脸颊。怎么连这个都曝光了。遥佳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你没想到我会知道吗?是笹殿跟我说的。」 真多事。元咬牙切齿地想。反观遥佳则乐开怀。 那我也跟你分享我的秘密吧。她接着说道。 「其实我的初恋对象,是元唷。」 元全身僵直。缓缓抬头望向遥佳。 「吓到了吗?」 遥佳的手抚上元的头。 「如果我跟春分大人是同一个人,那么我跟元的初恋对象就是彼此了呢。」 她手心的温暖在头顶上来去。 「而且我们现在有婚约,将来还要共结连理。」 感觉越来越不好意思。 「那么彼此的初恋都算是修成正果。」 遥佳俯视着元的脸庞。 「也就是两情相悦呢。」 她反向投射在元视野里的脸,正露齿而笑。 ——与其一直急着前进,不如暂时止住脚步,好好确认周遭的情况。 元总算理解浪江说的这句话。 同时忆起遥佳曾对着元说。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再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虽然元早已忘记这个约定,她仍忠实地守着。 (遥佳真的是很了不起。) 闪闪发光,十分眩目。 元不禁眯起眼。 「元,可以再高一点吗?我还是碰不到樱花。」 元遵从遥佳的要求,垫起脚尖。 (其实我一直误会了。) 「再高一点……」 遥佳使劲伸长手。 (我以为实现她的愿望,就能让她绽放。然而,) 「啊,就差一点点了。」 她伸展的手掌背着阳光,又白又亮。 (她靠着自己的力量缤纷绽放。如此强而有力地。) 「碰到了!」 (这等姿态,实则比魔法还更加——) 元的视野里,有着遥佳如春天般清朗的笑容。 后记 午安。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我是鸟村居子。 刚开始下笔此作时,我正热衷于进行东京都内的豚骨拉面巡礼。不久后与粗面的海鲜豚骨拉面邂逅,深深沉迷于这个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口味;接着迷上猪油系汤头融合咸味与甜味的美妙;更对引发话题的二郎系产生兴趣,却搞错店家跑进角富士系的连锁店,更夸张的是第二次又误访家系拉面,反为盐味拉面之美味而大受感动,最终总算认识了我最爱的鸡汤盐味拉面。鸡汤盐味,好吃到受不了。最近多了许多有卖这个口味的拉面店,深感欣喜。 虽然也想和前面这段一样来谈谈幼女,但还是自重一下,页数也不够用。 关于这个作品,里面有个角色的设定被改过两次,我偷偷祈祷有人能爱护这个孩子,只有一个人也好。 接下来于此聊表谢意。责任编辑的仪部先生,感激您以准确的建议引导这部作品完工。负责装订的人、负责校正的人、业务员们、总是替我加油的家人与朋友们、参与这个作品的所有人士,还有现在将这本书拿在手里的读者们,衷心感谢。 鸟村居子敬上 本作的未采用草图。 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 久未接触的读者们,好久不见,我是有河圣。 这是我在fami通文库参与的第二个系列作品! 由于是黑色长直发的设定,因而有了参与的机会,替这部作品画了插图。 本次献上的未采用草图为诗名制作泡芙的情景。 午安。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我是鸟村居子。 刚开始下笔此作时,我正热衷于进行东京都内的豚骨拉面巡礼。不久后与粗面的海鲜豚骨拉面邂逅,深深沉迷于这个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口味;接着迷上猪油系汤头融合咸味与甜味的美妙;更对引发话题的二郎系产生兴趣,却搞错店家跑进角富士系的连锁店,更夸张的是第二次又误访家系拉面,反为盐味拉面之美味而大受感动,最终总算认识了我最爱的鸡汤盐味拉面。鸡汤盐味,好吃到受不了。最近多了许多有卖这个口味的拉面店,深感欣喜。 虽然也想和前面这段一样来谈谈幼女,但还是自重一下,页数也不够用。 关于这个作品,里面有个角色的设定被改过两次,我偷偷祈祷有人能爱护这个孩子,只有一个人也好。 接下来于此聊表谢意。责任编辑的仪部先生,感激您以准确的建议引导这部作品完工。负责装订的人、负责校正的人、业务员们、总是替我加油的家人与朋友们、参与这个作品的所有人士,还有现在将这本书拿在手里的读者们,衷心感谢。 鸟村居子敬上 本作的未采用草图。 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 久未接触的读者们,好久不见,我是有河圣。 这是我在fami通文库参与的第二个系列作品! 由于是黑色长直发的设定,因而有了参与的机会,替这部作品画了插图。 本次献上的未采用草图为诗名制作泡芙的情景。 关于内馅,个人喜欢灌到泡芙里面的作法。 若要掺入水果,则喜欢切丁的。 明明刚熬了一整夜,却突然有了想吃甜点的冲动。感觉对胃很不好呀… 那么各位,我们就下一作见啰!(咀嚼咀嚼) 午安。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我是鸟村居子。 刚开始下笔此作时,我正热衷于进行东京都内的豚骨拉面巡礼。不久后与粗面的海鲜豚骨拉面邂逅,深深沉迷于这个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口味;接着迷上猪油系汤头融合咸味与甜味的美妙;更对引发话题的二郎系产生兴趣,却搞错店家跑进角富士系的连锁店,更夸张的是第二次又误访家系拉面,反为盐味拉面之美味而大受感动,最终总算认识了我最爱的鸡汤盐味拉面。鸡汤盐味,好吃到受不了。最近多了许多有卖这个口味的拉面店,深感欣喜。 虽然也想和前面这段一样来谈谈幼女,但还是自重一下,页数也不够用。 关于这个作品,里面有个角色的设定被改过两次,我偷偷祈祷有人能爱护这个孩子,只有一个人也好。 接下来于此聊表谢意。责任编辑的仪部先生,感激您以准确的建议引导这部作品完工。负责装订的人、负责校正的人、业务员们、总是替我加油的家人与朋友们、参与这个作品的所有人士,还有现在将这本书拿在手里的读者们,衷心感谢。 鸟村居子敬上 本作的未采用草图。 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 久未接触的读者们,好久不见,我是有河圣。 这是我在fami通文库参与的第二个系列作品! 由于是黑色长直发的设定,因而有了参与的机会,替这部作品画了插图。 本次献上的未采用草图为诗名制作泡芙的情景。 午安。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我是鸟村居子。 刚开始下笔此作时,我正热衷于进行东京都内的豚骨拉面巡礼。不久后与粗面的海鲜豚骨拉面邂逅,深深沉迷于这个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口味;接着迷上猪油系汤头融合咸味与甜味的美妙;更对引发话题的二郎系产生兴趣,却搞错店家跑进角富士系的连锁店,更夸张的是第二次又误访家系拉面,反为盐味拉面之美味而大受感动,最终总算认识了我最爱的鸡汤盐味拉面。鸡汤盐味,好吃到受不了。最近多了许多有卖这个口味的拉面店,深感欣喜。 虽然也想和前面这段一样来谈谈幼女,但还是自重一下,页数也不够用。 关于这个作品,里面有个角色的设定被改过两次,我偷偷祈祷有人能爱护这个孩子,只有一个人也好。 接下来于此聊表谢意。责任编辑的仪部先生,感激您以准确的建议引导这部作品完工。负责装订的人、负责校正的人、业务员们、总是替我加油的家人与朋友们、参与这个作品的所有人士,还有现在将这本书拿在手里的读者们,衷心感谢。 鸟村居子敬上 本作的未采用草图。 若有第一次接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 久未接触的读者们,好久不见,我是有河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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