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药膳师》 001 萌物傍身 顾倾城是被一阵刺骨的冰寒给冻醒的,呼吸中充斥寺庙特有的醇厚的珈蓝香味儿,朦胧如梦境。 虽然对她来说从极其不适的昏迷中苏醒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样深入骨髓的僵冷,连手指尖都不能动弹一下,她还真没体验过。 她自从出生就不曾下地走过路,医生曾经断言她活不过六岁,可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忙里偷闲在用淘宝给自己挑选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在同龄人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在家人的陪同下,空中飞人一样遍求名医,在同龄人玩跷跷板、跳皮筋的时候,她正在体验价值百万的医疗器械的治疗。 她吃过苦得浑身打颤的药,扎过带着电流的针,二十年间,家人不知道签署过多少次病危通知单,厚厚的一沓纸,用一根十厘米长的钉子钉在墙上,昭示着顾倾城的顽强意志。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是我来承受这一切呢?”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所幸伴随着病苦,上帝赐予她超人的智商和非凡的耐心,她实践出来的古方药膳,让顾家经营的连锁酒店独树一帜,在周围大酒店纷纷关门之际,顾家依然赚得盘满钵圆。 所以,她只能说,不幸和幸运一样,都需要有人去承受——命运么,休论公道! 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她的住院名目日益增多,什么心脏衰竭、肾结石、肾积水、胆囊炎、肺炎、支气管炎等等,好像她身体的器官一个个的功能都需要修补似的。 她曾经想过,真的死了,就把遗体捐赠给需要的人或者用来做医学研究,可是照她身体的情况来看,除了她的眼角膜和大脑之外,能用的健康器官非常有限。 她最遗憾的事情,是从来都没有上过学,原因当然不是什么“自强不息、不向命运低头之类”的高尚理由,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交朋友,认识热情帅气的男孩子,谈一场简单的恋爱;当然,与此相对的是她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学习,研究自己精神的困惑和身体遭遇的那些病痛。 她没打算做张海迪那样的励志人物,也不曾妄想过成为史铁生那样的文学家,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病人”,想了解一些和病痛有关的知识,她觉得这是认真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 久病成医,智商超群,她曾经保持过一天十万字的阅读量,附带做笔记的那种阅读,不是一扫而过。 她的专业知识除了配合医院需要,指挥雇佣人员熬制各种养生膳食、调配熬制中药药剂做慈善之外,还有康复研究。 她专门建了一座设备超前的医学研究室,她最热衷的课题就是利用国外离子对撞分解的原理,尝试激发失去控制力的生命肌体的潜能,她到底还是对自己不能站起来耿耿于怀,或者说还心存幻想。 对了,刚刚她在淘宝的时候,助手急匆匆地跑去告诉她,送来已经一个月的那只濒临死亡的边境牧羊犬,在做离子对撞分解变异细胞的治疗过程中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用心地照顾那只老病衰弱从前线退役的家伙,亲自动手给它洗澡吹风梳毛喂药,还给它取了俗不可耐的名字花花,那狗不愧是智商拔尖的,她一喊花花,它虽然病入膏肓,却仍然能从眼睛里传递出类似羞恼无奈之色,那萌模样,逗得她开怀大笑。 一人一狗相处很默契,像同病相怜,又像是惺惺相惜。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在她的脸上添舐,冰冷麻木的面孔一点点地恢复了感觉,清晰的触觉和腥气让她毛骨悚然,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啊——”顾倾城失声尖叫,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头边正在添她面孔的东东竟然是一只狗,准确地说是一只小小的边境牧羊犬崽崽! 那狗狗看她醒来,乌溜溜的眼睛笑眯眯地歪着头打量她——笑,狗怎么可能会笑? 吓得顾倾城一骨碌就滚到床的最里边,甚是敏捷。 她的惊呼声随着自己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顾不得看那只狗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会翻滚的身体,她的腿和脚刚刚好像动了! 这怎么可能! 震惊过后,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拧一把大腿——她从大腿以下的部位都是毫无知觉的。 可是现在,虽然指尖处感觉到冰冷,可是肌肉的弹性丰满,手指捏拧带来的清晰痛感,让她惊骇,这哪里是她曾经萎缩的病体? 这是她的腿么? 她迟疑着用两只手隔着衣服环着大腿比划了一下,手指粗短,这条大腿需要这样的三只手好像才可能环一圈,目测也——太粗了些! 顾倾城看看白白胖胖的两只小手,肉肉的、嫩嫩的,这太诡异了,哪里是她那瘦削骨感的手呀! 一时间无法想通怎么回事,低头这才发觉凉意来自身上的这件湿润的衣服,貌似,这款式还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身下硬硬的质感,不是她熟悉的软得像云一样的特制床垫,反倒像是冰冷的地板,不对,目测是一张窄窄的只有一米二宽的硬板床,上边铺着暗色的看不出质地颜色的薄褥子。 她茫然四顾,身后是灰泥涂抹的墙壁,头顶是木质的房梁,整个房间只有一床一桌而已,而且那桌子的款式十分朴拙。 “顾女士,是你么?”一声细细的童音轻轻地喊她。 “谁?谁叫我?”顾倾城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那透着一道光亮的门缝处吹来一股寒意。 侧耳倾听,并没有人经过的脚步声。 “我在你身边,你是顾倾城么?”那个细细的童音带着疑问。 顾倾城顺着声音,停留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那只小小的慵懒地爬在床边的狗狗身上,眼睛瞪得圆圆的。 “是我说的,别吃惊了,我早就吃惊过了,快说你到底是不是顾倾城!”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继续,伴随着的是狗嘴巴一张一合。 顾倾城愣愣半晌,很想尖叫,可是,头脑转动之间,那声音传出后却成了困惑的笑声,她点头。 那狗狗歪着脑袋,眼珠儿转了转:“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 顾倾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盯着那只小狗,试探道:“花花?” 那狗狗一副释然的模样,撇撇嘴:“人家才不叫花花,土死了,不准你再这样叫。” 顾倾城笑得更开了,伸手过去抱它:“我只认识一条叫花花的牧羊犬,虽然和你的品种一样,可是已经老到被允许安乐死,连叫都叫不动,而你明明是只这么小的狗崽子。” “你才狗崽子!我认识的顾倾城病入膏肓,坐在轮椅上,双腿连动都不会动,你现在却是一个活泼泼的家伙!”狗狗顺从地仰头,亲昵地蹭蹭她的脸,与她针锋相对。 一人一狗会心而笑。 彻底相信对方就是相处了一个月的朋友。 顾倾城靠着身后的墙壁放松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至少看到一件自己熟悉的东西了,虽然是只挑战她想象力极限的狗狗! “来,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艾米,和你一样的性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希望我们成为盟友。” 狗狗说着对她伸出了一条前爪。 额——顾倾城一手扶额,这狗狗,还能再挑战她的认知极限,再萌一些么?动作却不再迟疑,右手伸过去和它的狗爪子握了握,手指好玩地刮了刮那小爪子下边软软皮皮的小肉垫,手感美妙极了: “呵呵,我是顾倾城,对从一线退役的英雄狗狗艾米充满敬意,庆幸我们有这样的缘分,很高兴和你做盟友。” 短暂的沉默,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你别问我怎么回事,我不过比你早到一会儿,记得当时我正在做常规治疗,身体诡异地变成了透明的,疼痛也消失了,这时,我看到你坐着轮椅,被助手推着跑过来,哭着伸手摸上我消失的治疗台,我就恋恋不舍地和你握了握爪;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发冷地出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曾经老死的身体竟然和新生的一样轻快,我就出去遛了一圈,把身上的毛晒干了,因为好奇我的新主人是谁,谁知道竟然能听到你心里的话,发现我们竟然可以用意识交流,真是太奇妙了。” 艾米的声音甜甜的,奶声奶气和动画片里的美洋洋很像。 “原来是这样。” 顾倾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腿上脚踝按摩搓揉一阵,很快就恢复了清晰的知觉,真的能动了,然后她试探着伸展开腿,垂到床沿边,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动作体验,让她惊喜又惶恐,她犹豫着看看身边的艾米: “你说,这次——我会走路么?” 艾米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当然会,你现在虽然肥了点,却很健康,我刚刚也是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很快就稳了,溜达一圈之后,就跑得风一样快; 初步估计,是你那仪器打通了时光隧道,让我们回到了几百年前的身体里——《天才眼镜狗》这部3d电影,介绍过这种时光穿梭机,还是你陪着我一起看的。” 顾倾城有些无语,这狗狗是不是太诡异了一些,连时光穿梭机都能想到。 第二章 嚣张姨娘 “双腿放同肩宽,先扶着床边站稳。”艾米给她建议。 顾倾城侧头看它,瞬间犹豫。 艾米老神在在地眯眼道:“虽然我是一只狗,可毕竟是有过走路体验的狗,听我的,没错!” 顾倾城忍俊不禁,却也没有反驳,扶着床一点点站稳,身体好像足有一米七高,此刻的视野和当初坐轮椅的高度相比,开阔得没法比。 她站着左右晃晃,很稳,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脚,交换重心,开始尝试走路。 终于体验到会走路的美妙滋味了,这个身体很胖,行动笨拙,走路却是本能。 能自由地支配双腿的滋味真美妙,顾倾城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小小的房间里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从床边到桌边,再从桌边到床边,短短的不到三米的距离,她走得兴奋又惊喜,连声感叹: “天哪,我竟然真的会走路了!艾米,幸亏你能在消失之前,拉我一把,不然,我哪里可能有这样美好的体验。” 艾米呲呲牙,一副瞧不上的模样:“你那也走路?准确地说——叫‘挪步’,鹅行鸭步,丑死了,竟然有脸称为美好的体验,羞不羞?” 顾倾城丝毫都不曾受到打击,她气喘吁吁地笑道:“凡是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对没有用过双腿站立的人来说,此刻就是天堂!” “天堂?唉,先别急着高兴,根据我刚刚外出搜索到的情报,这里和我们以前生活的环境差别很大,落后不说,好像——你还有麻烦。” 艾米望着她,有些小担心,毕竟它现在身体太小,攻击力有限,无法保护她。 就走了这么一小会儿,顾倾城浑身透着虚汗,蹒跚着走回床边和它坐在一起,纳闷道这走路怎么这么耗费力气,还是身体太过虚弱? 举目四顾,房内唯一的桌上放着一个铜观音、一个铜香炉,内里焚着香,桌子前边地面上是一个用来打坐的植物叶子编制的蒲团,估计这里是寺院接待香客临时住宿的客房,不由凝眉: “麻烦?” “嗯,这个身体也叫顾倾城,对面房间里有一群人,好像在讨论你的——额——后事。” 艾米不愧是优质边境牧羊犬,搜集情报的习惯已经成为本能。 “哦?这么说,我们这可能是穿越,灵魂占据了陌生的身体,这身体原来的灵魂就消失了,她们消失的原因,估计就是我们面临的麻烦。” 顾倾城沉吟道,她看看身上已经被暖得快干的衣服,这么凉的天,谁会穿湿衣服?如果是意外落水,为什么没有大夫及时过来抢救? 确实是有点麻烦。 是借机悄悄溜走,还是过去看看,确定一下自己的身份? 艾米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无奈地说:“这个小院门外有人守着,人数不少。” “是祸躲不过,走,我们去看看再根据情况行事。”顾倾城侧身抱起艾米。 轻轻地拉开门,空气好清新! 外边是个小小的院落,面对面两座抱厦,粉墙蓝瓦,中间的石子小路两侧是二尺宽的菜畦,里边种的菠菜、芫荽,刚刚浇灌过,入目一片水灵灵的新绿。 院子尽头的围墙上方透出古寺典雅飞翘的屋檐,檐角的铃铛随着微风晃动,间或发出空灵的叮叮声。 对面的房门虚掩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正聚精会神地扒着门缝朝里边偷看,连顾倾城从房间走近她都没有发觉。 只听里边传来一嚣张无比的声音: “有聘为妻奔为妾,倾城那小贱人带着细软出奔,被人发现失足落入池塘,我已经派人说和了,希望在崔家世子知晓之前,用一顶粉轿抬了送过府做侍妾。” 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着强自掩饰的镇定,道:“云姨娘也是做母亲的,嫡女如果草草地嫁与人为妾,你的莲城该如何说亲?不是平白地被压了身价?倾城现在昏迷不醒,救人要紧,人醒了再说这有的没的的事情!” “她自己下贱作孽,死了最好,省得活着丢顾家的颜面。”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 “莲城!倾城是你姐姐,这样红口白牙地诅咒她,她一个嫡女下贱,你这庶妹能高贵到哪里去?” “别吵了,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救醒女儿!”云姨娘嚣张的声音含着嫉恨,庶出的身份是她一辈子的心病,此刻听得这话更加刺耳。 “我昨天到这里进香,走的时候倾城还说说笑笑地送我,怎么一转眼就落水,还被你们*地抬着送到这里,连面都不曾让我见,就把污水往她身上泼,老爷一定是不在家,不然哪里会由着你们这样胡来!放开我,我要去见她——” 柔和的声音强做的冷静不复存在,悲伤急切,带着哭腔,那窸窣的动作声显然是被人拽着无法挣脱。 “姐姐说得好,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没有老爷授意,我一个姨娘哪里敢做主?” 有一瞬间的怔忪,柔和的声音黯然悲泣道:“这是老爷的意思?好,好,好,你说,有什么条件快说,只求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倾城等不得。”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庵堂里带发修行、忏悔教女不当的罪孽,不许出这院门一步,我会定期派人送来香火钱。” “你——” “怎么,不愿意?” “愿意,求你现在让我带大夫过去看她,快呀——” “好,把这份写着你自请出家修行的请愿书按个指印。” “云姨娘准备得真周全,好——我按了!”柔和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讽刺。 片刻之后,云姨娘的声音笑得阴测测的:“呵呵,姐姐,既然指头已经咬破了,就顺便把这份替倾城写的悔过书也按了指印,我好回去向老爷交差。” “你别欺人太甚,觊觎主母之位,我让你如愿;可是这份以倾城名义写的悔过书,我不能认,这是赤果果的陷害,倾城生死未卜,我不能和人一起坏她名声,把她往绝路上逼!” “你自己选,是让她现在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死了,还是先活下来再说虚名之事,呵呵,倾城什么时候在意过名声这回事?你这老子娘倒替她矜持起来。” “如果不是被发现落了水,只怕再见你连野孩子都有了——” “莲城,你不要血口喷人!云姨娘,你也知道倾城的命数,早就被国师算定了,活不过十六岁,多不过一年半载的光景,你就不能——” “闭嘴!养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还不赶紧按住她,抓了在这里按上指印!” …… 003 静观其变 顾倾城上辈子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她有着一颗发达的大脑,能快速辨别信息并作出准确的判断,这也是她以衰残之身,依然活得不是那么狼狈的关键。 虽然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是大脑已经大致明白里边说话的三个女人,论身份是主母、姨娘、还有个庶女。 谈话里牵涉崔家世子,推测顾家应该属于官宦之家;至于姨娘伪造的主母自请出家的请愿书、别人替顾倾城写的悔过书,显然是做好的圈套,要把母女俩往绝路上逼! 这些信息真是太震撼人了,她一时间来不及细细消化,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院落,落到紧闭的院门处——寻思道,既然是官宦之家,没道理主母出来进香,不带贴身仆从——形势严峻,难道这姨娘真的在家主的授意下只手遮天了? 她的手安抚地摸摸怀里艾米的头,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 听得熟悉的咳嗽声,里边的说话声停止了。 房门口偷听的那婆子闻声回过头,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顾倾城——自己亲手确定没有呼吸、已经死去的大小姐;而她怀里的那只明明一起堕入池塘淹死的、早就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的小狗,此时正森森地瞪着圆滚滚的狗眼望着自己。 迎着她的目光,艾米挑衅地呲了呲细白獠牙,却连叫一声都不叫,直瞅得那婆子毛骨悚然——这哪里是一只小狗的行为? 婆子的脸迅速变绿,汗毛倒竖,手指指着顾倾城吓得发抖、舌头打结,一步步往后退,声音诡异、高亢尖利:“你——你——别过来——有鬼呀!” 出声喊着,那腿儿已经发软,退到菜畦边被田埂一阻,顿时狼狈地跌倒,带着一身湿泥巴,爬起来拼命地朝院门方向跑。 白糟蹋了一畦好菜! 顾倾城眉头皱起,这婆子的惊恐模样,显示十分确定她已经死了,这让她嗅到了浓郁的阴谋气息。 ——用死去的女儿来要挟娘亲,胁迫按指印,等人妥协之后再告知死讯,环环紧扣的打击,一般女人哪里能受得了? 心该有多狠才能做出这样狠毒之事? 门内好像有人在争吵厮打,继而是急促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房门“咣当”一声从内打开,一个穿着宝蓝色丝绸夹裙的胖女人喊着倾城的名字奔出来。 紧跟在她后边追过来的是两个粗壮的仆妇,在看到顾倾城的瞬间都一脸愕然,吓得怔了一下站住,收回要抓胖女人衣襟的手,再后边出现的是珠翠满头的母女俩。 胖女人说话间已经冲到她面前,痛呼一声:“我的儿——吓死为娘了!”这声音带出来的急切忧虑,情感充沛得瞬间就催得顾倾城眼眶发酸发涩。 口音是典型的南方吴侬软语,哀婉悲切。 顾倾城打量她,只见她红肿着眼睛,富态的脸上满是泪光。 胖女人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确定她很好,这才胳膊一伸,抱着她就嚎啕大哭。 那哭声震得她耳膜嗡嗡做响。 幸好狗狗艾米反应机敏,早在那胖女人伸手要抱过来的时候,敏捷地从顾倾城的怀里跳到了地上,寻了个安全干净的角落闪了,竖着耳朵对顾倾城表示同情。 顾倾城微微凝眉,旋即释然,这腔口——自然是在喊人了! 让这么浑厚的嗓门说出刚刚偷听到的那番柔和哀求之语,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委曲求全! 这个娘亲倒是能屈能伸、有勇有谋。 她伸手一点点地抱住了那个粗壮温暖的腰,心里生出些踏实,继而黯然,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妈妈现在会如何伤心呢? 悲伤从心底奔涌而出,二十年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算是让所有亲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得到了解脱;明明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可是一股悱恻幽怨从她体内升腾,无法控制,半晌才明白这应该是身体本尊残留的慕孺之情。 她静静地想要感知更多的信息,想必本尊原来的魂魄早已散去,毫无所获。 罢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摸着石头过河,既然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姑且尽做女儿的义务。 胖女人拥抱着她哭得那个伤心,顾倾城眸含清泪,视线从那宽宽的肩头定定地望着对面那对脸色诡谲多变的母女俩——云姨娘和那个口出恶语的庶妹。 云姨娘不到三十岁,高挽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蝶金丝流苏步摇,其余地方对称地压着八朵翡翠花钿,宝树纹的香色长袄,下着银红色的六幅罗裙,瓜子脸吊梢眉,妖娆之态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恐骇色,视线定定地锁在顾倾城身上。 另一个和她五官有七八分相似,身量单薄瘦削,太多金灿灿的首饰衬得小脸发黄,加上年龄小,不善于掩饰情绪,那一脸的惊色,生生把精致的五官弄得变了形,她畏惧地往母亲身边靠靠,声音掩饰不住的害怕: “娘,她——明明已经死了——是不是鬼魂来——” “闭嘴,她有影子,不是鬼!” “有影子也不对,搁往常她什么性子,早捋起袖子冲过来叫骂厮打了——”后边的话声音很小,只有母女俩能听到,显然原来的顾倾城死去了,积威尚在。 云姨娘马上警惕起来,瞪着顾倾城,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拉到身后,生怕顾倾城真的动起手来。 手心因为紧张渗出腻腻的汗,瞬间转了很多念头,这丫头从池塘捞出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断了气,她亲手验看过,怎么会重新站在这里? 她从来都不信报应鬼神! 一定是刘妈妈那老货,在打理顾倾城的尸体时做了手脚,进行了及时的救治,一定是她,这只喂不熟的老狗! 顾倾城不了解这里人的行事规矩,片刻的观察,她已经明白,胖女人是个角色,压根儿不需要她出头;而且清楚糊弄外人可以,要糊弄亲生母亲,只能是自找麻烦。 她可不想刚刚体验了会走路的喜悦,就被当成妖孽棒杀! 而且,说惯了普通话,虽然当年因为寂寞也曾经对各地方言有过研究,毕竟实践甚少,无法自如地转化口音,她需要点时间,把刚刚听到的几句方言与普通话比较,快速地进行归纳转化。 抱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加上衣服湿润,此刻晨风一吹,有些受不住,胖女人的怀抱正好可以取暖,因此她自始至终都只是用眼睛和那陷害本尊的母女俩对峙。 可是这过于沉静镇定的模样,显然和众人对顾倾城的印象有些出入,就连那两个身体粗壮的婆子也摆出姿势护在云姨娘母女身边,她们的心里也直打鼓,这大小姐当真没死,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看到她们俩刚刚那么欺负夫人,连骂一句都不曾? 几处打量顾倾城的视线都充满疑惑。 004 这个娘亲不简单 院门外的争吵声激烈起来,旋即大门洞开,涌进来一群人,分作两路奔向不同的主子。 胖女人从顾倾城的肩头方向瞅到自己的心腹过来,就收了哭声,擦干泪痕,搂着顾倾城后退几步,手却紧紧地拉着她的腕子,阻止她冲动的意图很明显。 顾倾城垂头做出温顺状。 几个仆从已经快步过来,满脸惶恐地跪下磕头请罪。 “夫人,小的们受到阻挠,聚到一起赶过来,被二管家带人堵在门外,还请夫人责罚!” 胖女人发觉顾倾城出乎预料的安静,受到那么大的委屈也不向自己哭诉,全然不是往常大大咧咧的性子,以为她被吓住了,遂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然后亲自上前两步,伸手虚扶,请家仆站起: “这事不怪你们,是有人什么都算计好了; 大小姐受了惊,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张妈,你去帮小姐沐浴更衣;王顺,你去请寺里精通医术的缘觉长老过来帮小姐诊治;李安,这里的闲杂人等都给我赶了出去。” 顾倾城发现胖女人临危不乱,说话简短,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心下大安,至少身后有这样一个聪明娘亲,以后的日子不至于被人欺负得太过火。 三人得令,李安起身,恭敬地走到云姨娘身边: “姨娘得知夫人和大小姐身体欠安,特地赶来问候,其心可嘉,回头夫人自然会向老爷禀告姨娘的孝心,到时候另有赏赐,既然问候过了,请回吧!” 这番夹枪带棍的辞令,说得漂亮极了,话里的深意却堵得云姨娘险些背过气。 当即狠狠地瞪了惶恐不安不知道维护主子、只知道畏惧惶恐的一群蠢笨手下,尤其是对站在人群最后边、畏畏缩缩探头的一身烂泥的刘妈妈,更是恨得牙痒,眼看着大势已去,她不甘心地狠狠瞪着顾倾城母女,最后却只能从牙缝了挤出一句话:“我们走!” “慢!”一直沉默着的顾倾城出声了。 众人都怔住了,担心这个一贯脾气火爆的大小姐发难。 胖女人一脸忧虑地连忙拉住她的手,好像担心她会冲过去动手一样,毕竟这里是寺庙,不是自家后院,真的有什么话被人传了出去,女儿的名声就真毁了。 顾倾城对她安慰一笑,她本来真的不想开口的,可事关重大不说不行,就有些僵硬地开口提醒道:“娘,云姨娘是不是带走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音调有些怪,声音嘶哑,并不妨碍大家理解。 云姨娘的手下一听,呼啦啦就挡在了云姨娘的面前,双方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胖女人肃然的面孔一点点地放松下来,认为她说话缓慢是因为身体不适,就叹息道: “我的儿,你都这样了,还知道担心为娘的安危! 那张自请出家的请愿书让她带回去交给老爷好了,我杨氏嫁到顾家,生儿育女,操持一家生计,辛苦经营却落得个被宠妾灭妻的下场,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自请出家只要能保全你的小命,随便他们闹腾好了!” 说完疲惫地摆摆手,一副不堪言说的心灰意冷,示意放了云姨娘的人离开。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唏嘘不已,自从云姨娘的堂姐做了太子妃,她有了后台撑腰,在顾府行事越发乖张,慢待主母,刻薄地对待下人,只手遮天,如今连陷害嫡女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真是让人寒心。 这些,显然离不开某人的刻意纵容。 云姨娘一听她这样说,也不出言辩解,拿到请愿书,杨氏就只能留在这寺庙里修行,也算剜去了眼中钉,虽然计划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这收获已经很不错了。 也不再惺惺作态,带着自己的人昂头离去,只有那顾莲城还惨白着小脸、神色畏惧地一再回头偷看顾倾城。 顾倾城一看对头离去,想到杨氏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担心被发现破绽,加上身体也确实遭逢大变,精神不济,当即以手抚额,做出虚弱眩晕的样子。 一直躲在安全角落的艾米看到顾倾城脸色不对,连声“汪汪汪——”叫着跑向顾倾城的脚边,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只面生的漂亮小狗,顺着它奔跑的方向,看到顾倾城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个小丫鬟连忙过去伸手扶住她。 杨氏手忙脚乱道:“快扶到这边房内躺了,换上干衣服,倾儿,忍着点,缘觉大师很快就会过来。” 丫鬟们扶着顾倾城往房间走,杨氏抬头看看天色,叹道:“这天要变了!” 低头瞧瞧艾米那干净可爱的模样,想到刚刚正是这只小狗的提醒才免于女儿晕倒摔伤,登时慈爱地笑了弯腰抱起它,眯眼端详: “倾儿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小东西,倒是个能护主的。” 艾米听得懂她的话,乖巧地蹭蹭她的胳膊,也不挣扎,只是小声地呜呜两声,伏在她的怀里,表示一下好感。 感觉到艾米的温顺,杨氏脸上的笑越发的意味深长: “这种品种的大耳朵狗,很聪明,因此金贵得很,京城的贵妇有人得了养做宠物,这扬州府倒是没有听过谁家有这稀罕玩意儿,找人查查,我不过是只离开一天,大小姐从哪里得的这稀罕的小东西,还养出感情了; 如果推断不错,这次倾儿出事,少不得从这狗狗身上寻找线索。” 张妈显然很得杨氏器重,连声道:“夫人说得有道理,哪家府上突然多了这样稀罕的小东西,下人一定是知道的,老奴这就让人暗地里打听。” 艾米有些不安,觉得引火烧身了,敢情在这老女人的眼里,它是陷害女儿的线索,天可怜见,它可是刚刚穿过来,前尘旧事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房间是杨氏昨晚休息的,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间两张小床住着守夜的丫头婆子,隔着一道蓝色帷幕,里边才是杨氏住的,刚刚杨氏和云姨娘应该是在外间争吵。 丫鬟们把顾倾城扶到里间,帮她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服,伺候她喝了盅暖暖的参汤,杨氏已经抱着艾米走了进来,艾米低声呜咽一声,灵巧地从杨氏的怀里跳到了床上,缩到顾倾城的头边,蹭蹭她的脸,用意识和她交流刚刚杨氏的话。 这个娘亲不简单!一只突然多出来的小狗都能成为她顺藤摸瓜的线索,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冒牌女儿了,能瞒得了多久呢? 顾倾城闭着眼睛躺着打腹稿,寻思一会儿杨氏问话该如何回答,可是头脑渐渐昏沉,想再睁眼竟有些力不从心。 张妈看到顾倾城闭眼昏睡、脸色浮肿的样子,不由露出忧色:“回夫人,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小姐这情况,还是等缘觉长老看过再说吧?” 杨氏叹息一声:“可恨梅贱人,倾儿出事竟然连干衣服都不给她换,不知道冻了多久,这是存心要夺了她的小命。” 杨氏想到女儿刚刚见到自己,虚弱得连诉苦的精力都不曾有,自己还紧紧抱着担心她闯祸,自责得不得了——这丫头虽然笨些,却心善孝顺,知道护着娘亲,也不枉她这么多年的悉心护持。 “夫人,当初国师说大小姐过不了十六岁,经这一遭儿大难,说不定就是应了那个数,大劫已过,从此就能顺顺当当地和平常人一样,夫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张妈也是个会开解人的,她觑着杨氏的脸色,适时地帮主子宽心。 “你如此说,我这心算宽慰了一些,借你吉言,希望这丫头有那份福气,也免了我这十多年的忧惧。” 杨氏说着,在张妈摆过来的椅子上坐了,探手拉住顾倾城的手,脸上忧色更甚:“这么凉,姜汤可煮好了?”说着伸手给顾倾城掖了掖被角,虽然丫鬟早就掖得严严实实了。 “夫人担心得糊涂了,这是寺庙,姜是荤菜,哪里有的?已经给小姐喂了参汤,又含了参片,吃什么药等缘觉大师瞧了再说。”张妈利落地回话。 005 及时救护 说话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缘觉大师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要放床上的稀布帐子。 杨氏阻止了她的动作:“别遮挡了,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大师是方外之人,见了也无妨;再说大小姐从小就寄名儿在缘觉大师的名下,也算是师徒缘分了,虽然请他为倾儿祈过多次福,这却是第一回见面儿。” 说着让人拉开隔间的帷幕,到外间迎了缘觉大师,客套两句,请他入内给顾倾城诊治。 随身伺候的小和尚领先垂眸进入,放下笨重的医药箱,把椅子的位置移动了一下,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干净的袈裟黄的精致脉垫递给伺奉在床边的小丫鬟:“有劳施主了。”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小和尚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逾矩之色。 小丫鬟接了躬身放在床边,然后从被子里轻轻拉出顾倾城的胳膊,搁在脉垫上。 缘觉大师这才坐下,干枯的手指搭在顾倾城的脉搏上,闭眼号脉,片刻之后,只见他雪白的长眉之下,那双寂静无波的眸子泛出异常明亮的光彩,落在顾倾城浮肿的脸上。 “大师,她可是受了风寒?”杨氏担忧道,心想落入池塘,娇弱的身子骨哪里可能不被寒气侵入,只求不要落了大毛病。 “阿弥陀佛!”缘觉大师声如洪钟,一声佛号念得满室的人都稳了心神,顾倾城昏沉的头脑也有了丝清醒。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今种种譬如今日生,小施主实属大富大贵之命,遭遇如此大难,正应了俗语,大难不死后福无穷; 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躁气外浮,又被寒气侵入五脏六腑,三日一改药方,悉心调养,一年半载有望不落病根。” “大师,这丫头刚刚还能下地走路,怎么就这么重?”杨氏听说三天一改药方,还要一年半载,吓得不轻。 “噢?还能站起?小施主体内潜藏的意志力十分顽强,想来前会儿能站起来,凭的就是那股气,此刻她定是关节处痛不可挡,浑身寒冷如堕冰窖,连动一下说话都不能,待老衲施了针灸,放了头部的寒气,让她能开口。” 小和尚早就取了银针,捧着站在大师身边。 缘觉大师捏了银针,一点点地捻入顾倾城头上的几个穴位。 顾倾城觉得昏沉的头脑一点点地变得清明,她明白这个身体因为落水留下的后遗症此刻彰显出来,她最初因为会走的兴奋撑着,如今彻底明白,这身体真的十分虚弱,不是这老和尚及时赶来,后果就严重了。 而后双手合十,念了一通经文,顾倾城能听清楚的就是《往生咒》《定慧心经》。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大师收回了银针。 “小施主,能说话么?” 顾倾城睁开眼,看到一个长眉下垂的老和尚慈祥地望着她,再看看低头一脸忧色的杨氏,开了口,声音断断续续: “娘,我现在——能动——能说话——真好。” 这话说得杨氏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我的儿啊!都是娘照看不周,才让你——” “娘——是倾城不懂事,连累了你——”顾倾城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尊容,更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可是一个身高一米七的人还要长辈操心,她觉得无地自容。 “你这丫头,这一生病,倒变得懂事了,早这样——”杨氏哭着说,被身边的张妈拉了一下手肘,回头接了她塞过来的锦帕,就适时地住了口。 擦了眼泪,转而看着缘觉大师:“大师,三天一改方,总不能三天就带这丫头上来一趟,即便我们耐得奔波,你又是云游无着的,这丫头的病该怎么办?” 说着那眼圈又红了。 “女施主多虑了,香积寺后山有专门的医药僧人、学医的俗家弟子,盖得有供求药的病人临时居住的药舍,小施主身体虚弱,不宜奔波劳顿,腾出来个小院住下就是,只是寺庙清苦,不知道小施主能不能忍受得了?” 想来缘觉大师看出来顾倾城的一身肥膘,知道是个贪吃的。 杨氏连连点头,家里闹成一团,她担心影响女儿治病,如此正好可以腾出手,两不耽误,听到大师的担心,就笑了: “还是大师想得周全,小院自然有独立的厨房,我一定关照不让厨子在山上杀生,肉食都洗剥干净再送过去做,可行得?” 缘觉大师含笑婉拒道:“佛门净地,肉多煞气,对小施主的康复并无益处。” 枕边一直蜷缩不动的艾米不由委屈地呜呜两声,蹭蹭顾倾城的头,暗暗抗议:没有肉肉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顾倾城不由笑了,她轻轻晃晃头,示意艾米不要多事,免得惹眼。 她上辈子吃素惯了,知道杨氏说送肉也是心疼自己,就说道:“娘,寺庙都是有规矩的,女儿要是真的馋了,就下山去吃了再回,不要为难大师了。” 杨氏一脸意外,很快就笑道:“倾儿如此懂事,娘就放心了,好好听话,配合治疗,别落下病根。” 缘觉大师视线停留在艾米身上:“小施主这宠物倒是灵慧得很,只是瞧着精神萎顿,是不是也受了寒?” 艾米突然惊觉这老和尚如此了得,吓得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006章 留在寺庙 那呆萌的模样,连缘觉大师都逗笑了,他对艾米招招手。 艾米犹豫了一下,看顾倾城并没有阻止,就乖乖地从她的床里边绕到脚头转过去,到他身边蹲坐了。 “这狗狗也太通人性了,瞧瞧这模样,还担心踩到大小姐哪!”张妈出声道,几个丫鬟都松了口气笑出了声。 缘觉大师把手按在艾米的头上,唱了三遍简短的《往生咒》,然后伸手,艾米看看他,姿态优美地走到了他的手上。 只见缘觉大师双手抱着艾米,把它头朝下倒着捧了,一手顺着脊梁从尾巴一直捏到脖颈。 一个小丫鬟离得近,不由出声道:“快看,狗狗吐水了——” 然后众人就看到艾米接连往地下吐出了几口水。 待它吐无可吐,缘觉大师这才把它放到床上,艾米虽然几乎被口水呛死,却知道这老和尚是在帮它,就小声地汪汪喊了,一溜烟顺着原路跑回顾倾城的枕边,就是刚刚被倒悬着有些晕头转向,雪白蓬松的球儿一样,那步子歪歪斜斜,跑得跌跌撞撞,煞是可爱。 “多谢大师慈悲!” 顾倾城刚刚被扎针时听着往生咒,以为是幻觉,缘觉大师又为艾米念往生咒的时候,她听得很真切,这证明老和尚是知道点她们的来历的,不然那咒语用在活的人和狗狗身上,简直是常识性的错误。 不过显然懂点佛经的杨氏和小和尚不这样理解,都以为缘觉大师看出来她和狗狗落水被冤魂缠身,往生咒是用来超度那些冤魂的。 缘觉大师明白顾倾城的意思,他起身对她认真说道:“我佛慈悲,是你的慈悲修来的造化,愿小施主心存善念多行善事,自然能逢凶化吉、早日康复。” 然后就告辞离开转身出了隔间,早有下人跟着过去取药煎药。 杨氏特地安排张妈带着人手到后山收拾房子,又交代王顺回府带了顾倾城贴身的婢女过来照顾,顺便收拾一些日常需要的衣服首饰。 最后又叫李安亲自去金陵城下属的林宜县,把顾家发生的事情告知娘家,请兄长帮自己拿主意。 然后到外间的蒲团上坐了,念了一会子经文,心才逐渐静了下来。 煎好了药,一个小丫鬟端着黑乎乎的药汁,一个端着蜜饯果脯,两人送到里间,小心翼翼地喊醒顾倾城喝药,心里思忖,不知道要费多大的精神才能让这位小姐把药喝下。 谁知道顾倾城睁眼,被她们搀扶着坐起,二话不说就端了药汁,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灌了下去。 两人对视,吃了一惊,那端着蜜饯的小丫头连忙用象牙牙签串了个果脯,递到顾倾城的手里:“小姐,赶紧吃点甜的去去苦味。” 顾倾城习惯地道谢,吓得那小丫鬟差点把手里的果脯盘子弄翻了,连忙拿稳,递到她手里。 惶恐地红着脸道:“伺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再不要说谢了,吓得奴婢手腕子发软。” 顾倾城视线从润泽的蜜饯上移到她脸上,知道自己说话不小心了,就眯眼打量她:“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很怕我?” “哪里哪里,小姐对人很和善的。”红着脸的小丫头连连摆手,欲盖弥彰,说着竟然就吓得跪了下去,口中的话和动作截然相反。 “噢?”顾倾城没有再说话,也不理睬她,只是侧头瞅着另一个伺立的丫头说道,“她说的可对?” 那小丫鬟笑得甜甜的:“回大小姐,她说的并没错,你最是爱憎分明,对夫人房里的下人确实很和善。” 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 顾倾城故作漠然,却从这话里知道了很多的信息:“有点不习惯,我身边伺候的人哪去了?” “蟹黄、虾白两人估计打黑就会过来伺候,小姐眯一会儿,外间有一个婢子守着,要什么出声就行,这里人手不够,奴婢们还要去帮厨。” 小丫鬟说着抬脚踢踢地下跪着的那个,躬身告退,那个连忙磕了个头,看也不敢看顾倾城一眼,起身低着头退了下去。 顾倾城没有再说什么,憋着的笑意险些让她笑喷。 听话里的意思,蟹黄和虾白这两个人估计是她贴身的丫鬟。 怎么就叫了这么奇怪的名字,只照这两个名字看,就明白主子是个贪吃的主儿,花骨朵一样的小丫鬟,起名字叫蟹黄虾白,真真极品! 幸好不用和杨氏相处太久,想必顾府的事情够她闹心了,住到后山寺庙里的病舍,倒是清净,等贴身的丫鬟过来,再做打算,目前宜静不宜动,还是多养神为好。 昏昏沉沉地睡了,中间被喊醒,吃了几口饭菜,喂了艾米,又歪着睡了,傍晚的时候,才有点休息过来的劲儿。 醒来后不久,张妈让小丫鬟过来接她,说是后山的小院已经收拾好,顾倾城起身,抱了艾米走出门去。 杨氏放下佛珠,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门口等着的软轿上,叮嘱她安心养病,过去听张妈的话,乖乖吃药,自己明天就过去看她。 顾倾城也眷眷不舍,让杨氏不要过于担心自己,只说有缘觉大师照看病情,自然不会出现什么差错,让她有时间再过去,不要太过奔波劳碌。 杨氏欣慰而笑,亲自帮她撩起轿帘子,一个小丫鬟扶着她上去,递了软垫让她靠着坐舒坦了,这才放她走了。 007 体重倾城 天色将暮,顾倾城撩起轿帘,只觉得落日熔金,晚霞笼罩着群山万壑,视野苍莽开阔,这番壮丽之景让她郁积的情怀稍稍有所缓解。 伺候在轿子边的小丫鬟快走几步殷勤问道: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顾倾城对她浅笑摇头。 “大小姐身子金贵,山里的风凉,还是在轿子里歪着好些,不然吹得了头风,晚间难受。” 顾倾城也感觉到凉意,就缩回了轿内。 那丫鬟伸手接了轿帘,严严实实地捂上了。 到了安排好的小院,张妈亲自伺候她吃了饭、喝了药,这才送她睡了,外间又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守夜。 顾倾城本以为初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会失眠,没成想沾到枕头不久就睡着了,想来山野寂静,万籁有声,利于睡眠。 清晨醒来的时候,艾米已经在床上撒欢了。 一人一狗显然都恢复了点精神头,并没有相对唏嘘,毕竟上一世那病弱之体让她们受尽了折磨,自然没有回去的念头,相互安慰一番,努力适应现在的生存环境,才是正理。 顾倾城有些迷糊混乱的思维得到一夜休息,彻底清晰。 守在外间的丫鬟正是昨天下午伺候她吃药的那两个。 穿绿色比甲长布裙的丫鬟伺候她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先用点奴婢的脂粉?” 顾倾城上辈子虽然喜欢看古典仕女图册,可是毕竟性命都罔顾不暇,自然极少在脸上下工夫,这样简陋的环境,四下看看,连镜子都看不到,她不习惯把自己的脸交到别人手里。 “身体不适,免了吧。” 另一个穿粉蓝色同样款式裙子的丫鬟掩口轻笑:“绿萍,我说的对吧,大小姐怎么会看上我们的东西!”继而转头对顾倾城说,“小姐要梳什么式样的发髻,这小蹄子匀面梳头的技艺好得很,太太疼你,才舍得让她跟着,你尽管点时兴的发式,她都会。” “大小姐莫要信桃粉瞎说,奴婢的手笨得很——”绿萍陪着笑观察着顾倾城的脸色。 顾倾城视线扫过去,看到一张过于紧张的清秀小脸,年龄大约十四五岁,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把桃木梳子握在心口处,正是昨儿伺候她吃药时,吓得跪下的那个,今儿虽然强自镇定,眼里的畏惧之色并不曾真的隐去。 看来这个绿萍真的很怕她。 她勾起唇角回了一句话:“什么发式简单,就梳什么。” 桃粉抿唇轻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们的东西,幸好昨儿来的时候,太太特地让我把她的水粉首饰挑好的带过来先应付着,是我一直忙乱,没顾上和绿萍说,小姐你就放宽心,奴婢们一定不会让你失了体面。” 说着转身出了隔间,片刻后抱了个精致的雕花首饰匣子进来,放到顾倾城的面前打开。 顾倾城打眼一扫,只见里边一块包着红绸的隔板隔开,左边是几个古雅的胭脂水粉盒子,右边是好些个镶金嵌玉的精巧首饰,宝光闪闪,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娘亲倒是知道怎么疼爱女儿。 估计大凡是女子,面对精巧的饰品都会轻易被夺走目光,顾倾城也不例外,前世她虽然无法打扮,可是铂金钻石之类的项链耳饰,倒是有几套,至于那些黄金白银彩色宝石,她总觉得俗艳不堪,几曾想过真的就有这样绚丽精巧的工艺? 就伸手捏了一个玉兰花的碧玉簪子,拿在手里把玩,只见玉质清透毫无杂质,雕工更是精巧得无法言传,这些首饰搁到现代估计价值百万都不止。 桃粉看她动了心,就对绿萍使了个眼色,两人动手为她收拾打扮。 梳好头,顾倾城抬头抚了高挽的发髻,触手光滑,摇了两下,头发也没有松动的迹象,低垂视线看到身上的竹青色裙子,随手挑了两朵颜色素净的珠花让绿萍帮着戴了。 戴好后,绿萍退了两步,打量片刻,嗫嚅道:“小姐脸盘儿富贵,这样儿的珠花只能做点缀,压不住这乌云一样的云髻,能不能让奴婢——再给你添上一样?” 顾倾城沉默,想她话里的意思,招手让绿萍过来撩起衣袖。 那丫头以为她要惩罚自己,吓得苍白了小脸,懵懵懂懂地伸出胳膊。 紧紧地闭眼扭了头,一副受酷刑的样子。 顾倾城失笑,也挽起袖子。 这架势太像要动手打人或者掐人,吓得绿萍小脸皱缩成了苦瓜样,却连躲一下都不敢,而桃粉急的不知劝什么好。 只见顾倾城施施然地伸出了自己胖胖的胳膊,和那细伶伶的小胳膊比比,再伸手比划了绿萍半个巴掌大的小脸,手再放到自己脸上时,不由无比气馁。 这脸盘儿确实富贵,都赛过满月了! 再看看自己那粗粗的腰身,想想昨天拥抱依靠着杨氏的宽厚的怀抱,这胖竟然也可以遗传。 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名字实在太名副其实。 顾倾城顾名思义就是——她的体重重得真能够把一堵城墙给压塌了! 唉!她长叹一声:“你想添什么就添吧,只准再添一件。” 相对于长相身材,她更想知道今是何世,无奈贴身丫头不在,身边伺候的又都是杨氏房里的人,这个绿萍又畏惧成如此模样,她不难想象前任的为人。 绿萍没有等到胳膊上或者脸上尖锐的疼痛,倒是感觉到温柔的抚触,一触即放,那手心里的暖意让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如同劫后余生,旋即明白顾倾城没有生气,而是让她做主挑选首饰,瞬间就笑靥如花:“谢——谢小姐!” 桃粉也趁势递上一支镂空工艺的带流苏的金步摇:“小姐看这个可好?” 绿萍从匣子里拿了两件看看,再看看桃粉手上的,说道:“这步摇好看,好像夫人一次也没上过头。” 顾倾城点头。 绿萍接过步摇,在她头上比量了片刻,帮她戴上,退后看看,满意地露出笑容:“好看!可惜来得仓促,不曾带镜子来!” “你们说好看便是好看,只是我那两个丫头怎么到这辰光了还不来?”顾倾城转移了话题。 “小姐——要照镜子也不难,这——寺庙里有专门的镜阁,满阁的镜子,有趣极了,不如等用过早膳,奴婢们陪你去看?” 绿萍看了顾倾城边上苦着脸、急的团团转的桃粉,结结巴巴地接了口。 ------题外话------ 求收藏哦!妞儿们遇到了就请收藏,保证不会后悔! 当顾倾城穿越到了隋朝,一朝遇到隋炀帝杨广和唐代开国国君李渊这两个表兄皇帝,故事会有多么的精彩! 008 环境险恶 “对对对——镜阁很好玩的,除了镜子有趣之外,还有四个出口,其中一个出口通往禅智寺主持寂空大师的禅院,咱们扬州府的夫人小姐们,能见到寂空大师的人,用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桃粉努力地吸引顾倾城的兴趣。 “噢?镜阁这么有趣,自然是要去的,我想知道的是蟹黄和虾白两个,怎么还没到?” “她们——她们——”绿萍嗫嚅着看看桃粉。 后者接口道:“她们两个想必有些事情耽误了,小姐,煎好的药都快凉了,药童说这药空腹喝的效果好,奴婢这就去给你端药和早膳。” 桃粉说完话,神色黯然地和绿萍对了下视线,都垂了头,一副告退的样子。 “慢着!”顾倾城沉声说着站起身,低头打量着她们的神色,慢慢地绕着她们俩转了半圈,开口道,“蟹黄、虾白有事情耽误了?笑话!什么样的事情能比伺候我还重要?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话是冒险地根据揣摩出来的前任的惯常性子说的。 她把了解环境信息的渠道寄托在那两个贴身丫头身上,听她们顾左右而言它,而且刚才桃粉和绿萍说话的神色实在是太过异常,不容她不疑惑。 绿萍已经吓得屈膝跪了下去,连连解释:“小姐,她们两个——她们两个——”张口结舌,后边的话愣是说不出来。 桃粉无奈地挨着她跪下了,抬头看着顾倾城,不畏不惧:“回大小姐话,昨晚王顺派小厮捎信,说老爷为了小姐清誉已经把蟹黄和虾白两位姐姐——杖毙了。” 说到后边,眼圈已是通红,却愣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 顾倾城怔住:“杖毙?你是说——她们两个都被打死了么?” 桃粉垂头:“是!听说是被堵住嘴活活打死的,夫人听说后,已经连夜回府,叮嘱奴婢们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小姐。” 顾倾城听到贴身的两个丫鬟竟然被云氏打死,霎时看清楚生存环境有多险恶,讶然道:“打死?——竟然狠辣到如此地步?就不怕蟹黄、虾白两家人来讨公道么?” “小姐,老爷肯定是被云姨娘花言巧语蒙蔽,你滑落池塘险些丢掉性命,她们自然难辞其咎;而且,我听张妈说她们是从官府没籍的私奴署买的,哪里还有家人?她们跟了你几年了,你见过她们告假回家么?即使官府追究,随便罗列一条偷盗之类的罪名,都能应付过去,可怜她们死得凄惨!” 桃粉说着泪水终于忍耐不住,滚滚滑落。 顾倾城看她落泪,心下不免难过,活生生的两条人命,连见一面的缘分都不曾有,竟然就被杖毙了!又想到杨氏回府,估计云姨娘已经把套儿做得圆实,难扭转败局,不由担忧起来。 她倒是很想帮忙,可惜对经历过的事情一无所知,可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丫头遭遇不幸,神色不免黯然: “你们都起来吧?桃粉,依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府帮娘亲一把?毕竟蟹黄、虾白也是因为我的连累才落得如此下场,我怎么说也应该回去见她们一面。” 这番彬彬有礼的说辞,吓得刚刚站起身的桃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伸手晃绿萍的胳膊——大小姐一贯暴虐自私,竟然会说出这样有情有谊的话。 绿萍虽然也很惊愕,却知道这事不是她们俩能拿主意的,就擦干泪珠儿,说道:“夫人走的时候交代,做什么要和张妈商量。” “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你们这两个小蹄子背后鼓捣我什么话哪,伺候小姐梳洗竟然这么久,还不赶紧接了膳食摆上去?” 张妈说着话拉开隔间的帐幕,用垂钩挂好。 待看到桃粉和绿萍那红着的眼圈,以为是顾倾城又使性子来着,就脸色一暗,摆手让站在外间的两个婆子端了膳食摆上。 趁着这个空档,桃粉早就过去附耳把顾倾城的话说了。 张妈疑惑地上下打量顾倾城,只见她今时和往日截然不同。 穿的是夫人进香带的竹青色暗金孔雀纹六幅裙和深青色披肩,质地精良,颜色清雅,毕竟年轻皮肤亮,不仅不显得老气,反而多出一份端庄雅致。 脸上也不是往日花里胡哨的样子,只是薄薄地一层轻粉;眉毛也不是时兴的浓黑粗蚕眉,只轻轻淡淡地弯着,稍微在末梢加了一点点眉峰,衬得眉目疏朗,狭长的丹凤眼黑漆漆的波光潋滟,全然不似往日凶暴之相。 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头饰更是精简得很,虽然只有一支压阵的步摇和两小朵儿珠花,依然贵气逼人。 两个婆子摆好了盘箸就退下了,绿萍端了汤药伺候。 顾倾城毫不扭捏地接了,皱着眉仰头喝下那一碗苦药汁,桃粉连忙把漱口的茶水送上,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瞬间对上一圈吃惊的视线,就神色自如地自嘲道: “良药苦口,不舍得浪费,这三天一改方的药汤,不知还能喝上几次。” 张妈一愣神,不由赔笑道:“大小姐多心了,您是顾府的嫡女,这调养的药物自然是吃到你身体转好为止。” 这句话显然点出了所有人心中忧虑之事,再没有人出声。 顾倾城很在意养生惜福,吃了两口,就觉得身体可能是受了寒气,舌苔味蕾不敏,虽然菜色精致,吃到口里却味同嚼蜡,又勉强吃了一些,就放了筷子。 喊了声在床上自得其乐地咬着尾巴打滚的的艾米,指点绿萍夹了几筷子菌菇之类的清淡菜羹,耐心地喂艾米吃。 三个人看着艾米小孩儿一样乖巧的模样,喂什么吃什么,不时还用小爪子梳理一下沾了汤水的几根长胡子,那可爱的动作,引得她们瞪圆了眼睛。 喂饱艾米,桃粉伺候着洗手漱口,顾倾城接过锦帕擦拭干,侧头道:“张妈,你是娘信赖的人,以你的经验看,这次我们母女俩有没有可能逃过劫数?” 张妈看顾倾城遭此大难却不曾和从前一样无理取闹,那骄纵的大炮仗性子再也不曾显露,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谁不希望小主子能够变好呢?只道是夫人烧香虔诚,得了福报。 眼看着顾倾城如此懂礼地和她推心置腹说话儿,就谦卑地支了招儿: “小姐说这样的话,折杀老奴了,逃不逃得过劫数,不是老奴能判断的,但是大小姐却绝对能左右结果。” 顾倾城噢了一声:“还望妈妈指点一二。” 009 另有高人 张妈使了个眼色,桃粉和绿萍都知趣地告退一声,退到门外守着。 顾倾城看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会很有分量,就连床上吃饱喝足眯着眼睛打盹的艾米都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大小姐可知道这次是谁设计圈套,想要夺了你的命去?”张妈当头一问。 顾倾城一脸疑惑:“不是云姨娘么?” 张妈无奈地叹息一声:“唉,你莫要被障眼法蒙骗了。” 顾倾城自然是一头雾水:“妈妈你就不要转圈子说话了。” 张妈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苦笑道:“小姐啊,非是老奴转圈说话,而是如果你自己要是想不明白,老奴的话自然入不了你的耳。” 顾倾城除了昨儿到现在的所见所闻之外,哪里可能想到什么,听闻此言,正色道:“妈妈请讲,我会认真思量的。” “大小姐啊,说句不吉利的话,你如果去了,获利最大的那位除了云姨娘之外,还有一位,那就是与你惯常最亲密的二小姐——倾紫,没了嫡女,和其他庶女相比,她就是最尊贵的。” 说完觑了顾倾城的脸色,看她一脸茫然,并没有出言反击或者帮顾倾紫辩解,心下稍安,继续道: “倾紫小姐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出生三个月就从赵姨娘处抱到夫人屋里养着的,为了和你作伴,吃穿用度和你一般无二; 你虽然比她年长十个月,心眼子却差了很多,估计倾紫小姐的年龄大了,心就也大了; 昨儿夫人回府,让王顺捎过来的话里就有叮嘱,让你安心在寺庙的医寮里住着将养身子,莫要再被倾紫小姐给算计了; 今儿她少不得要带着人过来探望你,说好听了是姐妹情深,说不好听了,是帮老爷来看你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吓得装死躲灾; 老爷很疼你,只要你病着,病得糊糊涂涂的,自然不会再从你的身上追究什么,你可明白夫人的意思?” 顾倾城凝眉,这大户人家的嫡庶之间身份悬殊,看来不是传说,这不她一睁眼就遇到了一个,当即就问:“娘的意思是倾紫觉得我活着压了她一头,所以就想我死么?” “这话虽难听,道理却没错,她比你模样伶俐,念书写字女红才艺样样子拔尖儿,从顾家搬到扬州府这五年,她在闺间的名声越来越好,人们提到她最多的话就是可惜是个庶出的,即使养在正房的名下,正经大家族也不会娶了做正室,难以有门好亲事; 加上女子读书多了,自诩聪慧,生出不平之心,自然就忘了女德这事儿了。” 顾倾城不由掩口而笑:“我的名声是不是越来越差,蛮横无礼,无才无德,偏偏命好是正房嫡女,还有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张妈看她还能笑得出来,就无奈地陪着苦笑:“大小姐原来也知道这些!” 顾倾城心里有点堵,真相还真如此,她都无法想象前任留给她的烂摊子到底有多烂! “妈妈,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为什么娘发现了倾紫的用心,还眼看着她这样?” 张妈长叹一声,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了下她,心道还不是你太不争气,却也知道这话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口上回道: “唉,谁知道哪!倾紫浑身都是心眼,你被她哄得言听计从,夫人也不好多说,生怕你一转眼就会被她套走话儿;她又会讨老夫人、夫人、老爷的欢心,便是下人,她也不曾轻慢; 大少爷两年前去往京城大兴府接手那里的生意,二少爷去了军营,府上的六家药材铺子的账目,就经由她手打理,加上精通医理,越来越被老爷器重,老爷乐得腾出手炼丹,夫人忙着操持酒楼的生意,察觉苗头已经晚了,回天乏力;哪里想到人心不足,她竟然勾结云姨娘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 顾倾城有些无奈,这环境真是危机重重,原来撒泼弄娇的云姨娘背后还有藏得这么深的高人! “你说崔家世子,会不会知道昨儿的事儿?”她旁敲侧击地想要了解点时代背景。 张妈以为她在担忧亲事,就安慰道:“难说,这清河崔氏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据说结亲的时候,是当今太子特意保的大媒,那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老儿了,崔家再了不得,能大过太子?估摸着这亲事不会有什么变故。” 顾倾城挑眉,清河崔氏有点耳熟,好像是隋唐时期显赫的望族,本能就问:“清河崔氏哪一脉的?” 张妈眨眨眼:“小姐你——” “说!” “是北周清河东武城一脉,崔家历朝历代都有做大官的,亲家翁崔君绰据说在周朝也做过官,大隋朝改了朝廷都没有让他丢了官帽子,如今被封为东郡公,排场极大,姑爷是家里的嫡长子崔峋,人才风骨俊秀,在读书人圈儿里的名声口碑都极好,是有名的大才子。” 顾倾城听得怔怔然张了嘴巴,崔峋这个名字不曾见过,是不是大才子有待商榷,可是崔君绰却因年轻貌美的女儿让她如雷贯耳:“东郡公崔君绰!你确定?” 张妈失笑:“怎么能不确定?崔家和咱们府上都结了六年的亲了,逢年节也常托人送来一下稀罕玩意儿给你,你也按礼节回礼了,小姐怎么都忘了?” 顾倾城被她的信息轰炸到,头脑中千头万绪,一时间愣怔着说不出话。 东郡公崔君绰! 发达的大脑瞬间就好似有搜索引擎一样,与崔君绰有关的信息被快速地提溜了出来。 她能记住崔君绰只是因为他的美人女儿! 虽然了解的信息不多,却都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原来,她现在所在的时空是历史上短命的大隋! 崔俊绰正是那个站错队伍、被太子杨勇连累的倒霉蛋,得了被隋文帝杨坚杖责抄家的下场,不仅偌大家业充公,连妻儿都没官为奴,女儿崔氏更是因此被没入宫掖,后来成了隋炀帝宠爱的一个妃子! 崔君绰一家现在还得意着,这就说明,隋文帝杨坚和了不得的皇后独孤迦罗还活得好好的,可崔家败落是早晚之间的事儿! 给崔君绰当儿媳妇,这—— 这是多么悲催的一桩亲事啊! ------题外话------ 妞儿们,遇到了请点击收藏一下,收藏数据增加,水水会很开心,多谢哦! 010 姐妹见面 “啊——小姐,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当初给崔家世子回礼的事儿,让倾紫帮你拿主意的话,会不会隐患早就埋下了?” 张妈说着想到了那个似乎关乎顾倾城此次遭遇不幸的源由,突然失声道。 顾倾城愣住。 张妈这话是不是说自己的那位好妹妹顾倾紫在借助帮她给崔家世子回礼的时候,用她不知道的方式在挖墙脚,想要她死的阴谋,是想要顺理成章地取代她? 这似乎是步险棋,切不说她死了,顾家和崔家的婚姻是不是还作数,即便真能姐死妹替,崔家那样的世家,嫡子娶妻选择庶出的顾倾紫几率不大! “张妈,你想哪里去了?不至于如此呗?” “大小姐,你要好好想想,那崔家世子这两年的礼物里好像是有诗文,老爷看了都赞不绝口,你不喜读书,回礼中的诗定然是让二小姐代作,谁知道她那七窍玲珑的心思,会不会打什么歪主意?” 张妈显然知道内宅姑娘们那点小心机。 顾倾城心道,这两个男女真的能诗书传情,闻琴音知雅意,倒也免了自己未来的不幸,当即就笑笑说: “张妈说得有道理,想那崔世子才情出众,和倾紫正是郎才女貌,老天真能成全他们,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我不知不觉充当了牵线的红娘,倒也算积功累德了。” 张妈吓得张了口失声,心想,大小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才说出这样阴阳怪气的话,都怪自己嘴贱,想到的事情应该先知会了夫人再说,挑明了,以她的性子,见到二小姐肯定藏不住话,心里有些着急。 片刻的寂静,只听守在门外的桃粉高声说:“奴婢见过二小姐,这么早,不知二小姐可曾用过早膳?” 一个温柔的声音笑道:“你这小蹄子做死,问个好都这么大声,吓我一跳,姐姐病着,惊了我不打紧,要是惊了她,少不了一顿打,还不赶紧下去?” 张妈一听那声音抬手拿起桌上的盘子做出伺候她吃饭的样子,小声说:“来得这么快,小姐,记得你病了,越重越好!” 顾倾城从听说有顾倾紫这样的一号人物,心里就在想着对策,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又和前身熟悉,打马虎眼一定瞒不过去,听那说话声,就知道是个厉害,面都没有见,就对桃粉诋毁她一番。 当即灵机一动,对张妈眨眨眼,抬手指指自己的头:“我这里出毛病了,什么都不记得!” 说话间听得房门响,极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张妈端着夹满菜的盘子,恭敬地劝道:“小姐,您还是吃一点吧?” 顾倾城抬手一把把那盘子扒拉到地上:“不吃,我现在就要见到蟹黄、虾白!” 张妈冷不丁被那掉到地上的盘子发出的碎裂声吓了一跳,委屈地低头去收拾地上的残局,就看到一脸探究之色的顾倾紫,连忙行礼道:“二小姐好。” 顾倾城侧头冷冽地瞥了眼顾倾紫,只见她眉目清秀中带着妩媚,削薄的肩,细细的腰,一件晴空蓝色的裥裙,是最简单的样式,带有褶皱的宽宽裙带,衬得小腰更是不堪盈握。 裙幅外罩着一层白色的薄纱,头发挽成一束,定以一柄雕工精致大气的白玉长簪子,整个人显得飘洒清逸,真真是典型的古典仕女,如果不是冤家对头,顾倾城会更认真地欣赏的。 在顾倾城歪着头打量顾倾紫的时候,对方也在认真地审视她。 昨晚云姨娘和顾莲城明明说了,亲手验过顾倾城已经没了气儿,为什么现在瞧着好端端的!难道云贱人和杨氏联手摆了她一道?云贱人如了愿,拿到了杨氏自请出家的请愿书,她倒落得白忙活一场,早知道亲自过去验看,唉,怨自己为了摘得干净,不引起人怀疑,白白地错过了大好的时机。 她只说顾倾城在贴身丫头的掩护下夜会外男,带着包裹,被执夜的家丁惊到失足落入后花园的池塘内,幸而没被外人知晓,云姨娘及时地把昏迷的顾倾城送到禅智寺求医,正好给夫人一个交代,二管家及时地让人堵了那两个丫头的嘴巴关到柴房了,因为那两个丫头一直哭喊着一切都是大小姐逼着她们做的——老爷听信她的话,为了维护嫡女的清誉,杖毙了蟹黄和虾白两个知情的丫头。 ——凭顾倾城这猪脑袋,即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以那平时极坏的口碑,说了谁也不可能信她的话。 心下思虑自己行事并无漏洞,就收了忐忑之心,仔细观察顾倾城的脸色,总觉得和往常有了点不一样。 这边顾倾城忽然对张妈笑着说:“张妈,二小姐?谁是二小姐?她不是蟹黄么?” “二小姐是二小姐,怎么能是蟹黄呢?”张妈不明白她的意思,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她不是蟹黄,那就是虾白了!”说着猛然起身,露出高兴之色,伸手就去拉顾倾紫的手,“虾白,你和蟹黄浑身是血,到底谁打你们了?” 顾倾紫顿时惊骇失态地往后退了两步,失声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倾城一下没有抓到顾倾紫,有些困惑地问张妈:“她喊我姐姐,这么说她也不是虾白了?难道真是二小姐,可是,为什么我看她的脸,一会儿像是蟹黄一会儿又像是虾白呢?她到底是谁呀?” 顾倾紫听她这番古古怪怪的话,毕竟心虚,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抬手抹了把脸: “张妈,姐姐到底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题外话------ 【【【求收藏!】】】 011 首次交锋 张妈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听顾倾城拉着她的手摇晃道:“她既然是二小姐,那她叫什么名字?我们俩熟不熟?” 张妈为难地回头看看顾倾紫。 顾倾紫努力地定了定神,走过去伸手试探地拉住顾倾城的手,担忧地望着她的眼睛:“姐姐,我是紫儿啊,和你最亲的姊妹,你——不记得了么?” 顾倾城疑惑地看了她半晌,终于笑得一派真诚,握着顾倾紫的手笑着跳起来: “你是紫儿,我最亲的姊妹顾紫儿么?那就好,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咱们爹娘叫什么名字,咱们家是做什么的?” 顾紫儿?顾倾紫气结。 她真的忘记顾倾紫这个名字了么?连带忘了她自己是谁,连双亲的名讳都忘了,还要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下人的面问她,真真是无法无天,哪有子女直言双亲名讳的! 尤其是这个表示高兴的动作小孩子做了会显得特别可爱,可换成一跳地皮几乎颤抖起来的胖子来作,让她头皮发麻,盯着顾倾城的笑脸无端地心生寒意,这笑脸也太单纯了,单纯得好像——好像傻子! 顾倾紫安抚地对她微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跳了。 她温柔地拍拍顾倾城的另一只手背,把右手从那紧紧地攥得她生疼的胖手里抽出来,微微的汗湿让她很不舒服,却还是柔声道: “姐姐,莫急,乖乖地等紫儿给你号个脉,咱们再说话。” 顾倾城很快就静了下来,垂头看着她那纤纤玉指搭在自己的脉门上,反正这个身体就很虚弱,吃这两口饭还能撑住,能跳的感觉真刺激,虽然刚刚跳了那么几下,她就又难受无力得想往床上躺。 顾倾紫凝神片刻,问道:“这脉象如此浮乱,还真是不好,”回头看看张妈,问道,“她什么时候开始说话颠三倒四的?” 昨个儿云姨娘回来只是告诉她说顾倾城没有死,并没有细说她的状态。 张妈现在算是搞明白大小姐这是什么名堂了,原来是装傻呀!就配合地做出仔细回想的模样,缓缓说道。 “大小姐从昨天醒来,吃了缘觉大师开的药,差不多都是昏迷状态; 现在想想,她昨天见夫人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云姨娘那么欺负夫人,她都冷眼看着,没有说一句话,这要是以往的性子,怕早扑过去拳头招呼了,再不济也会大骂几声,偏偏她就是乖乖地被夫人抱着,什么话都不曾说; 缘觉大师说幸亏她还撑着一口气儿,不然这小命都悬! 今儿个早上起身,就开始问我们要蟹黄、虾白两个,可那神色似乎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唉,二小姐你过来的时候,应该把那两个丫头带着的,毕竟一直都是她们俩在伺候大小姐,改由我们照顾着,别说大小姐不习惯,确实力不从心。” 这一番连带诉苦的话,让顾倾紫了解到张妈还不知道蟹黄、虾白已经死去的事儿,那顾倾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桃粉早就在刚刚顾倾城失声呼出声的时候,已经慌忙进去,满头雾水地看顾倾城和张妈一番做戏,她本是个通透的人儿,自然知道话该如何接: “二小姐,你的医术得老爷亲自指点,诊病很准的,你能从脉象上扣出来大小姐的病情么?她这样子好可怜的。” 她的意思当然是暗示顾倾城这位的医术,不要掉以轻心,被看出问题。 顾倾城身体轻微晃了两下,桃粉连忙上前扶住:“大小姐,你是不是又头晕?” 顾倾城烦躁地甩开顾倾紫的手,身体依靠在桃粉身上:“难受,头不仅仅晕还很痛,不行,我站不住了,要躺着。” 桃粉和绿萍一人一边地驾着顾倾城往床边走,桃粉担忧又内疚地说:“都怪奴婢,早晨大小姐说头痛,我不该拿首饰诱导你梳头发,估计是头部受了伤,不能多动。” 顾倾紫静静地站着,仔细回味指尖那凌乱的脉搏,确实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虚弱。 头晕!头痛!这就对了,估计是昏死那一遭留下了后遗症,或者是跌入池塘时,磕到了脑袋导致淤血堵塞,引起头脑昏聩,也是有可能的,即便她是装的,还有担任过太医的父亲大人在,她能装多久? 但愿姐姐永远不要记起那些不该记起的事情,不然,十五年来让她不知不觉间长成这副痴肥暴躁的模样,自然也有法子让她变得更惨。 顾倾紫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刚刚这死女人说她的脸一会儿像蟹黄一会儿像虾白,让她膈应得要死,现在想来估计是大脑不清晰,记不清蟹黄、虾白两个贴身侍女的脸,不像是专门来挤兑她的。 看顾倾城喘着气躺下,她低声对张妈说: “张妈,家里出的事情虽然都是姐姐闹腾出来的,可是看她落得如此下场,任凭爹娘再气恼,看了也只剩下心疼,哪里还舍得责罚于她? 你们好好地在这里照顾着她,安心养着,我会把她的情况告知父亲大人,请他老人家亲自过来给姐姐治病; 说来也是命,父亲大人整天痴迷于炼丹,长住在西城道观,不问世事,如果出事的时候,他在家或许姐姐也不会成这副样子,就是我在家也能及时地救护一下,偏偏药铺有事,我也没有在家; 听娘亲说,缘觉大师说需要三天一改药方,治疗个一年半载才可能有点效果,唉,确实是,这身体寒气湿重,恐怕以后遇到阴雨天关节会痛入骨髓,严重的程度连走动都不可能,躺着浑身都是痛的,真是让人担心,大好的年华被病痛折磨,真是可怜可悲! 这样好了,我回去求父亲大人,即便他老人家再生气,估计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只要他出手,姐姐定能好得快些;说不定父亲消了气,就会接她回府的; 至于蟹黄、虾白两个丫头带不带她们来,我做不了主,毕竟事关重大,还是等回了母亲大人再说吧。” 张妈一脸谦恭的笑:“二小姐真是重情义,那就有劳了。” 顾倾紫踮起脚看看背朝着她躺着的顾倾城:“应该的,姐姐这样,我徒留无益,还是赶回去商量对策为上。” 说着一点都没有过去道别之意,竟然一转身就走了。 张妈殷勤地躬身相随,一直送至门外。 012 端午艾草 顾倾城听着脚步声出了房间,这才彻底放松了躺着。 “大小姐,刚刚吃过饭,躺着胃里会积食,是不是强打精神靠着歪一会子?”桃粉抱了一个刺绣精致的靠枕,柔声地说。 “走了?”顾倾城挑眉。 “嗯,放心,”说着伸手扶着她躺好,把靠垫放到她身后,“大小姐,你怎么知道二小姐是来探情况的,幸亏你反应机敏。” “不是我,是你机敏才是。”顾倾城笑了夸她,如果不是她提高说话声,被听了墙角去也有可能。 “嘿嘿,大小姐,你从来都不夸人的,这么一说,奴婢都有飘飘然的感觉了; 这二小姐最是有心眼,到各房去时,总是撇下贴身的丫头缠着守门或者通报的人说闲话,表面平易,不劳烦下人,其实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清楚,我们在夫人身边早就看得多了。” 桃粉笑着,伶牙俐齿地玩笑。 顾倾城听得也露出笑容。 片刻,张妈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看到顾倾城坐着,就回道:“眼看着她坐着轿子走得没影子了,我才回来的;已经训了门口守着的丫头,谁再来,就说主子病着,一律通报了再说; 不过她这样喜欢算计别人的,今天走这一遭倒是失算了,听墙角没有听到,探病情也没有探到,反倒是让大小姐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就是,平日里同吃同住,让外人看着你们亲得好像一个人,今儿个一听你脑袋撞傻了,一滴泪都不曾流,真真是让人心寒。”桃粉想想就气愤。 “岂止是让人心寒啊,回想大小姐那会子的话,说二小姐的脸瞧着一会儿像是蟹黄,一会儿像是虾白,她那脸马上就吓白了,想来老爷杖毙那两位,少不了她在中间推泼助澜,还面不改色地当众说假话; 如果不是我们事先得了王顺带来的消息,可不就被她给蒙住了,大小姐,你可要看清楚她到底有多伪善狠毒,再不要被她算计了去才是。” 顾倾城听得出那深深的担忧,诚恳地道谢:“妈妈说得好,我记下了。” “大小姐这一病,反倒变得聪明又懂事了。”绿萍拍手笑道。 桃粉连忙用胳膊撞了她一下:“大小姐从前那叫大智若愚,如今妖魔鬼怪现了形,她自然灵台清明,恢复本色,还不赶紧撤了这里的食具?” 绿萍方知失言,畏惧得头都不敢抬起,连忙抬手忙碌起来。 顾倾城听着有些汗滴滴,这么说前任在大家的印象里果真是傻笨呆又暴躁么?用不用这样欲盖弥彰! 脸上也不见愠色,淡然道:“有关我的病情,咱们现在需要统一一下口径,缘觉大师看得自然很好,再者,我这一病,并没成傻子,只是把从前的事情给忘了,判断力和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我想——纯傻子也不是那么好装的,咱们大家说辞一致,就不容易被看出破绽来。” “是是是——大小姐说得极是。” 三个下人闻听,因为她想得足够周到,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刚刚我并没有骗她,我是真的——把从前的事情给忘了。”顾倾城随后的一句话,让刚刚松了口气的三人的心瞬间又提溜起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有点无法消化。 张妈毕竟年岁大了,有些见识,最先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是你昨天压根儿就不认识我们?” “是,我连自己是谁都是根据周围人的话,来做出判断推测的,我看情况够乱的,娘亲又处于下风,所以,缘觉禅师诊疗的时候,我也没敢吱声,生怕再添麻烦。” 旋即把昨天醒来偷听到的话和杨氏出门就哭着抱住自己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她们都是伺候在杨氏身边的人,听云姨娘的嚣张,还有杨氏按了指印的自请出家的情愿书,都大惊失色,一遍咒骂云姨娘,一遍推测说这事儿估计和顾倾紫脱不了干系。 桃粉叹息道:“难怪大小姐让我们都觉得和从前不同,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缘故,真真是让人心疼。” 张妈回想道:“昨天我们冲进院子之后,云姨娘要走,你说的她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指得是不是那出家情愿书?” 顾倾城点头。 桃粉搓手连声叹息道:“可惜,早知道和云姨娘那贱人揪着打起来也是要抢回来的,那东西被送到老爷手里,夫人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到庙里修行么?” 张妈摇头:“未必,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能放任此事,自然是有对策的,我们就不要瞎担心了,其实,老奴觉得大小姐忘记从前的事情,倒也不是坏事。” “好或者不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这身体需要调养倒是刻不容缓,不如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养着,这里环境清幽,到不失为疗养的佳处,即使帮不到娘亲,至少我们也不能再给她添乱。”顾倾城苦笑道。 听的人都连连点头。 “她刚刚给我诊了脉,说我体内的湿气太重,缘觉大师也是这样说的,我浑身关节确实十分难受,倒是想起父亲以前曾经说过的一个针对这种病症的辅助药方,想要麻烦妈妈去帮我找些药来。” 顾倾城清楚这身体受了寒气,加以本身就虚弱不堪,出个门都难,又不知道这里流通的货币类型,想要自救有点难度。 忽然想到顾倾紫会诊脉,言谈里似乎老爸医术更加高明,所以,她说出一个从现代得来的偏方,应该不会吓到她们。 “需要什么药材,老奴这就去不远处的医寮购取,如果名贵,就让人下山一趟,到顾家的药材铺里取了。” 张妈听闻她现在竟然连老爷的秘方都能记起,顿时脸上欢喜起来。 “倒也不需要什么名贵的药材,只是确实有点难度,要五月端午节那日卯时,也就是日出时分割下的艾草,新陈不拘,煮汤沐浴浸泡,每日正午、午夜各两次,能有效地祛除关节内的寒气,说不清时辰的艾草,药效会打折,不过仍然有驱寒效果。” ------题外话------ 求收藏! 013 如此之难 “端午节的艾草一般都是插在家里的门窗上方,用来祛蚊虫、祈福的,竟然有这样的药用。”张妈显然想不到漫山遍野的小小艾草竟然能治疗湿症。 明代的《本草纲目》中对艾草的药用有明确记载,可惜现在是隋朝,李时珍还没有出生,顾倾城只好汗滴滴地把他老家人的知识照搬过来,道: “艾草是以叶入药的,性温味苦,无毒,通全身的十二经,也就是说艾叶具有回阳、理气血、逐寒湿、止血安胎等功效,对女子来说,是一种很实用的药材; 民间曾流传‘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 “大小姐的记性真好,老爷讲解的药性方子,记得这么清楚。”绿萍惊叹。 听的人自动地把这些常识的来源归结到顾太医的身上,顾倾城也不好解释,大家自然当做她默许了。 “艾草这么有用,为什么一点都不金贵,山路边到处都是。” 桃粉惋惜不已。 “呵呵,你这笨丫头,平日里就你精明,这会儿怎么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如果不是小姐跟着老爷知道艾草的药理,我们只会把艾草和狗尾巴草一样看待,平头百姓哪里会有知道的机会?” 张妈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被桃粉机敏地抓了手玩笑:“妈妈,小姐说这艾叶能止血安胎,你家老二媳妇不是能平白地省得买安胎药么?” “对呀,我这一门心思都在小姐身上,竟然没有想起她来,大小姐,这艾叶要是用来安胎,该怎么用?” 张妈问道。 顾倾城因了张妈说到狗尾巴草,忽然就想到艾米,原来以为它在床上,现在看来并不在这里,正想问艾米去哪了,就听到张妈问安胎的事儿,当即略一思忖,说道: “这个不难操作,健康孕妇用新鲜艾叶泡脚即可,早晨起床后,将艾叶放在隔汤渣的袋子里,勒紧袋口放入陶制的能密闭的器具中,再把烧好的开水直接灌进去,泡它一整天,等晚上要泡脚时,直接倒出艾叶水来泡,泡脚的同时,喝上一杯生姜红枣水,效果更好,既去了体内的寒又不泻气。” 顾倾城说得很仔细,这个方子前世她住院时,同病房的一个多次滑胎的孕妇用过,确实保住了胎儿,后来孩子出生之后,一家三口还专门去向她道谢。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她希望自己的知识能帮到别人。 张妈忙忙小声重复了两遍努力记下。 “为什么孕妇用新鲜艾叶可以,小姐却必须用端午卯时的艾叶呢?”桃粉疑惑地问。 顾倾城苦笑道:“我身上的寒气恐怕已经侵入到骨髓里了,新鲜艾叶于我来说,作用微乎其微,可是对于孕妇来说,普通的健康人体内的湿寒本身就不多,一周这样泡一次脚就可以了,而我即便是端午卯时的艾叶,也需要每天两次,而且并不知道多久才会彻底驱散寒气。” 桃粉听得恻然,黯然道:“现在距离端午还有一个多月,到时候让大家按着时辰多多收割,囤起来晾干,以供日后大量使用,可现在要用,顶多只有陈年的干艾草,况且谁会记得是端午节什么时辰割的?” “这个不难辨别,端午节卯时的艾草,晾干之后,艾叶正面背面都是同一种绿色,一般艾叶背面都是带层白色。”顾倾城详细地描述道。 绿萍小碎步跑着到门口仰头看了看,站在门槛上探手取下了一束挂在门框上方早就风干了的艾草,扒拉着看,嘟着嘴遗憾道: “这一束艾叶背面是白色的,应该不是大小姐要的!” “大小姐知道的东西真多,这艾草每年端午府里的丫头都会用五色丝线束了往门口、窗台上角挂,到下一年端午才会用新的换下旧的,天天进出门儿都有看到,不过从来没有人留意过艾叶颜色竟然还有不同的。” 桃粉说着结果绿萍手里的艾草认真看看,递给顾倾城。 顾倾城只觉得艾草的疏朗香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端午的时候挂上的,虽然不是卯时的,却也比现在的新鲜艾草效果好,暂时就用这个干艾叶煮沐浴的清汤好了。” “哈——能用就好,奴婢这就过去先把这寺庙门廊上的艾草收集起来备用,总能应付一些时日。” 桃粉喜上眉梢,绿萍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 张妈双手一拍,笑道:“快去快去,那东西寻着是需要点运气造化,很难短时间遇到,总要四处问一问才甘心,我这就交代下去让人马上到药铺去找,暂时就用这门廊上的艾叶替着,有好方子就要及时用,病是最耽误不得的。” 顾倾城点头:“那就辛苦有劳了。” 这样的彬彬有礼,于是桃粉、绿萍喜滋滋地退下收集艾草,张妈也神清气爽地喊了婆子们收拾碗筷不提。 顾倾城得了清净,就开始闭目打坐,想要调剂一下精神,偏偏这身体胖得很,她尴尬地发现,别说坐习惯了的双盘式了,就是单盘,简单地盘了双膝,她那粗粗的大象腿都难以做到。 轻轻扳着脚腕,内曲,虽然痛,勉强还可以做到。 然后是另一条腿,做同样的动作,痛得她冷汗直冒,只想惨叫,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上辈子能够稳坐双盘,没有任何的痛苦,估计是因为她的双腿本就没有知觉,这样忙乎了半晌,折腾出一身的虚汗,也没有能像模像样地做到。 盘好左腿,右腿不会向中间打弯;盘好右腿,左腿又不会弯曲过来,除了痛得抽气之外,压根儿连坐都坐不稳。 盘个腿儿都能当成晨练了,这身体底子不是一般地差。 她累得半死,只能躺着歇了。 这才觉得艾米好像溜出去的时间不短了。 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艾米本事再大,毕竟现在还是个小不点儿,而且那么漂亮的小东西,会不会被什么人捉了抱走? 就出声咳嗽了两声,马上就有小丫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脆生生地问她要什么。 顾倾城说狗狗艾米找不到了,让她们喊着“艾米”四处找找看。 小丫头应着去了,张妈却带着几个婆子往房内外间抬了四只雕花大木箱,安放好,这才向顾倾城说道: “回大小姐,夫人让人把小姐平时惯用的衣服首饰送过来,说蟹黄和虾白两个丫头已经入土为安,让你且宽心养病; 从前的婆子下人也都被悉数遣散,让你从留在这里服侍的下人里,再挑出两个贴身的大丫鬟,掌管衣服首饰细软用度,另挑四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四个粗使婆子,两个随行保护的家丁。” 014 艾米风波 张妈说完,只见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婆子上前,狠狠地瞪了张妈一眼,视线这才转到顾倾城的脸上。 手里拿着几张纸,取出腰间的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随手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大小姐,这是箱笼的钥匙,这是物品清单,清点一下,老奴还要回去复命。” 顾倾城觉得那放钥匙的声音有点刺耳,摆明带着情绪,再看那张冷笑的老脸,心道,难不成这是冤家对头?能对着主子摆脸子的下人,不是极品就是脑残。 就微微一笑道了声辛苦,指指桌上的钥匙,对张妈说: “妈妈,钥匙你先收着,至于物品清单,就不用查了,我这里自然信得过。” 张妈拿了钥匙,顺手把清单也收了起来。 那婆子一脸讶然之色,显然没有想到顾倾城会这样无视她的挑衅,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能口气生硬地说话:“多谢大小姐信任,这份册子是府内下人的资料。” 说着从内袋里取出一卷带字的纸,清清嗓子,换了更强势的口气道: “老爷说从前伺候小姐的一批人都是夫人赏的,可是伺候着都伺候成什么样儿了,说这回让小姐自己做主,看中的人将来是要带到崔家陪嫁的,小姐是他的心头肉,你看中哪个就是哪个,即使你看中夫人房里的大丫头,他也会准了; 只是希望你莫要再生事端,养好身体为要; 还请小姐现在过目,尽快定了人。” 这番话口气就很难听了,步步紧逼,而且明显和张妈的话是互相矛盾的。 顾倾城很快就想明白,一定是张妈担心她被蛊惑,随便挑了伺候的下人,让小人钻了空子。 遂恭敬坐直了身体,道谢:“这位妈妈是带着父亲大人的口谕来的,按说倾城应该恭敬受教,只是身体不适,连站起都难,失礼了,还请妈妈带话儿给父亲大人,谢谢他的厚爱,倾城领命。” 那婆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愣住了,看顾倾城的恭敬之色,这蛮横的嫡女竟然也知道眼高眉低了,真是稀奇;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竟然称呼自己为这位妈妈,而不是从前那刺耳的啥婆子。 张妈上前,抬手不客气地夺了她手里的那卷儿纸。 就听顾倾城又道:“父亲自然是疼我的,可是妈妈,这话即使真的是父亲说的,你也传不得,哪里有狠心的女儿,挑丫头挑到自己娘亲使用惯了的婢女头上,该有多不孝才能做出那样的事儿? 知道的说你实诚,传话一是一二是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想给父亲大人脸上抹黑,这话如何是长辈对晚辈说得的?” 那婆子一听,顿时老脸羞臊得通红。 这话本身有老爷说的,也有二小姐授意的,她很想借机挤兑一下这个落架的凤凰,所以就说得很爽口,谁知道竟然会被挑了错处,作为下人,她当然明白恶意添油加醋地传主子的话会得到什么下场,当即窘迫极了,低了头急急想着对策,不再敢吱声。 顾倾城看她面红耳赤的,就口气和缓道: “选人的事儿本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定下的,名册就留这里我慢慢看。” 婆子看她没有穷追不舍,当即赔笑道:“是,还请大小姐早做定夺,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奴婢告退。” “有劳了,张妈送客。”顾倾城吩咐道。 那婆子还是一甩袖子,悻悻然转身走了。 时候不大,张妈回来,笑眯眯地请顾倾城起身看箱笼:“大小姐想必不会习惯夫人的衣服,是不是换一下?” 顾倾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抬头说道:“还是不换了,穿着娘亲的衣服,就觉得心里有点依靠,只是娘亲不知道在府里怎么受气,刚刚那婆子的一番话真难听。” “那婆子?大小姐看来是真忘记了前事儿,那婆子是二管家来福的婆娘,都叫她来福嫂子,往常你见她都是直接喊那婆子,不是拿白眼就是拿拳头来招呼的。” 张妈彻底信了顾倾城忘记的前事儿,一脸笑容地提醒她。 顾倾城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呵呵,我以前真的这样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张妈继续开解道:“唉,大小姐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大管家顾忠跟着老爷在西城道观修仙,不常管事;府里的事务就由二管家和李安两人操持,李安是夫人的心腹,现在被派去林宜的娘家求助了;二管家自然是靠到云姨娘那边了,李安不在,他自然是小人得志; 二管家惯是会见风使舵的,公母俩一对奸刁货色,敢对主子摆脸色,真是忘了自己吃的是谁家的饭了。” “我哪里有精力和这号人计较,多亏你提醒得及时,挑伺候丫头这事儿还需要你帮着拿主意,我没见识又看不透人,要借你老的慧眼才行。” 张妈赔笑:“小姐抬举老奴了,不过这选人的事儿,确实不是一天半晌能做的,留在这个院里的,对夫人也算忠心,我也知道得底细多些,暂时从这里边的人里挑较合适; 除我是二等仆妇之外,桃粉、绿萍也不过是三等丫头,剩下的大多都在四等的层次,有点上不得台面,如果能被小姐看上,自然能提了等级待遇,这恩情也不小,只是使用着少不得需要小姐调教。” 顾倾城心里一暖,正色到:“一切听妈妈的安排。” 张妈客气两句,正要继续往下说,只听一下小丫头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地喊着:“张妈妈,不好了,有人要抢走大小姐的小狗狗,桃粉姐姐正带着大伙儿和那群人论理哪!” 顾倾城一听,利落地就下了床。 张妈走到外间:“怎么不懂一点规矩,大吼大叫做什么?咱们那么多人出去寻找,还能被抢了狗去?” “妈妈,你说得不对,咱们的人多,可是对方的人更多,而且好像都很能打的样子。”那小丫头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跑得,说话气喘吁吁,倒是伶俐得紧。 顾倾城已经收拾妥当,走到外间:“走,正好我也闷得慌,出去看看。” “奴婢这就带路。”小丫头连忙退到门槛外,恭敬地站了伸手去搀扶顾倾城。 015 小正太 出了院门,就看到她们住的地方原来是一处极大的山坳,一溜儿小院座北朝南,青瓦粉墙,建造得十分整齐。 最西边的大院子是免费的拥挤的贫民病房,中间这些独立小院是为当地富户准备的,再靠东边的是更加整洁清雅的院落,看规模比中间的大上不少,短时间也看不出到底多大,更难得的是依山而建,临着清泉溪流,水边圈着荷塘,水面荷叶团团,景色异常优美。 往东又走了大约不上五百米,远远看到聚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顾倾城跟着小丫头急急赶过去,张妈一瞧那院子,心里一个咯噔,小跑着赶上,对顾倾城说: “大小姐,这最靠东只有两处院落,是供应京城或者地方大员的家眷疗养的处所,恐怕这里边住的人,都有来历,小姐见机而行,万万不可鲁莽。” 顾倾城看看周围,只觉得景色古雅,配着那些穿着长袍裙服的人群,意境美得简直可以入画了,又听张妈的提醒,眯眼再看过去,发现东边的建筑,岂止是大些,简直就是按照现代公园的规模来建的。 心道这禅智寺果然不能小觑,藏龙卧虎也未可知,心下自然警惕起来。 走近人群,顾家的下人看到顾倾城和张妈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很自觉地让开路。 站在最前边的是双手叉腰的桃粉,好像刚刚在和对方论理,看到顾倾城,眼圈一红,指着对面的一帮人,气鼓鼓地道: “大小姐,奴婢们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这群人想要捉走艾米。” 顾倾城又走了两步,才看到圈内的情况,不由愕然—— 只见艾米稳稳地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上洁白的长毛迎着微风飘扬,两只经常耷拉着的耳朵,竟然警惕地竖着,小小的身体偏偏生出一种威严之气。 它的身前匍匐着九只体型庞大的土狗,排列成外五内四的同心扇形,极好地保护着它的安全。 那些土狗细看应该是流浪狗,虽然毛色肮脏,可那凶神恶煞的神情和口中发出的呜呜的类似警告的声音,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 这小东西,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出来一会儿竟然就找到爪牙帮手了。 艾米看到顾倾城过来,站起身呲着牙朝她笑笑,还在石头上团团转着摇了两下尾巴。 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叹声。 “快看,狗狗对我笑了,它在喊我过去和它玩呢!” 一个稚气的小男孩的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儿劲儿。 顾倾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十多个体型彪悍的男子自动闪开一条路,在那黑压压的同色同款的玄色短打服之间,蹦跳着走出一个穿着明亮亚红绸裤袄的小男孩。 只见他梳着两个串着金珠子的抓髻,项上黄灿灿的长命锁,露在衣服外边的小胳膊纤瘦,白净的面庞上好像只有那双黑漆漆亮闪闪的大眼睛,一股子机灵可爱劲儿。 此刻他的手里抓着一条粗粗的铁链条的末梢,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的家丁,稳稳地捏着铁链条勒着一条威猛的黑色猎犬,那猎犬足有小牛犊那么大。 显然这群人围着不动,就是在等这条狗。 艾米听到小男孩的声音,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却在看到那条猎犬时,猛然长毛倒竖,两只前腿扒着地,发出类似警告的呜呜声。 桃粉得意地拍手笑道:“小子胡说,艾米是看到我们家小姐才高兴地打招呼的,这样子才是对你的态度。” 众人轰然大笑。 那小男孩气极了,却哪里肯认输,气鼓鼓地指挥:“快把黑豹放出去,赶走这群可恶的野狗。” 看热闹的人群轰然后退,生怕一群狗狗厮打被误伤到。 那粗壮家丁抖抖铁链,蹲下去给身边的猎狗解开项圈。 眼看着一场狗狗大战不可避免,恐怖的是,这群狗狗此刻都没有发出一声狂吠,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眼看形势一触即发。 顾倾城连忙上前,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挡在了那个要放狗的家丁面前,低头说道: “这位小公子,你好,我是艾米的朋友,如果你喜欢它,可以到我的院子里找它玩; 这样剑拔弩张的,会让它误以为安全受到威胁; 这群野狗都是它的朋友,一定会拼力保护它的,训练一只好猎狗花费的工夫自不待说,以一敌十,结果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 那小男孩上下打量顾倾城,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笑嘻嘻地拍拍胸口,小手指指着顾倾城:“你说你是它的朋友?哈哈,那就不是它的主人?那我就是狗狗的主人了。” 顾倾城哑然,这小孩子不是一般的刁蛮:“艾米很有灵性,和普通的狗狗不一样的地方可不止长得好玩这一点哦,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它的主人?” “我当然知道它叫艾米,因为它爱吃米饭,才叫艾米的,嘿嘿,快点退远了,不然一会儿你跑不及被狗狗伤了,就自认倒霉好了。” 小男孩笑得很嚣张,得意地吓她。 “小公子,艾米不需要主人,它只需要尊敬它爱护它的朋友。”顾倾城说完转身,向着野狗走去,那群野狗呜呜地冲着她吼,却在艾米的一声鸣叫中归了原来的位置。 顾倾城得以穿过野狗阵,走到中间的大石块边,抱起了艾米,笑道:“你好会招惹麻烦哦!” 艾米听她不以主人自居,反而更加亲昵地伏在她的怀里:“这小男孩诡计多端,刚刚还丢了好多块肉肉来引诱这群野狗,在我的英明指挥下,也没有能找到缺口进来抓我,嘿嘿,白给我们过了顿肉瘾。” “你本事大了,你怎么让这群野狗听你指挥的?”顾倾城愕然。 “智慧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只是告诉它们,野狗是尊贵的骄傲的,不像家犬一样对人奴颜婢膝,如果一块肉就抢得乱了阵脚,和家犬就同样沦为末等了,野狗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强大,听我的话,会让它们吃到更多的肉肉,嘿嘿,很快这个愿望就被这小家伙满足了。” 艾米用意识和她交流。 艾米失笑,难怪小男孩志在必得,原来已经费过一些心思了。 那小男孩看到顾倾城悠然地抱着艾米坐在石头上说话,嫉妒得双眼甭亮:“给我放狗,你们都冲过去把那只小狗狗给我夺过来。” ------题外话------ 强推,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