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杀》 第1章 失踪 简单用过午膳后,芙凌戴起笠帽便照常出了门。 自从和风失踪,这已经是第十六天,她照常每日都要去那山头寻他。 正午时分,烈日炎炎,没走出几步芙凌面上已有几分薄汗,她抬起手臂随手擦了擦,面上神情凝重,似乎没有丝毫感觉烈日的炙烤,步伐更快地向着村东边那处山头走去。 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几乎不见人影,人们大都在屋内休憩,窄窄的村道上她尚算清浅地脚步彼时显得格外清响,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一苍老的问话声:“芙凌丫头,你这是又要上山去么?” 她转过头来,身后那户人家门前站着一老妇,手里正端着一盆污水往边上墙角泼去,老妇泼完水,擦了擦额头,又眯眼看了看天空,复又望向她,“这天太热了,丫头你还是先歇歇吧,这么毒辣的日头,我看都能把人活活晒脱一层皮!” 她记得这老妇,那时她与和风初来这村子,这老妇对他们很是和善,有次和风走丢,多亏了这老妇碰巧遇见才将和风带了回来,看着老妇,她轻轻摇头,面上虽是汗珠点点却仍掩不了那双清丽眸子里的坚定与光华,“多谢孙婆婆,我没事,山上林子多,日头不像这里,况且和风还在等我。”说罢,便欲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姑娘着实是好,相公自从在那处山头失踪至今都已达半月之久了,她还能这般坚定不移的日日找下去,况且她那相公又是个……唉,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孙婆子叹了口气,心念一软,忍不住劝道:“已经不见这么多天了,你那相公想必已经……”顿了顿,像是觉得不妥,又改口说道,“找人虽要紧,但丫头你还是要注意自己身子啊。” 前方的身影转过身来对着孙婆子抱拳一谢,显然有几分江湖人的架势,然后便继续快步向那山头而去。 “可怜啊,真是个痴人。”前方的身影越来越远,孙婆子摇摇头,轻声叹息道,遂关了门,进屋去了。 晌午的林子,密密麻麻的枝叶将倾透进来的阳光变成斑驳的白玉透射在洒满落叶的地上,清风一吹,落叶飞舞,白玉闪烁。这山林其实不大,走上半个时辰便能将整座山绕上一遍,这几日她来来回回寻找不下百遍,然而仍未见到和风的影子。 她犹记得那日和风进山之前笑吟吟地抱着她在她耳畔说道:“小芙,我知道小芙最喜欢吃果子了,我去山上摘果子给小芙吃!”那时,她笑着应道,“好,等你回来,我做鱼给你吃。” 和风爱吃鱼,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可是,最终她的果子没有等来,和风也没有等到。 和风不见了,她从日暮等到天明,和风都没有回来。 和风虽然不爱记路,可这山林她带着和风走过多次,和风早已能不要她的陪伴单独回家,然而如今和风却在这里失踪了,不管她怎样找,她都寻不到他。 若是那时知道会这样,她想,只要和风能回来,她再也不要吃果子,然而不管再如何后悔,她的和风依然没有踪影。 直至日暮,拖着一身疲惫,她再次无果而归。 太阳落山,微风阵阵,村里的人大都出来歇凉,三五成群或聚集在村口大树下或在自家门前摇着扇子,带着几分沮丧苦闷,她沉默着从一旁走过。 心在隐隐作痛,然而除了继续寻找她别无他法。 可是她还是找不到他,再这样下去,自此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么,那个总是对着她一脸灿烂笑容一直尽全力呵护着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成亲尚且还不满一年,她才刚感觉到幸福满足,老天爷便生生将之掐断,她苦涩一笑,莫非是老天爷责怪她从前造孽太多便要这样对待她?! 可是他是无辜的啊,他对一切都不知情,他那么善良那么干净,眼眶不觉渐渐酸涩,她用力眨了眨眼去掉里面的湿意,如今,她只希望他还活着,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偿还以前的债哪怕是要她的性命!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两侧歇凉的村人不时看她几眼,他们对这个女人太好奇,谁也不知道女人的来历,这个一年前才住进村子的女人,极为貌美然而话却甚是少,甚至匪夷所思地有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相公,而她那相公前些日子莫名其妙不见了,也不知这个女人接下来会不会改嫁,未婚的年轻壮汉们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女人,满门心思。 芙凌自然不知一旁众人如何作想,拖着乏累的步伐慢慢向前走着,忽然,她挪动的步子猛然顿住! 一股熟悉的气息直直的向着她驰来! 是…… 杀气! 这股气息曾陪伴着她度过漫长而艰涩的十年,在那暗黑没有天日的密室之内,为了生存,每个人身上俱是浓浓的这种气息,没有人性,没有尊严,为了活命,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可以面无表情的杀掉!十年过去了,虽然她早已脱离了那种日子,然而她仍可以敏捷地捕捉到四周与曾经几乎一般无二的诡异氛围! 随即,似乎只是那么一瞬的时间,空中有什么泛着亮白的光一瞬而过,身处江湖之外的村民们自是看不见,然而却逃不过芙凌的眼睛,眨眼间,她一个旋身,待站直身子时指缝间赫然是一支细针! 尖锐的针尖处黑沉发亮,显然内含剧毒! 她沉静的目光看向四周,村民们对刚才一幕显然毫不知情,聚在一起或说或笑,兀自快活。 入眼所及,未见行踪或是神色诡异之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然而指尖那枚针却是实实在在,漂亮的眸子轻轻打量着几乎夺去性命之物,她轻轻一笑,想不到,此时居然有人欲杀她! 可是,那人会是谁呢? 走到村子最边远的那间农舍,她轻轻打开了门,这里是她的家。 往日不管她何时回来,屋子里那个人总是会一脸笑意的迎上去,给她打来水,温柔的替她清洗着双手,会带着她在屋子里转上一圈,然后骄傲的说他今天很乖,把屋子里打扫地干干净净,而后笑眯眯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夸奖。 他不会洗衣却总是抢着清洗把家里的衣物,他不会做饭,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在灶房练习着翻炒,他尽所能及的帮她分担着家务,这样体贴的他,她怎能不记挂在心上,有些村民取笑他的痴傻,她却只觉得温暖和幸运,能遇见他,她何其有幸。 此刻,她站在空落落的院内,精致的眉目缓缓蹙起,如今,不会有人会从屋内笑着迎向她,那熟悉的声音已经听不到,这里只剩下她一人了。 不知静静的在院内站了多久,终于她慢慢走向屋内,神色木然的走向灶房,她开始清洗摆在一旁的蔬菜,恍然间,身旁似乎站了个容貌清俊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小芙,以后就让我每天给小芙做饭吃,我会很用心很用心去学,把小芙养的和隔壁婆婆家的猫儿一样又白又可爱。” 她动作一顿,怔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和风。” 男子又是一笑,有些羞恼的摸摸头顶墨黑柔滑的青丝,“就怕小芙觉得不好吃,我知道自己很没用……” 男子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神情似乎颇为沮丧,她心中蓦地一疼,忙上前一步,“不会的,和风不是没用,和风是最好的!” 白皙的指欲伸向男子的脸庞,那俊秀面庞上深蹙的眉头像是一根针般扎上她的心头,她急切的想将之抚平,然而一臂伸去,却什么也没触及,男子的音容慢慢弥散开来,像是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原来,竟是幻觉! 她维持着手臂伸展的姿势久久不动,悲恸逐渐弥漫眸子,慢慢的,她神色平静的转过身去开始切菜,指尖一瞬间乍疼,她凝眉一看,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刀口,指尖一处皮肤血肉泛起。 她记起在三个月之前,她也曾切伤了手指,那时他还在身边,慌乱地替她包扎伤口,心疼的表情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也是在那时他告诉她要每天为她做饭。 然而,那么体贴的他却无声无息的失踪了,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溢出眼眶,她蹲下身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夜晚,静谧无声。 屋子里一片漆黑,早已该是入眠的时刻,然而榻上的人却了无睡意。 夜风从窗外拂进,纱幔摇摆起舞,光影婆娑,月光透过窗子透射进来,在帐幔上印下一片淡光,芙凌睁着眼,漂亮的眸子里空洞无神。 芙凌微微动了动眼眸,怔怔的看着那跳跃的月光,以往每日夜晚上了榻,和风总会温柔的将她拥抱在怀中,有时两人也不说话,透过窗子安静的看着屋外月光,那般静谧美好,不觉间便在他的臂弯中睡着了,然而如今这些日子她却辗转反侧常常失眠,身旁没有熟悉的气息,没有熟悉的温度,从此之后,多少个夜晚她睁眼看着屋顶,从天黑至天明。 这几日,她总会不经意间念及他,如今再看着那苍凉月色,反而生出一丝亲近,此时的他是不是也正遥望着夜空看着那一轮清月? 她久久的盯着窗外那轮清月直到眼睛干涩,叹了口气,她侧过脸去闭上眼,然而蓦地她猛地睁开眼,眸子迅捷地再次看向窗子。 漆黑的夜色下,那窗棂外悄无声息接连快速闪过一个个黑影! 第2章 夜路 肃杀的气息慢慢包围在此刻漆黑一片的屋子四周,日间险些被人暗杀的情景闪现在脑海中,芙凌慢慢坐起身,犀利的眸子警觉的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一只利剑悄声撬开了门,几个蒙面黑衣人迅速的跃进屋内,杀意弥漫,其中一人举起长剑飞身急速刺向床榻之上,然而似乎发现了不对,猛然掀开被褥,却是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恰在这时,那人身后响起一声惨叫,黑衣人猛然往后望去,却见其中一个同伴被人一剑击中倒下身去! 那些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芙凌已然警觉,然而毕竟训练有素,面对突然的反击马上镇定下来,几人举剑齐齐向着身后突然出现的芙凌袭来,一时间,漆黑的屋内只剩刀剑抨击之声,即刻,浓浓的血腥之气溢满整个屋内。 旭日升起,天色逐渐大亮。 芙凌踏出院子刚准备锁上院门,却不想这时有人来找她。 “芙姑娘,你这是又要出门了?” 来人是村里的一个渔夫,中年汉子,老实憨厚,然而平日与芙凌并未说过一言半语,两人算不上熟悉,今日见他来,芙凌不觉有些讶异,“于大哥,您这是……” 那汉子笑了笑,他今日在屋外等了良久,以后这个时候芙凌姑娘早就开了院门,今日不知为何却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她,“这是我今晨打渔在江里捞上来的,这东西看着眼熟,我想起来好像在和风兄弟身上见过,我知道芙姑娘你这几日一大早就要上山去寻和风兄弟的,所以就马上赶来给你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她盯着那玉佩,眼眸里闪过一丝激动,那时,她特地买来一枚玉佩送给和风作生辰礼物,且她还在上面刻上了一个“风”字,后来这玉佩和风从来不离身,上面的“风”字依旧,是她的字迹无疑! 那汉子见她神色便明白了几分,担忧的看着她道:“那山上有一悬崖,崖下正是对着这江水,和风兄弟是不是……”他想说和风和可能掉入了江中,江水汹涌,哪还有什么生还的机会,然而却到底不好说出口。 然而芙凌却绝不愿望这方面想,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和风必是被江水冲到别的地方了,也许他上岸后像往常一样迷了路,此刻正等着她去将他带回家! “怪不得不论我在那山上怎么寻就是见不到他的身影,原来他根本就不在那座山上!”她握紧了玉佩,感激道:“谢谢你,于大哥。” 那汉子闻言瞬时有些羞赧,美人当前,顿时几分激动,忙低下黝黑憨实的面庞,“哪里哪里,不用谢的。”眼睛蓦地看到芙凌臂膀上,又是一惊,“芙姑娘,你这手臂怎的受伤了?” 芙凌看了眼臂上层层缠绕着的白纱,上面几丝殷红慢慢渗透出来,昨夜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凡,有几人剑法绝不在她之下,她趁着屋内漆黑引着他们自相残杀,而且又是在她的屋子,对每一个角落她自是熟悉无比,想尽办法终究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她微微一笑,“昨夜不小心摔了。” “芙姑娘你一个女儿家,如今又是一个人,在家可要小心些才好。”那汉子担忧道。 待汉子离去后,芙凌重新返回了屋子,既然和风如今已不再这里,那她也应出去寻,她一定要找到他! 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她忙收拾行礼准备出了门。 顺着江水而行,势必要经过前方的乌禾镇,那镇子他与和风曾待过一段时日,显然和风出现在那里的机会最大。 一路前行,然而不管脚程多快,终究没赶在关城门之前进镇,芙凌到达之时天色已黑,偌大的城门紧闭,附近没有客栈茶舍,她只好在城外依墙而立的那株大树下歇息一晚。 晚风瑟瑟,树叶不断随风起落,四周深沉阴黑,偶尔还可听到不知名的生灵吼叫,在这荒郊野外颇有些让人心底生寒,然而芙凌却不是个娇弱姑娘,刀口上过活的人早已看淡了这些,她懒懒的斜靠着树干,秀美的面颊上神色淡然的吃着一路携带的干粮,白日忙着赶路几乎没有进食,此刻闲了下来刚好填腹。 有马蹄声断断续续传来,随后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闻声望去,月光下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正往这方向而来。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小童,看样子似乎是一对主仆。 待靠近城门时,两人下了马,那小童牵过马绳往四周望了望,随后目光定格在芙凌这里,这里只生了这一棵大树,看样子他们只能将马绳拴在这处了。 芙凌将最后一口干粮塞入嘴里,看了那主仆一眼,身子往旁移了移,将身后的树干腾了出来。 那男子走近她,曲了曲身,抱拳谢道:“多谢姑娘。” 清雅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走得近了芙凌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穿着一袭白衣,很斯文的模样,面目清秀,一双桃花眼带着温润的笑意,也许是在月光下的原因,那双眼看起来颇为深邃甚至带了些许莫名的熟悉感,然而迎目看过去却似深不见底。 对于陌生人她一向是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便不再看他,将包袱垫在脑袋底下微微缩了缩身子闭上眼便准备歇息起来。 “公子……” 身旁响起那童子的声音,然而刚开口便马上没了声儿,似乎被那男子禁了声,接下来,四周的声响一直轻微甚小,她睡意正浓,也无心关注那对主仆,不觉间便沉睡下去。 醒来时天色仍是漆黑一片,约莫到了丑时,芙凌一向浅眠,尤其在陌生人面前她几分警觉之下睡的时辰便更短。 身旁不远处那小童酣睡着,微张着嘴角,口水浸湿了身下一小片草席,模样颇为天真,而那男子竟还没睡,只是遥望着弯月出神,朦胧月色下,那张有着好看弧形的侧脸在轻扬飞舞地发丝下显得竟有种寂落之感,似乎像是满含心事的样子,听见动静见她醒了过来,男子静静的看着她。 两人相视无语,她性子冷淡,那男子似乎也是个少言之人,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静默了片刻,男子轻声问道:“姑娘怎么不再睡会,眼下还早。”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了。”随后看了眼紧闭着的城门,似是自言自语,“还有几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 男子轻笑一声,“看样子姑娘是赶着进城,莫非有急事?”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一丝淡笑,却没有接过话去。 对于她的沉默,男子似乎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微微勾起嘴角轻轻一笑,便又侧过身躯抬眸看向夜空中那轮弯月。 一时间,两人之间甚为静默,四周只闻得偶尔传来地虫鸣鸟啼之声,弯月斜照,透过浓密的树枝洒下淡淡星光,身旁清风吹拂,倒也舒爽惬意。 然而,很快静宁的气氛便被破除的一干二净。 当那些蒙面黑衣人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举着长剑从四面蓦地现身,径直朝着她刺过来时,她便知道今夜免不了又是一番厮杀! 那些人的目标显然只有她,从始至终,剑式招招毙命,直接欲刺往她的要害之处。 芙凌面目肃冷,费力地迎上他们的攻击,今夜来的人相较上次人数又增添些许,近日之内接二连三欲被人刺杀,她尽力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没有与人结怨,没有与人交恶,到底为何有人欲取她的性命?! 又是一柄长剑刺来,她冷笑一声飞身迎上,然而却蓦地脸色大变,随即狠狠摔落下地。心口一阵绞痛,冷汗极快布满她的脸颊,竟然在这时体内蛊毒发作,看着那长剑直逼而来,她凄凉一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再去寻和风了。 任命的闭上眼,然而预知的剑刃却迟迟没有袭来,她睁眼望去,却见那原本一直静坐在树下的男子此刻正挡在她的身前,修长的背影快如闪电般与那些人周旋。 原来,他会武。 之前在那树下她与他距离不过是五步之内,她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出任何武功内息,他若不是刻意隐藏便或是绝顶高手,如今很显然他在帮她,隐藏看来不必,那只能说明此人功力深不可测。 那些黑衣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都身受重伤,他似乎无意取他们性命,看着那群瘫倒在地的黑衣人,只神色漠然地让他们离开。 蛊毒效力渐退,她撑着站起身来,“多谢。” 他盯着她一脸惨白、汗珠仍带的面容,什么也没问,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她看了他一眼,最终接了过去,她一向不喜欠人恩情,今夜这恩她必是要报答的,“公子大恩芙凌没齿难忘,不知公子贵姓,他日若有需要之时,芙凌必定义不容辞。” 他却是轻轻一笑,看了眼露出一丝绯红的天色,半响终道出两字:“云漠。” 树下那酣睡的童子不知何时已醒,此刻走到那男子身旁,好奇的看了看她与他家公子,轻声喊道:“公子……” 他摸了摸那童子的头,抬起一双温润的眸子笑看着她,“报恩就不必了,姑娘不是要进城么,恰好云某也要进去,不如就一起吧。” 她一愣,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第3章 人情 正在此时,厚重的城门正一点点打开,城门口早有小贩摆起了一排排摊子,一时吆喝声四起,分外热闹。 小童已把行礼收拾好,乖巧的站在云漠身边,云漠笑看芙凌,“芙凌姑娘,我们进去吧。” 芙凌点点头,清幽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普通的城镇,不觉紧紧握了握手心,她有一种感觉,她离和风不远,也许他就在她身边某一个角落,正殷切等着她。 三人往城中走去,芙凌心思重重,自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云漠看着她时那双秀俊的眸子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深沉。 “芙姑娘,看你神色匆匆,不知是否遇到了麻烦?” 蓦地,耳旁响起云漠轻轻地声音,这男子到底帮过他,而且看起来对她并无歹意,顿了顿,她据实道:“实不相瞒,芙凌这趟进城是为找人。”她声音渐渐没落,透出一丝无奈,“他已经失踪多日,有人告诉我在江里无意寻到他的东西,我沿着江水一路寻找,目前看来,他流落在这镇子里的可能最大。” 云漠听完,看着她的眸光似乎越发温柔,静默了一会儿,温然道:“姑娘寻他多日,甚至不惜行路千里,不知此人是姑娘什么人?” 她目光渐渐变得柔软,“实不相瞒,他是我相公。” “是么?”云漠轻声一问,沉默片刻后又道:”这里虽是小镇,但幅员却也不小,想要找人恐怕颇难。” 芙凌清凉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坚定,“不管多难,我都要找到他。” “姑娘决心,在下佩服,不过容在下说一句,若是姑娘的相公欲见姑娘,也不会半月之久不露面,姑娘这般执着,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云漠话虽隐晦,但她却是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她摇了摇头,“我相公不会是故意躲着我,他性子单纯,这么久没露面,定是迷路了。” 她言语坚定,只怕心中认定了这个想法。 云漠不再说话,深深盯着她的眼看了一会儿。 “姑娘在这小镇怕是还没有落脚之地,云某在这里有一些营生,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去寒舍暂住几日,也算有个照应。”云漠摸了摸那童子的头,轻声说道。 芙凌摇摇头,“云公子好意,芙凌谢过了。”说着,她淡淡一笑,“云公子之前也看见了,芙凌一直被人追杀,这些人势必要取我性命,芙凌与公子非亲非故,不想再连累公子。” 那小童子猛地又探出头来,皱着一双眉头,语气不悦:“我家公子的话还没有人不敢听从的,你的性子还真倔,你这人……” 那小童子还想说些什么,云漠一个眼神看过来,他蓦地噤了声,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不再言语。 “既然姑娘心意已决,云某也不好勉强,就此告辞了。”云漠温声道。 “告辞。” 芙凌拱手抱拳,看着那对主仆离开。 一年前,她便是在这个镇子遇见了和风,脑子里不觉想起他温和纯良的笑容,她心中一疼,看了眼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不觉叹息一声,和风,究竟在哪里呢? 芙凌掂了掂肩上包袱,身上的行礼终究碍事却又摆脱不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之安置妥当,还是找一处客栈罢了。 她一路行走,终于看到一家客栈,“迎风”客栈的招牌随风飘扬,她踏步进去,店里小二很快迎了上来,“姑娘要住下?” 芙凌点点头。 那小二欠身一笑,“姑娘来得正是巧,本店只剩下最后一间房,眼下客房紧缺,这间客房很多客人都稀罕着呢。”说着看着她钱袋,笑得更是热情。 这小二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明目张胆的宰人银子,她的性子自是容忍不得,她自小对钱财没有概念,而失忆的和风更是不善掌财,因而这一年下来他们所存积蓄并不算多,默不作声的收起钱袋,她转身欲走。 那小二忙拦到她身前,“姑娘别急着走啊,价钱好商量,我们店里向来最和善,什么都好说话的。” 说着,伸出五个手指,“五两银子,不能再少了,我们镇子小,客栈不多,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眼下找个落脚的地方最是要紧,这里方圆五里之内能住宿的就是我们客栈了,姑娘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她皱了皱眉,若是小二所言非虚,那住宿确实是一个问题,她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想再在价钱上纠缠,眼下她急于定下来去找和风,将三两银子丢在了桌上,“你若是没有异议,我就住下,若是嫌少,我就走。” 那小二收下银子一笑,“这价钱也是掌柜的定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看姑娘如此爽快,小的就在掌柜的面前替姑娘美言几句。”说着,指了指二楼,“东侧第一间,姑娘上去吧。” 她不再多言,拿起包袱,径直上了楼。 这客栈虽然有意坑人钱财,然而住宿却是不差的,房间里倒是干净素雅,打开窗子往下一看,这客栈里面竟然还有一处别院,窗子下正对着一处池塘,荷花摇曳,香气扑面而来,倒也沁人心鼻,池塘旁一排垂柳,枝叶摇摆,在树下的石桌上投下斑驳树影。 她垂眸看去,这别院倒也不失为一处好地,三两银子倒也值了。 安置好行礼,她匆匆吃过早膳,再也不想耽搁,便出了房门,然而刚走下楼她便顿住了步子,眼前站着的赫然是一个多时辰前才刚分开的那小童子。 那小童子见到她却似没有意外,看了她一眼,拿着手中的膳食径直上了楼。 她走到那店小二身前,疑惑问道:“不是说只有最后一间房了么,为何还有人能住进来?” 那店小二正在埋头擦桌子,见是她,忙丢下手中活儿,躬着身子,笑容甚是和善,“那是我们……老板的贴身侍从,老板自是能随时住进来。” 芙凌微微一怔,想不到那样的人竟会经营着一家客栈。 店小二的态度似是恭敬不少,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尽快找到和风,点点头,没有多想,“我晌午不会回来,午膳就不用送进房了。” 店小二忙躬身说是,送她到了门口才离开。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店小二才转过身来,迎面撞上一双锐利的眼,面前之人个子虽小,年纪不大,然而浑身却又一股慑人之气,他胆战心惊,慌忙道:“小的什么也没说,小公子,小的是个能守口如瓶之人,您尽管放心。” 店小二对面之人正是之前那小童子,他哼了一声,并无言语,轻巧的身形蓦地一跃,顷刻间人已站到了二楼之上,侧身走进了房间。 芙凌一人在街上寻找,然而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却是很难,她毫无头绪,一整日都沿着镇中河边而行,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并无所获。 等她回到客栈时已是将近傍晚,客栈里已有不少人下来用饭,她满是疲惫,径直坐在了身旁的椅上。 蓦地,一个童声响在耳旁,“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用膳,我们的饭菜肯定比你的好吃多了。”芙凌抬起头来,就见那小童子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似乎在赌气一般,说话时腮帮子鼓起,却莫名增添了几分可爱,他指了指楼上,“不吃白不吃,公子请你的,还不快随我过去。” 她举目望过去,二楼上,一身白衣的云漠正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模样温和,她已拒绝过他的好意一次了,再拒绝恐怕不好,况且如今又是在他的地方。 沉思一番,芙凌站起身,对着楼上的身影拱手抱拳,以示谢意。 那小童子似乎不耐烦,拉着她的手臂往前拖,“不要磨蹭了,公子都等你好久了,再过会儿饭菜就要凉了。” 她被拉着上了楼,云漠站在门口笑看着她,那小童子忙走到前侧打开了门。 饭香扑鼻而来,走了一天,只吃过一顿早膳,此刻她确实饿了,等两人落了座,芙凌想起之前的事,不觉微微一笑,“竟不想云公子是这客栈的主人,公子定了五两银子的房价我却只给了三两,如今看来五两银子入住却也值得,我又欠了公子一个人情。” 她话说完,云漠却是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她所言何事,然而很快他面上又挂起了笑意,“区区银子,何足挂齿,芙凌姑娘不必客气。” “不管怎样,云公子助我多次,芙凌铭记在心。” 云漠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对着那小童子道:“何洛,布菜。” 那小童子本是进了屋就侧身安静站在一侧,闻言忙走过来规规矩矩将菜摆好,等碗筷布置妥当,不忘说道:“公子请。”看了芙凌一眼,顿了顿又说道,“姑娘请。” “原来你叫何洛。”芙凌看着那小童子微微一笑,这小童子浑身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然而成熟中却有带着一股机灵,她笑着问道,“你几岁了?” 何洛看了她一眼却并不言语,眼尾扫了下云漠,终是开了口,却也只简单的一个字,“十。” 第4章 疏离 何洛不喜欢她,这是显而易见之事,然而他们相识仅仅一天,她似乎并未得罪这对主仆,虽然这不喜欢来的有些莫名,但她也不介意,淡淡一笑,看向云漠问道,“他一直跟着你么?” 云漠点了点头,“他三岁那年被我在乱葬岗里捡到,只记得自己叫何洛,此后就一直留在我身边。” 芙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向何洛时,眸子里不觉闪过一丝别样的柔意,她与何洛都曾是那样的孤苦无依,只不过,何洛似乎比她幸运。她记得当时是被那些人捡到带入那个地方的,她以为至此不用再挨饿,然而却想不到还有比挨饿更可怕的事,没有止境的训练与厮杀,她过了十年炼狱般的生活。 思绪似乎走远,她制止自己再回想下去,看着何洛温和一笑,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对云漠说道,“他可以和我们一起用膳么?” 何洛的眼眸露出一丝讶异,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不解的看着他。 云漠似乎也很诧异,温笑一声,问道:“芙凌姑娘似乎很喜欢何洛,芙凌姑娘对他们这些小孩都很喜欢么?” 她垂下眸,侧颜在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晚霞中异样温柔与宁静,却又透出一股淡淡的哀伤,对于何洛,她有一种身世相近的亲近之感,然而此刻更多充斥她心怀的却是另外一种情绪,“我和我相公曾经有个一个孩子,可是我没照顾好它,孩子还未出世却被我……”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也说不下去。 那时她刚与和风成亲半年,却不想有了孩子,她不曾孕育过生命,只知道到时孩子会生下来却不懂得怎么保护这个腹中幼小的生命,知道怀孕后她兴奋异常,想要从山上猎些野味回来与和风庆祝,却不想雨水刚过,只不过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与和风的孩子便没了。 她话中的痛苦似乎感染了身旁的人,云漠身子不经意间微微一震,云淡风轻的白皙面容不觉怔住,连何洛都惊诧的看着他,然而低着头的芙凌却并未注意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抬起头来,通红的眸子里带着歉意一笑,“都是很久的事了,对不起,这些与你本无关系,是我多言了。” 在她抬起头的那刻,身旁的云漠已恢复了常态,他淡淡一笑,看向她,“是啊,都是很久的事了,那些都已过去,不愉快的事你该忘记了才对。”说着,给芙凌夹了菜,“用膳吧。” 何洛最终上了桌,然而只低着头却一声不吭,只顾扒着碗里的饭。 云漠不知为何也沉默不语,芙凌心头伤心事还未淡去,自然也没心思开口,这一顿饭在甚是安静的氛围中度过。 晚膳过后,芙凌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静静的躺在榻上,紊乱的思绪过去是异常清醒的头脑,今晚她在云漠面前的话说得过多了,这是她大意了。 十年的训练让她有出于常人的敏锐与警觉。 从她要踏进这个镇上开始便几次遇见云漠,先是救她于危难,而后又邀她落脚,如今恰好他正是她所住客栈的主人,他今日又请她用膳,态度甚是亲切温和,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而他对于她这个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又似是颇为热心,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想不出如今的她有什么值得一个人来费尽心机的接近,或许他真的只是出自一片好心罢了,也许是她太多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将头埋在被子里,辗转难眠。 第二天,芙凌仍是早早的起身,然而刚打开门,就见店小二候在门口,见到她忙笑道:“姑娘您起身了,我家公子也很早就起了,早膳已经备好,姑娘请随我一起下去吧。” “一起?”她不解的道,莫非云漠又要请她用膳?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店小二直接把她带到了云漠的对面,他的身前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早膳,何洛正坐在他的身旁,见她走了过来,主仆二人一同起身。 他面上带着笑,:“芙凌姑娘,请。” 芙凌诧异的看着他,顿了顿,道:“几次三番劳烦您,实在过意不去,芙凌不敢一再叨扰公子,多谢云公子的好意。” 她这是拒绝他了,云漠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又笑道:“是云漠做错了什么让芙凌姑娘生气么?” 芙凌摇摇头,“不是,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接连欠云公子人情,实在过意不去。” 云漠似是很不解,“这膳食是我自愿请芙凌姑娘的,何来过意不去只说,芙凌姑娘不必客气。”说着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落座。 她却仍是站着未动,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幽黑的眸子里是一片迷茫,她暗自无奈一叹,莫非她真的遇上了比她还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芙凌无奈一笑,将三两银子放在了桌上,她对他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她不习惯与堪称还是陌生人的他相交过密,直来直往惯了,与这样一个人牵扯太多乃是大忌,况且此人还是一个男人。她出门在外是一孤身女子,以往她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嫁给了和风,她不觉间却已改变了很多,既为人妇,即使如今和风还未寻到,她也知道应当避嫌,“如此谢过云公子了,但这银子我却不能再欠下了。” 他之前的恩情她会找机会去还,与他相交过密却不是她所愿,他对她的照顾堪称殷勤,但不再继续相欠至少能让她更加心安理得的在此住下去。 她端起桌上饭菜微微欠身,而后上了楼进了自己屋子,轻声关上门。 楼下,在芙凌看不到的地方,云漠俊秀的面庞不知何时已是一片肃然,何洛知道他这是发怒了,低下头不敢言语一声,云漠重新坐下身,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他看着手中杯盏,掌心不觉紧握,顷刻之间,结实的瓷杯化成粉末挥洒在他掌心,店小二看得心惊胆战,几乎惊叫出声,云漠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忙捂住自己嘴巴跪倒在他面前,颤颤发抖。 然而不过片刻,云漠似乎平静下来,沉默不语的走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内。 芙凌一个人在屋内很快用完了早膳,待收拾妥当,刚要出门却不想门外又站了个人。 这次不是那店小二,却是那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小童子何洛。 不待她说话,何洛便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屋内,顺便反手关上了门,而后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何洛开口,她不由问道,“你来只是为了瞪我么?”她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他,“是云公子让你来得么,今早的事我很抱歉,请他不要生气,我无意冒犯他。” 何洛终于不再看她,侧过头去看着窗口的方向,小小的身板站得笔直,只静静的道:“我家主子一向很少与外人接触,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能有如此耐性,他只是念你寻夫可怜想照顾你罢了,自我来到他身边起,这么多年来我便还未看到有像你这般的人敢如此反抗他的人,主子从来都是直接吩咐人做事,所有的人只需要绝对服从便可,像主子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从未有人能与他平齐而坐,芙凌姑娘你应该知足,主人一心帮你,你莫要枉费我家主人一番好意。” 反抗?这孩子用语似乎严重了,她仅仅是拒绝了一顿饭而已。芙凌微微一怔,何洛的言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口,绝对的服从?这句话竟是如此熟悉,她十多年来那些人教导她最多的便是这一句。 往日的种种,对她而言是再也不愿回想的记忆,顿了顿,她看向何洛,“看来我真的让你家主子失望了,他本是我的恩人,我很抱歉。” 何洛重新盯着她,“主子一直以来待我很好,没有他,我就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我不想见到他为任何事不快。” 说着,他皱了下眉头,“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敢拒绝主子的人。” 倒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小仆,芙凌愣住,何洛的眼神太过诚挚,十岁孩子的眼神本就带着一股纯真,他的眸子像是有魔力一般,看着何洛的眼睛,她此刻竟有些后悔如此疏远云漠。 就当是她想多了,是她做错了罢。她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说道:“对云漠公子,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要再惹我家主子不快了。” 何洛静静看着她,说完后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了屋子。 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看着何洛小小的背影,她低叹一声。 然而,对于她来说没有比和风更重要的事了,她很快关上门走了出去,不管怎样,她当下最着急的仍是和风,她还要继续找下去,其他的容后再说吧。 她很快来到江边,仍是沿着岸来寻找,一如既往,她毫无头绪,这两天时间她走访了河岸的大批百姓,然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又是到了天色暗黑的时辰,她看着茫茫河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眸子不觉眯起,愁绪涌上心头,她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只觉一股无力,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她的丈夫? “和风!” 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折磨入心底的无奈深深缠绕着她,她向连绵的河水喊着丈夫的名字,眼泪不觉模糊了视线,然而却久久无人回应。 第5章 面具 拖着一身的疲惫,芙凌回到了客栈。 相比当初住进来那日客栈满员之景,这两三天内却似乎是走了大批客人,傍晚时分,本该是热闹的用膳之时,客栈厅堂里却安静异常,店小二规规矩矩的站在柜台前,眼神漫无目的的在空荡荡的大厅内游移,倒没了前几日那股殷勤干活的热态,却像是多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之感。 见芙凌走了进来,店小二忙躬着身迎了上来。 恰在此时,何洛刚从楼上走了下来,店小二忙站定了身子,转而看着何洛,面上挂着讨好的笑,“何洛小公子要出门呐。” 何洛看了他一眼,却只淡淡的吩咐道,“去给主子热一壶茶水。”说着径直往前走。 经过芙凌身旁时何洛也不看她,直接略过她,然而芙凌却清楚的听到他冷着声音说了句,“一天到晚出门,想必那些执意想杀你的人很是高兴。” 年纪这般小,然而行事作风却又带了丝冷酷之感,何洛走出了客栈,芙凌看着何洛的背影,心道这小孩子倒还真有脾性。 此刻大堂之内只剩店小二与芙凌,店小二对待芙凌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仰着脸笑问道:“姑娘您回来啦,有没有用得上小的地方?待小的给公子热好了茶,您若有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小的。” 芙凌摇摇头,“多谢,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去吧。” 回到了房间休息了一会儿,这回那云漠倒是再没有派人来说共同用膳之类的话,芙凌稍稍松了口气,让那店小二将饭菜送到了自己的屋内,终究累了一天,用过了膳,她便早早的歇下了,睡前不忘寻思明日去找和风的路径。 朦胧夜色之下,一个身影急速的略过片片砖瓦,无声无息的在黑夜里疾驰,蓦地,身影猛地探入一户开敞的窗内,灵巧的身子游鱼一般滑了进去。 屋内,烛火明灭。 窗子的对面坐着一个人影,那人手中执着一本书,歪斜着身子慵懒的靠卧在睡榻之上。 从窗而入的人径直走到那人面前,恭敬的躬身行礼,“主人,属下已经打探过,教内暂时并无异样,曲长老并未察觉主人已离开密室。” 睡榻上的人合拢了书,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何洛。” 何洛仍是躬着身,“为主人办事,何洛义不容辞。” 何洛对面之人正是云漠,此刻他坐直了身子,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之下阴影密布,即使闭着眼,他面上仍是有着一种常人不敢窥视的威严与肃然,何洛知道这才是主人平日的神情,对着那个女人时的温笑,那样的假象如今想来似是飘渺的不真实。 蓦地,云漠淡淡道:“芙凌并不是一个轻易便会相信他人的女人,我尝试与她交好,没想到却越是叫她怀疑了,她本就是如此性情,倒是我心急了。” 云漠的声音甚是清冷,何洛听不出他的喜怒,闻言他只是低下了头,主人的事,除了曲长老,一向并不容他人妄加评断,他只需要当一个安静的听者。 “要取得她的信任得一步步来,芙凌性子清冷,我一时竟忘了。” 云漠站起身走到窗前,对着窗外轻声呢喃。 屋子里良久无声,夜风透过窗棂徐徐吹来,窗前的身影一动不动,何洛终于忍不住说道:“夜深了,主子还是安歇吧。” 何洛端来洗漱用的水,云漠笔直的身子静静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的面孔,蓦地,他嗤笑一声,冷声道:“撕了吧。” 何洛道声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在云漠白净的面孔上摩挲,慢慢的在那脸颊的边缘竟捻出一层皮来,他一点一点撕开,而后将那张皮完整的撕了下来,摊开在了桌上。 水中倒映的面孔已然不是之前所见的那副,何洛看着眼前熟悉的脸颊,比之前的易容面孔更加白净,用苍白形容也许更加恰当,这无疑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然而这张脸此刻面无表情终究太过于森寒,细看一眼,接近眼尾的那一点极为浅的红痣给这张面孔寒冷之气中又增添了一丝妖娆妩媚,然而面孔的主人眼中冰寒的光芒却是不敢让人直视,只稍看一眼便让人胆颤心寒。 何洛低下头,恭敬的将帕子递给了自己的主子,待擦拭完毕,云漠已转过身上了榻,何洛熄了灯火,轻声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待经过对面那间房时,他不由的停下了步子,夜已至半,那个女人应该睡了吧,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家主人所在的屋子,不觉的,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出一丝少见的担忧。 芙凌这一晚睡得极为深沉,几日的劳累,只有在夜晚休憩时才能得到舒缓,天色刚亮,她便起了身,简单用过早膳后,她一如既往的准备出门。 然而刚走到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喊住了她。 “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照你这样的寻法,你大概一辈子也寻不到你相公。” 芙凌回头望去,云漠站在二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云漠说得并没有错,这镇子里住着上万人,方圆几千里的范围,她要寻和风不是一般的难,然而她对这镇子并不太熟悉,她与和风曾在这镇子里只短暂的停留过几日而已,寻人又怎会简单,可是即便再艰难,她也要找下去。 云漠已走了下来,站在她的身前,一双幽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芙凌姑娘,你是不是很排斥我?” 他说得这样直白,倒出乎芙凌的意外,犹豫片刻,她斟酌着说道:“我不是排斥你,云漠公子你曾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你……”她咬了咬唇,“可你我终究男女有别,我是和风的妻子,有为人妻子的自觉,况且你我又是孤身一人在外,和风如今人还未寻到,日后他回来,我不想他误会。” 她说得倒不全是假话,和风的确曾说过不喜她与其他男子走得太近,他失踪的这些日子,她的脑子里每日总是会闪现他的模样,思念的紧了,甚至她会一遍遍回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那些回忆都太过于宝贵。 云漠闻言挑了挑眉,黑眸直直的看着她,她猜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她歉意一笑,正要转过身出门,然而袖子却被人一把拉住。 “和风不会误会的。” 身后之人看着她的脸,声音依旧清冷,“我与芙凌姑娘言行之间并无逾矩,芙凌姑娘一心寻夫,况且又是孤身一人在外,且身边又有人欲取姑娘性命,云某看在眼里,若是再无动于衷怕是要让人耻笑了。”说着,他顿了顿,“芙凌姑娘,云某从无害你之心。” 芙凌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并不言语,静默片刻,轻声说道:“多谢云漠公子。” 闻言,云漠嘴角轻轻一扬,又道:“人海茫茫,但凭芙凌姑娘一人又怎会轻易找到和风,若是姑娘想通了,云漠愿意随时效劳。”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芙凌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思翻转。 她对云漠一无所知,若是他所言乃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如今的她又有什么值得人居心叵测的?然而若是他说得都是真的,那她对他的猜测便真是不识好人心,能这般一再拒救命恩人于千里,甚至屡屡揣测,就有违道义了。 从相遇到如今,云漠并未对她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她眯眸沉思,为何信他? 蓦地,她扯出一丝苦笑,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和风,不管云漠此人可不可信,只要他愿意帮她寻找和风,她又何必在意其他。 她一定要找到和风! 她捏了捏手心,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心思翻涌。 眼前不断闪过这些日子寻找和风的艰难,她一个人在这镇子里找来找去,却终究毫无头绪,她太想念和风,太像尽快见到他,连日来的身心疲惫与无可奈何终究让她心中做出了决定。 她紧紧闭了闭眼,罢了,赌一把,且相信他吧,至少目前为止,她在他的眼里并未看到任何歹意。 “云漠公子。” 她蓦地出声,紧紧看着那个身影,“你真的愿意帮我寻找我相公?” 前面的身影顿住了步子,转过了身来。 她看到他露出了一丝微笑,“乐意之极。” 她与他面面相视,而后她垂下眼眸,“那就,多谢了。” 第6章 入庙 云漠承诺要助她寻夫,看样子不是戏言。第二日便有七八个男子进了这家客栈,听云漠说这些人都极为熟悉此镇,他特意派人找了他们过来,有了他们,寻人也可更加便利。 芙凌对这些人道了谢,其中一模样四十多岁的男子看似是这群人中主事的,芙凌从他言谈之中可以看出这男子对这个镇子的确很是熟悉,大小街巷无一不知,芙凌心底稍稍消了疑虑,便也配合起来。 “不知和风公子身上有何可以让人容易辨识之处?” “容易辨识之处?” 芙凌不由呢喃,她对和风的一切都很熟悉,相处久了,倒不觉得他有何不同了,在她眼里,和风就该是那个模样。 见她良久无言,云漠淡淡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扣,蓦地,他轻声开口,“和风毕竟失踪的太久了,芙凌姑娘记忆就算模糊也是理所当然,忘了,也不要紧。” 闻言,芙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他的一切我都记得,就是记得太清楚反而不知该如何向你们形容他。” 她垂下眸子,和风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有一张俊秀白皙的脸,看着她时眼底永远是柔和的笑意,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喊着她的名字时一如既往的温柔。 “若是要说特别之处……”,她顿了顿开口道:“在和风左眼眼尾有一颗红痣。”那颗红痣极为浅淡,淡淡的粉色配上他白皙的面孔,不觉突兀,反而甚是和谐。 她话音未落,何洛眼神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身旁悠然喝茶的主子身上。 “如此一说,那我等心中便有数了。”说着,那主事的男子对着云漠抱拳躬身,道:“我等从祖上开始便一直在这镇子过活,对着镇子自是熟悉的很,云公子既然看得起我等,将这差事交给我等,我等必不辜负公子期望。” 说完,又对芙凌道:“请芙凌姑娘放心,我等这就去查和风公子行踪。” 那一行人出了客栈,厅堂里瞬间安静起来。 云漠昨日才说要助她寻人,没想到今日便找来了这镇子里的人来,他动作如此之快,倒是说到做到,她看着他,寻思一番,终是走到他身前,“和风的事,多谢云公子了。” 云漠淡淡一笑,漆黑的眸子径直看进她的眼底,“我早说过的,只要芙凌姑娘吩咐一声,云某定倾力相助。” 虽然已经派了那些人出去查找和风下落,然而芙凌却也不闲着,唯一与曾经不一样的是如今每当她出去找和风时,云漠都会陪着她一起寻找。 按照云漠的意思,他既然承诺过要帮忙,那就要一帮到底,芙凌出去找人,他自然是要帮着的,有他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芙凌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要是有利于寻找和风,她都会点头。 “不知芙凌姑娘打算眼下先去何处寻找?”云漠看着她微微一笑,眼神温润无害。 “河边我已经找过多次,可是毫无和风的消息,那里没人见过他,我打算再去附近寺庙里看看。” “哦?为何去寺庙?”云漠似乎很是不解,他凝眉道,“这镇子并不大,据我所知,这里的寺庙多是在荒郊野岭之地,大多数都是废弃良久,和风会去那种地方?” 他语带疑惑,芙凌只是淡淡一笑,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他是个简单之人,所求不多,只要是能遮风避雨的,不论所处之地再脏再破,他收拾一番都会待下去。”想当初,她与和风住在一个破庙里,和风还甚是欢喜的对她说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她那时并未爱上他,对他不甚上心,也不怎么搭理他,可他豪不在意,她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替她收拾好卧榻,将那破庙里最好的一块地方给了她睡,而他自己却只打算在潮湿的角落里蜷缩一整夜。 “是么,还有这样的人?倒是个随性之人。”云漠似是没有想到,见她神情笃定便不再言语,他低下眸子,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心思满怀,倒是旁边的何洛轻声提醒了一句该启程了,几人这才出发。 这个镇子,芙凌毕竟曾经来过,她记忆一向不错,径直就往印象中的地方一路走去。 云漠一路跟着她,甚少言语,直到眼前出现一座破庙,这才将目光看向了她。 芙凌只是微微一笑:“这里我曾经与和风待过,若是他真的没地方去,也许会在此处落脚。” 说完,她不再犹豫,很快走了进去。 然而,寺庙内部到处布满了灰尘,刚一走进去,一阵腐霉之气铺面而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住着人的。 芙凌不免失望,顿在那里良久。 云漠刚想劝她离开,然而待看见她面上的痛楚与落寞,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前走,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沾满灰尘的桌木,那些桌木早就破损不已,歪歪斜斜的立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然而她却目光温柔的看着它们,庙宇上空的屋顶有好几个乱糟糟的大洞,寺外的阳光透过洞口照射进来,刚好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本来秀丽的面颊照得惨白,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她,忽然在她的眼角看到一丝水光,不禁怔了怔。 “我与和风曾经在此地歇息过一晚,那时他担心我不习惯这里,为了让我住的舒心,忙活了好半天才将这寺庙打扫干净。”她目光慢慢环视寺庙,带笑的目光里一行眼泪无声滑出。 云漠仍然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 她盯着这里的一切似乎出了神,云漠一直看着她,安静的像是不存在,然而这残破的小庙终究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岁月的侵蚀在这一刻蓦地显露出来,外面风声忽过,房梁上的一根柱子猛然间发出“嘎吱”一声快速掉落下来。 芙凌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察觉,长满青苔的柱子眼看就要撞到她的头顶她仍一动不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何洛蓦地变了脸色,刚想出手却见自己的主子一个旋身,顷刻间拉起她的手臂将她拽了过去。 柱子落地,断成了好几节。 芙凌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地上的柱子愣了愣。 眼泪从她面颊上滚滚滑落,她慢慢蹲下身来。 “你没事吧?” 耳间传进的声音似乎与那一年重合起来,不同的是现在的声音过于清淡,而记忆里的声音却是充满了急切与不知所措。 那时也是一个木柱从她头顶忽的落下,她自是听见了响动,却未放在眼底,只要她内力一催,那柱子恐怕是还未近她身便会落得个飞灰湮灭的下场,然而她身旁的和风却毫不知情,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扑到在她身上,她被他的动作恍了神,眼睁睁看着柱子砸得他头破血流。 然而他却像是不知道痛,就那么将漫过眼睛的血水一擦,目光焦急的盯着她,“你没事吧?!” …… 往日的情形历历在目,那个费尽心力想照顾她的男人如今却不知所踪,芙凌用了眨了眨眼,将眸子里滚滚而来的涩意逼退回去。 身旁的男子静静的站在她的身边,见她看过来,眼眸里扬起一丝礼貌的笑意。 “刚才多谢了。”她垂下眸子,轻声道,“我没事。” 她慢慢环顾了一眼这破庙里的每一个地方,终是说道:“他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们回去吧。”这破陋的小庙里每一件物什都会引起她对于丈夫的深深怀念,思念太过于剜心,她痛得肝胆俱裂,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她加快脚步很快越过他离开了这座破庙。 屋外已是黄昏,芙凌走得极快,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背影拉得极长,云漠眸光深沉,过了片刻,终究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他们居住的客栈与这破庙很有一段距离,回去的途中两人经过镇子最热闹的市集,虽然天色已晚,但这里却仍是人声鼎沸。 镇子虽小,但不妨碍这里的人们怡然自得的生活,街道两旁的小摊贩热情高涨的吆喝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不停的向行人介绍着自家的货物。 他们一行三人从街上走过,女人眉目如画似出水芙蓉,男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就连他们当中的那个孩童都有个粉雕玉琢的脸颊,如此面貌不难惹人注目。眼厉的摊贩往他们身上一瞧,走在中间的男子锦罗绸缎,气度不凡,周身自有一股贵气,奈何那墨黑的眼里眸光太过冷冽,明眼看着就是招惹不起的,可实在不想错过生意,那男子身后的孩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好在年纪小,若是他游说一番也许能促成一笔生意。 “小哥儿,我这糖葫芦可好吃了,祖传的手艺,乃是这镇上一绝,小哥儿买来尝尝鲜,保管让您满意!” 摊贩笑着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何洛面前,何洛看了那摊贩一眼,目光未在那鲜艳欲滴的糖葫芦上停留半分。 小孩子不都爱吃这个么?眼看着何洛没有理会就要走过去,小贩急了,从摊前走出来拽住了他,“真的好吃,小哥儿,我家的糖葫芦滋味儿若是敢称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了,若是您买一串吃上一口,您梦里都会甜到笑呢!” 手臂忽的一阵抽痛,小贩猛地收回了拽住何洛的手,“哎哟”一声惨叫。 第7章 酒楼 “我从不吃这东西。”冷冷的声音从何洛嘴里发出,“别缠着我。”说完,他收回捏住小贩臂膀的手,径直向着前路而去。 那小贩心里慌了慌,这孩子看起来就十来岁而已,可看他的眼神却让人心底骤然间一寒。 身后的动静终究引起了芙凌的注意,她一路心绪不宁,没有心思理会其他,这时回头一看就见何洛一张小脸隐有发怒的趋势,而他身边那拿着糖葫芦的小摊贩苦皱着眉头对着手臂猛吹,嘴里哎哎痛得直直喊叫。 她将目光看向云漠,却见他对眼前一切似是毫不在意,见她看了过来,白皙俊秀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了?” 芙凌摇摇头,移开了眸子,“没什么。” 那种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何洛总让她有一种熟悉之感,她想起了何洛刚才的眼神,淡漠、冷酷,他身上的冰寒之气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只是年仅十岁的孩童。 冷漠的何洛,多么的像是曾经的自己,沾满杀戮的自己。 云漠仍是温柔的看着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她怔了怔,直直看着他,蓦地,觉得心里一紧,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她身子一颤,似乎晃了神。 一只手臂很快扶住了她,“没事吧?你一路眉头轻皱,我看着实在担心,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不要太过于忧心,和风若是牵挂于你,他总会回来。” 云漠担忧的看着她,她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后退一步,顿了顿,看着他淡淡一笑,“谢谢你这么帮我。” 何洛已经跟了上来,看着他们二人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云漠,“公子,怎么不走了?” 刚说完,“咕噜噜”一声忽然间传了出来。 何洛一向冷肃的小脸蓦地变得绯红,手不觉间捂住了肚子,撇过脸去,唇瓣紧紧抿起。 芙凌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何洛的肩头,“这次真不走了。”何洛看来早就饿了,一路走来真不知他忍了多久,“我记得前面就有一家酒楼,你们帮我这么多,这次就让我答谢一番。” 何洛的小脸仍是通红,羞赧恼怒,这时的他似乎才像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模样。 云漠轻轻一笑,倒也爽快,“芙凌姑娘你既已如此说,我主仆二人岂有不受之理。” 芙凌所说的酒楼就在这街道前方拐角处,酒楼规格不算大,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里面的厨子手艺都是拿得上台面的,这家酒楼在镇子里也算小有名声。 “这酒楼生意看起来不错。”云漠道,刚接近门口,便能看到里面满满的人群。 “若是云漠公子你家的客栈能有这酒楼厨子的手艺,那你也不会愁生意。”自从芙凌住进了云漠所经营的客栈,来店里住宿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然而云漠似乎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她从未看到过他问客栈里的伙计关于宿客之事。 闻言,云漠却是淡淡一笑,却只道:“进去看看吧。”说着已率先走了进去。 芙凌很快跟了上去,然而就在即将进这酒楼时她的脚步蓦地一停。 察觉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云漠回过头来,就见芙凌正看着街上某一处出神。 “怎么了?”他眯眼问道。 芙凌转过头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云漠看了她一眼,复又继续向酒楼里走去。 芙凌慢慢跟了上去,可脑子里刚才那个身影却一再闪过,虽然只是不经意间一瞥,然而那身影太过于熟悉,她只需一眼便能认出她来,可眼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拧了拧眉,如今她只在乎和风,以往的人事再和自己无关,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收回目光,忙向着云漠而去。 一行人刚走到店门外,便有小二迎了上来。 见到来人,那小二眸子瞬间一亮,吆喝着喊来掌柜的,“老板,您快来看看谁来啦!”说着,转过头便笑嘻嘻的看向芙凌,“芙凌姑娘,小的又见到您啦,快请,快请!” “小昆子,一年多不见,你又长高不少。”芙凌记得那时见到这店小二他还只到她肩膀,如今却比她高了半个头。 小昆子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我这一年来每顿饭都要吃得很饱,就想着把身体炼结实了,等以后有了机缘兴许能拜个师父好好习武,就像芙凌姑娘您一样能飞檐走壁!”说着,小昆子看向云漠,“芙凌姑娘,这位同来的公子是您的朋友?” 芙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芙凌姑娘的朋友都是大侠,公子,看您气度不凡,您也能飞檐走壁么?”一年前,芙凌飞身从酒楼三楼上一跃而下,身姿潇洒,一身白衣飘逸如仙,那个场景小昆子一直都忘不了,自此以后,他便对习武之人着了魔一般的崇拜。 云漠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如何觉得我是大侠呢?”说着,他轻轻一笑,眯眼道:“也许我是个大魔头。” 那店小二愣了愣,不过很快憨厚的笑了起来,“公子您才不会是大魔头,小的虽然才十三岁,但听说的东西也不少,据说大魔头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要遇着了他们,可没有一个能活着,他们杀人不眨眼,公子您长得这么好看,还会对小的笑,大魔头才不会有这么好看的笑容。” 芙凌轻轻点了点小昆子的额头,“小昆子,我今日带这两位朋友来可是准备大吃一顿的,还不快快请人上楼。”说着,又对云漠道,““云公子,这酒楼掌柜与我相识一番,待我前去见他一面,稍后我便去二楼与你会和。” 云漠点了点头,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在芙凌去见掌柜的同时,那掌柜的也向着她寻了过来。 “芙凌丫头,你可终于回来啦!” “李大叔。”掌柜的是个六十多的男子,一张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芙凌微笑着对他打了招呼,“一年不见,您可还好?” “吃得好睡得好。”李掌柜笑意盈盈,“多亏了芙凌丫头你,要不是你将吴石雄那恶霸赶走,我们哪能有如今的安逸日子。” 芙凌微微一笑,”一年多了,小事一桩而已,李大叔何必言谢。” “要谢的,这可不是小事,我这酒楼被吴石雄欺压了近五年,若不是你,我这生意怎么还做得下去。”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芙凌四周看了看,“对了,和风那小子呢,怎么不见他?” 芙凌顿了顿,“他……” 见芙凌眉目微皱,李掌柜挑眉道:“和风那小子就是太爱黏着你,莫非又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说着,李掌柜抚须一笑,“记得那时和风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你,只要没见到你人影,他都能失魂落魄好久,可他却是真的太在乎你,为了保护你,竟然能在手无寸铁之下去和拿着大刀的吴石雄拼命,芙凌丫头,你就是和风的命啊,和风那小子虽然傻头傻脑的,可他对你却是一心一意的,若他又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你可千万别不理他。” “我怎么会不理他。”芙凌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李掌柜满意一笑,“等过几日,你与和风再来我这里一聚,一年多没见,我老李还真是有些想念那小子。” 芙凌心里一涩,顿了顿,轻声道:“我一定会带他来见您的。” 与李掌柜交谈一番后,芙凌思虑片刻又走出了酒楼,待她走到二楼时,手里赫然多了一串糖葫芦。 云漠自是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笑,已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给你的,要不要尝一尝?”芙凌将鲜红的糖葫芦放在何洛面前,“我小时候没有喜欢的东西,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第一次吃这个还是去年和风买来给我的,这果子味道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应该都喜欢,你试一下,也许你会喜欢上这味道。” 何洛抿着唇不说话,白皙无暇的小脸紧绷着,“我不喜欢吃。” “你没尝过,怎么知道会不喜欢?”芙凌眼底含着笑,“这还是我第一次买东西送给和风以外的人呢,你真的这么不给面子?” 何洛抬眸看了一眼芙凌,没有说话,然而手却也没接了这糖葫芦。 “既然芙凌姑娘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倒是云漠这一句,终究让何洛拿起了糖葫芦,皱着眉看了这糖果良久,终于微微张开了嘴咬了下去。 “是不是味道还尚可?” 何洛没说话,一张小脸仍是冷冰冰,然而吃糖葫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不过片刻,一整串糖葫芦都进了他的嘴里。 芙凌也不再逗他,向云漠张罗着饭菜,“这饭菜不错的,云公子尝尝。” 云漠拿起筷子,目光处理眼前那一盘煎的油亮的青椒,随意夹起一块,轻轻尝了一口,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忽的轻声开口,“芙凌姑娘看起来与这酒楼渊源颇深,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芙凌看着他面前的青椒微微一笑,却道:“青椒可还爽口?和风也很喜欢这道菜。” 第8章 旧识 云漠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是么?” 芙凌宛然一笑,“我与和风便相识于这个镇子里,那时他正被这里的恶霸吴石雄欺负,我恰好路经此地,他被那伙人拳打脚踢,就那样一头栽在了我面前,我出手救了他,却不想他自此便一心跟着我,我一直以来独来独往早就成了习惯,自是不喜欢身边多个人,然而不论我怎样不理睬,他就是不肯离去,就连我借宿在破庙他也竟跟了过去。” 云漠不知何时停了筷子,专注的看着她。 记忆一旦被打开,便再也停不住,芙凌的声音轻轻回旋在这包房之内。 “然而却不想当晚他便浑身高热,烧得口唇干裂,他本就带伤,却一直毫无怨言帮我打扫寺庙,我竟不知他忍了多久,后来他又因护我被房梁上的木柱砸的头破血流,我实在过意不去便不再让他离开,在带和风看完大夫后,我带他来了这酒楼,却不想又遇见了吴石雄那伙人,原来这酒楼李掌柜却是也被吴石雄欺压了近五年,吴石雄一直想找我寻仇,见我与和风出现,他自是不会放过机会,就在那天和风险些命丧于吴石雄刀下,我忍无可忍,便狠狠教训了他,也是在这件事之后,我与和风才结识了那李掌柜。” 芙凌说完,嘴角轻扬,“和风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与他相处越久才越能体会他的纯善,我本是少言寡语之人,身边并无多少朋友,是因为和风,我才得以认识其他的人,日子,才变得不再那么枯燥。”也是因为有他,才得以脱离曾经的血腥。 云漠静静的听着,却沉默着并无言语。 芙凌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她对和风是日久生情,只有她能体会到和风带给她的温暖。 “后来呢?” 倒是何洛蓦地发出了声音,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芙凌,眉目紧皱。 “后来?”芙凌继续道,“后来,我与和风离开了这镇子,再后来,我们便成了亲。” 何洛腾地一声站起身,“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后来那个吴石雄呢,死了没?” 他小小的脸上隐有一丝怒气,提到“吴石雄”三个字时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倒像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我竟不知何洛小公子有如此正义之心?”芙凌笑看着他。 闻言,何洛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那吴石雄该死!” 他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倒让芙凌嘴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更大了一些,她不再逗他,终是回答道:“那吴石雄性命倒是无虞,那日他从三楼上摔下来后我本想取他性命,然而和风却让我放过他,虽是逃过一命,吴石雄却也好不了多少,他摔断了一双腿,终日与榻为伴,再也不能危害他人,跟随他的人也一走了之,这下场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竟不想,你是如此才与和风相识。”她云淡风轻的说着,云漠蓦地出声,他举起一杯酒水,一饮而尽,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酒杯与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脸,芙凌看不见他的神情。 芙凌眼底有着温柔的笑意,“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孤独终老,竟不想遇见了他,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云漠放下了酒杯,一双眸子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她低着头,嘴角浅笑模样温静,他这才发现其实她的下颏轮廓很美,他细细的看着,目光不觉间便到了她的唇上,她的皮肤比一般人都要白皙,更是显得唇色绯艳,她有一头很黑的头发,墨发倾越肩头直至腰间,柔顺的贴于她的背后,娇俏的小脸在黑发的簇拥下更显得清秀脱俗。 无疑,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云漠看了她很久,而她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而目睹屋子里所有一切的只有何洛,在他十年的时光里,他从未见过他的主子用这种目光看一个人,他疑惑的看着他的主子,最终选择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何洛安静的低下头,目光定格在那串已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一根光秃秃棍子的糖葫芦上。 打破屋内安静的是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 “芙凌姑娘!”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的男子,剑眉星目,高大挺拔,有着一张颇为英挺的脸。 芙凌抬起头来,随后迎向来人。 “秋大哥?” 秋少霖满脸喜色,几步便已来到她的身前,“刚才从外间看过来,便觉得身影很是熟悉,却不想芙凌姑娘你是真回来了!” 芙凌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想到竟又与秋大哥遇上了,秋大哥这次来镇上想必又是收获颇丰。” 秋少霖并不是这镇子之人,而是京城玉剑阁的少阁主,玉剑阁在江湖之上颇有名气,不仅剑术一绝而且富甲天下,所经营的产业遍及各地,每年到这时候,秋少霖作为少阁主,必会到各商铺监察。 而她之所以与秋少霖相识,也是因为和风,那日她在路边救下被吴石雄暴打的和风后便有人鼓掌叫好,此人正是秋少霖。 秋少霖朗声笑道:“今年盈利倒是不错,不过我这次是和齐叔同行,镇子里商铺生意倒还稳当,齐叔打算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说着,叹了口气,“若是知道这次能与芙凌姑娘相遇,我便不会同意齐叔那样早便赶路回京。” 秋少霖口中的“齐叔”乃是玉剑阁副阁主齐达,芙凌并未见过此人,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她一向兴致缺缺,便不再多问,她看了眼对面一直很是安静的云漠,向秋少霖介绍道:“这位是云漠公子,我在这镇子期间帮我甚多,算的上是我的恩人。” 云漠对秋少霖抱拳,目光在秋少霖面上淡淡扫视一番,“秋少阁主,久仰大名。” 秋少霖打量云漠一眼,回礼笑道:“看云公子气息甚稳,应该也是武林内行之人,不知云公子师承何派?” “无门无派,不过祖传了些许心法,雕虫小技只用来强身健体罢了,算不得武林之人。”云漠唇角一丝笑意,不急不缓的说道。 “能帮上芙凌姑娘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云公子何必自谦。”秋少霖自幼习武,虽然年仅二十,然而剑术却也能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号,况且玉剑阁又是武林翘楚,他自小在此长大,见识广略,眼前男子气度非凡,一看他便能看出此人不是简单之人。 然而既然此人无意明说,他虽有疑虑却也不在明问,看了眼芙凌,他笑问道:“自从那日一别,也有一年多了,我记得和风兄弟那日被救后便跟着芙凌姑娘你,不知他后来如何,可肯离开?” 芙凌淡淡一笑,目光温静:“他不需要离开,后来我们成亲了。” 她这一番话着实让秋少霖一惊! 那日她教训那些恶霸,他站在人群里看不清她的相貌,然而对她干净利落的身手很是欣赏,后来不经意间看见她的面容,才知道有这般身手之人竟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他的目光更是离不开她,直到后来那些恶霸对她求饶打着滚离去,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记得那时她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他心中一动,想认识她的想法便扎根在了脑子里,恰好当时她救下的那男子还蜷缩在地上,他觉得有了机会,便想同她一起为那男子看伤势,谁知那男子竟只让她接近,他只好站在一侧,看她问那男子名字,在得知他无名无姓后,她笑着给那男子取名叫“和风”,他急于认识她,见她丝毫没打算结交他后斟酌一番,向她严明了自己武林世家的身份,甚至还略略谈及自己前来这镇子的事务,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她与他认识的其他女子不同,他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欲接近之意,她只向他告辞,丝毫没有深谈的意思,而那被打的男子也瘸瘸拐拐的跟着她的身影而去。 他那时有事在身,只好暂且作罢,却不想那男子执意跟上去竟结成了一段姻缘。 他们后来竟然会成亲! 秋少霖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怎么会如此,她看不出来那和风……那和风就是个痴傻之人! 她怎么会嫁给他! 秋少霖脸上的惊诧自是丝毫不差的落入他正对面云漠的眼里,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双眸子深黑的不见底。 芙凌也将秋少霖的诧异看在眼里,她淡淡一笑,她自是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一年多来,她已经见过很多这种目光,可她不在乎,只有真正与和风相处过得人才能知道和风的好,和风不傻,他的看似痴傻都是因为他有着最纯善的心灵,能做和风的妻子是她一生之幸。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表露的过于不妥,秋少霖变了变脸色,不自在的笑了笑,“恭喜,恭喜。” “谢谢。”芙凌微微一笑。 “对了,既然你们已成亲,这次出门和风兄弟没有同来么?”秋少霖目带疑惑的问道。 芙凌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却未说话。 秋少霖不是李掌柜,芙凌不说他便看不出端倪,秋少霖是何等精明之人,武林之深,他什么人没见过,当下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轻声试探着问道:“和风,出事了?” 第9章 梦遇 芙凌叹了口气,和风的事她本不想告诉外人,然而他既然已经看出,她也没必要隐瞒,“和风不见了。” 秋少霖一惊,不觉睁大了眼看着她,“不见了?!” 芙凌点点头,垂下了眸子,“我们成亲后便在一个山下的小村子定居,可那日他上了山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和风去过的地方不多,我顺着河流找来这里,毕竟这镇子他曾来过,也许在这里能找到他的踪迹。”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这其中恐怕真的有些端倪,芙凌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他能想到她自然也能想到,和风有没有命活到现在尚且不知,看她如今执意寻找,她的心意自是可想而知,然而那和风毕竟是一个痴儿,往好的地方想,也许只是忘了回家的路。 秋少霖看着芙凌,她与人交谈之时清丽脱俗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笑,然而细看下去,那双明眸里却毫无色彩,隐含着淡淡的愁绪,很显然,她是一个不轻易将感情外露的女子,如此内敛之人,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么感情必是深入肺腑。 秋少霖蓦地有些嫉妒起和风了,那样的一个男人却得到了一位貌美如花且对他情深意重的的妻子,他何其有幸。 他的目光一直未曾从芙凌脸上移过,这个世上漂亮的女人不少,可对一个傻相公还这般执着的女人却是少见,当初他与和风在同一日遇见她,一个光风霁月,一个落魄被打,然而最终却是和风娶了她。 秋少霖往前一步,盯着对面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美眸,心里终究有几分不甘,出身在世家之中,权势与清俊的样貌让他拥有过形形□□的女人,他知道怎样做才能得到一个女人的好感,“玉剑阁在这里毕竟置有产业,若是调动一些人手出来也不是难事,芙凌姑娘与我相识一场,出了这样的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寻找和风的事,我自是要助一臂之力的。” 芙凌抬眸看着他,他这番话倒在她的意料之外,“秋大哥,你明日便要回京,我又怎能因为和风耽搁了你的行程,况且这里有云漠公子帮我就已足够,多谢你的好意了。” 秋少霖往对面的男子看去,在他与芙凌交谈之间,这云漠悠然坐于窗前品茶,一举一动雍贵从容,连面上的神情至始至终都是一片淡然,从未往他这里看上半眼,此人若不是淡泊于世便是自负至极了。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云漠蓦地抬眸,秋少霖来不及收回目光,视线就这样与云漠径直对撞,忽的,秋少霖看到对面之人嘴角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氲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嘲讽又像是在微笑示好。 秋少霖喉头一梗,来不及想对面男子眼里的深意,就见对面之人又移开了目光,垂眸饮茶去了。 秋少霖顿了顿,复又将目光看向了芙凌,“回京的事不急,芙凌姑娘不必推辞,我……” 秋少霖话未说完,忽然就见外间一侍从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进来,那人显然未料到屋内还有除了玉剑阁之外的人,微张的嘴巴马上闭了起来,着急的看着秋少霖。 秋少霖被刚才云漠那一目光看的心烦意乱,见侍从局促不安的只站着,当下便恼了,“有什么话尽快说,不要在我面前磨磨蹭蹭傻站着!” 那侍从得令,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说,少主大事不好了,齐副阁主被人杀了!” 秋少霖身子一震,这才转过身看这侍从,齐达被杀了! 他看了眼一旁沉默饮茶的云漠,此人仍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似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不过眼下既然这一消息已经在玉剑阁之外的人面前被透露出来,他便也没什么顾忌的了,直截了当的急问道:“怎么回事?!” “副阁主与少主分开后便跟着一貌美女子而去,眼看过了好几个时辰副阁主还未回来,属下等人便去寻找,谁知道在那巷子里却发现了副阁主的尸首。”想到当时看见齐达的死状,那侍从瞬间白了脸,“副庄主的喉咙中间血淋淋的一个窟窿,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像是被人一招致命。” 齐达此人好美色乃是人人皆知,秋少霖捏了捏拳头,跟着一个貌美女子?他这位齐叔是个什么脾性他一清二楚,这里有玉剑阁之外的人在场,这侍从顾及阁内的面子没说,可他却是马上听明白了,齐达这次只怕是又看上了哪家姑娘便尾随而去,却不想这一去就丢了性命! 然而齐达此人虽说好色,武艺却是不低,能一招就取下齐达性命之人江湖上还没几个,况且又是一女子所为,秋少霖紧皱眉头,实在猜想不到是何人所为,他恼怒的对着芙凌抱拳,语气里带着歉意:“芙凌姑娘,在下……” 芙凌摆了摆手,:“秋大哥去吧,齐副阁主的事为重,芙凌明白。” 她的善解人意让秋少霖紧皱的眉头稍微平展些许,“芙凌姑娘,改日再叙。”说完,看了她一眼,便急忙离去。 “想不到,芙凌姑娘结缘甚广。” 云漠淡淡的声音蓦地在屋内响起,芙凌侧过脸去看他,却见云漠嘴角含着一丝淡笑,一双俊秀的眸子正看着她。 她在这镇子里仅有的相识之人一日之间全遇上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讶异也是情理之中,芙凌微微一笑,“能认识他们全都是因为有和风。”她本是一个不善言辞独来独往之人,自从与和风在一起,以往孑然一身的日子竟恍然如梦一般。 她每说几句话便会提到和风,似乎和风是她生命里密不可缺的一部分,他看着她目光里念着“和风”这两个字时的温柔,不由一怔。 “今日未找到和风,明日我们再来寻。”他低下头不再看她,慢慢站起了身。 芙凌点点头,道了声,“好。” 他随着她奔波了一天,她至始至终未见到他脸上有任何不悦之色,能帮她至此,她心底对他是存着感激的,当下和掌柜的告别后便和他一起回了住处。 他的“迎风”客栈里生意依旧冷清,店小二百无聊赖的在柜门前站着,见他们走进来,忙迎了上去。 “公子回来了,公子和芙凌姑娘劳累一天,小的在此候了好久,早就给公子和姑娘备好了热水,待会好生洗洗,也好去去乏。” 店小二虽然看见这主仆二人就怯生,但芙凌却觉得他一张巧嘴却没有因为惧意而打卷半分,说得话仍是利落讨巧,察言观色的能力丝毫不减。 那店小二说完了话,一双精小的眸子就看着云漠,然而云漠看了店小二一眼,面上淡淡的,却未说一句话。 店小二有些忐忑不安,这主子不易讨好,可他如今在这位手下过活,可不能惹了主子不如意,正紧张不安的时候倒是何洛解了他的急,“还愣着干什么,既然早备着了,还不端进房去。” 店小二这才明白这云漠主子沉默便是认可了,他不觉松了口气,赶忙应了声,“小的这就去,公子,芙凌姑娘稍等。” “多谢小二哥了。” 芙凌对这店小二倒还满意,她入住这段时日,这店小二照顾她颇多,能细心备下热水,他考虑的倒还周全。 她与云漠主仆各自回了屋子,待梳洗一番下来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躺在舒适干净的榻上时天色已微暗。 四周静悄悄的,唯能听见窗外轻微的虫鸣,屋子里有些闷热,她起身将窗子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她拢了拢衣襟,看这天色,只怕很快便要下雨了,刮风下雨,没有她的提醒,和风会不会给自己加件衣物,他会不会冷?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叹息一声,终是走到了榻边躺下。 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太难。 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和风满是笑意的脸,终究是太累,不觉间她慢慢闭上了眼。 烟雨朦胧之间恍惚看到一男一女。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看着那个衣衫落魄的男人,冷淡的说道。 然而,男人像是毫不在意她的话,垂下头,依然一瘸一拐执着的跟在她的身后。 见状,她皱起精致的眉头盯着男人,目光里微有不耐。 男人看出她在生气,头下垂得更低,搓着两手,不知所措,他身上还有伤口,刚被那群人拳打脚踢,他散乱着发,鼻青脸肿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怜。 “你走吧,跟着我没什么好处。”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钱袋,那里面有五百两银子,是她目前全部的家当,她将钱袋递给他,“这里面的银两够你生活一阵子了,把银子收好,不要被有心人盯上,记得找个大夫治伤,不要跟着我了。” , 第10章 疏影 她伸着手,他却低着头不接。 他一直不言不语,此刻又拒绝她的银两,这是打定主意跟上她了,她心中微恼,收起钱袋,转身不再看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身后脚步声略显慌忙,她知道他又跟上来了,她一心不想理会,只管继续赶路。 太阳已经落山,她必须要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这里荒郊野岭的,落脚之地恐不易寻,她心中略急,但愿这附近能有寺庙,再破也不要紧,只要能有个安身之所。 她轻功极为不错,此刻急于赶路,更是健步如飞。 身后,那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浓厚的喘/息声传来,很显然,他跑着想努力赶上她,她眉目微蹙,并不理会。 一声闷哼传进耳内,她知道他摔倒了,这一跤恐怕不轻,血腥味飘进她的鼻端,她终于还是转过了身。 他趴在地上,膝盖那里一片血红,他本就有伤,走路一瘸一拐已是极为吃力,这一摔,走路怕是更艰难了。 她走到他身边,将钱袋放在一旁,漂亮的眸子漠然的看着他,“你追不上我的,何必吃苦,不要跟着了。” 她转过身去,蓦地,脚却被他紧紧抱住。 “不要丢下和风。” 和风? 对了,这是她前不久为他取得名字。 他睁大着一双眼惊恐的看着她,眼角一颗红痣鲜艳欲滴,她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纯真干净的眼,他黑亮的瞳仁像琉璃一般晶莹,眼里全是期盼哀求,所诉所求直白显然。他牢牢抱住她的脚踝,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和风想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让和风一个人。” 她沉默了片刻,蹲下身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察觉到她的意图,他慌忙的想要抵抗,可他怎会是她的对手,她退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眼眸里冷淡无光,“我不喜欢身边有其他人,你对我来说只会是个麻烦。” 她抬脚欲走,却看到他艰难的向她爬了过来,膝盖处的血染红了衣物,红痕印地,触目惊心,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悲戚的看着她,执意往她的方向一点一点爬来,“和风不是麻烦,和风会听话,不要丢下和风。”他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 原来一个人的脑子坏掉了还能这般执着,他竟是赶也赶不走。这个毫无记忆的男人俨然一张白纸,就是因为她救过他,他便认定要跟着她了。 他紧抿着唇盯着她,模样可怜又无助。 “跟着我有什么好,我习惯一个人了,你在身边只会给我徒增烦恼。”她冷了语调,直视他明亮的眼,“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他一怔,愣愣的看着她,唇咬得越发紧了,神色里带有委屈,却不说话。 他似乎被吓住了,埋着头,没有继续向她爬来,她放下心来,重新向前走去。 然而走了不过几步,却又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竟还是跟过来了! 见她回过头来,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赶紧低下头来不敢看她。 “你不怕死么,我会杀了你!” 她抽出腰间的短剑,指向他的脖颈。 他的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可目光里却带着一股倔强,“你是好人,你救过和风。” 好人? 她忽的觉得有些好笑,活在世上十七年,她的生活一直围绕着血腥与杀戮,死在她手上的人何其之多,她本就是死后应该下地狱的人,可他竟说她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你知道这把剑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么?” 她把剑蓦地靠近他颈间细薄的肌肤,顷刻之间,血珠外溢,可他却未躲丝毫。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只要再刺进一分,她就可以取下他的性命,可看着那双执着纯真的眼,她却久久没有动作。 终于,她收回剑,不发一言转过身去继续前行,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咧开了嘴角,笑得开怀满足,而后,他擦了擦脖上浅浅的血水,赶忙向她追去。 这一次,她的步伐不再急快,他因为有伤,仍是艰难的爬着跟着她,直到跟她来到一座破庙里。 庙里荒废已久,蛛网随处可见,她不觉皱了皱眉,转过身去,却见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费力的捡起一旁的干草堆到了墙角,他的动作很慢,没走几步便要喘/息很久,收拾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做成了一个草榻,而后他也不曾停歇,佝偻着身子一点一点开始擦拭那些残桌断椅。 她暗想,他倒是一个讲究之人,这般破落之处,竟还要打扫干净才肯歇息。 她扫了眼靠近门的那一边,打算在那里将就一晚,却不想他却喊住了她,他指着已经收拾好的草榻,笑得有些腼腆,“你睡这里。” 她微微一怔,却见他脸色一变猛地向她扑了过来,屋顶的木柱从天而降,他紧紧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柱子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她一惊,忙去查看他的伤口,却发觉他身上烫的惊人,他高烧似乎有些时辰了,他竟撑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告诉她。 鲜血迷糊了他的眼,他温柔的看着她,伸出手慢慢摩挲她的脸庞,“芙凌,我不会再跟着你了,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了,我们结为夫妻本就是一场梦,如今梦醒曲散,不过是回到各自原本要走得路上,你要忘了我。” 不……不能忘…… “芙凌,开始新的生活吧,不要再念着我。” 和风! 他看着她微微笑着,温柔的目光里包含着无尽的恋爱,然而,蓦地在一瞬间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她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无情而又厌恶。 她惊得呆住,他的模样在眼前模糊起来,连声音都变得飘渺,“你不配为我的妻子,如你这般低贱,怎配与我为妻!” 不! 和风…… 和风! 芙凌猛地坐起,榻上轻纱浮动,窗外月色皎洁,雨早已停歇,只闻及枝叶滴水声响,这里是她所住的客栈,不是记忆里那座残破的小庙,她摸了摸额头冷汗,刚才竟然做了梦。 思绪难平,她披衣而起,怔怔看着窗外站了片刻,而后开门而出。 雨后的月色明亮照人,趁着月色,她一路急步前行,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刚才的梦境,那是她与和风当初相遇相识之景,是她不曾忘却的温暖记忆,那个执着要留在她身边且愿意拼尽全力保护她的和风,那时带给了她太多的震撼与感动,遇见和风之前,她从未被人那般细心保护过,和风让她知道了被人在意是这般暖人心怀。 然而,梦境虚幻处和风最后的话彼时却成了她心绪烦乱之源,几日苦苦寻找皆是无果而终,如今连梦境到最后都是他不愿回来之景,她再次来到当时他们留宿的寺庙,这里每一件物什都有着她关于和风的记忆,慢慢的环视一圈,往日情形在现,她的心稍稍安定些许。 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堆在墙角的干草,当初和风就是在这里给她搭了睡榻。她慢慢在这堆枯草之中躺下,静静的看着寺庙里破陋不堪的屋顶。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残破的屋顶,月光正照射在她的身上,蓦地,她站起身来,敏于常人的嗅觉让她秀眉轻皱,熟悉的血腥味慢慢传进了鼻端,下一瞬,便见一年轻的红衫女子扶着一个胸口沾满血迹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似是颇为虚弱,苍白着一张脸,刚走近庙门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红衫女子忙将他扶住,担忧的看着他。 芙凌眉头微蹙,慢慢向那一男一女走去。 女子猛地转过脸来,目光狠狠的盯着寺内墙角的方向,沉声呵道:“谁在这里?” 芙凌迎着月色走了出来,她面色从容,淡淡的看着门边的红衫女子,“是我。” 红衫女子见到她,目光里露出一丝惊讶,“芙凌!”然而很快她的神情便恢复自然转而戒备的看着芙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死?!”她猛地将男子护在身后,“你是被他们安排来取我性命?!” 芙凌淡笑着摇了摇头,“我早已不听令任何人。” 红衫女子闻言一怔。 “一年多前我便离开了那里,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从前的一切再也和我无关。”芙凌慢慢走向红衫女子,在她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站住,“我没想到竟在这寺庙里碰见了你。”她微微一笑,“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吧,疏影。” 疏影直直的看着她,记忆里的芙凌不苟言笑,是他们之中出了名的冰美人,与眼前眉目带笑的女子似乎判若两人,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然而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有好几副面孔,难保她不是为了欲杀她而故意接近! 疏影看了看身旁的男子,他还受着重伤,芙凌不是一个好对付之人,她与她武功本来不分伯仲,然而若是要顾及到他,她击败芙凌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她决不能让他再受一丝伤! 疏影深深的看着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子,“芙凌,三年不见我怎知你话中真假,若是他们执意不肯放过我,派你来取我性命,你大可拿去,但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放过他!” 第11章 夜谈 那倚靠在门边的男子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艰难的伸出手来拉住疏影,“疏影,你本就不爱我,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性命。”说着,男子挣扎着站起身,对芙凌说道,“我拼死也不会让你伤害疏影!”随即猛地撑着一口气,直逼芙凌而来! 那男子似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对着芙凌的招式皆是直冲要害,为了击倒芙凌,竟将自己的命门完全暴露在外,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芙凌一惊,芙凌本无意伤害那男子,奈何那男子招招逼来,她只能随即反击,男子本就身受重伤,几招下来,口唇鲜血不断外溢却仍是持续攻来。 疏影担忧之色更甚,即刻也对芙凌攻来,然而她时时顾念那男子,对芙凌的反击反应不及,蓦地,眼见芙凌一掌即将击向那男子,疏影不做犹豫,随即倾身挡过,下一瞬便被芙凌一掌击倒在地。 “疏影!” 男子见疏影倒地,大喝一声,猛地咬牙怒冲向芙凌。 “住手,向清行!我本就与你毫无瓜葛,你不要再一厢情愿了,这是我的事,她的目标是我,你赶快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快滚!”见状,疏影捂着胸口沉声急道。 男子看了疏影一眼,目带痛楚,双目泛红,然而却丝毫未有离去之意,他的招式异常狠劲,出手急快,出招之间,血液蓦地从他口中喷出,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丝毫不做停留,直逼芙凌袭来,然而到底已达到身体的极限,在离芙凌三步远之时再也没有气力,“咚”的一声,那男子倒在了地上,再无一丝动弹之力。 疏影闷哼一声,挣扎着站起身,“芙凌,你要杀便杀吧,我的命你尽管拿去,可他只是个不相干之人,你不是从不杀任务之外的人么,放过他。” 男子已经说不出一句话,血迹不断从他口角溢出,他张开了张嘴,看着疏影,眼角留下一行眼泪。不是说不相干么,为何你一再想保我性命? 芙凌走到疏影身前,疏影认命的闭上眼睛。 然而,芙凌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疏影,我不会杀你。” 疏影诧异的睁开眼,半响才嘲讽道:“你不杀我,怎能向他们交代?” 芙凌郑重地道:“我若真是奉命来杀你,你此刻又怎能还有与我说话的机会。” 疏影轻皱眉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芙凌低叹一声,“疏影,我成亲了。” 疏影怔愣片刻,成亲?那就意味着……她忽然起身掀开芙凌的衣袖,曾经鲜红如血的守宫砂已经淡无痕迹,疏影惊诧的看着芙凌,芙凌淡然回视。 怔愣片刻,疏影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道:“若你所言为真,那你的蛊毒怎么办,他们种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的蛊毒每隔三月便会毒发一次,没有解药,这种钻心噬骨的痛苦,你忍受的过去?” “为何不能忍受?”芙凌淡淡一笑,“只要有心脱离他们,蛊毒就束缚不了我们。” 每次毒发虽然痛苦无比,想起那种煎熬,她甚至不愿回忆,然而想到和风她便觉得什么都能忍受了,只有彻底摆脱过去,斩断与那些人的联系,她才能永远的与和风在一起。 或许她真的对自己并无恶意,疏影凝眉细思,她们这种人从小便被告知不能有儿女私情,她们唯一能有的感情只能是为了任务而产生,如今自己身边跟着他,这已犯了大忌,她敢带着他,芙凌必能猜到她也早已离开了那个地方。 看了看身边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疏影顿时微微一笑,“对啊,只要心里有了意念,什么不能忍受呢。”她本就不该有情,然而一旦动心又怎能幸免,他痴心于她,她既甜蜜又备受煎熬,一旦跟她牵扯,他的安危难测,若是那些人知晓,他们不会放过她与他,因而,她只能选择疏远他。 然而,既已走到这步,他为了她肯抛弃性命,她又怎能忍心再弃他而去,蛊毒算什么,能有他的陪伴,噬骨之痛又怎会放在心头。 男子已经昏迷过去,疏影温柔的握起他的手,“以后,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再也不要过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随后,她将男子背起,“今日谢谢你,芙凌,之前误会一场,请你不要介意,他的伤势再耽搁不得,我和他要走了,有缘再聚。” 踏着月色,疏影的脚步极为稳妥,蓦地,芙凌喊住了她,“疏影,尽快离开这个镇子。” 疏影转过头来看着她。 芙凌缓声道:“今日傍晚我在集市看见你了。”她注视着疏影的眼,“玉剑山庄的副阁主齐达被人一招毙命,据说死状极惨,喉咙里一个血窟窿一穿到底,别人或许不知,可我却是和你从一个地方长大的,当今世上,除了你的夺魂珠有此杀力再无其他,玉剑山庄之人已着手在查此事,你若想自此太平一生,便尽快离开此地。” 疏影一愣,随即郑重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芙凌。”那齐达贪婪好色,竟一路尾随欲轻薄于她,她本打算借此戏弄整治一番那齐达,然而暗中保护她的向清行却气愤难耐,直接与那齐达动起手来,可是他的武功又怎会是行走江湖二十多年的齐达对手,向清行受了重伤,她不得不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使出夺魂珠,取下齐达性命!轻轻放下背上的向清行,疏影对着芙凌抱拳,“欠你的人情改日一定相还。” 芙凌回到客栈时月已爬上树梢,今夜的月色极美,又亮又圆,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将客栈后面这一方小院显得格外迷蒙,微风阵阵,杨柳轻拂,夜风吹过小院最里处的池塘带来荷花的清香,她眯眼轻嗅,清雅的花香盈满肺腑,将她未见到和风的抑郁减淡些许,然而不过片刻,她皱起了眉,这荷香之中怎会带着一丝酒气? “月圆夜美,不知芙凌姑娘是否愿意赏脸在此小憩片刻?” 蓦地,云漠清和的声音传进耳来,她循声望去,他的身影掩在那一片又长又密的杨柳枝后,他坐在石桌前,桌上几盏酒坛,月色下,她看到他白衣翩跹,向她微微一笑,而后将一盏酒水倒进口中,月色与他的白衣连为一体,芙凌恍然间觉得向她微笑的清秀男子似是夜下孤魅。 他向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犹豫片刻,她终是走了过去。 “夜色已深,云漠公子为何还不入睡?”她淡声问道。 云漠却笑着摇摇头,“如此皓月,我彼时去睡,岂不辜负了美景。” “想不到云漠公子还有此闲情雅致。” 云漠只笑,“我对美丽之物一向耐心十足,不愿错过。”说着,将她对面的杯盏倒满酒,“这酒已酿了二十年,味道酣醇,芙凌姑娘尝尝。” 芙凌摇头,“恐怕要辜负云漠公子好意了,芙凌从不饮酒。” 云漠眉目一挑,好奇的看着她,“是么,可惜了这好酒。”说着,将那酒水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眉目深沉,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在他面上看到了有别于往日他总是清雅含笑的模样,坐下不到片刻,她看到他已饮下数杯酒水,终于她忍不住轻声问道:“云漠公子可是有心事?” 他微微怔愣,抬头看她,“为何如此问?” 她的面上有几分歉意,“今日云漠公子你一路帮我寻找和风,本就劳累一整日,如今已过丑时,却仍未入榻休息,若是因为帮了芙凌而耽误了公子自己的事,芙凌实在过意不去。” 云漠轻声一笑,摆摆手,“我说过帮你是心甘情愿的,你既已在我的客栈住下,我又岂能对你置之不理。”说着,又饮了一口酒水,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目光径直看向她,“不过你说得对,我心里真的有事。” 芙凌微讶异,“我竟从未听公子提起,公子这般帮我,不知我有什么地方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云漠看着她的眼睛,“我丢了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公子还未寻到么,若是未寻到,如今可有什么线索?”芙凌问道。 云漠目光从她面上移开,蓦地低声一笑,“问题就在这里,我对那件东西是怎么丢失的一无所知,所以我无从下手。” 芙凌微微皱眉,“这样就难找了。” “没错,你找和风至少可以把目标定在这个镇子里,可是要寻回我的那样东西却是异常之难,我没有任何头绪,所以我只能等。” 芙凌诧异,“等什么?” “等拿东西的人自己交出来。”云漠看着芙凌,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第12章 奴隶 半个时辰后,芙凌便向云漠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月色虽美,但时辰却已很晚,明日还要继续寻找和风,她得入睡休息,不能让自己倒下。 月色皎洁,芙凌在屋内睡得深沉,然而院内之人却是异常清醒,此时石桌旁又多了一个小身影。 夜半时分,迟迟未睡之人心思满怀。 “查到了什么?” 云漠仍在饮酒,看了一眼恭敬站在身旁的何洛,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回主子,属下今夜潜进秋少霖等人目前所居之地察看了齐达尸身,齐达颈部的确是被一圆珠子模样的物什击穿,与今日那侍从描述的并无差别。”何洛说道。 “如此说来,齐达的死真的与她有关了。”云漠放下杯盏,淡声道。 “主子知道杀齐达之人是何人?”何洛诧异的问道。 云漠拍了拍何洛的肩膀,“你年纪小,这些年来只待在我身边,几乎未曾见过其他人,不认识她也是情有可原。” 说着,他站起身,终于转身向屋内方向走去,何洛看着他的背影,耳内却听见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何洛,去查一个叫疏影的女人,找出她的弱点,我要这个人完全归顺于我。” “是。”何洛马上应道。 夜风拂过,云漠肩侧扬起一丝长发,他仰头看了眼天上明月,黑夜模糊了他的轮廓,只看得见他嘴角勾起的一丝冷笑。 跑得再远又如何,到头来谁也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第二日芙凌起来后刚开了门,便见对面云漠的房间门同时也正好打开,两人相视一笑,她不知云漠昨夜究竟何时入屋入睡,但一定时辰颇晚,然而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精神不济之色,无论何时,他的面上总是带着温煦的笑容,芙凌这才意识到他留给她的印象似乎总是神清气爽温润无害的模样。 “看来云漠公子昨夜休息的不错。”芙凌微笑着说道。 云漠眉目一挑,含笑问道:“芙凌姑娘为何如此说?” “看公子气色颇佳,公子平日睡得都晚么?”习惯了晚睡,因而短短几个时辰的睡眠对他毫无影响。 云漠却只是一笑,芙凌看到他似乎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蓦地,他抬眸看她,“今日芙凌姑娘打算去哪里寻找呢,待吃过了早膳,云某去安排一番。” 她语气里有丝无奈,“茫茫人海,寻人不易,我打算这几日将我与他曾去过的地方都找上一遍。”说着,凝眉道,“先碰碰运气吧。” 云漠点头,“那便如此定了,时辰不早了,先去用早膳吧。” 自从上次芙凌拒绝他请的膳食,云漠便不再说一同和她用膳的话了,她不愿与和风之外的男人过往甚密,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这些日子她的衣食用度都坚持给了银子,云漠都接受了。 然而待用过了早膳,两人刚要出门却见前些日子云漠帮她找来的那寻找和风之人走了进来,上次见面,芙凌对他印象颇深,她记得这个管事的名叫赵大福,她忙迎了上去,着急的问道:“赵大哥,今日过来莫不是有和风的消息了?” 赵大福向着她与云漠行了礼,见她模样殷切,忙应道:“是有了些眉目,我们兄弟众多,得到消息自是也快,半个时辰前有人来通报,说是在城南奴隶场看见了一个男子,眉角一颗红痣,整个模样与姑娘所言有些相像。” 闻言,芙凌大喜,“真的?!”说着,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看看!” 云漠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动。 赵大福的神情却有丝忐忑,云漠喊住芙凌,“赵当家的似乎有话要说,我们听完再走也不迟。” 芙凌看着赵大福,“赵大哥有话但说无妨,您帮我寻找和风,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是忌讳不能言的。” 赵大福拱了拱手道:“芙凌姑娘您寻夫心切,小的们都理解,然而今日得到这消息虽说是可喜,可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还请姑娘平凡心看之,就怕姑娘期望太高,待去后却因所认非人而伤了神,那小的们罪过就大了。” 芙凌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如此,那我怎会怪罪你们,你们本就未见过和风,单凭听我描述,能短短两日就有了眉目已帮我大忙,走这一趟,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感谢你们。” 赵大福心里松了一口气,当日云漠找到他们兄弟几人,就只问了一句话,“听说你们在当地里专干寻人的行当?”在得到他的确认后,云漠没有再细问他们平日是如何寻人,没有问他们这一行人究竟有多少人,甚至也没有问他们自从开始这一行当后接下来的案子成功了多少,云漠没有向其他要求寻人的那些人一样对他们详细盘问,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就当场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只道,“明日随我去见一个女人。”出手如此阔绰,要求如此之少,他们岂会不接下这门生意! 后来赵大福才知道要见的这个女人就是面前的芙凌姑娘,他们不像一般的雇主那般苛刻,就因为如此他们对这门生意却更加不敢马虎了,此时听到芙凌这样说,忙道:“如此,小的这就带姑娘与云公子前去。” 这个镇子虽说是远离京城,然而风景秀丽地产丰富,相比其他镇子来说富庶不少,当地大部分人存有一定钱财,需要自是也比别处高,有些人看中了这点,因而想尽办法做些发财的生意,而贩卖奴隶为此中一热,由此每年夏秋总有大量外来人带着一马车的奴隶到镇子上的奴隶场贩卖,这些被贩卖的人大多出身寒门,为了生计不得不为奴为婢,但是其中也不乏被诱拐之人,一旦被人贩子抓住想要逃出却是难于上青天。 一路上芙凌忧心忡忡,若是和风真的在奴隶场,以他的性子不知会受多少委屈,那些人贩子会折磨他么? 云漠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眉目始终微皱,突然开口问道:“芙凌姑娘是在为和风担心?” 她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自从他离开家,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云漠道:“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和风,芙凌姑娘还是不要多想,不如看了后再说。” 其实云漠说得也有道理,芙凌明白这些,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却想象他的处境,爱一个人到了骨子里,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都足够让她心潮澎湃。 奴隶场就在镇子最北方的一条大巷子内,酸臭的气味笼罩在整个巷子上方,这些被用来贩卖的奴隶衣衫褴褛,几乎遮盖不住身体,然而人贩子们却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每个被贩卖的人身上插了个牌子,牌子上明码标价,写着他们的被贩卖的价格,芙凌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他们个个都被捆绑着双手,脚上套着铁链,一排排蹲在墙角,披头散发,头怂拉的低垂着,她心里忽然一阵心酸,她的和风是不是此刻也跟他们一样? “世事艰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些人沦落到这种地步,你又怎知其中缘由,为此感伤,芙凌姑娘倒是大为不必。” 云漠声音轻淡,芙凌迎向云漠的目光,他的眼神淡然中却又露着一丝无情。 恰在这时却见路旁那个原本一直安静的女子在云漠经过时蓦地拖着沉重的铁链抱住他的脚踝,“公子买下奴婢吧,奴婢什么活都能做,奴婢不要工钱,只需要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够,公子,您就买了奴婢吧。” 女子虽是模样狼狈,但是看得出面目清秀,她神情凄切,一双秀目真切的看着云漠,然而云漠只是淡淡的低头看了她一眼,“放手。” 他声音不大,然而却自带了一种冷冽的气势,女子不敢再接近他,跪在地上,不甘心的道:“公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求您待奴婢走吧。” 几番被卖,她受够了颠沛流离之苦,眼前男子气度雍容,模样不凡,反正注定被卖,倒不如跟个顺眼的人走,她模样本就清秀,前一次跟的主人家是个年过五十的矮胖男人,虽然长相难看,但却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她使了些手段差点就要被扶为妾室,却在紧要关头被正房的人陷害而卖到这些人贩子手中,跟着这些人贩子半月来,他们总在半夜调/戏她,占尽了她的便宜,然而她却不能反抗,一旦反抗就要被拳打脚踢,她受够了这些日子! 女子声音娇柔,面上泪痕点点,然而云漠却再未看她,只对着赵大福说道:“还有多久能见到你说的那个人?” 赵大福道:“不远,就在前面拐角处。” 眼看着云漠似乎丝毫没有买下那女子的打算,站在一旁观察良久的秃头人贩子面上一怒,这男子一看便知是个富贵人,他原本指望着这女人真的能够说服那男子买下他,这样他就可以赚上一大笔银子,然而男子却毫无此意,眼看着那些人走远进了拐角处,人贩子上前一步,大脚狠狠的踢在了女子的身上,瞬间女子嘴角流下一丝殷红的血迹。 “贱人,这么没用,今天不用吃饭了!” 女子抬起头,散乱的发遮住了她的眼,她看着那人贩子,冷笑道:“每天所有的伙食加起来就两个馒头,你不如饿死我算了!” 秃头人贩子狠狠掐住她的头发,“老子还没玩够呢,怎么会让你死,再说你的卖身契还在老子手里呢,就算是死也要给老子赚上一大笔银子后再去死!”说着,伸出手来向她的脸上扇去! 第13章 救美 “就在那里。” 顺着赵大福所指的方向,芙凌看了过去。 那个人很瘦,披散着头发低着头,手臂牢牢抱着双膝蹲在角落里,芙凌看不见他的脸,她只觉得此刻手心里湿哒哒的全是汗,紧握着手心,她走了过去。 她蹲在那个人面前,轻声道:“能让我……看看你的脸么?” 那个身影微微一动,在她的注视下抬起头来,目光疑惑的看着她。 她却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瘫坐在地,这个人终究不是和风。 他与和风说不上相像,只是眼角一颗红痣与和风相似,但是和风那颗痣小而精致,颜色比他的更为绯红。 赵大福一看她神色便知找错了人,歉声道:“对不住了,芙凌姑娘,让您白走一趟。” 她摇摇头,“我说过的,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怪你们。” “小的们以后找和风公子会更仔细,芙凌姑娘您迟早会见到和风公子的。”赵大福道。 芙凌撑着墙壁站起身来,云漠此时走到她身边道:“既然此人不是和风,我们便回去吧。” 她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点点头,在云漠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去。 走过拐角,再经过来时的那条巷子便能走出奴隶场了,她一直低着头,被云漠牵引着往前走,此时几声凄厉的尖叫吸引了她的注意。 却是刚才那个央求云漠将其买回家的女子,她此刻正被那人贩子凶狠的踢打,女子双颊红肿,满面泪痕,人贩子的脚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踢在她身上,看着着实可怜,她心里一惊,就要走过去,然而腕间一紧,却被云漠拉住。 “怎么了?”她疑惑,就算不想买下这女子,但是看到她被如此欺负,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你不想救她?”她皱眉问道。 云漠却是淡淡一笑,“想救这女子的人恐怕不止芙凌姑娘你一个。”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前方,“那个人看样子比你更心急。” 云漠所说的人是站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容貌颇为俊雅的年经男子,他此刻正紧抿着唇快步走向那女子,因为走得急快,长发在他脸侧随风飘扬,不觉张扬,倒是将他身上的文人气质尽显无疑。 “住手!”男子径直站到人贩子与那女子中间,挡住了人贩子的拳头,斥责道,“你堂堂男儿,怎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秃头男子收了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她是我的奴隶,如今她还未被人买下,就是我的人,想打想骂都是我说了算,她的命都是我的!” 闻言,男子白皙的面孔气的通红,皱眉道:“这个姑娘的命是她自己的,照你这样的打法,过不了多久她还有命在?!书上说‘百善可做,一恶莫为’,你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有违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人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老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管你什么君子之道!”说着,突然凑近那年轻公子,“其实想要我不打她也可以,只要公子你买下她不久行了么?” 男子一愣,“买下这位姑娘?” 人贩子点头轻笑道:“没错,只要公子你买下她,我就将这女人的卖身契给公子您,从此以后她就是公子您的人了,你想要怎么对她都可以。” 人贩子话刚说完,那一直蜷缩的女人慢慢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眼年轻男子,见他目带怜色,心下涌起一丝喜悦,忍着疼痛跪着爬到他面前,“公子您买下奴婢吧,救救奴婢!” 沉默片刻,年轻男子掏出自己的钱袋,顿时里面十来张银票尽显人前,他掏出其中半数给了那人贩子,“这些银票买下这位姑娘够不够?” 人贩子大喜,五百两?! 他一年赚的银两都没这次多,他忙伸手将银票接了过去,“够了,够了!”这个女人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下,没想到这年轻人却给出百倍的价钱,真是天降的好事! 人贩子将女人推到男子面前,“她是公子您的了。” 女子目光羞怯,虽然面目青肿,但是秀色可见,她盈盈对那男子施了礼,“今日多谢公子,小女子名□□月,往后春月就是公子的人。” 男子微微一笑,在女子诧异的目光下,将手中剩下的银票全交到了她的手上,“我身上只剩这么多了,这些银票应该够春月姑娘生活一段时日了。” “公子这是……”春月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男子撕了她的卖身契,只道:“春月姑娘,今日相见乃是缘分,在下愿意交春月姑娘这个朋友,然在下常年四处游历,姑娘跟着我只会吃苦,在下不敢连累姑娘,姑娘从此就是自由身,拿着这些银票找个好谋生,从此安心过日子吧。” 他这是不打算带她走了? 春月急道:“公子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春月愿意为公子做牛做马以报答公子,请公子带上春月!”一个女人孤身在外岂会容易,这男子看似出身不凡,若是有了这样的靠山,以后谁还能任意打骂于她! 男子却正色道:“书上说‘施恩勿念’,今日为姑娘赎身,不求姑娘相报,况且我独身一人,姑娘若跟着我,有损于姑娘清誉。”说着,男子拱拱手,“告辞了,春月姑娘。” 春月咬唇,然而却也无可奈克,只能看着男子走远。 一旁,芙凌看着这一切道:“这位公子倒是善心。” 不想,她话刚落音,却听云漠道:“可惜人却是单纯的过于愚蠢了。”云漠看着男子的背影淡声道,“闹市显富,必惹灾祸。” 其他人的迹遇如何,芙凌不可预知,她看着云漠道:“我想先回去了。” 她未见到和风,心里必然失落,云漠点头道:“好。” 待一行人走远,奴隶场里春月站在巷尾,面露不甘,人贩子看了她一眼,嘲笑道:“可惜了,人家就看不上你,看来你这辈子没有到大户人家享福的命啊。” 春月闻言,杏目怒瞪着他,“你闭嘴!” 人贩子却是一笑,“哟哟,卖身契没了,这胆儿也大了,好好好,我闭嘴,就让你一个人在此不甘愤闷吧,看你可怜,本来想好心帮你支个良策,看来现在也不必了。” 春月挑眉看他,“你有什么良策?” 人贩子却摸了一下胡子,只笑道:“哟,春月姑娘也会在意我这种人的主意啊?” “你不说那便算了,你以为我稀罕!”春月将银票收进衣兜里,转身欲离开。 “哎,等等!”人贩子忙喊住了她,“瞧,这脾性都上来了,以前你多温顺啊。” “你有话就说,不要拐弯抹角!”春月怒道。 人贩子将她拉到墙角,悄声在她耳旁道:“那公子给你的银票你迟早要花完的,到时坐吃山空,你又是一介弱质女流,没有一技之长,如此下去贫苦的日子可想而知,若是想从此富贵一生,不如听我一句……” 芙凌回到客栈后便径直去了房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也未再出来,此时,大厅内云漠一手执杯,慢慢饮着茶水,何洛看了一眼二楼,而后对云漠说道:“主子,午膳时辰已过,也没见她出来,这不像是她平日之风。”往常,芙凌除了夜间待在屋内,白日几乎在客栈见不到她踪影,她总是在外寻找和风,而今日从奴隶场出来后却紧闭着门,一直待在屋内,再未现身。 茶水热烫,云漠轻轻吹了吹,而后悠然一饮,“人心受伤了,总是要养一养的。” 何洛听不明白云漠所言何意,目带疑惑,云漠却是一笑,“我上去看看。” 云漠站在芙凌门外敲了敲门,待芙凌开门后,却见她双目红肿,泪痕隐现。 “云漠公子找我何事?”所幸芙凌声音还算镇定,与平日并无太多不同。 云漠道:“久不见姑娘,担心姑娘因今日未见到和风一事伤神,故而过来一看。” 她心里太多苦涩还未散去,打起精神,她勉力一笑,请云漠坐下,道:“多谢云漠公子了,我没事,这事强求不来的,我知道大家都尽力了。” 云漠知道今日在那奴隶场见到之人不是和风后她的失望,她神色愁苦,再强颜欢笑又如何,恐怕这次对她的打击比他设想的还要深,终日寻找,到头来却仍是一无所获,他蓦地生了试探的心,在她虚掩上门后问她,“芙凌姑娘,要寻和风恐怕不是一两月之事,或许要费上一年,二年,或许更多时日,人海无尽,寻人终究艰难,即使始终无果,芙凌姑娘还要找下去么?” 芙凌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问,寻找和风,虽然时日不可测,但她不介意一直寻找下去,她是定要见到和风的,“当然要找下去。”她神情坚定,“他是我相公,我一定要见到他。” 即使寻找无望,即使毫无线索,她依然如此坚定要继续寻找下去。 云漠一怔,久久的看着她,良久,他轻声问她:“芙凌姑娘,和风,真的对你如此重要么?” 她望向他的眼,轻声道:“我离不开他。” “也许……”云漠牢牢看着她,“是他自己不想被你找到呢?” 第14章 要挟 芙凌一怔,随即道:“不会的,和风不会这样做。” 屋子里窗子开着,微风轻拂,吹过她低垂的脸庞,云漠久久看着她,心里最深处的一角似乎被什么柔化开来,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不知何时目光已在改变,这一刻没有了最深层的伪装,他看向她的眼神怜惜而温情。 无疑,她是个痴情的女人。 即使是如此笨拙的男人,她仍选择毫不犹豫的嫁他为妻,甚至打算为他生儿育女,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份真情,他竟觉得震撼。 不由得,他追问道:“芙凌姑娘如何确定和风一直想回到你身边,你与他仅仅只生活了一年多而已。” 像是想起了什么,芙凌嘴角终于微微上扬,“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呢,五个月前他的生辰那日,我送给了他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玉佩,此后那块玉佩他便从不离身,日日擦拭,他曾对我承诺过,芙凌在,和风在,一辈子不分开,和风如今不见了,他一定等着我去寻他。” 她说起那枚玉佩,眼带柔情,云漠看着她,良久没有言语,恍惚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滩江水,男人从水中爬起来,想也没想,拽下身上的玉佩毫不犹豫的扔了出去。 此刻再看芙凌面上的温情之色,蓦然间云漠只觉得心头似乎一涩,这感觉太过于陌生,他不觉又看了眼芙凌,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间问道:“芙凌姑娘既送了和风这枚玉佩,想必和风也送了好东西来讨得姑娘欢心吧?” 回忆起往事,芙凌目光温柔,“我们住在山下,平日里很少出门,能见到的东西也不多,和风是个细心的人,有日不知从哪里寻了块颇有趣的石头送了我,这石头他费了不少心思,我自是喜欢得紧。”和风在那石头上甚至画了两个小人儿,把她拉过来指着给她看,说一个是他是一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分开,那时他们相拥而笑,她嘲笑着他画工太差,小人儿画成了树枝,他则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下一次一定要画好,还要画个小鸟儿送她。 可如今,他早已不在身边,下一次又在何时? 她轻声叹了口气,却未注意到云漠目光中的锐利,“除了石头,他有没有送别的东西给你?”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随即何洛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子,您上次看中的那套茶具送过来了。” 云漠眉目一紧,顿时起身向芙凌道;“我先出去了。”走出两步又停住,转身看着她的眼,“芙凌姑娘别太过于忧心,寻找和风毕竟还需要时日。”最终,所有的事都会有一个了结的。 云漠开了门,何洛见他出来,眼神暗暗向旁边的房间示意,云漠点了点头,随即进了那间屋子。 虽是白日,然而屋内却门窗紧闭,云漠刚走了进去,便听见“咚”的一声响,他望过去,便见一全身着黑服的人跪倒在他面前。 虽是男装打扮,但是身形窈窕,腰肢细弱,一看便知是个女人。 云漠冷笑一声,像是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一样,径直在最里间的座上坐下,何洛奉了茶水递给他,他悠悠喝完,这才看向那个仍跪在地上的人。 “知道我为何要见你么,疏影?”看着那个身影,云漠淡声问道。 疏影头仍紧贴着地面,冰凉的触感却不觉得冷,反而在听到男人的声音时让她打了个寒颤。 “疏影做错了事,该受到主子惩罚。”她不敢抬起头来,在见到那个叫何洛的小孩儿带出来的信物时,她就知道她再也逃不掉了。 云漠走到她身边,勾起她的下巴,“我不会惩罚你,你的勇气倒是让我佩服,只是可惜了那个男人,谁让他跟你待在一块呢。” 疏影浑身一抖,“主子,请您放过他,向清行他什么都不知道!” 云漠目带笑容,贴近她的耳旁,轻声道:“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疏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云漠只微笑着看她,身形一转,回到座上,对何洛道:“茶水凉了,再倒一杯吧。”最终的结果定是他要的,他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思考。 果然,下一刻,只听疏影道:“疏影但凭主子吩咐,只求您……不要伤害他!” 他悠然一笑,“疏影,向清行的命是在你的手上而不是我,只要你听话他就会平安无事。” 疏影咬牙道:“是。” “听说过林净尘这个人么,他是武林盟主林远棋的独子,如今此人就在这镇子里,接近他,混进盟主府,这便是你要做的。” 疏影恭敬站起身道:“属下知道了,属下告辞。” 云漠摆摆手,“把你的夺魂珠放下后再走吧。” 疏影紧握拳头,终于道:“是。” 屋子里,芙凌倚窗而立,云漠似乎对她与和风的事甚为关心,她摇摇头,罢了,既然他帮助她寻找和风,她说服过自己不能再有所猜忌,抬手摸了摸干涩红肿的双眼,这个样子竟然被他看到了,她不觉掩面,脑子里蓦地想到云漠问得关于和风送她的其他东西,和风送她很多东西,好看的树叶,新鲜的果子……他送得东西真的很多,唯独这块石头她一直贴身带着,其他的都被她放在山下的屋子里保存着,她伸手到衣兜里,然而蓦地脸色一变,那块从不离身的石头不见了! 她顿时一急,忙去屋子里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却一无所获,和风已不在身边,这是她唯一能睹物思人的物什,她急得红了眼眶,细想之下,今日除了去那奴隶场没再到过其他地方,她面色一凛,忙推开屋子向外奔去。 奴隶场此时已没有什么人,巷子冷清得很,她仔细的察看每一个角落,在曾走过的足迹上再次翻找,然而依然没有见到那块熟悉的石头。 可是不甘心,她不能把这块石头丢了,一遍没找到,再次从头开始又找起了第二遍,这样不知寻找了多少遍,直至日暮她依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芙凌终于死了心,怅然若失的往回走,此时天色微暗,她漫不经心的走着,有一瞬间觉得精疲力尽,想放声大哭,她找不到和风,找不到和风送她的石头,她对他唯一能念想的东西也没了。 身子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下来却被人及时扶住,“姑娘,仔细些脚下,天色已晚,还是稳当些好。” 她抬眸去看,眼前的男人样貌有些熟悉,却是白日在奴隶场遇见的那个救人的男子,男子的旁边赫然站着的就是那被救下叫做春月的姑娘。 男子见她站稳后便松开了她,转而向春月道:“姑娘,别跟着我了,天色已黑,姑娘还是找个地方住下为先。” 那春月却摇头,“春月好不容易追上公子,怎能任由公子离开,公子是春月的恩人,就带春月走吧,春月一定好生伺候公子。” 男子皱眉,“在下说过了不需要人伺候,春月姑娘何必执著于此呢?” 春月美目微红,模样楚楚可怜,“春月本就是孤身一人,就是离开能去的地方又有哪里呢,求公子不要抛下春月。”说着就去抓男子的手臂,泫然欲泣,“公子可怜可怜春月,就让春月跟着公子吧。” 男子家教甚严,何曾被女人如此接近过,春月的手指紧挨着他,似是无意间在他手背上摩挲,他顿时面红耳赤,羞得急忙挣脱猛然后退,春月触不及防,蓦地跌倒在地,泪眼看着他,“看来公子是真的无意带上春月了,既是如此,是春月福薄,春月不敢强求公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春月知道前面有间茶铺,就让春月请公子小酌一番以示饯别吧。” 男子松了口气,她不再痴缠就好,“好,小饮一番后,就此别过。” 男子跟着春月离开,芙凌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回走去,然而蓦地她脚步一顿,夜黑风高之时,果然不太平,那两人身后几个壮汉悄声尾随,而那春月又不时往后看几眼,目光正在那些壮汉身上,月色之下,芙凌看到春月转而看向男子时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这男子似是个善心之人,路见不平,总不能视而不见。 芙凌思虑片刻,也暗自跟了上去。 第15章 被俘 春月果然将那男子带到了前面一家茶馆,芙凌在外静静看着他们走了进去,所幸饮茶的地方在露天的棚下,春月与那男子的一切芙凌都看得到,灯光下,芙凌看到春月亲自给男子倒了茶,男子接过一饮而尽,片刻后就见男子整个人瘫倒在桌上。 那几个一直尾随的壮汉此时走了过去,芙凌听到其中一人对春月说道:“做得不错,这小子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生的,等问出他的出身,我们就等着发大财了,赎金可不能少,到时候银子一到少不了春月姑娘你的!” 春月冷笑道:“到时候我要分到六成。” 大汉笑道:“春月姑娘于此事有大功,我们定不会亏待姑娘,银子好商量!”说着,那人用脚踢了踢那男子,见他真的毫无反应,笑容更甚,吆喝着身后的兄弟,“把人给我带走!” 几人将随身带着的绳索牢牢捆在男子身上,一行人向前走去。 芙凌皱了皱眉,安静的跟了过去。 这几人最后走进了城郊的一处宅院,等他们一进去,便有人将大门紧闭,芙凌飞身登上了屋顶,就见他们将那男子关进了一间柴房。 “先将他放在这柴房,我们去喊老大过来,这次可是个大买卖!”大汉说着看向春月,“春月姑娘要一起过去么?” 春月撩了撩头发,笑得颇为妩媚,“我就不去了,趁你们老大来之前我可得好好与这位公子叙叙旧,毕竟他是我的恩公啊。” 大汉道:“那我就先去了,这人就春月姑娘和我这几个兄弟先守着吧。” 男子被五花大绑固定在一根木柱上,春月向他泼了了一桶水,顿时男子浑身湿透,迷糊间抬起头来。 “公子,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 男子像是还没有清醒,喃声道:“春月姑娘?” “是我。”春月轻快一笑,围绕着他走动,“公子不要春月,春月就只好请公子来此一趟了。” 男子咳嗽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动弹不得,他看了眼身上束缚的绳索,顿时挣扎起来,急问道:“春月姑娘,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那些人贩子的老巢,我当初就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呢,以后公子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了,这些人贩子都是些没人性的,他们一天只会给公子你两个馒头,让你吃不饱没有力气逃跑。”说到这里春月宛然一笑,“当然了,如果公子的家里肯为公子交出赎金,那公子就会没事了,若是不交的话,那些人贩子会给公子编个身世,对待公子就会像对待春月一样拉到奴隶场卖钱,这些都是他们的生财之道。” 她不急不缓的说着这些话,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如同这男子只是陌生人而不是今日才救下她的人一般,饶是在房顶看着的芙凌都不觉皱了眉,这女子好生无情! 男子似乎这时才明白自己的处境,顿时怒道:“春月姑娘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又与那些人走在一起,在下与你并无冤仇,春月姑娘不知这里是个火坑么!” 春月摇头轻笑:“春月也很无奈呢,春月只是一个弱女子,公子不要春月相随,春月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倒不如听了那人贩子的建议挣得一笔大钱财从此高枕无忧。” 男子道:“我给春月姑娘的那些银票足够姑娘生活好几年之余了,在此期间姑娘可以买下一个好宅院,找个安生的好活计,春月姑娘被迫跟着人贩子半年之久,难道不想此后安稳过活么?” 春月只笑:“找个活计太累了,春月不会别的,春月别无选择。” 说话间柴房门被打开,却是在奴隶场打骂春月的秃头男子,刚进门,他便拍手叫好,“春月姑娘,我就说过你聪明,瞧瞧,有了春月姑娘帮忙,这位公子不就到我们这里做客了么?” 说着,又向男子道:“我是这里的头儿,大家都喊我刘大头,不知公子贵姓,家在何方?” 男子抿着嘴,怒瞪着他却不说话,他们这些人想打听好他家府邸然后勒索他的父母,他如何能让他们如意! 刘大头见惯了这种场面,只笑着道:“初次过来,公子定是还没适应这里,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公子身上的东西暂时就由我等保管了,等到公子家里人来消息时,我们也会一并还给公子。” 说着,眼神向着身旁一大汉示意,那大汉上前不顾男子挣扎在他身上翻找。 “咦,这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什么?” 大汉从男子怀中搜出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香囊,掏出来一看就见里面装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什,道:“像是石头又像是玉佩,看着好生奇怪。” 闻言,刘大头道:“拿来我看看。” 芙凌目睹着屋内的一切,霎时一惊,那刘大头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就是她丢了的那块和风送得石头么?! “快还给我,这东西是我今日捡来的,此物被人如此精心放置,定是十分看中,不是我物,定要归还,不要动它。”男子见状,急道。 刘大头大笑,“想不到公子您即使在如此状况之下心里太念着圣贤仁义,我等佩服啊,可是在我这里,最谈不上的便是仁义道德了,要不然公子您也不会来此做客啊。”说着看了眼春月,“你说是么,春月姑娘?” 春月冷笑一声,只道:“刘大头,还不赶快问清楚他的身家,啰嗦什么!” “不急,他逃不过我的……” 刘大头话未说完,便忽见从屋顶之上闪现一个身影出来,待那身影站定,却是个女子。 “姑娘深夜到此,不知是谁?!”这人潜伏到此时才现身,他竟不知潜伏了多久,而且看似武艺不凡,刘大头顿时心中大为警惕! “是谁你就不用知道了。”说着芙凌指向刘大头手中的东西,“将那石头还我!” 刘大头眯眼,“姑娘好大的口气,这东西如今在我刘某人手中,便是我刘某人的了,姑娘一人在此,就那么自信今日走得出去,不怕有去无回么?!” 芙凌话不多说,忽然一个转身便旋到那男子身边,抽出短剑将绳索切断,那男子得以自由,忙对芙凌道:“多谢姑娘!” 见此,刘大头怒道:“我在此营生二十余年,还没有人能将我看中的人带出去,姑娘以为我此地是任意来去之地么?!” 说罢,一个眼神示意过去,就见十来个大汉向芙凌击去! “姑娘小心!”男子忙道。 这些大汉靠得是蛮力,芙凌却使得是真正的武林招式,但他们人多力大,也只有这一优势罢了,芙凌身形轻巧应付起来并不吃力,要赢得他们并不难,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她周旋其中,耐心与他们打斗,片刻后便有大汉支撑不住气/喘兮兮,刘大头见此,狠狠踢了一脚累到在地的一汉子,怒喝一声,“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给我站起来!” 眼看着芙凌越来越占优势,刘大头蓦地一咬牙,亲自迎了上去,“老子在此混了这么多年,今日会输给你一个小丫头不成,吃我一拳!” 他下手狠快,看得出有几分功夫的,然而要打到芙凌却并不是易事。 人贩子败局渐显,春月躲到墙角瑟瑟发抖。 “若是在从前,今日你们早无性命!”自从遇见和风,她的双手便再未沾染鲜血,那些大汉们虽重伤在身却无性命之忧,不多时相继趴在地上哀嚎遍天。 刘大头显然已清楚不是眼前这姑娘对手,他咬牙看着满屋子瘫倒之人,恨意满满,趁他愣神之际,站在芙凌身后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把抢走刘大头手中的石头,对芙凌笑道:”姑娘,我帮你拿回来了。” 刘大头哪里肯咽下这口气,怒道:“你们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们?!”说完,就见他扬起手臂,欲向芙凌所站方向洒下□□样的东西,芙凌却抢先一步,将他手中之物夺了过去,刘大头见此,眼中终于浮起颓败之色。 然而却在这时,芙凌却惊觉肺腑之中猛地一痛,随即她全身如万虫爬噬,她神色痛楚,面上大汗淋漓,刘大头自然也发觉她情况不对,脸上顿时一喜。 看了眼身旁男子,芙凌挣扎着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蓦地将他往门口推去,轻声在他耳旁道,“去‘迎风客栈’找一个叫云漠的人,就说芙凌需他相救!” 男子大惊,就见芙凌身形不稳隐有跌倒之势,他急忙伸手去扶,然而芙凌却将他推得更远,“你想我们两人都被俘么?!” 情势危急,他不能多想,只能道:“我一定找人来救芙凌姑娘!” 男子担忧看她一眼,终是向出口方向跑去,芙凌却再也坚持不住向地上倒去,这蛊毒偏在此时发作,她却奈何不得,昏迷之前,恍惚中她看到刘大头拿起了绳索向她走来。 第16章 夜半 黑夜之中,男子不断向前跑着,奈何跑得太急,“咚”的一声,他跌倒在地,顾不上疼痛,他即刻爬起来又向前跑去,那姑娘为救他而落难,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叫做云漠的人! 所幸“迎风客栈”还算好找,他奔过去,抡起拳头猛烈地敲门。 “快开门啊,快开门!” 店小二很快开了门,皱眉道:“我们很久不收房客了,公子还是去别……”话未说完,就被那男子推开。 店小二急道:“这里不是乱闯的地方,快回去!”说着就要追上去拦他,可男子很是慌急,哪里肯再返回去。 “云漠在哪里,云漠你快出来!”男子大声在客栈厅堂里喊道。 店小二惊恐的去捂他的嘴,“我们公子的名字可不是乱喊的,仔细你的嘴巴!” “云漠,你快出来啊,云漠!” 男子推开店小二,仰着头继续向里喊道。 “喂,我说你这人……”店小二急道,“公子在休息呢,大半夜的别叫了!” “你有何事?” 恰在此时,何洛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男子。 “叫云漠出来,云漠可在?!” 何洛皱眉,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男子急道:“小童子快让云漠公子出来!芙凌姑娘出事了!” 何洛皱起眉头,刚欲开口,身旁赫然多了一个身影,却是此刻本应在入睡的云漠,只听他问道:“芙凌如今人在哪里?” “主子。”何洛忙拱手对他道,“这人半夜忽然闯进客栈里,身份不明,似是认识芙凌姑娘。” 那男子闻言忙道:“我不是坏人!” 云漠身姿凛然,看向楼下男子的眼神锐利而深沉,他冷哼一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今日你在奴隶场救下那女人后恐怕便遭难了罢。” 男子大惊,“你,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赎下了一位姑娘?”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我记起你了,怪不得我第一眼看见芙凌姑娘便觉得面熟,今日在奴隶场时你们就站在我对面。” 云漠面无表情,“你刚才说芙凌出事了,恐怕她出事与你少不了干系吧。” 这人不是一般的聪明,只了解一丝线索,便能推断出整个事情缘由,男子点头道:“没想到那春月姑娘最后与人贩子达成了交易,他们设计绑架了我,幸而芙凌姑娘相救,我怕才得以逃脱,然而芙凌姑娘却被他们所困,还请云漠公子前去相救!” 云漠目光一寒,身形如影,不见他动作,男子只觉得一个黑影以快如疾风的速度从二楼一跃而下冲向了他,待男子惊魂甫定,云漠已站在他面前,一只手牢牢地掐住他的脖颈。 云漠目光冷冽,“芙凌我自是会救,可是我这人却是最讨厌添麻烦之人,你连累了芙凌,进而连累了我,你说,我该怎样教训你?” 男子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得到这云漠似是对他有极大敌意,他喘着气,艰难说道:“我知道是……是我连……连累了你们,你要……要怎样对我都……都无所谓。” 云漠松了手,蓦地向他腹部狠狠一踢,男子顿时滚到了门外,云漠冷冷看着他,“芙凌如今身在何处?” 男子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告诉了他地址,嘴角已沁出一丝鲜血,“请公子……赶快去……救她。” “滚!”云漠看着他道。 男子垂下头扶着墙慢慢向远处走去,待看不见男子身影,何洛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这人……” “他便是林净尘。”云漠看着门外,淡声道。 林净尘? 何洛蓦然一惊,武林盟主之子林净尘! “芙凌的事耽搁不得,我出去一趟,你去歇息吧。”云漠看了眼何洛,说着向门外走去。 何洛忙道:“还是由何洛去吧,天色已晚,此事不该劳累主子亲自出手。” 云漠摆摆手,“不必多说。” 何洛道了声是,他站在那里看着云漠的身影消失在夜间。 他的主子一向是冷静自持之人,他从三岁起便跟在他身边,七年多来,他从未见过主子像今夜一般冷厉慑人。 夜风冷厉,云漠身如疾影穿梭于夜色之中,半个时辰之后他便来到了林净尘所说之地。 这里是一处小宅院,却地处隐蔽,他推门而入,院内风声萧索却未见一人,他眯眼看向四处房间,运足内力侧耳静听,像是发现了什么,蓦地,他目光触及角落一间柴房,踏步走了过去。 柴房最里面一女子蜷身蹲在那里,脸上犹有泪痕,见有人进来,忽的站直了身子,戒备的看着来人。 月光皎洁,来人的容貌清晰可见,女子一惊,“公子,怎么是您?”她不会忘记这一双眼睛,深沉的看不见底,却又璀璨的让人着迷,今日在那奴隶场上她曾哀求这公子买下她,可这人却不为所动,。 月光下云漠的长睫毛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目光一沉,“只有你一人在此?” 屋内的女人正是春月,此刻她脸颊红肿,她不觉摸了摸脸,仍是疼得厉害,一炷香之前,那刘大头和他的兄弟们绑着那女子怒气冲冲欲出门,她欲跟上去,却被刘大头猛扇了几巴掌,还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他们说她晦气,刘大头把被那女子打败的屈辱全发泄在她身上!想起刘大头的嘴脸,她便觉得气愤不已,她做了什么,他们那些人怎能如此对她,那个女人又不是她带来的! 如今在看见眼前男子,她似乎又看见了希望,她无依无靠,这男子是她目前能抓住的唯一稻草,春月眼圈开始慢慢泛红,她将屋中烛火点燃,昏黄的光线中,她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盈盈向云漠施了个礼,她道:“春月一直以来都是只身一人,孤苦伶仃惯了,与公子竟在这柴房又遇见,让公子见笑了。” 云漠目光不觉寒意加深,看了眼天色,他的耐性就快使尽,他没有心思同眼前这女人拐弯抹角,只道:“之前来此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春月一怔,犹豫片刻方道:“公子是来找那位姑娘的?” “她在哪里?” 春月咬唇,顿了一会儿,看了眼云漠,忽的抹了抹眼角,“公子,春月的命好苦,春月无依无靠,然所求并不多,只愿能遇上能守护春月之人,安慰过此一生便可,春月……” 她话未说完,云漠蓦地打断了她,“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便是你的了。” 春月一惊,她目光急速在云漠身上扫视一眼,这公子所穿不凡,精贵之极,她原意是想让这公子将她留在身边以此作为告诉那女子下落的条件,可这公子似乎并无此意,她一再请求,他仍是无此意,春月不觉握紧手指,罢了,钱财在身也是极为重要的,这人既然愿意拿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比起一无所有,她当然愿意接受! “那位姑娘被刘大头等人带到了城郊的天欢阁。”春月的眼睛隐约带着笑意,她得不到这男子的看中,但是这男子想救的人人被带去了那种地方却又让她隐觉快慰。 “天欢阁是什么地方?”云漠皱眉。 春月一愣,随即抿唇一笑,“公子竟不知天欢阁,天欢阁乃是男子寻欢作乐最愿去的地方,天欢阁是这镇子上最有名的青楼啊。” 云漠声音一沉,“带我过去。” 春月把弄起肩侧的发丝,“公子就算这时赶过去也恐怕已来不及,去了那种地方就看那位姑娘的造化了,况且天色已晚,春月今日赶路颇多……” “啊!” 她话未说完,只觉肩头一阵剧痛,却是云漠忽然一掌击向她肩侧,顿时只听到骨骼断裂之声。 春月惨叫连连,云漠冷漠的看着她,“我既然承诺过给你最值钱的东西就一定会守诺,断了你的这只手臂是提醒你不要在我面前放肆,特别是露出这种幸灾乐祸的神色,我喜欢听话的人,听话的人命才能长久,你懂么?” 春月惊恐的点了点头,她沉溺于这男子的眸中光华,却忽视了男子周身的森寒,这时她方才察觉男子的可怕。 春月再不敢惹云漠丝毫不悦,指了最近的路,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云漠带到了天欢阁。 第17章 青楼 夜色旖旎,天欢阁内烛灯璀璨,一踏进楼内,一阵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嘤嘤燕语环绕耳侧,嬉闹之声渲满高楼,大厅之内,酒桌满席,夜客搂抱佳人纵情饮酒玩乐。 云漠站在门外看了眼内里景象,面色一沉。 边上老鸨模样的妇人画着精致的妆容,十指丹蔻艳丽非常,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云漠便快速的迎了上去。 “公子看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我们天欢阁吧。”说着,手绢一摇,掩唇而笑,“不是李嬷嬷我自夸,我们天欢阁可是个好地方,这里啊什么都能玩,公子您来了第一次保管还会念着要来第二次呢!我们天欢阁的姑娘是出了名的会伺候人啊!” 李嬷嬷笑得眉飞色舞,见身前男子贵气十足,卖力的夸起了自家的姑娘们,可纵使她一直陪着笑脸,可男子却仍是面色肃然,李嬷嬷讶异,这才注意到男子身旁带着一姑娘。 李嬷嬷自认阅人无数,纵横欢场十几年也见到过不少事,有些想得开的女人为了能拴住自家男人,对男人在外寻欢作乐那是充耳不闻,陪着男人来青楼的女人她也不是没见过,而男人为了不让同行的女人难堪,也不会那么表现出急性子来,当下她笑看着站在云漠身侧的春月道:“姑娘既然来了,想必也是希望公子玩得尽兴,我们楼里的姑娘什么样儿的都有,要不就由李嬷嬷我来为公子和姑娘介绍她们一番。”说着,那李嬷嬷就要去喊人。 云漠面色不耐,李嬷嬷话刚说完,他便已走了进去,见此,春月不敢耽搁,忙跟着他过去。 “哎,公子您不必急,奴家还未给您引荐我们这儿牌上的姑娘们呢……”李嬷嬷忙道,然而云漠脚下步伐未停,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李嬷嬷摇摇头,暗笑这公子还真是按耐不住,不过谁让她们天欢阁是男人的温柔/乡呢,她一脸笑意,眉目得意。 楼内,云漠脚步飞快,春月几乎赶不上他。 “那些人要把芙凌送到哪里?”云漠环视了一眼四周沉声问道。 春月道摇摇头,“春月只听刘大头说今晚天欢阁内恰好有贵客要来,而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刘大头为了讨好那人,有意将那位姑娘献上,至于具体是哪间房,春月便不知了。” “要将她献人?”云漠眸光一戾,忽然冷笑一声,“这刘大头胆量还真不小!” 春月见他眉梢处阴霾重重,当下便不敢看他,只低着头轻声道:“这天欢阁此时正是宾客爆满之际,公子要寻人,恐怕不是易事。” 云漠冷眸一转,伸手挑起春月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他似笑非笑,“你若是不想去找,那便留在这里好了。” 他虽是面带笑意,可目光里却是冰若寒潭,春月顿时生出一种恐惧,她有感觉若是此刻她点头不答应他去寻恐怕她的性命也会在今晚终止。 她忙道:“春月毕竟跟过刘大头一些时日,对他还算是有些了解,且刘大头本就是个秃头,在这群人里也好认,春月这就去寻他。” 云漠看着春月匆匆离开后四下探望,似是真的在寻人,他冷哼一声,转而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刘大头。 天欢阁此时人声鼎沸,喧闹之声四起,云漠上了楼,目光在大厅之内一扫,却未见到刘大头踪影。 云漠一人独行于阁楼之中,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一路上惹来不少女子频频示好,脂粉气充斥鼻端,他眉头微蹙,对那些女子一概不予理会。 然而欢/场之中的女人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她们浓妆艳抹本就是为了营生,平日里对待上门来的客人需笑脸相迎,不论美丑不论胖瘦,即使对方是个满脸长满脓包且体味难闻的大汉,她们也得对之妩媚一笑,在这青楼之中遇上合眼缘的男人不易,况且男人既然进了这场子又岂是清高之人,他们表面上再难以亲近,可只要她们能耐住性子相迎,男人又岂会无动于衷。 因而云漠虽然寒着脸,可其中却有一粉衫女子仍未曾离去,这女子长得颇为美艳,手中一把小团扇轻轻摇着,吹得发丝几乎贴上云漠的面颊。 “公子既然来此,何不让画扇来伺候,画扇琴棋书画都稍有涉略,不知公子是否有雅兴到画扇屋里一起探究探究?”说着,一双凤目微微上挑,艳红的唇角微张上扬。 美人在前,且又是如此明目张胆的邀请,画扇一向对自己的魅力信心十足,然而今日却失算了,云漠眯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着越过她,未曾和她说一句话。 画扇微怔,男人眼里的鄙夷让她涨红了脸,可她也好歹是这阁子里能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在这么多人面前怎能如此丢了脸面,她紧咬唇齿,拦在了云漠的面前,“公子何必走得这么急!” 四周有人窃窃私语,其他女子眼中有幸灾乐祸也有事不关已的漠然,如今站在这阁楼里看着她的其他女人没有一个曾争赢过她,这一次她也必须赢! “公子既然来这天欢阁本就是为了寻一番乐子,画扇自十二岁那年便来此处,若论伺候起人来,画扇自认不会比这阁子里其他人差,公子何不给一个让画扇伺候的机会?” 云漠目光终于移到了她的脸上,他淡声道:“十二年?那你当是认识不少人了?” 画扇盈盈一笑,凤目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傲然,“那是自然,除了如公子您一样的新客之外,来这天欢阁的客人还没有画扇不识的。” 云漠轻轻一笑,目光晦暗似海,“那就好。” 画扇高仰着头在众姐妹的各色目光下拉着云漠走到了自己的屋子,这男子深邃却又亮如琉璃的眸子让她沉迷,一到屋子她轻声关上了门,妩媚一笑,“不知公子想玩些什么,画扇什么都愿意奉陪到底。”说着伸手将自己的一侧衣衫退到肩下,霎时香肩半露,艳丽之极。 云漠却只微微一笑,“女人太主动可不是好事。” 画扇轻笑,“男人不都是喜欢这样么?” 云漠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在画扇潋滟的目光下逐渐靠近她,画扇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可最终耳侧却传处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你的样子很恶心,你知道么?” 画扇瞬间苍白了面孔,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漠。 云漠嘴角仍带着笑意,仿佛刚才说出那话的人不是他。 画扇身子颤了颤,抖着手指将衣衫重新穿好,“公子不喜画扇便罢了,又何必出口羞辱画扇?” 云漠淡声道:“是你自己在羞辱自己。” 画扇一顿,又道:“公子既然不喜画扇,却愿意进画扇的屋子又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交易。” 画扇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你不是说天欢阁里没有你不认识的么,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刘大头如今人在何处?” 画扇抬眸看他,“公子倒是开门见山,可公子就能确定画扇愿意告诉公子?” 云漠微微一笑,“你自是愿意的。”说着,他将她手中团扇拿了过去,只一瞬间,团扇在他手中碎如粉末! 画扇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后退惊恐的看着云漠。 “如今你可知刘大头下落?”云漠眼角带笑。 画扇喉咙干灼几乎说不出话来,可脸上尽量保持着镇静,“他……他是这里的常客,平日喜欢在东厢房最后一间屋子里。” 看着她苍白却依然倔强的脸,云漠对着她一笑,“你倒是好胆色,是个识时务的。”说着,他开门向外走去。 画扇直挺的身子蓦地瘫倒在地,她展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上面已是冷汗一片,整愣间目光落在那一地碎屑当中,却发现其中赫然多出一枚金锭,她犹豫着伸手将金锭拿了起来,耳内传进云漠平淡的声音,“这东西就够你赎身了,拿走你的卖身契,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画扇怔了怔,看着云漠越走越远的背影,蓦地,眼泪流过双颊。 画扇的话倒是不假,云漠一路向东厢房走去,却见最后一件屋子外有两名大汉看守在两侧,屋子外面并不像其他房间一样人流走动,他看了眼那屋子旁边的一间房,闪身进入,屋里一名女子正依在一男子怀中笑颜斟酒,完全未意识到屋子里已来了不速之客,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便将他们击昏。 刘大头他们与他仅一墙之隔,他侧耳倾听,深不可测的内力能让他清楚地听到隔壁房间的每一句话。 第18章 嫁祸 “公子您多喝些,这里虽是烟花之所,但是酒水菜食却是不错的。” 云漠微微眯眼,随后便听到那屋子里响起杯酒碰触之声,他自小过耳不忘,这声音他记得,与今早在奴隶场听到的那秃头大汉的声音并无区别。 片刻后,屋子里响起另一男子的声音。 “你也知道这些时日不像往常,凡事都应谨慎些,你来此处见我,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只怕平添口舌。” 男子的声音清淡低哑,云漠听在耳里,却是微微一惊,蓦地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能记得刘大头的声音,自是也能记得这男子的声音,想不到他竟是与这刘大头相识! “公子教训的是,可小的感念公子这几年来扶持恩德,得知公子今夜在此,只想见公子一面以达谢意,还请公子放心,这楼里那些女人们只知小的在此,却并不知小的来见公子。” 刘大头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恭谨,实际上他面对这男子时也的确称得上诚惶诚恐了,屋内刘大头端正而坐,完全没有了在那一帮大汉面前所持的威严之色。 说着,刘大头眼神示意身后所站的侍从,随即那侍从将一大包裹递了过来,刘大头含笑着将包裹恭谨拿到男子面前,对男子笑道:“这是这半年来所赚得银两,特来孝敬公子。” 男子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拒绝,身后早有小厮将包裹接了过去,看着刘大头面上讨好的笑容,男子缓了缓口气,道:“我知你是个懂感恩的,我助你买卖,原本是为了让你将我的人暗中穿插到我要他们所去之处,这贩卖人口的黑心钱还是少赚些好。” “公子说得极是,小的都记下了。”刘大头面上却如此道,心中却是冷笑,这些名门正派之人都是这般心口不一虚伪至极的,这人虽满口正义大然的模样,可每次自己送来的银两他不是照样都收下!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我再相谈下去,怕是你的红琴姑娘等不得了。”男子笑看着刘大头,话里却在是送客了。 刘大头岂有不明白之理,这人依靠着他在各大门派安插眼线,虽然明面上笑脸相迎,可心底他们却是看不起自己的,然而他平日的那些买卖又的确需要他们相助,纵然自己心底不愿,可他仍是要处处讨好他们,他笑着道:“其实小的今日前来还给公子备下了一份大礼。” 男子扬眉,“哦?说来听听。” 刘大头脸上腆着笑,“这天欢阁的姑娘纵然美艳,可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的才得了一名女子,模样生得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小的初见之下也是一惊,可这样的人小的再有贼心也不敢私藏,就想着先给公子您,公子若是见了,必定欢喜。” 男子脸上浮现笑意,“国色天香?既然你把她说得如此美貌,我要是不领了你的心意岂不让你失望。” 见男子神色,刘大头知道自己今夜之举算是合了男子胃口,哪个男人不爱美色,就连这一向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也不例外。 一墙之隔的云漠此刻却是微微变了脸色,刘大头口中所说的女子恐怕就是芙凌,他眸中寒光一凝,这人门派之内才刚死了人,他却出来寻欢作乐。 秋少霖,你可果真是武林正派公认的翩翩公子! “那女子我已让人安置在这天欢阁最好的厢---戏月间,属下这便给公子带路。”屋内刘大头笑道。 秋少霖却是大手一挥,“你也有佳人等候,我便不做这坏人美事之人,你指个手下带路便成。” 刘大头弯腰一笑,“如此,多谢公子。” 云漠漆黑的眼里眸色深沉,他屏息凝神,耳内霎时传进整个阁内各色嬉闹之声,如同每个人都似在他眼前言谈一般,内里蔓延周身,他侧耳去听,甚至能清楚的分辨出每个人脚步之声。 蓦地,他睁开双眼,以快不可见的速度出了屋子,等到身影再现之时,却只见他正站在一脸惊慌的春月身前。 “看你神色匆匆,怎么,是要出去?” 春月原是想趁他不在便逃了出去,哪里却知这人像是长了千里眼一般能清楚知道她的踪迹,她身子颤了颤,“春月不敢,春月是看此处靠近大门,想着也许……刘大头会这时离开……” 她声音越来越小,心想着也许是逃不掉了。 怎知身前男子却是微微一笑,“你能将我带来此处,我自是要谢你,我出门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银两,却是有一颗夜明珠在身,以此就当是谢礼吧。” 说着,云漠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盒子,黑盒色质怪异,不似俗物,他打开黑盒,却见一颗通体莹白的珠子暗藏其中,他将圆珠递到了春月手中,春月一惊,这珠子形体硕大,隐约散发着微微红光,红光之后却是绿光隐现,如此独特的珠子显然价值连城! 她诧异无比,“此珠似是不为凡品,公子真的将此送给我?” 云漠微笑,“它不是此刻正在你手中么?” 春月激动不能自持,有了这颗珠子,她的下半辈子是绝不会为衣食而愁,她可以买下一座大宅,可以有成百上千的奴仆伺候,她脸上掩饰不住笑容,将珠子收入衣袖之中,“春月多谢公子!” 云漠指了指那天欢阁的出口,“你走吧,记得要把这珠子收好。” 春月点头,对云漠又是道谢一番,这才向门口走了过去。 她的身后,云漠看着女子轻快的步伐,眸光微寒,看了看秋少霖所站的房间,下一瞬,他后退隐了身去。 彼时秋少霖与刘大头寒暄刚罢,刘大头眼里满是兴味,“望公子今夜尽兴。” 秋少霖大笑一声,让侍从带路,“走!” 为了避人耳目,他与刘大头一前一后离开,刘大头自是不敢在他之前离身,恭送着他出了屋子。 然而刚出门没走几步,秋少霖便忽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厅内一女子吸引了过去。 女子脚步急快,可神情看上去却是满含激动之色,秋少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直直盯着女子的衣袖,那里微散红光,下一瞬,红光隐没,绿光闪现,红绿交错。 秋少霖高大的身躯竟止不住微微一颤,那是…… 这些时日他追查齐达被杀一事,能一招穿颈留下血窟窿之物,当今世上除了夺魂珠再无他物! 传闻夺魂珠为魔教暗卫疏影所有,疏影其人武功不凡,所杀之人皆是一招之内将其毙命,所有人死状相似,脖颈血窟窿一眼见底,死状惨烈,取其性命之物就是夺魂珠!这些年来无人见过疏影真正面目,只听说夺魂珠通体硕大,发红绿两光,光色璀璨,十层衣物遮掩不住其风华! 秋少霖心中一惊,这女子莫非就是魔教暗卫---疏影?! 春月行路匆匆,她袖中暗藏天物,兴奋不已,自是不知此刻已成了别人眸中目标,奈何刚走至门口,却见那李嬷嬷仍站在一侧,见她走来,忙迎了过去。 春月彼时没有心情通这老鸨说话,她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好好瞧瞧袖中宝物,奈何李嬷嬷完全无视她面上不耐之色,仍是摇着扇半扭着腰臀向她走来。 待近她身,李嬷嬷笑道:“哟,姑娘这么早就要离开,姑娘孤身一人却不见同来的公子,想必那位公子也是极为满意我们天欢阁的。” “你走开!” 春月眉头紧蹙,不悦道。 然而李嬷嬷似是有心取笑她,“姑娘家就该顺着爷们一些,爷们爱在这温柔乡就该让他来,我们女人不就是希望男人开怀的么,姑娘你可不能这样苦脸皱眉,爷们不爱看的。”说着摇着扇儿掩唇而笑。 春月耐性用尽,伸手欲去推她,“你这老鸨真是啰嗦,没有男人看得上你,只能站在门口迎客的份儿还想取笑我么,你以为你是谁!” 她才刚伸出手,却惊觉手臂一阵暗风袭来,只看见那李嬷嬷在她的推攘下从门口连连滚到大街远远一角,披头散发,哀嚎连天。 春月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她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 厅内,秋少霖大吃一惊,这女人竟有如此内力!身怀宝珠且身手不凡,她若不是那疏影谁人能是! 身旁之人看他面色大变,犹豫着问道:“公子,还去不去那戏月间了?” 他怒目而视,此时他怎还会有心情去享受美/色,疏影就在他面前,若是拿下她这个魔教脏孽,不仅能为武林除害还能宣称他仅凭一人之力便为玉剑山庄副庄主报了仇,此事若做成,今后他在武林正道面前又会是怎样一幅风光之彩! “去什么去!”他说着,指了指已越走越远的春月,“给我盯着那个女人,今夜听我命令,见机行事!”说罢,带着一行人,紧跟春月而去。 在他身后,云漠不知何时现了身,他嘴角上扬,眸中冷光凝聚,见秋少霖匆匆追去,冷笑一声。 第19章 心乱 戏月间据称是这天欢阁最好的厢房,寻到此处并不难,云漠进来时屋子里点着红烛,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烛火摇曳,整个房间微红一片。 屋子里很是安静,刘大头为了不扰了秋少霖兴致,将所有侍从全都撤离了此处,云漠慢慢向内室走近,却见床榻上纱幔重重,隐约可见榻上睡着一人。 他掀开床幔,里面躺着的人正是芙凌。 他轻轻拍了拍芙凌肩膀,“芙凌姑娘。”然而芙凌却紧闭着双眼,未作回应,只一双精致的眉头紧紧皱起,额上汗水点点,似是正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他伸手触碰芙凌额头,这才发觉她身子滚烫,他手心微凉,贴着她额头时她不觉间向他倾靠,冰冷之感让她舒服一叹,眉目舒展。 他微微怔愣,“芙凌姑娘,你怎么了?” 她这才睁开了眼,只是眸色之间一片迷蒙之态,她半眯着眼看他许久,忽然之间对他一笑,向他伸出手来,“和风,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和风。” 他身子一震,一双眸子渐变深沉,盯着她道:“你喊我什么?” 她脸上笑容越发绚烂,却见她从榻上起身,半跪在他身前,湿发粘腻在她脸侧,凭空带丝风情,她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身,把头紧靠在他怀中,云漠只听她道:“我想你想的好苦啊和风,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身子热度似乎越发高了,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她仰着头看他,一双明亮的眸子瑞泽似水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红唇轻启,轻声道:“和风,我好难受,好难受啊。” 她眼波含魅,神情妖娆,云漠心神一乱。 云漠撇开头去,不去看她,暗自稳了稳心神,自从在城门外相见,他何曾见过她如此妩媚之色,他扶住她的双臂,微微拉开了二人距离,“你怎么了?” 她神色委屈,似是不满他疏离之态,眸中盈满水光,“和风你走了那么久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不在的日子我都快要死了。” 她说着,突然闷哼一声,“好热,和风我难受。”说着伸手去扯自己衣带,顷刻间衣衫滑落,圆润白皙的肩头展露在他眼前。 见她还要继续解衣,他手臂一紧赶忙制止,“你这是做什么?!” 她却丝毫不以为自己举动有何不妥之处,见他皱眉看她,她撇下红唇,“和风,你帮帮我,帮帮我,我难受。”她伸手又将他紧紧抱住,在他怀中扭成一团,“和风……你身上真凉快。” 她话刚落音,就去扯他腰带,云漠一惊,她却全然不顾,汗水点点的脸颊紧贴上他的脸,寻到那薄唇就吻了上去。 她的吻急切而热烈,身子不断向他贴去,一时竟让他失了魂。 恍然间,他脑子里出现一男一女亲吻画面,男子眼尾一颗红痣鲜艳欲滴,神色羞怯却又像是抑制不住兴奋,捧着女子的脸在那红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女子微微笑着,目光温柔,男子似是受了鼓舞,又凑近了脸,他碰触上女子的唇,几次尝试终于得到技巧,唇齿交缠加深了这个吻…… 身上陡然一凉,云漠回过神来时上半身几乎被芙凌脱/光,他向她看去,却见她脸色殷红,目光迷离,双肩俱露,也是衣衫不整的模样,此刻正紧贴着他向他脖颈下方吻去。 他面无表情推开她,将自己衣物重新穿戴完好,芙凌却嘤嘤哭了起来,“和风,你不要离开我,我难受,我难受!” 她这模样只怕是被那刘大头等人下了药,他倾身过去将她松垮的衣物系好,“芙凌,我带你出去。” 芙凌仍在嘤嘤哭泣,她浑身燥热,只想除去自己身上衣物,奈何云漠紧握着她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和风……和风……”她看着他,低声呼唤,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含泪怔怔看着他。 莫名的,他心跳如鼓,只觉得喉头一紧,忽的他双手松开了她,有一瞬间他觉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里隐隐想做些什么。 见他离去,她似是不满,又急急起身向他扑去。 他一咬牙,在她周身穴位一点,她瞬间安静下来,只一双眼迷离的看着他。 他顿了顿才靠近她:“我带你离开。”他欲扶芙凌起身,却在这时听见门外一阵响动。 “那姓秋的小子竟然就这样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他这是丝毫不把我刘大头放在眼里!枉费我一番心思,想要让他寻个开心,他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说话之人气愤不平,声音刚落,又听另外一声音道:“刘哥,这姓秋的自许为名门正派,他看不上咱们,可平日里要办事还不是要指望着咱们么,他也不想想平日要咱们帮忙时还不是对咱们称兄道弟,姓秋的小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哼,这姓秋的得意不了几日!那齐达死了好几日了,他玉剑山庄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传扬出去,看他秋少霖还有什么脸面!我看他也只有在老子面前摆脸色!什么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漠盯着门外,只听刘大头又道:“老子好心准备了这份大礼,如此美人他无福享受,老子就自己用了,那女人被我下了媚/药,此刻也不知是怎样一幅娇媚模样,这样娇滴滴的美人,我刘大头今夜可要好好快活一把!” 他话音刚落,面前屋门忽然猛地打开,霎时只觉一阵冷风袭来,待刘大头等人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就已被这急风卷至屋内。 屋门猛地一关,刘大头等人连翻好几个跟头这才稳住身子,正要站起身忽然被人朝腹中狠狠一踢,他一声惨叫,猛地吐出一口血水来! “什么人?!”刘大头忍着痛捂着胸口惊叫。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冷笑,刘大头看过去便见一年轻人满目寒光站在自己面前。 “你这人的狗嘴着实让人生厌,我看就不用再留着了。” 云漠淡淡的话音刚落,刘大头便忽觉一股内劲迫使自己张开了嘴,下一瞬,剧痛袭来,待他反应过来便看见了自己落在地面上血淋淋的半块舌头! 他惊恐的睁大眼,然而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哀嚎,而随他同来的大汉早已身子疯狂打颤,看了一眼门口便想要逃出去,云漠猛地旋身过去抽出那大汉随身携带的短剑径直插向他的胸口,顿时大汉胸口血色尽染,他歪了倒在地,身子抽搐一阵后再无任何动静。 那大汉的死似乎刺激了刘大头,他低嚎一声转身便要向外逃,然而他又怎么会是云漠对手,还未跑出一步,他被云漠一只脚踩下地上动弹不得。 “怎么,你也想逃?”云漠轻笑一声。 刘大头拼命摇头,他满脸鲜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低嚎。 云漠目光看向了一旁毫无声息的大汉,又对刘大头道,“那人跟着你作恶我是没有兴趣插手的,可是你们却找死,偏偏有胆子敢动我的人。”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小瓶,将瓶内乳白色东西当着刘大头的面倒向那大汉,顷刻间大汉身冒白烟,壮硕的身体一点点消失直至化为乌有,连同衣物一起,地面上大再无那大汉的任何踪迹,像是他从未踏进过这间房。 刘大头蓦地望向云漠,沾满血水的面孔上一片骇然惊惧,他一辈子走南闯北,自是有一番见识听闻,这样残忍的毁尸灭迹的杀人手法闻呼未闻,而溶尸水又岂会是一般人能得,面前的年轻人拥有此物而且武艺不凡,身份只怕非比寻常,落入他的手中,他怎会有生机! 他剧烈地在云漠脚下挣扎,然而只看到云漠对他一笑。 “你就是用这一双手给她下得药?” 下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臂被面前年轻人折去! 刘大头凄惨的哀嚎出声。 云漠面无表情看着他道:“这你就怕了?你将她绑来时就该有如此下场了。” 刘大头惊惧万分的看着他一点一点将那剩下的溶尸水倒在了自己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他睁大着眼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化为虚无。 屋子里安静如初,像是从未有多余之人进入,云漠看了眼空荡的地面眉目森寒。 榻上传来一声轻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走了过去。 芙凌被他点住穴道,身子直挺挺的躺在榻上,他看了看重重帐幔,莫名松了口气,刚才之景她幸好未曾看见。 他再看她,她面色似比之前越加潮红,汗水浸满秀丽面颊,她蹙着一双眉头,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沉吟片刻,云漠弯下腰将她抱起,看了眼漆黑的窗外,忽然倾身跃出。 第20章 伪装 夜色深沉,漆黑的林间枝影摇曳,清风袭过,林子里霎时一片沙沙作响之声,半空之中人影朦胧,云漠怀抱着芙凌在枝叶间疾速穿行,所到之处,鸟鸣阵阵,带起一阵落叶飘旋。 圆月高照,前方不远处波光点点,云漠眼睫微眯,抱紧怀中之人瞬间从枝叶之间飞旋落地。 夜已深了,寒气渐升,云漠垂眸看怀中之人,芙凌的身子依然滚烫似火,额头汗水从未散去,濡湿一片。 “难受……” 她在他怀中微微扭动着身子,长睫微张,露出水汽盈盈的眸子,目光迷离的看着他。 他深深盯着她,眸中晦暗不明。 “和风……和风……”她看着他,嘴里喃喃只说着这两个字,蓦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颊。 他头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触摸。 她的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目光涣散怔怔看着他,忽然流下一行眼泪,“和风你讨厌我是不是,你不要我了,你离开了这么长时日都不愿回来见我,我一直在找你,我好想你,你为何不想见我?” 月光下,她的脸色潮红一片,似乎连呼吸都变的急喘,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找你找得好累啊。” 她的身子柔软清香,红唇在他颈侧轻蹭,温顺的如同一只毫无攻击力的猫儿,他怀抱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握紧。 此刻的她极其喜欢他的触抱,轻蹭在他身上的唇舌在他脖颈之间留下一道湿濡的痕迹,他身子一颤,心跳如鼓。 “和风……和风……我们生个孩子,这次我一定好好保护孩子,有孩子在身边,你一定舍不得离开我……和风……”她继续温柔的亲吻他,身子越来越紧的贴着他。 轻风吹拂在他身侧,微微的凉意让他脑子似乎清明许多,顿了顿,他忽然向前走去,怀中的她依然紧贴在他胸前,一双柔白双手已将他的前襟打开,露出精瘦的胸膛。 他对她的动作置之不理,只踏步向前,最终在前方这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边停下了脚步,看了她一眼,忽然之间,他将她用力向前一抛! “咚!”地一声,霎时水花四起! 刺骨的凉意让她在水里本能的挣扎起来,至始至终,他在岸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直到在她快沉默至水底时他跳入湖中,这才将她捞上岸来。 她冷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他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冷冷的看着她,“清醒了没有,如今可看清楚我是谁?” “和……”她目光微怔,似乎没有回过神来,只开口说了这一个字就被他厉声打断。 “不要叫我和风,和风在这个世上早就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我云漠,我只是云漠!” 他赤红着双目,像一只狰狞怒吼的野兽,然而她面目呆怔,只愣愣看着他,渐渐的,她双目阖起,身子向后一歪,昏睡了过去。 他怒容未散,久久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她,他面目中慢慢露出一种迷惘之色,他不是和风,他是云漠么,他忽然自嘲一笑,不,他也不是云漠,伪装太久,他似乎都快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他倾身将她抱起,慢慢向林中走去。 芙凌醒来时,面前是一团温暖的火光,光影之中,她看到云漠坐在她对面一点一点地往火光之中加着木材。 他衣衫半湿,发梢处水滴未干,目光安静的盯着火堆处,眸子半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是听到了动静,他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相接之处,他微微一笑,“芙凌姑娘,你醒了?” 芙凌坐起身,看了看四周,这里显然是山林之中,她不记得自己曾来过此处,此前她最后的记忆是被那刘大头喂了什么药,之后她便失去了知觉,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解,“云漠公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芙凌姑娘你被刘大头等人下了媚药,那些贼人欲欺凌姑娘,所幸他们未能如愿,芙凌姑娘终是从那地方出了来。”他的声音不急不缓,面色从容,简单几句便将发生在她身上之事道出。 闻言,芙凌面上一丝惊恼之色闪过,她被下了媚药?是了,如今想来他所言不假,那刘大头在给她喂下那药时似乎说要要将她送给什么人。 她微微蹙眉,很努力想回想起些什么,然而记忆里只朦胧记得一个颇为温暖的怀抱,她看了他一眼,“是云漠公子将我救出后带来这里的?” 他点了点头,道:“当时芙凌姑娘你身上药力正盛,为姑娘名声着想,云某不能公然之下将姑娘带回客栈,迫于无奈,也为了压制药效,云某只能将姑娘置于这城郊湖中,还望芙凌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尚有些湿粘的衣物,怪不得她与他身上不见干物,却是因为救她。 之前她口头告诉那男子说去找他来相救,深夜之中,他竟真的及时赶到,没有他,今夜不难想象她面临的将是何种境地,她对他拱手道:“今日多谢云漠公子相救,算起来公子救我两回了,公子的恩德,芙凌绝不相忘。” 他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云某能与芙凌姑娘你相遇也是有缘,见姑娘有难岂有不帮之理。” 芙凌心中微微出动,今日若是她不问他甚至没有提起是他救了她,他一再救她甚至帮她寻找和风,助她甚多,却从来没有居功自傲之态。 不论她从前如何怀疑他接近她的居心,此刻她却不愿再深究了,朗朗明月之下,她看见他的眸子微含浅笑,对于一再对自己有恩之人,她的过分疑虑也许真的该放下了,不管这个男人再身份不明,她都不能有伤他之心。 她思虑片刻,看着他的眼道:“既然云漠公子也说是有缘,那芙凌想认下公子这个义兄,不知云漠公子是否嫌弃?” 云漠一顿,面上微讶,然而他很快收起讶异之色,只微笑道:“芙凌姑娘为何有此意?” 为何?因为和他相处越久竟让她越有一种亲近之感,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源自何处,但既然自己不再排斥他,认为义兄又何尝不可。 芙凌道:“公子是芙凌的恩人,日后公子若是有用得上芙凌之处,芙凌必定毫不推辞,若认下公子这位义兄,公子与芙凌此后与兄妹相称,芙凌在公子身边也更为妥当方便。” 况且她还有另外一种计量,之前她中了媚药,她不记得当初中药之后情景,然而那时在她身边的只有他,她可以想象出她那时言行必定丑陋至极,中了那药物之人,神智恐怕早已不能自己了,希望她对他未有失礼之举,之前情景必定尴尬,若是任他作义兄,那这些尴尬便不再存在了。 他却只是一笑,“你这想法倒是想得深……” 他没有说出拒绝之词,她只当他答应了,想了想,道:“芙凌从小便不知自己父母是谁,眼下云漠公子是芙凌哥哥了,除了和风之外,芙凌算是又多了一个家人。” 他看向她的眸子,“我这儿还未答应,芙凌姑娘便做主认下了,家人?”他抬头望着远方圆月,眸子里似有什么在滚过,“罢了,就做一回芙凌姑娘的家人。” 芙凌眸中闪过笑意,“那此后芙凌便喊公子为义兄了,不知义父义母身在何处,芙凌也好择日去拜访。” 她倒是一个爽快之人,这才刚认下哥哥便要去看望爹娘了,也对,他早该知道她就是这种人,她这人从不拖泥带水,正是因为如此,当初与和风仅认识半年有余她便毫不犹豫的嫁给了他,她可以不在乎周遭人的眼光与鄙夷,只因为她喜欢那个人。 他幽黑的眸子里似乎露出一种淡淡的愁绪,她从未见到过他这种神情,只听他道:“不用去拜访他们了,我无父无母,从未见过我爹,而我娘在我八岁那年便去世了。” 她甚是讶异,“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么?” “没有。”他回答的很快,似乎不想再提及这些事,抬眸看了眼她,“你也不必叫我义兄,喊我云漠就可,义兄这两字总听着不甚习惯。” 她轻扬嘴角,也不在意,“那你喊我芙凌就可。” 他点了点头,“衣物差不多也干了,天色实在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站起身,正欲随他离开,忽见一片黄叶落至他耳侧发梢,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并未注意到。 她叫住了他,“等等。”说着伸出手,他恍然不及,未反应过来,她纤长的手指已触碰到他耳际发根处。 蓦地,她脸色一变,而他同样也眸中一沉,快速的避开了她的手。 她心中像是有什么滚滚而来,看着他的脸,她只觉得心中一紧。 “你,怎么了?”他侧过脸蹙着眉,语气似乎带着试探与警惕。 她咽了咽口沫,抬眸看向他时,脸上是一片灿笑,“云漠,看,我把你发上叶子摘下来了!” 云漠似乎松了口气,“多谢了。” 她微笑看他,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心头怦跳,虽然不易察觉,可刚才不小心碰触到的他面上那一层东西是什么?!在她准备对他没有防备之时,他又给了她一丝震撼! 她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这个人,竟是易了容。 云漠,你到底是谁?! 第21章 移花 芙凌心底对云漠生了疑虑,眼前这个人她似乎真的看不透了,他究竟是谁,为何会以假面示人,她想不明白。 一路上他一脸暖润笑容,俨然温雅佳公子模样,可她如今却是心思翻涌,面对他的嘘寒关切,她却生了警惕之心无意与他交谈,好在云漠只当她乏了,淡淡一笑,只道:“一夜未睡,想必你也累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 芙凌心中五味陈杂,他是他的恩人,可他们二人之间却夹带着隐瞒与欺骗,他这般关切之态,让她如何面对! “云漠……”她蓦地开口叫住他,然而在他转过身回看她时,她又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在心,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漠只对她温和一笑,便继续向前而去,然而走了没多久,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面色蓦然一变,而后极快的拉住她隐到了墙侧一角。 她疑惑的看着他,云漠这般动作显然是在避开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她看了过去,却见前方巷子里站着的却是秋少霖。 此刻天色还是微暗,然而芙凌却仍清楚的看见秋少霖手中拿着的是一颗散发着红绿两光的圆珠,她身子一震,这珠子她认识,正是疏影的夺魂珠! 而秋少霖身前的地面上此刻正躺着一个女子,身上一柄长剑从女子背部穿胸而过,血水沾湿了衣衫,女子一动不动,显然是没有了声息,女子面部朝下,她看不清女子的脸,疏影的夺魂珠如今在秋少霖手中,她与疏影一起长大,她自是了解她,若不是迫不得已,疏影绝不会将夺魂珠拱手送人,可看地上女子身形,却比疏影要娇小许多,显然她不是疏影。 芙凌眉头紧皱,却不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再看一眼身旁云漠,他也正看看前方之景,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向她看了过来。 两人相对无言,谁都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不约而同转过了脸,目光再次放到了秋少霖身上。 却见秋少霖拿着珠子看了良久,只听他道:“是夺魂珠无疑,这珠子透着一股血腥味儿,确是杀人良器。”说着,他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女子,用脚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女子的脸露了出来,芙凌一惊,这女子不正是与那刘大头一伙儿的春月么?! “夺魂珠虽是从这女人身上得到,可这女人却似乎并无多大内力,能一剑取她性命实在出乎意料之外,谁也没有见过那魔教疏影,这女人究竟是不是疏影却是难从判断。”秋少霖蹲下身凑近春月尸身,淡声说道。 芙凌更是疑惑,按照秋少霖所说,看来春月之前拿到了夺魂珠,可她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罢了,她又怎会得到,疏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主,那眼下这女子尸身如何处置?”秋少霖身旁侍从问道。 秋少霖沉默片刻,围着春月尸身转上几圈,忽然看向了身旁一干侍从,问道:“在你们眼前的这女子是何人?” 侍从们面面相觑,这问题少主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们又怎会知晓。 却见秋少霖忽然正色道:“兄弟们,齐达副庄主被杀已有一段时日,我们玉剑山庄一直苦查凶手,就在前些日子终于有所眉目,齐达副庄主乃是被魔教奸邪疏影所害,今日大家齐心协力费尽心神终将疏影捉拿,为齐达副庄主报了仇。” 他话音刚落,一干侍从皆是震惊之色,刚才少主还说不能确定这女子身份,如今却又信誓旦旦说此女便是疏影,然而他们几人都是秋少霖贴身侍从,跟随他将近十年之久,对于这位少主心性也甚是了解,细想之下,便蓦地明白秋少霖话中之意,齐达副庄主被杀一事久不能结,少主全权负责追杀凶手之事却一直没有结果,江湖之中多少人暗自笑话,今日以这女子之死便能将齐达副庄主被杀一事告一段落,对于少主来说岂不解决了心头大事,少主一身轻松,他们这些贴身侍从自是也再无困扰。 “告诉我,你们可知今日杀的是谁?”秋少霖再次问道。 “少主,是魔教疏影。”这次,所有人皆是异口同声。 秋少霖满意一笑,“既然是杀害我玉剑山庄副庄主之人,那便是我们的仇人,对待仇人我们岂能让之好过,这疏影尸身便将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是!”众人应道,随后抬起春月,跟随秋少霖快步离开了巷子。 巷子里安静异常,直到看不见秋少霖等人身影,芙凌这才和云漠从角落站了出来。 芙凌抬眸去看云漠,却见他一脸平静,只望着秋少霖离去的方向微微眯眸。 “想不到所谓的名门正派却是如此解决门中血案的?秋少霖,他倒是让我重新认识了一番。”她看了眼地上那一滩血迹,轻声一叹,“那女子是与刘大头待在一起的春月,她竟然死在了秋少霖的手上。” “那春月不是什么好人,而秋少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被他所杀不是刚刚好么。”云漠淡声道,他无意告诉芙凌她险些被秋少霖欺凌一事,他冷笑一声,眼里鄙夷之色尽显,“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回去吧,我乏了。”芙凌转身向前走去,她眸子微垂,暗自一叹,她看清了秋少霖却看不清面前的这人,除了纯善至极的和风又有几人是干干净净毫无伪装的。 两人走到迎风客栈时天色已近明,芙凌抬眸望去远远便看见何洛与店小二站在门前。 何洛自是也看见了他们,忙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那店小二也忙紧随而来。 “主子。”何洛对云漠躬了躬身。 “嗯”,云漠看着这个已齐自己胸前的少年,他的黑发上沾染着些许水雾,微微皱了眉头,云漠问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何洛恭敬答道:“没多久。” 闻言,店小二从何洛身后探出头来,“云漠主子,何洛小公子从主子您离开客栈后便在此候着您回来,您深夜外出,何洛小公子担心您,小公子可是忠心一片啊。”店小二忽然出声道,何洛在此等候了一夜,这小公子既然站着,他这个客栈伙计又岂敢独自进屋入睡,只好也得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吹了一夜凉风,如今见云漠问起,他忙开口说了出来,借着帮何洛表忠心的机会,顺道也能趁机表一表自己的忠心。 “要你多嘴!”店小二话音刚落,何洛小脸微怒道。 店小二讪讪的干笑几声,却不敢再言语。 云漠拍了拍何洛肩头,“夜里寒气重,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倔,辛苦你了,何洛。” 何洛只道:“伺候主子是何洛分内之事。” 芙凌站在一旁看着这主仆二人,他们主仆之情看着倒是深厚。 “芙凌姑娘和云漠主子在外一夜必定累了,还是早些进去休息,小的这就去备热水,供二位梳洗解乏。”店小二壮着胆子笑道。 芙凌刚欲进门,却在这时见不远处有一人向她走来,却是夜间救下的那名男子,他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 云漠忽然冷哼一声,不发一语进了屋,独留下芙凌与那男子二人在外。 “公子怎么了?”芙凌诧异道。 那男子看了眼云漠离去的身影,捂住仍旧隐隐作痛的腹部,低下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姑娘不要担心。”说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递给芙凌。 “这是姑娘你的东西,我说过要归还给姑娘的。”他在门外等了她一夜,终是等到她平安回来。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和风送给她的石头,她心头一喜,接了过去,“谢谢公子。” 男子摇摇头,白皙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该谢的应该是我,昨夜是姑娘救了我,若不是姑娘,我如今想必还被困在那柴房之中,多谢姑娘相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芙凌微微一笑,“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那男子似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多谢姑娘好意,我看还是不必了,我站在这里就成。” 见芙凌目露疑惑,男子尴尬一笑,“那位公子似乎……不是很乐意看见我……” 想到云漠刚才见到男子的身影,芙凌一怔,云漠从来都是温润有礼的模样,何曾对人如此无礼过,他对眼前男子态度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姑娘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我姓林,名乃净尘,家父乃是武林盟主林远棋,姑娘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林某的地方只管去盟主府,到时林某定热情相迎。”林净尘看着芙凌,目光灼灼。 第22章 杀意 他竟然是武林盟主林远棋的独子,芙凌拱手,“是芙凌眼拙,有礼了林公子。” 林净尘清澈的眼眸一丝温润笑意,看着芙凌时的目光浸满温柔,“芙凌姑娘别客气,净尘游历在外能遇到姑娘也是有缘。” 芙凌有丝诧异,“看公子模样似乎是毫无内力不像修习过内功心法,公子一人在外,又是毫无功力,如此情况盟主及其夫人难道放心公子出门?” 林净尘微微一笑,“家父家母的确是不允许净尘孤身在外,然天下之大能一一走过交友览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无量美景何其壮哉又何必拘泥于城中一宅,净尘心意已决,家母自来疼爱净尘,便也说服家父由着净尘去了,至于练武一事,净尘虽然出身于江湖之中,但却对其不甚上心,幼时也曾被家父逼着学了一阵子,但实在毫无长进没有天分,家父最后便也放弃了。” “原来如此。”芙凌点头道,“世人都说武林盟主之子虽不练武但却对医理颇为精通,公子后来潜心于医术?” 林净尘轻轻一笑,“医理之术不上精通,净尘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林净尘这般说却是自谦了,林净尘的医术若是自认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江湖之中诸多杀戮,轻则皮肉淌血重则伤筋断骨进而有性命之忧,而至今被人称道的是林净尘仅凭一己之力便将一脚踏进棺材的玲珑阁主白玉堂救了回来。 那时疏影奉命刺杀白玉堂,一颗夺魂珠出手虽被白玉堂躲了开来,然夺魂珠威力不凡,白玉堂避开了要害脖颈却避不了其他,夺魂珠从他胸膛之上一穿而过,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白玉堂身为一阁之主武艺自是不容小觑,吊着最后一口气带着他的侍从最终晕倒在了武林盟主府邸门前,在盟主林远棋为他请遍大夫,几乎所有人都表示无能为力玲珑阁门徒准备给其办理后事之时,林净尘恰从外游历归来,见白玉堂危况当下救人,最终白玉堂被林净尘这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救活,此后林净尘妙手回春之能力便被传扬开来。 白玉堂没死,疏影刺杀任务失败,芙凌记得当时那些人为了惩罚疏影在她身上鞭笞整整二十大鞭,鞭鞭入骨划烂血肉,疏影的惨状她记忆犹新,因而也对间接让疏影受罚的林净尘有了些许印象。 林净尘面上渐渐有丝伤感,“芙凌姑娘,净尘今日来见其实也是向姑娘告别的。” 芙凌微诧,“公子要去往何处?” 林净尘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净尘这次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是该回去看看了,家中双亲只有我一子而已,我不能时时尽孝实在罪过,以往出门能平安无事不过是运气稍好而已,这次却遭歹人暗算险些连累双亲,净尘再不可不顾亲人随性而为了。”说着他抬眸看了眼芙凌,“芙凌姑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净尘几番游历也有三年之久,今后不会再离亲出府,姑娘若是有用得上净尘之处,可直入盟主府相告。”说着,他向芙凌拱了拱手,目光在芙凌脸上看了一瞬似有不舍却终究别开脸去,“告辞了。” 林净尘一步步离开芙凌的视线,芙凌抬眸看了眼他的背影,此时初阳渐升,阳光照拂之下,他的背影拉得极长,他一人独行竟颇有一丝寂落之感,想到他说要还恩于她的承诺,她一声轻笑,并未放在心上,一夜折腾,疲乏渐起,她揉了揉额角,转过身去向门内走去。 安静的屋内,桌上热茶余烟缭绕,云漠执起茶盏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透过朦胧热气,何洛看不清楚他的主子此时何种神色,只听得到他略显寒凉的声音。 “林净尘走了没?” 何洛躬身答道:“刚走不久。” 云漠抬起眸来看他,“传消息给疏影,就说她接近盟主府的机会已经到了。” 何洛应了声是,主子的意思恐怕是要疏影利用林净尘罢,疏影这个人狡猾聪慧,将主子的话带到她必然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何洛退下了,屋内云漠看着手中茶水却久久不曾饮下,蓦地,他放下杯盏走到窗前,窗外微风轻拂,暖阳初升,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他的目光在人烟渐起的街道上一一扫过,最终在街道拐角处定住,那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孤身前行,一身白衣虽然紧皱不少却仍是华贵非常,绫罗绸缎在身,出手阔绰非凡,且出身自盟主府邸,上天对于这个人倒是照拂不少。 云漠目光久久盯着他,眸中森寒,厉色俱现,直到林净尘身影消失,他方转过了身径直倒在了卧榻之上。 他在外一夜奔波,此刻却仍了无睡意,这么多年他睡得很少,有多少个夜晚睁眼直到天明,心里装得太多,他的执念已经太深,他紧紧握起拳头,目光怔怔的望着榻上帷幔,就快了,他筹划了这么多年,一步步朝着自己预想地走,虽然中间出了些叉子,可这些不要紧,最终他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的目光看向门口方向,对面是芙凌的房间,他听到芙凌在同那店小二在说话,随后又听到那店小二离去的声音,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脑子里浮现她安静微笑的面容。 芙凌…… 她不过是他计划之外遇到的一个人,终究……无关紧要。 他一直睁着眼,屋子里安静异常,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窗棂照射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光线直扑上他的面容,他不觉眯了眯眼,刺目的光线中他看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下一瞬,一只鸽子停在了他的榻边,这只鸽子显然不比寻常,进了人前丝毫没有发出声音,竟似有灵性一般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将他看着,他坐起身摊开了手,鸽子乖巧的飞到了他的掌心。 他取下鸽脚上绑着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细竹,从中抽出一张纸来,拍了拍那鸽子白羽,鸽子张开翅膀安静的飞出窗外。 “三月期限已到,主可记否” 字迹清晰,潦草张扬,的确是那人所写。 他看了一眼,掌心微微用力,纸张瞬间灰飞烟灭,微不可察,他的眉头轻皱,三个月期限,这是他曾经给那人的承诺,他记得自己曾说过他要亲自寻回自己的东西,若东西拿回,他们便放她一条生路,若是寻不得,那她也没有了生存价值,那人执意取她性命,势必不会放过她。 芙凌…… 他微微眯了眼,他曾旁敲侧击问过她,然而她却告诉他,和风送给她的东西皆是亲手所制,并未送过她特别之物,而且何洛也曾趁她不在进她的屋子搜寻过,然而没有那东西的任何痕迹。 或许,和风并未将那东西交给她。 三个月期限已到,那么她的性命…… 他顿时心头一塞,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绪烦乱。 一整日他未出门,倒是听何洛提起她在午膳过后便离开了客栈,她定是又去寻和风了,他清楚她的性子,为了得到她的信任,他曾说过只要去寻和风只管叫上他便可,今日没叫上他,只怕是因为对于他昨夜救她而彻夜不休歉然于胸了。 她如今一人在外,想到那张纸条,云漠顿了顿,突然对站于身侧的何洛说道:“暗中跟着她,若是他们出手……护着她罢。” 何洛眼神怪异的看他一眼,然而并没有多问什么,应了声是便出门了。 芙凌是夜色将黒时分才回到客栈的,原本以为这个时辰客栈里定当都入睡了,却不想刚进了门就见云漠站在那厅堂门口。 他一身青衣在夜风之下摇曳,身姿挺拔,隔得远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蓦然觉得在这夜色之中他的身影竟那般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她顿了顿,走了过去。 “云漠公子怎么还未入睡?”她看向他问道。 云漠却指了指屋子里,“我们进去说话。” 厅内桌上早已放上了热茶,却是有两杯,他将其中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夜里寒凉,你约莫早就冷了吧,喝杯热水去去寒。” 她双手搓了搓冰冷的指尖,微微一笑,将茶水捧在手心里,“多谢,今夜着实有些冷。” 他将另外一杯茶水端了起来,只轻轻吹着,并未看她,只是眉头紧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有话对芙凌说?”她看了他一眼,斟酌着开口。 他抬眸对她一笑,“倒是被你看出来了,芙凌姑娘果然眼力过人,我心里有事却是瞒不住你。” 芙凌轻笑,“我哪里是眼力过人,只是看公子深夜不睡似是在等芙凌罢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此刻整个厅堂里只有他们两人,连一直紧跟他左右的何洛也并未在场,夜色寂静,屋子里只有他轻吹茶盏的声音。 第23章 醉酒 “芙凌姑娘终日寻找和风,心思急切,云漠也能理解,可姑娘总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寻找和风之事短时间内似乎不可能,姑娘平日也不必太过于操劳。”云漠说着,抿了一口茶水,漆黑如墨的眼眸轻扫她的面庞,“听说近日大雨将至,姑娘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芙凌微微一笑,“多谢云漠公子关心,可一日找不到和风芙凌便一日寝食难安,和风一人在外,若真是降来雨水,也不知他如何避凉。”她的眼眸露出一丝担忧,“我不希望他在外受苦。” 她无意让自己停歇一日,云漠手指扣了扣桌面,轻声嗯了声,却未抬头看她,顿了顿只道:“我说过会助芙凌姑娘你寻找和风,姑娘你若要出门记得喊上云某,云某一定随行。” 芙凌一声轻笑,“云漠公子深夜不睡在门侧等我至此刻,莫非只为了告诉芙凌这个?” 云漠抬眸看她,幽黄的灯火下眸中光华万千,他轻声道:“有何不可?” 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竟让她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整个天地他的眼中只能容纳她一人,芙凌一怔,不觉愣了神,顿了顿,她撇开目光忽然站起身道:“夜深了,公子早日歇息去吧,芙凌……也该进屋了。” 说着,她越过他上了楼,动作之快竟似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他放下手中茶水,她问为何深夜等她?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自从看到那张纸,他便心神不宁,想到她也许会丧命在那些人手上,他只觉得心中一慌。 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像是被什么揪住心脏一般,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今夜所为,若是得不到那东西的线索便杀了她,这是他曾交代那些人的话,可如今他却亲手破坏了他的承诺,他蓦地一声嗤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想到她苦苦寻找和风的执着,他想,也许他是可怜她罢了。 他一个人坐了许久,厅堂里安静空荡,灯光下他的背影久久不动,直到茶水再也没有冒出热气,他终于一步步慢慢上了楼。 何洛恭敬的站在屋内,见他进来忙走了上去,夜已深沉,以往这个时候云漠已入了榻,他轻声道:“主子,可要休息?” 他摆摆手,揉了揉眉心,只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在何洛的记忆里,无论何时他的主子运筹帷幄的能力都让他佩服到心底,他不曾见过主子此刻烦累模样,何洛抬起黑亮的眸子看了眼云漠,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自从见到那个女人,他的主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恭谨的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拿一坛酒水过来。”然而他刚欲出门忽然又被云漠喊住,“听那店小二说这客栈里不是珍藏着酝酿五十年之久的竹叶青么,送到我房间来。” “主子要饮酒?”何洛不禁出声,“可夜如此深了,主子昨日彻夜未眠……” 云漠打断了他的话,“何洛,去拿酒水过来。” 他的眼神犀利森寒,何洛知道自己多嘴了,主子的话从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应了声是,顿了顿,终是出了门。 酒水送来后,云漠便让何洛离开了房间,此刻他只想一醉解千愁,可这愁绪从何而来,他却有些惘然。 烈酒酣醇,入口满是辛辣之感,他却越饮越多,头也渐渐昏沉起来,脑子里蓦然间浮现芙凌的脸,他怔了怔,轻轻一笑,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傻,即使受人万般嘲笑她也甘愿嫁给一个傻子,当这个傻子失踪之后她费尽心力苦寻,她本可以一个人潇洒过活,为什么生生要让日子里多一个累赘? 她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对一个傻子付出真心,她比傻子还傻! 傻子……傻子……这个傻女人…… 他轻轻笑着,可笑容却越来越苦涩,忽然之间他一把将桌上酒水尽数掀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要去叫醒这个傻女人!他要让她知道她究竟有多愚蠢! 他冲出了门直奔芙凌房间而去,一把推开了她的房门。 “谁!” 屋子里远远传出她的惊疑声,眼前却不见她的人影,他眉头一皱,只想赶快见到她,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直奔内室而去! 有水声淅淅沥沥传进耳内,他拉过内室珠帘,忽然脚步一顿,只看到她从浴桶中急速飞身而出,水花四溅,飘洒一地,她雪白的胴/体让他想到了冬日的雪花,水珠溅到他的脸上,他却忘记了擦掉,只怔怔看着她如同仙女一般在空中快速旋转片刻之间便将挂在一侧的粉红轻纱笼罩在湿哒哒的身子上。 芙凌又羞又怒,身子快速避到了屏风之后,“云漠公子深夜到芙凌的房间不知有何事,事情急到让公子连敲门都不会了么?!” 她愤怒的声音听在他的耳里,他竟然没有一丝愤怒,虽然隔着一层屏风可她纤细玲珑的身影仍清楚的展现在他眼前,他看到她在发抖,是生气了?屏风上的影子让他知道此刻她的手紧紧捂着胸口,他微微眯了眼,印象之中他似乎记得在那雪白的胸口正中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胎记,朦胧的记忆里似乎听到她语带幽怨的抱怨那胎记不好看。 他怔怔看着屏风上映照的身影,似乎忘记了说话,只看着她的身影出神。 屋内充斥着浓厚的酒水味道,芙凌眉心一皱,云漠一向不是轻率之人,平日举止之间也并无半点逾矩之处,他如今这般,只怕是喝醉了。 对于一个喝醉酒的人,怎么能指望他还有什么理智!想到刚才他冒然闯进之景,她心下一顿,也不知被他看去多少? 她咬住粉唇,快速将一旁衣衫套在了身上,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云漠公子,你有何事?”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语气不善地问道,她的武功不是他的对手,此刻只希望他的脑子仍能保持些许清醒。 然而他静静的站着,眸子牢牢看着她却并未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是何意?她眼中怒意更甚,“公子不知男女有别么?芙凌如今虽然和你同住此处,也称你为一声义兄,可你今夜举动如此莽撞,实在有失兄长之称。” 他仍是不说话,似乎除了看她再也不会其他的了。 她指了指门口,“夜已深了,公子该出去了。” 他仍站着不动。 他打算就这样与她僵持下去?她白皙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芙凌乃有夫之妇,和风如今虽然不在,可我也不能有违妇道,云漠公子是酒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么,若是公子执意不肯离开,那芙凌走便是!” 她说着就要走,在经过他身边时他却猛地伸手拦住她。 “不要找和风了,不要找他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张口,浓厚的酒气便直扑她而来,他真的是喝多了。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为何不去找,和风是我相公,我自是要找到他!云漠公子醉了!该去醒醒酒了!” 他双眼隐约有一丝醉态,可看着她的眼神却甚是清明,“和风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伸出双手,不去理会她的抗拒之态,牢牢钳住她的手腕,“你不要去找他了,你找不到他的!你不是要见和风么,其实我……” 他的气力甚大,她的手腕上只觉得一阵疼痛,可她气力不如他,挣脱不开他的桎梏,醉酒之下冒然闯进她的房间,此刻他对于她来说是极具危险的,她并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想听他满口酒话,她咬了咬牙,猛地用手肘击向他的胸口,他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身子向后猛然倒去“扑通”一声掉入了浴桶之中。 他似乎呛了水,趴着浴桶边缘不停的咳嗽。 她安静的站在一旁,刚才她那一拳可不轻。 他从桶中站起身,走了出来,面上茫然神色淡去一些,脑子也似乎比之前清醒。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之间将头又伸进水中,水打湿了他一头黑发,他湿漉漉的从桶中走了出来。 “刚才抱歉了。” 淡淡丢下一句话,他转身想走。 芙凌忽然喊住他,“公子的酒醒了?” 他脚步一顿,良久转过身看她,“之前喝多了,若是冒犯了芙凌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他又欲离开,可芙凌似乎不那么想放过他。 “公子为何饮酒?今夜公子只身于厅堂之中等芙凌,如今喝醉却又闯进芙凌屋中,若说公子心中无事,芙凌只怕是不相信了。” 云漠虽是清醒不少,可脑子却还一阵阵疼痛,这五十年竹叶青果然后劲十足。 他转身看她,静默了片刻,终于对她说道:“芙凌姑娘,所说我已找到和风,不知姑娘如今还信不信我?” 第24章 算计 芙凌身子狠狠一震,“你说什么?!” 云漠目光沉静,“如果你一定要见到和风,那我便让你见他。” “你知道,和风在哪儿?”她的喉咙似乎发不出声音了,身子抖得厉害,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的激动之色他尽收眼底,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却蓦地觉得心口一阵苦涩,他酒量其实一直不错,那竹叶青真的让他醉了么,他暗自嘲笑自己,他能清楚的记得他闯进她房内的每一件事,他的心底积压了太多的秘密,掩藏了太多的算计,那酒水不过是给了他一股冲动,让他将心中的一切都尽数抛于脑后,不管不顾的只让他满心眼里一瞬间全是她的影子,他严密的伪装猛然之间裂开了一丝豁口,让他不计后果的只想见到她,然而那股冲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他落入水中之时却又忽然之间消失殆尽,理智终于占据了他的脑子,他知道他该清醒了,该怎样做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此刻站在她的房内,看着她娇俏的容颜和那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他撇过了头,是该与她做一个了断了,这个女人已经越来越影响他的决断了,他不能再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再继续让她在他眼皮底下,他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他转身欲走,芙凌忙喊住他,“你真的知道和风下落?!和风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就想见和风,你能带我去看看他么,我……”她手掌紧紧贴在胸口的地方,神色殷切,“我太想念他了,太想快些见到他,他失踪这么久,如今云漠你说有他的消息,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这几月来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她的目光之中隐约带了水珠,也许是因为激动,也许是因为太过于担忧,他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清冷的就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他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不想再看见她的脸,如今的他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等你见到他自然就会知道他如今是何模样。”他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再也不看她一眼,迈开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她心思剧烈翻涌,似乎一刻也忍受不了,急切欲见到和风的念想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的反常,她不觉急急跟着他的脚步,“你是何时找到他的,我竟什么也不知道,你带我去见见和风吧,我太想见和风了!” 她伸手去拉住他的手臂,想要让他急着离开的步伐能再缓慢一些,他似乎对她的动作隐有恼意,脸色肃然眉头紧皱。 她自然注意到他的不悦,可自从从他嘴里听到了找到和风的消息,让她如何能够冷静,“拜托你带我去见一见他!” “芙凌姑娘,放手……”他冷冷的开口,然而话未说完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来,目光望着窗外,神色凝重,满面肃杀之气! “小心!”刚才的恼怒瞬间消失,他甚至来不及想些什么,便下意识的对她说道。 “你告诉我和风……”她不禁将后头欲说得话咽了下去,这时才发觉满屋子不同寻常的肃然,不仅是他身上散发的杀气,整个房间此刻还被从外而来的浓浓杀气弥漫! 下一瞬,便见十来个一身黑衣的蒙面杀手踏破砖瓦从房顶直冲而来抑或从窗外急速飞身进入,手持长剑招式凌厉皆向她径直刺去! 她身子一震,又是这批人! 几次三番被这群人刺杀,他们一出手,芙凌便认出这些人与上次欲取她性命之人乃是一伙! 他们眼中杀意毕现,十来个人悬在半空围成一圈,将芙凌包围其中,长剑整齐亮出,剑上冷光闪烁,芙凌面色正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那群黑体人却没有说一句话,强大的剑气中,芙凌只感觉到浓浓的压迫之感,蓦地,黑衣人俱俯身,剑锋皆向她袭来!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武艺似乎比之前那一批强上不少,芙凌猛地纵身跃起,脚踏锋利长剑,即刻抽出随身短剑与黑衣人打作一团。 云漠站在门口一侧,黑衣人之中无一人将长剑指向他,他如同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一般静静的看着屋内激烈打斗。 这些人配合有序,招招直刺她要害,毫无疑问是得了必取她性命之令,来人众多,她虽然武艺不错,可渐渐却显露出吃力之态,以寡敌众,她怎能讨得便宜。 她一声闷哼,他看到其中一人长剑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她的衣衫,她一脚将那人踢开,转而再与其他围上来的人对抗。 她受伤了…… 那血红的衣衫似乎让他移不开眼来,他心下蓦地一顿,他真的希望看到她被他们所杀么?了结她的性命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是他曾毫不迟疑下的命令,可是如今呢,他真的愿意看到毫无声息的她么,也许下一剑便是直接刺在她的心口之上!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心中猛然一缩,在尚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已站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云漠,你不必管我,快些走,这些人不好对付!” 身后她的气息不稳,显然这场打斗极大耗费了她的心力,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人若是能轻易被人打败那他要这些人何用。 那些黑衣人见他挡在芙凌身前,露在外的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仍保持着举着长剑的姿势却迟迟没有再出手。 “你不要说话,我自会护着你。”他背对着芙凌道,下一刻身如疾影在黑衣人中穿行,快得让人看不见他是如何出手,只片刻,黑衣人手中长剑俱断,厉风袭来,黑衣人尽数瘫倒在地,哀嚎不断,他强大的内力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逼使他们身子急速向后退去。 他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 她站在他身侧,能明显感觉到他内息变化,他内力之高远不是她所能及,这样的功力也只有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她那素未谋面的旧主子能与之抗衡。 黑衣人猜不透他心思,此刻阻止他们杀了那个女人也许是有进一步打算,他们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如今已然伤势不轻,倒不如借这个败落之名离开! 黑衣人相互望一眼,彼此眼中找到默契,眨眼间,黑色人影皆从窗内一跃而出,瞬间与外间漆黑夜色融为一体,再不见了踪迹。 “你又救了我。”芙凌一声轻叹,看着他道。 她不知他真实面孔不知他具体身份,他对她来说是一层迷雾,可不论他是不是刻意接近于她,他几次救她却是事实,她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的眸子看向了她仍在流血的手臂,目光淡淡,只道:“你包扎一下伤口吧。”说着,他似乎不想多待,转身欲离开。 “哎———” 她忙喊住他,“你说过要带我看和风,什么时候?” 她即使受了伤,却丝毫不曾忘记和风之事,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道:“既然你这么想见他,那便明日。” 他很快离开了屋子。 手臂一阵刺痛,她这才看向自己的伤口,那一剑极深,她甚至看得见血肉翻起,她随意包扎好了伤口,便将这贴身之痛忽略在外了,和风被寻到的消息充斥着她的脑子,云漠说明日便可见到和风,她如今只期盼天色快些亮起来,明日快些来到,其余的她什么也不想去思考。 云漠从芙凌屋内出来便见到何洛静静的站在一旁,似是已等他良久。 云漠眉心一皱,“你都听到了?” 何洛屈身跪下,“何洛刚才惊察芙凌姑娘屋内有打斗声响,便起身来看,无意中听到公子与芙凌姑娘谈话,请公子恕罪。” 云漠看了眼芙凌屋内,是该将她从眼前送走的时候了,“起来吧。”他继续向前走去,何洛恭敬的跟在他身后,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来,“既然听到了那便去替我去办一件事。” “何洛谨听主子差遣。” 他已走到门前,脚步却忽然顿住,许久都没有说话,眉心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 “和风早就死了,我要芙凌死心。” 良久,他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 何洛一怔,然而对于主子的决断他虽然惊诧却不敢妄议,他拱手抱拳,应道:“是,何洛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洛开了门,云漠慢慢走了进去,他脸色疲乏,揉了揉眉心,“今夜便办成此事吧,明日我要让她见到的是……”他顿了顿,声音清晰,“一座坟墓。” 何洛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再次应了声是。 “你出去吧。” 何洛退了出去,云漠看了一眼满桌凌乱的酒水嗤笑一声,转身上了榻。 第25章 过往 夜已过半,窗外漆黑一片,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不见半轮明月,云漠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心思百转,眉头紧蹙。 芙凌这个女人到底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结发妻子? 陌生路人? 他对于她的记忆并不多,对于她的印象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罢了,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零零碎碎的影像不足以让他与和风一样对她有着深厚的爱念与亲近之感,与她成亲的“那个他”是和风而不是此刻对过去一无所知的自己。 他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想起过往种种只剩淡淡的疲惫,忽然之间想到若那时他再果决一些,杀了芙凌他便不会再如此刻便纠郁郁心,可转而一想,若芙凌真的被杀,他当真不觉得遗憾? 夜风似乎更大了,如同狼嚎一般阵阵出声,窗棂打开着,被吹得扑哧作响。 蓦地,他神情一凛。 然而他却无任何动作,目光依旧在随风摇曳的床幔之上。 “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 再无他人的屋子里,他淡淡开口。 一个身影从窗外飞身而入,下一瞬一个消瘦人影站在了他的榻前。 来人一身黑袍遮盖了大半个身躯,只看得见肩侧花白的头发与下颌处同样花白的长须,他微微躬身道:“教主。” 这个称呼有多长时日没出现在耳旁了,他一时竟有些恍惚,险些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玄灵教教主———东方漠。 老者人虽清瘦,然而声却洪亮,“教主,您与曲松已多日不见了。” 东方漠从榻上坐了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曲长老,坐吧。”说着,他淡淡一笑,“我猜着,依着长老您的性子,今夜也该现身了,您比我预想的可是来晚了半个时辰,长老这是去哪里夜游去了?” 曲松猜不透他此刻心思,他的主子一向喜怒不露于色,他得到消息教主放过了芙凌,犹豫再三,终是决定今晚前来见他。 “教主如今是不打算杀了芙凌么?”曲松皱了皱眉,开门见山地道。 “曲长老性子一如既往这般直接。”云漠淡淡一笑,“长老为何如此问?” 曲松顿了顿,一脸肃然之色,“教主,您是属下看着长大的,属下知道您性子沉稳,绝不会草率行事,可芙凌之事教主所为却让属下想不通,三月为期,必取芙凌性命,这是教主曾亲口所说,如今教主却救她于人前,难道教主觉得芙凌该留?” 云漠没有看他,目光静静的看着漆黑的窗外,过了片刻只听他轻声道:“留下她的性命又有何妨?” 曲松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在说起芙凌名字时眼神似乎有一丝柔和,他知道他这年轻的主子一向内敛,情绪极少外露,因而在人前的印象都是冰寒而冷漠,可如今他目光里的温柔是怎么回事,他的主子…… 曲松沉下声,说出了心中猜想:“教主是对芙凌……动情了?” 云漠心口不觉快了几分,动情?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对于芙凌,他只是不想她丧命于他人的剑下,他不愿看到她受伤,甚至不愿看见她寻不到和风后的失望伤怀,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动情? 他一声低笑,慢慢垂下了眸子,曲松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感觉他的身影似乎隐约萧索了起来。 动情…… 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他的二十三年里从未想到这两个字有一天会用在了自己身上。 “曲长老,你是知道我修炼的功法的,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弃我多年大计而不顾?”他的内心深处一片翻腾,然而面色却再正常不过。 曲松疑惑的看着他,“那教主为何会护她性命?” 东方漠声音清淡,面无表情地道:“杀了她可惜了,她毕竟是和风最亲近的女人,而且芙凌这个人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紫龙玉事关重大,我看这些时日她倒也没疑心和风身份,既然没有做出对玄灵教不利之事,这条命还是暂且留着,或许以后用得着。” 曲松见他眉目坦荡,疑虑渐消,教主所修功法讲究六根清净断是沾不得情爱的,只要教主心里没有那个女人,留她一命也不是难事。 到底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曲松目光在东方漠身上扫了一眼,他知道他近些年来极难睡熟,低叹一声,神色颇有些忧心,“教主最近看着清减不少,我们筹谋大计虽是重要,可教主还是应以身子为重,切不要忧思过重。” 曲松对他而言一向是严师,他自七岁开始便由曲松教养长大,为了让他学有所成,曲松对他极为严苛,他虽身为教主,然而若是曲松不满意他所下之令因着教养师父的身份也会公然反驳于他,对于曲松,他一向宽容,可因着他与曲松都是冰寒的性子,他们之间极少温情,然而此刻曲松这一番话却让他不禁稍稍动容,这么多年来,他已然从七岁的稚嫩幼儿成长为统领一教的至高者,而曲松却也不知何时两鬓渐白,东方漠和缓了脸色,“长老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夜深了,长老辛苦,还是回去歇着吧。” 曲松应了声是,“曲松这就告辞了。”转而消失在夜色之中。 来得快,去得也快,能仅为了一个不能肯定的猜想便深夜见他,这便是曲松执着的地方,曲松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没有什么深沉心机,有时却也固执的让人头疼,东方漠微微揉了揉眉心,他刚才那番说辞不过是为了让曲松相信他对于芙凌没有任何情意,曲送对芙凌杀心甚重,只有让曲松心底的怀疑消除,芙凌才能真的安全。 为了救一个女人,他竟欺骗了教养他长大的恩师。 芙凌…… 想起那个纤细的身影,东方漠一声低叹,他怎么就遇见她了呢? 和风爱她,他呢?那日,当他从河岸边爬起来后,和风便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取而代之的是他玄灵教教主东方漠。 和风不过是因他练功走火入魔而丢失心性才成就的一个人,他知道他与和风并不同。 他重新想起了之前在玄灵教中的一切,却很难再忆起有关和风的一些人事,让他惊诧的是他的脑海深处却清楚记得芙凌的面貌,他知道她是和风的妻子,却不知为何他们会成亲,他不记得任何一件和风与她平日相处之事,只单单记住了芙凌这个人。 那日他从水中上了岸,本该即刻回到教中却鬼使神差的又回到了村子,他站在树后静静看着她,彼时她正在晾晒衣物,她手上拿着一件应该是和风的外衫,她的样子颇为认真,将那衣物一点点展平,明明是有些旧的普通料子她却像是拿着珍贵之物,动作甚是轻柔,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只记得那时印入他眼帘中的是她平静而温婉的面目。 他一向是谨慎的人,这个女人与和风关系匪浅,和风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与和风有关的一切也不该留在这个世上,一招取了她的性命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然而最终他却放过了她,那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让她多活一两天就当是因她照顾和风他施地恩惠罢了。 他毫不犹豫的回到了玄灵教中,彼时曲长老已寻他数年,他很小便失去了母亲,义父东方青在母亲离世后不久也追随而去,是曲长老亲自教养他长大,他对曲长老的敬重自是不在话下,当下便也没有隐瞒,将失踪缘由告诉了他。 曲长老在听说他与芙凌成了亲之后便沉默下来,而后只叮嘱他要好生休养,可谁知曲长老在第二日忽然跪在他修炼功法的密室门外,自称芙凌留不得。 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芙凌的身份竟也如此不简单,芙凌乃是玄灵教的暗卫之一,数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之后便再无踪影,教内众人只当她任务失败被人所杀,毕竟每月一发的蛊毒威力无人敢轻易忽视,暗卫部的人自小便被种下蛊毒,芙凌自是也不例外,可谁知她无惧蛊毒噬骨之痛,仍然冒险逃了出去。 暗卫部一向是由曲长老负责,他一向并不多问,也从未踏足暗卫部,此前对芙凌也并无认知,而芙凌也从未见过他,却不想走火入魔后的他竟然与芙凌走到了一起,世事无常,皆于偶然,后来他对暗卫部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趣,进而才认识了疏影,这些都是后话了。 芙凌欲脱离暗卫部,曲长老自是不肯放过,且他曾走火入魔之事决不能泄露出去,芙凌的存在终究是一个威胁,曲长老对芙凌是存了必杀之心,彼时曲长老已调动一批人前去刺杀芙凌,他那时听闻这个消息后想起芙凌温婉的侧脸,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并无多大伤怀。 然而曲长老却终究低估了芙凌,她凭借一己之力躲过了刺杀。 而在那时他却忽然发现从不离身的紫龙玉不见了踪影,他不曾将紫龙玉带往别处,唯一的可能便出在了和风身上,芙凌是和风最亲近的人,也许是和风将紫龙玉交给了她。 当下他便告诉曲长老要亲自去寻紫龙玉,至于取芙凌性命一事,他向曲长老承诺便以三月为限,三个月期限一到,不论他是否得到紫龙玉下落,芙凌这个人都留不得了。 他所练功法乃是袭自母亲一族,然而这功法至今却没有一人练至最后一重,无心无欲,世上又真有几人能做到,要修炼自是难上加难,之前他在修炼至第八重之后便难再有所突破,后来一时情急催动内息欲强力突破却不甚走火入魔,而紫龙玉是修此功法的关键所在,传闻紫龙玉中携带着练成这门功法的精髓,其重要性,自是显而易见。 他的决定,曲长老自是不敢不遵从,他改头换面带着何洛出发刻意接近芙凌,然而芙凌却似丝毫不知紫龙玉下落,时至今日,紫龙玉未寻到,他的心境却似乎变了。 第26章 假象1 又是一夜未眠,东方漠睁眼看着天外由漆黑变微亮,多少个日夜,他不曾悠然入睡,他早已习惯了这般彻夜不眠,不觉累,不觉困,只有无边无际的空寂。 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他静静的来到窗棂旁,目光淡漠的看着窗外,街道之上尚无人烟走动,往日热闹的街巷此刻格外寂寥,这个天地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一人而已,他蓦地一声低笑,自嘲竟会在此刻心底生出这种孤寂之感,多少个日夜他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麻木了不是么。 他转眸看向芙凌的屋子,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毫无印象的女人,可在不知不觉中她究竟影响了他多少。 屋外传来脚步之声,他未开门,仍静静站立在窗旁,却知道那是店小二起了身,下一刻那店小二要去烧热水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会上楼打开他的门将热水放在桌上而后关门离开,住在这里的时日店小二每日早起的活计都一样,有时他躺在床榻上,也如昨夜一般未曾入睡,他静静看着店小二轻手轻脚地开门,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开,这店小二倒是个懂规矩的,进了屋从未多看这屋内一眼,因而他从未发现床榻上醒着的他。 他站在窗边许久,天外微凉,晨起的露水沾染上了他长长的睫毛,他却像是未曾发现,仍是一动不动,让那白露在黑睫之上结成一层薄霜。 一个时辰之后,店小二果然提着热水壶进了屋内,见他靠窗而站,微微一愣,然而马上带着一脸笑意恭敬道:“主子这么早就起身了,小的该早些来伺候主子的,小的来晚了,该罚该罚。” 嘴上虽是如此说着,脚下却未曾停下一步,店小二快速走到桌旁放下水壶,小心翼翼倒了茶水双手奉了上去,店小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这些日子变了天,主子快喝些茶水暖暖身子。” 东方漠未伸手接过这茶水,只是垂下眸光看他,“每日做些这般枯燥活计,为何你脸上却始终带笑?” 店小二笑道:“端茶倒水本就是小的该做之事,小的没有其他本事,就会只干这个,本职之事做起来自然不觉乏味。” “果然活的简单,心里没有包袱便快活些么?”东方漠垂眸,似是在问他自己。 店小二舔了舔唇,咧齿一笑,“其实也是因为主子人好,小的能伺候主子,小的自然高兴。” 东方漠看他一眼,忽然低声一笑,“人好?你倒是有一张巧舌,既然那么说,那你为何每次见了我,手都发抖呢?” 店小二一惊,不觉看了眼手中不断抖动的茶水,茶水翻滚,似要虽是震荡出来一般,他干干的笑了起来,故作镇定道:“小的这是看着主子高,高兴呢!” 东方漠唇角勾起一笑,“当初留下你算是对了,你这般怕我却从未逃离这客栈,倒也算安分,也是难为你了,我住不了多久了,以后这老板便交由你了。” 店小二浑身一震,“主子您说,说什么?!” “我的话是不喜欢重复第二遍的”,东方漠从他手中拿过茶水,轻轻吹了吹,“你这门泡茶的手艺倒还不错。” 今日的公子似乎格外好说话,店小二喜道:“多谢公子赞赏!” 东方漠却转过了眸子重新看向窗外,街巷上人烟渐起,日子照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芙凌姑娘这个时辰该是起身了,让她准备准备随我出去吧。” “好,小的这就去。”店小二忙应了声,退了出去。 那店小二一走,何洛恰在这时进了屋,他皱着眉头,犹豫再三终是问道:“主子,您真的……想好了?” 东方漠自然知道何洛所谓的“想好”是何事,他面无表情道:“事情都安置妥当了?” 何洛低声答了声是,东方漠转过身来看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何洛,难道你都忘了?” 何洛忙躬身道:“何洛没忘,只是担心……”他仰头看向一脸淡漠的东方漠,“芙凌姑娘受不了。” 东方漠一怔,然而不过一刹那他脸上便带了一丝淡笑,“你不是挺讨厌她的么,如今为何却这般关心她?” 何洛小脸紧皱,一双明亮的眸子认真看着面前的主子,轻声道:“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的。” “你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说变就变了”,东方漠目光看向街巷上不知名的一角,眼眸逐渐变得深沉,“放心吧,她不是闺阁柔弱女子,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 “主子,真的想好了?”何洛咬了咬唇,抬眸看他。 东方漠一脸平静,“芙凌马上就要过来了,不要再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何洛知道了。”何洛低下头,轻声道。 店小二很快便将芙凌带了进来,刚进门芙凌便急道:“云漠公子,我们此刻就出发去见和风么?” 她满脸急切,精致的眸子紧紧看着他,东方漠侧过脸去,“芙凌姑娘倒是性急。” 芙凌道:“多谢云漠公子找到了和风,自从昨夜听闻这个消息,我的心便一刻也未曾静下来。”说着她嘴角含起一丝笑容,“说来也不怕云漠公子笑话,我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实在是太激动了,找了他这么久,终于有他的踪影了,今日我们夫妻就要团聚,云漠公子帮我良多,芙凌实在无以为报。” 他侧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神情,然而她话音落了许久也未见他说出一句话,只是在窗前静静站着。 她一夜未曾入榻,只殷切看着窗外盼望夜色骤退白昼急来,好不容易天色初亮,她不由大喜,然而纵使心里再急,却又不好出门催促云漠,毕竟这些这些日子他为了助她寻找和风确实劳累,她在房间里数着时辰终于等来店小二来传话,可如今进了屋他却似乎并不着急带她去见云漠,而且他身旁的何洛此刻低着头也格外安静,满屋子如此怪异的沉默,她如何再等的下去,忍不住出声道:“云漠公子,我们此刻能出发去见和风么?” 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她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恼怒,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夜他对她的冒犯,和风在她心里已经重要到如此地步了?以至于只要他带她去见和风,她什么都不计较么,他的脑子里不觉想起昨夜他闯入她房间的景象,他记得她的愤怒,可此刻他在她秀丽的脸上只看得到她迫切想要见到和风的殷切之色。 他心口一窒,想起何洛的话来,她会受的住么,衣袖之下,他的手掌紧握成拳。 “云漠公子,如果你有急事不方便此刻出去的话,告诉我和风如今的住处,我自己……” 她的话音传到耳旁,他蓦地打断了她,“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他看了她一眼便往前走去,心中已做出选择,既然下定决心斩断心底因她而的涟漪,他便不该犹豫不决,他不能再让这个女人留在身边。 芙凌忙跟了上去,不忘感谢道:“有劳云漠公子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她,因着她就紧跟在他身后,他蓦地转身,她猝不及防,猛地撞进他的怀中。 他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扶稳,而后向后退了一步,与她避开了着距离,开口道:“那夜在小树林里不是认我做义兄了么,为何这些时日还是‘公子,公子’地唤我,如此生疏,看来我与芙凌姑娘没有成为义兄妹的缘分,既然你我都不习惯这义兄妹的身份,倒不如不做兄妹,还是以朋友相称罢。” 他声音平凡,面目平静,在他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然而不知为何芙凌却忽的生出一种他有心与她保持距离之感,他说完话便转过了身,似乎并不想得到她的回应,她顿了顿,诧异于他的态度,然而此刻她满心眼里都是去见和风,没了在乎其他事的心思。 他走得很急,她不觉也加快了脚步。 “你走慢些,仔细脚下,若是一会儿摔了个大花脸,也许你的和风嫌你丑就不跟你走了。” 耳旁突然出现何洛的声音,她抬眼看他,却见一向不是很待见她的何洛此刻眼底有丝关心。 她微微一笑,“你不讨厌我啦?” 何洛忽然撇过脸去,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然而却只倔强的说道:“你上次的糖葫芦很好吃。” 何洛一向冷峻,性情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孩子的样子,此刻强撑着冷漠的模样看在她眼里实在好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我以后会经常买给你吃。” 她的掌心之下,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顿,随后她看到他转过头来目光一眨不眨得看着她,“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芙凌轻笑:“那你希望我整天对你凶着脸?” “我倒宁愿你骂我。”何洛忽然挣开她,向着已远远走在前方的东方漠跑去。 这孩子还真是奇怪。 芙凌看着那主仆二人走得极快的身影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第27章 假象2 一个时辰过后,出现在芙凌眼前的是一座邻着河水的小木屋,木屋显然有些年岁了,支撑房顶的柱子上有些微微裂开的缝隙,但好在木柱粗壮仍结实的支撑着整个屋梁,屋前有一块颇大的石阶,斑驳的青苔覆盖在石阶两侧,木屋前方有棵大树,细长的枝条上此刻挂着几件衣物,随风不断摇摆。 这是一户很寻常的人家,芙凌不觉细看几眼,那晾晒的衣物并无她熟知的和风衣物,一瞬间,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 这木屋虽然破旧,然而终究住着人或许是因为经常打扫的缘故倒也看起来整洁,屋前干净的没有一片落叶,可见主人家的辛勤,芙凌心下一动,期望这屋子主人是个脾性好相处的,她的和风纯善,希望能与这户人家相处融洽才好。 屋门半开着,并不能看出里面摆设,然而里面定是有人,不再犹豫,芙凌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东方漠静静站在门前,看着她急切的脚步,他面目凝重,并未跟上去,何洛站在一旁小心看了眼他的脸色,似是犹豫了一番,才仰头问他:“主子不进去么?” 东方漠未说话,只是目光牢牢看着芙凌进去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道:“去看看也好。” 待东方漠与何洛进去之时,只见芙凌正向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走去,那老妇人坐在屋子最里角,手中拿着丝线,正眯着眼在纳着鞋底。 似是忽然察觉到面前多了三个人,老妇人微微一愣。 芙凌不想吓到她,忙对着她微微一笑,“婆婆,您是这屋子主人?” 那老妇人盯着芙凌三人看了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最终看向了芙凌,点了点头,“没错,这屋子是我的。” 芙凌忙微微一笑道:“婆婆,我是和风的妻子,听说和风就在此处,此次前来正是来见他,不知和风现在何处?” 老妇人搁下针线从小凳之上站了起来,凑近芙凌,眯眼打量着她,“原来你就是芙凌啊。” “婆婆认识我?”芙凌惊诧道。 老妇人点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间扫过她身后的东方漠与何洛主仆二人,“听和风说起过你。” “和风真的在这儿?!”芙凌大喜,“敢问婆婆和风如今在哪儿,我寻了他数月,此刻只想见见他。” “姑娘,你来晚了。”那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忽然道。 芙凌微诧似是没有听明白那老妇人话中何意,“婆婆,您此话何意?芙凌不明白。” 那老妇人坐下身来,看着芙凌忽然叹了口气,便低下了眸子,“我便与姑娘细说吧,我在此住了二十几年,与我老头儿无儿无女,我那老头儿几年前便去了,独留老婆子我在此过活,三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我打开屋门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昏倒在家门口,那年轻人浑身湿透,像是才从水中爬起来的,我看他可怜便让他进了屋,给他饭吃,待他清醒些,他说他叫和风,有个妻子叫做芙凌,他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进了河里,一路被冲到了这儿,可是他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我看他性子单纯便将他收留了,可怎想和风这孩子摔下的时候被石头砸伤了头且泡在水里时辰太长又受了凉,他的身子不太好。”那老妇人说着看了眼芙凌,“姑娘你来晚了,和风病得很是严重,自从到老婆子我这里就一直未曾离榻,他的身体太糟了,大夫都治不了,在我这里只有半个月便去了,唉,可惜了,年纪轻轻的一个人……” 芙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怔怔的看着老妇人,“婆婆,您,您在说什么?” 老妇人似是有些不忍,低下头没再敢看她,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而且一字不漏,“孩子,和风死了,你节哀吧,忘记和风这个人,这世上对你好的人大有人在,重新找个人过活吧。”说着,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又道,“这是和风的遗愿,若你寻来,他让我把话带给你。” 芙凌良久都没有说话,只睁大着一双眼,目光呆愣。她带着满怀希望来寻和风,可面前的老婆婆在说些什么,她怎么……听不明白? 死了? 谁死了?! 东方漠静静的看着她,她痛楚惊愕的面容清楚的印在他的眼眸深处,她该是彻底对和风这个人死心了,很好,一切都朝着他设想的那般发展,往后他的日子再不会和她纠缠在一起了,她继续抛弃她玄灵教暗卫之身在世上某个角落安静过活,而他也可以全心投入他筹划多年的大计之中,远离心欲提炼功力,再不受她影响。 他轻轻闭上了眼,刻意忽略心底最深处那丝莫名的涩疼,可那疼痛却在他四肢百骸延散开来,他蓦地睁开眼,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外。 何洛不敢离开,他从未见过如此神色的芙凌,他走上前摇摇她的衣袖,紧皱着眉头,“你说句话吧,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 他一直摇着她的手臂,她忽然有了反应,看着那老妇人,嘴角竟微微扬起,“你肯定不认识和风的,若你所说为真,你怎敢肯定那人就是我的和风,也许世上叫和风的人多了,你遇见的那个人不是我相公。” 她目光灼灼,老妇人匆匆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那孩子是不是你相公,待你看过他留下来的衣物便知道了。” 说着,那老妇人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揭开箱子上的木板,指了指里面的衣物,对芙凌道:“你看看吧,这些都是他的衣物。” 芙凌一动不动,拳头紧握,却未曾将目光移向那箱子半分,屋子里谁都没有催促她,那老妇人似是并不着急,只安静的站在她面前,目光之中隐约带了丝怜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一点点看向那些衣物,然而只是一眼,便浑身一震,一瞬间几乎肝胆俱裂! 那些是和风的衣物,是她学了好几月才做成的衣物,和风说过只要是她缝补的,他都不会离身,那些熟悉的颜色与针线,此刻却异常刺眼,她只觉得眼底干涩的厉害,像是有什么就要控制不知喷涌而出,她紧紧握着拳头,浑身颤抖。 何洛一直看着她,此刻见她眼底通红,担忧之色染上面庞,“你不要太过悲痛,不要哭。”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出来,只是紧紧的看着她。 她捂着心口,觉得那里似有什么在用利刀点点撕割一般,整个人头晕目眩,她几乎站不稳身子,艰难的侧过脸,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看向那紧张看着她的老妇人,“和风在哪里,带我去见他的……墓。” 最后一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身子猛地一颤,何洛忙扶着了她。 “和风说他想回到家,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他在走之前让我在他去后将他尸身放入河中,他有的只是一座衣冠冢罢了,里面都是前些日子我给他缝补的衣衫,而他自己的我便收了起来方便他的家人寻过来。” 竟只有衣冠冢,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她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直身子,整个人倒在了何洛身上。 看她毫无血色,何洛心口一窒,小脸死死盯着她,紧声问:“你要死了么?” 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死,即使是衣冠冢她也要见上一见,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艰难的何洛耳旁说出几个字。 何洛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带她去和风的衣冠冢旁,他摇了摇头,此刻只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去了,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带你回客栈好不好?” 她从他身上挪开,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似是要自己走去。 何洛忙扶住了她,他以往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她曾只是平凡的暗卫,而且是叛逃的暗卫,武功也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这样的她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主子,可她却有明媚的笑容,会关心他的喜怒,给他买糖葫芦,逗他开心,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差,而且她对失去记忆时的主子那么在乎,他从未听说过有谁能都像她一般对主子那般照顾,也许主子身边需要的就该是她这样的人。 可是他不懂主子在想什么,他从不敢妄加猜测主子心思,此刻见她如此模样,他第一次对自己所执行的任务有了后悔之心。 出来时屋前已不见东方漠身影,何洛本该追随自家主人而去,可此刻他却选择继续稳稳扶着芙凌,直到他们站在一座衣冠冢前。 那老妇人一直未曾再说话,许是因为不忍,一路上始终未曾抬头看她,此刻站在衣冠冢前也甚是安静。 芙凌怔怔看着那小小的地方,她苦苦寻了数月的相公,此刻竟然只剩下了这些,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她蓦地歪倒在那土坯之上,未曾出声,然而何洛向她看去,只见她双颊早已泪流满面。 第28章 深情 芙凌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的屋内,她慢慢睁开了眼眸,屋内的烛光似乎刺伤了她的眼,她微眯着眸子,怔怔看着床榻上的帷幔,目光无神,不言不语。 “你现在感觉如何?” 出声的是何洛,她这个样子着实让人担心,他倾过身去,晶亮的眼眸认真看着她,小脸正好出现在芙凌的正上方,以便她即使不侧头也可以完全看得见他。 她无法回避他的目光,然而仍旧不说话,似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何洛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说一句话好么,不要这样。” 他大眼满是担忧,眉目紧蹙,小脸一派紧张之色。 她终于转了转眼眸,这个本是一脸冷峻的孩子此刻眼圈微肿,似是之前刚哭过,她心里一软,嘴唇微微动了一动,然而嗓子甚是干哑,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怎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我们将你带了回来。”她应了声,何洛眸光顿时一亮,然而看着她的目光却仍隐含担忧,“大夫来过了,说你忧心过甚,你还是……放宽心些好。” 放宽心?如何放得下?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了,没有人会如同他一样疼惜她,照顾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她的丈夫没有了,只有她一人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回应何洛的话,只是撑着身子似是要坐起来。 “此刻已是亥时了,天色已晚,你要去哪里?” 屋子里响起另外一人的声音,她抬眸看去,才发现是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云漠,原来他也在她的屋内,如此安静,她竟一直没有察觉,他向她走了过来,一双眸子深晦似海,“歇着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让他们端些菜食上来。” “多谢,我不饿。”她摆了摆手,继续从床榻上起身。 “不饿也要吃些东西,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要下床。”他紧蹙着眉头,却未看她,神色是她看不懂的沉重。 她忽然想起来了,自从他带她去了那老妇人住处就再未现身,此刻他又怎么出现? 何洛像是看出了她眼底疑惑,轻声道:“是主子将你背了回来,主子就在那河畔附近,一直未曾离开。” 原来如此,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轻抬眸子看他,“今日早上你带我去见和风时那般沉默,是不是早就知道和风……不在了?” 东方漠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嗯。” 闻言,她忽的一声低笑,用手捂住了眼睛,“我一直苦苦寻他,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天意弄人。我不怪你瞒着他的消息,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寻找他,本就疲乏,我该感激你的,后来知道和风那般结果,可你却见我找得殷勤,想必不好开口对我说,也是难为你了。” 她凄凉的声音传进耳内,他紧了紧手心,静默片刻,忽然问道:“此后你有何打算?” 闻言,她却没有立即回答,眼神微茫,像是陷入了某种迷思。 她此刻模样,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不觉道:“和风虽已不在,但你却还是要保重身子。” 她却似想通了什么,撑起双臂挣扎着要下床榻,他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阻止她,“你要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毕竟他是我相公,即使人不在了,我总也得守着他,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该有多寂寞啊,我要陪着他。”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说出这番话是理所当然。 她的话让他心惊,忽的变了脸色,他肃然的看着她,“你疯了不成,他不在了,可你还活着,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 芙凌却只轻笑,然而目光里却满是凄惶,“你以为我会寻死不成,放心吧,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我不会那么做,那里人烟太少,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要在他衣冠冢旁住下来,一直陪着他。” 她竟是要为和风做到如此地步?! 东方漠惊诧,垂眸道:“你如此……又是何必?” 她只摇头,“你不懂,我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遇见了和风与他成了亲,他给了我太多不曾感受过的温情,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玄灵教你听说过么,我便是那传说中的魔教暗卫,我本来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你不知道我这双手染过多少人的鲜血,是和风把我带到了太阳底下,我离不开他。”她目光忽然轻飘飘望向他,“也许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最后一句话让他一惊,她知道了什么?然而由不得他再想其他,他身子微微一震,见她神色坚定,顿了顿,不由道:“你才多大年纪,犯不着将自己一生付托在和风身上,我想,即使他活着,也不愿你这样做。” “我心意已决,云漠公子不必再劝。”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然而他按在她肩头的手臂却未曾放松。 “夜已深了,即使你有心如此,也明日再去吧,眼下还是用些膳食吧。”他神色微凝,看向了何洛,“吩咐下去,做些吃食上来。”不容她拒绝,他一个眼神扫过去,何洛便出了屋。 她蓦地一声轻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云漠公子,这一路上能遇见你也算是有幸,你助我良多,救我性命,帮我寻人,我无以为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他挑眉看她,诧异于她此刻态度,她究竟知道了多少?然而他面目仍然平静,试探道:“你为何如此说?”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实不相瞒,之前我是怀疑过云漠公子你的,我并不是出身闺阁之中,想得自然也比寻常女儿家深了些,也许芙凌说这话不敬,可既然到此如此份上,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芙凌并不相信与云漠公子你几次相遇真是巧合,公子不像是寻常人,公子武功气度皆是不凡,岂会安居在此处客栈之中做个等闲生意人,恐怕公子在你我相遇之前便知道我的过往罢,公子多次助我,若是需要我做什么便直说吧,只有一条,我虽脱离那玄灵教,但总算与教中诸人一同长大,公子若想从我口中探得玄灵教消息对其不利恕芙凌帮不上忙了,若公子不喜芙凌这番话便是拿了芙凌这条命也是可以的,其他的公子尽管提便是了,只要芙凌做得到的,都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她的心思细腻到如此地步,他深深看她,轻声道:“想不到你如此聪慧。” “聪慧不敢当,只不过芙凌想得深了些罢了。”他那句话便是说明果真是刻意接近于她了,他没有否认倒也不是个虚伪之人。 “公子想要芙凌做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目光深沉的看不见底,沉默良久,她终于听见他说,“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她诧异的看过去,却见他目光已从她脸上移开,“如今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需用之处了。” 怔愣片刻,她缓缓点了头,“既然如此,那公子可有何打算?” “从哪里来自是回哪里去。”他面无表情,慢慢走近她在她身前顿住,“我要回去了,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相见。” 他这般说辞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他既决定好她便随着他了,“嗯,回到自己的地方自是极好。” 他却不语,只深深看着她。 她未曾察觉他不寻常的目光,她既无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便不再过问,和风的事缠绕在心头,她如今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心里太过哀痛,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没有了他,今后究竟要怎么才能撑得下去。 想起那个孤零零的衣冠冢,她心底一痛,像是被什么生生剜去了血肉一般! 何洛很快端来了膳食,仔细的将食盒放在桌上,他忙道:“快吃些吧,一天没进食,你一定饿坏了。” 云漠要离开了,想必何洛也会走吧,这么个严肃的小孩儿如今却在担心她,她心底生出淡淡的遗憾,“谢谢你了,何洛。” 她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东方漠,“云漠公子,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东方漠眉宇深锁,看了她一眼,道:“你好好用膳,若有需要只管敲门吩咐何洛便是。”说着他便离开了屋子。 何洛走到她面前,“我可以不出去么,我会很安静,不会打扰你的。” 芙凌轻轻摇了摇头,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夜深了,你该去休息了。”何洛皱着眉担忧看了她一眼终是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看着桌上热食却未半点胃口,肚子里空空的,却是毫无饥饿之感,她怔怔坐着,满目怅然。 第29章 决绝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黑夜如幕,圆月不现,又有几人能安睡于床榻之间? 夜色隐退,天终于亮了,东方漠静静的站在窗前,一如很多个初晨一样,不同的是这次首先进入他屋子的不是那店小二而是一脸慌张的何洛。 “主子,芙凌姑娘不见了!”何洛推开屋门,急急向他奔来。 东方漠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头来看着何洛,一双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说清楚。” 何洛清秀的小脸此刻满是愁容,“我担心芙凌姑娘,今早想去看看她,怎知敲了半响门却无人应声,待我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昨夜放在那桌上的吃食芙凌姑娘也是没有动一丝一毫,主子,她是不是离开了?” 他面色一沉,过了好半会儿才轻声道:“她是去那河边了。” 她昨夜说过的话仍回荡在他耳旁,她说和风太孤单了,她要去陪着他,果真是一刻也等不及,许是昨夜便已离开了罢。 “去河边作甚?”何洛一双大眼满是迷茫。 他抬眸看向窗外,“许是看那衣冠冢了罢。” “主子,她会不会想不开?”何洛牢牢的看着他,神色紧张,他忽然有一丝惶恐,她看起来很在乎和风,他从接到主子的令以来便一直担心她,那么鲜明生动的人会不会成为一动不动的躯体再也不会对着他微笑了?! “她不会的。”东方漠声音低沉,他曾经也同何洛一样有过这样的疑虑,可昨夜听她一番话,才发觉低估了她,她不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因而他可以做得这般决绝,不给她留一丝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一丝幻想。 何洛一向最信任的便是东方漠说的话了,他说不会那便不会,他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说着,又道:“若是这次她死心了便罢了,以后再也不寻思着出去寻人了,若是能忘记主子便更好了,以后再找个人过日子,就再不会伤心了罢。” 何洛话音落下,屋子里久久没有声音,何洛向东方漠看去,却见他正好转过了头去,何洛只看到他紧皱的眉角。 不知不觉,朝阳渐升,东方漠站在窗前,阳光照射在他颀长的身形上,清辉洒满了他的周身,逆着光线何洛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耳旁只听到他毫无起伏的声音,“此次回教你便不用跟去了,留在这里。” “主子这么快便要回到教中了么?”何洛一惊,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为何何洛不能跟在主子身边?” “我明日便要启程回教。”东方漠从洒满金光的窗前慢慢走到他身边,直视着何洛的双眼,“至于你,便留在此地暗自看着芙凌。”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她有什么需要帮衬,你便帮她解决。”他现在能做得,便是护她一生安稳,从此天涯路人,他们,再也不相干。 若是真如何洛所说,找个人再成亲,也是……甚好。 何洛不解的看着他,“主子是关心芙凌姑娘的么,既然关心,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不与她相认呢?” 东方漠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何洛,你知道每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何洛道:“是想方设法欲害己之人。” 东方漠摇头,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深沉,“错了,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个你会让你失去自我的人。” “所以,主子要离开芙凌姑娘么?”何洛晶亮的眼眸显出一丝迷茫,“何洛还是不懂。” 东方漠拍拍他的肩,“等你长大了你便懂了。” 一个时辰之后,何洛亲眼看着东方漠的马车从眼前离开,想起主子的话,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不知那个女人在干什么,午膳时辰已到,她的吃食会有这客栈里做得好吃么? 有人惦念于心里来说都让人觉得宽慰,可如今的芙凌尚未从和风的消息中缓和过来,对她来说,除了痛苦撕心,这时候的她再也没有其他的感受了。 她久久的站在和风的衣冠冢旁,她再也寻不到和风的一丝踪迹,如今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和风就在身边的,只有这小小的土坯了。 她将手缓缓贴在那土坯之上,那老妇人说这里面只有几件衣物,可她依然觉得心碎,仿佛这深土之下埋着的真的是他。 几个月的时间,她与和风再见便是一人、一个土坯的区别了。 明明之前好好的,为何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她倾过身去,将脸靠在冰冷的坟头之上,仿佛如同过去一样和风将她温柔拥在怀中一样。 “你说要为我摘果子,怎么之后就一直不回来呢,和风,我不吃果子了,以后都不吃了,你快回来好不好,看不见你,一个人太没意思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轻轻抚摸着那堆起的泥土,眼眶渐红,刚一开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倾泻而出,她在人前很少流泪,只有在和风面前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宣泄自己的情感,这个世上,只有他对她毫无保留尽己所能的呵护,可是,她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笑容了。 天色渐变,大雨刹那间倾泻而出,瞬间便将她淋得湿透,可她却不觉冷,仍将脸紧贴着那土坯。 “和风,这雨可真大啊,以前每到这个时候你都会给我加件衣物,你担心我冷我知道,可是和风,其实我一点也不冷,可我从不会拒绝,因为我实在太贪念你给我的温情,现在,老天爷惩罚我来了,老天爷怪我太贪心,如今,换我来暖着你好不好?” 她伸出手臂轻轻拥抱那土坯,雨水落下,土坯上稀泥黏腻,她却毫不在乎,只是一颗心却绞得生疼! 没有人会再温柔的回应她,一方天地,除了漫天大雨,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脑子昏沉的厉害,紧紧咬住唇,脸上湿漉漉一片,不知你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轻轻闭上眼,温柔的拥抱住那小小的土坯一动不动。 不知何时,脸上雨水落打的刺痛没有了。 “姑娘,姑娘。” 她慢慢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是一脸怜悯之色的老妇人。 老妇人撑着纸伞为她挡去风雨,担忧的看着她:“姑娘,和风不会不在了,你这样又是何苦?” 她却沉默不说话,只是抱着那土坯的手却没有放松。 老妇人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对他如此深情”,她苍老的面庞朝向无边的天际,“若是他知道你一片真心待他,也许会……后悔离开你罢。” 然而,这世上却没有如果,那人做得毫不留余地,他们只能有缘无分了,她看了看声势豪未减弱的雨水,又道:“姑娘,这雨下得好生大,我看你浑身湿透,必定冷了吧,不如随老婆子我先去避一避雨吧,我那宅院虽破旧,可好歹还算个落脚地方。” 她摇摇头,目光里空洞一片,“和风会寂寞的,我要陪着和风。” 老夫人看她脸色潮红,伸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滚烫一片,“姑娘,你这是受寒了,再下去会烧坏脑子的,没有什么比身子更要紧的了,你一个姑娘家,可要照顾好自己,跟老婆子我快些离开这儿吧。” 她还是摇头,脸紧紧贴着土坯,喃喃道:“和风会孤单的。” 见她如此,老妇人于心不忍,这姑娘看着像是烧糊涂了,她伸出手去拉她,“姑娘,和风不在这里,这处埋着的只有几件衣物罢了,你这样糟蹋身子怎么值得,你不是相见和风么,我带你去他好不好?” 她迷蒙的看着那老妇人,“和风不在这里,那他在哪里?” 老妇人将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沾染上的泥土,“在老婆子我家里呢,你想不想去看他?” 芙凌却只苦笑,“不,你骗我,和风死了,他们都说他死了。”说着她指了指那土坯,“他在这里面呢,我要陪着他,我不能走的。” 老妇人心惊,暗怪自己险些说露嘴,这姑娘虽然烧晕了脑子可看着不好糊弄,“他在老婆子那儿的几件衣物你还记得么,你是她妻子,老婆子我要还给你的,你随我去拿好不好?” 芙凌这次终于点点头,“拿了给和风穿上,穿上他就不冷了。” 老妇人叹息一声,这姑娘前言不搭后语,之前说和风不在了如今又要拿衣物给他,不过好在她愿意随她离开,老妇人忙点头:“对,我们这就走。” 老妇人拉着芙凌,然后刚走不到两步,身后忽然咚的一声响动,她转过头一看,却是芙凌晕了过去。 “姑娘!” 老妇人拍拍芙凌的脸,然而她毫无反应,叹了口气,老妇人看了看四周,脸上苍老之态一瞬间退去,她忽然将芙凌抱了起来,脚下凌空一起,在雨中急速飞驰起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30章 自醉 老妇人将芙凌安置到了屋内,见她烧的口唇都起了泡忙又出门去喊了大夫来,一番折腾下来,待芙凌身子没有之前那般滚烫之后便是已过了一个时辰。 芙凌脑子还有些晕沉,醒来的时候就见那老妇人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姑娘,你感觉身子如何?”老妇人见她醒来,不觉脸上带了些喜色。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雨中遇见了这老妇人,此处是这老妇人的屋子,上次她来过因而还有些记忆,扫了一眼屋子,她便猜到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她看着老妇人道:“多谢婆婆相助。” “姑娘都想起来了?”老妇人叹了口气,“姑娘你淋了雨,身上烫的厉害,老婆子寻了人相助这才将姑娘你带了回来,虽然眼下姑娘退了热,可还是要注意休养,再不可糟蹋身子了。” 芙凌面上笑容清淡,和风不在了,她似乎连笑都不会了,她掀开被子下了榻,“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多谢婆婆关心,打扰多时实在抱歉。” “姑娘要走?” 老妇人忙摆摆手,“姑娘不可,眼下天色已晚,且刚下过雨路上泥泞难行,姑娘不如就住在老婆子这屋里。” 芙凌道:“不了,不好再打扰婆婆,多谢婆婆好意了。” 她语气坚决,老妇人还想再劝终究只能作罢,只好道:“那姑娘切要注意保重身子。” “多谢。”她淡淡一笑,终是离开了这屋子。 屋外漆黑一片,耳旁只有风声呼啸,她看了看漫漫无边夜色缓步向前走去,和风不再身边,她的家已不再完整,天地之大,她竟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在夜色中穿行,不觉间竟来到了市集之上,这市集距离河边不算远,此刻路上已没什么人影,她漫无目的的在街巷中行走,空荡荡的街头只有她一人。 白日的雨水洗净了天空,晚间的月色似乎格外明亮,寂静的天地里陪伴着她的只有脚下月色印射而出的影子,落寞而斜长。 她一步步走着,安静的夜色中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远处一点烛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慢慢走了过去,酒香之气扑鼻而来,竟是一家酒馆。 “老板,你这里有什么酒?”心绪一动,她忽然开口问道。 这酒馆颇小,店里就只有老板一人忙乎着,生意不好做,为了维持生计他的酒馆几乎没有歇业的时候,门面及至半夜都会大开,哪怕只能招揽住一个客人,他也能多赚一笔银子,此刻见芙凌站在门口忙迎了上去,“姑娘快请进!” 老板殷切的望着她,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小的店里酿造的乃是桑落酒,酒水都是小的亲自而为,小的不敢自夸自己手艺,可那酒香味您只要闻上一闻便知道小的酒质地如何,姑娘,您要不要来一碗,试上一试?” “我只要烈酒。”她声音极轻,说着抬起眸子看着那老板,“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酒。” 这姑娘看起来像是有心事,老板心下暗想,不过半夜时分要喝酒之人哪个又是闲来无事的,这姑娘恐怕是想一醉解千愁罢。 老板笑道:“小的酿造的桑落酒味道酣醇浓郁,保管让姑娘满意。” 芙凌点点头,“那便拿出来一坛吧。” “一坛?”老板讶异的看着她,这姑娘模样看起来娇弱,寻常男人家即使是饮下半坛走起路来便打起了摆,这位姑娘却要整整一坛,那会喝成什么样子?! “老板不卖?”见他迟迟不去拿酒,芙凌起身道,“若是不卖我便走了。”说着真要离开。 老板忙急道:“卖,卖!姑娘且慢,小的这就将酒拿上来。”老板心底将自己呸了一声,只要有银子赚便可,管她要喝多少! 老板将满满一坛酒水端上来后便去后院忙活自己的事了,小小的厅堂之内只有芙凌一人,刺鼻的酒味扑入鼻端,芙凌怔怔看着那酒,是不是喝完了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才刚饮下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到底是从未饮过酒,终究不能适应这呛鼻的气味。 她咳得眼圈通红眼泪几乎流出来,然而却端着那碗酒继续往口中倒去,酒水像是进入了肺腑一般,她难受的紧,然而拿着酒水的手却仍不曾放下,边咳边喝,直到将那一碗酒水全部灌入口中。 她咳嗽的厉害,几乎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老板被屋内的动静惊住忙跑出来,却见她正趴在桌旁模样看起来极为难受,惊道:“姑娘,你没事吧?”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子,随手一掷,银子稳当的落到了老板身前,她未抬头看那老板,只道:“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 老板得了银子心里欢喜,也不好再管她,脸上露着笑,道:“那姑娘您继续喝,小的就不打扰姑娘了。” 她趴在桌上良久,等到胸肺里那股难受之极的感觉稍稍舒缓一丝后终于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那坛酒水,她将碗扫出桌外,直接拿起那坛酒水径直灌入口中,酒水哗啦直入,她随即又猛烈地咳了起来,可倒酒的动作不停,直到满坛酒水一滴不剩!她怔怔看着空荡的酒坛,蓦地站起来将酒坛扔到了一旁向着门外奔去。 都说以酒解愁,都是骗人的!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疼!夜风之中,她快速穿梭在街巷之上,只觉两颊凉意渐起,她用手摸了摸脸,竟沾染到一行水迹,眼睛止不住的酸涩,不断有什么向外涌出,她跃上墙头砖瓦,脚下生风,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影。 她一路狂奔,却不知该去何处,等到脚步停歇之后方才发现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坯,身子蓦地软了下来,她瘫倒在那土坯之上,伸出双手温柔的触摸仍带着湿意的泥土,竟是又来到了和风的衣冠冢旁,她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将面颊贴在了土坯之上。 和风,真舍不得你,我又来陪你了。 她脸上带着笑意,头紧贴着土坯慢慢闭上了眼。 和风,还是在你身边安心,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啊。 她昏沉沉睡了过去,醉得太厉害,久久没有一丝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轻响起,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慢慢蹲下,蓦地叹了口气,却是那本该在屋内安歇的老妇人。 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被这个姑娘的痴心打动,待芙凌离开之后,她忍不住暗中跟了上去,却看到她坐在那小酒馆之中饮酒,显然这姑娘并不会饮酒,可她一心灌醉自己,她虽担心却也只能在暗处看着她。 此刻见芙凌一身酒气,醉倒在这土坯旁边,老妇人心下不忍,夜风冷冽,怎能看着她就这么睡在这里,一如之前一样,老妇人思虑一番,终是将芙凌带了回去。 将芙凌安置在床榻之上后,老妇人皱了皱眉,像是决定了什么,蓦地开门出去了,黑夜之中,她飞速疾行,最终身影落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不能再看着那姑娘这么糟蹋自己身子了,老妇人心里有了计量,不论怎么样,她都该为这姑娘的真心再争取一番,这么痴心的一个姑娘,她不能看着她此后便这么毁了自己,这姑娘目前的样子她应该让这些人看一看,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那个人高高在上,她就不信他丝毫不动容! 然而终究让老妇人失望了,她半夜前来见自家主子,主子没见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脸冷漠之色的何洛。 这小孩儿跟在教主身前多年,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一副冷冰冰的肃然模样,平日几乎不见他笑,总爱皱眉一双眉头,老妇人每次见到这孩子都会生出一种惋惜之感,这般模样清秀的孩子若是笑起来该是多可笑多讨喜,可这孩子就是太老成了! “香生婆婆,天色已晚,不知您此刻过来所谓何事?”何洛面无表情的问道,香生婆是玄灵教散在外间之人,平日主要用于替教内收集所需情报,上次主子忽然之间让他想办法制造和风已死的假象,香生婆便临时派上了用场。 然而对于香生婆这样潜在教外之人,教内规矩却甚是严格,若是没有主子召见,平日是决不能冒然与教内之人见面。 香生婆自是听出了何洛口中的责怪之意,可那姑娘着实可怜,她不能不管,她向里面看了看,问道:“小公子,教主如今何在?” 何洛眉头皱得更紧了,“香生婆婆,教内人员不能私下打探教主消息,想必这样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香生婆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像是一圈慢慢荡漾开来的水波,“小公子,老婆子当然知道这规矩,可老婆子也是有要事要禀报教主,这才不得已逾矩。” “有何事?”何洛仍然肃着一张小脸。 这孩子虽年岁小,可却深得教主信任,香生婆思虑一番,觉得告诉何洛也是可以的,若是能通过何洛传到教主耳里那便是更好了。 “小公子,芙凌姑娘太过在乎和风,在和风衣冠冢旁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前几个时辰下那般大的雨她更是躲也不躲,就这样趴在和风衣冠冢旁淋得身子都滚烫一片,老婆子将她带回了屋她却又跑出去喝得酩酊大醉,那姑娘心里苦,老婆子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般郁苦的模样,这样至情至性的姑娘,再这么伤怀下去,迟早将身子糟蹋透了。”香生婆话音刚落便抹了抹眼角,做出擦眼泪的姿态来,而后借着指缝偷看何洛的表情,她自是真心关心芙凌,然而此刻心里只期望着这孩子在听后不要太过冷情,无动于衷。 何洛紧抿着唇角,良久才沉声问道:“香生婆婆说得都是真的?” 香生婆忙点头,“自然是真!” 何洛眼眸之中现出一丝忧虑,听完这一番话后如何再保持冷静,况且主子离去前便交代他顾好芙凌! “主子已经回了教中,便由我随婆婆去看看她。” 香生婆大喜,哪有不肯的道理,忙点头,“小公子随老婆子来。” 第31章 真相 寂静的屋子里,芙凌睡得很熟,浓郁的酒气从她身上散发而出充盈了整个房间,她紧紧闭着眼,即使是熟睡也仍皱着眉头。 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何洛看着她这模样,心下黯然,和风的“死”对她影响大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她即使伤心但也会挺住,过不了多久她便会一如当初一般自由自在潇洒过活,可现实却不是这样,才短短时日不见她便憔悴的让他惊讶。 他久久站在芙凌榻前不说话,只是紧皱着一双眉目,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愁绪,香生婆暗自瞧过去,蓦地发现他眼圈竟通红一片。 看来这何洛小公子对芙凌姑娘颇为在意,也是,毕竟他们相处了几月之久,即使是陌生人也会动恻隐之心,何况他们相识。 香生婆既然将何洛带到了这里自然想要一个结果,她要的不仅仅是何洛他们对芙凌的同情而已,助人么,总要助到底才为好。 “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看芙凌睡得熟,香生婆蓦地开口说道。 何洛看了芙凌一眼,想是香生婆还有其他的关于芙凌的消息要相告,闻言便点头同意,跟着香生婆走到了外间。 “香生婆婆还有何事要说?”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可看起来是个稳重的,香生婆斟酌一番道:“小公子,这姑娘看着痴情至极,我知道小公子极得教主信任,教主与这姑娘的恩怨老婆子我不懂,也不敢擅自插手,可这么一个姑娘,老婆子实在不忍心她这么痛苦下去。” 何洛紧紧握着手心,香生婆不愿她痛苦,难道他愿意么,他何尝想见到她这个模样,可是主子既然不想与她相认,他除了遵从又能做些什么,他记起初见时她的模样,那时她正在苦寻和风,神色之间虽然焦急忧心然而却从不见绝望,主子没有从她身上得到那东西的线索,照理说她早该没有任何价值了,可是主子却未在那时离开,他猜想主子心中另有打算,却不想这打算便是让她彻底对和风死心。 香生婆直直看着他,他自是想的到她的心思,这香生婆怕是想要通过他来让主子软下心肠,可是主子决定好的事又岂会轻易改变。 想到此,何洛垂下眸子,神色间颇为无奈,“我知道香生婆婆关心芙凌姑娘,可主子的性子婆婆您应是知道,既然一开始主子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是没有与芙凌姑娘相认之心。” “老婆子不敢奢求教主与芙凌姑娘相认,这姑娘太在乎和风,和风不在的消息恐怕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香生婆眉心轻轻皱起,“这姑娘此刻这般模样也是因为老婆子我,是老婆子告诉她和风已死骗了她,若是这姑娘因为和风不在而有个好歹,那老婆子罪过就大了,老婆子不敢奢望教主改变心意,可这姑娘老婆子却不能坐视不管,老婆子只有一事相求,教内生药阁曾炼制过忘心丸一事想必小公子也有所耳闻,忘心丸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若是能让这姑娘振作起来,老婆子斗胆为这芙凌姑娘求上一颗,这姑娘伤怀至深皆因老婆子一句话而起,老婆子不想彻夜不安,就当老婆子是为了自己,不知小公子可否允下老婆子这请求?” 何洛身子一震,惊诧的看着香生婆,原来她打得竟是这主意,他小脸肃然,“忘心丸自是有,可是主子从未给何洛下过这等命令,芙凌毕竟与主子曾拜堂成亲,身份不同寻常,忘心丸一事还需经过主子同意尚可。” 香生婆点头道:“自是要经过教主首肯,这姑娘心伤得太重了,若是能忘记一切从头再来何尝不是一条出路,她自是不知那和风就是教主,教主有心瞒她,老婆子自然不敢违背教主之意,今夜斗胆来寻小公子,还望小公子见谅,只希望小公子将忘心丸一事禀告教主后……” “你们说得都是真的?” 香生婆话未说完,忽然一道声音传进了耳内,她身子狠狠一抖,随即极快的转身来看,就见芙凌一手扶着门框眸光森寒的看着他们! “姑娘!” 她一声惊呼,不知芙凌站在这里多久,她都听到了什么?! 在听到芙凌声音的那一刻,何洛早就一脸惨白,他看着芙凌死死盯着他,一步步向他走来。 “芙凌姑娘……”他喉头忽然哽住,这个时候才发现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洛,和风就是云漠?” 芙凌慢慢走到何洛身前,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她的神色太过冰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凉凉的寒意,和风看到她紧紧握着手心,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抑制着什么。 他艰难的抬头看她,“芙凌姑娘,这里面发生了太多事,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要多想……” 他话未说完,芙凌忽然厉声打断了他,“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她这个时候像是一只随时要张口咬人的山猫,何洛不敢激怒她,更担心她胡思乱想,只含糊道:“也是,也不是,你先莫要激动,我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一谈好么?” 何洛几乎是哀求了,在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芙凌对他的主子有一丝憎恨怨言,也许是因为与她相处地时日长了,他并不如之前一般抗拒她,他心里不知何时竟隐约期盼着她能一直相伴他的主子左右,虽然主子不愿与她相认,可他心里的期盼却从未减少一分。 “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始至终你们都在骗我,都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芙凌愤然道,她睡得迷迷糊糊,脑子虽然晕沉,可终究醒了过来,何洛与这老妇人的说话声很小,可她诧异于在此刻何洛能来此,何洛与老妇人不该那么相熟才对,她不觉间凝神去听,想不到却听到了这般让人肝胆俱裂的话! “姑娘,有话好说。”香生婆急声劝道。 芙凌转过头来看她,“你究竟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隐瞒她什么了,香生婆道:“老婆子乃是玄灵教之人,与姑娘你出自同一地方。” 这老妇人竟知道她曾经身份,她心里一惊,忽然镇定下来又冷笑一声,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老妇人是那云漠的手下,云漠?想到此她心里嗤笑一声,应该说是东方漠才对,想不到她苦苦相寻的丈夫竟然是她曾经从未谋面的主子! “老婆婆,你们演得一出好戏,真是精彩!”她轻声一笑。 香生婆知道她说得是她告诉她和风不在的事,演了那么一出,如今想起来,她自是羞愧,然而当时又有谁预想的道事情会发展成如今模样? “姑娘,老婆子对不住你。”香生婆叹了口气,“老婆子这些日子以来见你消沉如此,早已悔不当初,想必教主也不曾预料到你深情如此,教主一向并不是冷心绝情之人,想必这样做自是心有苦衷。” “你不必再为他说话。”芙凌冷笑道,“这个人已和我再无任何关系。” 她这是要彻底与主子划清界限了么,闻言,何洛不禁急道:““芙凌姑娘,主子那时失去了记忆,他成为和风时是真心待你,不曾欺瞒你任何一事!” 然而不论他再说些什么,芙凌只觉得满满讽刺,和风就是东方漠,是她一心想要脱离之地的主人,她费尽心力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是却阴差阳错的再次与玄灵教的人相遇,甚至成了亲! 她紧紧闭上眼,脑子里现出和风温柔浅笑的模样,心下一阵涩痛,她是真的在乎他,想要与他过一辈子,可是她的和风原来只是一个虚幻,当一切回归真实,和风便离去了,其实他们说得也对,和风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会担心她心疼她的和风变成了想起一切的东方漠,他变换身份接近她,看着她苦苦寻找而无动于衷,在他们的眼里,她那么可笑,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什么衣冠冢,什么受伤落崖,都是假的,既然有心摆脱于我,何必费那么大功夫,你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我从此不再寻找和风,彻底与和风,与那东方漠无一丝纠葛。”芙凌秀丽的面容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寒霜,“我做够了傻子,自是不会再让东方漠失望,放心,我遂了他的意,告诉他,此生芙凌都不会打扰于他!” 第32章 心事 芙凌的愤怒让何洛心惊,他看着她眸中冷光,想解释什么可又无从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愤然离去。 香生婆叹息着摇头,她本是不忍心看着这芙凌姑娘这般痛苦,可世事无常,想不到如此巧合竟让她知晓其中真相,罢了罢了,她本就是一个外人,不该再插手这件事,这姑娘与教主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却解决吧,香生婆颓然地走进屋子未再出来。 何洛一个人站着,眼看着芙凌的身影即将消失不见,他咬了咬牙,像是决定了什么,蓦地跟了上去。 何洛轻功乃是一绝,行路无声,身如魅影,想要跟住一个人自是不难,他紧紧看着前方芙凌的身影,同时快速拿出一张纸写着什么,待写完后将纸条装入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紫色小瓶中,而后将紫瓶随意往空中一仍,只见刹那间一只白鸽不知从何方飞来眨眼间便用爪子抓住了紫瓶,双翅高振,飞入天际。 此刻天已大亮,街道之上行人往来不绝,摆着各色货物的街摊前摊贩高声吆喝着,见芙凌经过更是卖力叫喊,然而芙凌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脚步不停,摊贩还想挽留,待看清芙凌神色后蓦地闭上了嘴。 芙凌秀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双眸子森冷的可怕,她走得极快,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不断回旋在耳内,和风便是东方漠,东方漠一直在欺骗她,东方漠制造了和风已死的假象…… 她的脑袋一阵阵闷疼,一直以来她想要寻找的人就在身边,可是那个人却眼睁睁看着她苦寻而无动于衷!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相公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由撕心裂肺的痛苦转而变成震惊愤恨,短短时日她受到的震撼一次强于一次!忽然之间她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站在原地。 还是不愿去相信,她与和风生活了整整一年之久,他们朝夕相对,甚至曾经孕育过孩子,那么真实的日子历历在目,可是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样! 到底什么才是真! 她不要听他们所说,她要亲眼去看一看! 猛地,她向后跑去! 何洛看着她忽然改变了方向,不敢耽搁,忙又暗中跟了上去,现在的芙凌是一只受伤的戾兽,他不敢让她有丝毫不快,只期盼着她心中的伤痕不要那么深刻,也许只要他再努力努力,她还会变成那个会对着他笑的芙凌。 他一路跟着她,直到看到她站在和风的衣冠冢旁不由一惊! 她忽然蹲下身子,一下一下用手刨开那些泥土,他看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土坯,神色是那么决然炽烈,她似乎不知疲倦,他没有看到她停歇片刻,泥土脏乱了她飞扬的衣衫,清风中她始终弯着身子,固执的疯狂。 终于她止了动作,一瞬间,何洛看到她的身形一动不动。 他紧紧盯着她,她的面前除了脏乱的泥土再无其他一物,这里没有何洛的任何衣物,香生婆曾对她说这里埋葬着和风的衣衫,她是在寻找那些么? 她想证明什么?! 何洛小脸肃然,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恐惧,她现在死心了么,会恨他,恨主子么? 果然什么都没有!芙凌脑海中一刹那空白一片,她听到的那些不是幻觉,没有和风,没有云漠,从始至终她遇到的只有东方漠!想方设法欲摆脱她的东方漠! 她颓然的歪倒了身子,怔怔看着那空荡荡的衣冠冢,什么都是假的啊。 她神色凄然,久久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何洛终于看到她站起了身,然而她的目光却是一片空洞,似没有任何留恋一般,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心中一惊,到底是有多大的绝望她才会有这种神色,他默默跟着她的步伐,足足一天,她的脸上始终平静的可怕,他不禁着急起来,只希望主子能尽快收到他的信。 白鸽毕竟训练有素,飞行极快,信到达东方漠手中之时不过才过了两个时辰。 自从回到玄灵教他便总是习惯一个人待着,偌大的大殿之中静谧无声,他高坐于宝座之上,神态清贵冷然,然而想起刚刚看到何洛带来的消息,纵使面色再平静,他的心却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终究,她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女人平白闯进他的生活,他本就该毫不迟疑地将她赶出他的视线,然而如今待真正做到了,他却又解释不清楚为何心底总会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涩然。 脚步声在大殿之内响起,他轻抬眼膜,眼角一颗红痣艳丽如血。 “属下见过教主。” 曲松的神色之中隐约带了些喜色,能让曲松开怀的约莫都是极好的消息了,他本该高兴的,然而嘴角却始终带不出一丝弧度。 “曲长老有何事?” “回禀教主,疏影来信已到,她已成功接近林净尘,此刻正在与那林净尘去往盟主府的路上,疏影行事一向谨慎,待之到林远棋身边,想必对我们的大计助益不少。” 东方漠面色淡然,“林远棋既然能做到武林盟主的位子上,其人心机必不单纯,疏影虽然机敏,但仍不可大意,告诉她这段时间先不要有所行动,待过一段时日再行事不迟。” 曲长老点头道:“教主所言极是,属下这就传信于疏影。” 东方漠闭上眼摆摆手,“长老去吧。” 然而曲松脚步未动,只看着东方漠,忽然道:“教主有心事?” 东方漠睁眼看他,曲松的眼力一向犀利,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关注芙凌之事,然而终究失败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却还是让曲松看出了端倪。 竟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么? 他扶着座椅的手微微用力,却道:“那功法太过深奥难以悟透,本座炼至第八层后再无进展,心中难免烦闷罢了。” 闻言,曲长老眉头轻皱,“教主深究功法本乃好事,可切勿急功近利,那林远棋睿智多谋却也只练得第七层,教主能在短短几年内参悟到第八层已非常人所能,再者夫人在世时属下也曾听夫人说过越至末尾那功法越难参悟,练功一事无需着急。” 曲松说完,也不知东方漠听进去没有,只见他微揉着眉心摆摆手,“曲长老费心了。” 曲松见他神色疲倦只当他是累了,本欲再道无意中听夫人提起过欲练这功法直至最后一层便要抛切情爱,心无杂念,然而想到之前在芙凌一事上已令教主不快,且教主也与那芙凌再无瓜葛,想来对那芙凌并无多少情意,教主一向是有分寸的,他不好再打扰于他,行了礼便躬身退下了。 曲松走后,东方漠久久坐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见他摊开了掌心,上面赫然是何洛写给他的信,何洛年纪虽小然而行事一向稳重,因而他可以放心将一些事托付于他,然而如今他的字迹潦草狂乱,可见他写下这封信时的慌忙。 能让何洛如此忧急,芙凌如今到底是何心态,东方漠心底突然生了一丝止也止不住的疑虑,芙凌她此刻在想些什么,知道了那些真相,她究竟会怎么看他?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控制不住,就像在他心底生了根,让他再无心于除她以外的任何事。 他心里一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然而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怔愣片刻,他忽然提笔,明明知道不应该,可自从知道她知晓所有的事以后,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只想知道如今有关她的一举一动,他唤来白鸽,看着白鸽带着他的亲笔书信飞出殿外,屋内早已没了白鸽身影,然而他却久久看着白鸽消失的地方,神情仍然一如往日一样冷峻无比,然而心里早已变了模样,只剩茫然一片。 白鸽很快便出现在何洛眼前,此刻夜色已深,芙凌歇息于林子里,他潜在不远处的树上悄然看着她。 好在月色皎洁,借着月光,他清楚的看到主子的字迹,主子让他看紧芙凌,随时向他汇报芙凌动向,他心里诧异,可却隐约中带了丝高兴,主子这么做,终究是在乎芙凌姑娘么? 何洛收好书信,再次抬眸向芙凌所在方向看去,然而目光之处,却没了那个人的身影,他不觉一急,不过短短时间,他便将她看丢了?! 正欲飞身查看,忽然之间一道极冷的声音传进耳内。 “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第33章 迷思 何洛从树上一跃而下,“芙凌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芙凌冷冷盯着他,“我要去何处,想必不用知会何洛小公子。” 何洛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她,然而她神色太过森寒,不觉他顿住了步子,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他话说完,耳内便传进一丝极轻的冷笑,“担心我?你和你的主子只不过是将我当成傻子一般耍得团团转而已。” 闻言,何洛抬头看她,忙解释道:“不是的,芙凌姑娘,主子没有那么绝情,他其实也很在乎你,你难道没有想到为何主子回了教内而我还留在这里么,是主子下的令,他让我时时帮衬你,他想护着你!” “护着我?”芙凌道,“何洛,这话听着一点也不笑。”说着,她的眸子像是浸入了寒潭一般,脸上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带了丝愤然,“东方漠是想监视我罢了,他一开始接近我难道不是想要图谋什么,他如今离开了这里,可是他需要眼线,说着是要助我,实则是想要控制我的行踪罢了。” 如今再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了,然而她的问话却又让他哑口无言,毕竟他和主子一开始的目的的确不那么单纯,何洛摇了摇头,只颓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嗤笑了一声,显然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谈话,只看着她,眼神凉薄,“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人。” 何洛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你杀了我吧,你如今正在气头上,主子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 他话刚说完,一股凛冽的杀意直冲而来! 下一瞬,他看到她蓦地眸子一冷,手下一个动作,那柄插在她腰间的短剑便猛地脱了鞘径直向他飞来! 她是真的起了杀心! 何洛一个旋身忙避了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却似乎没有看到他受伤了一般的神情,只面无表情的道:“你走还是不走?” 何洛紧紧咬住唇不说话,就那么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轻声道,“你是真的讨厌我了么?” 他小脸满是委屈之色,月色下眸子渐渐泛红。 芙凌沉默的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何洛,我不欠你们主仆什么。” 是啊,她没有亏欠他们任何事,反而是他们对不住她,当时看着她苦寻和风而无动于衷,那是因为还未将她放在心上,后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她当成自己人,可是主子此次前来接近于她乃是有计划在身,主子未发话他便不能道破,是他们欺瞒了她。 “你会恨我和主子么?”他轻声问她。 “我不恨你。”芙凌看着他,“只是不想看见你。” 何洛看着她转身离去,幽密的林子里,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忽然间,何洛神色一肃,极快地折了片叶子向空中掷去,叶子由内力所发,越过树梢直冲天际,只不过眨眼之间便见一只白鸽不知从何处飞来。 何洛站在林子里没再往前一步,芙凌盛怒之下必是不待见他,他不能再激怒她,然而主子的令却不能不执行,他不能去,便由白鸽看着她。 想到芙凌对他冷淡的神色,他心下一凄,顿了良久,终是旋身一跃,出了林子。 林子里只有她的脚步声,身后再没人跟来,芙凌一步一步走地很慢,东方漠既然派何洛跟着她,此刻她赶走何洛,他势必不会罢休,不过无所谓了,她只想图片刻的宁静。 也许是十几年来效力于那玄灵教暗卫部的缘故,她极喜欢一个人待着,暗卫部是一个充斥着血腥的地方,曲松对他们的训练极为严苛,他们自小便被曲松挑选进来,在那里他们没有同伴,所有的人都是竞争者,弱肉强食,没有人可以放下防备来交心,以往每执行一个任务后她便喜欢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次次的杀戮让她对这里深恶痛绝,可是每个人体内都被曲松下了蛊毒,没有人敢离开。她费尽心力的脱离了那个地方,可一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却再也改变不了。 她慢慢蹲下身来,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眼前黑暗一片,脑子里一遍遍闪过和风的脸,他总是温柔的笑着,纯善的像是一张白纸,心里猛地一痛,这么单纯的人为何会是玄灵教的教主,那个她一心逃离之地的主子!她与和风曾那么亲密,她的手轻轻触摸到腹部的位置,这里甚至曾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多么让人讽刺的相遇! 温柔体贴的和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她久久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夜晚的山林只有枝叶在风间沙沙作响,漆黑的林子里幽暗一片,只余斑驳枝影摇摆跳跃。 连日来接二连三的震惊盘旋在脑海里让她头晕的厉害,脑子里越来越沉,她靠着身旁的枝干昏沉之间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凉意盘踞在小腿之上,湿凉之意不断向上蔓延,她不觉动了动手臂慢慢睁开眼来,昏暗之间只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小腿往上爬,她这一番动作似乎让缠绕在腿上的东西受了惊,猛地发出嘶嘶声响,她腿上蓦地一痛,随即便见有什么东西伸直了躯干,三角状的头部暴露在月色之下,甚是骇人的大嘴之中吐着猩红的信子,微躬着身子做出了攻击之态。 她只怔怔看着,似乎忘记了躲避,在那利牙咬上胸口的一瞬间她嘴角竟隐约带了丝笑容,这样也好,就这样解脱罢,再也不会心痛绝望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林子里忽然想起一声鸽鸣,刹那间一只白色的身影扑腾着翅膀从树梢间疾驰而去。 夜色深沉,东方漠蓦地从床榻之上坐起身,刚才睡梦中忽然一阵心悸,他摸了摸额上冷汗,怔怔看着。 “教主。” 屋内动静引起门外小厮注意,忙恭谨俯身前来问候。 “无事,退下。”他淡声道。 他抬眸看了眼四周,这里是在玄灵教,不是山下小村那间简陋的屋子,桌上明珠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他再无睡意,披了衣衫下榻。 他径直走到屋角一旁,手下不知按了什么,身前墙面忽然裂开一个缝隙,刹那间一扇暗门出现在眼前,他随即走了进去。 这里是他平日练功用的密室,室内只一张石榻再无其他,他盘腿坐于石榻之上,周身内息涌动,片刻后只见他周身竟慢慢生成一圈白雾,白雾渐浓将他包裹其中,他眉眼未睁,一动不动。 每当他心烦气躁之时他便会来这密室,来到这里会让他暂时忘记外间的一切。 这套功法是母亲家传之物,他少时初见这套秘密闹着要学,母亲却深深看着他,而后将功法秘籍收了起来再未给他看一眼,那时他不懂,只问为何不能学,母亲却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只愿他不做那狠心绝情之人,他不懂母亲何意,母亲便将一个少了半块的紫玉交到他手里。 “漠儿,你若真要学这门功法,便去找到这另外一块紫玉吧,娘不曾习武,只是听你外祖父曾说过紫玉合二为一之时这功法之秘才出显现。” 他一直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后来教内遭逢巨变,母亲义父相继离世,那套功法便由曲松看护,教主离世,人心不稳,他那时尚年幼,曲松为了让他力镇教内众人,在他十岁那年便将功法给了他,此功法共有十式,却一招比一招狠戾,八式之后秘籍之上招式更是隐晦难猜,然而再难参悟他也得练,他的外祖父当时只修得九式便彻底在江湖之上立足,教内逢难,他必须强大。 待东方漠出密室时,外面天色已是大亮,小厮见他出来忙躬身相迎,梳洗一番过后,他摆摆手,淡声道:“都退下吧。” 东方漠看着镜中自己,长发垂腰,一身黑色长袍拖曳在地,镜中的他神色清冷,这模样他习惯了二十年,可如今再看竟有一丝迷惘之感,脑子里蓦地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与他有一样的容颜,不同的是那个人一身青衣,衣衫之上隐约可见几块巴掌大小的补丁,那男子双手轻轻触摸补丁之处,神色温柔,似有无限满足。 东方漠眉心轻皱,最近不知为什么,他时常会记起那段还是和风的日子,然而想起得越多,他越迷惑,和风与芙凌在一起时为什么会有那种笑容?他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努力上扬,可是镜中的自己却仍神色寡淡,他终究与和风是不一样的。 和风,他对于芙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从未深陷于情/爱,可是在想起和风看着芙凌的神情时,他竟莫名的有些羡慕,在他忘切一切之时,他竟然爱上了一个女人,甚至娶她为妻,他与和风明明是一个人,可是他却没有他完整的记忆。 他一开始如此排斥那段过往,甚至对那毫无记忆的妻子生了杀心,可是为什么如今什么都变了,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的生出了一种渴望,那种能让芙凌不远千里寻夫的情/爱到底是什么? 第34章 安抚 东方漠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茫然,然而一声鸽鸣传来却蓦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这白鸽是他与何洛通信之用,他忽的心下一紧,难不成芙凌又出了什么事端?待他看清信上所写内容后猛地神色一凛! “来人,传曲长老进来。” 他声音寒凉,门外侍人不敢耽搁忙应了声是,躬身跑了出去。 曲松进来时,东方漠正端坐于长椅之上,眼眸轻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松躬了躬身,“不知教主见属下有何吩咐?” 东方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曲长老,本座近日有要事需出去一趟,教内这些日子劳烦长老看顾。” 曲松一惊,教主回来不过短短几日这便又要离开了,他目带疑惑,“可是教外暗线发现了什么要紧之事,教主才这般着急赶过去?” 东方漠却未回他,只是目光看向了一旁桌上的纸条。 曲松微讶,教主书信一向隐秘,绝无留下可能,然而这次公然示目于他,似是并不想避讳于他。 或者是……有意给他看? 想到此,曲松不觉走了过去,同时他看了眼东方漠,却见他毫无反应,只端着杯盏悠悠饮了口茶水,曲松这才拿起了纸条看了起来,待看完,一张脸神情莫测,只紧紧盯着他。 “教主便是为这个女人才要离教?” 他以为东方漠至少会向他解释几句,毕竟他虽然身为教主,但对他这个教养师父一向礼遇,从不摆着教主身份压迫于他。 然而这次曲松却猜错了,东方漠甚至连掩饰一句都没有,只看了他一眼便直接道:“有何不可?” 他声音平静,说得理所当然,似乎这再正常不过。 曲松心里微震,上前一步躬身道:“教主,那芙凌不过是教内叛逃之人,理应该死,是教主一再放过于她,她才有命活到今日,她这样的人不值得教主再三抛下教务,还请教主三思。” 他话说完,忽然之间觉得厅内气氛骤然冷上几分,东方漠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眸子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便是这几眼顿时让曲松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惊惧。 “对于教务曲长老不是一向打理地得心应手么,本座在与不在对于教务又有何影响?这玄灵教有长老处理教务本座一向是放心的。” 东方漠声音听不出喜怒,然而曲松身子却是狠狠一震,他对玄灵教一向绝无二心,可是人都有私心,彼时教主还小,教务自是由他帮忙打理,后来教主渐渐长大,他却没有对教务放手,权利这东西一旦沾染便再脱手不得,而教主也从未提起处理教务一事,他以为教主对此不甚上心,却原来他什么都看得清楚。 “再者,芙凌当初为何会离教,本座不欲知晓,本座也不愿探究长老对暗卫部众人如何训练安置,本座一向尊重长老,从不插手长老之事,那是因为本座信任长老,本座十岁起便是由长老教养长大,长老这份恩情本座不会忘。” 说着,东方漠忽然语调慢上了几拍,他盯着曲松的眼轻声道:“但也还请长老明白这玄灵教教主到底是谁才好。” 东方漠这一番话语气清淡,然而却仍将曲松说得心中一骇,这是教主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拿出教主的身份施压,但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然而东方漠今日的一番话却是给曲松敲了警钟,教主终究不是小时候那个依赖他的无助孩童了,他也不是之前那个可以任意训斥他的教养师父了,如今他面前的人是玄灵教至高位者,是教内最尊贵的人,在听闻他那番话后,他怎敢再如之前那般一样,此刻他是不敢再违他的意的。 “是属下逾矩了。”良久,曲松躬身对着东方漠行礼。 “本座是知道长老的忠心的。”东方漠摆摆手,“今日我便出发,曲长老就不用相送了。” 曲松动了动唇,终于道了一声是,他抬头看了东方漠一眼,他脸色平静似乎并无怒气,心中实在担忧过甚,犹豫再三,他终究开口道:“教主,属下曾听人提起,教主所练的那功法属性极为狠戾,练功之人……” “练功之人抛情弃爱才得功法精髓。” 曲松话未说完,东方漠却忽然之间接了过去,曲松一惊,“教主知晓这其中要害?” 东方漠似乎并不以为意,“本座外祖父练这功法依然娶妻生子,家乐融合,这只不过是胡诌之话长老也信?” 曲松一时语塞,东方漠的话让他找不出任何反驳之地,可细细思量一番才惊觉他话中深意,教主莫非真的对那芙凌生了情? “芙凌之事往后长老莫要再插手,长老一直劳心于教务,其他之事长老便不用理会。”东方漠微抬眸子,深深看了一眼曲松。 教主这话显然在暗示他不能再对芙凌起杀心了,纵然心中不甘,可教主之令不得不从,他到底不敢违背他,曲松拱手抱拳终是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东方漠看着曲松的身影渐渐走远,他闭上了眼揉了揉额角。 随后,像想起了什么,他睁开眼目光慢慢移到桌上那张纸上,平静的表情慢慢变得深沉。 她竟受伤了? 想到她昏迷不醒的模样,他竟觉得心口有一种陌生的异样感觉,他丝毫不想再远离她,他想见她,他摸了摸胸口,这种感觉竟那么的迫不及待。 白日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径直印射在床榻之上。 芙凌醒来后不禁觉得有些刺目,下意识的欲举起双手遮挡双目,然而一侧手臂却丝毫力气也使不出来,轻轻一动便有一股麻痛之感透过手臂蔓延到周身各处。 她微微眯了眯眸,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绑着白布,随后她随意往四周扫了一眼。 入目的是极为简单的卧房,除了一床一桌,屋子里再无其他多余之物,她凝了凝神,侧耳倾听还能听到河水激荡的声音,她的目光慢慢定格在榻上的帷幔之上,只是几处细微的观察,她便知道自己正在那老妇人香生婆的屋子里。 她欲坐起身,然而腿上胸口上皆是一阵剧痛,才轻微的一个动作,她便痛得大汗淋漓。 她看着自己被白布缠绕的胳膊还有一侧小腿,不禁自嘲一笑,她终究还是活着。 胳膊腿脚俱是一阵涩痛之感,她无力的倒回到榻上,虽是性命无虞,可如今却是移动不了一分,这般麻烦受罪,倒不如她长眠地底来得自在。 她用另外一只完好的胳膊一点点将受伤的一侧白布拆开,然而只不过才拆下一圈,便被人忽的制止。 “芙凌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何洛冲到她身前,皱着眉赶忙将白布重新为她包扎好。 她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忽然问道:“是你救了我?” 何洛点了点头,“是我将你带到了香生婆婆这里,香生婆婆对医理一向精通,她救了芙凌姑娘你,姑娘中了蛇毒,那毒物毒性颇大,香生婆婆虽保住姑娘的性命,可姑娘身上余毒却未完全去除,香生婆婆一个时辰之前去山上找为姑娘解毒的药引子,约莫半月后才会回来。” 说着,他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上忽然带了丝怒意,只盯着她的眼道:“以姑娘你的功力,按理说不该被一条蛇咬住,可姑娘身上却是有两道伤口,姑娘能告诉我这是为何么?” 芙凌偏过头去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角,她慢慢闭上眼,似是没有听到何洛的问话,只道:“我不是让你离开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洛微微一怔,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弱几分转而带了几丝尴尬,低下头支支吾吾的道:“我是真的走了……” 芙凌却不语,只是仍闭着眼。 屋子里甚是安静,这陌生的安静让何洛心中不安,芙凌对他甚是疏离,他握了握拳,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沮丧,“我知道我们对不住姑娘,姑娘怨恨我和主子也是应当的,可姑娘实在不该如此轻视自己性命,若不是恰好有香生婆婆,姑娘恐怕就……” 何洛想起当时看到芙凌的情景,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走近时,那条碗口粗的大蛇竟然还缠绕在她身上蠕动,他惊得都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若胳膊和小腿的地方渗着黑血,就连唇色都泛着青紫,他如何见得她这模样,当下便内力一催,将那蛇远远震开,蛇皮开肉绽没了声息,他凑近她触到鼻端才蓦然松了口气,虽然气息微弱但她还活着! 想到当时之景,他就觉得心惊胆战,可细想一番,终究是他们对不起她,“芙凌姑娘,这些日子姑娘就由何洛来照应了,只要姑娘需要,尽管吩咐何洛,姑娘这段时日便好生休养。” 何洛放低了语调,他如今还不敢告诉她主子就在过来的路上,若她知晓,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一切等主子来此后再说吧! 第35章 茫爱 两日的路程,东方漠日夜兼程将之缩短成了一日,他马不停蹄,夜深时分终究赶到了芙凌所住的小院。 彼时夜深人静,何洛早已在院外等候,见他过来忙迎了上去。 “主子一路辛苦。” 东方漠将马绳交给他,脚步不停,径直问道:“她眼下如何?” 何洛自是知道东方漠口中的“她”是谁,应声道:“芙凌姑娘所中的蛇毒还有一部分未清除,因而如今行动不便只能躺在榻上,半个时辰之前姑娘屋内的烛灯灭了,想来此刻该是睡着了。”说着,抬头看他一眼,“夜色已晚,何洛早已备好房间,主子要去休息么?” 东方漠摇摇头,“不了,带我去她门前看看。” 何洛道声是,他侧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脸上仍如平常一般清冷,看不出什么,可何洛却知道主子的性子,若不是在乎,怎会连夜赶来见她,想来芙凌姑娘如今在主子心中分量不轻。 犹豫一番,何洛终究提醒道:“主子,芙凌姑娘因此前一直劳心伤神,加之眼下行动不便,脾性难免不比从前。” 何洛话说得委婉,可东方漠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芙凌必定恨极了他,他脚步顿了顿,眼眸一沉,却什么也没说。 何洛没有再说话,说怨似乎还轻了些,他想到近日见到芙凌种种行径,她那不该说是怨,而是比怨更深,她应该是恨吧,恨主子,也恨她自己,所以不愿提到主子,也不去在乎她自己性命。 何洛将东方漠带到芙凌门前便退下了。 夜风冷冽,长发拂过东方漠俊逸的脸颊,他久久站着,身上大氅带着夜的寒意在风中飘然扬起,他一动不动看着芙凌的房间。 她就在那里面,可这一刻,他却忽然失去了打开那屋门的勇气。 他离开之前是亲眼看见芙凌得知和风离去的悲痛,那时决然的离开,如今在一切掀于人前时他来见她都是一种对她的伤害,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离去之后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他知道她定是怨恨极了他,也许并不想再见到他,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高挂天际的明月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一人一影久久不动,树枝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只看得见他一双眸子深晦似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向前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极轻,走在屋内一丝声音也没有,屋子里甚是安静,凝神细听,他隐约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 他走到她的床榻前,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眸色里,即使已经熟睡,她的眉头依然紧紧皱起,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眼角似乎有丝湿润。 他在她床榻之前坐下,伸出手将她眼角水滴轻轻抹去,而后静静的瞧着她。 他盯着她熟睡的面庞,即使粉黛不施,她的脸依旧清丽脱俗,月光之下,他能清楚的看到她根根睫毛在眼角投下密长的阴影,如此肤白素雅,她确有一副好相貌,然而他见过的漂亮女人不在少数,为何偏偏对她上了心。 他目光移到她细嫩的脖颈之上,那里如此脆弱,只要他轻轻一握便可轻易了结她的性命,可若仍在从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可如今他却再也下不了手。 她睡得极不安稳,被子不知何时已滚落到了一旁,他皱了皱眉,轻轻提起被子将之重新盖在她身上,动作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许是这一番动作让芙凌有所惊觉,他看到她眼眸动了动,就有睁开眼来的趋势。 屋子里昏暗一片。 芙凌慢慢睁开眸子,借着月色屋子里并不完全漆黑一片,在暗卫部十几年的训练使得她的警觉极高,她凝眉细看,手不觉握上腰间短剑,然而屋子里一如当初,并不见异常,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她向一旁看去,窗棂半开,只听得见外间风声偶鸣,她看着那窗子片刻,忽然眯了眯眼,轻甩衣袖,眨眼之间半开的窗子忽然“砰”得一声关上。 她重新闭上眼,在漆黑的屋子里再无动作。 窗外,东方漠静静站着,她与他仅仅一墙之隔,可再见面却似乎难上了许多,他慢慢低头垂眸,屏息凝听她清浅的呼吸声,一如她就在身边。 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的时候芙凌慢慢睁开眼来,她撑着手臂欲坐起身子,然而却始终坐不起来,受伤的那条腿依旧不能移动分毫,只要稍微动作,带着麻意的刺痛感便猛地袭来。 疼痛很快便让她的面颊上生出点点汗滴,她咬了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床头挪动,然而终究腿脚不便,她猛地从床榻之上跌倒下来。 房门很快被人打开,她背对着门口,摔下去的力道让她紧紧蜷缩着身子仍抵抗不了疼痛,在被人抱起的一瞬间,她猛地身子一震! 除了和风,她不曾再与别的男子有过接触,然而如今这个怀抱却是那么熟悉。 来人的怀抱很紧,将她稳稳的固定在怀中,她指甲紧紧掐着手心,直到感到掌心一片湿濡才慢慢睁开眼来。 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他依然那么清新俊逸,眼角旁妖娆的红痣熟悉的让她几乎想流泪,她曾与这面孔的主人共同生活了一年之久,他们曾是那么的亲密,然而这张面孔她却几乎有半年未曾见到,她曾是那么的想他! 她死死盯着面前之人,紧紧咬住苍白的唇,很快唇齿间便溢出一丝淡淡的殷红,抱着她的人眉头一皱,伸出一只手臂将她下颌捏起,她被迫张开了口,随即便见那人俯身向她唇畔吻来。 他闭上了眸子,神情专注,他的吻似有千般温柔,冰凉的唇与她唇齿相接,他轻轻舔舐着她刚才唇上咬破的伤口。 她眼眸发红,被他按在怀中,她动弹不得,她眸子里无尽的寒意越来越浓,蓦地,她扬起一只手狠狠向着他脸上扇去! 不过刹那间他动/情之色不再,忽然睁开眼膜,他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在她手掌落在面庞的前一刻伸手将她挡住。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臂,道:“你累了,我送你上榻休息。” 随即,他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芙凌看着他一声冷笑,“怎么,如今敢以真面目示人了?你就不怕我看了你这张脸后再纠缠于你,你不是想摆脱我么,这会儿难道又转了性?” 东方漠坐在她榻前,无视她眼底的厌恶,只伸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轻声道:“我没有想摆脱你。” “可是眼下我却不愿意见到你,还请公子出去,不要让芙凌污了您的贵眼。” 东方漠轻叹了口气,“芙凌,是我对不住你,你喊我名字即可,唤我公子却是疏离了。” “喊你名字?”芙凌眼底露出一丝讥讽,“芙凌是该喊您和风还是云漠,抑或是东方漠呢,公子身份太多,竟让我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轻垂眸子,随后迎上了她的目光,“你我早已成亲,便唤我相公即可。” 她却像是忽然被击到了心里最疼痛的一块,他此刻面目平静,似是已经忘记之前如何拒绝与她相认,怒意与深入百骸的痛楚滚滚而来,他这般平静的面目在她看来却是如此残忍。 “我早就没有相公了!”她蓦地身手指向门口,恨意让她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滚!” 他定定看着她,颀长的身子却未动分毫。 她眼眸通红似血,却睁大眼睛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尤其是在他面前,“东方漠,你如此戏弄于我,真当我芙凌好欺么,从你记起了从前的一切开始,和风就已经不存在了,你以假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想与我再有丝毫瓜葛,我苦寻和风,而你从始至终袖手旁观,甚至假说助我寻夫,通通是你别有用心的借口!” 东方漠低垂了眼眸,似是在想什么,没有再看她。 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见他放于榻上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想起过往一切,她一瞬间只觉肝胆俱裂,心如刀绞,和风给了她不曾感受的温情,可这温情终究是虚幻一场。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愿再见他一眼,再见一眼,只有无尽的心累与愤恨! “我随了你的愿,此后再与你无一丝瓜葛,你仍旧是高高在上的玄灵教教主,而我只不过是叛教逃离的小小暗卫,芙凌不敢高攀于你,你若要芙凌这条命,便尽管拿去。” 屋子里静谧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轻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芙凌,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她的手忽然被他握在手心,“以东方漠之名。” 在她冷冷的注视下,他轻声道:“你自是不相信的。” 第36章 表心 如今不论他再说些什么,她恐怕都不会再相信于他。 她的目光毫无动容之色,只有无尽的冷意,他心中一顿,眼下这般局面,并不是他想要的。 然而,他从未刻意讨好过女人,对于情爱一事他此前更是一窍不通,当初对她所做的一切造成了今日她对他无尽的愤恨,面对一个怨恨着自己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所喜欢的,他只觉迷茫。 “芙凌,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芙凌冷冷一笑,秀丽的面容上满是嘲讽,“东方漠你如此又是有什么目的大可明说,何必如此低声下气。” 他生命里的二十年何曾有人对他如此不敬,能对他这般极尽嘲讽之色,除了她再也没有他人了,可终究是他负她在先,对于她的冷言冷语他并未生气,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声音不觉温柔了几分,“你如今中毒在身,不宜动气。”说着低叹一声,“对于当初,我很后悔,我对不住你。” 然而入骨的伤害一旦形成,又岂是几句道歉即可抹去,他知道眼下要让她原谅恐怕不易,可既然下定决心离教见她,他又怎能允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在冰封之下。 他一再的道歉抚慰不了她的伤痛,她狠狠盯着他,“东方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她直视着他的眼,忽然一把甩开他的手,“那些日子不断有人欲刺杀于我,你以为我不知他们是谁人手下么,你不止想摆脱我,更想取我性命!” 当尘封的伤口被血粼粼的撕开,她竟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只觉一阵畅快,“你想杀了我!” 他沉了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眼眸之中带上了少见的伤痛与无奈。 她说得都是事实,他无言以对,那时她对于他来说仅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于她的感情他并未想起丝毫,他默许了曲松对她的杀意,几次几乎让她命丧刀口,如今想来只觉一阵后怕。 可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无论她再恨,他只想让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心意,他抛下在人前的尊贵,声音里不觉带了丝祈求,“芙凌,那些都过去了,忘记好不好,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我就后悔了,那次在客栈里我便明白只想让你活下去,我若真想杀你,怎会后来救你性命。” 然而纵使他解释再多,面对他,她都不能一如当初。 她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面上带着不可掩饰的疲倦,“东方漠,你走吧,什么也用说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日子她所受的煎熬,可在明白自己心意以后让他放手却是不可能,她紧皱着眉头,看着她眉心处深深的皱褶,他欲伸手将那皱痕抹平,可如今她的疏离让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就怕惹得她更加不快,他问她,“你真的再也不相信我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回道,声音没有经过一丝犹豫。 她仍然闭着眼,似乎多看他一眼都觉厌恶。 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东方漠张了张嘴想要再解释什么,可她终究什么都不愿再听了,他站在她榻边看着她良久,终于转身出去了。 何洛就守候在门外,见他面色不佳,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而又看了眼屋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你说她喜欢吃些什么?” 何洛一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芙凌虽然与他们同处一处客栈几月余,可那时她急于寻找和风对于吃食一向不讲究,客栈里送上来什么她就吃什么,因而至今他也没有看出她的喜好。 何洛不知为何自己主子如此一问,可下一瞬又听东方漠道,“她如今身子余毒未清,还是宜用些清淡的好。”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何洛,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转身向一侧走去。 何洛怔怔看着他,待反应过来才知道主子走得乃是通往膳房的方向。 东方漠一走,芙凌便睁开了眼,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再为他流下一滴眼泪,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眼框此刻酸涩的厉害,她轻轻闭了下眼,泪水不觉溢出了眼眶。 即使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可他终究不再是他的和风了,和风纯善的没有一丝杂质,可他不同,他是东方漠,是心里装着万千算计的东方漠,他与和风是完全相反的人。 她目光茫然的看着榻顶,心里空荡荡一片,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知何处何从的感觉,她身处玄灵教中十几年,虽然从未与东方漠谋面,可却清楚的知道教主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不会再犹豫,他从来都清楚的知道要的是什么,一旦下定心意,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次前来,他必是心中有所考量。 她猜不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正思虑间却见关上的门被人轻轻打开。 他手里端着食盒,见她看过来嘴角带上一丝笑容,“时候不早了,想来你也饿了,我知道你喜欢清静,这院子里除了你我与何洛再无第四人,何洛还小,对于吃食一向是饭来张口,前几日的饭食皆是从外买来,外头食杂,你身子还未康复不宜多食,我会得不多,幼时母亲还在时见她给义父熬过清粥,今日就依样画葫芦也做了一碗,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他将粥端到了她的面前,目光里带着温柔,“吃一些吧。” 芙凌有些愕然,在她的记忆里,传言高高在上的玄灵教教主常年眉目冷峻不苟言笑,那个人尊贵的像是从不沾染世间尘埃,可今日他却端来了自己做得膳食,清粥透着香气,他的手还伸在她的身前,可她却久久没有伸过手接去。 他的面上看不出怒意,只是将碗筷放到了一边,“这清粥还有些烫,冷一冷再吃也是好的。” 她低垂的眸子看向了他,只道:“你出去。” 他的目光里没有喜怒,却是依言站起了身,“嗯,那我就出去了,这粥不要放太久了,凉了对你胃不好。” 他走到门外,看了她一眼而后替她关上了门。 他的配合顺从让她只觉无力,似是有一种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许是清粥香气袭人,她的肚子咕噜轻鸣,她一向不是一个扭捏之人,既然饿了,放在眼前的食物当然会吃。 她端起碗筷将粥一勺勺送进了口中,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一丝涩痛。 才刚吃完,门蓦地被打开。 东方漠像是算好了时辰一般进屋,他动作自然的收拾起她放在一边的勺碗,而后走到门口将之交给了何洛。 何洛一向心思通透,接过东西随即转身离开,走时不忘关上了门。 “你该出去了。”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芙凌皱眉道,神色之间完全没有吃人嘴短之意。 东方漠轻声一笑,“你一个人在屋里终究寂寞,我留下来陪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她冷声道,见他向她走来随即又道,“不要靠近我。” 她的声音中带着厉意,他果真不再靠前,在她对面椅上坐了下来,只是眉眼间神色暗了暗。 “芙凌,我们要一直这样么?”他目光中带着无奈的哀色,“那时我离开你回到了玄灵教,可不知为何每个夜晚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想见你,可却又觉得惶恐,我从未对一个女人有过这种感觉,这让我很陌生,也让我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向一个人完全剖开自己的心,“我没有了身为和风时的记忆,却偏偏脑子里有你的影子,我忘记了一切却记住了你这个人,你是我的妻子,可是我的脑子里却没有一丝我们的过往,芙凌,那时我很迷惑,我对你很好奇,想接近你看看能让我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可是你的身份太过特殊,你偏偏是玄灵教叛逃之人,你对玄灵教知道的太多,取你性命对我对玄灵教而言才最为有利,所以我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决定。” 他转眸看向她,目光深沉如海,“后来来到你身边原本是为寻找一样东西,可相处越久,却再也不想看到你受一丝伤害,那次你被那刘大头等人掳走,我第一次竟生了忧心,不知不觉,和风对你的情竟在心中重新生了根。” “芙凌,一切就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没有她的因允他仍不敢冒然靠近她,哪怕此刻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彻底诉说自己的心意。 第37章 恼意 东方漠静静的看着她,在她面前他掏出了心底最真诚的话,然而芙凌不知何时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他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屋子里静谧温宁,对于他的肺腑之言,她并没有回应,也许她是不削于理会,他自嘲一笑,要让她短时间内接受他的确颇难,他愿意给她充足的时间。 他没有再出声,只是盘坐于一旁宽椅之上,闭上了眼眸。 房间里良久无声,芙凌慢慢侧过了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两手端放于膝,周身白雾弥漫,内息涌动,显然是正在修炼功法。 她眼眸暗了暗,这功法一看便是内劲极为雄厚,他的功力似乎比她所见更为深厚,即使出了玄灵教他依然勤于修炼,如此急切,似乎并不寻常。 似是才察觉她在看他,围绕在他身边雾气渐渐消散,他睁开眼来正好迎上她清明的眸子。 东北漠对她微微一笑,“此乃我母亲一族传至而下的功法,之前我便是在练到第八式时走火入魔失了记忆,这才遇见了你。” 她收回了目光道,淡淡道:“我对你的事并无兴趣。” “我知道。”东方漠静静的瞧着她,可即使她此刻再冷漠,他却也想让她了解他的一切。 他们之间沉默总占多数,可他却丝毫没有尴尬之意,并未离屋。 及至午膳时分他才离开,过了片刻给她端进来香气四溢的饭食,她对于食物来源兴致缺缺,然而他既然送来她就会吃,如今她身边只有他,她不会矫情地让自己去饿肚子,她什么也没问仍是吃罢他来收拾。 之后东方漠便如之前一般仍留在屋内陪着她,她赶不走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 她如今腿脚不便,自是不能出门,闲来无事只能睡在床榻之上小憩,而他仍端坐于榻,闭目练功。 一卧一坐,到是相安无事,互不影响。 然而她睡得并不安稳,屋子里越来越闷热,她睁开眼向外望去,半开的窗外,天色阴沉,看不到一起阳光。 她不觉皱了皱眉,这天色恐怕过不了多久要下雨了。 下雨前夕屋内湿热,没过多久,她身上便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余毒未消,她的身子不比之前,只觉得连出得气息都滚烫无比,她用手抹了抹额头,刹那一手的汗滴。 闷热非常,她在踏上辗转反侧,而他却一如既往,安静的端坐,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困扰,她向他看去,他面色平静,仍是清爽的模样,没有一滴汗水渗出。 她身上越来越黏腻,虚汗不断从全身渗出,没过多久竟开始头晕目眩,脑子昏昏沉沉,在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他睁开了眼,下一瞬他向她奔了过来…… 身子甚是舒爽,清凉的湿意一遍遍扫过她全身,她不觉睁开了眼,然而不过刹那间她便猛地瞪大了眼。 东方漠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距离近的让她在他清澈的眼底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他的眼眸之中有一片雪白,她讶异的看着自己,圆润双肩□□在外,胸口以上没有一丝衣衫遮盖,余下倒是用被子遮住了,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此刻是未着寸缕,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块湿了的帕子擦着自己的脖颈。 “你醒了。” 东方漠面上带着一丝微笑,温良无害的熟悉模样让她几乎以为回到了以往在山下小乡村的日子,她似乎又看到了和风,那个当初单纯如一张白纸的男子。 他目光中带着关切,她怔了怔,然而很快便清醒过来,她极快的将被褥盖在自己身上,仅露出一张脸来,羞恼让她满脸绯红,她怒斥道:“东方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何逾矩之处,“之前热气逼人,你出了一身的汗昏了过去,这乃是中热之症,我便用水给你擦了擦身子以去热气。” 然而她此刻连耳朵都红透了,“即使如此,可你难道不知男女有别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咬了咬唇,终是说道,“脱我衣衫?!” 他的神色却甚是无辜,“芙凌,我们毕竟是成了亲的,夫妻之间用不着如此生疏。” 她只觉得怒意上涌,“我们之间哪里有这么简单,你怎么可以趁我昏倒如此行事!”见他眉目微蹙,似是极不认同她所讲,她咬牙道,“多谢你救了我,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此处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市集,在那里寻来一个妇人恐怕并不是难事!” 她满脸不满,似乎认为他的行径过于小人,然而那时见她昏倒,他只觉心急,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他人,他想了想,道:“芙凌,你是认为我占了你的便宜?”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想法,可他如此正大光明一说,且是如此坦荡的神色,反而竟不知让她如此应对。 她闭了闭眼,他既然已经这般做了,该看得已是被他看了个遍,她此刻再说又有何用,她终是说道:“你出去。” 东方漠却未动,只是看着她,眼眸低垂,并未言语,神色之间竟似乎带了一丝委屈之色。 自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在她印象之中他就该如传闻中所说眉目肃然不苟言笑,可眼下他露出这般神色着实让她诧异,她浑身赤/裸,不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再与他有口舌之争,只好从被子中伸出白皙双臂,一把推开他。 他触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 “多谢你打来水,我自己梳洗就够了。” 她态度坚决,并未抬头却看他,耳边似是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便闻脚步声起,门被打开。 他终是离开了屋子,芙凌松了口气。 终究不能当做一切未发生,在他面前不着.寸.缕,她做不到。 身上隐约还有一丝汗气,她确实还需要清洗。水就放在榻前,距离她并不远,她的双臂足够触及得到,她试探着挪动了些许位置,虽然腿部仍然涩痛,但是这痛楚她还能忍受,她侧着身子将帕子拧干一点点擦拭着自己,一个人虽然艰难,但是并非做不到,比起让他相助,她一个人反而更是自在。 她必须侧卧着拧干帕子上沾染的水,然而她本就带伤,长时间的侧卧让她胸口疼痛似乎比之前更为剧烈,她总要为自己的固执给出一丝代价,她咬牙继续擦拭,每次拧宁后便会稍微休憩一会,倒也慢慢将自己清洗干净,汗味儿几乎闻不到,她松了口气,身上清凉无比,她欲将帕子放回盆中,然而却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一个趔趄,她从床榻之上摔了下来。 “咚”的一声,她瞬间头晕眼花。 门很快便被打开,不用睁眼她便知道进来的是谁,如今算来,这是她第二次从榻上摔下了,每次他进来得都那么及时。 似乎他从来不曾远离她,就在她需要他的地方,随时为她鞍前马后。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一丝急切,她感觉自己被他动作极轻地抱着放进了榻上,他的样子有些紧张,目光紧紧看着她身上的某一处。 顺着他的目光,她诧异的看着自己,大腿处此刻鲜红一片,鲜血不断从那条长口子里渗出,看起来颇为瘆人。 她正巧摔在那盆上,在她倒下去的一刻,盆子变成了破碎的几块,尖利的缺口扎向了她的身体。 也许是她的感觉比较迟慢,她并不觉得多疼,只感觉那流血的地方像是有蚂蚁叮咬一般,疼痛并不剧烈,她皱眉看着自己受伤的部位,淡然的重新将被子盖住了自己,在这么敏感的部位受伤,她已经不想对他说什么了,越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赤/裸的样子,却越是事与愿违,他目光紧盯着她不断渗血的伤口,这个时候再与他争辩男女有别,却是显得矫情了,然而似乎她的身体也有意和她过不去,被子刚盖上,疼痛感便铺天盖地袭来,她瞬间痛得大汗淋漓,然而脸上却并表现分毫,只看着东方漠淡声道:“帮我请大夫吧。” 他像是脑子才清明起来,忙大喊一声,“何洛,叫大夫!” 何洛是他亲信,距离他并不会太远,她自是不会好奇他一出声门外便出现何洛的应答之声。 她安静的躺着,入骨的疼痛让她更不愿开口,然而东方漠行事一向果决,察言观色之力更是极高,她不过才微蹙眉头,他便已然猜到她这痛楚恐怕不轻,就见他极快的在她周身大穴一点,蓦地,她痛意减轻不少。 第38章 凉夜 大夫来得很快,何洛找来的是位女医,芙凌向那大夫大致讲明了自己受伤的情形后那大夫便让她掀开被子欲瞧她伤处。 或许那大夫以为东方漠是她亲近之人,遂也没有避讳他,可芙凌显然不以为意,她抬眸轻轻看了眼东方漠,不言不语,然而眼神却代替她传达了心中所想。 东方漠倒也识趣,在与她对视片刻后终是沉默着出了屋子。 那女大夫在她伤口处上了药,细心包扎一番又叮嘱几句才离去,等一切了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大夫一走,东方漠便进了屋,此刻芙凌已着了中衣,闭着眼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伤口怎么样?”他站在床头,轻声问道。 芙凌没有睁眼,面上平静,淡声回答了他的话,“小伤而已,不碍事。” “你不该逞强的。”他的声音有一丝淡淡的责怪,然而话里却也含着温柔,“你身中蛇毒,身子毕竟还未完全恢复如初,需要什么你只管让我去做即可,不管什么我都会帮你,可你如今却将我生分了,这新的伤口本该可以避免。” 他话音落后,她终于睁开了眸子,目光直视他的眼,忽然开口道:“东方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 他微微一怔,眉目里有一丝气恼,“我们不要再谈这些话,你如今好生养身子,莫要胡思乱想。” “这不是玩笑之话,东方漠。”她看着他继续道,“你如今不需要对我如此照顾,我们之间不该再继续牵扯不清。”今日她躺在榻上,他坐于一旁练功,她静静的瞧着他,心里却纷乱一片,与她成亲的是不会武功有着纯善笑容的和风,而彼时她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的脸却只觉得疑惑,他肃然练功的模样对她而言这般陌生,可这张脸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终究是不一样了,她的心已不再如当初那般纯粹,再看着他只能让她心乱如麻,她不能再这么下去。 他们,是时候该做个了断。 他精致的眉眼深沉的看着她,“你果然还在恨我。” 她却摇摇头,“不,我不恨你。”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笑,“不恨我却要与我做个了断,芙凌,我想我已经很清楚的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了,为何你就是不给我一个机会?” 她的眼眸甚是清亮,径直看到他的眼里,“我对你已经没有恨了。” 芙凌的神色极为认真,东方漠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安,他不觉肃然了面庞,“你这话是何意?” 她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他的耳内,白净的面庞上是看透一切的风轻云淡,“今日我想了很多,从当时我与和风第一次相遇到如今你从八千里之外赶来这宅院之内,也许你并没有错,对于在没有记忆之时所娶的妻子终究而言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不该将对和风的感情强加在你身上,要怨便只能怨我们不该相遇。” 她叹了口气,又道:“实不相瞒,初时我是恨你,恨你近在眼前却不相认,恨你门下三番两次欲取我性命,可在听你一番话之后却也想通了许多,我站在自己立场心怀伤痛却也忽视了你的困惑迷茫,娶我终究只是误会一场,那并不是真正的你,对于彼时形如陌生人的我,我不该要求你太多,东方漠,我不恨你了。” 她说不恨却并未让他有任何欣喜,他定定的看着她的眼,“所以,你待如何?” “我们以后互不相干。”她终是说出了他一直担心的话,“既然这一场相遇乃是大错,便是时候让这错误终止了,东方漠,离开这里罢,我们此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她说了这么多,却原来还是要让他离开而已! 他直直的看着她,不言不语,只是眼神阴鹜的吓人。 “你想与我彻底划清界限?!”他良久看着那张秀丽的面容,她的脸上淡然的没有一丝情意。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他慢慢握紧拳头,忽然轻笑出声,“芙凌,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太天真了,不要忘了……”他的手忽然摸上她的腹部,“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你的人都是我的,怎么能与我划清界限?” 浓浓的怒意慢慢呈现在他的脸上,她向他看去,他的面上温柔之色不再,森寒占据了他的面目,她心中一顿,这才是她所熟悉的传闻中玄灵教教主该有的模样。 可他的冷峻并未让她有丝毫退缩,她迎上他的目光,“东方漠,我累了。”回想起当初苦苦查找他的下落,回想起知晓他不再人世的肝胆俱裂,她的心太累了,所以,似乎已经爱不起来了。 他目光带着寒意,却只是看她一眼,忽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芙凌,想让我放手。”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休想!” 后来的几日,他一如既往的来她屋内练功,日日如此,两人再没有一句言语交谈,他不再同她说话,只是进屋之时眼神复杂的看她一眼而后便端坐于榻,他不离开她并无他法,依然卧榻休憩。 这样的相处方式持续了半月之久,他日日见她从不间断,直至香生婆从山上采药归来。 那日香生婆满脸兴奋之色冲进屋内,然而她待在山上时日长久,实在意料不到东方漠也在屋内。 香生婆的背篓上还装着采集的药材,本欲迫不及待将寻到药引的消息告诉芙凌,然而东方漠一个眼神扫去,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香生婆婆随我出去一趟罢。” 东方漠带着香生婆离开了屋子,芙凌并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只是她再次见到香生婆却是在第三日。 香生婆再次进屋的时候手上拿着的已是提炼好的药粉,她将药小心的涂抹在芙凌的伤口之上,为了解她身上余毒,香生婆费了不少心力,芙凌心里感激,在香生婆抹药之时道了谢。 然而香生婆却神色淡淡,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后叹了口气,“姑娘好生歇着吧,莫要再惹教主生气了。” 芙凌微微一笑,问道:“婆婆,我这身子何时才能恢复如初?” 那时芙凌似乎看到了香生婆的眸子微不可擦极快一闪,香生婆并未看她,只是侧过了脸道:“就快了。”然而具体何时,却未明说。 香生婆匆匆出了屋子,此后芙凌极少见到她。 然而芙凌的身子却真的一日一日慢慢有所好转,伤口渐渐察觉不到疼痛,受伤的腿再不像当初一样几乎除了麻痛没有其他感觉。 她欣喜自己正在恢复,然而却又不禁心急,疼痛虽不再,可她的腿却时好时坏,有时勉强能走,然而却不知为何却蓦地无力站不起来,一瞬间就像是腿上的力气被完全抽干一般再不能移动。 时日一长,她渐渐发现了腿上失力的规律,每到白日她的腿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卧身在床,然而只要到了午夜时分她的腿却又会奇迹般的恢复气力。 她诧异于自己腿部变化,却又解释不出这是为何。 她想见香生婆一问究竟,然而却看不到香生婆身影。 白日,东方漠仍然会来她屋内练功,似是与她每日相处两三个时辰已成习惯,他开始跟她说话,话并不多,有时一天下来只有一两句,虽然大多时她并不回应,可他却并不气恼,只是会温柔的看着她的腿,他的面目却比之前柔和很多,甚至有时会带上一些好玩的小玩意放到她的榻上,说是供她解乏。 然而这种日子芙凌却不想再继续下去,他不离开,那只有她走了,特别是在知晓夜间她能行动自如时她要离开的愿望便越加强烈。 这晚,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处宅院。 夜晚,屋内寂静无声。 窗外的明月斜射进来,给漆黑的屋子增添了一丝光亮,她翻身下榻穿好了衣衫,轻轻的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屋外只有阵阵清风拂过,一只白色的鸽子静静的停留在树枝之上,对上她的目光,鸽子似有灵性一般并不害怕,反而扑腾翅膀向她发出咕咕之声,那模样似是在赶她进屋。 她淡淡一笑,并未多想,抬眸看了看天空,明月高照,这个时候他们该是都入睡了。 她轻轻开了门,慢慢向屋外走去,东方漠武艺深不可测,她动作极为小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咕咕。” 那白鸽又在对着她鸣叫,翅膀扇动的似乎越加剧烈。 她越发小心,不觉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晚,你这是要去哪里?” 蓦地,一道寒凉的声音传进了耳内,芙凌身子狠狠一震,她猛地向后望去,却见那屋顶之上,东方漠迎风而已,衣玦飘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是那一双眼眸却像是染上了无尽冰霜! 第39章 迷像 芙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漠从屋顶一跃而下,颀长身影快如疾电,他肩披及至脚踝的大氅,大氅迎风飒飒股起,似是无尽黑幕向她吞噬而来。 “我为何不能在此?”他嗓音平淡,她却愤怒无比。 “东方漠,你监视我?!” “芙凌,哪怕是我一再表明心意,你也要离开我么?”他站在她身前,直挺的身形似是有无形压迫。 他的语气仍然平和温柔,然而直盯着她的眼眸却像是有什么在燃烧,一瞬间让她忽然不敢直视他的脸。 她移开目光,然而蓦地握紧了双拳,像是豁出去一般忽然抬眸直瞪着他,“东方漠,不要再这样了,这一场错误的相遇该到此为止了,何不放过我就此让我离开?!” 他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看着她愤怒的面容,他却一脸平静,摸着心口轻声道:“芙凌,刚才看着你如此着急离开的样子,我其实也想放过你,我想让你顺心如意,可是这里有点痛,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你为何就这么固执呢?”他伸出手触摸她白净的面庞,眼中那似戏谑不再,转而带上了一丝哀愁,“留在我身边不好么,我们重新开始。” 她没有办法当做一切从未发生,侧脸避开了他的触摸,“东方漠,固执的是你不是我,你对我毫无记忆又怎会有爱,你只不过是好奇和风的过往罢了,那个你不曾相知的日子对你来说是不曾体会过的新奇,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探究从前罢了,你不是纯粹的和风,而我也不是当初的芙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东方漠却只是一笑,“是么?”他眸中哀愁之色更甚,盯着她的眼道:“芙凌,你真心狠。” 对于他的话,芙凌却沉默不语。 夜间的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而落,明月不知何时只剩模糊不清的轮廓,四下一片昏暗。 他们良久无声,芙凌抬眸看他,却蓦地对上他直视的目光,也许他的眸子一直不曾从她身上移去。 她只觉得无力,暗自咬了咬牙,蓦地转身向院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来,她心中一松,他是想通了愿意放过她?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他的脚步之声,她脚步越来越快,回想起近日种种,心里终究黯然,但愿此后他们都能恢复如初,再不心痛。 再行几步便是院门,她径直向前走去,始终不曾回头。 然而就在踏出院门的一刻,忽然一阵疾风从她身侧刮过,风沙迷了她的眼,待她重新视物,身前已是他的身影! 他的周身忽然涌起阵阵大风,身上大氅迎风乱舞,她微微一怔,下一瞬已被他紧紧握住双肩动弹不得。 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袭来,此刻被他紧箍在身侧她才惊觉他身侧大风乃是强烈的内息,内息翻滚而来,他飞扬的黑发遮盖了他的脸,她心中一紧,只看到他露在外的眼眸之中竟是猩红一片,犹如地狱恶魔! 她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不觉惊呼,“你怎么……”然而话未说完,他突然倾身过来狠狠吻住她的唇! 巨大的内息从他身上传来,似让她身处一片炙热火海,他力气极大,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张口唇,唇齿间疼痛非常,他的吻强劲的可怕,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动弹不得,他力气之大让她疼痛非常,只能任他唇齿侵入。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身内息渐退,长发慢慢落下柔贴于他的肩侧,她喘/息着看他,他眸中诡异猩红不再,神色之间不复骇人之色。 他静静的瞧着她,眸中竟似有一片迷茫,“你的唇怎么流血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唇上一擦,看着那指上殷红一点,他眉头微蹙。 她惊骇的说不出话,恍然之间刚才见到的那个飞散头发犹如恶鬼的人不是他,站在她面前的始终是眼前这个眉眼间满是人气的他。 “芙凌,不要再离开我,明日我们启程去江南,听说那里风景如画烟雨朦胧,是个好地方,你陪我去瞧一瞧好不好?” 他话语温柔,说着将她轻拢至怀,她却身子一颤,眼眸暗了暗,微不可察暗自伸手伸至他脉间。 刹那间,她睁大了眸子,他的脉息竟是紊乱与平息交替,诡异至极。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目,他看向她,慢慢露出了笑容,目光如水,温柔含情。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却是猛然一抖! 他将她带回到屋内,她脸色惨白一片反抗不得,他带她至床榻之间,蹲下腰身甚至体贴地给她脱了鞋,他给她盖上被子,嘴角一丝笑容不曾抹去,“芙凌,早些睡。” 在她额角轻柔一吻,随后,他走出了屋子,淡然如君子。 屋内只有她一人,然而她却再也生不出离去的心,此刻她已不相信自己能摆脱得了他。 第二日,天明不久,她怔怔的看着榻上帷幕却听房门打开,却是香生婆来到了她的屋子。 这是香生婆消失多日后她第一次再见她,腿脚一个时辰前便再无一丝力气,她躺在榻上问道:“香生婆婆是有何事?” 香生婆手中拿着一只白瓶,走到她榻前,开口道:“芙凌姑娘,你该上药了。” 芙凌眉心一蹙,直直看着香生婆的脸,“香生婆婆这次又想为芙凌上什么样的药,是此后再不能行终身卧榻,还是更甚要芙凌再也动弹不得嗓不能言?” 香生婆一叹,这丫头终究发现了端倪。 看着芙凌防备的神色,香生婆道:“姑娘,老婆子从未生害你之心。” “芙凌知道。”芙凌脸色平静,“若不是香生婆婆施救,此刻芙凌只怕已是丧命在那林间的孤魂野鬼,是香生婆婆您救了芙凌一命,甚至为了芙凌不惜上山劳苦半月之久寻来药引,婆婆看着芙凌的眼中并无伤害之意。” 香生婆松了口气,带着哀愁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姑娘明白老婆子就好。” 然而她话音刚落,只听芙凌又道:“芙凌感激香生婆婆您,可惜香生婆婆终究是那东方漠的人。” 香生婆一怔,“姑娘……” 芙凌神色淡淡,“我知道香生婆婆身为玄灵教之人听令于东方漠无可厚非,眼下我腿脚僵硬不便活动,婆婆只需告诉芙凌,芙凌的腿脚便该是如此下场么?” 香生婆深深一叹,这个时候不愿再隐瞒,“老婆子不能违抗教主之令却也无意伤害姑娘,教主知道姑娘一心想走,可教主舍不得姑娘,老婆子给了姑娘机会让姑娘夜间能行,可姑娘从来都不是教主的对手。” 芙凌面色一变,这么说来她夜间能行……“是婆婆帮了芙凌?” 昨夜她欲离开这宅院便是将香生婆帮她之事暴露在东方漠眼前,她面色一凛,看着香生婆的目光中不觉带了丝担忧。 香生婆却是一笑,似是知道芙凌此刻心中所想,“姑娘不必担心,能以一身武功帮得姑娘,这买卖值得。” 芙凌微愣,“婆婆……”她极为认真的看向香生婆,“婆婆大恩芙凌铭记于心!” 香生婆淡然一笑,蹲下身掀开芙凌腿上伤口,那处受伤的地方已不见黑青,然而淡淡的殷红却在伤口周围久久不散。 香生婆解开白瓶将里面药水倒与那处伤口,“姑娘,此后你的腿脚会行动自如。” 那药水落于腿上只觉清凉一片,一瞬间经络像是活散开来畅通无比,她抬眸看向香生婆,“是他让香生婆婆你这么做的?”说着她抬眸问道,“东方漠就不怕我再逃跑?” “也许教主是有自己的考量罢了。”香生婆看着芙凌的眸子,语重心长地道,“姑娘,不要再惹教主生气了,否则伤人伤己。” 说完,香生婆转身欲离开,芙凌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开口道:“婆婆,芙凌有一事请教。” 香生婆停住了步子,“姑娘请说,老婆子知无不言。” 芙凌的神色却肃然无比,“敢问婆婆,若是一个人走火入魔,那么此人脉息是否会异于常人颇为诡异?” 香生婆婆摇了摇头,“只是会比一般人稍快而已,仍是规律有循不会变得诡异不清。” 想到昨夜东方漠,芙凌面色忽然一白,既然不是走火入魔,那么,他究竟是怎么了? 第40章 秋波 香生婆离开后半个时候,东方漠便来到了芙凌的屋子,“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 芙凌静静站着,并不看他,“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她语气不善,东方漠似乎也不在意,只道:“既是如此,那么现在就走吧。” 他牵着她来到屋外,何洛早已等候在那里,东方漠问道:“路上所用之物都准备齐全了?” 何洛应道:“主子放心,都已备好。” 东方漠点点头,拉着芙凌上了马车。 车帘被拉上,一瞬间只有芙凌和东方漠两人独处,马车不比屋内,他就在那么近的距离,她不愿与他相距过近,将自己身子缩到了一角,撇过头怔怔看着帷裳之外。 “出来一趟,就这么不高兴?” 下颌处忽然被他的手捏住,他轻轻转过她的头,皱眉看着她,“你还是笑起来更美些,这幅愁眉不展的样子不适合你。” 她侧过头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将我禁锢起来?” 东方漠的模样却甚是无辜,“我没有动你一丝一毫,你武功俱在,想去哪里都可,怎么就被我禁锢了?” 芙凌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么我此刻离开,你能无动于衷不派人跟上?” “自是不能。”他笑得理所当然,“我舍不得你离我远去。” 他的强词夺理让她不欲再理会,所幸闭上了眸子靠在了车角,然而只不过片刻,她便感觉到脸上一片温润濡湿,她身子一震,睁眼来看就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笑得光风霁月,俨然偏偏佳公子,可眼下行径却实在让她不耻,他笑着亲吻她的脸,伸过手臂将她一把拢了过来,鼻间气息与她相依,眸光里一片戏谑之色。 “这会儿不装睡了?”他抵着她光洁的额头,唇仍停留在她的口齿之间。 她的双臂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她愤然道:“东方漠,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不到,自然是想与你亲近。” 她奋力挣扎,他却不以为意,只是含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何洛就在车外,他年纪还小,你是想让他知道我们正在做什么么?” 她心中一紧,咬牙道:“你真是无耻。” 东方漠的目光却颇为无奈,“芙凌,我想做君子的,可是那样对你没用,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照样无动于衷毫不动容,既然如此,我何不依着自己心意行事,反正不论如何,你都想费尽心思逃离我身边。” 她紧紧闭上眸子,此刻的心境是极为排斥与他如此亲密,然而却发作不得,只能狠狠咬住唇,然而他却没再进一步,耳边只听一声叹息。 “在马车上,我还没兴趣。” 东方漠松开了她,“看着我时别再露出那副憎恶之色了,我不喜欢。” 马车一路前行,她沉默着未再与他说上一句话,而他却悠然的闭眼休憩,他的呼吸极为清浅,即使睡着依然身姿端正。 她看着他,脑子里不觉思量,此刻趁此离开,会被他发现么? 她拉起车上帷裳向外望去,一路赶车已有两个时辰,眼下经过的这个镇子甚是热闹,他们此刻正要过前方石桥,桥边合欢树花叶茂密,绯红的花朵飘摇轻抚她的指尖,清凉之风淡淡拂来,倒是颇为舒爽。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芙凌眸子一沉,若是此刻跳下去,有几分成算可以离去? 然而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东方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别看了,即使跳入水里,我也能将你捞起来。” 她心下一跳,不觉向他看去,他仍闭着眸,一派熟睡的模样,仿佛刚才清冷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她收敛了心思,慢慢放下帷裳,只是神色之间更冷上了几分。 马车声阵阵于耳,一阵桂花香气散入车内,东方漠慢慢睁开眸子,忽然道:“停车。” 芙凌诧异的看着他,他却微微一笑,“在这马车内几个时辰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处是渝水镇,听说食物一绝,我们下去尝尝,今夜暂且寻处客栈过一晚。” 他拉着她下了车,纵身一跃他忽然摘下身旁高立那桂树枝端的黄色小花。 东方漠笑着将那满是香气的小黄花置于芙凌发间,眯眼细细打量她,眼前女子清丽出尘,发间花朵更显得她似空谷幽兰一般清纯如水。 芙凌轻皱眉头欲将那花朵拿下来,却被东方漠伸出阻止,“我送得东西就这么不待见?” 他将芙凌半拥着向前走去,“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去找客栈。” 芙凌抵不过他,她半靠在他胸前,身形亲密,路上不少人瞧着他们,可他却似毫不在意一脸风轻云淡之色,而她却恼红了脸。 “东方漠,你非要这般么?”她抬眸气恼的看着他。 东方漠轻笑道:“夫妻之间不该生分,他们看他们的,我们不必理会。” 芙凌咬牙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挣扎之间,却忽然听见娇柔之声响至耳旁。 “公子!” 芙凌抬眸看去,却见此刻她与东方漠身前正站着一女子,女子妆容艳丽妖娆妩媚,然而一双含水美眸却直盯着她身旁的东方漠。 “公子,一别多日,画扇竟再次遇见公子,公子近来可好?” 东方漠眯眼打量着面前之人,虽是满脸笑意,然而目光却是冷峻非常,这女人看着有些面熟,然而他却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女子似看出东方漠的疏离之色,神色暗了暗,“公子不记得画扇了?那日公子以一枚金锭得以让画扇赎身,画扇至此能远离天欢阁那烟花之地,公子是画扇的大恩人,画扇一直记得公子从不敢忘。” “哦,画扇?”东方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想起来了。”似在人前芙凌更不愿与他亲近,暗袖之下,他紧牵芙凌的那只手正被她用力挣扎,东方漠只觉有趣,更加用力握住那只柔嫩小手,侧眸去看芙凌,却见她面色淡淡,然而那手却正狠狠掐了他一把,仍在暗自抗拒,他不觉一声轻笑。 他的笑容看在画扇眼里,却只觉得心跳如鼓,画扇大喜,“公子记起来了!”说着,神色间带了丝绯红,“能再见公子实在是画扇之幸,画扇离了那天欢阁后便来此镇开了个营生,日子倒也过得去,这些多亏了公子那日相助。” “你继续你的营生,我过我的日子,那日给你金锭只不过是顺手之事,倒不值得如此不忘。”他一向不愿与毫无兴趣之人交谈甚多,言罢再不看那画扇只盯着芙凌,道:“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去寻处好客栈。”说着,拉着芙凌就要走。 他对身旁女子说话之间似乎带着莫名的一丝宠溺之味,画扇这才将目光看向了芙凌,“公子身边这位姑娘真是生得一幅好相貌,不知这位姑娘是公子的……” 东方漠本欲无耐心再与画扇交谈,然而芙凌却在听闻画扇话后面目似更加不满,她就这么担心在人前与他扯上关系? 东方漠停下了脚步,看着芙凌微微一笑,“她啊,自然是我的……” 她话未说完,芙凌却抢先接过了话,“我们什么也不是。” 东方漠嗤笑一声,却未再反驳,只是眉目间却似带上了一丝寒意。 画扇一怔,然而多年在天欢阁练就下来的察言观色让她知道此刻应不能多问,她柔柔看向东方漠,“刚才画扇听闻公子欲寻客栈,正巧画扇开得营生正是一间客栈,虽说客栈不大,但是画扇却是花了心思布置的,也算精巧齐全,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随画扇走一趟。” 那画扇眉眼之间柔情似水,看着东方漠时更是有一丝娇羞,东方漠神色清冷的看着她一眼,复又看了眼身旁一脸冷漠之色的芙凌,一瞬间他眸中冰冷之色不再,看着画扇时双眼慢慢带上了笑意,“那便劳烦画扇姑娘了。” 画扇脸上喜悦之色再也按捺不住,忙道:“公子有请,画扇这便带公子前往。”她一双美眸只牢牢看着东方漠,似是将他身边芙凌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画扇脚步极快,似生怕东方漠反悔一般,然而即使步履匆匆,仍掩饰不了她一身风情万种,她的妩媚早已可在了骨子里,清风下她长发飘飘,发丝飞扬露出精致后颈,白皙的肌肤似是反着白日的光芒一般让路边男子纷纷痴望。 “这个女人还真是漂亮,不是么?” 忽然,东方漠倾过身来在芙凌耳边轻声道,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芙凌挣脱不了,抬眸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这姑娘频频暗送秋波,这美人恩若是不消受,岂不可惜?” 东方漠却摇摇头,面上笑意更甚,“在我眼里,即便是那日月光华,却仍不及你一分一毫。” 第41章 暗示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随着画扇便来到了客栈。 这处客栈显然是新置的,门前高挂的灯笼依然红的艳丽,即使是在这日落时分但客栈里的生意却未曾清减,两个店小二忙得汗流浃背不停招呼着客人。 画扇眼中闪过一起自豪,她能凭一女子之身孤身来到这陌生小镇,还能将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的确是花了大功夫的,虽然来此的人大多以汉子为主,其中不乏垂涎她美色之人,可这又有何妨,她不再做皮/肉/生意,只需一颦一笑这些男人就能主动将银子送到她的手里这便足够了。 她笑意盈盈的将东方漠与芙凌引至二楼雅间,相比楼下的喧闹这里清净些许。 “公子与姑娘一路辛苦,眼下应是饿了吧,我这客栈虽小但是请的厨子却不敢马虎,厨艺都是拿得出手的,画扇这便让他们上菜,公子与姑娘稍等。” 东方漠及至屋内才放开了暗袖之下牵着芙凌的手,他看着画扇微微一笑,颀长身形与楼下粗糙汉子相比更是显得俊逸高贵,“不急。” 画扇引着东方漠落了座,这才将目光看向这个一直跟在东方漠身边的女子,这女人似乎颇得他看中,论模样气度不像是侍婢,可看着却又与他并无亲密之色,画扇心中暗暗思量,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看姑娘腰挎短剑,似乎也是习武之人,画扇平日最是羡慕姑娘这一类女子,仗义江湖,好不逍遥。” 芙凌淡淡一笑,想起曾经身处暗卫时眸中却带了丝黯然,“江湖岂有逍遥,这短剑上流下多少人的血已经数不清了。” 芙凌神色淡然,然而说得却是事实,那画扇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状似骇然,“是么,也是画扇愚钝,平日见了血都怕,虽说经营着这客栈,可平日厨房却是从不敢进,毕竟手上未曾沾血比不得姑娘。” 这画扇不仅模样艳丽也是个口齿伶俐的,这话中讥讽她岂会听不出,然而对于她对自己的敌意,芙凌却是暗自一笑,不以为意。 画扇说着,眸子向一旁悠然饮茶的东方漠看去,又幽幽道:“画扇看来是无缘于江湖了,不过也罢了,如今有这客栈也是好的,余下所求不多,只愿盼着一良人了结这孤苦无依的日子。” 画扇话说完,她身边婢女便接口道:“姑娘如此貌美哪个男儿能不喜欢,奴婢平日便见好多男子为目睹姑娘风采在客栈内一坐便是一整天的,然姑娘清贵,岂是那些男子能沾染一分的。” 画扇轻轻一笑,“你这丫头也不害臊,我脸都要被你臊红了。“说着却又一叹,“可人海茫茫欲寻一个知心的却是颇难,即使遇见了也要看有没有机缘。” 说话之间画扇目光似水一直似有若无向东方漠看去,然而他却像是不觉,并未回应一二,画扇难免泄气,心念之人好不容易遇见了,又要来个无疾而终么? 她再看眼坐于东方漠对面的芙凌,从进屋开始他们二人并无对话,且这女人从始至终并未看东方漠一眼,即使她明显表现出心悦她对面之人她也并无恼意。 这二人关系着实让她困惑不已。 东方漠与芙凌一直神色淡淡,然而站于他们身侧的何洛却一直轻皱着眉,不知为何这画扇并不得他喜欢,举手投足之间这女人身上总有股风尘之气,那画扇眼眸一直看主子那瞧去,主子一向不喜与女子相从过近,虽然后来遇见芙凌,可主子的习惯除了再与芙凌相处外一直未曾改变,如今面对这画扇言辞明显的暧昧示意,主子却未曾有任何不耐之色,芙凌可以不察觉,可是待于东方漠身边十年的何洛却是明白,主子的不言语不拒绝却是反常至极的,何洛心惊进而更是不悦。 “不是说早就准备好膳食了么,怎么现在还不端上来?” 何洛的突然出声打断了画扇欲继续再暗示的话,即使心里有所恼怒,然而她面上笑意不减,“小公子不急,这便快了。” 东方漠一直无动于衷,画扇暗暗思量是不是自己操之过急了,自从当日天欢阁一别,她一日不曾忘记这个男人,却苦于无处相寻只得在这小镇安居下来,今日一遇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岂肯轻易放过,她不知道这男人能在这小镇待多久,只有尽所能及抓住所有能说得话来暗示他她一直在等他,可他却没有一丝回应,到底他是何意?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芙凌落座的位置与东方漠并不近,因而画扇自然的便坐到了东方漠的身侧,她含笑为他夹菜倒酒,可谓温柔体贴,东方漠倒也不曾拒绝,喝酒间隙他看一眼芙凌,不觉皱了皱眉,她只慢慢吃着碗里米饭,菜食几乎未动。 东方漠将菜推到芙凌面前,“你多吃些,身子刚好,还是要补补。” 芙凌神色淡淡,“我不饿。” 东方漠眉宇之间一丝怒气,盯着芙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身侧画扇眸子里不由闪过一丝喜色。 饭食过后,客栈里毕竟忙碌,画扇便下了楼却招呼客人了。 何洛早早就避开了,此时屋内只余东方漠与芙凌二人,东方漠捏了捏芙凌的鼻子,“气性还真大,可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说着一笑,“若是饿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芙凌侧脸避开他的触摸,“那位画扇姑娘可是一直忙着给你夹菜,自己却没吃上几口,就算是心疼,也该是她。” 东方漠凑近她,秀挺的鼻尖与她鼻子相贴,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在乎我与别的女人亲近么?” “手脚是你自己的,你与别的女人亲近又与我何干?” 她淡漠的声音传来,他一声轻笑,蓦地吻上她的唇,喃喃道:“你这张嘴可真是不讨喜。” 她被束缚住了双手反抗不了他,他的吻越来越深,唇一路向下直至她脖颈,一双大手也不知何时伸进了她的里衣,她只觉一只手在她身上四处漫游,当下恼怒,挣扎的更为剧烈,他蓦地在她身上穴位一点,她便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他毕竟不是轻狂之人,他们所处的屋子是饭食之用的厅堂,他倒也没纠缠多久,在看到她眼眶通红之后便放过了她,然而此时她早已衣冠不整,他看她一眼,将她面上泪痕抹去,沉默着将她里衣重新穿好,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扬起手来就要扇向他的面颊,他以手挡住,眉目一沉,“这这么厌恶我?” 无论什么她都不是他对手,她泄了气一般脸上忽然露出颓败之色,“东方漠,你到底想怎样?” “只是想让你陪着我罢了。”他伸手触摸她仍然沾着泪痕的面庞,“你累了,去歇息吧。” 她自嘲一笑,“与你共处一榻?” “也许看不见我,你能有一个好眠,自己睡吧。”他轻轻吻上她的唇,“要乖,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东方漠倒是说话算话,芙凌独自进了房间之后便再未出来,他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何洛给他倒了茶水,却见他周身气息不知何时慢慢涌动,就像是无形的墙一般他无法靠近他半分,只觉屋内热气非常。 东方漠脸色并不好,闭着眸,神色肃然。 “不论我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即使有别的女人在身,她也毫不在乎。” 东方漠的语气非常轻,可话中寒意却让何洛忍不住一颤。 “也许芙凌姑娘心中并不如表面一般淡漠,主子……”何洛心中一紧,终究出声劝道,然而就在东方漠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血红的眼眸犹如地狱恶鬼,周身翻涌的气息让他青丝乱舞,东方漠一身骇然模样让何洛不觉睁大了眼眸! 然而很快他骇然模样便慢慢退却。 “也许,你说得对。” 他神色之间不再那么冷冽,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长发渐渐轻垂落下,一身模样又如翩翩君子一般,他淡声道:“下去吧。” “……是。”何洛仍是心跳如鼓,手中茶水还未递到他手中,他紧了紧拳,将茶水放到了桌上,身子如僵硬了一般慢慢转身出了门去。 就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再也保持不住镇定,脸色惨白一片,一滴冷汗从他额间滴落。 如此模样的主子…… 诡异的让人……陌生。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做错了什么事让公子训斥了?” 忽然一声轻笑出现在何洛耳旁,刚才的震惊犹在眼前,以至于有人靠近他犹不自知。 第42章 示情 何洛抬眸看去,却是那画扇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她脸上挂着艳丽的笑,“这个时辰公子应是还未入睡吧,小公子且去休息,公子有我服侍便好,我去瞧瞧。” 她说着,抬起柔白的手撩了撩沾染在殷红嘴角旁一缕青丝,便是这轻轻动作,更现她一身风情,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门很快关上,何洛看着满紧闭的门一眼,咬了咬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离开了。 屋子里东方漠正坐于床榻之上,他身姿端正,柔滑墨发顺贴于他劲瘦腰间,一身优雅贵气,俊美面容似画中仙人。 画扇面色一红,只觉心跳如鼓,她镇定心神,慢慢走了过去,“想着公子还未入睡画扇便过来了,这是这镇子上特有瓜果,香甜可口,画扇特意拿来给公子尝尝鲜。” 东方漠淡淡的看着她,他微微眯眼,似在打量她,画扇更绝面如火烧,心跳加剧。 然而却不想只听他清冷的声音传来,“画扇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晚间已饱腹,这时却再吃不下东西了。” 画扇一怔,仍是将瓜果放在了桌上,她甜甜一笑,“无妨,画扇将这些果子留着,公子随时想吃了都可以拿。” 一个姑娘家深夜未曾敲门便进去一个男人房间,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她不信他不明白。 “夜深了,姑娘该回去了。” 他语气仍然淡淡,画扇却未出门,她今夜穿着与白日明显不同,夜晚的她一身丝质红衣,清凉如水贴于她肌肤之上,隐约勾勒出诱/人身形,她妩媚一笑,“公子初来小镇,却不知这镇子好玩的多了,此镇以多水著称,每到夜间镇南方向便会有颇多船帆,上面成群男女结队游水赏花,挑灯猜谜乃是惬意至极,若是公子有兴趣不如随画扇出门一趟。” “游水赏花虽好,但也应与对的人成行,画扇姑娘似是约错了人。” 画扇未曾想到他会这般答复,她几番暗示他当真不明白?!她直直望进他幽黑眼底,道:“公子何意断定画扇约错了人,只要相约之人有心,岂不刚刚正好。” “可若这人无心呢?”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脸色惨白,她鼓足了勇气今夜前来,心中执念太深,这个男人的身影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日日夜夜占据她的心神,让她再无心思考其他,可是她的暗示他听懂了,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东方漠深看她一眼,“画扇姑娘,即使我愿出门,可相陪之人也绝不可能是你。” 他没有留给她一丝余地,她心里那股殷切的希望瞬间如碎末般破散来开来,神色黯然,她缓步向他走去,“公子真的不明白画扇的心思?画扇心倾公子,日夜不敢相忘,画扇不求其他,即使做个无名小婢也愿伴随公子,画扇一片真心实意,公子难道真的忍心拒画扇于千里之外?” 东方漠却是一笑,“画扇姑娘,时至今日你连我姓谁名谁都不曾相知,却说心倾于我,姑娘不觉可笑?” 画扇眼角滑过一滴泪水,更显楚楚可怜,“画扇身份卑微,不敢问公子名讳。”说着,她在东方漠身前蹲下,他端坐于榻,神色至始至终疏远冷漠,她侧头轻轻靠在他腿侧,他身上气息清新雅然不同于她曾所见的那些青楼恩/客,她近乎痴念的抬眸瞧他,“天欢阁一别画扇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却不想老天爷可怜画扇,又让公子出现在了画扇眼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画扇对公子之情在重见公子第一眼后却再掩藏不住,若是再不对公子一诉,只怕以后仍只能相思入骨却相见不得,公子带画扇走吧,画扇愿誓死追随公子。” “可惜了,我的身边容不得第二个女人。” 他垂眸看他,神情仍是淡漠的让她心碎。 “公子是为了那位姑娘么?”画扇苦笑,“那位姑娘貌美如花自不是画扇这等残花败柳比得上的,但画扇对公子之情却及至肺腑,这等情意只怕并不比那位姑娘低上一丝一毫。” 画扇看出了他与那姑娘之间约莫出了隔阂,只是想通过与那个女人的对比让他看出她的真心,果然她话说罢就见他眉头一皱。 她似受了鼓舞,在他腿上轻蹭,发丝倾泻在他腿间,她柔柔一笑,妩媚之极,“其实公子并不是对画扇无动于衷是么,否则今日大可拒绝了画扇相邀至客栈的请求。” 她的手揽至他的腰间,徐徐伸展,她跪俯在地,清凉的衣衫让她胸前妖娆半开,“公子丝毫不曾对画扇心动么?” 他脸上那丝寒气忽然之间消失,迎上她含水目光,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蓦地,他面上魅惑一笑,轻声道:“你果然心慧,一言一行娇/媚如丝,若是寻常男子只怕把持不住。” 她亦带着笑,眼眸含情,“那公子是那寻常男子么?” 东方漠轻笑一声,向她倾过身来,她心中大喜,闭上眼眸准备迎接这日思夜想的一刻,却蓦地肩上一痛,她惊呼一声睁眼看他。 “我随你进这客栈,只是想瞧瞧她会作何反应罢了,画扇,你高估自己了。” 他面上笑意不曾散去,然而说得话却让她一瞬间绝望到深渊。 “公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指,剧痛让她冷汗连连,手臂已然断开,从他腰间滑落下去。 “我一向不喜旁人接触太近。”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间,似那上面有无尽尘埃,“画扇,你可记住了?” 她忍住疼痛,仍是不敢置信,“公子就对画扇如此绝情?” “从未有情,何以绝情?” “可是画扇对公子是真心的啊!”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心碎,看着他始终清明的眸光,她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将她脸上艳丽妆容变成一片脏污。 他啧啧摇头,忽然伸过手去,她只觉肩膀再次一痛,断开的手臂却已然恢复如初。 “所以,你才有命活到现在。” 他面上笑容不再,眼眸之中终于带了一丝寒意,“这次的痛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记住,即使我与她再怎么相处,那也不是你能置喙的。” 她泪眼看他,犹不甘心,不愿自己一厢情愿就落得如此下场,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失败两次,她怎么能够容忍! 执念已深,形如魔咒,再不心明。 她凄凄看他,“这么多日日夜夜,画扇好不容易盼来公子相遇,画扇的心早就随公子去了,公子难道真得不愿画扇追随左右,画扇什么都能做,公子难道真的打定了心思?” 他却轻笑一声,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绝美弧度,清俊面庞上的笑容勾神夺魄,“那就看你……有什么用处了?” 她看着他嘴角笑意,恍然间一怔,似落入一个早就铺就好的诱人陷阱一般沉醉不知。 画扇从东方漠屋内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爬上树梢,她怔怔看着,只觉今夜似身处梦中一般,她一步步向前走去,在经过隔壁房间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慢慢咬紧了牙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妒意排山倒海涌了上来,她费尽心力想要的一切她却弃之如履,何其不公! 一夜波澜,然而阵阵涟漪却隐在那平面之下,看似平静的夜晚很快过去。 天刚蒙蒙亮,芙凌只觉面上似有若无的□□,她轻皱眉头睁开迷蒙的眸子,耳中霎时却听见一声轻笑。 却是东方漠俯在她榻前,此刻他的唇正在她脸脸上轻轻移蹭,他含住她娇俏耳垂,低声道:“醒了。” 她用手推开他,坐起身来,不悦看着他。 东方漠含笑揉揉她的脸,“大清早别不高兴,快去梳洗一番,我们要启程了。” “启程?”芙凌似有片刻怔愣,不由问道:“去哪?” “江南。”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不是说过要带你去江南,这才几日便就忘了?” 他拉着她亲自为她梳洗,待一切准备完毕,才出了门。 客栈门外,何洛牵着马车正等候,连那画扇也带着婢女站于一侧。 见东方漠走了过来,画扇随即迎了过去,“公子此去路途遥远,画扇备了些平日用物在车上以防不时之需。” “有劳了。” 东方漠微微一笑。 画扇垂下了眸子,“公子保重。” 一夜之间这画扇似是收敛许多,她看着东方漠时眼中仍有无限爱恋,可这柔情蜜意却相比昨日却是隐忍许多,芙凌微诧,却也无心探究,终究被东方漠拉着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前进,画扇却迟迟未曾进屋,她身旁婢女不由道:“姑娘,今日菜品还需您过目呢,姚掌厨还在后院等着见您。” 画扇却是冷笑一声,“不必了。” 婢女不懂,正诧异间却又听她道:“姚掌厨不是一直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客栈么,我这客栈今日便卖他了。” 婢女惊诧,“那姑娘呢?” 画扇眉目不由看向天际不知名的一方,“自是要去该去的地方。” 犹记得昨夜他笑问她是否会后悔,她当然心甘情愿,她怎么会后悔,能接近他的地方一直是她痴痴追逐的方向,从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她誓要在他心底留下她的身影! 第43章 形势 马车之内,芙凌仍是目带疏离,东方漠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笑问道:“就这么不待见我?你可知昨夜那画扇进了我的屋子,纵她妖娆妩媚我却至始无动于衷,可怜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怎么对得起我真心一片?” 他将她白皙柔滑双手握在手中轻抚,一双漂亮的眼眸满含戏谑。芙凌抽回了手,将头侧向一边并不看他,淡声道:“东方漠,你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 “你将你我之间分得可真清楚啊。”他低声一叹,“芙凌,我可是你在这世上最亲密之人,你何必一直自欺欺人,接受我真的就这么难?” 她却不为所动,终于看进他的眼,“接受了东方教主你才真的是自欺欺人了,你我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何不回到最初,东方漠你继续是威严于教的东方教主,而我依然是行走于世的平凡路人,如此对大家都好。” 她的脸色平静,似乎这些话便是她心中最殷切的希望,他笑脸隐去,眉目不可察轻轻一皱,抬手触在了她的心口位置,“芙凌,我以为在过了这些时日以后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说这些话时你不会心痛么,即便有些事我忘记了可我却知道它们曾真实发生过,你不是很爱和风么,你想忘了他?” 她沉默良久,东方漠却似极有耐心,一直安静的看着她,终于听她道:“我不会忘记和风,可我希望不要记得你。” 他一声冷笑,“我与和风有什么不同,曾经我也不想接受与他是一个人,可在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你却未曾清醒,芙凌,我终究与和风是一个人,他有的感情我也有。” “你怎么能和他相比?” 她清冷的话音刚落,东方漠蓦地在她周身穴位一点,低声叹道:“你这张嘴还是不说话时可人些。” 话罢他便低头亲吻她的唇瓣,她动弹不得,早已习惯了他的强来,心中虽怒却又奈何不得,只得闭上了眸子索性不再看他。 他在她唇间留恋许久,看着那微肿唇瓣他低声一笑,“你这个模样美极了。” 她恼怒的看着他,咬牙道:“给我解穴!” 东方漠倒是依着她的话办了,却见她刚能行动自如便又远远的坐于马车角落,他轻声一笑,“怎么这次不扬手打我?” 她狠瞪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她几次愤怒之极扬手之间却都被他拦下,她终究不是他对手,对于无用之事她不会再重复,何必再增添他的恶劣趣味! 对于她的沉默他却以手支颌,眯起眼眸细细打量起她来,“你当初对和风是个什么模样?”说着他一声轻笑,“嗯?也是这个不欲理睬的样子?” 他像是极为有兴趣探究,她的性子本就偏清冷,可最后却同意嫁给一无所长的和风,这始终让他想不通。 她抬眸冷看他一眼,突然开口道:“和风虽单纯,但是他却清楚我最想要什么,而你却不懂。” “那你想要什么?” 她却冷笑一声,长长羽睫轻轻阖上,再未作答。 和风没有傲立于世的武功,没有富甲一方的钱财,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然而他却有世上最干净的一颗心! “芙凌,你想去哪里和风的家就在哪里,和风会陪伴你一生一世,天冷给你盖被子,下雨给你撑伞,你老了和风就背着你走,和风会尽所能及照顾你一辈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记忆深处,和风的那些话多少个夜晚始终徘徊,虽是平淡无奇,但却质朴的让她想流泪,曾被那样一个人奉为生命之重,在得到这样的深情厚谊之后她怎会再贪念世外之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一无所有的和风,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 而东方漠,他太捉摸不定,他身上的阴冷气息让她只觉心神惶恐,他与和风明明是一个人,可却又是那么不同,和风给她的安定再无人能够替代一毫。 她静静坐在一角不说话,东方漠挑了挑眉,面上轻佻的神色渐渐沉淀下去,他看了眼帷裳外朦胧天色,双眸之间渐渐现出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的一丝冰寒。 她,始终拒他! 三日后,马车便到了江南,小桥流水,丝竹细语,这处地方自有一种他地没有的雅然之韵。 马车径直行驶进了一个巷子,九曲回廊,蜿蜒前行,最终一座庄园出现在眼前。 这处庄园四周再无一户人家,处于如此偏僻之地然而却享有一幅好风景,茂密竹林枝叶轻飘,身处其中只觉幽秘之感,马车再往前走竹林不再却见无尽鸢尾花在石路两旁蔓延开来,一眼望去,紫色花海看不到尽头,如此美景,倒让芙凌诧异,这些花束不像是近年种植反而却像是已生长多年,可见当初种植之人何其有心,石路尽头便是庄园大门,与鸢尾花海无边美景不同,这庄园大门却是残破无比,墙边更是野草丛生,但从表面看去,这庄园却像是废置多年。 东方漠牵引着芙凌下了马车,车外此时早已候着一干人等,芙凌淡淡扫去一眼,目光便定格在了其中一个身着黑袍的老者身上,他一头花白长发与同样花白的长须让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在与芙凌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芙凌感觉到了他身上莫名的寒意。 这个人她自是熟悉,暗卫部的直接领权人曲松,在曾经的十几年里她和暗卫部的其他人一样被这个高高在上的人逼着双手浸满鲜血,无穷无尽的训练。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尝过饥寒交迫感受过鞭笞抽打,他掌管着暗卫部的生死,在从未见过教主的地方,他是唯一的主子,在费尽心力脱离那魔狱一般的地方之后她以后再也可以见不到他,可是他却又出现在眼前,她一声嗤笑,终究,她还是逃脱不了从前。 身侧有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她看过去,东方漠对她温柔一笑,“这个地方我们要住一段日子,我已派人将你房间置办好,你要不要去看看是否合你的意?” 她淡淡扯了扯唇,“哪里都一样,终究不过是一个牢笼。” 他脸色变了变,“留在我身边不好么,不要胡思乱想。” 曲松已经向着他们迎了上来,他对着东方漠躬身行礼,“见过教主。” 东方漠轻轻扫他一眼,只不过一个眼神曲松便感到一股无形压力袭来,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越来越有一教之主的威严,他心中一紧,不觉更加躬下了身形。 “曲长老眼神不好,似乎没见到本座身旁之人。” 东方漠语气云淡风轻,曲松却是脸色一变,看向了他身旁的芙凌,暗卫部的每一个人皆是他为玄灵教培养的杀手,彼时教主年幼,他一手把持暗卫部,这些人自小受他训练,哪个见了他不是唯唯诺诺,却只有这个芙凌始终面目无惧。 一别数年,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身份却再不可同日而语,察觉到东方漠眸中寒意,曲松顿了顿,终是道:“曲松见过芙凌姑娘。” 芙凌淡淡瞧他一眼,并未出声,曲松似乎也不以为意,眼尾皱纹仍是上扬,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与恭顺。 曲松一向是个聪明人,很快认清形势是他的优势,有教主的看护,如今的芙凌身份再不比当初,她不再是他所训练的那些杀人机器中的一个,从一个小小孤女到变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教主夫人的女人,既然除不掉,那么他的头可以顺应时局而低下,而且上次东方漠对他震慑颇深,这些时日他已在极力避免惹怒东方漠。 “曲长老无需多礼。”东方漠微微颔首,“曲长老一路辛苦。” 从接到东方漠的传书到赶来江南,曲松一路快马加鞭,只不过用了三日终在今日上午赶来此地,随后两个时辰他便接到东方漠要来的消息,便早就等候在此,他恭声道:“谨听教主之令,是属下本分。” 东方漠看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望向一旁芙凌,“我与曲张老还有要事相商,你一人在此终究无聊,我派了两个丫头到你身边,今后你若有事直接吩咐她们便是。” 芙凌垂眸并不看他,只轻声道:“我累了,想先去歇息。” 东方漠拍拍手,那两个婢女即刻躬身走到他身前来。 “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们主子,你们要好生伺候着,姑娘既然累了便陪姑娘下去吧。” “是。”两个婢女异口同声恭敬答道,随后其中一个年岁略长的对芙凌道:“姑娘的房间就在碧清池一侧,开了窗子便能看绿水闻花香,教主亲自为姑娘择地,姑娘必定会喜欢,奴婢们这便带姑娘前去。” 闻言,芙凌却并无多大喜悦之色,秀丽的面上仍然之间清冷,那婢女二人却也是极为聪慧,神色从容淡定,含笑将芙凌引了过去。 直到芙凌几人走远,东方漠温润含笑的面庞上渐渐冷了眉角,他沉眸看向曲松,“事情进展如何?” 曲松应道:“教主放心,那人暂无异动,一月之后,待该来的都来了,我们趁此行事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东方漠眼眸冰冷似万年寒渊,就连声音也比往日阴沉许多,“我要万无一失。” “是。”曲松跪倒在他身前,“属下必定不辜教主所期。” 第44章 赏月 芙凌跟着那两个婢女向后院走去,一路走来,却越发觉得诧异,这园中景色颇为大气,白玉砖铺就的回廊蜿蜒连开,竟像是围绕了大半庄园好生壮阔,在往里走却见院内有一石桥,桥身两侧惟妙石狮狰狞张口,气势十足,然而往下看,却见桥下并无水源,干裂的桥底像是已干枯数年,她随着婢女向前一分心中疑虑便深一分,此处亭台楼舍无不精致,然细看之下却都像是久不住人。 那年长的婢女似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姑娘,这处宅院听说已有百年之久,教主前些日子下令修憩,但时间仓促,这宅院又颇大因而有些地方暂未顾及,不过姑娘莫要烦恼,姑娘的屋子早已打扫干净,教主言明定要姑娘住得舒心。” 这婢女口齿伶俐,一双眼眸灵动俏然,芙凌淡笑一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流月,这是我妹妹流星,从今日开始奴婢们便随侍姑娘左右,姑娘有事大可吩咐。”那两姐妹对芙凌恭敬一笑。 芙凌这才抬眸细看她们,果然见她们眉眼之间极为相像,“流月流星?名字倒还好听。” “是教主赐的名。”一旁流星闻言,嘴角梨涡隐现,忙道,“其实不瞒姑娘,奴婢与姐姐长于乡野,奴婢原名小妮儿,姐姐原名大妮儿,但教主说这名字实在不雅,恐有损姑娘耳目,这才给奴婢们改了名。” 说话间已走到一处小楼面前,这小楼颇为精巧,前为碧池,侧为花圃,风景独好不在话下。 芙凌微微眯眸,“这里怎会有活水?” “是教主为姑娘特意引置而来。”流月道,“教主对姑娘所居之地甚为看中,教主还言若姑娘还需添置物什,都可派人去办。” “他倒是大方。”芙凌一声嗤笑,随向楼中走去。 楼中不无意外布置的精巧细致,芙凌却无心观赏,才入了屋便对流月流星道:“这里已无事,你们暂且下去吧。” “是。”流月流星齐声道,“奴婢就在门外伺候,随时听候姑娘差遣。” 楼台精美,阵阵清风从窗而入,吹动芙凌发丝飞舞,她走到那刻着精美花束的窗前向外看去,楼下流月流星身姿挺直站立门两侧,她一声冷笑,这两姐妹行走之间脚步轻盈,踏步无声,武功未必在她之下,东方漠找人来她身边,美其名侍候可终究却逃脱不了监视之意。 她俯身趴于桌上,如墨长发披散开来遮盖住眉目如画的脸,心下只觉烦累,这场一时兴起的圈/禁,何时才是个尽头? 她一日未下楼,晚膳是流月流星送上来的,膳食香气溢人,比她在那山下村落时不知好上多少,可她只觉乏味,吃得极少。 流月流星并不知她与东方漠恩怨,只当她是不满未曾见到心上人,流星嘴快道:“姑娘不必担心,教主与曲长老出门办事去了,眼下不在这庄园之中,不过教主对姑娘情深意重,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看姑娘,姑娘……” 流星话未说完,流月便瞪了她一眼,这轻轻的动作并未逃脱芙凌的眼睛,她却不动声色,只听那流月道:“可是这膳食不合姑娘的意让姑娘无法下腹,要不奴婢这就叫人重做一份再呈给姑娘?” “不必了。”芙凌淡声道,她将碗筷摆放一边,“收下去吧,我已经饱了。” “姑娘不再用些甜点?” “不了。” “是。” 流月流星很快将膳食清理干净,而后躬身退下。 屋内寂静无声,芙凌慢慢走到窗前再次看去,那两婢女却未出庭楼一步,早已有奴仆等候在门侧,接过了流月手中的膳食。 她们倒是紧守本分,芙凌眸中寒了一分,那流星说东方漠此刻并不在庄园之中,她心下却在思索,眼下若是拼尽全力又有几分胜算能够逃离,这可打算却只在心中略过一瞬便消失无迹,她对这里地势一概不知,即使逃得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又会被抓回来。 心思沉沉,这一晚,她入榻极早,却久不能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之间只听屋内窗棂扇动,一阵清风入室,她猛地惊坐起身,却见眼前黑影闪过,眨眼间床榻边已站了一个人,却是东方漠嘴角勾着一抹笑,戏谑的看着她。 她皱着眉,神色间冷了几分,“芙凌不知东方教主竟还有夜潜他人床榻之习?” 东方漠轻笑一声,外间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一片莹白笼罩于他俊俏的面庞上更显得他面如谪仙一般清贵。 “我吓着你了?”他伸手抚摸她垂在肩侧的柔顺青丝,“是我不对,下次定先知会你一声。 “这样的知会我看是不必了。” 芙凌这些时日以来对着他说话几乎没有好颜色,东方漠似乎也习以为常,对她脸上怒意不以为意,转而借着月光环视了一下这屋子,笑着问她,“怎么样,对这里是否还满意?” 她侧过脸不看他,讽刺一笑,“东方教主为芙凌精心布置的楼阁,芙凌怎有胆子不喜欢?这处临池近水,又有侍人严己看护只怕是一只蚊子想要飞出去也是极难!” “行了,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还在闹脾气?”东方漠捏了捏芙凌精巧的鼻子,他莫名喜欢逗/弄她,见她这生气的模样不觉生气反倒觉得甚是有趣,说不上为什么,与她相处越久,他似乎越来越离不开她,仅仅几个时辰未见到她,他便甚是思念,如今见到她,即使她一脸怒容也丝毫未曾减弱他心跳急跃。 她侧对着他,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他心中一激灵,忽然倾身上前吻住她圆润小耳。 芙凌身子一震,忙侧身躲开,怒瞪着他,“东方漠,你想做什么?!” 他捧住她的脸,眼中含着痴迷,“芙凌,我们不能好好的么,我不想冒险,我不能失去你,你不要恨我,不能恨我,你能接受和风,却为何不肯接受我?” 他说着,又倾身吻住她,他身上有好闻的清凉味道,然而充斥在她鼻端,她只觉得胆战心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衣衫之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味,她越发心惊,不能确定他此刻是酒醉还是清醒。 他的双臂紧紧压着她,那温凉的唇从她的额头一直往下伸至鼻尖,唇瓣,她越是挣扎反抗,他的唇却越是紧贴于她的面庞。 她惶恐的哭了出来,说不出是因为失望还是什么,此刻的吻与和风对她的完全不一样,对于和风的接触她心甘情愿,可换成让人捉摸不透的东方漠,她却有浓浓的不安。 在暗卫部那长达十几年腥风血雨的日子,让她对于周身一切不安之物本能排斥,她讨厌这种不安的感觉,她剧烈的挣扎,狠狠用指抓着他的后背,他吃痛一声,见她面上泪痕,神色有些怔愣。 “不要碰我!”她狠狠道。 东方漠叹息一声,“芙凌,你究竟何时才肯接受我?”然而他却是依言松开了她,他将头抵着她的脖颈不说话,静静的抱着她。 她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会兴趣盎然强然碰触她,如今见他不再动作心下稍松却也不敢再挣扎一分就怕激怒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东方漠安静搂着她片刻,忽然出声道:“今晚的月色不错,我带你出去赏月可好?” 此刻与他共处一屋且身处床榻之上她不能确定他会做什么,若是出了门反倒对她有利,她轻轻点了头。 东方漠似乎很高兴,就这么抱着她,走到窗前忽然纵身一跃,只不过眨眼之间他已带着她站于楼台顶上。 他将她放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让她头靠在他的怀里,他轻抚着她的发,道:“月光皎洁,美如白纱,如此美景,带你出来应是对了。” 静谧的夜空下只有他们二人身影,四周只能闻及树叶沙沙作响之声,此刻轻风温柔拂过,将她裙角与他衣衫缠绕一处,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幽凉月夜,若不是心思各异,只怕外人见了也只认定这是对神仙眷侣。 然而她趴在他怀中脸色却始终清冷,月光再美,她也无意欣赏。 头顶上他清凉嗓音响起,“此处如此荒僻,知道我何为还要来么?”他修长双手一下下梳理着她落于他腿间的青丝,她并未回到,他也似乎无意让她回答。 芙凌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又道,“这处庄园乃是我母亲一族世居之地,自从外祖父去后此处已荒废颇久,我从小在塞外长大,却也是第一次来此。” 他缓缓看了一眼这夜色下的庄园,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这庄园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而成,已经废置的够久了,是该让此地恢复往日繁景了。” 第45章 寒气 夜色下,东方漠的眼眸似乎更加氲黑的看不见底,芙凌安静的被他拢在怀里,她对于他的事知道的并不多,然而在刚才那一番话后她却莫名的觉得他周身陡然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就连他抱着她的手臂也越发收紧,他的气力很大,微微的痛感从臂膀传来,然而她的面色依然淡漠,什么也没说。 与他距离如此之近,近的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却只觉茫然,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躯,怎么同一个人会有如此巨大的诧异,和风是温柔的像是一阵清风,而东方漠…… 他周身森冷气息,只让她觉得心惊! 她被他抱着许久,寂静的月色下谁都没有说话,他将脸埋在她的后颈处,清浅的鼻息喷洒在她肌肤上,她的身子一时僵硬,不敢有一丝动弹。 “你身上真香……”他喃喃道。 他的头在她后颈微微拱了拱,她沉默以对,只是眼眸之中带了丝冷色,她本以为在那小楼之中与他相处才是危险,想不到即使来到这顶层之上,他依然如此! 无暇月光洒下一片清辉,她看着顶瓦之上投射出二人相拥之影,他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她咬紧了牙,心中定下注意,若他胆敢再进一步冒犯,她必然与他相争到底! 无声月夜,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一丝不可控制的沉迷,心中不知何时似是住进了一只猛兽,那只猛兽此刻热血沸腾,鼻端的女儿香似要夺走他的神魂,他的唇游移到那精巧圆润的耳旁,低声道:“芙凌,不要离开我……” “唧———” 一声夜鸟清亮的鸣叫声忽然响彻头顶。 芙凌怒于东方漠所为正要发作,却惊觉一股冷入骨血的浓浓寒意散来,只见东方漠蓦地轻扬衣袖,下一瞬,一只浑身带血的鸟儿径直掉落下来! “咚!”的一声,皮开肉绽! 那是一只毛色并不算艳丽的夜莺,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它的羽毛,隐约可见在它腹部有一血液源源不断溢出的齐整伤口,这伤口深至肺腑显然是内力所致! “真是扫兴。” 东方漠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芙凌仰眸去看他,却见他一脸寒意,红眸如血!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妖冶的红眸里露出一丝笑意,“这畜生太煞风景,今晚就暂且放过你。”说着,他纵身一跃,身旁疾风阵阵,她被他抱起顷刻之间便由窗棂直入床榻。 她心中如浪翻滚,脚刚落榻便警惕的紧盯着他,却蓦地发现他的眼眸却已重新氲黑如墨,笑容如温雅君子,“你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强迫于你。”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还要去练功,夜深了,你且安睡。” 他对她轻柔一笑,身影瞬间消失就如来时一般让人反应未及,屋中清风阵阵,然而她却心中一紧。 他身上的阴寒之气,似乎比之前更加重了。 她一夜噩梦连连,猛然惊醒间却见此时天色已大亮,流月流星正躬身站于她床侧,见她额上冷汗连连,诧异道:“姑娘可是做恶梦了?” 芙凌并未回答,只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流月道:“姑娘忘了,奴婢与流星奉教主之命职责便是守护姑娘。姑娘昨夜似睡得颇不安稳,奴婢担忧姑娘,便与流星守在姑娘榻前。” 她们二人进了屋她却不知,她心中更加烦扰,这姐妹二人武功只怕不简单,她又细思量,流月流星一直看着这小楼动静,昨夜东方漠潜来她们恐怕也是知道。 一切尽在他人眼皮底下,她只觉一股怒意涌上心头,然而却发作不得。 脑子里蓦地想到昨夜东方漠的异常,她沉吟片刻,抬眸看向流月流星:“你们教主最近可有做什么让人……捉摸不透之事?” 流月流星相看一眼,“奴婢不明白姑娘所言何意?” 芙凌微微皱眉,她们听令于东方漠,对于他的事恐怕不敢多问,她此刻问她们应也是问不出什么结果,她淡声道:“昨夜这小楼顶上落下一直夜莺,将它埋了吧,我不喜欢住着的地方有血腥气。” “是。”流月流星应道。 见芙凌自己下榻拿起衣物,流月忙上前一步道:“姑娘,这些事还是由奴婢代劳吧,奴婢来伺候姑娘。” “不用了。”芙凌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她看了这两姐妹一眼,“你们可以退下了。” 然而流月流星面上却有为难之色,迟迟未得令而出。 “怎么了,还有事?”芙凌问道。 流月流星蓦地在她面前跪下,流月道:“姑娘,我们姐妹从被教主指派来照顾姑娘的那日起便是姑娘的人了,伺候姑娘日常起居乃是奴婢们职责所在,如今姑娘却亲自更衣实在让奴婢惶恐,教主严令必要将姑娘照顾妥当,如今奴婢却未能为姑娘分担日常之事,可是奴婢姐妹照顾不周?” 小小更衣便被说得有这般严重,芙凌皱眉道:“我只是习惯了这些事自己做,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流月流星却满脸愁色,相比于姐姐流月的稳重,流星一向心里藏不住话,急道:“姑娘您不知道,在奴婢们来此之前教主便说过若是奴婢姐妹未尽职做到本分,教主说我们的手脚也不用留下了,教主对姑娘您甚为看中,若教主知道您凡事亲力亲为,奴婢和姐姐却无事可做未能为姑娘分担,教主定会大怒,姑娘,奴婢一时还不愿没手没脚!您就忍心……” “流星!”流星话未说完,闻言流月怒斥道,“你这是什么话,怎可对姑娘说话如此没有分寸?!还不快向姑娘认错!” 芙凌摆摆手,看了眼那流星,“你似乎很怕你们教主?” 流星身子抖了一下,撇唇小声道:“以前倒是不怕的,但是如今教主脾性似乎比以往差些了,现在奴婢听教主说话时总觉得身上冷的厉害。” “流星,如此不敬之话……” 流月一脸急怒之色,还想斥责什么,芙凌道:“让她说完。” 她看向流星,“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么?那你跟我说说他怎么变了。” 流星却看着芙凌,又看了眼流月,面色有丝担忧,“奴婢如果对姑娘据实说了,姑娘会保住奴婢的手脚么?” “会。”芙凌很快道。 流星这才继续道:“教主现在倒是比以往爱动怒了,昨夜伺候教主的小厮佰储只不过在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一只砚台便被教主责罚跪了一夜,半个时辰前起来时连路都不会走了,若是在以前,教主对于这些琐事应是不在意,奴婢记得几月前也有小厮无意将教主的书浸了水,可那时教主却只让那人下次注意仅是这一句话便了事。”如今的教主脾性难定,对于他的吩咐她们又怎敢轻视,流星想起他说会剁其手脚时眼中的森寒便觉得心中一紧。 芙凌静静听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没有再问什么。 “姑娘,您……由奴婢们来伺候么?”流星看她一眼,良久轻声问道。 “随你们吧。”芙凌淡淡道。 “是。”流月流星一喜,忙伺候着上来。 芙凌沉默着任由流月流星伺候着梳洗打扮,流月流星倒是伺候的的确格外尽心,流月给她梳得发髻飘逸贵气,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有丝恍惚,她从不曾在意自己的外貌,在着装之上也不甚讲究,可如今流月流星这一番伺候却让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流月给她画了眉,她眉角本就生得秀美如今这一装扮更显典雅端庄,流星也不闲着,在她的唇上涂上了殷红的口脂,更显得她容貌美艳,“姑娘该时常装扮一番,姑娘的倾国倾城无人能及,怪不得教主能宠爱如斯,奴婢再给姑娘选一对耳坠,配上这一身装扮定能更显芙蓉之色。” 流月眸中尽是欣赞之色,芙凌却神色淡淡,她起身摆了摆手,“好了,不够那般麻烦,到此就行了。” 她看了眼流月,“我饿了,你去将吃食端上来吧。” “是。”流月随即下了楼。 芙凌瞧了眼正在收拾衣物的流星,这姐妹两人中的妹妹流星看样子是个简单的性子,芙凌起身来到窗前,看着楼下之景,她忽然开口问道:“我来时所见这庄园附近百里似乎颇为空荡,但见花田竹林却不见人家,莫非此处只有这一处庄园再无其他?” 芙凌平日看着清冷,话并不多,难得此刻主动与她说话,既然已被教主吩咐伺候于她,流星自是想与她主仆之间更为亲近一些,流星并未多想忙应声道:“回姑娘,姑娘说的没错,此处方圆百里的确只有咱们庄园这一处居人。” “是么?”芙凌轻叹一声,“这么说来这里也甚是冷清了,也不知这庄园里究竟有多少人,平日里只有园内之人才可来往,想来也是颇为索味。” “姑娘不用担心。”流星笑道,“咱们园子并不小,大伙儿都是最近几月得教主之令陆续移来,教主喜清净,庄园人不多,一干奴仆虽是至多二十来人,但是大家都是相熟之人,平日往来倒不会冷清。” “二十来人?”芙凌心中稍动,然而面上却依然风轻云淡,“虽说不是很多但也并不算少,对于这庄园来说目前也足够了。” 说着,她转身看向流星,“只是我不像你们能有亲近之人,这周围众人,我能认得的尚没有几个,整日所见便只有这楼台了。” 芙凌语气落寞,流星不觉着急,姑娘有心事,她岂能不想办法解决,只要保证这姑娘在她们所见范围内,带她在庄园里走上一遭似乎也不是不行。 流星想了片刻,心中印动,笑道:“姑娘莫担心,不如待早膳过后奴婢与姐姐带姑娘在这庄园内走上一遭,且这园中景色颇美,姑娘见了必定喜欢,待于周围人熟悉,姑娘便不会觉得无趣了。”在庄园内走上一圈,只要保证她不出庄园就好,既能让姑娘开心又能不负教主之令,流星想起这主意越发觉得欢喜。 她这么想着便见流月提了早膳上来,在芙凌安静用膳食的间隙,流星向流月道出了这一提议,只是流星话刚落音,流月便皱起了眉,然而碍于芙凌就在身旁,她也不好直接否决,且这提议是由流星主动提及,流月终是只能点了头。 第46章 画像 早膳过后,芙凌便随着流月流星出了小楼。 流星说得没错,这庄园占地甚广,然而里面人却不多,她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多少人影,偌大的庄园显得很是清净。 每到一处,流月流星便向她介绍个中景色,亭台楼阁倒是颇为壮阔,芙凌记得昨夜东方漠曾说过这处庄园乃是他外祖父世家居所,如此气派之居却荒凉了数十年之久,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跟着流月流星一路向前,待走上一座石桥,却见对面走来一人,来人白发白须,一身曳地黑袍随着他的脚步轻摇鼓起,自有一股凛冽气势。 “奴婢见过曲长老。”流月流星见到来人,随即躬身行礼。 曲松点了点头,将目光迎向了面色淡然的芙凌。 “芙凌姑娘今日好气色,姑娘一身织锦罗衫贵气十足,俗话说人靠衣装此话果然极对,姑娘这身打扮竟让老夫快记不起来姑娘在暗卫部过活之景了。” 他锐利的眼在她面上一扫而过,芙凌没有错过他眼眸之中的不屑,曲松身为教主的教养师父,且又是教中唯一长老,玄灵教中除了教主之外便是以他为尊,他在暗卫部十几年清楚知道曲松此人极为自负傲然,只是在教主年纪渐长之后他那凌人之气才渐渐收敛。 然而对着教主东方漠他可以俯首听令,面对她这个曾经的手下他的不削轻视却是不需刻意掩藏,曲松的自傲从来没有退去只是在东方漠威严之下隐藏了几分。 对于他眼中不削,芙凌不以为意,她清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这时曲松却看着她开了口,“老夫有要事正要去见教主一面,姑娘眼下是教主跟前红人,教主甚为怜惜,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老夫一同前往面见教主,想必教主见着姑娘必定甚为欢心。” 曲松一面对她极为轻蔑一面却又邀她一道前往,芙凌眯眼看他,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 曲松面上却带上了笑,“姑娘不愿意么?” 芙凌淡声道:“长老既有要事与教主相商,芙凌又岂敢打扰,长老请,芙凌不送。” 曲松眸光一深,却未再言语。 芙凌与他迎面而过,就在曲松经过她身旁时蓦地袭来一阵清风,芙凌面色一沉,只听耳畔有一道声音。 “难道你愿做一辈子笼中之鸟?” 这话极为轻小,芙凌脚步微顿向曲松看去,却见他步伐未停,神色如常的走了过去。 “姑娘,怎么了?”流月流星见她神色微变,不觉诧异的问道。 芙凌摇摇头,“没什么。” 流月流星面上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她自己听到了曲松那句话。芙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个人,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她继续随着流月流星向前而去,一路相看竟也用去大半个时辰,每一处之景她看得极为仔细,渐渐的,竟能凭着记忆在心底勾勒出这庄园构造,然而在经过一个回廊之后,流月流星却不再往前走了,“姑娘,这庄园之景已看完,奴婢这便随姑娘回去吧。” 芙凌轻皱眉头,“为何不再继续向前?” 流月面色颇为为难,“姑娘,再往前便是这庄园大门,教主曾说过没有他的因允……不得靠近一步。” 那个不得靠近一步的对象不用流月明说,芙凌也知晓那人指的就是自己。 她看着那回廊尽头淡淡一笑,“只这几步之遥而已,我看这回廊悠长甚为壮阔,若不看完岂不可惜?” 流月道:“姑娘,教主曾严令于奴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姑娘莫让奴婢为难。”说着,在她身前跪下,一脸急色,流月一跪,流星也蓦地一跪。 看来东方漠威严在这两人心中甚重,芙凌道:“流月流星你们这又是何必,我不看便是,你们起身吧。” “多谢姑娘。”流月流星忙道。 芙凌开始往回而去,然而走了片刻后,流月便发现了不对,“姑娘记错了,这不是去小楼的路。” 芙凌面上却风轻云淡,她脚步未停,“本来就不打算回去,又怎会走错路?” 流月诧异道:“姑娘要去往何处?” “自是你们教主所居之处。” 东方漠居所流月流星自是不敢进内,待走到楼阁门口,流月流星便停下了脚步,“奴婢在此等候姑娘。” 芙凌点点头,踏步上前。 东方漠不允许她接近庄园出口,没有他的因允其他人自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想要接近出口还是得在东方漠身上想办法。 她慢慢走了进去,然而大厅之内却甚为安静,她扫视一眼,并未见到任何人。芙凌顿了片刻,向内室走去,然而内室之中也是没有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东方漠会去哪里? 她眼眸一扫,蓦地见到桌上杯盏,杯子中茶水尚还冒着热气,想来他应是离开不久,她来到窗前向外看去,流月流向不时向里张望,面上隐约有一丝紧张之色。 她淡淡一笑,她走出这两人目光范围之外,她们定是害怕她就此不见了踪影,可是身处这壮阔园林之中,她又能走到哪里? 笼中之鸟么? 想到曲松那句话,她眼眸之中带了一丝冷意。 与其时刻处于他人监视之中,倒不如独自享受这一人自在,她慢慢在这居所走了一圈,并不着急出去,东方漠所居之地她从未来过,然而今日一见,却与她想象中差别甚大,他的居室甚为清简,物什甚至没有她小楼之中多,以往和风也不爱在居室之中放太多东西,即使心性不同,但他们习性却又这般相似。 她慢慢看了周遭之物,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涩然,看着与他有关之物,想起和风的时刻便越多。 可惜,那段平实安乐的日子终究不在了。 她在堆放了些许书籍的桌前站着,随意看了眼那些露在外的书名,他看的书倒是杂,上至国史下至心法倒是皆有涉及,她似乎更看不懂他了,没有身为和风的那段日子记忆的东方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似乎从未想过去探究。 莫名的,她伸手拿起一本书籍翻看起来,然而不知碰到了什么,一轴画卷蓦地从桌上掉落下来,画卷落地,徐徐展开,她侧某看去,却见画中一白衣美人迎桥而立,巧笑嫣然,她蓦地一惊,这画中女子所站之地看起来甚为熟悉,她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女子依靠的乃正是这庄园之中的那座石桥,只是画中桥水迢迢,而如今这石桥早已干涸了河底。 芙凌将画拾了起来,这女子眼眉之间甚为柔美,倒是生得花容月貌,只是越看这画她却越觉得诧异。 东方漠的长相明明与这画中女子…… “这是我娘。” 蓦地,一道声音出现在身后,芙凌向后看去,却见东方漠正深深看着她,他向她走了过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画,轻轻将之包裹起来。 “是不是对于这处庄园变成今日这般凄静觉得诧异?”他没有看她,只是手摩挲着那画。 芙凌道:“前后不过一二十来年的时日,这庄园便由繁盛变至凄荒,倒是让人猜不明白。” “没什么复杂之因,不过是被一贼人毁了这里的一切罢了。” 东方漠语气淡然,在说起那“贼人”两字之时他却似乎咬字极重,她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神色,却见他顿了片刻,忽然转过了身对着她一声轻笑。 对于她出现在自己屋中,东方漠似乎并不觉得诧异,他将那杯仍冒着热气的茶水端了起来,悠悠饮了一口。 而后这才又看向她,忽然问道:“怎么,这园子逛完了?” 东方漠知道她在这庄园走上了一遭,芙凌也并不奇怪,她从不简单的相信他在她身边安插的人手只有明面上的流月流星,她看着他,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让我出这庄园了?” “这倒不是。”东方漠笑看着她,“待你我真正成亲的那一日我便还你自由。” “成亲?”她吃了一惊。 东方漠道:“之前虽说你与和风已成过亲,可那亲事却太过草率,我东方漠的婚事岂能如此草草了事,再说了,你还未曾去我母亲坟前祭拜,你我的亲事终究正式一些甚好。” 她眸子一冷,嘲讽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愿嫁你?” 东方漠却对她的愤怒不以为意,他只道:“我知道你近日孤闷,你暂且忍耐忍耐,我这些日子有要事在身,抽不开身来陪你,想要去什么地方只管让流月流星带你却便行了,只是不要离开这庄园。” 他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深深看着她的眸子,“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记住这句话。” 他似乎知道她所思所想一般,她心中一紧,面上神色却比之前更冷上几分。 他又道:“我之前在密室练功,听到屋内动静这才出了来,若你无事便回去吧。” 闻言,芙凌冷笑道:“东方教主练功这般勤快,当心练得失了心神!” 她这话却似乎逗乐了他一般,东方漠笑道:“即使真的失了心神,我也会对你一往情深。”他伸手触摸她柔滑面庞,“其实我还有话要说,你今日……”他在那唇上轻允一口,喃喃道,“真美。” 第47章 熟人 时间过得很快,算算日子芙凌在这庄园待了已有两月之余,这些时日她依然不得外出,然而她却时常在庄园里走上一番。 芙凌性子一向沉稳,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即使有心脱离这地方但她却从不流露于面上,流月流星不疑有他,每次对于她对庄园地形的提问总会有问必答,渐渐地,对于园子地形了然于心,乃至在何处种了何种品种的草木她皆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是在后来她却未再见过曲松,只听说他不知因何事惹怒了东方漠,被罚去了外出办事,不再踏进这庄园一步。 而东方漠,这些时日似乎颇为繁忙,很少再来她的阁楼之上,对此,她自是乐见。她每日早膳过后在庄园逛上一遭时多次遇见他匆忙出去,何洛一向与他形影不离,这些日子她也很少看见。庄园中的每一个人近日都行色匆匆,只有她每日怡然自处,无事可做。 然而这日东方漠却来见她了。 此刻,芙凌正在用早膳,一如往常一样正打算用完后便在庄园里走走,东方漠却走了进来,见他来此,流月流星自是不敢打扰,忙恭谨行了礼便颇有眼色的从屋内退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 对于他的出现,芙凌面上并未看见任何喜悦之色,看出这一点,东方漠清俊的面上似乎有一丝不快,“怎么,就这么不期望我来见你?” 芙凌放下碗筷,从桌前起身在一旁盆池之中静了手,而后用帕子轻轻擦了手,她十指纤纤,白皙细嫩,这些日子她的一切都是由流月流星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一双手指已被养的白嫩再不复往日的粗糙,连手心中以往的薄茧也淡去不少。 此刻,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眸子微微变冷,蓦地嗤笑一声,便将帕子丢在了盆中。从住进这庄园的第一日起她从不离身的短剑便被他收了去,被折去了羽翅的笼鸟即使看着再光鲜,可流于浮表的东西谁人知道内里的纠惶,她微微一顿,上次拿剑是什么时候,她竟记不起来了。 从他进屋,她的目光未他在脸上留恋半分,东方漠心中微怒,语气也不觉沉了几分,“我百忙之中来看你,你便是这么对我的,芙凌,别仗着我宠你,便没了分寸。” 他神色严厉,她微微冷笑。 “我一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分寸这东西我自是明白,可是对于东方教主你便用不上了。” 她的轻视终于将他激怒! 东方漠一步上前,蓦地伸手紧钳她的下颏,“这么多时日了,你可知我的耐性也有用光的一天?!” 他眸中泛着寒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对她盛怒的模样,果然是身处高位之人,他身上自有一股盛气凌人之势,也许以往他真的对她太过和善他在别人身上的威严她竟没有多大感触,然而此刻她却并不觉惶恐,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快意,他们明明不和,可他从来在面对她时总是一种风轻云淡之态,她冷笑着问他,“那么敢问东方教主,您是要放我还是杀我呢?” 他蓦地一滞,刚才怒意滚滚而来,他竟似控制不住自己一般,他慢慢松了手,看着她白皙面颊上被他捏出的红痕,他心中不觉有了丝悔意。 叹了一口气,东方漠拉着她在桌前坐了下来,“来得匆忙,我有些饿了,陪我再吃些吧。” “我已经饱了。” 她决绝的彻底,他只看她一眼,便道:“那便当陪着我吧。” 饭菜已经有些凉了,然而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拿起她用过的碗筷便径直吃了起来,他似乎真的饿了,桌上饭菜被他吃了不少,她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神色淡漠,两人未便有其他言语交谈,他静静用膳,面上已看不出之前的恼怒之意,只是一漂亮双眸却深沉不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用罢,她以为他受了冷落会离开,谁知他却道:“你整日所见便只有这庄园一处之景,也是难为你了,今日便随我出去一趟罢。” 芙凌一惊,“你要带我出去?” 东方漠点点头,“我带你来此却陪你的时间不多,是我对不住你,江南景美,我却还未带你观赏一番,近几日此地热闹非凡,趁此机会带你出去透透气也好。” 东方漠一向言出必行,竟真的带她出了门。 有东方漠在芙凌身边,旁人自然就用不上了,东方漠并未让流月流星跟随,在他面对芙凌时,一向不喜有外人在场,这次便只有他陪着芙凌了。 这次出门,东方漠只牵了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出来,见芙凌站着未动,东方漠皱眉道:“不想去?” “东方教主难得允许芙凌出门,芙凌怎会错过机会。”她看了一眼那威风凛凛身形高大的黑马,嘴角一丝嘲弄,“只不过,据芙凌所知,玄灵教出行之马应不只一匹吧?” 她这是明显不想与他共乘一骑,东方漠沉了脸色,蓦地将她双臂一拢,强行将她带上了马背上,“这马名叫黑风,除我之外也只有你能骑了,莫要在这时候与我置气。”说着,他双腿轻踢马身,黑风嘶鸣一声,疾驰奔腾,所到之处叶落风起。 芙凌被东方漠拢在怀里,他身上有种莫名的阴冷之气,离他越近,这股逼迫之感便更重一分,他的手臂伸在她腰腹之前,她动弹不得,只看着一路急速越过之景微微眯了眯眼。 这处庄园与市集相距甚远,那黑风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前方鼎沸人声便传了过来。 东方漠拉着芙凌下了马,随后拍了拍那马儿脊背,马儿一声嘶鸣,竟似有灵性一般,在他身前拱了拱,便踏蹄跑开了。 江南之景名震天下,小桥流水,烟雨朦胧,这是她第一次来江南市集之上,这里的景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诗情画意,垂柳摇曳,织絮飘扬。她被东方漠牵引着往人群中而去,然而这镇上之人却似乎比她想象中人多了些,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蓦地,人群忽然被沿着街道被分散两侧,下一瞬锣鼓喧天之声传扬开来,只见浩浩荡荡的舞狮团载歌载舞经过。 那狮舞得活灵活现,精彩绝伦,人群中很快尽是夸赞之声,她侧眸往四周看去,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她看了眼东方漠却见他面无表情正眯眼望着那舞狮团,心下一动,她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然而只不过走了一步,手腕蓦地便被他紧紧握住,他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然而森寒的眸光却让她觉得周身一冷。 “芙凌,你这是要去何处?” 她甩开他的手,“此处人多杂闹,你若是喜欢便自己留下好了。” 身旁有一老汉听到他们谈话,出声道:“姑娘,如今江南城只怕找不到清净之地了,听姑娘口音想来是外地人吧,姑娘有所不知,今日乃武林盟主林远棋生辰,近日武林各大门派皆进了这江南城来给林盟主祝寿,方才那舞狮团听说便是玲珑阁请来的,这排场之大,也只有盟主能享有这等场面了!” “是么?”她神色淡淡,对于江湖之事并不上心,只是刚才那么快便被东方漠发现欲离开而有丝恼怒。 “你若真觉得此处吵闹,那我带你到清净之地便是。” 东方漠拉起她的手,似乎对她欲逃离之事并不欲多追究,很快便将她带离了人群。前方不远处是一处门面颇为精巧的茶楼,他不由分说将她带了上去。 他们在二楼临近窗子的地方坐了下来,外间的人都去看那舞狮,茶楼之人此时相对倒是没有几个人。 “这里我前些日子偶然来过,这处茶水味道倒是醇厚,一会儿你尝尝。” 芙凌道:“我不喜欢饮茶。” 东方漠却似极有耐心,“试一试吧,你不试怎知不能接受,或许待会你会发现这茶水别有一番滋味。”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芙凌只当听不懂他话中深意,她侧过去,窗外轻风拂进吹动她耳侧发丝,她神色淡淡,静静坐着不言不语,东方漠向她看去,此刻的她,淡妆素眉不施粉黛,却似画中之人一般清丽脱俗。 蓦地,他心下一动,不觉伸出手将她额前飘摇发丝别在耳后,动作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然而芙凌的身子却蓦地一动,只见她秀美微蹙,东方漠轻声道:“怎么了?” 芙凌将目光从窗外转向了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只道:“东方教主的熟人来了。” 东方漠向窗外看去,却很快收回了目光,面色从容看她一眼,“你的熟人也来了。” 第48章 血腥 画扇抬眸极快看了眼楼上两人,那两人临坐于窗,东方漠如此温柔地为那人轻抚发丝,他的目光里从来只有那个女人…… 画扇袖中染着殷红丹蔻的十指紧紧握紧,然而很快画扇便将目光从那窗棂移开,姿态自然的继续向前而走,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身旁男子似乎有所不满,“走那么急作甚?!” 画扇回头妩媚一笑,挽起男子手臂嫣然一笑,“这里颇为热闹,画扇等不及要去看上一看,秋郎可不许生气。” 美人在怀,身姿细软,秋少霖一手握在那蛮腰之上,面上不满之色渐渐淡去,继续拥着女子向前而去。 窗外这一幕落在芙凌眼中,她颇为诧异的看着秋少霖与画扇越来越远的身影,这画扇不是极为爱慕东方漠的么,此刻却又与秋少霖姿态亲密,刚才画扇抬眸的那一刻,她们二人目光相视,那画扇却仿佛似不相识一般。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对面的东方漠,“你不奇怪为何画扇会与秋少霖在一起么,我记得,两月之前,她可是对你频频示爱。” 东方漠神色之间是漠不关心的淡然,小厮刚才备上了茶水,东方漠却自己接了过去,此刻正往芙凌的杯盏里小心倒着茶水,待茶水满杯,东方漠这才抬眸看了眼芙凌,“他人之事与我何干,或许那画扇在两月之后又欢喜上了秋少霖呢?” 当初在那客栈时,画扇对东方漠眼中的情意那般浓烈,却不像是装的,然而东方漠却显然一幅事不关己之态,芙凌纵使心中疑惑重重,却也没有再问。 “喝一杯吧,看看这茶水如何?” 东方漠将溢着香气的茶水往芙凌面前推了推,芙凌微微皱眉,却终是端了起来。 美人如画,水袖轻扬,她饮茶的姿态不如世家小姐一般优雅却有一分独特的淡然,随着她饮茶的动作,那细白脖颈处微微一起一伏,对面桌上几个大汉只觉心头荡漾,皆看痴了过去。 “这小娘子长得真是漂亮,老子走南闯北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貌美的!”灰衣大汉对着身旁同伴笑道,“瞧那小嘴……”大汉吸了下口水,恨不得变成那美人儿正在喝的茶! 他身旁三五个同伴嬉笑道:“如此貌美如花的小娘子,错过了不知要悔上多少年,你要是看上了那就去啊!” 那汉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对面美人儿,舔了舔舌,对同桌之那几人道:“待老子得手,嘿,你们谁都不许抢!” 芙凌一双秀美微皱,她坐得位置正迎向了对面那桌人,见她看了过来,那几人面露急/色之态对着她嬉笑,她顿时沉了眼,却见其中一人竟往她这桌走了过来。 “小娘子,哥哥那桌上有好酒,小娘子要不要陪哥哥去尝尝?” 那大汉笑容猥琐,露出一口黄牙,芙凌看了他一眼,道:“滚。” 那大汉却笑得更加张扬起来,“哟,小娘子还是有脾性的,老子就喜欢这味儿的!”说着,大汉看了芙凌对面正淡然倒着茶水的东方漠,东方漠相貌斯文俊雅,未见过他身手之人总会将他当做一介文人,那大汉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笑道,“这小子是小娘子你相公?”说着啧啧几声,“看这细皮嫩肉的,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漂亮的男人中看不中用,哈哈,像个小倌儿!” “小娘子莫要再跟着这小子了,考虑跟着哥哥走如何?”说着大笑一声,“小娘子知道哥哥是谁么,哥哥乃是铁砂门弟子,此次来给武林盟主祝寿,小娘子想要见识一下武林盟主府是个什么模样么,只要小娘子跟了我,哥哥我就带你去,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听说今日乃是盟主林远棋生辰,怎么三教九流之人都来凑热闹,这江南城还真是热闹。”芙凌冷笑一声,轻声道。 被人说成三教九流,那大汉自是不满,林远棋身为武林盟主,他的生辰自是有大批人前往庆贺,他们这铁砂门本就门派极小,掌门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献殷勤的机会,芙凌眼底的轻视让大汉有丝愤怒,“老子好话说尽,小娘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然而他话刚落音,却见被他称作小倌儿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便莫名觉得有丝凉彻心扉的寒意袭来。 “这茶水要心绪平和饮下才能尝得滋味儿。”东方漠吹了吹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水,“你今日妄言,我谅你无知便放你一马,若是识相的话,对她道歉后便滚开。” “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还怕了你不成?!”大汉说着手就往芙凌面上伸去,“你们既然不识抬举,那老子也不客气,现在就把你这娘们给办了!” 说着,那大汉就要伸手过去扯芙凌衣衫,然而他那大手还未触到芙凌一分,掌心便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他惨叫一声,这才发现他那掌心之中此刻被一竹筷一穿到底,血滴答流了下来,大汉哀嚎不断,举着鲜血淋淋的手掌满地打滚。 他那同桌几人见状,忙上前抽出腰间大刀,“你小子是不想活了吧!让你知道老子们的厉害!” 东方漠却面色从容的将那茶水倒向窗外,“可惜了一杯好茶,见了血气,这茶也无用了。” “你小子甩什么花招,什么茶不茶,怪不得这么目中无人,原来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不过今日大爷便让你知道你这几把刷子在大爷们这儿都是儿戏!” 那些大汉仗着人多,并未被那一只竹筷吓到,其中一人将身旁桌椅蓦地一踢,霎时那桌上杯盏噼里啪啦瞬时而落! “大爷们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那些人气势汹汹,将屋里一干桌椅砸的粉碎,楼上其他桌上客人顿时骇然的看着他们,忙收拾了东西匆忙逃避下楼。 一时之间整个楼上便只有东方漠、芙凌与那几个大汉了。 “待会老子就让你这小子亲眼看着你那女人如何伺候老子的!”有了同伴相助,那伤了手的大汉挣扎着起身,一脸恨意的看着东方漠。 屋内蓦地阵阵清风拂过,这风来得诡异,风力强劲竟像是内力所发一般,那些大汉似乎看出了什么,目光有些骇然的看着东方漠,清风凌乱了他的发,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他身上却似乎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森寒气息。 那些大汉毕竟也是身在江湖之中,自是看出这相貌儒雅男子似乎并不是如想象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有人打了退堂鼓,脸色惨白的看着东方漠,慌忙向楼下奔去! 然而这时再走已然来不及,就见那欲逃离的男子被一阵强风卷起径直拉回了原地,蓦地那男子身子陡然不受控制一般升高至半空,男子惨叫连连,然而任他再挣扎身子却依然无法降落半分,只一瞬间,那男子忽然从半空狠狠摔落下来,顿时头皮溅血,摔的身子都移了位,模样甚惨,那男子嘴角抽了抽,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口中溢出形成了一滩血水,他身子猛然一抖,而后再无声息! 男子的其他同伴惊恐的看着他的惨状,惊惧一吼,便争相向楼道跑去,然而他们这时想逃命,有人却不给机会。 那些人身后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欲将他们拉回去,吸力巨大,牵引着他们向后退去,疾风之中,东方漠慢慢起身向那些人走去,有人哭喊着向他求饶,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回应。 他周身无边寒气充斥着整层楼,芙凌讶然看着他。 只见他只不过挥了挥衣袖,刹那间,楼内响起一片哀嚎之声,却是在这一瞬之间,这些大汉的手臂皆从身上直接脱落而去,鲜红的血染红了地面,屋内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地面上,横七竖八皆是残肢断臂,场面极为骇人! 然而东方漠似乎仍未解气,他手心翻转,蓦地,这些大汉们腰间大刀便脱离刀鞘,急速腾升于空中。 芙凌心中忽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屋内飓风翻涌,忽然极为血腥的一幕出现,就见那些大刀仿佛被极为强劲的内力控制一般,蓦地径直落了下去,那些刀尖对的位置正是大汉们心口方向,刀剑一个斜插,一个个鲜红尚且跳动的心脏便从大汉们的心口直生生被撬了出来! “东方漠!” 芙凌惊诧的喊道。 东方漠黑发乱舞,他慢慢回过头来,一双眸子殷红似血。 “他们,该死。” 极为冷漠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道出。 第49章 假意 芙凌震惊地看着东方漠,阴冷之气从他身上铺天盖地传散开来,她看了眼这楼上血腥场面,再也不想多待一刻。 她疾步下了楼,楼下空荡荡此刻没有一个人影,方才那些大汉翻到桌椅的响动让茶楼之人都惧怕地避了开,连老板都藏到了后厨之中久不出来,街上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无人知道就在刚才这茶楼里发生了怎样骇人的一幕。 她脸色沉重,蓦地,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你要去哪里?” 却是东方漠跟了上来,此刻他又恢复成常人模样,白衣墨发,温雅清贵,氲黑的双眸带了丝着急之色,“你在生气?” 芙凌冷笑一声,“我能生何气,东方教主教训人的手法真是前无古人,芙凌怎敢在您面前生气?” 东方漠一时沉默,刚才愤怒滚滚而来,他竟似控制不住自己一般。 见芙凌面色冷然,他微皱眉目,轻声开口道:“不要走得这般快,这里好山好水堪称一绝,说过要带你出来透透气的,此刻我们便去观赏一番如何?” 她甩开他的手臂,“莫非教主认为在见了那样的场面之后,芙凌还能有心游玩?”那些残肢断臂,此刻想来竟让她心口一疼,渐渐的,这疼痛之感越来越大,犹如百虫撕咬,她握紧手心不觉蹲下了身子。 见她额上冷汗涔涔,东方漠诧异道:“你怎么了?” 芙凌却不答,疼痛让她几乎喘息不过来,她紧皱眉头,脸色惨白。 东方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她一把抱在怀中,“你身上蛊毒发作了?”她再也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他面色一急,眸光急速向四周看了眼,很快将她抱入最近的一家客栈之内。 喧闹的人群,人们依然热情高涨,盟主林远棋的生辰声势浩大,各方祝寿之人络绎不绝。 此刻盟主府门前,红灯高挂,宾客如流。 秋少霖理了理身上衣衫,吩咐下人将寿礼抬出,这才对依偎在一旁的画扇道:“这里人多甚是嘈杂,你自寻一处清净之地,待我祝寿罢了便来寻你。” 画扇眼里闪过委屈,一双水眸盈盈看看秋少霖,“奴家想陪着秋郎,秋郎不带奴家一起进去?” 秋少霖皱了皱眉,微微避开她紧攀在臂膀之上的手,“此处如今各派云集,你我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在这人多之所姿态过密,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不知要怎样嚼舌根子!” 画扇美目低垂,声音似带了无尽落寞,“奴家一片真心待秋郎,不愿与秋郎分离片刻。” 美人情意绵绵,秋少霖心中不免自喜,然而这女人毕竟身份低微拿不上台面,他耐心性子道:“我知道你一片真情。”说着双目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目,这才在画扇白皙面庞上极快一捏,“但此处不是寻常之地,实在不便,各大门派此刻几乎都来了此地,我与他们大多相熟,若是将你我之事传到了父亲耳里,只怕又生事端,我也是为了保护你。” 画扇心中冷笑,然而面上却满含柔情,“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奴家不愿秋郎为此伤怀,奴家便听秋郎的,在此等候。” 秋少霖使了一个眼色,身旁小厮会意,上前来递出一个颇为圆实的钱袋,秋少霖将那钱袋往画扇怀中一塞,“去附近逛逛吧,看中什么只管买下便是。” 画扇乖巧接过,“秋郎早些出来。” 待秋少霖进入那府邸之后,画扇满含情意的目光蓦地变冷,她看了眼那钱袋,在手里颠了颠,心中冷笑,原来她的身子在他眼里竟值如此钱财。 她看了眼身旁侍女,开口道:“你去这街上看看哪家衣裳好看,记着,给我看仔细了。” 侍女道了一声是便离去。 这时画扇独自向着盟主府旁巷子走去,与盟主府邸门口来人络绎不绝相比,这里却甚是清净,她走进巷子里静静站着,约有片刻,蓦地一道人影从空而落,出现在她眼前。 画扇从怀中掏出东西递给来人,道:“劳烦小公子替画扇告诉公子,画扇对他甚为想念。” 何洛接过她递出的纸袋收了起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何洛替主子多谢姑娘,也替主子传句话,若是姑娘倦了,主子可助姑娘随时离去,主子说姑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画扇摇摇头,“他还是不明白我,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画扇不求其他,只愿公子他记得画扇,只要能离公子他近一些,画扇心甘情愿为公子做事。”说着,画扇将袖中香囊递给何洛,“劳烦小公子将此物送给公子,这是画扇特意为公子而做的。” 何洛看着那香囊,然而并未接过手去。 画扇却似打定了主意,举着香囊的手久久不放下。 终于,何洛叹息一声将香囊接下,“画扇姑娘,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但愿以后你不不会后悔。” 画扇嫣然一笑,“绝不后悔。” 及至傍晚十分,秋少霖从盟主府大门走了出来,然而门外却只站着伺候画扇的婢女,秋少霖沉声道:“她去哪里了?” 婢女恭声道:“小姐说看上了一件衣裳,等买了回来特意要为公子而穿,小姐让奴婢等候在此,说是稍后就回来见公子。” 特意为取悦他而买的衣裳?想到画扇与他相处时那妩媚勾/人的手段,秋少霖身子一热,面上带上了笑意,“那便等着她吧。” 他说完这句话,却见身前走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面色肃然,神色之间却没有孩童的天真之色,他蓦地皱眉,这小孩似乎在哪里见过。 “秋公子,可否找个地方与我相谈一番?” 秋少霖眯眼打量他,“你是谁,凭什么让我与你交谈?” 何洛露齿一笑,“公子当然愿意随我走了,若不然公子与那人贩子相互勾结的罪证恐怕不久就要在各大门派之间传扬开来了。” 秋少霖脸色猛然一变,“你说什么?!” 何洛伸手往前方指了指,“秋公子,请。”说着率先走了过去,秋少霖咬牙,思虑片刻终究跟了过去。 第50章 解蛊 芙凌醒来时外间天色已黑,屋内染着昏黄的烛火,她微微眯眼,此处并不是在那庄园的小楼之上。 一双温暖的手蓦地轻覆在她的额头,她一怔,侧过眸子,随即看到东方漠略显担忧的面庞。 “身子可还有不适?” “无碍。”芙凌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道:“这是哪里?” “一处客栈而已。”东方漠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蛊毒刚发作,身子还虚弱,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晚。” 芙凌闻言神色之间并无多大变化,似乎对于她来说宿在哪里都是一样,她闭上了眸子,神色淡淡。 东方漠静静的瞧着她,刚才她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一声痛喊都不曾叫出,此刻更是只字不提,她什么都不愿对他说,无论他用尽何种办法似乎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待在他身边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她之前那般痛苦模样,恐怕每次蛊毒发作,她都是一个人无声挺了过去,暗卫部一向由曲松打理,蛊毒之事也由曲松操作,他一向并未多问,可看了她的痛楚,他怎能无动于衷。 “是我大意了。”他看着她,“我已派人通传曲松,务必今夜便将蛊毒解药送来。” 她的面目依旧淡淡,眼眸并未睁开,他伸手在她面上轻抚,轻声道:“芙凌,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掌心之下,她长长的眼睫轻颤,然而至始至终未再同他说一句话。 他们之间好像走入了一个死结,他尝试着解开然而这结仍在,这大约是之前欺骗她所结的恶果了。 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目,掌心之下她的脸甚是温暖,如此鲜活的人曾因他的一个命令险些丧了命,如今想来却只觉之前种种如梦幻一场,不过幸好,如今她仍安好的待在他身边,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虽然要让她甘心接受他,如今看起来有些难度,但是不急,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她是个倔强的人,倔强的超乎了她的想象,不过不要紧,最终她还是会一直在他身边。 他轻轻抚着她的面庞,动作温柔。 夜色已深,外间漆黑一片,东方漠却并无离去之意,直到屋外想起了一声敲门声,他才站起身来。 来人脚步沉稳,他微微眯了眯眼,这人来得倒是挺快,“进来。” 曲松应声进屋,随即对他恭敬行礼,“见过教主。” 东方漠看了眼仍卧在榻上的芙凌,开门见山道:“替她解了蛊毒。” 在信中东方漠已交代此事,因而曲松对于他的话并无意外,芙凌身上的蛊毒是每一个暗卫部的人都曾承受的,暗卫部接受之令一向与杀戮有关,每一项任务几乎都是凶险难测,当初曲松在各地收罗孩童,这些孩童从小接受极为严苛的训练,难免不会生出叛逃之心,曲松严控暗卫部,为了成为这些人的掌控者他给每一个来到暗卫部的孩童种下了蛊毒,芙凌自然也不例外,以往每月底他都会将舒缓蛊毒效力的解药发送给暗卫部之人,芙凌已脱离暗卫部长达两年之久,这两年她竟然能挺住蛊毒噬心之痛着实让他惊讶。 从曲松进屋开始,芙凌目光没有移向他一眼,似乎对于能解得蛊毒不甚在意。 东方漠将芙凌的手握在掌心之中,看向曲松,“解除蛊毒之时可会难受?” 曲松道:“只需芙凌姑娘喝下属下带来的药,待蛊虫活性将尽之时用银针将之引出即可,并无多大痛楚,教主不必担心。” 东方漠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曲松正要给芙凌饮下那药水,屋外忽然想起何洛的声音,“主子,何洛有要事禀告。” 东方漠微微眯了眯眼,看来他安排给何洛的事有了眉目,他拍了拍芙凌的手,“我去去就回。”而后又对曲松道,“曲长老继续解毒罢,本座相信以长老之力定能将芙凌身上蛊毒清除干净。” 他这话是威胁也是命令,曲松忙应了声是。 待东方漠离开了屋子,曲松便一心给芙凌解起蛊毒来,芙凌虽然神色淡淡,但是也颇为配合曲松,待看着芙凌将那药水饮毕之后,曲松道:“芙凌姑娘这么果断地便喝下老夫给的东西,就不怕老夫图谋不轨么?” 芙凌抬眸看他一眼,“你,不敢。” 曲松神色一变,他的确不敢,若是芙凌在解毒之时出了事,以东方漠现今的阴晴不定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他,想起东方漠如今的狠戾,曲松仍是心有余悸,他不过是对芙凌露出不喜之意,便被东方漠逐出了山庄,只能在外而居。 曲松看着眼前闭眸卧在榻上的女子,这芙凌生得花容月貌,即使面目清冷,可依然在教主心中分量不轻,如今她与教主不甚亲密教主便已对她如此呵护,若是他二人以后关系好转那教主岂不是对她更为上心,那时对于他这个曾欲取芙凌性命之人,教主又将如何看待? 曲松眸色变了变,双眼紧盯着芙凌,眉目深沉。 这药水很快便发挥了效力,芙凌心口处忽然一阵疼痛,可这疼痛比平常蛊毒发作时来得又轻些,因而她倒是可以忍受,只是额头之上仍是渗出了点点汗珠。 察觉到她的神色,曲松道:“时机到了。” 他将银针取出,极快的在芙凌腕间一扎,一瞬间,芙凌只觉那本来处于心口的隐痛慢慢随着肩膀往手臂处蔓延,过了会儿便见在那手腕之间冒出一个凸起,曲松眉目一凛,忙取出另外一枚银针向那凸起刺去,霎时便见一条红色小指甲大小的蛊虫从银针之下现出了身形。 从手臂之上脱离的那一刻蛊虫身上的红色蓦地变成了黑色,芙凌冷冷看着,这东西在她体内十年有余,却是如今她才得以看清这蛊虫模样。 曲松将蛊毒收好放在了盒子里,蛊虫已取,他却没有离开之意。 芙凌凝眉看他,“曲长老还有何事?” 曲松面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可这笑容很浅,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他道:“芙凌姑娘,还记得老夫上次说过的话么?” 芙凌看着他,沉默不语。 曲松接着道:“上次老夫问姑娘是否一辈子愿做这笼中之鸟,姑娘还未给老夫一个答复。” 芙凌心中一顿,“曲长老似乎话中有话。” 曲松终于正了脸色,道:“芙凌,时间紧迫,老夫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老夫的确是不喜于你,你对教主的影响只怕并不止眼前所见,有你在一天,教主便对老夫疏远多一天,而且以你的性子恐怕也是不愿凡事在教主掌控之下,此刻趁教主不在,若是你愿意离开,老夫便可助你!” “曲长老好大的口气”,这曲松一向精于算计,他能猜到她的心思,芙凌并不惊奇,她道,“芙凌倒是想听听曲长老有何妙计?” 她这话一出,曲松便知自己猜对了,他上前一步道:“今夜便是你离开的大好时机,教主外出之时一向不喜护卫暗中跟着,你只要让他失去防备之心,便可离开。”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瓷瓶递到了芙凌手中。 “此药无色无味,只要你想办法让教主饮下此药,届时你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芙凌拿着那瓷瓶看了眼,“若你所说为真,这药当真神奇,然而东方漠对我防备甚深,长老真以为我能让他饮下此药?” 曲松却道:“芙凌姑娘你是聪明人,老夫将这药给了你,自是相信姑娘的谋算。” 芙凌眸色忽然一厉,她抬眸看向曲松,“若是东方漠果真饮下此药,那又会有何模样?” 曲松神色一紧,“芙凌姑娘不信任老夫?” 芙凌却是微微一笑,“我为何要信任于你?”说着,她将瓷瓶向一旁抛去,曲松面色大变,忙倾身接住,直到瓷瓶稳稳落入他的掌心,他才松了口气。 “曲长老,虽然我不愿被东方漠强留于此,可却也不愿做出害他之事,长老如今在玄灵教之中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曲长老给的东西,恕芙凌不敢轻易接受,既然蛊毒已解,长老便该离开了。” 芙凌的防备之心曲松如何不懂,看来她对于东方漠也不完全是不甚在意,曲松将瓷瓶放于芙凌身前的桌上,这才将目光重新看向芙凌。 “老夫身在玄灵教二十年有余,从未生出对玄灵教不利之心,而教主更是由老夫亲自教养长大,平日对老夫也颇为敬重甚少干涉,这药,你大可放心,教主若是饮下只会昏睡几个时辰罢了。” 他神色肃然,说话之间更是一派认真之色,然而芙凌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仍不为所动。 曲松蓦地举高双臂,“我曲松在此发誓,若是对教主生出谋害之心,必不得好死!受玄灵教万人唾弃!” 他这番毒誓倒是让芙凌诧异,“发此毒誓,长老又是何必?” 曲松肃然道:“因为老夫不愿你再待于教主身边一刻!” 芙凌轻笑,“看来长老对芙凌意见甚深啊。”她微微眯了眯眼,眼中带着探究,“可芙凌也没想到长老对东方漠倒是忠心一片。” 曲松目光移向了别处,神色之间像是在回忆什么,“教主的母亲是个善良美丽的女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让我在玄灵教之中能有一席安身之地,教主是她的儿子,我绝不会背叛于他。” 那年饥荒何其严峻,他险些饿死街头,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人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他神色迷离,芙凌一惊,曲松对于东方漠之母感情似乎并不简单,但这也解释了他对东方漠的忠心有据可依。 曲松看了眼那桌上的瓷瓶,“这东西老夫便放于此,若是姑娘想通了便可拿去。”曲松出了屋门,芙凌看着那瓷瓶,精致的眉头轻轻一皱。 第51章 意乱 “主子,此次行事顺利,画扇已拿到他勾结人贩子证据,且他杀了那春月意图蒙混为齐达报仇这等丑事也被我们知晓,那秋少霖极为注重名声,如今尽在我们掌控之中,任主子随意调遣。” 东方漠看了眼隔壁屋子,那里曲松正在为芙凌解除蛊毒,何洛的声音不大不小,他移眸看他,“他倒是识时务,如此甚好。” “盯紧他,成事之前莫要让他生出什么乱子。”东方漠似着急离开,说完便起了身。 何洛犹豫片刻,在他离开之前蓦地喊住他,“主子,何洛还有一事禀告。” “说。”东方漠回头看他,眉头轻轻蹙起。 何洛从怀中掏出一香囊,犹豫片刻终于双手呈现给东方漠,“主子,这是画扇姑娘托何洛交给主子之物,画扇姑娘还说,她永不后悔。” “永不后悔?”东方漠面上无什么表情,“我给过她机会了,她可不要忘记说过的话。” 东方漠看着那香囊,神色淡淡,并未伸手接过,“何洛,何时你也爱多管闲事了?” 东方漠话中隐有不满之意,何洛躬身道:“那画扇姑娘言明为主子做事心甘情愿,画扇姑娘心意坚定,何洛推脱不得这才受了,还请主子恕罪。” 何洛本不愿帮画扇带这香囊给自家主子,可任谁看了当时画扇那泪水盈盈的眼眸恐怕都会起恻隐之心,何洛接受之后随即便后悔了,他不愿有人插在芙凌与主子之间,可彼时再推辞却是说不通了,这才不得不将香囊带到了东方漠面前。 东方漠冷哼一声,不曾再看那香囊一眼,大步出了屋子。 何洛看着手中香囊,他对画扇的承诺已经做到,主子接不接受却与他不再相干了,画扇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她的意愿,没有人逼迫她一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主子对她的深情做出回应,何洛将那香囊向窗外一丢,香囊“咚”的一声落入窗下池水之中,泛起阵阵涟漪却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 东方漠快步走进芙凌所在的屋子,此时屋内甚是安静,曲松已经出去,只剩芙凌闭眸在榻上休憩。 他在她榻前刚坐下,芙凌便睁开了眼。 东方漠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蛊毒已解,你身子可还有不适?” 芙凌摇摇头,忽然问他,“你解了我的蛊毒,就不担心我离开么?” 东方笑轻笑一声,“谅你飞得再远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况且,你也没有飞走的机会。” 芙凌看着他却是微微一笑,她很少对他笑,可此时的笑容却让他眯了眯眼,她温柔的看着他,“东方漠,放我走吧,过去的一切已经回不来了,你不再是那个懵懂纯真的和风,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小村庄里的芙凌了,既然什么都变了,何不解开绑在各自身上的束缚,没有我在身边,也许你会更好。” 东方漠一下一下理着她柔顺的发丝,这个女人真的很固执,一旦下定决心似乎很难有人能改变她的决定,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不要再说傻话了,我们不会分开,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身份罢了。” “你真的不愿意放我走?” 他的面目带了丝阴沉,握着她手的气力不觉增大,“芙凌,不要一再激怒我,我不想对你生气。” 他脱鞋上了榻,将她轻轻拢在怀里,“今夜我陪着你睡。” 他真的只是陪着她,双臂将她轻揽着,便闭上了眸子,面色有一丝疲倦。 他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脸色看上起比之前疲累些许,她静静看着他安静的面容,这是和风的脸,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模样,可上次认真端详这张脸还是在什么时候?她看着他眼角的红痣,心下竟觉一涩,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清俊,闭上眼的时候又密又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射出淡淡的阴影,以往在熟睡之前她总爱笑说要生个与他一样秀气的女儿,如今想来竟觉得似一场虚幻,面对一样的面容,她的心境却与从前再也不同了。 她看了他许久,就在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之前,忽然倾身吻住了他的唇。 他蓦地睁开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唇上的触感细腻的真实,她静静的看着他,面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她的唇一下一下在他唇上允吸,他在她的眸中只看到了自己稍显怔愣的脸。 她盯着他的眼,似乎无惧于他的探究,只是唇畔却仍在他唇上辗转,她一直是个内敛之人,从未主动与他如此深吻,即使是面对当初身为和风的他。 似乎是不满于她久吻之下他的无动于衷,她忽然翻身覆盖在他的身上,她紧盯着他,忽然手向他衣下探去。 “芙凌。”东方漠伸手将她不算安分的手握在了掌心里,“你为何如此?” 他一向是戒心极强,此刻关头仍是耳目清醒。 芙凌却是一声低笑,“东方漠,我倒是小瞧了你。” 她将手从他掌心脱开,撑在他的两侧肩旁,深吻让她已是面色酡红,“你不是说爱我么,不是要重新开始么,那为何不接受我?” 她目光灼灼,看着他的目光似带着一丝挑衅。 他沉默的看着她,在她睥睨着他时蓦地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她始料未及,一声低呼。 “芙凌,这是你自找的!” 他咬牙看她,忽然狠狠吻住她的唇,她热切的回应,他的唇开始向她唇下游移,却马上被她掰着头重新将唇固定在她的唇舌之上,他从未见过你她如此激烈,很快两人便气喘吁吁。 薄被之下,却燥热非常,很快点点汗珠便渗满了两人额头,东方漠的手在芙凌里衣之下摩挲,他闭眸沉迷于她的热情回应,却未注意到即使呼吸相接,她的眼眸也没有一丝迷乱之色,始终清明。 她的衣物被他一件件褪去,在他即将脱去她亵/裤之时,他手上力道蓦地一松,手缓缓从她身上掉落下去,随即他沉重的身子蓦地歪倒在她身上。 他一动不动,呼吸沉稳。 芙凌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擦了擦自己的唇,她一声嗤笑,无色无味?曲松的话倒是不假。 她起身离了床榻,一点一点穿上了衣物,当她穿戴齐整后她终于看向了那个榻上之人。 凌乱的被褥上他大半个精瘦胸膛裸/露在外,她皱了皱眉,将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东方漠,你的五指山,我真的不想再待下去。” 她伸手触摸他的面庞,这熟悉的轮廓让她蓦地眼眶竟觉一丝酸涩,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曾经的一幕幕,那些相互亲密以及相互猜忌的日子来,怎么到头来就走到这种地步了? 面上有一丝凉意,她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水痕。 她有一丝错愕,她以为时至今日她不会再流泪的,可心中的伤感却滚滚而来,她竟控制不住。 她自嘲一笑,定定的看他一眼,蓦地转身向屋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这间客栈是东方漠临时找来供她休憩之用,此刻夜深之时,四周都甚是安静。 然而就在她准备下楼的一瞬间,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何洛站在她对面沉默的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你要禀告他?” 她问他。 何洛却什么也没回答,他看她一眼,眸中似乎在挣扎。 可最终他却转过了身,向他的房间走了过去。他紧紧握着拳,自从芙凌跟在主子身边,他从未见过她的笑容,他有些想念她笑起来的温柔样子了,而主子的脾性也越来越阴晴不定,也许让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当初才是最好的,何洛告诉自己,今夜,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芙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与何洛刀剑相向,幸好,似乎今夜看起来还算顺利。 她以极为急快的步子向客栈门口行去,然而现实很快让她再次皱了眉头。 “砰”的一声! 客栈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借着月光,她只看见一个浑身戾气的男人挥舞着长剑向屋内刺来! 一刹那,厅堂内的桌椅皆被滚滚剑气震得四分五裂! 第52章 机会 “东方漠,你给我出来!” 男子大声叫嚣着,剑气凛冽,不过片刻,厅堂之中已是一片狼藉。 芙凌就站在他的对面,男子眯眼看她,昏暗之中,芙凌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滚滚怒意。 “让东方漠滚出来!” 他对着芙凌怒道,然而芙凌却只轻皱眉头,并未言语。 “快让东方漠出来见我,你听到没有?!”男子似乎极为暴躁,话刚落音,他便一剑向芙凌袭来。 芙凌脚步一旋,侧身避了开来,看了看外间天色,她不能再耽搁下去,她无意与这男子周旋,身形一闪,便要从大门出去。 可眼下这里只有她一人,男子岂能让她置身事外,随即男子飞身迎了过去长剑“噹”得一声直插入门扉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谁也别想走!” 男子站在芙凌身前,寒声道。 蓦地,厅堂之中烛光亮起。 芙凌抬眸看去,却是何洛手中拖着一只烛台,此刻正站在二楼之上,目光冷峻的看着楼下。 “向清行,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何洛看着那男子,厉声道。他虽然还是个十岁孩童,但一身气势早无孩童的模样。 向清行? 这名字颇为耳熟,芙凌看向那男子,虽然此刻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男子不是那晚与疏影一同出现在破庙之中的人么? 向清行见到何洛甚为激动,他一把抽出长剑蓦地指向何洛,“快告诉我,你们把疏影藏到哪里了?!快说!” 何洛小脸肃然,“疏影乃我玄灵教之人,她的事不劳你来操心。” 向清行一脸悲愤,“你们究竟把疏影怎么了,她失踪已经整整半年了,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再寻找可却仍然毫无音讯,疏影不会不见我的,一定是你们,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动得了她,我一直找不到她,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何洛冷笑一声,“向清行,聪明的话,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如此愚蠢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快把疏影交出来!”向清行长剑铮鸣,他站在客栈厅堂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芙凌离去的路。 芙凌眉心一皱,这一番闹腾,不知是否会惊动东方漠,她心中惊疑不定,寒声道:“让开!” 向清行却不理会她,他的目光在芙凌与何洛之间徘徊,“若是你们今夜不将疏影交出来,我拼死也要你们为伤害疏影付出代价!” 说罢,他忽然倾身剑指芙凌,芙凌连连向后闪去,她蛊毒刚解,彼时全身并无多少气力,对于向清行的攻击只能简单躲避却不能奋力一迎,现在的她恐怕饶是一个武艺平凡的人也无力还击,更可况是招招逼人的向清行。 芙凌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眼看他长剑避无可避,何洛眉头紧皱,从二楼之上一跃而下,可向清行武功本就不弱,更可况是在盛怒之下,招式更是快狠,何洛眼睁睁看着他的长剑一瞬间架在了芙凌的脖子上。 “我用她来换疏影,快将疏影还给我!”向清行道。 那剑口离芙凌脖颈极近,一不小心就能刺穿芙凌肌肤,何洛双拳紧握,紧紧盯着那长剑,道:“疏影不在此地,放开她!” 向清行哪里肯信,“将疏影交出来我自然会放了这个女人!” 脖子前方明晃晃的长剑不断在芙凌眼前闪烁,她被向清行反钳住了双臂,动弹不得。 她心中恼怒,“向清行,你要杀便杀。”芙凌一声冷笑,既然决心与东方漠一刀两断,她自是极为不愿意她自身性命与玄灵教扯上关系。 向清行双目通红,大有癫狂之态,“我找了疏影半年了,你们可知这半年我是怎样度日如年,今日我若见不到疏影,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他大声怒喊,泛着白光的长剑在芙凌颈侧划出一丝血痕,何洛见状,心中一紧,若是芙凌受伤,他如何跟主子交代?! “快把疏影交出来!” 何洛小脸气的通红,“疏影不在这里!”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向清行怒视何洛,“她不在这里还会去哪里,定是你们将她藏了起来,快将她还给我!” 说罢,他一掌劈向芙凌肩头,霎时一抹殷红的血迹从芙凌嘴角沁出,何洛一急,“你不要伤害她!” “把疏影还给我!”此刻的向清行如何能听得进去,他双目狰狞,举起一掌眼看又要向芙凌击去,蓦地,一道厉风呼过他的掌心,他只感觉手掌一麻,极强大的内劲向他袭来。 下一瞬,他腹部猛然一痛,只见一个闪得极快的身影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将芙凌从他手中拉了过去。 “主子!” 待看清东方漠的身影,何洛小脸一喜。 此刻的东方漠面色有些苍白,他紧紧握着芙凌的手腕,看着她的双目里怒意滔天。 “其实要解开那迷药并不难,你以为你那药就能让我昏睡过去么?”东方漠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听在芙凌耳里只觉得寒意滚滚。 芙凌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可他像是毫无察觉,气力之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从东方漠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的那一刻,芙凌便浑身似脱了力一般。 她,再也逃不掉了。 “东方漠,把疏影还给我。” 一旁,向清行挣扎着起身,咬牙不甘的看着他。 东方漠一甩衣袖,霎时向清行只感觉胸部似受到了什么重击,强劲的内力让他再次狠狠跌倒在地。 “要找疏影,你却是找错了地方。”说着,东方漠侧眸冷冷的看了眼芙凌,又对向清行道,“看在你无意间帮了本座大忙份上,本座便告诉你,要找疏影,武林盟主林远棋的府邸你倒可以一去。” 向清行面色微诧,“你没有骗我?” 东方漠面露不屑,“你还没有大的本事可以让本座来骗。” 向清行大喜,魏巍颤颤地站起身来,脚步颇急的夺门而出,也顾不得擦去嘴角因东方漠那一掌而流出的鲜血。 看着向清行离去的背影,东方漠眼眸之中透出一股寒意,然而很快他便将这股寒意转到了芙凌身上。 他一把捏住芙凌的下颌,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本座的手掌心!” 芙凌目光淡淡,看着他,眼里并无畏惧之态,“既然逃不掉,随意你处置,你若是要杀了我,便尽管拿了这条命去。” 东方漠眸中怒意更甚,“不管本座如何讨你欢心,你都置之不理,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宁,本座也不用再对你客气了!你这条命,本座怎舍得拿掉,本座要让你知道究竟什么才是臣服!芙凌,你该听话了。” 他眸中渐红,长发飘扬,周身气息涌动,似有阵阵狂风袭来,芙凌惊诧的看着他,却见他对她极为邪戾的一笑。 这一笑,便是站在他们身侧的何洛也惊呆了,不觉喃喃道“……主子。” 东方漠眸中一厉,何洛几乎没有看见他是如何移动,眼前已没有他与芙凌的身影,只看见二楼之上芙凌的房间门猛地一响后便“砰”的关上了。 东方漠抱着芙凌径直走向内室,随后便狠狠的将芙凌往床榻之上一仍。 芙凌被撞得生疼,可咬牙忍着没发出一句声音,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此盛怒的东方漠是极度危险的,她看着他如同看着猎物一般看她的眼神。 她向床榻一角退了退,防备的问道:“东方漠,你想做什么?” 东方漠红眸如血,周身冷冽的气息让他此刻像是一只噬人的野兽,他一把握住芙凌的脚腕,将她向自己身前拖来,声音如同鬼魅,“芙凌,你逃不掉了。” 芙凌睁大了眼,她眼睁睁看着东方漠就这样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全身衣物撕得粉碎,破碎的衣衫如同羽毛一般落满她的周身,她赤,身,裸,体的蜷缩于床榻之上,看着他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惊恐。 “你不是费尽心机想要逃掉么,本座给你机会,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从这扇门里走出去,本座不会拦着你,去吧。” 他的话充满了恶意,就这样站在她的床头目光冷冽的盯着她。 她浑身颤抖,这个样子出去除非她死了,她紧紧抱着□□的胸膛,愤恨道:“你就是个疯子!” 他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既然你不要走,那可就不要怪本座了,这一切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要怪本座不给你机会。” 说着,他眸色一变,忽然向她欺身过来。 芙凌大惊,她如今模样怎能让他靠近,她挣扎去避开他,可如何又是他的对手,被他一掌拉到怀里。 “怕什么,本座的身子你并不陌生,不是么?” 第53章 牢笼 东方漠盯着她的眼,一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他目光灼灼,似要将她活吞入腹一般,芙凌惊骇,挣扎着就要脱离他的钳制,他面有恼怒之意,看着她向床角缩去,蓦地将床上碍眼之物皆扫落下榻。 芙凌没有了薄被遮挡,白玉一般的躯体就被这样被他看去,而他手不停歇,很快便将他自己脱得精/光,露出精瘦的腰腹,一张榻上只余两人赤/裸相见,他面色无喜无怒,而她却已涨红了脸。 东方漠向她伸出手,淡声道:“过来。” 芙凌怎会依从,她狠狠的看着他,滚滚怒意已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方漠面色不耐,盯着她的眼无视她的怒意,“不要让本座重复第二遍。”即使赤/身/裸/体,可他仍气定神闲,端着的坐着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她只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贱仆。 这个时候,她自是知道敌不过他,可她怎能甘心就这样任由他掌控,她生了鱼死网破之心,紧紧咬住唇齿,“你真卑鄙。” 他淡淡一笑,置若罔闻,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她握了握拳,忽然侧过身子向一旁闪去,可还没下榻便被他提住脚踝捉了回去,“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逃跑?”他眼里嘲讽一笑,“芙凌,本座真是低估了你。” 他眼神一厉,蓦地将她压在身下,肌肤相贴,让她不由心里一紧,他说得没错,这幅男/性/躯/体她自是熟悉无比,可眼下却只让她避之不及甚至惶恐。 他双手按住她圆润的肩头,芙凌青丝散榻,愤怒让她的面色有一丝绯红,可看在他的眼里,却觉得这时候的她甚是妩媚。 他眸中氲黑,心中不觉一动,俯身在她颈侧深深一嗅,修长的手指慢慢在她身上摩挲,芙凌面色一变,剧烈的挣扎,可再怎么挣扎却依旧逃脱不了他。 “芙凌,本座也许早该这样……”他深深一叹。 终究,她被锁在了他施下的牢笼中,不得脱身。 一夜纠缠,她是陷在泥淖中的鱼挣开不得,当黎明来临,屋内渐被光线笼罩,刺目的白光照射到床头,芙凌看着床榻之上的帷幔,眸子仍是一眨不眨。 屋内狼藉一片,此刻床榻之上只有她一人,那个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离开了。 想起他起身时面上露出的笑容,芙凌嘴角一丝冷笑,东方漠神色自然的穿戴好衣物,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就像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一般。 “我待会儿就回来。” 他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态消失无踪,对她面上的凉意视若无睹,拍了拍她的脸便出了门。 她的衣物早在昨夜便被他撕得粉碎,此刻她艰难的下了榻将地上薄被拾起盖在了自己身上,她坐在床头,看着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瘀斑,昨夜的疯狂便再次出现在脑子里。 从前与和风一起,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两人在一起一年余,他从未弄伤于她,更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可是昨夜的东方漠倒是让她见识一番,同样一个人原来心性不同了就真的不一样了。 房门紧闭,屋内没有任何衣衫,她看着那门眸中忽然现出一丝迷茫与愤怒,既然又与他纠缠在一起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道门,她是不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她没有抬头,这时能进来的除了东方漠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一只手捏在了她的下颌处。 “在想什么?”来人一声低笑,“我给你选了一件衣裳,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芙凌终于抬起头来,面前的东方漠眸中含着笑意,将一件粉红衣裙放到了她的身边。 她冷冷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看也不看那衣裙便站起身来穿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她急需要衣物来蔽/体,她的脑子一向理智,知道什么情况下该隐忍不发。 东方漠啧啧两声,拍起了手,“看来选的没错,你穿起来果然是美的。”他大笑着去牵芙凌的手,可手还未触及,便被芙凌避开了。 东方漠也不生气,俊逸的眉眼间带着笑意,“怎么,还没消气?” 芙凌沉默,背着他整理衣裙,似乎并不想看他,只是颤抖的手泄露了她的怒意。 东方漠眸中一深,在桌旁椅上坐了下来,他看着芙凌的背影道:“芙凌,我不想伤害你,可你让我太失望了,我一心对你,为何你就是想着离开,我们重新开始,忘掉过去一切的不愉快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么?” 芙凌仍是没有说话,他修长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眯着眼又道:“你能爱上和风为何就不能爱上我,我与和风是一个人,对你而言并无差别才是,你也别怪我昨夜那般,我们本就是夫妻,是我以往太纵容你了,这才让你心思变野,以后你就伴我左右罢。” 他拍了拍手,门被轻轻打开,随即便见何洛端着吃食上来。 将早膳放于桌上,何洛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自家主子与背对他的芙凌,即使隔着十来步远可芙凌身上的寒意仍是让他心中一惊,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可终究什么也没说,行了礼便躬身退下了。 “吃了这些膳食,我们便启程回山庄吧。” 东方漠拿起碗筷自己先吃了起来,然而芙凌却依然没有动静,他寒了脸看向芙凌,却见她已转过身来。 “东方漠,你以为我可以做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与你相安无事一起用膳么?” 她面上尽是嘲讽,他细看之下才发现她苍白的面上,怒瞪着他的眸子里通红一片。 还真是余怒未消? 东方漠也有了怒意,“你就那么介意我碰了你?”他将碗筷放下,“芙凌,我说过你我本就成了亲,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还放于心上,你本就是自找的,你若安分我自会温柔对你。” “东方教主也会温柔?”芙凌冷笑一声,“恐怕若是芙凌再惹怒于教主,芙凌便要同茶舍的那些人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你与他们自是不一样。” 东方漠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稍稍和缓,“时辰不早了,坐下来用膳吧。” 然而芙凌仍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神似乎他是一个极为肮脏的东西一般嫌恶,东方漠怒意再也抑制不住。 “何洛!”他蓦地喊道。 随即,何洛应声进屋。 “主子,有何吩咐?” 东方漠眸中带着一丝阴鹜,这种阴鹜就连何洛也是少见,他跟在他身边将近十年,从未见到此刻他这种嗜血的眼神。 “连膳食都不能做得满意了,要这些厨子有何用,将这客栈里所有厨子都给本座解决掉,一个不留!” 何洛惊诧的看着他,“……主子?” 然而东方漠的神色却并不像是在说笑,见何洛迟迟不动,他斥道:“还不快去!” “可是主子……” “连你也不想听令于本座?” 何洛忙躬身道:“何洛不敢。” 东方漠声音透着无尽寒意,“给本座将此地厨子都找来,只要一个做不出让芙凌满意之食便不必留他性命。”他冷笑一声,看向芙凌,“本座倒要看看芙凌你的胃口究竟如何?” 芙凌看着他渐变血红的瞳孔,怒斥道:“你怎如此歹毒?!” 东方漠直直的看着她,眸中只有无限冷意。 她身上一阵冰冷,紧紧握了握拳,终于在桌旁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吞咽,却食不知味。 何洛松了一口气,无声的退了出去。 东方漠深深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之后,芙凌便被东方漠带回了那山庄,她依然住在那阁楼之中,只是却再也出去不得,除了这楼阁,她不被允许再去任何一处。 芙凌对此不甚在意,在听闻流月流星告知她被禁足的消息时她只一笑了之,只是这阁楼里再也不是她一人卧榻,东方漠时常会在深夜毫无预期过来,一言不发便脱去她的衣物倾身上来,而她由最初的抵抗也渐渐变得麻木。 她反抗不了他,再多的挣扎只会增加他征服的欲/望。 她本就话不太多,这些日子以来话更是越来越少,流月流星经常一日之间未曾听见她说一句话。 她经常一人坐于窗前静静的看着楼下,有时东方漠白日也会过来,只要他现身,流月流星便会知趣的退下。 她看东方漠的眼神越来越淡漠,东方漠却似也不为意,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何时他的双眸之间那抹殷红竟不再淡去,将他本就俊逸的面容更添妖异。东方漠极爱抚摸着芙凌的发,将她抱在怀里,他喜欢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之气,只要看见她,他内心深处那只似乎潜藏的猛兽便会安静下来不再叫嚣。 “芙凌,有时候真想将你生吞入腹。”东方漠不只一次说过这话,每当他妖异的红眸注视着芙凌时,她只觉心惊。 第54章 传言 芙凌所行之地被限制在这一栋阁楼之中,每日里她大多时辰都凭窗眺望着楼下那一片碧池,时日长了,流月流星摸清楚了她的一些脾性,知道她不喜人靠近,遂也不进她的屋子,转而在阁楼下门侧守卫。 这一日,东方漠进到了她的房间。 他来时越发无声无息,以往她还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可这些日子他的脚步越来越轻直至无声,直到面前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芙凌才察觉他的到来。他如平日一样将她抱入怀中,在她殷红的唇上轻轻一吻,“今日都做了什么?” 他离她极近,近到她能如此轻易的感受到他的鼻息,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清雅之气,她侧过头让鼻端他的气息淡了淡,道:“东方教主认为我在这阁楼之中还能做什么?” 东方漠一声轻笑,“你可是在气我不让你出门?”她侧着头不觉间将肩颈侧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那里依然可见淡淡的青紫,他眼眸一暗,他昨夜似乎太过用力了,想到她莹白如玉的身躯,他嘴角带上了一股笑容,手不觉在那青紫处慢慢摩挲。 指腹下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即使同/床/共/枕一月有余,她依然不甚习惯他的触碰,很快,他便见到她微皱了眉头。 东方漠却不以为意,扳过她的脸,在那唇上深深一吻,他的吻依然强势,她避开不得,两人呼吸交融,随即芙凌便感觉到他的手在解她的衣带,她蓦地一惊,即使此事避免不了,可她终究不愿在白日就与他这般亲近。 她微/喘着用手推他,“我累了。” 她的拒绝如此明显,东方漠这次却罕见的收了手。 “待会我便要出去,你近来一人在此也甚是无趣,便随我一同出庄吧。”东方漠在她脸上抚了抚,“总要透透气的,再让你待在这里,你定是会更怨我了。” 通常他的决定并不是商量而是告知,芙凌没有点头,东方漠已将她拉了起来,“现在就走。” 待走到楼下,门前已然出现一匹身形高大的黑马,正是东方漠坐骑黑风。 流月流星恭敬的将黑风拉至东方漠面前,“教主,属下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东方漠点点头,一牵缰绳身姿利落的上了马,随即大手一捞,便将身侧的芙凌也带上了马,黑风一声嘶鸣,随即踏步疾驰很快便出了偌大的庄园。 在接近市集中心之地,东方漠带着芙凌下了马,一如上次一样,黑风在分离之时将头在东方漠身上拱了拱这才离去。 待黑风的身影消失不见,东方漠这才将目光移向芙凌,勾起她的下巴眯眼道:“黑风自我八岁那年便跟在我身边,一开始也是极为桀骜很难驯服,可时日一长,待它熟悉我之后便也渐渐温顺起来,马匹尚且如此,芙凌,你就不能对我展颜一笑么?” 自他将她强留于身侧开始,她便不会对他笑了,她侧脸避开他的触摸,淡声道:“让东方教主失望了,芙凌恕难从命。” 东方漠眸色一冷,大步向前而去。 待他走了几步见芙凌仍是待在原地,不由皱眉,“还不跟上来。” 芙凌抬眸看他,他面上威胁之意甚浓,若是不如他的意,他会做什么她自然猜得到,她微微抿了抿唇,终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东方漠面色稍缓,两人一前一后行走于大街之上,皆是容颜出众身姿不凡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芙凌不知他要去何处,沉默的跟着。 这次市集之上行人之多与上次她同东方漠一同出来所见并无差别,芙凌微微诧异,上次乃是武林盟主林远棋生辰,武林各派祝寿之人络绎不绝倒是不足为奇,可时过一月有余,这里仍是散布了大量江湖之人。 她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手执刀剑之人三五成群结伴而过,个个面色浓重心事重重模样,整个江南城似乎笼罩着一丝怎么也化不开的阴云。 不知是不是东方漠故意放缓了脚步,直到与她并肩齐走,他微拧的眉才稍稍一缓,芙凌看他神色,他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些来来来往往的江湖人身上停留一刻。 芙凌心中更是诧异,她曾身在玄灵教之时,教中上下对江湖之事也颇为留心,一向由分布在各地的暗卫每月向教内汇报探听到的江湖要闻,可如今一看,各派在盟主生辰之后迟迟不走却甚是异常,而东方漠不以为意的神色也看起来颇为怪异。 然而很快芙凌的诧异就有了回应。 “你们说若是盟主林远棋真是杀害上任盟主的凶手,那他坐在盟主位置上二十年也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这事毕竟还没有定论,掌门也在静观其变,你们可把嘴巴管严实了,小心祸从口出!” 街旁坐于面摊之前的几个江湖人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然而神色警惕很快便又吃起面来不再谈论,可他们无意之间的话还是传进了芙凌的耳里。 芙凌看向东方漠,他神色自然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蓦地芙凌手腕一紧,便见东方漠身形一闪,已带着她来到一个巷子里,一路向前,最后出现在芙凌面前的却是一家位置颇为偏僻的酒楼。 这酒楼此刻除了店小二再没有一人,那店小二看见东方漠,忙向他恭敬的行了礼然而却并未说话,随后便安静的退到了后厨之中,随即东方漠带着她上了楼,一路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这房里赫然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浑身气派似乎身份不低,他见东方漠进来神色之间即刻带上一丝恭敬,“见过东方教主。” 东方漠微微一笑,“江掌门别来无恙。” 江崇神色一紧,这声江掌门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在东方漠面前自居的,若是没有东方漠的暗中帮助,掌门一位何时能落入他的手里,况且东方漠对他有救命之人,他对他越发恭敬,“教主折煞江崇了。” 江崇看了眼东方漠身侧的芙凌,面色之间有丝不解,他二人会面本就秘密,教主一向行事谨慎,为何会带了个女人过来,他诧异道:“教主,这……” 东方漠摆摆手,只道“无妨,她不是外人。” 说着,他将芙凌手握在掌心,在桌前坐下。 江崇忙躬身替东方漠倒上一碗茶水,东方漠对芙凌毫不避讳的姿态让江崇对芙凌也增添了一丝恭敬,他不敢怠慢,也给芙凌倒上了茶水,之后这才在桌前坐下身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 东方漠倒也不客气,悠悠饮了口茶水便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江崇。 “教主放心,一切皆在计划之中,林远棋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他当盟主这些年行事一向肃厉招惹了不少人,此事一出,各大门派大多静观其变,他孤立无援,风光不了几日。” 东方漠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本座要他再也翻不了身。” “这是自然,属下一定听从教主吩咐。” 江崇对他之令一向甚为遵从,这也是东方漠信任江崇之因,两人交谈不少,芙凌在一旁却是听得明白,看来林远棋一事与东方漠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不明白,东方漠,他为何要干涉武林之事? 待芙凌随东方漠从那酒楼之中出来已是申时,大街之上此刻仍是行人不断,东方漠看了眼天色,道:“今日不回去了,找间客栈暂且落脚一晚罢。” 他的决定,芙凌自是没有拒绝的权利,东方漠面色之间似乎比出门之前更为森寒了,他一路向前,握着芙凌手腕的手甚为用力,疼痛让芙凌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 她不觉使力欲睁开他,东方漠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见她腕间红痕,他眉心一皱,随即神色淡漠的放开了手。 只是两人刚走不久,便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芙凌姑娘!” 芙凌向后看去,却见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朝她奔来,她心中一诧,来人面上笑意温雅,一股书卷气散发开来,不是林净尘是谁? 武林盟主林远棋的儿子? 芙凌不觉看向身侧东方漠,却见他面上并无什么表情,淡淡的看着已走到他们跟前的林净尘。 “芙凌姑娘,想不到在这里竟然遇见了你?” 林净尘显然很是欢喜,面上笑意始终未停,他长相清雅,笑容纯净,看着他时蓦地有一种内心平静之感。 她对林净尘的印象并不差,对他面露一笑,“林公子别来无恙。” 林净尘面上一丝绯红,芙凌长相极美,特别是在笑起来时这美更是到了极致,她就像那月里嫦娥,艳美绝伦。 第55章 暗涌 林净尘笑道:“芙凌姑娘既来了江南怎不告知净尘一声,姑娘对净尘有救命之恩,净尘说过若是姑娘带此必要尽地主之谊的。” 芙凌淡淡一笑,当日她对林净尘的话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他却是如此认真,眼下的她除了那小阁楼又能再任意去往哪里,终归是做不了主的。 “多谢林公子,之前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念怀。” 林净尘却不认同,秀气的眉目轻轻一皱,“芙凌姑娘,前面不远便是净尘所居之地,姑娘既来何必进去一坐,况且姑娘的表姐就在那里,姑娘想必也想见见她。” “表姐?”芙凌讶异。 林净尘道:“就是疏影姑娘,那日净尘与芙凌姑娘你一别之后归途之中不幸遭遇山贼打劫,多亏当时疏影姑娘路过净尘才幸免一难,那日疏影姑娘提到了芙凌姑娘你,净尘才知你们原是远房表姐妹,疏影姑娘与芙凌姑娘你不愧为姐妹,皆为仗义侠女,只不过疏影姑娘为救净尘伤了一条腿,净尘本也略懂医术,遂将疏影姑娘带回了府中医治,直到前些日子疏影姑娘的腿才好起来。” 林净尘一番话后,芙凌沉默不语,前些日子那曾与疏影同行的男子独自前来寻找疏影,东方漠却让他到盟主府一寻,想来东方漠对疏影行踪甚为了解,这样一来,疏影久居盟主府目的必不单纯,恐怕与东方漠也脱不了干系。 她抬眸看他,东方漠安静的站在她一侧,从林净尘走近开始,他身上寒气越发阴沉,此刻他目光波澜不惊,可平淡的面容下却似乎隐藏着山雨欲来的安静。 “芙凌姑娘真的不愿随净尘到府中做客么?”林净尘目光中含着期待,连问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如今的她早已没有自由抉择的权利了,担心林净尘继续说下去会惹东方漠不喜,芙凌本也兴致缺缺,刚想拒绝,却不想东方漠却蓦地开口,“听闻盟主府大气雄丽,今日能去一趟盟主府想来也是极为有趣。” 他用有趣来形容愿意走这一趟本身怪异,林净尘心思单纯,虽觉得诧异却又没有再多想,他只看着他,嘴角带上了笑容,“这位公子愿意陪同芙凌姑娘一同前往?” 东方漠墨黑的眸子里像是深藏着不可探究的深渊,闻言,他轻轻一笑,“有何不可?” “那便再好不过!” 林净尘很是兴奋,芙凌对他有恩,他对她身边之人并无怀疑,他看着东方漠道:“敢问公子大名,芙凌姑娘的朋友净尘实乃有心结交。” “东方漠。”东方漠说着,嘴角慢慢勾起。 “东方公子有礼。”林净尘不闻江湖事,自是不知其乃玄灵教教主之名,他微微拱手施了礼。自从东方漠出声后芙凌并未再言拒绝之词,林净尘只当她终是同意了,他笑看了眼芙凌,“芙凌姑娘,东方公子这边请。” 盟主府内一草一木的确颇为雅致,所到之处假山流水美景怡人,连一众奴仆也带了丝不通于外间平民的英气,个个身姿直挺,脚步稳健,明明是一处豪情之地,可却是在这样的坏境之下却养出了林净尘淡泊纯净的性情来。 林净尘一路引领芙凌与东方漠在园内行走,盟主府的草木大多是由他所种,其中多数为草药,不仅花色艳丽而且香气袭人。待穿过回廊再往前便是盟主林远棋平日会客之所,芙凌与东方漠既来了这盟主府,出于礼节林净尘自是要让林远棋见上他们一面。 林远棋身为武林盟主其周身透着一股沉稳睿智之态,虽已人到中年但却依旧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待东方漠与芙凌站在他面前之时,他那双如漆眼里微不可察的一眯。 林净尘自是向林远棋介绍了一番东方漠与芙凌,只是在听闻东方漠名字之时,林远棋面色一变,沉声道:“玄灵教教主东方漠?” 东方漠嘴角含笑,直望进林远棋的眼里,“正是。” 玄灵教被武林正派视为邪教,在十年前正是林远棋带武林同盟攻上玄灵教,那一战使得玄灵教退出中原前往苗疆,任林远棋等人追踪数年却依然不得踪迹。而武林之人却也损失惨重去时两千人能有命回来的却不到五百人,也正是那一战,林远棋坐上了武林盟主宝座。 玄灵教与武林正道势不两立,而此刻东方漠堂而皇之地进了盟主府,风轻云淡的站在他面前,林远棋寒声道:“东方教主远道而来,我盟主府有失远迎。” 东方漠笑道:“晚辈自小便听闻林盟主大名,今日终能有幸一见,盟主气概果然不凡。” 只是面对东方漠脸上的淡笑,林远棋面色却越来越沉重。 饶是林净尘再单纯此刻听闻林远棋与东方漠的对话也知自己带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自从十年前玄灵教元气大伤,便隐匿下去再无消息传来,他对玄灵教知之甚少,此刻下意识地看向芙凌,“芙凌姑娘也是玄灵教中人?” 芙凌倒没有瞒他,“曾经是。” 芙凌当日能凭一人之力将他于那伙人中救出,她是他的恩人,林净尘对她的心性人品从不怀疑,此刻闻言莫名松了口气。 林净尘的神色,芙凌自是看在了眼里,蓦地,她微微沉眸,似是想到了什么。 “想不到林盟主面临如此困境,倒能临危不惧,气定神闲,晚辈着实佩服。”东方漠也不等林远棋答话,兀自坐下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喝了起来。 武林之间闲言碎语林远棋自是有所耳闻,权利自古便是人之向往,想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的人不在少数,玄灵教能得到这个消息他并不惊诧,然而他对玄灵教中人深恶痛绝,此刻东方漠眼底隐含的一丝嘲弄更是让他不快,身为玄灵教教主,东方漠突然现身江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今日敢出现在盟主府也许本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林盟主府中的茶水果真味道醇厚。”东方漠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轻轻抬眸,看着林远棋道,“这云雾茶我母亲在时也是极爱喝的,想不到盟主与家母对茶水品味倒是一样。” 他话音刚落,林远棋一瞬间苍白了脸,身子蓦地一震! “好了,叨扰多时,晚辈也该告辞了。”将林远棋神色尽揽眼底,东方漠眼底一丝冷笑,转而看向芙凌,“走吧。” 然而芙凌却身形未动,东方漠不觉眯了眯眼。 “疏影表姐还在林盟主府中,芙凌与她也是好久未曾相见,若是盟主与净尘公子不嫌弃,可否让芙凌在府中打扰几日与表姐叙叙旧?” 林远棋深看她一眼,沉默片刻,道:“多次听净尘提起芙凌姑娘,芙凌姑娘与那疏影姑娘皆为净尘恩人,能在府中住上几日,林某自是欢迎之至。” 林净尘闻言,更是眸带喜色。 东方漠却看着芙凌,眸中阴晴不定,芙凌面上却毫无惧色,径直迎向他的目光,林远棋对玄灵教有忌惮猜疑,而她又与身为教主的东方漠走在一起,林远棋更是对她不会信任,此刻她主动欲留在盟主府,更是为林远棋探查玄灵教给了机会,无论她处于何种目的留下,林远棋都不会拒绝她,而她自己也可趁机摆脱东方漠。 东方漠像是觉察到了芙凌所思所想一般,他嘴角蓦地带上一丝笑容,在芙凌发上轻轻一抚,动作温柔的让人心惊,“你的主意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动作亲昵,似要将二人关系昭告于人前一般,说完,竟真的独自一人向外走去,转瞬便消失无踪。 东方漠如此轻易便放过她出乎芙凌意料,她眉目微微一蹙,不知东方漠又在算计什么? 林净尘却是高兴异常,“芙凌姑娘,请随我来,我们这便去见疏影姑娘。” 芙凌将目光看向林远棋,林远棋眉目深沉,却只道:“这府邸偌大,内有不少机关阵法,芙凌姑娘可仔细些脚下,爱惜性命。” 他话中威胁与警告芙凌怎会不懂,她微微一笑,便与林净尘退了出来。 疏影独居在盟主府后院,据说因着伤势刚好昨日才开始下地,此刻见到芙凌她眼中有丝诧异之色,然而她这丝诧异很快便从他脸上消失无踪,见林净尘与芙凌走来,她含笑迎了上去。 “疏影姑娘,看看谁来了?”林净尘面上含笑看着她。 芙凌倒是先开了口,“好些日子没见表姐了,恰逢遇见林公子,我们姐妹这才又能见上了一面。” 一切尽在不言中,疏影心中有了计量,笑道:“是啊。”她看着芙凌道,“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姐妹深谈,自是要说些体己话,林净尘不便多待,不多时便离去了。 待只剩芙凌与疏影相对时,疏影将房门关上,面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她,“你不是在教主身边么,为何会来这盟主府?” 芙凌淡淡一笑,却不答,只反问道:“你怎知我在东方漠身边?”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是向清行告诉你的?” 疏影面色突然一变,芙凌了然一笑,“他找了你好久,看来此次定然是见到你了,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为何会突然离开他身边?” 疏影瞥过头去,“我与他的事,你不要过问。” “我记得你曾透露过有心离开玄灵教与那向清行在一起,如今变成这般,可是因为东方漠?” 疏影不答,只是面色一沉,芙凌叹道:“看来真的是因他所致。” 疏影起身,终于轻声道:“我只要向清行平平安安,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也无所谓,至少他还活着。”一个月之前,那个夜晚向清行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她的小院,想起他的质问,她却什么也没说,只道是不爱了,他颓然离去的背影如今想来仍是心里一紧。 芙凌带着叛逃玄灵教的身份,能从东方漠身边离开后安稳待在盟主府中,想来必是与东方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且芙凌此刻姓名无虞,看样子并不是与她一般受到东方漠命令,想来在东方漠心中分量不轻。 疏影暗暗思量,带着探究之意看着芙凌。 芙凌却是一声轻笑,问道:“我如今也是无所谓了,东方漠给了你什么命令,既然我也在这盟主府,说不定能帮上你。” 疏影心下一动,东方漠交给她的任务至今毫无头绪,芙凌一向心思缜密,若是能得到她相助倒也对自己有利。 疏影从窗外看了看,这才低声道:“此次我要寻找之物乃是一枚半块紫玉,教主告诉我此物就在盟主府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倒是描绘出了紫玉模样。这紫玉边缘圆润,虽为半块,却不像是被折断而成,紫玉边缘凹成半圆齐整光滑,极像是一处契口。 芙凌心中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 “之前林远棋生辰宾客众多,我曾趁喧闹之时于夜间找遍这盟主府每一角落,可却就是不见这紫玉踪影。” 芙凌低垂眼眸,轻声道:“东方漠既已告诉你此物就在盟主府中想来也是极有把握,我们再找机会寻便是。” “也只能如此。”疏影一声轻叹。 芙凌既与疏影对外称为姐妹,林净尘念着她们久不相见必是有话,因而倒也不曾为芙凌再增一舍,芙凌对此倒是乐见,林远棋不似林净尘那般心无城府,如今她与疏影同屋自可共同对外。 房内只有一榻,这夜,芙凌与疏影便如同少时在那暗卫部一般同榻而眠,只是夜半疏影忽然起身,人有三急,芙凌只当她去小解,未曾放在心上,兀自睡去。 却不想片刻之后,正当她睡得迷蒙之迹,身上蓦地一沉,一具炙热的躯体倾身覆盖在她身上,随即,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了她的里衣。 第56章 紫玉 芙凌一惊,鼻端的气息熟悉无比,她按住那只在小衣里肆意的手,“你怎么来了?” 东方漠的声音在暗夜之中显得魅惑又深沉,“本座发现如今是日日夜夜离不得你了,半日未见,可曾想起本座?” 她暂居在这盟主府原本就是故意躲着他,又怎会念起他,她蹙了眉目,欲将他沉重的身子推开,然而他却纹丝不动。 “不要这样,疏影要进来了。”她冷声道。 黑暗里,只听到他在她耳旁一声轻笑,“她没有那么不识抬举。”说着,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芙凌心中一惊,这才明白恐怕疏影早就知道他今夜要来。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月色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她渐渐淡了眉目,朦胧房间里她只看到墙上两道紧紧交缠的身影起起伏伏。 第二日芙凌醒来时,身边已没有东方漠的身影,榻上一片狼藉,她冷了双眸,穿起衣物起身后便将被单扯出丢在了地上,窗子被她大大的打开,直到房间内再无任何气味她面色才稍稍缓和。 片刻之后疏影进了来,见到揉成一团丢弃在地上的被单她似乎并不奇怪,她没有解释昨夜为何突然离去,芙凌也没开口问她一句,有些事是心知肚明的,对于她与东方漠的关系,芙凌不相信疏影没有耳闻。 这之后两人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白日里林净尘总会过来问候一声,疏影伤势不轻,但在林净尘面前她自是掩盖了自己的恢复情况,每日林净尘依然会为她带来汤药,他心思极为简单,担心她们二人在府中住不习惯,有时也会带些花花草草过来供她们观赏。 然而这一日林净尘却没有过来,只遣了他的侍从送来了汤药,那小厮眼看着就要离去,疏影觉得讶异,林净尘向来很重礼,他自觉疏影是为他所伤因而对疏影满含愧疚,每日里必是亲自来询问疏影的伤势,今日他未出现倒是第一次。 疏影问向那小厮,“林公子可是有事出了门?” 小厮却摇摇头,面上带了丝愁色,“公子与老爷闹得有些不快,此刻两人在前院里起了争执。” 此话一处,芙凌疏影皆是诧异,林净尘的性子极好,她们从未看到他动怒的时候,此时能与身为父亲的林远棋发生争端倒是稀奇。 既然已知晓此事,待在府中也甚是无趣,疏影便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致,她拉上芙凌,“我们去看看。” 芙凌与疏影到达那前院时,林净尘清秀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林远棋也是一脸怒容,父子二人相对而立,倒正像是发生了矛盾。 “您真的不去么?” 林净尘目光直直的看着林远棋,明亮的眸子里有股不可忽视的执着。 林远棋的面容像是有丝不耐烦,“最近武林不算太平,为父事物颇多,抽不开身来。” “再忙的事也有放开的时候,可这日子每年才一次,她的心思您是知道的,若是看见您过去必是极为开怀,您就不能让她开心一次么?” 林净尘目光执着,身子直挺挺站在他父亲的身前,大有拦着他不让其离开之意。 “都说了抽不开身,江湖之中的事情你不懂,有多少人对着这盟主府虎视眈眈你知道么,不要拦着了,让开!” 林远棋面容上渐渐露出一丝怒意,然而林净尘却丝毫未挪动步子,就那么看着他的父亲。 “是不是她让你这么做的?”林远棋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甚为不满,“定是她了,她让你说这些话以为我就可以心软,哼,她的性子这些年倒是一点也没变。”说完又看着林净尘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掺和进来做甚,不要管这些!” 林净尘道:“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母亲,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您冷落了她十几年,这些年我看着她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为人之子,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爹,娘她一直都想见您,今日是她的生辰,她一早便亲自下厨准备了好些您平日爱吃的菜,您就去一趟吧。” “她是你的母亲你自是维护她,可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却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和她早就没什么情分了,见面也没有必要,你告诉她既然当初做得了那些事情,今日的种种因果报应,我和她两不相欠!” 林远棋一向从容淡定,成为武林盟主这二十年来一向处事不惊,自有风度,然而这次却越说面容越加气愤,大手一挥,便让侍从将林净尘从一旁拉开,“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林净尘见他走得极快,想起母亲昨日见他之时满含期盼的眼神,不由心下一涩,对着林远棋的身影道:“您既然不爱她,为何当初又要娶她?” 林远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目光深沉的看着林净尘,“这便要问问你母亲当初做了什么好事了。” 他话中的厌恶不加掩饰,林净尘面色颓然,侧过头来这才见芙凌与疏影走了过来。 他轻轻一叹,“你们都听到了?” 盟主夫妻不和这种事让人知道毕竟不怎么光彩,林净尘并不想多说,而芙凌与疏影也解人意没有多问,林净尘目光极快的在芙凌脸上扫过,蓦地心里松了口气,他没有在芙凌脸上看到鄙夷,芙凌神色与之前并无多大变化,见林净尘看过来,她对着他微微一笑,便是这一笑,让林净尘蓦地耳根发烫,他忙转过了脸去,暗幸芙凌没有见到他的失态。 林净尘平复了下心绪,这才又看了疏影的腿,“疏影姑娘的腿今日怎么样了?” 疏影面色不改地道:“不过是还有些麻木之感罢了,想来再休养几日便会好起来。” 林净尘“嗯”了一声,“芙凌姑娘疏影姑娘你们在这园中逛逛,净尘先去看望家母。” 然而不待林净尘过去,已有小厮慌慌张张来报,“公子,大事不好了,夫人跳河了!” “什么?!” 林净尘面色一下子惨白,身形不稳几乎瘫倒,幸而身旁小厮及时扶住了他。 “公子莫担心,所幸发现及时,夫人已被小的们救起,已无性命之忧,夫人如今已醒来,只是一直在哭。” 闻言,林净尘看向了他父亲林远棋的住处,他知道她的母亲想要的是什么,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十几年,从未见过她一面,此刻她已激烈到跳河,他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身儿子,岂能让自己母亲真的如此痛苦不堪?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终究是要帮她一把的。 这是芙凌第一次看到林净尘温和的面容上有一丝寒意。 林净尘脚步急快就往林远棋离开的方向而去,一众小厮忙跟了过去,留下疏影芙凌二人,毕竟是林家的家事,这种事外人还是不插手的好,芙凌与疏影很有默契的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去。 只是走至一半,芙凌忽然脚步一顿,深深看了眼疏影。 两人共事多年,一个眼神动作便能知对方所想,此刻林远棋的夫人跳了河,刚才林净尘必是再次让林远棋见她母亲,林远棋即使再不愿恐怕于理也该去看看的,不然这夫人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刻想来林远棋并不在平日所待的书房,自从上次林远棋生辰疏影曾趁机溜进去之后此后便再无机会进去,况且那日时间紧迫她又独身一人,并未将那书房查看完全,此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了林夫人身上,岂不是天赐良机。 疏影对芙凌点了点头,四下并无他人,两人身形一闪便避开人来到了书房门外。 书房外倒是站了两个守卫,疏影将石子蓦地投向一旁,那两守卫蓦地警觉,就见其中一个守卫随着响动追了出去,另一人倒还是尽责守在一边。 疏影指了指追出去的那守卫,芙凌点了点头,随即疏影便也追了过去,芙凌将目光对准那仍守在门口之人,二人分头行事。 蓦地,一阵风沙吹过,那站在门边的守卫眯了眼不觉侧过了脸,便是这一空荡,芙凌已闪身进入了书房,而疏影那方,她成功的将那追出去的守卫击昏,极快的将那守卫身上衣物穿在了自己身上,将那人掩藏好之后,疏影将自己脸上与周身抹了些泥便低着头向书房走去。 强风已过,那一直站在门边的守卫问向疏影,“可是有什么异常?” 疏影并未抬头,沉默着摇了摇头。 天色恰逢已暗,疏影观察这守卫长达几月,她模仿起来与那本人并无差别,对于那守卫而言,自己这同伴平日也是少言寡语的,那守卫并未起疑,遂不再看“他”。 书房里,芙凌慢慢环视了一圈,看来这林远棋平日也是读书甚多,书房里侧一排书架上满满全是些书,有些甚至是失传了很多年的大家名作,林净尘身为林远棋之子,看来那一身书卷气也不是并无缘由的。 据疏影所说要寻找的物什乃是半块紫玉,这紫玉并不大,若是在这书房,林远棋恐怕也不会花大地方来隐藏,可越小的东西越是难寻,芙凌在那桌上翻遍之后又开始在书架之中寻找。 这书架看起来甚为普通,并不像设有什么机关玄门,芙凌在那书架周围仔细摩挲一遍后仍是无果,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林远棋与其夫人感情并不好,恐怕在那里也不会久留,她能待在这书房的时间并不多,查遍了书房里的所有角落,还是没有紫玉影子,芙凌看了眼外间天色,此次只能作罢。然而就在她要离开之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悬挂在书架旁边的一轴画展,画轴落地,一个精致女子的面容展现出来。 芙凌吃了一惊,这幅画她并不陌生,几月之前她曾在东方漠的书房也见过此画,当时东方漠曾告诉她,画中之人乃是他的母亲,然而如今武林盟主林远棋的书房中怎会有东方漠母亲的画像? 她心中疑惑,然而时间紧迫却容不得她多想,她忙将画轴一点点卷起,然而在卷至画像额头之时她蓦地一顿,画中女子额头一抹紫红像是一个胎记一般,然而芙凌记得当日在东方漠书房之中看到的画像额头并未这抹胎记,她心中一惊,久久盯着那抹紫红,随后她伸手触向那抹胎记,指腹之下质地坚硬,她迟疑片刻,终是一点一点将那胎记刮开,这纸张比一般画纸厚实一些,待终于将那胎记划开,就见一个月牙形状的紫玉出现在眼前! 芙凌将那紫玉拿来起来,紫玉并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东方漠寻找这个东西到底用来做什么?她轻皱眉头,然而紫玉光洁滑腻,终究看不出所以然来。 第57章 收押 疏影夜深才回了屋子,芙凌已等候她多时,见她进来便将那紫玉交给了她,“东方漠要你找的东西约莫就是此物了,你拿去向他交差罢。” 疏影却只淡淡看了那紫玉一眼,仿佛对她费尽心力寻找几月余的东西并不怎么看中,“果然相信你是对的,眼下东西拿到也终算圆满。”她看了芙凌一眼,“还是你拿着吧,由你交给教主我也放心。” 芙凌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她道:“你要做什么?” 疏影道:“教主曾答应我只要找出紫玉他便还我自由。”她神情渐渐暗淡下来,目光看向屋外的无尽黑夜,“向清行如今应是还在这江南城中,找到他不难,我该为自己打算了。” 疏影与向清行本就是情投意合,如今相爱却不相守恐怕也多是因为东方漠使了些手段所致,她如今要去寻找向清行芙凌自是不会阻挠她,芙凌看着手中紫玉半响,终是将其收入怀中,“好,我帮你传送于他。” 疏影感激一笑,如今任务完成,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向清行,她向芙凌一笑,“此刻时机依然成熟,待昨晚最后一件事我便会彻底离开此地。” 芙凌诧异,“还有什么事?” 疏影道:“教主的筹谋一向步步为营,这夜色无星,此时若是加点火光岂不绚烂。”说完,她想芙凌抱拳道,“芙凌,再会了。” 疏影极快的离去,片刻之后便见盟主府中林远棋书房的位置火光漫天,随即便有人大声呼叫灭火的声音。 疏影想必是不会再出现了,芙凌看着那火光,她想不明白东方漠让疏影烧了那书房到底意欲何为。 她迎着那火光走了出去,书房外众多仆人正在灭火,然而大火蔓延之快却不是几桶水能浇灭的,她安静的站在一侧,恰时便见林远棋神色紧张的赶了过来。 “灭火,赶快灭火!” 他神色之间竟然带了些痛楚,芙凌不觉想到了他书房中那副画像,此刻的林远棋焦急的指挥着周围之人,然而似嫌那些人不够快,他竟自己提起水桶向那大火中洒去。他一遍又一遍走得远比周围奴仆守卫来得急,然而大火仍是久久不灭,芙凌看到林远棋的目光一点点惨白,随即就见他向着那大火奔去,似乎想要强行闯入书房。 “爹,你这是做什么?!” 很快有人拉住了林远棋,却是匆忙赶来的林净尘,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妇人,妇人人到中年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她目光极冷的看着不管不顾要冲往火海的林远棋,芙凌从她目光中似看到了一股恨意。 一众守卫在林净尘的授意之下勉强制止了林远棋的疯狂行径。 林远棋脸色颓然的瘫倒在地,目光怔怔的看着那火海,随后紧紧闭上了眼。 大火之前乱成一团,不断有人提起大桶水一把把倒去,然而却在这急乱之下,却见一小厮急匆匆跑到了林远棋身旁。 “老爷,武林各大门派突然来了府上,小的说要先去通报老爷,没想到那些人却强行进了府里,此刻正往这里来!” 小厮话刚说完,却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一眼瞧去,芙凌只认识两人,一人是秋少霖,另外一人则是上次东方漠带她出门后见得江掌门江崇。 深夜强行闯入盟主府且声势浩荡,这些人必是来者非善,林远棋脸色还未从惨白中恢复过来,他一点一点站起身来,多年身居盟主一职练就了他处事不惊之态,他极快认清形势,稳住之前的情绪,他沉声看向那武林各大门派。 “不知各位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江崇看了看那漫天大火,对他抱了抱拳,“林盟主,我等此时前来似乎不是时候,若有得罪还望海涵,然而事态越发严重我等也情非得已,想来盟主也已有所耳闻,江湖上近日传言了一些事,事关林盟主您与前盟主尤啸天,据说尤盟主的死乃有蹊跷,尤盟主一身正气,乃我等楷模,关于尤盟主之事我等决不能含混而过,今日我各大门派商议,暂请林盟主随我等走一趟,查清尤盟主死因。” “走一趟?”林远棋冷笑一声,“各位是想将林某收押吧。”说完他一脸寒意,冷哼一声,“江湖上那些流言蜚语林某不不欲理会,可各位却是在意的紧,各位难道就能凭几句传言就想关了林某?!” 林远棋的话不无道理,然而人群却仍是毫无退缩之意,这时秋少霖站了出来,“林盟主,我等当然不会凭几句传闻便将盟主收押起来,我玉剑山庄之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可是晚辈眼下有个疑问还请盟主解答,敢问前盟主之女尤心如今何在,据说前盟主逝时只有前盟主之女尤心与您两人在场,可此后江湖上却再也未曾见到盟主之女尤心,不知林盟主可否解答晚辈这个疑惑?” 林远棋的身子忽然狠狠一震,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然而他却久久沉默,什么也没说。 江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道:“尤盟主逝去前几日并无任何病症,且尤盟主武功高强,身子骨甚至比江湖上年轻一辈都来得结实,尤盟主突然逝去疑点重重,而林盟主您又说不出尤盟主之女尤心的下落,这便不能怪我武林各派疑惑了,还请林盟主随我等走一趟吧。” 说着,江崇一个眼色过去,他身旁站着的几个弟子便要过去抓人,而到了这个时候,林远棋竟然再也没有了丝毫反抗之意。 “慢着!” 一声呵斥传来,却是站于林远棋身后的妇人口中发出,许蓝沁虽然身为林远棋之妻,然而却与林远棋不和多年,林远棋也从未将她带出来见客,因而江湖之上少许有人认得这是林夫人。 众人皆是疑惑的看着许蓝沁,许蓝沁目光中似有浓浓恨意,她深深地盯着林远棋,“你怎么不把那个女人的下落说出来,你还护着她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我在你眼底究竟是什么?!” 然而不论许蓝沁再厉声控诉,林远棋仍是沉默以对。 已有几个门派弟子上前靠近了林远棋,见此,许蓝沁高声道:“你快说啊,你哑巴了么,尤心那个贱人与魔……” “够了!” 林远棋忽然厉声打断她,“你闹够了没有,这么多年来你的性子一点也没变,我最后悔之事一是娶你,二便是今日将你带出来!” 林远棋一脸怒容,双眸竟隐隐有些发红。 许蓝沁身子一晃,险些昏倒在地,无论她想了多少办法,这二十年来这个男人的心还是不在她这里,即便是在他即将被抓之时他依然一心护着那个女人! 许蓝沁苍凉一笑,两行清泪从颊便落下。 林净尘担忧的看着她,“娘,你没事吧?” 许蓝沁没有回答他,她的目光怔然,脸色甚是灰败。 “你们要抓便抓林某好了,事情未查清楚之前林某绝不反抗,清者自清,林某相信此事自会有一公道,只是林某妻儿却与此事无关,诸位还请不要为难。”林远棋看向身前武林各大门派,沉声道。 林远棋被收押,他所居的盟主府自是要封闭起来,如此一来,林净尘与林夫人便没了容身之所,恰时有人站了出来,却是玲珑阁阁主易潜,“林盟主一家对易某有大恩,那时易某身受重伤多亏林公子相助才捡回一条性命,林盟主若是不嫌弃可让令公子与林夫人来我玲珑阁住上一段时日,我玲珑阁必奉为上宾。” 林远棋抱拳道:“多谢易兄。”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江掌门德高望重,秋少庄主少年英雄,不如就由二位看管林盟主收押一事!” 这一声顿时得到了不少附和,很快这一决定便得到了通过,江崇与秋少霖也没有推辞。江崇对林远棋道了声得罪,便与秋少霖和一众弟子带林远棋前往关押之地。 各大门派片刻之后慢慢散尽。 芙凌隐于密叶之后,将眼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蓦地,她耳旁传来一个声音。 “这出戏还好看么?” 芙凌向后看去,却见东方漠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他带着一丝血红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格外诡异。 “戏看完了,就该回家了。” 他对芙凌轻轻一笑,随即将她带入臂弯,身形一闪,消失于夜幕之中。 第58章 鞭笞 黑夜无星,秋少霖与江崇带着各自门派弟子在夜色之中徐徐前进。 一路上林远棋始终沉默,有两名门派弟子将他双臂扣押于身后推着他前行,他坐上盟主之位十年从未受过如此不敬,然而此刻他面上没有一丝怒容。 江崇看了林远棋一眼,虽然各自立场不同,然而见到此景他对这个林盟主却是多了几分赞赏,林远棋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即使面临如此困境,他仍能一身从容也颇为难得。 秋少林终究年轻气盛,像是毫不在意林远棋这个盟主就在身边,他看向江崇,“眼下武林无主,不知江掌门心中可有合适的盟主人选?” 江崇淡淡一笑,“武林之中能者颇多,盟主一职事关重大,还是要同各大门派商议后再看。” 秋少霖侧过脸去,闻言,他没有再言语,只是面庞上的笑容淡上了几分。 一行人走至了巷子,不知是秋少霖走得过快还是江崇慢了脚步,两人之间慢慢拉开了些微距离,秋少霖似乎并不以为意,仍是继续前行,然而就在即将拐角处蓦地刮起一阵狂风,随即便见一批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杀气顿时在昏暗的巷子里蔓延开来! 秋少霖紧盯着那些黑衣人,来者显然不善,他极快抽出随身长剑,“你们是何人胆敢拦住我等去路,你们可知我是谁?!” 黑衣人却不答,只是迅速结成一个剑阵,长剑横过,直指秋少霖! 秋少霖忙奋力还击,他本并无惧意,虽然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但是如今江崇就在身边,有他相助也许可以抵抗,众多黑衣人围住他一人,饶是秋少霖武艺不错也渐觉吃力,剑阵强大,玉剑山庄弟子稍靠近阵中便被狠狠弹开,唯有武艺高强的江崇或许可以突破剑阵前来相助,然而江崇却纹丝不动,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阵外看着他独自迎敌。 秋少霖心中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为时已晚。 剑阵之外,江崇一个眼神,便见两派弟子相互厮杀起来,玉剑山庄一众弟子本因自家少主被围杀而心绪不安,此刻见同行之人挥剑而来更是措手不及,很快便败下阵来,身染鲜血一命呜呼。 而秋少霖也不好过,他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以一敌十,结果自是可想而知,直到黑衣人长剑一下划开他的脖颈,剑阵这才散开。 秋少霖仰躺于地,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江崇,鲜血从他口角溢出,他挣扎着爬向江崇,“为……为什么?” 江崇面无表情的在他身边蹲下低头看他,“从你试图反抗教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秋少霖双眸蓦地睁大,只听江崇继续道:“你暗中派人通知你爹,欲调集玉剑山庄大量财力贿赂武林各大门派以为此事无人知晓么,你贪图盟主之位企图脱离教主掌控真的以为能登鼎就大错特错了。” 江崇话刚落音,秋少霖手脚一阵抽搐终究再没了动静。 江崇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秋少霖的尸身,而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林远棋道:“林盟主急欲逃离不惜杀了玉剑山庄少庄主秋少霖。”说着,江崇蓦地举掌击向自己胸口,他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惨白,咳嗽一声,江崇继续道,“林盟主武功高强,江某不敌身负重伤,林盟主顺利逃脱不知所踪。” 林远棋静静的看着他,只问他,“你以为此刻林某还能束手就擒?” 江崇轻轻一笑,“盟主自是会,毕竟林夫人与令公子的性命掌握在您手上。” 林远棋身子狠狠一震,“你们控制了玲珑阁?” 江崇道:“易阁主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才能保得住玲珑阁。” 林远棋自嘲一笑,“林某终究低估了你们。”他深深看着江崇,“你要带我去何处?” “去往何处盟主马上就会知道了。”江崇一挥衣袖,白色粉末倾洒而出,林远棋身形顿时不稳,慢慢倒向了地面没了动静,江崇打了个手势,几名弟子忙将林远棋架起,一行人继续在夜色中匆匆前行。 芙凌看得出东方漠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他的眼里似乎含着某种兴奋,即使面对芙凌一路上的冷脸他也没有同往常一般计较。 东方漠将芙凌直接带到了庄园,径直抵达芙凌所住的阁楼,门口流月流星蹲下身向他行礼,他大挥衣袖,不耐烦地道:“滚!” 而后便一脚踢开屋门,直接将芙凌仍在了床榻之上。 芙凌心惊的看着他,只见他急不可耐的除去她的衣物便倾身过来,而后肆无忌惮的吻住了她,今日的东方漠极为粗暴,狂风暴雨般的吻落在芙凌全身,伴随着东方漠的大笑声,芙凌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混乱的一个时辰过去,芙凌面无表情的仰躺在榻上,东方漠抚了抚她白净的面庞,道:“起来穿衣,本座带你去见一个人。” 芙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已自行穿起了衣物。 “怎么还不起身?”见芙凌久无动作,东方漠冷了眉眼。 芙凌却只淡声道:“不想去,累了。”她并未睁眼看他,仿佛他是什么脏乱的东西一般。 东方漠面色一寒,将她从榻上捞了起来,“本座说去就必须去,若是你不想自己动手,那便让流月流星过来伺候!” 她心中一惊,此刻的模样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怒瞪向他,最终咬了咬牙,起身穿好了衣物。 东方漠捏了捏她的面庞,“这才对,不要惹本座生气,本座自是不会亏待你。” 东方漠将她带到了他的书房,而后手不知在什么地方动了一下,便见高长的书架竟然翻转过来,随后露出一个暗道。 东方漠握着芙凌的手踏入暗道,随即暗道入口在他们身后自动合上,暗道两旁点着烛火,一路上倒还敞亮。 直到走入暗道尽头芙凌才见到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见东方漠过来忙道:“见过教主。” 东方漠目光直直的看向那房间,寒声道:“开门。” “是。”屋门很快便被打开,东方漠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等,拉着芙凌就走了进去。 屋内躺着一个人,他手脚皆被铁链束缚,静静的站着动也不动,他面目低垂,芙凌看不清他的容貌,她不着痕迹的睁开东方漠的手,与东方漠隔开了些距离。 “将他给本座叫醒!” 东方漠一声令下,便有人提来一大桶水猛地倒向了地上那人的头。 水将他全身淋得湿透,芙凌看见那人挣扎着慢慢站直了身,直到那人抬起脸来,待芙凌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吃了一惊! 此人不是随江崇秋少霖等人而去的林远棋么?! 此刻他一身狼狈,见到东方漠竟无一丝惊讶,他的面上似乎永远那般淡定,即使已是阶下囚仍遮掩不了他周身气度。 “东方教主,我们又见面了。” 东方漠眯眼一笑,“林盟主果然不愧为武林盟主,如今境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看来本座的待客之道要改改了。” 说着,他双眸一寒,扬声对周围守卫道:“给我好生伺候林盟主!” 他话一落音,守卫便拿起大鞭狠狠抽向林远棋,东方漠没有下令,那守卫也不敢停下,一鞭又一鞭得抽打,林远棋霎时面上苍白一片,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 东方漠笑看着林远棋,“林盟主知道本座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么?”他的目光中透着无尽寒意,“十年前玄灵教与武林各派那场争斗,若不是你使出奸计挟持我母亲,我义父又怎会被你重伤让你有命回去,你们武林所谓的赢只不过是用卑鄙下作的手段取得,自从我母亲去后我便发誓定要你此生痛不欲生,你害了我义父,害了我母亲,他们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你林远棋,他们本该无忧的活在世上,是你害了他们!” 林远棋抬眸看了一眼东方漠,芙凌从他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一丝复杂之色,鞭子仍狠狠打在他身上,即使血痕累累,他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第59章 怀孕 林远棋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迹渗透了他的衣衫,直到那守卫举鞭的手都酸了,东方漠也没有喊停。 芙凌心中一惊,如果继续被鞭打下去,定是会出人命,她看了眼东方漠,却见他目光直直盯着林远棋身上的血粼粼伤口,通红的眼眸里有股让人骇人的狂热! 屋子里满是血腥味,芙凌面目一皱,心中蓦地泛起一丝恶心感。 恰时房外一声响动,耳旁隐约传来一个妇人的咒骂之声,片刻之后便见林远棋的妻子许蓝沁和其子林净尘被押了进来。 那许蓝沁目光触及林远棋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顿时咒骂之声消失,瞪大着眼看着守卫不断抽打林远棋,林净尘却是急红了眼,“快住手,不要打我爹!” 然而没有东方漠的命令,守卫怎可住手,林净尘剧烈挣扎,想从守卫束缚中挣脱出去,然而他毕竟是个医者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成功。 “爹,爹你醒醒,快醒醒!” 林净尘声音中已然带了些许哽咽,东方漠却面带笑容,仿佛很是欢喜见到这种场面。 许是林净尘的声音触动了林远棋,久无声息的林远棋慢慢抬起头来,待看清林净尘后,虚弱的面容上缓缓带上了一丝笑容。 “别……别怕。”林远棋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但是却仍清晰的传到了林净尘的耳里。 这短短的几个字霎时让林净尘泪流满面。 芙凌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她侧头看向东方漠,他似乎仍然没有让手下收手之意,终究忍不住,她问向东方漠,“你是要打死他么?” 东方漠眉目一皱,眸中狂热蓦地淡去了几分,他眼神复杂的看向气息奄奄的林远棋,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他沉声道:“住手。”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却是进屋后便安静站于一侧的许蓝沁,她面上有丝疯狂,目光在东方漠与林远棋身上不断来回,最终她嘴角带了丝得意的笑,看向林远棋,“林远棋你也有今天!被打成这样为何不做声,你不是一向高高在上的么,你堂堂武林盟主的威严哪里去了,让我猜猜,这小子是尤心生下的吧,是不是只要有关尤心你都可以忍受?!”她目眦欲裂,“你就这么忘不了尤心是不是,你就这么不在意我是不是,报应,这都是报应,被自己儿子鞭笞的感受如何,你怎么一声不吭,你说话啊!” 她话音刚落,芙凌与林净尘皆是一惊! 然而东方漠却面目平静,似乎一点也不诧异。 而林远棋也只是目光复杂的看向了东方漠,而后闭上了眼睛再无言语,看来这个孩子早就知道了,自从那时在盟主府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便意识到东方漠的来者不善,东方漠的出现狠狠提醒着那些让他痛彻心扉的过往,那时他已猜到江湖上的那些传闻恐怕出自东方漠之手,可那时只觉得心累,明知武林各派集合密谋,他却毫无作为听之任之。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想要一个解脱,一个……恕罪的机会。 许蓝沁与林净尘被关进了另外一间屋子,东方漠将他们母子二人与林远棋分开。东方漠带着芙凌返回,路上他一句话未说,眼眸通红似要溢血。 将芙凌带回阁楼后,他却并未离去,芙凌心里生了不好之感,果不其然,就见东方漠烦乱的开始扯她的衣衫,她鼻息之间似乎又闻到了关住林远棋那间密室的浓浓血腥味,胃里一阵翻腾,芙凌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东方漠寒了脸色,她这又是在给他使脸色了?! “给我过来!”他看着芙凌的后背沉声道。 然而芙凌却仍是呕得不停,东方漠厉声道:“你何必做这个样子,你以为如此就能避开我?!”他一把拉过芙凌,却见她面色惨白,不由一惊。 “病了?”他微微皱了皱眉,“来人,请大夫!” “不用了!”芙凌极快地道,如今这种感受并不陌生,一年之间她也曾经过这种时候,她心中隐隐惊恐,然而却强自镇定,“我不需要大夫。” 然而东方漠怎会理会她,“有病得治。” 大夫很快便来,玄灵教负责药理之人医术岂会一般,看了眼芙凌症状又诊了她的脉,很快脸上便带上了笑容,“恭喜教主贺喜教主,玄灵教马上就要有小主子了!” 芙凌闻言面色陡然一变,她的猜想终究是真。 而东方漠却一脸复杂,他迟疑的看向芙凌,“她,有孕了?” “是。”大夫笑道,“芙凌姑娘有孕一月有余。” 东方漠垂眸看向芙凌,却见她紧闭着双眸。有孕了?他心中微跳,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他曾经历过一般。 心口的跳动越来越剧烈,东方漠终于大笑起来,他将芙凌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腹部,“这下你的心思该收敛了,以后就好生休养,给本座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主子!” 他笑声不断,喜悦之色尽显,大夫有眼色的默默退下了。 芙凌耳朵刚好贴在他的心口,这个人心跳如此熟悉,一年前和风在初闻她有孕时也是如此将她搂在怀里,即使如今已经记不得一切,他的动作却没有改变。 芙凌一时心涩,她不觉摸向自己的腹部,当确定了有孕的消息她却没有想象的决绝,不知为何她竟然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没有人会懂失去孩子的痛楚,在经历过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即使腹中的孩子是他强要来的。 他的怀抱她仍是不甚习惯,“放开我。”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似乎并没有因为有了孩子就能接纳于他。 “念你有了身孕,本座不计较,这次就依了你。”东方漠轻笑一声。 东方漠此后待她倒是极尽温柔,芙凌一如既往面色平静,对于东方漠这个人她对他看法颇为复杂,他是她孩子的父亲却不是他的良人,他与和风越来越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他身上的厉气越来越重,气息也越来越阴沉,芙凌时常能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即使这一天并没有人命丧他手,可这股血腥却莫名的久久不散。 有时候她看见他竟隐约有种错觉,似乎睡在自己身侧的男人仅仅披着人的皮囊,而皮囊底下却是面目狰狞的魔兽。 直到有一个深夜,芙凌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叫醒,她睁眼去看却见东方漠正站在窗前掩嘴轻咳,借着月光她似乎看到他嘴角正留下了殷红的血迹,察觉到身上落下目光,东方漠猛人抬头,血红的双目怒视向前方,见是芙凌,他眸中凶光才稍稍淡去,然而声音却似不满,“怎么还不睡?!” 芙凌淡声道:“你怎么了?” 东方漠不削一笑,“欲练功法这种小伤又有何妨,我外祖父练功至第九重,武林之间便再无对手,而我在两月之前终究突破第八关现第九重竟也快堪破,待练得第十重这天下又有谁人是我对手?!” 芙凌惊诧,是什么功法竟能让人如此身伤,然而她看向东方漠却见他并不以为意,她心中蓦地一惊,似乎也是在两月之前他的眼眸才渐渐成了红眸。 这功法好生奇怪,芙凌心中虽疑问重重然而见东方漠一脸不耐终究没有多问。 芙凌自从有孕,东方漠对她看管更为严密,虽然每日只能待在阁楼然而她也乐得清静,然而这一日却见何洛急匆匆上了楼来。 “芙凌姑娘,请你帮帮主子!” 芙凌微诧,“此话怎讲?”东方漠这些时日并未出什么事,今早出门之时也没有任何异常,何洛这话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想来芙凌姑娘这些时日也看出主子的变化,主子如今性子极冷,稍有人不如他的意他便对那人重罚笞打,如今教内人心惶惶,主子心性大变,必是事出有因,一个时辰之间主子下令斩断了常于他书房打扫小厮的双臂,只因主子说那书房未清扫干净,何洛实在忍不住,这才跑过来见姑娘,何洛一直待于主子身侧,对主子变化也观察甚久,主子一向勤于练功,然而自从主子堪破那功法第八重之后性情便越来越暴厉,何洛斗胆猜想主子如今性情许是与那功法有关。”何洛肃然着一张小脸,目光急忧。 芙凌蹙眉,连何洛也注意到东方漠的变化了,她沉吟片刻,“他变化如此巨大,的确让人生疑,我曾欲探问一二然而他却并不愿深谈。” 何洛道:“芙凌姑娘若是有心帮主子,何洛猜想有一人也许能用得上。” 芙凌挑眉看他,何洛继续道:“那人便是武林盟主林远棋,主子曾无意说过林盟主也曾习得尤家祖传功法,也许他能对主子变化说出一二。” 何洛说完,芙凌面上并无多大变化,她双眸看向窗外,久久无言。 何洛不禁一急,“姑娘?” 芙凌终于转过脸来看他,轻声道:“何洛,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他?” 第60章 条件 何洛一怔,“姑娘难道愿意看着主子如此下去?” 芙凌移开眸子,何洛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片刻后她道:“想要我相助也可,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何洛皱了皱眉,“什么条件?” 芙凌转过脸来看他,“你是东方漠贴身之人,他一向对你没有防备,想来你若是要将他的注意分开也不是难事。”何洛慢慢变了脸色,然而芙凌却话并不停,她低垂了眸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我要你在我需要的时候助我离开此地。” 何洛身子一震,直直盯着她,“姑娘,如今你已有了小主子,就算如此,你也要离开主子么?” 芙凌起身来到窗前,她的身影在光下斜斜的投射在地上竟有几分落寞,何洛只听她道:“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 “何洛,当初在那客栈之时你看着我离开却未出声阻止,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如今不知你心是否依旧?” 何洛嘴紧紧抿起,他并不讨厌芙凌,她的处境他也看在眼底,因而在客栈那晚见她离去他挣扎许久竟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他永远忘不了初见面的那段日子,那时她那么爱对他笑,他无父无母自小跟在主子身边,可那时的她却有让他见到亲人的感觉。 然而如今呢,自从有了小主子,主子的高兴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 何洛久久没有做声,芙凌似乎也不急,目光看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何洛终于出了声,“好,我答应你。” 芙凌转身看他,“多谢。” 何洛盯着她的眼,“你会真心帮主子的吧?” 芙凌想起东方漠通红如血的眼眸,道:“他终究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会看着他一日日越发残忍。” 所以,她刚才的条件只是顺带提了,即使没有他来请求,她依然会帮主子,何洛这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余的决定,然而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芙凌这些日子似乎比之前温顺,以往东方漠进了这阁楼,她的脸上总是冷漠之色,然而这些日子她脸上的寒凉之色不见,虽然见他进来依然不言不语,可她的眼中没有了抗拒抵触,这让东方漠心情颇为舒畅。 这一日,东方漠进了阁楼,听到声响芙凌也没有抬头,她正在给孩子做衣物,她并不擅长刺绣这类,然而她的神色却甚是认真,东方漠眼眸不由一软,上前将她拢入怀中道:“让下人做就行了,你何必费这些功夫。” 芙凌手上针线未停,“我自己就行了,这些总要学会的。” “跟着我哪里需要你会这些。”东方漠亲了亲她柔白的脸颊,“你这些日子到是乖上不少,果然孩子能让你静下心来,看来这孩子来得还真是时候。”说着东方漠便大笑起来。 他身形颀长,一袭纹金黑袍在身更显威严之气,芙凌被他拢在怀中,只觉身侧森寒之气浓厚,不觉动了动身子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近日天色倒还不错,我想出去走走,总待在这房间里对孩子也不好。”她的手抚上微微凸起的小腹,神色柔和。 东方漠眯眼看她,然而芙凌却似乎并无察觉,只低头做起了衣物,过了片刻,她终是听他道:“是不能常待于这屋内,出去也好,不过流月流星自是要跟在你身边,你如今怀着身子,有她们在也好照应。” “你安排就是了。”她声音平静,并没有再争论什么,这倒是让东方漠甚为满意。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投下柔和的影子,四周静悄悄的,东方漠垂眸看她,她的样子甚是娴静,这一刻东方漠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一种但愿时光就此停下的感慨。 第二日芙凌出了阁楼,流月流星在东方漠的授意之下丝毫不敢远离她五步之远,芙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顺着回廊她在这庄园之中走上了一圈,神态至始至终甚为安静,流月流星的心顿时松下不少。 最后,芙凌在东方漠书房停下了脚步,向里面走去。 流月忙提醒她道:“姑娘,主子今日有事外出,此刻并不在里面。” 芙凌转过脸来,这是流月流星第一次看见她眼中的冷意,“他不在我便不能进去么?” 流月忙道:“奴婢不是此意,只是主子一向不喜人进去,奴婢等人更是不能靠近书房十尺之内,主子既不在,姑娘何不到别处看看。” 流月流星自是不敢拦住芙凌,然而一旦芙凌进内,她们却是万万不敢进入的,东方漠曾对她二人下令,要寸步不离的看着芙凌,东方漠如今的冷厉她们想来便觉心惊,又怎敢丝毫违背他的话。 最终,芙凌却没有让流月流星为难,她淡声道:“不去就是了,你们何必如此惧怕?”说完便往回走去,流月流星感激的看她一眼,忙跟了上去。 这几月,庄园之景比芙凌初来之时完善太多,干涸的桥底已经引进了活水,此刻潺潺流水声在耳别有一番趣味,俯身细看之下,那清澈的水中金色小鱼甚是肆意的畅游。 然而却不想从桥另外一端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咚”的一声便撞在了流月身上。 连连道歉之声传来,来人却是东方漠贴身侍从何洛,何洛手中却抱着一个约莫有半个身子长的圆口杯盏,此刻里面小鱼嘴巴张合,水却是见了底,而流月身上却是湿了大半。 “流月姐姐,都怪我没有看清楚,你这衣裳都湿了还是去换一换吧。”何洛的小脸上一派无辜,明亮的大眼满是愧疚之色。 流月毕竟是未出阁女子,衣衫湿透终究有几分羞恼之意,然而主子命令在前,她如今虽是如此模样却仍不敢轻易离开,只对着何洛道:“你还不快走。” 何洛却甚是倔强,“我还要抓鱼呢,流月姐姐还是换了衣裳再说。” 流月咬牙,这何洛完全没有走的意思,她为难的看了眼芙凌,却听芙凌道:“我的衣裳也湿了,你如今这模样还是速速回去换一身吧,这里有流星就好,你来时也将我的衣裳拿来,稍后我在附近厢房换上。” 流月这才看到芙凌的裙角湿了一块,她如今是玄灵教半个主子且怀着小主子,即使只湿了小块衣角却也有失体面,况且这里有流星照看,流月终是点了点头,“奴婢速去速回,还请姑娘在此稍等。” 流月离开后,流星看着何洛道:“你刚才走那般急作甚?” 何洛指了指桥下小鱼,“我是来逗鱼的,这小鱼刚放进来,性子还野,我抓些回去好生养着。” 流星是个直性子,闻言皱眉道:“这鱼儿在水里多自在,你抓了它们岂不可惜。” 何洛道:“不抓也行,我就是逗一逗它们,瞧,我连鱼食都带来了,打算喂它们来着。” 芙凌走近桥栏,垂眸看着水下腾身翻起的小鱼,侧过脸来对何洛说道:“给我和流星一些鱼食,我们来投喂一些。” 流星闻言,脸上带上了笑意,她本就天真烂漫,何洛刚掏出鱼食她便迫不及待的从何洛手里拿过一大把,分了大部分给芙凌后,随后自己就兴致盎然的喂起鱼来。 鱼食刚接触水面,那些小鱼便争先恐后的游了过来,张大着嘴巴一口吞下食物,模样憨态十足却又不乏可爱,不过片刻,鱼食便被吃得精光,流星越发兴奋,对着那鱼儿道:“你们别急,还有好多!”说着又洒了一把,将成群的鱼儿将她逗得开怀大笑。 何洛站到她的身侧,又给了她一把鱼食,“我这里还有还多,都给你。” 流星目光忘了从那鱼儿身上离开,何洛使了个眼色给芙凌,芙凌慢慢向桥下走去,刚好何洛站在流星与芙凌中间成功挡住了芙凌的身影,芙凌离去的颇为顺利,走得老远仍能听到流星的笑声。 芙凌暗叹一声,这流月流星姐妹□□子倒是天差万别,一个谨慎一个烂漫,幸好何洛支走了流月。 她一路向前,径直走到了东方漠的书房外,踏步而入,直接打开了通往密室的开关。 通道两旁仍是燃着烛台,幽暗的火光让此地蓦地多了份沉窒感,她本就武艺不错,步伐轻盈的几乎听不见,在即将走到通道尽头之时,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白烛点燃,烛火随着她的身形而摇曳,白烟无味慢慢在四周散开,待芙凌走到牢门前,守卫早已晕倒在两侧,而里面林远棋头抵着也没有动静。 她向四周看了看,这里已经没有了林远棋妻儿的身影,不知东方漠将他们带往了何处,她从守卫身上掏出钥匙走到了林远棋的身边。 第61章 尤氏 芙凌给林远棋服了解药,片刻之后他慢慢恢复了意识。 林远棋睁眼见到芙凌时眼神微诧,然而却只看着她并没有问什么,对于林远棋的稳重芙凌倒是佩服,她开口道:“林盟主这些时日清瘦不少。” 林远棋淡笑一声,束缚他手脚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微鸣,“还挺得住。” 芙凌看着他惨白的面孔,“他害你如此,你恨他么?” 对于芙凌口中的“他”林远棋自是知道是谁,他眸中复杂,然而芙凌仔细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恼恨之意,随后只听林远棋道:“是林某亏欠于他,林某不配身为他的父亲,如今这一切是林某咎由自取。” 林远棋眸中痛苦一闪而过,芙凌看着他的脸,心下沉吟。 “你就不担心他杀了你?”芙凌道。 林远棋却摇摇头,“他说得对,是我害了她的母亲,林某这条命早就该在十年前随她母亲一同而去了,余下的日子只不过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若是他真的助我解脱,我又何必担忧反而该高兴才是。”说着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遗憾之色,“只是这一走怕是见不过尚未出生的孙儿了,这恐怕是林某唯一的遗憾吧。” 他的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稍作停留,芙凌身子一顿,“你如何肯定我怀得是东方漠的孩子?” 林远棋道:“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与漠儿来盟主府,我便知你二人关系不一般,他毕竟是我的亲身骨肉,我看得出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况且能与他同来这密室之内看我,你与漠儿的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林盟主好眼力。”芙凌道,“林盟主如此心思缜密,恐怕早已猜到芙凌来此并不是仅仅问盟主这些吧?” 林远棋道:“姑娘尽管问,只要姑娘所问之事对漠儿有利,林某知无不言。” 他看着她的眼,话中似带警告,芙凌淡淡笑了笑,看来她与东方漠并不亲密林远棋只怕也看了出来,“林盟主倒是个好父亲,只是这关爱来得迟了些,东方漠若是知道林盟主如此爱护,接受不接受倒是个问题?” 林远棋心中微涩,对东方漠的亏欠他恐怕一辈子也还不起,他害的他幼时便孤苦无依…… 林远棋握了握拳头,沉声道:“姑娘有话直说罢。” 芙凌道:“林盟主不必如此警惕,芙凌并无害他之意,既然林盟主对东方漠并无恨意,那芙凌便直言相问了。” 林远棋挑眉看她,这挑眉的模样东方漠做起来竟与他如此相像。 芙凌紧盯林远棋的双眼,轻声开口,“传闻前盟主尤啸天武功一绝,乃是有祖传功法相助,不知林盟主可知晓此事?” 林远棋神色一凛,“姑娘为何如此问?” 芙凌又道:“芙凌还听说林盟主也曾习得此功法且已练至第八重,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芙凌姑娘,你究竟想问什么?” 林远棋的目光越来越沉重,芙凌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接着道:“这些日子东方漠的性子越来越暴戾,对于手下之人轻则罚重则杀,如今整个玄灵教人心惶惶,以往东方漠虽治下严谨然而却从不轻易斩人性命,他此种变化正是突破那功法第八重之后出现,不知林盟主可愿解释一二?” 自从玄灵教离开中原前往南疆,林远棋曾多次派人探查然而却终不得其所踪,因而他与东方漠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就是那日在那盟主府的会面,他虽有心补偿东方漠然而却不见其人,从未接触导致他并不知自己这个儿子的一切性情喜好,所以东方漠对他非同一般的狠戾报复他一直未觉异常,此刻闻芙凌道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肃然。 “还望姑娘将他这些时日反常之举都告诉林某。”林远棋颇为认真道。 芙凌将这些日子所见听闻道明之后,林远棋一声低叹,“看来这孩子功法已快至第十重了。” 芙凌一惊,东方漠也曾无意对她说过即将练至第十重,如今林远棋轻易猜透,芙凌越发确定那功法必有诡异,而林远棋也一定知到些什么。 “不知林盟主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东方漠恢复如初?” 林远棋面上蓦地出现一股颓败之色,芙凌诧异,“可有何不妥?” 林远棋道:“在盟主府林某书房之内有一幅画,那画中暗嵌一物,此物便是能转变漠儿心性之关键,可惜一场大火将书房烧了,林某拼死欲拿回画却终是失败而归。” 芙凌眉心稍动,从怀中掏出一物,“林盟主可是指的这个?” 她掌心里赫然是半块紫玉,林远棋一怔,“怎会在你……”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摇头笑道,“你于那疏影果真是不一般。” 这半块紫玉当时疏影让她代交于东方漠,在被东方漠从盟主府带会的那个晚上,她曾将紫玉给他,然而那时的东方漠却只淡声道“你收着就好。”那时她与他皆是衣/衫/不/整,许是林远棋被抓回让他大快亦或是男人酣足之后的无所谓,至此那块他命疏影费心寻找的半块紫玉便带在了她的身上。 “这半块紫玉可是有不寻常之处?”芙凌问道。 林远棋道:“这紫玉原本不是半块,应该还有另外半块,待两块嵌合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之物,当初尤心将这半块给了我,另外半块她放于何地却不知其下落,只要找到另外半块,漠儿性情或许便可转换回来。” 有时候世上就是有如此巧之事,芙凌道:“既然另外半块与这半块紫玉的内口能嵌合,或许这另一半夜在我身上说不定。”说着她又从怀中拿出一物,然而那物却不是紫色,却是一个内口凸起来的半圆,芙凌拿出的东西像极了石头,上面早已被花花绿绿的染料涂抹。 芙凌将那“石头”与那半块紫玉嵌合,竟真的合上了!林远棋震惊的看着她,“姑娘为何会有另外半块?” 芙凌淡声道:“和风送得。” “和风?”林远棋皱眉,“他是谁?” “失忆之后的东方漠。”芙凌短短几字便回了他,显然不欲多说,她与东方漠的故事或许并不简单,林远棋不再多问。 芙凌诧异的看着手中已成圆物形状的石玉,却见就在合口之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那玉里似乎是有什么活物!片刻之后就见那活物慢慢从嵌合之处爬了出来。 却是一只通体红色的小虫,芙凌惊诧,“蛊虫?” 林远棋道:“没错,也可以称之为解药。” “此话何解?” “这就要从尤氏一族开始说起了。”林远棋道,“尤氏一族原本并不插手于武林,历代偏安于山间野古独享安乐,自成一庄与世隔绝,然而到了尤啸天前辈这一代却是大为改变,尤前辈武功绝然于江湖,自有雄心抱负,自出江湖不过几年便成为武林盟主,尤氏功法一直为尤家人祖传,尤家人却有祖训绝不能有族人习得功法超过第八重,尤前辈聪颖绝慧又痴迷于功法自是不甘心只停留于第八重,自行堪破八重之后便又堪破第九重直近第十重,只是在第八重之后尤前辈却也性情大变,盟主府几乎每日都有一人因他狂怒而丧命于他剑下。” “什么?”芙凌惊诧,“这究竟是什么功法能致人如此?” 林远棋继续道:“尤氏功法历任修炼者越至第八重之后经脉逆转致而性情大变,加之这功法本身便就暴戾,当初尤氏创出此功法先祖为遏制后人性情改变便遗训阻止后人习得第八重之后,且那先祖有南疆血统为以往万一也练就蛊虫,蛊虫可平缓经脉,冷却心绪堪之为解药。” 芙凌道:“林盟主怎知这些?” 林远棋眸色复杂,过了良久才道:“我本是尤前辈之女尤心的未婚夫。” 芙凌惊诧,这么说他了解尤氏一族之事也不足为奇,像是想起什么,芙凌又问道:“那么尤前盟主便是用蛊虫改变其性情么?” 林远棋眼眸一暗道:“蛊虫虽然平缓经脉,却也另武功尽失,尤前辈一声爱武不愿用此方法。” “还有别的方法?” 林远棋闭上双眸,“他要求我一剑杀了他。” 第62章 虚实 芙凌从密室出来时已过半个时辰,她从那桥边经过却不见流月流星身影,不觉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芙凌加快脚步向平日所居小楼走去。 然而刚至楼阁之下,眼前之景却是让她吃了一惊。 流月流星皆倒在地上,嘴角淌血,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在她们身前站着的是东方漠,此刻他俯身一手紧紧捏住流月的脖子,他面目盛怒似是再用一分力,那流月便要性命不保。 芙凌忙急走上前道:“东方漠快住手!” 东方漠侧头看她,见到她的那一刻眼中滔天怒意似有所缓解,他一脚踢开流月,冷冷对芙凌道:“你还知道回来?!” 东方漠能在这个时辰回到庄园出乎芙凌所料,他通红的眸子狠狠盯住她,恐怕他是以为她使计逃了出去,她看了眼地上流月流星道:“只不过在庄园里随处逛了逛你就把我身边的人打成这模样了?” “随处逛逛?”东方漠脸色阴沉,“你去了何处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心思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过芙凌,你千万不要试着挑战我的底线。” 他声色俱厉,芙凌面色却未有丝毫慌乱,她抚了抚微微鼓起的腹部,只淡声道:“没错,你恐怕也猜到了,我的确是故意支走她们二人的。”她抬眸看他,清亮的眼眸平静无波,“不论走到何处身边总有人看着,流月流星是你按在我身边的眼睛,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只不过是想一个人图个清净这才出去了会儿,你又何必如此盛怒。” 东方漠深深看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芙凌继续道:“放过她们吧,终究是我身边的人,今日这件事与她们无关。” 东方漠却沉默不语,芙凌将流月流星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们平日倒也尽责,往后我不再如此便是。” 东方漠这才对流月流星道:“滚!” 流月流星忙应了声是,忍着痛意艰难抬步离开。 芙凌慢慢走近屋子,经过东方漠身边时状似无意道:“她们毕竟在玄灵教多年,你何必下如此重的手。” 耳边只闻及东方漠一声冷哼,“办事不利的东西,要她们又有何用!” 芙凌脚步一顿,淡淡看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晚,东方漠照常留宿于芙凌屋内,夜色深沉,芙凌却久无睡意,耳边若有似无响起阵阵凄厉叫喊,她微微蹙眉,叫喊之声似是有些熟悉,待心下仔细思量,这才惊觉此声似林远棋夫人所出。 叫声不断,似是在忍受无尽痛楚,芙凌心中一惊,林夫人被东方漠移出了密室不知如今在何处,此刻听闻她的声音只觉诧异,她翻转身去看东方漠却见他轻轻睁开了眼。 他面色中似有不满,“怎么还不睡?” 芙凌道:“你听见有人在叫么?” 东方漠眉目一冷,无尽寒意从他眸中透出,“你理会这些作甚,只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他如此一说,芙凌越发肯定是林夫人在喊叫了,如此凄厉,也不知东方漠对她做了什么? 脑子里蓦地想起林远棋今日所说的话,她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道:“东方漠,你如此勤练功法,可是若有一人你武功尽失,你会怎么办?” 东方漠睁开了眼,“怎么如此问?” 芙凌淡声道:“今日看见一只小雀落在地上,羽翅折断却拼命扑腾着翅膀,只不过是心有感慨罢了。” 东方漠却是一生嗤笑,“羽翅已断再无飞起之能,倒不如一死了之好过生不如死地过活。” 他说完,语气已是不悦,“不要胡思乱想,快睡。” 芙凌闭上眸子,面容平静,心下却是一阵翻腾,所以,东方漠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失去功力么? 第二日东方漠一大早便离开,芙凌身边来了两个新丫头,长得乖巧伶俐,流月流星受伤不轻如今正在休养,东方漠便让这两丫头暂时代替了。 这新来的两人却都是话不多的,人站于一侧若是不注意几乎安静的不存在,芙凌仍是同往常一般下楼,那两人随即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芙凌并不以为意,流月流星的例子在前,恐怕此刻被安排在她身边,这两人心中警惕不小。 昨夜的叫声回荡在她脑子里,她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路走了过去最终脚步在一栋屋子前停下,这屋子恐怕是这庄园之中最为破旧的,屋外杂草丛生,此处显然废弃已久,门前站着几名守卫,屋内似是看管着什么人。 芙凌静静站于一侧,片刻之后便听见屋内叫喊之声再起,密布着层层蜘蛛网的镂空窗棂之上隐约露出一个女人的脸来,赫然是林夫人无疑,她双手紧紧攀住窗子缝隙,指甲之上血痕累累。 “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放我出去!” 她拼命嘶吼,然而那些守卫却无一人理会他,仍是动也不动站于门前。芙凌皱眉,看了那林夫人一眼,终是慢慢往回走去。 然而刚走不久,一声呵斥在前方响起,她抬眸看去,却见穿着粗布衣衫的林净尘正被管事推攘着往前。 “磨蹭什么,还不快把这里打扫干净!” 此刻的林净尘面上几处刮伤,发丝稍显凌乱,拿着扫帚正弯腰清扫着地面,然而那扫帚他却像是怎么也拿不稳的样子,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平日温雅公子之态。 她心中一惊,这对母子倒是被折磨的不轻。 管事的见她过来,躬身行了个礼,“见过姑娘。”林净尘见她出来,面上一丝羞窘之色,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芙凌看着林净尘手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心中了然,侧眸对那管事道:“管事好手段,我看如此再过不了几日他这手也不用再拿扫帚了。” 管事的一惊,教主前些日子派人将这人送来只说要好好管教并未再说其他,这管教的意思里面的人都懂,然而芙凌此刻言下之意却是不甚认同的样子,芙凌的身份教中无人不知,管事的不敢反驳,仍恭敬站于一侧。 芙凌转眸看向林净尘,他这段日子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她心下一叹,东方漠如今心性难测,他的决定她无权改变,但见到林净尘如此却做不到视而不见,毕竟他曾与她朋友相称,她又对管事道:“他如今连扫帚都拿不起来,好歹让他休息几日保住这双手再说。” “是。”管事的忙道。 林净尘终于抬眸看她,眼里露出一丝感激之意。 芙凌回到阁楼时,东方漠却也在她的屋内,他端坐于榻,似是刚打坐完毕,见她进来,他淡淡的看她一般,“我倒不知你竟是如此善心。” 他话中听不出喜怒,然而芙凌却是一惊,看来她今日帮林净尘一事已传进了他的耳里。 “在盟主府之时林净尘对我与疏影照顾颇多,我是有心帮他,他毕竟是你弟弟……” “闭嘴!” 芙凌话未说完,东方漠猛地打断了她,“他什么也不是!” 芙凌自嘲一笑,如今的东方漠连亲生父亲林远棋都能酷刑相加,又怎会在意这个不是一母的血缘胞弟,她倒是多言了。 她不再说完,转身给他倒了杯茶水,“这么大火气作甚,孩子刚踢了我一下,你把它吓着了。” 她言语温顺,东方漠心头怒意顿时消去不少,接过茶水他一饮而下,“自从有了这孩子你倒也学乖了,外面的事你不要插手好生在屋里休养便可。”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我虽已成亲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我看是该选个日子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了,好让教中之人也知道教中主母是何人。” 芙凌看他一眼,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及了,他神色认真,似是不像随口之说,她低垂眸子,良久才轻声道:“你安排就是。” 第63章 嗜杀 既然已经打算成亲,东方漠便真的派人准备了,这些时日芙凌发现庄园里开始被修整起来,豪阔更甚以往,且每日里不断有大批木箱运送进来,芙凌曾看见那箱子打开后里面是系着红绸的上好酒水。 每个人似乎都忙碌起来,只有她的日子一尘不变。 在园内走上一圈成为她消磨日子的方式,只是这日芙凌又看见了林净尘,他费力的从马车之上扛下酒水,看起来极为吃力,脚步隐隐不稳。 芙凌轻皱眉头,林净尘似乎比之前更加清瘦不少,他往日清秀的脸如今消瘦的几乎只剩一层皮肉,他身形本来高挺,如今却是瘦骨嶙峋,一眼看去他似乎显得更为单薄。他的腿似乎受了什么伤,走路一瘸一拐,极为艰难,汗水从他的脸颊不断溢出,渗进了眼里,他却也没来得及擦拭,只扛着一坛坛酒水努力前行,只是没走一步,他的裤腿之上那殷红便深上一分。 “你受伤了?”芙凌走了过去问道。 林净尘微微怔愣,见她目光定格在他的小腿之上忙道:“不碍事的,只是小伤而已。” 芙凌看了眼他那印着鲜艳红痕的裤脚道:“小伤能流如此多的血水?” 林净尘面色一丝尴尬,这幅模样他其实并不愿被她见到,他低下头沉默不语,芙凌叹了口气,“不要再搬这些了,何不先去疗伤。” 林净尘抬眸看她,“多谢芙凌姑娘好意,我真的不碍事的。”他说着将那箱子继续扛在肩头向前走去。 刚才一瘸一拐的步伐此刻已然不再,芙凌看着林净尘的背影,他走得那么直挺,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真的没有事一般,芙凌眯了眯眼,她耳力极佳,若是忽略林净尘那越老越粗重的呼吸她大概真的会以为他没有大碍。 她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会儿,片刻后终于侧过了身子,然而刚离开没有几步,身后“咚”的一声响动让她脚步一顿,却见林净尘整个人摔倒在地,便是这一摔让他小腿伤口暴露无遗,深浅不一的伤口密密麻麻占据了他的腿,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黑紫色脓水高胀,芙凌吃了一惊,她未曾想到他的伤已经如此严重! 此时已到午时,然而此处却只有他一人在此搬运,烈日之下犹如炙烤,他一身衣衫已经湿透,这本该是休憩之时,可他独自在此已经说明这些天来他所受待遇,再看他伤口血迹斑斑,芙凌皱了皱眉。 她站到林净尘身前,“你还可以继续搬动这些东西么?” 林净尘不觉用衣衫遮了下自己的腿,此刻如此不堪可终究让他最不愿看到的人见到了,他初来做这些杂事,没有得罪任何人却遭受到那些人强烈的排挤,身上的伤口一日比一日多,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紧紧咬住牙齿,不愿自己最虚弱的模样被芙凌看见。 林净尘没有去看芙凌的目光,他低着头,双臂撑着地面想要站起,然而却是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了,溃烂的腿再也承受不住去走一步。 林净尘的腿再不治,恐怕真的就要废了。芙凌眸色一暗,一个眼色使去,她身后那两个婢女便将林净尘抬了起来,林净尘这次倒是没有再拒绝,他一直低着头随着芙凌走到了最近一处屋内。 这是一处闲置的杂物房,在被送到这房内后,芙凌身边其中一婢女受命去拿药膏,另外一婢女小心翼翼打来水清洗着林净尘的伤口。 待伤口清洗完毕,药膏也送了过来,芙凌接了过去,站到了林净尘身前,目光紧盯着那有些黑臭的伤口,当初在暗卫部那几年受伤对于她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所以对于如今处理伤口她也算是久病成医。 林净尘自从到屋内来便甚是配合,只是目光从未看她一眼,被她看清自己最糟糕的一面,他不敢迎眸去看她的目光,他害怕那目光里有让他心慌的鄙夷与嫌弃。 芙凌手中的药膏林净尘并不陌生,那药膏味道酣醇色泽明净乃是疗伤圣品,腐肉被她一点点清除,她动作很轻,他并没有感觉到多疼,他握了握拳,终究忍不住去看她,心中蓦地一轻,她专注清理他的伤口,清丽的眸子里并没有他所担忧的鄙夷,他看着她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腐烂的伤口隐隐发出的恶臭没有让她皱一丝眉头,他目光一直盯着她,似乎忘记了这已逾礼,只知道自己似不受控制一般只想永远这么靠近她。 林净尘眼中爱意浓厚,那身旁两个婢女皆是惊诧,然而芙凌却只低头为他上药犹不自知。 “姑娘,时日不早了。”那婢女二人心中着急,直觉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芙凌还尚未回应,却忽闻一声掌声传进耳里。 却是东方漠正站在门口,芙凌抬眸看去,就见他嘴角微扬,面带笑容看着芙凌与林净尘,看着模样,似乎已然站了很久。 芙凌眉头轻皱,东方漠的笑意并未达眼底,她只感觉无尽寒意滚滚而来。 “原来你还有这等善心,芙凌,看来本座是小看你了。” 东方漠轻轻一笑,向屋内缓缓走来,目光在林净尘的腿上扫过,笑意似乎更深了。 芙凌心中一紧,在那盟主府之时林净尘对她毕竟照拂,如今见他受伤她自是做不到视而不见,本想悄然去帮林净尘这才将他带往这闲置的屋子,然而此刻被东方漠正好撞见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东方漠对于林远棋极其家人本就深恶痛绝,此刻她救下林净尘必定惹他不喜。 芙凌皱眉看着东方漠,然而却只见他笑看着林净尘的眼。 林净尘却是心中不安,刚才他看着芙凌,眼中情意竟不觉显露出来,也不知被东方漠看去多少,此刻只希望不要连累芙凌才好。 然而东方漠却是只看着他笑了笑,随后便见东方漠在芙凌头上抚了抚,“怀着身子还出去这么久,你不累孩子都累了。” 东方漠将芙凌拥入怀中,“走吧,本座饿了,去陪本座用膳。”他未显现丝毫怒意,芙凌心中诧异,然而只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问,顺从的随他离开。 那紧拥着芙凌的臂膀让林净尘心中一涩,他怔怔的看着芙凌与东方漠离去,只是在即将出门的刹那,却见东方漠忽然侧过头向他看来,那样的目光让他心中一震,如此的寒凉彻骨,不禁让他打了个冷颤! 随即林净尘耳中响起了东方漠的声音,“你刚才的目光让本座觉得很有意思。” 这句话伴随着笑声久久回荡在林净尘耳里,明明是东方漠的声音,然而林净尘却并未见到前方的东方漠发出一丝如耳中一般的震耳笑声。 前方芙凌也并无异常,林净尘心中一惊,这句话恐怕是东方漠运用功法暗自对他所说,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芙凌随着东方漠来到阁楼屋内,里面果然早已布置好了饭食,东方漠一坐下便有侍女恭敬前来为他添食置筷,东方漠却道:“出去!” 那些侍女便不敢丝毫耽搁,慌忙退了出去。 东方漠抬起殷红血眸注视着芙凌,芙凌会意,顺从的去给他盛饭夹菜,东方漠吃了口菜,仿佛漫不经心一般,目光并未看着芙凌,道:“你对那姓林的如此关心,怎么,看到他如今这番遭遇心中不忍?” 芙凌为他夹菜的动作一顿,她侧眸轻轻看了眼东方漠,他神色看不出喜怒,然而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寒意,她继续将菜放入他的碗中,轻声道:“只不过算相识一场罢了,你若不喜我再见他那我以后不去便是了。” 她的回答似乎很是东方漠满意,她话音刚落,他的嘴角便勾起一丝笑,蓦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在她唇上狠狠吻去,直到她气喘吁吁他才放手,大笑道:“你如今是越来越得本座心了!” 芙凌沉默不语,只安静落座。 然而即使芙凌有意避开林净尘,她不愿东方漠因为她接近林净尘而让林净尘受难,林净尘却始终没有避开。 这日芙凌本在凉亭小憩,林净尘却匆忙跑来见她,他神色慌张,这是上次东方漠见到她救下林净尘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芙凌姑娘,求你救救我娘!” 林净尘面色苍白,眼中惊恐,芙凌皱眉,“出了何事?” 林净尘一脸急色,“东方漠一个时辰之前将我娘亲头发尽数剃去,此刻又命人手持利刀欲将我娘身上皮肉一块块割下来!” 林净尘说着红了眼眶,慌急道:“芙凌姑娘,我只能找你相助了,净尘求你救救我娘吧!” 芙凌吃了一惊,眼中仿佛看见了那时与东方漠外出时在那茶舍中所见的满地残肢之景,一阵恶心充斥而来,她稳了稳身子,如此残忍手段东方漠竟然又要再使一次?! 她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抬眸看了眼林净尘,“带我过去。” 第64章 放蛊 芙凌赶到的时候那几个护卫已将许蓝沁五花大绑按在木架上,许蓝沁面色惊恐不断大叫,林净尘忙奔了过去,“娘!” 这时的许蓝沁头皮上再无一丝头发,芙凌看她一眼,忆起那时在盟主府所见的许蓝沁,即使并不得林远棋宠爱,那时的她依然浑身透着一股贵气雍容,然而此刻她却如此狼狈,扭着身子不断挣扎,即使林净尘不停呼喊她,她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惊慌尖叫,林净尘伸手欲按住她不断挣扎的手臂,然而刚一接触,就被她尖利的指甲抓破了脸。 “滚!你们滚,不要靠近我!”许蓝沁面容狰狞。 一丝血珠从林净尘面上渗出,他面色痛楚,“娘,我是净尘啊。” 其中一个护卫面前是一把尖刀,向芙凌行过礼之后那护卫便走向许蓝沁,见状,许蓝沁似见到猛鬼野兽一般瞪大了眼,挣扎更甚,粗粝的绳索在她手臂脚踝之上磨出了血痕她似感觉不到一般大喊挣扎。 芙凌眼眸一暗,东方漠果然是要向许蓝沁动手,那护卫手中握着的刀泛着森冷的白光,一片片将肉割下来?! 东方漠怎会有如此折磨人的心思,如此残忍血腥!倒不如一刀取下许蓝沁性命来得干脆! “芙凌姑娘!” 林净尘护在许蓝沁身前,目光看着芙凌,眸中满是祈求与急色。 芙凌上前一步对那护卫道:“且慢。” 护卫面上有为难之色,“姑娘,这是教主之意,属下不敢不从。” 芙凌淡声道:“我不为难你,只是教主之令并不急在一时,今日我既然已过来,自是不想眼前见血的。”她眸色一沉,“此事我会向教主说明,你先下去吧。” 东方漠对芙凌的在乎与宠爱教内之人皆有耳闻,况且如今芙凌已是怀有身孕,玄灵教的小主子就在她的肚子里,如今她的话在教内众人耳中几乎与教主的话同等分量,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守卫道了声是,躬身离开。 林净尘感激的看着芙凌,“多谢芙凌姑娘!” 芙凌摇摇头,看了眼许蓝沁,此刻她依然在大声尖叫,面容癫狂,“林夫人想来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林净尘面容复杂,只轻声道:“她这是疯了。” 他是大夫,只需一眼便知道自己的母亲此刻狰狞是为何,他握住许蓝沁的手,许蓝沁尖叫着要挣脱,林净尘叹了口气,“至少她保住了性命,不用受那利刀凌迟之痛。”说着他担忧的看了眼芙凌,“这次净尘又给姑娘添麻烦了,东方教主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这些你不要担心,我自有打算。”芙凌轻皱眉头,随后走了出去。 芙凌救下许蓝沁的事自是瞒不过东方漠,东方漠满脸怒色走进阁楼的时候,芙凌正在给孩子缝衣物。 东方漠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声音阴沉,“你管的事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用力很大,芙凌只觉下颌几乎要碎了一般。 “你几次三番照拂那林净尘,为了他处处与我作对,说!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是不是看上他了?!” 东方漠的怒意几乎要将芙凌吞噬,她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呼吸越来越艰难,下颌疼得厉害,然而东方漠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殷红双眸似浓血一般骇人。 就在芙凌觉得自己即将支撑不住之时,东方漠松了手,芙凌扶着桌角剧烈咳嗽起来,待身子没有那般难受时候她终于抬眸向东方漠看去。 此刻东方漠满面森寒的坐于一旁,直直的看着她的眼。 芙凌向他走了过去,轻声道:“我说过林净尘毕竟曾在那盟主府照拂于我,我承认是不愿看他受到笞打,可这与情/爱无关,你误会了。” 东方漠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似是并不相信芙凌所说。 芙凌低垂了眸子,又道:“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她话说完便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解释一句,东方漠眸中怒意似乎比之前更加浓烈,他蓦地站起身来,“你就不愿再解释,这就说完了?!” 芙凌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她冷淡的语气让东方漠怒不可遏,东方漠猛地伸出一手向芙凌面庞扇去,然而就在靠近芙凌之时却猛地顿住。 他收回了手,转而将一旁桌椅一掌挥去,霎时砰得一声桌椅尽裂!东方漠冷冷道:“你若真的对林净尘没有别的心思会去救下他娘,那个女人与你无半点干系,本座欲对她如何岂能容你插手!” 他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寒意,提到林净尘时咬牙切齿似即刻便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芙凌心惊,随即心头涌上懊恼,这几月来她对他甚为顺从,他对她的防备也一日日放下,岂料今日却没忍住激恼了他。 芙凌走近他,低垂了眸子握起他的手,便是这一主动的触碰让东方漠浑身一震。 她带着他将他的手覆盖在自己腹部,“我对你说得句句属实,再过几月我便要生下这孩子了,你也允诺过我即将正式娶我过门,到底是大喜的日子,你此刻以那种手段将许蓝沁凌迟终究不是时候,我只是想为了你为孩子积些福罢了。” 她声色温柔,东方漠眯眼直直看着她,眼中含着探究。 便是在此时,他覆盖在芙凌腹部的手即使隔着衣物也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胎动,孩子在他的手心之下高高拱起,东方漠微微怔愣,不可置信的看着芙凌的腹部。 东方漠眼中不觉带了丝柔软,面上怒意一点点褪去,不论芙凌话是真是假但到底说得有理,这个孩子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是芙凌为他所出,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教内不能这个时候见血。 许蓝沁…… 东方漠眸色一寒,那个女人他要她受尽痛楚,要她生不如死,他红眸深沉,带上了杀意的疯狂。 剜骨卸肢,许蓝沁,他有的是时间折磨她! 东方漠没有再责问芙凌救下许蓝沁一事,他用手摸了摸芙凌脖颈之上被掐出的红痕,什么话也没有说,然而动作却到底含了丝柔情。 东方漠不再追究,芙凌松了口气,她道:“已近晚膳的时辰了,不如留下用膳。” 她眸中没有一丝委屈之色,没有向他抱怨一句他刚才对她的狠厉,东方漠眸色微变,他点了点头,“也好。” 这一晚东方漠留宿在芙凌屋内,夜色深沉,屋外许蓝沁的叫喊之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尖利,被折磨至疯的人凄苦自是不必说。 芙凌再无睡意,脑子里不断闪现林远棋告诉她关于蛊虫之事,她侧过了身子,却不想蓦地迎向了东方漠的目光。 他竟然也未曾睡去? 他皱眉看了眼窗棂的方向,沉声道:“是时候让她换个地方撒疯了,这个女人声音太惹人厌。”他冷笑一声,“不知将她嘴巴缝上,那姓林的父子会是如何神色?” 东方漠似是想到了极为开怀之事,他将芙凌搂向怀里,温柔的抚着她的发道:“我要他们一家生不如死!” 芙凌沉默的看着他,东方漠倾身向她吻来,他的吻热烈而急切,她双手放于腹部护着肚子任由他的靠近。 黑夜之中,东方漠一把掀开两人身上的被子,朦胧月光照射进来,将芙凌身上透射的雪白一片,东方漠红眸之中染上一片氲氤,唇一点一点向芙凌身下吻去。 芙凌一动不动,她眼神始终清明,一直看着东方漠的眸子,此刻这个男人早已动/情,她静静的看着他,配合着他,心中却思绪翻转,东方漠的额头之上渐渐渗出汗水,两人的呼吸逐渐深沉,芙凌紧紧抓着东方漠的肩,用力之大,在他身上划出一条血痕。 然而这个时候的东方漠怎会在意这种小伤,他紧紧抱住芙凌,挥汗如雨,只知身下之人忽然紧紧贴住他,肩膀处微微一疼,然而这股疼痛很快又消失不见。 确定那蛊虫从伤口之处进了他的身子后,芙凌蓦地抚向东方漠的脸,长睫轻闭,温柔的向他唇上吻去。 东方漠眸色越发深沉,情到酣时,一发不可收拾。 待一切平静下来,东方漠摸着芙凌的脸轻笑,“你这指甲该剪剪了。” 芙凌淡笑一声,没有言语。 东方漠似乎困了,在芙凌额上一吻,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觉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芙凌。 次日,当暖阳从窗棂照进屋内,芙凌轻轻推了推他,东方漠却仍然没有动静,芙凌慢慢睁大了眼,东方漠他再也没有醒来。 第65章 变故 芙凌不可置信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东方漠,他静静地躺在踏上,身子的姿势甚至与昨夜睡去时一致没有丝毫改变。 “东方漠?” 芙凌轻轻喊道,然而东方漠毫无回应。 他密长的睫毛紧闭,无论她怎样呼喊依然不曾睁开,阳光洒在他精致的面庞上,迎着光线她甚至能看到他面上轻软的汗毛。 “东方漠,你醒醒?” 芙凌顿了顿,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她忙拍打东北漠的肩,力道愈来愈大,东方漠却依然静静的躺着。 芙凌心中一惊,她身子一软,瘫坐在他身边,她记得当时林远棋曾对她说过那蛊虫可以缓解功法戾气,明明只是解药,为何此刻东方漠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低头去看东方漠,却见他的面上忽然出现一道道黑痕,黑色的纹路极快的在他脸上蔓延,黑纹交错,一眼看去甚是骇人,片刻之后就连东方漠的唇与指甲都成了黑色,他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泛黑,芙凌心惊,忙伸出手去探东方漠鼻息,下一刻她蓦地脸色惨白,东方漠的气息甚是微弱,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他的性命像是在一点点流逝…… 芙凌惊诧地看着东方漠,一股从未有过惊慌在这一刻占据了她的心。 东方漠…… 她死死盯着他,她从未有过害他性命之意,看着他的身子一点点变黑,她紧紧握紧了拳头,蓦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地奔出了房间! 林净尘看到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芙凌吃了一惊,然而他刚要问何事就已被芙凌拉出了门外! 待见到躺在榻上浑身泛黑的东方漠时,林净尘随即明白了为何芙凌会那般慌急。 “你不是医术高明么,快看看他!”芙凌拉着他奔向东方漠身边。 林净尘忙探了探东方漠的脉,随即眉目一皱,“他的功力正在一点点散去。” 这个芙凌并不吃惊,林远棋曾对她说过蛊虫会吞噬功法,她看了眼东方漠,随后问道:“为何他一直不醒?” 林净尘神色肃然,他仔细在东方漠身上看了看,随后继续为他把脉。 “芙凌姑娘,东方教主似乎是重了毒”,林净尘目光有一丝迷惑,“这毒好生奇怪,净尘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 中毒?! 林净尘的话让芙凌身子一震,蛊虫是解药,何时成了毒物? 一瞬间她只觉得头脑昏沉,林远棋当初的话还清晰的闪现在脑海里,他当时的神情并不像是在骗她。 她抓住林净尘的手腕,牢牢看着他的眼,“你会救他么?” 林净尘目光澄澈,“芙凌姑娘,我自幼学医术,从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流逝生命。”他声音清晰,神情郑重的如同发誓一般。 芙凌眸中厉光稍淡,“我信你。” 林净尘当即用银针在东方漠身上几处穴位扎了下去,“此毒正在东方教主体内极快蔓延,我先封住他经脉暂保其性命。” “他有几成机会恢复?”芙凌问道。 林净尘眉头紧锁,“这毒净尘从未见过,想要解毒恐怕并非易事。” 芙凌心中一顿,声音极轻的道:“这么说,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林净尘眸中闪现一丝歉意,低声道:“芙凌姑娘你先别急,容净尘再想想办法。” 芙凌沉默的看着东方漠,林净尘的医术甚为精湛,此刻东方漠身上黑纹没有如之前一般再蔓延下去。可是这个世上连林净尘都解不了的毒又有何人能解? 她忽然起身对林净尘道:“还请林公子帮我将他带去见一个人。” 林净尘自是忙应下,然后当他随着芙凌将东方漠带往密室时才知芙凌要见的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林远旗这几月来身上似乎又增添了不少的伤,但不论受到多严酷的刑罚,东方漠都会留他一条性命。 此刻林远旗慢慢抬起头来,然而再见到东方漠的模样时他的眸中露出一丝急切,“他这是怎么了?!” 芙凌轻声道:“我昨夜将那蛊虫暗中置入了他体内,本想消除他的戾气,却不想他的功力的确如林盟主您所说会消散可想不到就连他的气息也慢慢弱了,您可知为何?” 林远旗身形一晃,“你说什么?” “令公子告诉我,东方漠这是重了毒。” “怎么可能?!”林远棋双目圆睁,束缚住他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咣当作响,“当初尤前辈曾告诉过我,那蛊虫乃是祖传并无毒素,蛊虫的出现只是为了化解功法的暴戾!” “父亲,东方教主的确是身中剧毒。”林净尘看着林远棋,“孩儿已为东方教主把过脉,这毒好生奇怪,孩儿从未见过。” 林净尘是大夫,芙凌也信得过他,随将林远棋当初告诉她关于蛊虫一事皆讲给了他,林净尘眉目微皱,“可东方教主如今此态并未与尤盟主当初告诉父亲的话一致,若尤盟主未有意隐瞒,那便是尤家关于蛊虫之说从来便不是真的。” 林远棋面目一点点白了下去,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东方漠,神色间一丝痛楚,终究是他亲生之儿,他从未养育过他,如今又因他之言将他害成这等模样,林净尘分析的话他也猜到一二,此刻心中更是痛悔。 “尘儿,你精通医理,可有什么办法救他?” 林净尘面色为难,芙凌与父亲的心思他懂,可东方漠身上的毒他却实在摸不到任何头绪。 林净尘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芙凌极轻的声音在林净尘旁响起,林净尘向她看去,就见芙凌上前一步,慢慢蹲下东方漠的身边,她的面上一如平常清冷,除了面色一丝苍白与以往并无一二。 “是我害了他。”芙凌静静的看着东方漠,回忆起昨夜的种种,她面色带了丝自嘲的笑意,“原来那紫龙玉中的蛊虫不是解药却是尤氏一族为了避免后人痴迷功法性情不可掌控而炼制的毒物啊,想来那蛊虫之密只有炼制蛊虫的那位先祖知道而已。” 她慢慢低下头去,林净尘看不清她的神色,随后便听她道:“若是东方漠再也醒不过来,那我这条命赔他就是了。” 林净尘心惊,“芙凌姑娘!” 芙凌却什么也没说,她站起身来解开了林远棋身上的铁链,只道:“我不知你与尤家与玄灵教恩怨,也不愿知道,不过你终归是东方漠生父,他虽说恨你但却从未有取你性命之意,想必即使已然暴戾嗜血却仍不愿看你死去,你走吧。” 林远棋却不动,芙凌能放过他恐怕那是因为她看出他对东方漠的悔意与自责,若是他曾流露出一丝对东方漠的冷漠之意,想必芙凌此刻已然杀了他。 芙凌抬眸看他,“他十岁便没了母亲,义父也随即离世,教内众人因他身份无人敢亲近于他,他没有玩伴没有家人,所依靠的只能是自己,这些年来他独撑玄灵教之余又要躲避中原武林追杀,林盟主,你说一个十岁的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的?” 林远棋沉默并不言语,然而拳头却捏的紧紧的,他双眸紧闭,面色痛楚。 芙凌又道:“如今他命不久矣,林盟主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林远棋蹲下身来,轻轻抚了抚东方漠的面庞,这个孩子与他母亲真像啊,即使那样孤苦无依也从不肯向他低头,不给他找寻他的机会,林远棋苦笑,“他这个样子,我身为人父又岂能置之不理,我有办法救他。” 林净尘微微诧异,然而他身侧的芙凌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诧之色,似乎早已想到了什么。 林远棋笑了笑,芙凌这个姑娘真不简单,习武之人都知渡功救人之理,况且他与东方漠都曾修习过尤家功法,内息脉数皆相差无二,为了能让他甘心救下东方漠,她刻意激发他对东方漠更深的悔意,想必就是为了这一刻,林远棋淡淡一笑,可他明知是预谋却仍心甘情愿的往下跳,对于东方漠这个儿子,不论这些日子东方漠对他做了什么恐怕都不能抵消他曾对东方漠的伤害,如今就当是他这个父亲对他的补偿罢,即使要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林远棋盘地而坐,东方漠被他置于身前,内息源源不断从他掌心送到东方漠体内,片刻之后林远棋已是汗水淋漓,林净尘惊诧的看着他的父亲头发一点点变白,他咬了咬唇,将头瞥向了一侧。 芙凌沉默的看着他们,东方漠自身功法已然散去,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颗空的有了裂纹的瓷瓶,林远棋修炼的尤家功法并未突破第八重,这样的功法未受邪戾之气最是深厚纯净,如今将他的功法尽数传授于东方漠无疑有助于修复那瓷瓶身上的裂纹,让本欲散碎的瓷瓶重新完好。 黑纹在东方漠身上一点点褪去,直至完全消散,待功法传送完毕林远棋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他艰难站起身来,险些摔倒,林净尘忙去扶住他,“爹!” 林远棋摆摆手,“为父没事。” 东方漠还未苏醒,林远棋喘息咳嗽几声,苍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下肩头,他看着东方漠重新变得红润的面庞微微一笑。 芙凌看了林远棋一眼,心中终究几分动容,道:“多谢了,林盟主。” 林远棋淡淡一笑,目光在林净尘与东方漠身上移动,“我的两个儿子,我都有所亏欠,一个从未养育,一个终日面对我与其母争吵不休,为父对不住你们。” 林净尘目光一丝痛楚,“爹,孩儿从未怪过你,这些年其实孩儿知道您一直都不曾开怀。” 林远棋道:“我与尤心的恩怨终究要有一个了解,是我连累她丢了性命,我们曾说过要相伴一生,可事与愿违,我辜负了她,漠儿前些日子无意告诉了我尤心墓地之处,我该去陪着她了,我想在那里建个茅屋,此后日日与她作伴。” 林净尘沉默不语,尤心恐怕就是他父亲书房里那个画上的女人,他自幼便常看见他父亲看着画像满脸泪痕,执着了几十年的心愿,他怎能反对? 林远棋当日便离开了,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回到尤心的身边。 芙凌与林净尘将东方漠带回了阁楼,发生了如此大事,教内自是有所知晓,好在何洛人小但性子却稳重,他是东方漠的亲信,在他的安排之下庄园之内依然如之前一般有序,众人剩下所做的便是等待东方漠的苏醒。 芙凌守在东方漠的身边,林净尘一直也未曾离去,他为东方漠把了脉,他的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异常,用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芙凌看他一眼,“林公子也离开吧,上一代的恩怨本与你无关,这些日子对不住了。” 东方漠真正的心性并不如此暴戾,且又与他同父,林净尘此人如他的名字一般心性纯良,他对东方漠并无怨恨,他看着芙凌犹豫片片刻,终是道:“芙凌姑娘,那你呢?” 芙凌侧眸看他,“我怎么了?” 林净尘看着她的眼,“我看得出你之前一直想离开这里。” 芙凌低垂了眸子,他在暗示她此时正是离开的大好时机,芙凌握了握拳,目光看向静静躺在榻上的东方漠,是啊,她一直想要离开,如今良机就在眼前…… 她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沉默下来,林净尘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林净尘眸中一暗,也许他的等待从来就不会有回应,他无声苦笑,终是道:“明日我便带母亲离开这里,这些日子多谢芙凌姑娘照拂。” 林净尘起身离开了屋子,屋内静悄悄的,芙凌看着东方漠,眸色复杂。 这夜,芙凌陪在东方漠身边,第二日当她从床缘抬起头来时正好迎向东方漠的目光,他眸中清亮澄澈再不复往日的殷红如血,只是不变的依然是那幽黑瞳仁里的深不可测,芙凌不知他究竟醒来了多久。 见芙凌看过来,他侧过了眸子,只道:“为何我会在这里?” 芙凌并未瞒他,将所发之事皆告诉了他,东方漠一直静静的听着,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在芙凌告诉他林远棋为了救他一夜白头之时他的眸光似乎终于变了变。 屋子里沉默下来,东方漠一直安静没有言语,神色是久不见的平静,这模样让芙凌忽然想起了那个月夜大树之下他们的“初次”相逢,那时的他也是如此平静,面容温静的一如谦和君子。 屋内沉默良久,蓦地,芙凌听他道:“你怎么还不离开这里?” 芙凌侧眸去看他,却见他看着她的眼道:“你不是一直厌恶我么,我那么对你……”他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慢慢闭上了眼,“这个孩子你若是不喜便不留也罢,它不该如我一般禁锢于你。” 她日日期盼的结果似乎终于等到了,然而芙凌面容平静,她该开心的,然而却笑不出来,与这个男人日夜相伴将近一年,几百个日子里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这一刻她有些迷惑了。 门外忽然有人来禀告,却是林净尘携着许蓝沁来了,东方漠面容平静的看着林净尘与许蓝沁走了进来。 如今的许蓝沁发丝凌乱,面色无常忽笑忽怒,举止疯癫,林净尘一直安抚着她牵着她的手走进屋来。 东方漠闭上了眼,他心中藏了十年的心结这一刻似乎慢慢解开了,这个女人是陷害他母亲的罪魁祸首,可如今看她如此模样,他的浓浓恨意似乎再也涌不上来了,也许真该放下了。 “芙凌姑娘,净尘前来是来向你与东方教主告辞的。” 林净尘话音刚落,蓦地便听许蓝沁尖叫一声,原本还在傻笑的她忽然一脸狰狞,目光凶狠的盯着芙凌的腹部,“尤心,你这个贱人,你以为怀了林远棋的种便可以嫁给他了么,你这个贱人,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他是我的,我才是林夫人!” 说着,她忽然拔下头上发簪猛地向芙凌刺去,疯癫之人有着常人惊叹之力,下一刻一声闷哼,发簪之下的皮肉渗出殷红血痕。 “东方漠!” 芙凌惊叫一声! 东方漠胸膛之上的发簪只剩小半截,可见许蓝沁这一刺用力之大,触目惊心的血水从他身上流了出来,他挡在芙凌身前的身子慢慢无力的滑道在了床头。 东方漠本就苏醒不久,此刻的身子连常人都不如,芙凌忙扶住了他,外间守卫将癫狂叫喊的许蓝沁制住,林净尘忙上前一步为东方漠治伤。 血水染红了他的衣衫,芙凌站在一旁,只觉得面上冰凉,她伸手去抹,这才发现面上水珠点点,她怔愣的看着自己控制不住的眼泪。 第66章 结局 伤口刺入得太深,因失血过多,东方漠已然意识不清昏迷了过去。 那一刀与东方漠的心脏近在咫尺,饶是林净尘医术高明也不敢大意,林净尘不敢耽搁,待处理好伤口面上已是汗珠点点,血水一盆盆端了出去,芙凌至始至终都静静站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林净尘的救治。 待伤口包扎完毕,林净尘道:“这附近有一处山头,我曾无意在那里见过一种药材,此药堪称疗伤圣品,我此刻便去取。” 林净尘所说之药只有他本人识得,芙凌点了点头,如今时间宝贵,东方漠身体实在太虚弱他等不起,芙凌忙派了几名护卫随同林净尘上了山。 林净尘往返需一夜之久,若算得没错他第二日便可回来,屋子里此刻只剩芙凌与东方漠,夜已深了,东方漠自从昏迷后便再也没有醒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白日苏醒不到一个时辰之人如今又昏迷了过去,芙凌静静看着他,不觉苦涩一笑,他两次昏迷皆因她而起,对于曾想尽办法欲逃离他身边的她来说这实在是对她的一个讽刺。 她不觉想起了白日里他抱着她侧身挡刀的一幕,他那时刚醒来应当是没多少力气的,可是却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不可思议的跃起身来,她心中一痛,明明是避之不及的人,可如今看着昏迷不醒的他,她却只觉得心中有一块隐隐作痛。 她慢慢蹲下身来,贴着他的床榻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头紧紧埋在膝盖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她不愿去看他胸前那缠绕伤口的白布,那上面的殷红血迹让她的双眼灼痛,黑暗里她一动不动,与他的纠缠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 “和风要与芙凌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一切就让它过去,芙凌,我们重新开始。” “即使真的失了心神,我也会对你一往情深。” …… 往日不曾放于心间的话,如今想起来竟分外让人肝肠寸断,然而明明那时对自己说不在意,可为何他的每一句话她都那般清晰的记得。 她眨了眨眼,只觉得有什么从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心涩涩的疼,她只觉得头昏脑涨,一日未曾进食她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了床旁。 芙凌醒来时屋外已是天明,屋内仍是静悄悄的,她动了动手脚,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所躺之处乃是床榻,她猛地一惊,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仍然是昨日那间屋子,屋内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她昨日东方漠的再次昏迷不是一场梦,然而此刻屋内仅有她一人而已,她心中一紧,原本躺在榻上的东方漠呢? 芙凌忙下了榻,然而教内众人无人看见东方漠的踪影,何洛发动全教却寻,却没有人知道东方漠在哪里? 芙凌再次回到了屋内,空荡荡的屋里甚为清冷,蓦地,她嘴角无力的笑了笑,还有谁能将躺在地上的她抱到床榻之上呢,她低垂了眸子,只是目光之中一片茫然,东方漠他醒了,只是……离开了而已。 “你不是厌恶我么,怎么还不离开这里?”脑海里闪现他的话,芙凌眸光暗了暗,因为她还在这里,所以便由他离开是么? 她一声轻笑,只是慢慢红了眼眶,东方漠,你倒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所有人都不知道东方漠的下落,他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若是他有心躲藏,任凭谁也找不到。 一个月之后,芙凌离开了这座庄园。 她再也没有看见东方漠,曾经的相遇像是一场梦一般,这是他的地方,如今他已不在,她也不愿再停留下去,东方漠不在,作为亲信的何洛便要□□教众,好在他在东方漠手下多年已是颇有能耐,倒也让众人信服。 芙凌执意要走,何洛劝说多次终究说服不了她,只好作罢。 芙凌回到了当初与和风生活过的小村庄,一年多前她独自离开去寻相公,如今只身一人回来,然而却是怀着身孕即将临盆之人,村里人看着她,免不了非议,然而芙凌却不在乎,时日一长,村里的议论之声也就淡了,然而这里人心终究纯朴,心里虽疑问重重,然而见她孤身一人却也是经常有人上门来帮忙。 隔壁的孙婆婆依然待她和善,芙凌大着肚子,孙婆婆总会过来看她,后来在她临盆那几日便干脆在她家住了下来以防芙凌生产屋内无人照应。 孙婆婆恰巧是村内的接生婆,几十年的行当她手底下出生的孩子皆是白胖可人,芙凌信得过她,对她自是敬重。 临近生产的日子,芙凌已替孩子做了好几件衣裳,每一件都小巧精致,看得出用了些心思,孙婆婆时常看见她抚摸着高耸的肚皮目光温柔,然而那神情欣喜之余却又总似带了丝说不清的愁色。 一个女人单身抚养孩子这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从芙凌的眼神孙婆婆知道她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在乎,然而却从未听说过芙凌提起孩子的父亲。 在一个圆月高照的夜晚,芙凌生下了她的孩子,当孙婆婆将哭得哇哇叫的白胖女婴交到芙凌手中时,一行清泪慢慢从她眼角流出,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哭泣。 见状,孙婆婆劝道:“刚生了孩子可不要流泪,不然以后对眼睛可不好。” 芙凌点了点头,亲了亲在母亲怀里安然入睡的小家伙,怀胎十月,她终于见到了这个孩子,这孩子眉眼之间像极了东方漠,她看着女儿,心中一时涩然。 待月子一过,芙凌终于出了屋门时,女儿已然是个爱咧嘴笑的小婴孩了。 “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瞧这模样生得真是好。”孙婆婆怀里抱着孩子,孩子模样已长开,伸着短短的白嫩手臂嘴巴一瘪,向着芙凌扑去。 “小小不哭。”芙凌忙接过了她,一到母亲怀里,小小便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饶是孙婆婆年纪再大也看得出这孩子像极了芙凌的相公和风,显然芙凌那年出去寻找是见到和风的,孙婆婆疑惑问她,“既然寻到了人,怎不与和风一块儿回来?” “他走了。”芙凌低头在女儿白嫩的小脸上轻轻一吻,只简单的说了这一句,东方漠的事一言难尽,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总会梦见他,可就在梦里她即将抓住他手的时候他的人影却一下子总会消失。 孙婆婆不再问她关于和风的事,小小生得可爱,她对这孩子喜欢极了,每日里总会过来逗逗孩子。 芙凌的生活平静安宁,她以为往后便如此一般平静过活之时却不想曾经的故人却站在了她的屋前。 来人是画扇,这个模样的画扇芙凌从未见过,画扇一身粗布衣衫,然而衣裳却甚为干净平整,未施粉黛的画扇依然是清秀佳人,她的脸上是芙凌从未见过的祥和。 彼时芙凌正抱着小小在院里玩耍,半岁的小小在地上的蒲席上爬的不亦乐乎,见画扇进来,小小坐直了身子一双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她。 芙凌抱起小小,淡淡的看着画扇,“想不到在这里竟然看见了画扇姑娘。” 画扇却道:“芙凌,我找你了好久。” 芙凌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却不想,画扇却道:“芙凌姑娘,若是你还未曾忘记东方公子的话,便随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哐当”一声,芙凌手中小小的玩具掉了下来,见芙凌迟迟不去捡,小小嘴巴一瘪,委屈的哭了起来。 芙凌见到东方漠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屋子里,半年未见,他瘦弱的几乎让她认不出。 画扇目光黯淡,轻声道:“几个月前我无意中在路边救下昏迷的东方公子,他胸口受了很重的伤,我请了大夫,可是公子的病情却久不见好,我想芙凌姑娘也知道,我一直对公子……心生爱慕。” 屋外站着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说着,画扇看了眼那男子,那男子迎向她的目光,憨厚一笑,目光隐隐带着宠溺,画扇便也笑了,随后她侧过头继续对芙凌道:“公子身子很虚弱,那时我便想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向公子表了心意,即使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可公子却仍不接受我。” 画扇苦涩一笑,“公子欲离开,可他伤势太重根本走不远,我便就此留了下来,然而一个人若是心里没你不论你做什么仍不会打动他,公子看我的目光从来没有我所期盼的情/意,这些日子他对我一如既往的冷淡,如今我也不再奢望公子能有所回应了,我只盼望着他伤势好转,可半年了,他的身子越来越坏,如今大半时辰都在昏迷,大夫说公子他……也许就剩下这几日了。” 画扇目光渐渐湿润,“这些日子公子即使昏睡可嘴里依然喊着芙凌姑娘你的名字,公子对芙凌姑娘你用情至深,画扇也算见识了,我不想让公子有所遗憾,便与阿成寻了好久这才找到芙凌姑娘你,公子剩下的日子便由芙凌姑娘你来陪着可好,也算圆了公子的情意。” 芙凌看着东方漠苍白的面孔,微微怔了怔,她侧头看向画扇,“你要离开?” 画扇点了点头,“以往是我偏执了,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我不会后悔曾那么深的爱过公子,没有公子的话或许现在的画扇依然只是个在欢场卖笑的风尘女子。”画扇看着屋外的男人,向他走了过去,随后她牵起男人的手,微微一笑,“阿成是秋少霖的护卫,秋少霖死后玉剑山庄的人都骂我是狐媚子欲取我性命,是阿成奋不顾身救下我,一直护着我逃了出来,如今我已经遇上自己该真正执着的人,他是个好男人,所幸我没有错过他,一个月前,我们已经成亲了。” 芙凌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道:“恭喜。” 画扇与男子相视一笑,“阿成,我们走吧。” 男子点了点头,拥着画扇慢慢走远。 小小挣脱了芙凌的怀抱,爬到了东方漠的身上,也许真的是父女天性,即使东方漠闭着眼昏睡,小小却依然似极喜欢他,玩着他的头发,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圈圈口水。 芙凌久久看着东方漠,他的眼眶凹陷,整个人瘦的脱了形。 不觉的,芙凌心中一涩,她将小小抱了下来,“别打扰你爹,他身子不好。”以往那么意气风发之人如今却成了这般,说着,她只觉眼前朦胧,若不是因为与她的纠葛,东方漠怎会执意离开玄灵教。 小小却不依,撇着嘴巴大哭起来,白嫩的手臂紧紧抱着东方漠的脸,便是这时,芙凌看见东方漠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他慢慢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东方漠愣愣的看着她,随后他眸子猛地睁大,“你来了?” 芙凌轻轻嗯了声,眼眶却蓦地红了,她瞥过了眼去。 小小仍趴在东方漠的身上,东方漠神色复杂的将稚嫩的孩子抱到怀里,小小迎上他的目光,咧嘴一笑。 他看着孩子,心神一震。 如此熟悉的眉眼,不需芙凌多说,他已知孩子是谁,他抱着小小的手不觉用力,看着孩子的小脸似挪不开眼来。 也许他的力气让小小不舒服,孩子挣扎起来,他忙送了力道,将孩子拥在了怀里。 “谢谢。” 东方漠的声音传到耳里,芙凌向他看去,却见他的脸埋在小小的肩膀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隐约可见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便是这一刻,芙凌再次红了眼眶,到底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过去种种,竟让她蓦地想哭。 蓦地,东方漠咳嗽起来,他将小小轻轻放在一旁,掩着唇越咳越剧烈,片刻之后他的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 芙凌脸色微变,他的身子竟真的如此差了! 当初许蓝沁那刺入的伤口之深她如今想来仍是心中一紧,饶是林净尘都要想方设法才能医治的伤口,外间大夫又怎能治好? 许是不愿让芙凌担心,东方漠嘴角竟带了丝笑,他动作随意的将血水一擦,道:“无妨,一会便好了,不要紧。” 他掀开被子欲下榻,然而刚一迈腿便蓦地从榻上栽了下来,芙凌忙扶住了他,“我带你去找林净尘!” 东方漠却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没用的,已经太晚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拖得太久了,身子早已坏透了。芙凌被他如此禁锢,甚至他还强迫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她厌恶他,那时从许蓝沁手中救下她,他不愿见到她愧疚的眼神,他不能让她为难,她一直想要离开他的身边,他走便是。 可是人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胸前的伤口如今早已泛黑,这么长的时日,他的身子已到了极限,能在去前再看见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孩子,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芙凌,我对不住你。” 他虚弱一笑,“你原谅我吧,下辈子若能再相遇,我一定对你好。” 芙凌连连摇头,“你会好好活着的。” 他却沉默不答,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摸着她的发,他那时暴戾成性,做了那么多骇人之事,枉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束缚在身旁,这一切都是报应罢。 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眼前一黑,他微笑着闭上了眸子,双手无力的从她发上掉了下来。 “东方漠!” 芙凌忙拍打他的脸,可那人却再也没有回应。 半个月之后。 屋外阳光甚是暖人,芙凌将洗好的衣物整齐的晾晒在院子里,擦了下额上汗水,她走进了屋内。 榻上静静躺着一人,小小趴在他的身边高兴的玩着他的手指。 “我已尽了全力救他,芙凌姑娘,若是一月之内东方教主能醒来便无大碍,若是没有醒来,还请芙凌姑娘你……节哀。” 林净尘的话回荡在耳旁,芙凌走了过去,将小小放到一旁。 “该给爹爹擦身子了,小小自己去玩儿。” 芙凌小心翼翼的给他清洗着身子,待清洗完毕便给他穿戴好衣物,随后给他盖上被子,出门倒水。 只是她没有看到,在她走出门的那刻,榻上之人手指微微一动,小小晶亮的眸子看见了,咧着小嘴笑着爬了过去…… 屋外,阳光正好,春暖花开。 第67章 番外1 塞外的三月,天气微寒,天空下着小雨。 在见到那个孤零零的坟丘时,林远棋沧桑的面庞上一行泪痕滑过。他将一路支撑着身子的木棍丢在了一旁,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前方。 白发褴褛,塞外孤坟,再相见时他与她竟是如此之景。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双手在那石碑上轻轻摩挲,尤心……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罢,若不然在外人眼中已是魔教教主夫人的她怎未与教主同葬?他将头靠在石碑上,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蓦地离开,他慌忙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风餐露宿月余,他此刻又脏又破,她是个清雅之人,怎能被他污去。 他不停擦着脸,然而手下却是一片湿润,纵横江湖二十年的人,他一生傲然从未留下一滴眼泪,然而今日却像是要把积攒的眼泪流尽了。 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他初去盟主府拜访的那一年,青翠垂柳下一个粉红衣衫的姑娘就那样从天而降意外落入了他的怀里,阳光迷眼,他只记得她灵秀的双眸,那时的他与她年少纯真,这一次的相遇谁也没有想到此后一生的纠缠。 年少纯情,这一相遇便是再也忘记不了,幸他得尤啸天赏识,再加上与尤心情深意厚,很快他的身份便多了一重盟主千金未来夫婿的身份,只是他那时却不知一直乖巧的表妹许蓝沁在初闻他与尤心婚讯时眼底的黯然代表着什么含义。 他本以为这一辈子终将与尤心白首到老,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盟主的脾性越来越暴戾,当尤心数次找到他惊惧的告诉他她的父亲又处死了府中奴仆时,他只能拥她入怀温声安慰。 盟主尤啸天本是清雅豪爽之人,谁也解释不清楚他为何性情大变,那一夜盟主如发狂般失手伤了尤心,他将昏迷的尤心紧紧抱在怀里,却见尤啸天颓败的扔下了刀,“你杀了我吧。”那时的尤啸天双眸如兽嗜血疯狂,用仅有的理智告诉了他尤氏祖传功法一事,而后握着他的手将到刺入了自己的腹中。 尤啸天死了,他对外只称是因急病而亡,除了他与尤心再无人知道真相。尤心守孝期满,几年的心哀终稍稍淡去,一月以后他便要迎娶她过门,那时的他们以为彼此便是相互扶持一生之人,恩爱自是不必道说。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场醉酒当他醒来身边躺着的却是自己的表妹许蓝沁。 那些日子他终日惶惶,担心就此失去尤心,始终不敢告诉她发生之事,而表妹许蓝沁也甚是安静自此便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只是谁也想不到就在他与尤心的婚礼上,当他掀开盖头见到的却是许蓝沁。 “尤心已经离开了。”当他从许蓝沁嘴里听见这句话便撕了身上的喜服要去追尤心,被被许蓝沁拉住了衣角,“我怀孕了。”短短四个字让他欲出门的勇气再不复回,他,已经配不上尤心了。 后来,他终日与酒为伴,再未听闻尤心消息,也不敢去听。然而有一天当无意从同伴口中得知曾见过尤心时,他却再也按耐不住思念,连夜去寻她。 只是当再见面,在她身侧却多了一个男人,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男孩,他现在远处静静看着,那一瞬间他的天地再不复光明。 他几乎是逃也似得离开了。 然而相思已化毒,每日每夜,她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他眼前。后来在得知那个男人就是魔教教主东方临御之时,他大为震惊! 盟主尤啸天在世时便一直试图铲除魔教,后来更是断了魔教教主东方临御一直臂膀,尤心是尤啸天之女,他担心东方临御对尤心图谋不轨另有所图。 当武林各派结盟攻上魔教之时,他担心尤心安危便也加入其中,在那魔教暗道内,他与东方临御斗得难分胜负,东方临御挨了他一掌,而他也受了东方临御一剑,两人皆是元气大伤。 谁也不曾想便是这时尤心冲了出来,“你们不要再打了!”尤心给他的伤口止血,而站在他们对面的东方临御却笑了起来。 “尤心,你的眼里只有他么,也对,他才是漠儿的亲身父亲,他理当是你最看重之人,我东方临御算什么东西!”东方临御擦了下自己嘴角的血迹大笑一声旋身而出。 便是在那时他才知道她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巨大的喜悦奔涌而来,而尤心却含泪避开了他的手。 “林大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向着东方临御离开的地方走去,眼睛却哀伤的看着他,“我欠他的太多了,不能再伤害他了,而你的身边也早已有了明媒正娶的林夫人,错过了便回不了头了。” 东方临御心神大乱,在那场与武林的争斗中魔教败落,自此去了塞外,不久之后与尤心竟相继离世。而他却在那一战之后封顶武林盟主之位,他麻木的看着各处奔涌道喜之人,然而却再也笑不出来,他的心已经空了。 第68章 番外2 距离东方漠醒来已经有月余,这些时日来,他的所有日常几乎都用在了小小身上。 孩子很喜欢他,白嫩的手臂抱着他的脖颈不松手,弯着眉眼让爹爹陪着玩儿,东方漠舍不得拒绝小小的任何要求,这个女儿他亏欠太多。然而身体终究还没恢复到如以前一般,再加上小小性子活跃,抱孩子时辰长了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可终究舍不得将女儿从怀中放下来。 明明他与孩子相处时,芙凌很少在一旁,可在他疲惫的时候,她就像是有预感一般进屋来将小小从他怀里接过。 “你不要太纵着她,这孩子太皮了。” 东方漠不知道芙凌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在关心自己,她说话时并没有看自己,曾经他以为他们的再相遇也许能开花结果,毕竟他的命是她不辞劳苦守护而来,然而自从醒来后他们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依然与他说话极少,两人最多的交流大多是关于孩子的,她没有表露态度,而他如今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他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她,再也见不到她。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他轻轻嗯了声,抬眸看她一眼,可很快又低垂下目光,“我知道。” 芙凌点点头,抱着孩子出去了,而他却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底子好身体慢慢也恢复很多,三个人住在这个山下小屋,每天看着日落日出,陪伴着她们母女,他竟觉得无比安宁,他开始包揽起家里的粗活,砍柴烧水他做起来甚是顺手,仿佛这些早已熟悉,虽然他没有了成为和风那些日子的记忆,可有些事却已熟稔到骨子里。 隔壁的大娘喜欢到他们家串门,一见到他总会叹道:“和风你终究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你媳妇儿吃了不少苦。”芙凌吃得苦他能想到,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更是自责,他在这里的这些时日,芙凌从未向他提过那些她独自一人生产的日子。 他与她分房而居,小小晚上与她睡在隔壁房间,然而每晚他总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小小这个年纪,正是闹夜的时候,他在另一屋也无法安睡,想去推开她的屋门可终究脚步停在房门外从不敢真的踏进。他听着她极为有耐心的轻声安抚着孩子,孩子嘤咛几声终究没再哭闹,他眉目稍松,可也忍不住为她心疼。孩子也是他的,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从来不曾为她分担过什么。 这一晚,小小又哭了起来,他听着她轻声安抚,然而今夜下着大雨,屋外雷声作响,小小哭了很久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一遍遍的安抚似乎起不到作用,而后他听到脚步声,应该是她抱着孩子下了榻,她一遍遍踱步,在屋内柔声安慰,她走了很久,然而孩子依然断断续续低声哭泣,他再也忍不住,推开了她的门。 “我来抱她,你去歇会儿。” 芙凌的惊诧很快消失,他从她怀里接过小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屋外电闪雷鸣,她静静坐在床头看着他,而他抱着女儿如同她之前那般温言安抚。也许是父女天性,小小平日就喜欢让他陪着一起玩儿,这会知道在爹爹怀里,慢慢的竟真的不哭了。他将小小还给她,然而刚要松手,闭着眼睛的小小就瘪起了嘴巴。 芙凌叹了口气,“你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 他几乎是受宠若惊,然而不敢表现的太过震惊,只看她一眼,点点头便也上了榻,小小睡在他们中间,被子里全是她身上的清香,他却久久无法睡去,朦胧光线下,他看着她与小小安静的睡颜,蓦地,伸过长臂轻轻将她们揽在怀里。他闭上了眼睛,却不知一旁的芙凌慢慢睁开了眼,她看着臂膀上他修长的手,目光在他面容上停留了许久,慢慢变得温柔。 过了几日,何洛却上了门来。 “教中不可一日无主,主子,您该回去了。” 他没有说话,芙凌也低头安静无声,如果他说要与她一同回教,她会同意么?他不敢冒险,最终摆摆手,“本座伤势未愈,奔波不得,此事他日再论。” 何洛领命,躬身退去。 他的这番话明显是推脱之词,他的身体早已康复她是知道的,可是她能明白他这番话的深意么,东方漠看着芙凌,她却侧着头,看不清神情。 这个“他日”到底是哪日,谁也没有问起,他依然终日陪伴着她们母女,而何洛渐渐也来得勤了,不时会向他汇报教内消息,有时也会给小小带来新鲜的玩具。 这日,他陪着小小在院内玩儿,而她则在晾晒衣物,天明气朗,小小爬上他的背,在玩“猴子爬树”,他小心托着女儿的身体不让她摔倒。小小欢乐的笑声盈满了整个院内,芙凌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嘴角不觉带上了笑容。 微风吹拂,她抖开衣被晾晒在了架子上,认真整理着被子上的皱痕,蓦地,手指忽然触碰到了另外一双手,她身子一震,这才看到眼前多了一双鞋,宽阔的薄被遮挡住两人的视线,清风下,她只看到他若隐若现的颀长身影。 他站着没动,相处几月来,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除了那个夜晚将她揽在怀里,他再没有机会触碰过她。刚才只是想帮她晾晒衣物,可不经意间的触碰让两人都静了下来。 他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小小睡了,我来帮你。” 很久才听到她嗯了一声,她继续晾晒,而他却站着没动,她似乎并没发现异常,手指继续将架子上的被子撑平。 他看着那双手,慢慢眸光微变,忽然之间,握住了她的手,不再是不经意,他的力气用得很大,似乎是担心她挣开。 他鼓足了勇气,“芙凌,随我一起回教吧。” 薄被那端的她却久久无声,他心中剧跳,猛然间,薄被被掀起,露出她秀丽的面庞来。 “快把被子晾晒好。”她说了这一句便将衣盆递到他的面前。 他只怔怔看着她,目光中的惊惶让她微微叹口气,“这些衣物没晾晒好,回教的路上我们穿什么?” 他惊诧的看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蓦地忽然眼眸一亮,“芙凌!” 她看着院子里安静睡在一旁的女儿,嘴角的笑容温柔又无奈,“等到你这句话,还真是不容易。” 她的目光从孩子移到了他的脸上,面前男子俊逸的面庞上是掩藏不了的欣喜,她温柔一笑,“小小一个人太孤单了,你说是不是?” 他一愣,“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暖阳下,轻风吹拂,屋外何洛静静看着那相拥的二人,慢慢侧过了脸去,他捂住眼眸,叹道看来来得不是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