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宁》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一章山里有座泥菩萨 总有些地方偏僻到连战争都波及不到,所以注定了和锦绣繁华无关。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有一条大概七八里宽的豁子,都说这是一道神仙也过不去的天堑。 天堑这头是中原,那头是渤海国,这里过不去但五十里外的边关原来能去渤海,可是不久前东韩兵马已经夺取渤海城关截断与中原往来。 一辆马车在十二匹雄俊战马的护卫下在大慈悲山的这边停下,车夫下车的时候往四周仔细看了看才打开车门。 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可留在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却足以说明这辆马车堪比移动的堡垒。 那十二名骑士看起来都高大雄壮,他们身上弓,弩,短刀长刀齐全,所以冷傲,强势,甚至还有些睥睨一切。 可都才二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依然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稚嫩,以及眼神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茫然和担忧。 车夫年长,四十岁左右,眉毛上都是冻霜,这让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一双寒潭。 “到了。”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叫无事村,也许是这村名保佑了这里的百姓们在中原连绵不断的数十年战乱中都平安无事,也许这村名是个封印让这村子里的人一代一代穷困潦倒。 无事村里的人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走出去过,最大的原因简单到只是因为这里无事。 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女人的打扮,穿着一套很厚实的棉衣,一双很厚实的鹿皮靴,戴着一顶同样很厚实的翻毛帽子。 所以显得她的脸有些娇小,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毛领也遮住了半壁江山应妩媚,露出来的双眼,则是剩下的半壁江山尽英豪。 她有寻常女人少有的英气眉眼,也有那十二名强悍骑士眼神里都没有的淡然和坚定。 她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看那十二名骑士中的领队。 “陆吾,你去,客气些。” 年轻冷傲的骑士队正随即跳下战马,大步朝着这个在帝国版图上但似乎注定了永远不会出现在陛下书房里那张巨大舆图上的小村子走去。 不远处的土墙上坐着两个看起来雄壮而又呆傻的汉子,一个歪着头看那十二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啃的咯嘣咯嘣响,等陆吾走过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就咧开嘴傻笑,露出满嘴黄牙。 气质独特的女子缓步走到村口,这个全是木屋篱笆院的小村子外居然有一座显得格格不入的泥塑。 做工很粗糙,粗糙的让人觉得还有些用力过猛,似乎是想大声告诉人这泥塑很了不起,偏偏塑造出来的就像个衣衫褴褛也样貌模糊的家伙。 他们大概是想塑一位将军出来吧,因为泥塑手里有一杆木头做的长枪。 这泥塑就在无事村的风水口上,村子里没人懂风水学说,年纪最大的那位老猎户总说,泥塑会为无事村招惹来大事。 没多久,这位老猎户就被请到了村口泥塑旁,村子没有正经的里正,老猎户就是村子里的主事。 村民们自然也不懂得威望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没人不服他。 队正陆吾用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和气问老人家道:“我打听过,说这村子里您做主?” 老猎户点头:“是。” 然后补充:“小事做主。” 陆吾问:“那大事呢?” 老猎户回答:“大事占卜。” 陆吾有些想笑,这种穷乡僻壤里的人往往更为迷信,明明连个大字都不认识,偏偏还喜欢装的高深莫测。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所以微笑着说道:“我们想进山打些猎物,最好是大一些的,所以得进山深一些,他们说您是最好的猎人,您能带我们进山吗?” 老猎人低头看了看他的瘸腿,那张有一道贯穿上下伤疤的脸上表情微妙。 陆吾心急,想催老人回答,气质独特的女人却在这时候上前,声音轻柔的问道:“老伯,这泥塑是谁?” 老猎人回答的很快:“菩萨。” 年轻女子又看了看那持枪的菩萨泥像,眼神飘忽了一下。 陆吾却忍不住笑道:“哪有供奉泥菩萨的道理。” 老猎人回答的还是很快:“因为我们村子穷苦,只供奉的起泥身,菩萨不会因为你供奉的是金身就多护佑你,也不会因为你供奉泥身就不护佑你,菩萨护佑,只看你供奉之心诚不诚。” 陆吾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同时对这刁蛮之地的老猎户多了几分敬佩。 年轻女子则问了一声:“老伯读过书?” 老猎户脸色微变,摇头道:“没读过,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陆吾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菩萨,为何还要持枪?” 老猎人回答的依然快:“不是枪,是拐棍儿。” 陆吾还要问,年轻女子看向他说道:“说正事。” 陆吾心说自己竟是被这老猎户带偏了,所以连忙说道:“老伯到底能不能带我们进山?” 老猎户摇头:“前年进山遇到了头兴许能有近千斤的沙里干子,我命大,只断了一条腿毁了半张脸,但再也上不了山了。” 陆吾问:“沙里干子是什么?” 始终沉默寡言的车夫此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人熊,若真有千斤重,一巴掌人就能没半截,遇着了,活下来不容易。” 陆吾掏出钱袋子说:“我们愿意出一百两,就奔着那头人熊去,万一遇着了,还能为你老人家报个仇。” 老猎户还是摇头。 陆吾道:“那就二百两,二百两还少就三百两?” 老猎户依然摇头。 年轻女子忽然问道:“老伯能从熊王嘴里逃生,应该不是一个人上的山?” 老猎户道:“是我一个人,我命好,赶上沙里干子不饿,没祸害我。” 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孩儿疑惑道:“不是大傻哥二傻哥跟你一起去的吗?我瞧见了,还是大傻哥二傻哥抬你回来的。” 老猎户一回头,眼神凶狠:“你年纪小记得什么!” 小孩子被吓了一跳,瞬间脸白,在他印象中老猎户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哪有过这般面露凶相? 年轻女子声音很轻的对陆吾说道:“老伯家里人能斗得过熊王还把老伯抬回来,本事应不比老伯差。” 陆吾点头,上前道:“老伯,只带我们进山别的不用管,五百两,您看行不行?” 老猎户问:“我拿你五百两去哪儿花?” 陆吾道:“出去花啊,五百两可以在长安置办两座不差的宅子了,你让家里人带你去长安见见世面,比你这里好的多。” 老猎户摇头道:“无事村的人,不出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听着还有些稚嫩,还有些这偏僻之地不该有的玩世不恭。 “你给多少银子他都不会答应,和他谈也没用,不如和我谈。”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有寻常男子身高,身上衣服旧但不破,和长时间不洗澡的村民相比脸上也干净的多,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油滑,可看向那貌美女子的时候眼神纯澈。 在他身边是看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比少年高了有小半个头,穿着的衣服一样旧而不破,比陆吾身形还要修长强健,一身臃肿皮袄也遮不住虎背猿腰。 刚才被吓坏了的小孩儿看到他俩出现立刻就笑起来,挥着手喊:“二傻哥,大傻哥。” 年轻女子心里微微一动。 先喊的是二傻哥。 少年走到近前,从补丁套补丁的衣服里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干硬肉块递给那孩子,贴着孩子耳边说:“阿爷老糊涂了,你没记错是阿爷记错了,但咱不和他争,就让他糊涂着。” 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比拿了肉干还要开心。 大傻哥就站在那,像是个木头人不苟言笑。 这是两个太不像傻子的人,大傻看起来雄健异常,面容冷峻棱角分明。 二傻,不管是脸型还是眉目和大傻都不一样,相比来说五官柔和许多,人秀气一些。 老猎户看到他们表情明显异常起来,眼神里有埋怨也有气愤。 二傻朝着老猎户嬉皮笑脸,老猎户瞪着他:“你敢去,打折你腿。” 二傻道:“回来再打。” 他看向年轻女子说道:“五百两说好的价钱不能变。” 年轻女子点头:“好。” 二傻又说:“只进山不出山,不管往哪边儿都不出。” 陆吾等人表情有细微变化,但年轻女子神色不动的再次点头:“好。” 听到二傻这句话,老猎户似乎态度也稍显缓和。 二傻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大傻:“老大你去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陆吾此时插嘴道:“明早不行,今天就得出发。” 见二傻略显犹豫,陆吾道:“可以加钱。” 二傻摇头:“谈好的价哪有随便改的。” 陆吾想着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村民叫他二傻。 但很快他就觉得二傻不傻了,因为二傻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再提个条件吗?” 陆吾刚要问什么是什么,年轻女子回答道:“可以。” 二傻笑起来,牙齿真的很漂亮。 他问:“你们是从长安来?” 年轻女子回答:“是从长安来。” 二傻再问:“那你们还回长安去吗?” 年轻女子回答:“回长安去。” 二傻又笑了,笑的更灿烂,有点莫名其妙,看得出来他是真开心,有点像是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总算盼到了傻儿子娶媳妇的那天。 陆吾提着防备之心的问:“什么条件?” 二傻指向那个已经走远的木头人:“记住他的名字,他叫叶扶摇。” 原本以为这二傻不傻的陆吾此时忍不住在心里稍显自嘲的笑了笑......他暂时理解不了为什么二傻提出的条件是记住大傻的名字。 以至于暂时忽略了,为什么这般地方的人名字不是铁蛋不是土生而是扶摇? 年轻女子却郑重起来,像是答应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回答道:“记住了。” 二傻学着年轻女子的样子抱拳,一样很郑重的说:“谢谢。” 年轻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傻的回答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一个就够了,贪心遭报应。” 年轻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又看向那座泥塑,此时阳光照在泥塑上,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出一片一片的鳞,又或是一片一片甲。 二傻说:“丑是丑了点。” 陆吾略显讥讽的笑道:“菩萨不在乎美丑。” 二傻撇嘴:“菩萨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能成菩萨?” 他也看那泥菩萨:“只是手里没钱的百姓觉得菩萨就该这样,什么都不在乎还能普度众生,有钱人大概都希望菩萨应该在乎点什么,最起码得在乎钱,不然何必争头香?心诚不就够了?” 老猎户瞪了他一眼。 年轻女子觉得二傻有些矫情,大概底层人都会有的那种矫情,可是,这样偏僻落后的村子里本该连这矫情都没有才对。 因为那些村民们看他们乘车骑马只有好奇和惊讶,连嫉妒都没有。 她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读过书?” 二傻点头:“读过些。” 她有些不像她似的追问:“谁教的?” 二傻回答:“我娘。” 她更不像她似的再次追问:“你娘呢?” 二傻看着那泥菩萨笑:“丑是丑了点......我娘塑的,塑完就走了,病殃殃十几年,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九成都在这了,还有一成力气,喊了喊我哥,喊了喊我......” 隐隐约约的,那有气无力又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回来了,或者,一直在他脑子里就没消失过。 “蒜头啊,你得护着姜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章一山不容二虎 泥菩萨也就是在这个苦寒的地方才能命长些,换做温热多雨的南方早就一层一层被剥开,从身到心。 小名叫半夏的少女在听到老猎户朝着那少年叫了一声姜头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懊恼。 她不喜欢懊恼,更不喜矫情,在她察觉到自己竟是因为个巧合而矫情的时候,她把视线从那个姜头身上挪开转移到了蒜头身上。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有着东北极寒环境下的棱角分明和让人不愿靠近的淡淡危险气息。 蒜头和姜头似乎才更符合这个地方的人取名的习惯,而不是扶摇这样的字眼。 因为知道了大哥叫叶扶摇所以少女对叶姜头的名字更为好奇,但她从来都是一个忍得住好奇的人,从她才刚刚懂得好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开始,她就学会如何藏起好奇。 藏起好奇很难,必须有极强的自制和敏锐的察觉以及不断的反思,然后付诸于行动......闭嘴。 因为刚才想到生姜与半夏所以瞬息而生的懊恼,少女忽然间又敏锐的抓住了蒜头和姜头这两样东西在这苦寒之地的重要。 这样冷的地方对人格外不友好,蒜可以让血液流动的更顺畅些,医书上是这么写的,而生姜除了可以中和半夏的毒之外还能驱寒。 于是,少女的好奇心逐渐转移到了那位母亲身上,那该是一个有学识又朴素的女人,敬畏严寒,所以只是用蒜头和姜头这样的名字来帮孩子自保而非对抗。 那她对命运的态度也是这样敬畏吗?若是,那为何在这穷乡僻壤却给长子取名扶摇?若这是对长子的期盼,那她对次子又期盼什么? 就在这时候陆吾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的东西足够,可要是带上更多的绳索之类就只能放弃一部分兵器装备。” 少女看着那个越看越像是一位将军的泥塑像是走了神,片刻后回答道:“先应付山。” 陆吾嗯了一声,回身吩咐道:“尽量多的带上绳子!” “后边追来的人大概也快到了,前边的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看起来冷静且有些傲气的陆吾在自言自语这些的时候,明显有些退意。 少女像是在听他的话,可视线却飘忽在不远处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老猎户坐在那看着收拾东西,脸色绷着。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贪财的孙子。” 叶姜头一边认真的绑腿一边回应:“没钱将来怎么给你风光大葬,前年你带我去镇上的时候我见过富户出殡,有纸马纸楼,还有几个看着就水灵的纸人,那时候我就给你相中了。” 老猎户愣了一下,然后骂:“小王八蛋。” 叶姜头绑好绑腿然后瞄了一眼大哥那边,然后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走过去。 老猎户看着他喊:“相中几个啊?细说,细说哪儿好。” 少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走神。 而此时陆吾还在喋喋不休般说着:“自从咱大宁立国之后黑武就一直压着周边各国不许与大宁建立邦交,原本东韩和渤海都想给黑武当走狗,只不过渤海紧挨着咱们所以摇摆不定,现在黑武指使东韩要把渤海灭了,渤海真若灭国大宁就被东韩钳制住整个东北......” 少女看到叶姜头走到叶扶摇身边伸出手:“猜错的背。” 叶扶摇回答:“单。” 他收拾出来两个行囊,一个大一个小,相对来说,大的那个人若背着该像是背起个小山包一样。 叶姜头则得意的笑起来:“每次你都错。” 叶扶摇没回应,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和对外人的态度并无多大区别。 少女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知道这不对劲和自己无关可就是想看。 她根本就没有在听陆吾说什么,又或许那些话她比陆吾还要清楚的多。 陆吾则还一脸深沉的说着:“渤海国君本来也想给黑武当狗,可黑武嫌弃不要他,渤海丞相韩元载劝他向大宁亲善他又觉得大宁不如黑武,韩元载说,世人皆知太阳光盛而月光弱,我们这些晒不到太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挑剔月光够不够亮?”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见识般说着:“韩元载是个聪明有见识的,一路艰难险阻到了大宁却只剩他一个了,他才到咱这家却快没了,病重临死还向陛下哀求救救渤海......” 这一刻陆吾看向少女眼神里都是钦佩:“鸿胪寺那边一直想通过谈判施压,兵部已经在调集人马,可都来不及,兵马到了渤海都灭国了,咱们出兵又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若真能把渤海国君或是太子救出来,那就师出有名了......” 说到这他才发现,少女的眼神一直都在那对傻兄弟身上。 于是他看那两兄弟更不顺眼起来,尤其是那个明明土里土气可还总表现的很冷傲的大哥。 少女此时却看到大傻把明显更重的那个行囊挂在叶姜头身上,而他自己却背起来一个小的。 猎户家里只有一柄猎叉也被叶扶摇拎在手里,叶姜头就像个背起一座山的可怜虫。 叶姜头说:“我赢了。” 叶扶摇看了看他,没说话。 而那个看起来像是更疼叶姜头一些的老猎户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喊了一声:“蒜头,照顾好姜头。” 叶扶摇依然没回应,微皱的双眉之间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厌烦。 他步伐从容的往前走,甚至没有和雇主说过一句话。 而背着大行囊的叶姜头还在傻笑,吃的喝的御寒的都在他身上压的他弯了腰他却依然没心没肺。 “蒜头......呵呵。” 陆吾忍不住冷笑起来,本以为会激怒叶扶摇,可叶扶摇却连点反应都没有,率先朝着山里走去。 叶姜头走过的时候陆吾忍不住问:“你哥是个哑巴?” 叶姜头居然笑呵呵的回应说:“小时候听到他哭过,应该不是哑巴。” 陆吾愣住。 叶姜头说:“走吧,走到山顶最少也得两天,再耽误会错过宿头。” 陆吾嗯了一声招呼他手下那些精锐骑士跟上,战马和马车不得不暂时留在无事村。 少女像是漫不经心的走在叶姜头身边问:“我们没有说过要去山顶。” 叶姜头笑:“那更好。” 明明从小就知道应该收起好奇心的少女,在认识这兄弟二人后却好像逐渐控制不住了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森严戒律。 在她成长起来的那个环境之中,好奇真的会害死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在乎的人。 她看起来像是淡然从容可她终究也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她从不愿意强行去认识什么人更不愿意被什么人认识。 也许是到了这样一个和她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叫姜头的家伙。 “你为什么想把你哥送走?” 叶姜头以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说:“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他走了,家业都是我的!” 在他俩身后的陆吾忍不住就笑了,心说自己在某个时间段里竟然还怀疑过这小子的傻都是装出来的。 走在最前边开路的叶扶摇应该是也听到这句话了,但依然毫无反应。 叶姜头背着个重重的行囊走的却并不吃力,相对来说那些看起来精悍强壮的骑兵下了马开始登山之后还远不如他。 不是冬天但这里依然冷的让人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黑夜,为了印证这一点黑夜很快就来了。 大慈悲山对于想要征服她的人来说一点都不慈悲,她的挣扎抵抗足以让任何想爬上她的人万劫不复。 黑暗降临后十二个锐士很快就搭建起来一个简单的防御圈,少女和那个沉默寡言的车夫在最里边。 哪怕他们以为自己准备的足够充分,大慈悲山的夜还是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自不量力。 夜风袭来,那些穿着皮甲的锐士一个个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陆吾使劲儿往火堆里又扔了几根干柴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老子宁愿和那个什么狗扯的沙里干子干一架,最起码不至于冻死在这。” 说到这他看向那车夫问道:“器叔,你觉得我打得过人熊吗?” 器叔看了看脸色明显发白的少女,把自己身上的皮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但,似乎无济于事。 她从小体寒,知道的人不多,冬天大部分时候她都守着个火炉窝在廷尉府的案牍库里看那些卷宗,或是在某个地方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练出汗水来。 “若真是能活到千斤重的熊王,皮毛上都是蹭的树脂和沾上的砂砾比你们的皮甲还要坚韧,说刀枪不入也许过了些,但寻常的羽箭根本打不穿。” 或许是想分散一下少女艰难御寒时候的注意力,不怎么爱说话的器叔明显话多了起些。 “莫说你自己,你带个五人队联手作战的话,工具齐全,再配合默契,兴许能赢。” 陆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凭我们手里的黑线刀和连弩,还需五人队联手?” 器叔说:“还要折损一半,因为这是山里。” 陆吾更不服气了。 他侧头看向那防御圈之外的两兄弟,心说那样两个傻货都能抬着个受伤的老家伙在熊王掌下脱身难道自己还不如他们? 他朝着叶姜头喊:“人熊真的很厉害?” 叶姜头回头看他,一边打开那巨大的行囊一边笑着回应:“厉害的很,有一个半你那么高,皮子扒下来能做两件大皮袄,风都打不透。” 陆吾冷哼着道:“那你们是怎么逃的?” 叶姜头掏出来一件很大的皮袄扔给大傻,叶扶摇伸手接住后迅速穿好,手里拿着猎叉,注视着黑暗的山林。 叶姜头又掏出来一件大皮袄自己披上,然后才回答:“没跑。” 陆吾笑道:“又吹牛逼,不过也对,一山不容二虎,你俩都虎,俩虎打熊瞎子应该能行。” 他手下的锐士全都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在这一瞬间,山里刺骨的风都没那么可怕了。 叶姜头只是笑,笑的时候好像看了看那个蜷缩在火堆旁的少女。 器叔的眼睛里,有光闪烁。 陆吾也在笑,笑着笑着就发现叶姜头把那件大皮袄脱下来,走进火堆旁边后把皮袄放在少女身边:“穿上吧,风打不透。” 少女拒绝:“你呢?” 叶姜头笑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洁白的牙齿和纯澈的眼神。 他说:“我没事,你可别冻死了,你死了谁给我钱?我阿爷那纸人还指望着你们呢。” 他一边往防御圈外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可别骗我,我们没见过银子,其实也不知道,五百两有多少。”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少女:“皮袄有帽子,可以戴上。” 少女莫名其妙的听话,穿上皮袄的时候往后翻了翻,果然翻出来个连在皮袄上的帽子,在戴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帽子,是一个巨大的熊头。 叶姜头出了防御圈之后在行囊里翻出来个满是补丁的破棉衣裹在身上,而叶扶摇在这一刻回头看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掩饰那看一个白痴一样的眼神。 嫌弃的很。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章最是年少不矫情 或许是因为陆吾觉得叶姜头不可能有威胁,所以他对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没什么戒备心。 见叶姜头从包裹里摸索出来一块干硬的饼子配着冷水吃,陆吾起身离开火堆。 他把热水递给叶姜头后又把自己带的肉干递过去些,叶姜头接过热水后满眼都是欢喜,却把肉干塞进衣服口袋里,显然没打算吃。 陆吾问:“你为什么叫姜头?” 叶姜头笑着回答:“因为我娘让我叫姜头。” 陆吾心说这算什么答案,然后想了想好像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只捧着水杯暖了片刻的叶姜头就起身将热水递给了他哥。 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家伙也没有任何表示就把热水接过去,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给他的!” 陆吾莫名其妙的恼火起来,大声朝着叶扶摇喊了一声。 这次叶扶摇回应了,简短且生硬。 “他不需要。” 听到这四个字陆吾立刻就按捺不住火气,上去一把抓向叶扶摇的肩膀:“把水还给我!” 叶扶摇纹丝没动。 在长安城那座新建的集合了许多青年才俊的学院里也小有名气的陆吾脸色一变,更生出好胜之心。 他持续发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叶扶摇站在那完全无视他依然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 直到这一杯水喝完后叶扶摇把杯子扔给叶姜头,叶姜头接住后趁着杯子还有余热温了温手心。 火堆旁边的少女本想让陆吾回来,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最终并未开口。 被叶扶摇无视了的陆吾莫名发狠,另一只手朝着叶扶摇的后颈抓过去。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叶扶摇的瞬间,叶扶摇忽然弯着腰往前冲了出去。 “想跑?!” 陆吾发力要追。 然后他就看到叶扶摇朝着黑暗之中伸出手,下一息那只大手就攥着什么东西扯了回来。 陆吾在看清楚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下意识迅速后撤。 叶扶摇左手攥着一头狼的嘴巴硬生生把狼拖出来,那狼张不开嘴发出呜呜的闷声四腿乱蹬又无济于事。 也许是因为恐惧,那狼在挣扎的时候还洒出来些尿液。 陆吾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喊了一声:“戒备!可能有狼群!” 十一名锐士立刻起身,左手抓了连弩右手抽出横刀。 “没狼群。” 叶姜头看了看那狼说道:“母的,夜里还找食儿,应该是孤狼还要养崽儿,它听到声音踅摸过来的。” 叶扶摇左手一抖一扭,那母狼的脖子先是折了个弯又旋转了一圈,他随手把尸体扔向火堆那边,然后又变回了那个木头人。 陆吾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叶扶摇他好像连姜头都不如。 越如此,越是火气大。 他怒问:“你想砸谁?!” 器叔在他身后说道:“趁着还没凉透把血放一放,剥皮留肉没准用的上。” 陆吾这才醒悟过来,转身看向那母狼的尸体抽出匕首,走了两步后把匕首扔给手下一名锐士:“按器叔说的办。” 接了匕首的锐士脸色格外难看,犹豫了好久最终想到了叶姜头应该能干这事。 他看向那叶姜头所在,一怔。 叶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少女看到了,就在叶姜头说完那句这是一头孤狼之后就猫腰冲进黑暗中。 她还看到了,叶扶摇也看到叶姜头冲进黑暗但没阻拦。 这个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不在乎? 可叶姜头很快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叫声奇怪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塞进自己怀里暖着,那小家伙把头从领子里伸出来的时候被叶姜头捂住了眼睛。 此时,那锐士正在给母狼放血。 “奇怪了,孤狼还有个孤崽儿。” 叶姜头看向叶扶摇:“我就先带着。” 叶扶摇没回应,好在这不回应也不算反对,所以叶姜头又笑了笑,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没心没肺。 而此时器叔递给少女一杯热水后压低声音说道:“是个又累又不讨喜的大哥。”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实则在想的还是那座泥塑。 她当然早就看出来叶扶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冷硬的闷葫芦在表现炽热的时候用的方式都那么不讨喜,又或许,他不屑于讨喜于别人。 他让叶姜头背着那个很大的行囊当然很讨厌,可吃的喝的御寒的东西都在那个行囊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背着这些的叶姜头反而是最容易活下来的人。 陆吾递给叶姜头一杯热水而叶姜头给了叶扶摇,叶扶摇理所当然的喝了且还说了一句他不需要。 是因为他确实更需要这杯热水,他一直都在时刻准备着应付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 “当弟弟的也好,他是觉得,他大哥不该为了他埋没在这深山老林里。” 器叔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小名叫半夏正经名字叫高清澄的少女眼睛里忽然有些光闪烁,因为她好像猜到了那个泥塑可能是谁。 她从六岁就开始在廷尉府里看卷宗,十年来是那些卷宗里的文字陪着她一起长大。 所以当她再次看向那两兄弟的时候,心情更加复杂。 她知道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明天一早就让那两兄弟回去,自此之后也不该再有任何牵连。 算算时间,十几年前那个持枪将军掀起来的风浪现在还有余波。 恍惚着她低头看着身上这件熊皮袄,到嘴边的话又消散于在一念之间。 她答应过那个叫姜头的少年,要记住他哥的名字。 那少年心中关于他哥最美好的向往,也都在那两个问题里了。 你是从长安来吗? 你还回长安去吗? 高清澄闭上眼睛,器叔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也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高清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让她生平第一次犯错的话。 “回长安之后任何人不能提起那座泥菩萨。” 叶姜头微微怔住,叶扶摇骤然回身平静眼神里竟罕见的出现了些许感激但一闪而过。 “叶姜头你过来。” 高清澄轻轻叫了一声。 叶姜头猫着腰到近前,把闻到血腥味想要钻出头的狼崽子按回怀里。 他问:“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想过离开大山吗?” 叶姜头笑着点头:“想过啊。” 高清澄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山?” 叶姜头没回答。 高清澄平静又郑重的对他说:“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但我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等叶姜头问是什么,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除了长安之外的任何锦绣繁华我都能给你们,唯独长安不行。” 她不想骗这个少年,她不想让这少年眼神里失去纯澈。 不等叶姜头回答,叶扶摇已有回应。 “好。” 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继续去等那个被人喊做叶姜头的家伙也给她答案,因为她刚才的话,本来就不说给叶姜头听的。 叶姜头看看高清澄,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一样满目疲劳,他看看大哥,大哥已经转过身去背影更加孤寂。 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继续赶路之后,大家都很默契的好像忘了昨天晚上高清澄说过的那些话。 就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们上山之前说的话......他们只是来打猎的。 她没说过她要来山顶,可她的目标就是山顶。 大慈悲山的这一侧好像被利刃削断了似的,悬崖之上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不知几万年前劈山那一刀的森寒冷冽。 “把绳子接上看看能不能够着底!” 陆吾兴奋也紧张的喊着,他往下看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弃他而去了。 “叶姜头。” 在众人忙碌着接绳索的时候,高清澄把熊皮袄脱下来递给那个话痨少年,可是这个话痨,已经快一天没怎么说话了。 人总能预感离别,所以预支悲伤。 叶姜头摇头:“你穿着吧,那边更冷。” 高清澄说:“我不想骗你,我们确实是必须去那边,我......” 叶姜头笑容依然坦荡纯真:“我知道你不想骗我,你只是不能说。” 高清澄没矫情着把熊皮袄还回去,她从那个漂亮的鹿皮囊里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叶姜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能让人开心。” 叶姜头也没矫情,把那块不知道什么材质漂亮且沉重的牌子贴身收好。 高清澄笑了笑:“你保重。” 叶姜头看了看那些锐士后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你更该保重。” 就在这时候陆吾脸色难看的说道:“绳子好像够不到悬崖下边,这可怎么办?” 他们背着很多绳索,连起来却依然不够长。 叶扶摇看了看峭壁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横松,他将绳索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我先下,所有人依次下到那棵树上,然后我再下,到崖底接你们。” 高清澄道:“你没必要过去。” 叶扶摇回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凭你手下这些人,真能办成你想办的事?”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语气凌厉:“不管你们想去那边做什么,你们都不可能是朝廷选派出来的,这些人装备齐全对你也忠诚,但他们是一群新兵没错吧。” 说到这他先是看了看器叔又看了看陆吾:“除了年长的也就他还强一些,只是一些......选这样一群人冒险去渤海,除非朝廷能用的人都死绝了。” 陆吾张了张嘴,罕见的没有怼回去。 话痨的叶姜头今天话少,话少的叶扶摇今天话多。 “我只是不想欠谁的。” 叶扶摇绑好了绳索走到叶姜头面前,弯腰,额头顶着额头,手勾着叶姜头的脖子。 “到今天你整十六了。” “嗯,十六了。” “以后别人问叫什么,你就正经的告诉他们说......你叫叶无坷,不是叶姜头。” 这一刻,高清澄终于明白了那位有学识又朴素的母亲对抗命运的选择......长子扶摇而上,保佑次子无坎无坷。 以至于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的觉得做大哥辛苦。 叶扶摇站直了身子,叶无坷抬头看着大哥,这时候阳光在大哥身后,大哥的脸有一圈金色的环。 叶扶摇轻声说:“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不想听到那句话,蒜头啊,照顾好姜头,好像不提醒我就忘了一样......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阿爷是在跟我道别,老狐狸总是能猜到所有人前边。” 他抬手揉了揉叶姜头的头:“记住,只能我回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下了悬崖。 高清澄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座陌生的山有些不舍。 抓好绳子的那一刻她想问叶姜头,真的只有你哥来接你你才会离开这座大山吗?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矫情的人,所以她朝着叶姜头扬起一个大拇指也扬起一个灿烂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嘴角,然后顺着绳索滑下去。 叶姜头站在那棵绑着绳索的树旁边,抬着头的样子像是以为这样就能战胜眼睛。 可就在这一刻那绳子忽然间断了,叶姜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右手一把攥住下坠的绳子,左手一把攥住树上的断绳。 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咆哮,怀里的懵懂小狼钻出来跟着嗷呜一声。 骤然下坠又骤然停住的少女知道自己只转瞬间就已在鬼门关里一进一出,她看向高处看不到那少年于是心念如刀刻下那个名字。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章上上签下下签 少年心思单纯到连见色起意都没有任何邪念,他只是觉得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可别真冻死在大慈悲山上。 至于那件在长安里可能价值百金的熊皮袄叶无坷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也更不在乎那件熊皮袄若是在大城市里卖了不止他收陆吾的那五百两银子。 就算他知道有多值钱也不会在乎,送了就是送了,若自己还想要,有机会再去猎一头熊。 那个小姑娘送他的牌子到底有什么用他现在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牌子是小姑娘给他的回礼。 礼物,就该是在交换的时候才最有意义。 怀揣一头小狼的少年从大慈悲山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漫天风雪,看见无事村里冒起来的炊烟他就忍不住想笑。 村子里人叫他二傻,是因为他总是那么喜欢笑,还话痨,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分给别人,他是无事村里唯一一个能和村子里耳背的吴奶奶唠半天的人。 村子里的人叫他哥大傻,是因为他是二傻。 到村口的时候叶无坷看到大奎兄弟正在堆雪人,于是他挥手打招呼。 那个看起来样貌有些丑陋的大奎性子也又狠又犟,他爹打断三根棍子他都不求饶一句。 大奎是老大所以叫大奎,以此类推但不连贯,因为七奎实际上是老九,中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就叫大丫头,二姐就叫二丫头,没有大名。 大奎已经二十七八岁,七奎才七八岁,整日黏在这个大哥屁股后边,像是大奎腰带上的挂件。 “二傻你干嘛去了?” 大奎一边问一边堆雪人。 叶无坷笑着回答说:“带客人上山打猎,客人走了我就回来了。” 大奎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大傻呢?” 叶无坷道:“我哥跟客人一起走的,去长见识了。” 大奎又点了点头,然后猛的直起身子:“你哥走了?那我大妹二妹怎么办?” 大奎是早就把叶扶摇当妹夫的人,因为大妹二妹从来都不会掩饰她们对叶扶摇的爱慕。 叶无坷道:“等那个负心汉回来干他。” 大奎很炽烈的说道:“要不你当我妹夫吧,俺娘说过,等他们不在了,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弟弟妹妹,其次是妹夫。” 叶无坷一脸好奇:“弟妹呢?” 大奎立刻摇头:“弟妹不行,俺娘说离弟妹远点。”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可是大妹二妹不喜欢我,她们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不能凑合,所以我做不成你妹夫。” 大奎道:“她们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就是我妹夫,我跟她们论妹妹,跟你论妹夫。” 叶无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转移话题:“这雪人堆的真好,就是小了些,你看这雪人堆的,有鼻子有眼有小鸡儿的。” 大奎道:“就这么大。” 他一把将七奎从雪人里拉出来:“再大得拿二奎堆。” 叶无坷点头:“在理。” 大奎忽然问:“大傻走了你不会也走吧,二傻,你要是走一定得带着我,我跟你一起见世面去。” 叶无坷道:“大娘不会答应的,你......” 话没说完,就看到阿爷在家门口朝着他招手,叶无坷说大奎你让七奎快把衣服穿上吧,然后就朝着阿爷跑了过去。 阿爷一眼看到叶无坷怀里还有一头小狼,叶无坷立刻说道:“靠它暖着我回来的,阿爷不是说过吗,心口是暖的,人就冻不死。” 阿爷道:“狼崽子养不熟。” 叶无坷道:“试试,万一呢。” 阿爷没阻止,而是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我给你哥连续卜了三卦都是上上签,他命里有风终究是要走的。” 有风,就能扶摇直上。 叶无坷问:“阿爷你在见到那些人的时候,就断定我哥要走了?我哥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也不和你道个别。” 他倒是希望阿爷骂两句,骂两句应该就不会记恨哥不辞而别了吧。 阿爷瞪了他一眼:“是哪个把他往外推的?” 叶无坷笑着把小狼掏出来,找干草弄个窝,一边干活儿一边问:“没给我卜一卦?” 阿爷道:“你也想走?” 叶无坷嘿嘿笑了笑,然后摇头:“等你入土为安。” 阿爷骂了一声小王八蛋,然后回屋取东西,他是用三个小小的龟壳卜卦,反正神神叨叨的叶无坷也不懂阿爷的那番道理。 等阿爷把三个龟壳取出来,叶无坷蹲在阿爷身边笑呵呵的说道:“大哥出门了,你这手艺只能传给我,以前问你怎么看卦象你不说,今天能说了不?” 阿爷点了点头后郑重的说道:“总得有个传人才行,本来是传给你哥了,但他不信鬼神那一套,不信就不灵。” 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满眼都是期待。 “这是传自上古时期的秘术。” 阿爷把三个小小的龟壳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后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将三个龟壳抛在地上。 叶无坷立刻仔细看,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阿爷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中上签,还行,虽不如你哥命好,也是不错了。” 叶无坷刚要问这是如何解的,阿爷又捧起来抛了一次,然后又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中上签。” 叶无坷急切道:“阿爷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阿爷还是没理会他,又把三个龟壳捧起来,依然是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往地上一抛。 “还是中上签。” 阿爷眼神迷离的说道:“以前给你哥卜卦也都是上上签,给你总是下下签,这回三次中上,该是你哥出去的对了。” 叶无坷撇嘴:“我每次都是下下签?” 阿爷嗯了一声:“我给你们哥俩每年卜卦一次,你每次都是一样,现在三签中上,你将来该有个小福贵才对。” 叶无坷对小福贵是什么不感兴趣,他往前凑了凑:“现在可以教我怎么看了吗?” 阿爷点了点头后认真说道:“首先你得心诚,卜卦的时候一定要想着那个人,不能有一点杂念,只能是想着要卜卦的人才行。” 叶无坷嗯了一声,把三个龟壳捧起来,心中想着自己,确定没有什么杂念后把三个龟壳抛了出去。 阿爷眼神一亮:“中上签,想的是谁?” 叶无坷道:“还是我自己......阿爷你快别卖关子了,你告诉我吧,怎么看出来是什么签?” 阿爷坐直了身子,脸色肃穆的说道:“这是咱们家的秘术,你要记住以后不能随便传授给别人,一个人最多就能有两个弟子,再多就不灵了。” 叶无坷越发期待起来,眼神里都是明亮色彩,他使劲儿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快说。” 阿爷身子坐的更直了些,神色也更肃穆了些。 他说:“你看啊,三个小王八壳子有六个面,三个正面都朝上就是上上签,三个正面都朝下就是下下签,两个朝上就是中上签,两个朝下就是中下签,明白了吗?” 叶无坷:“......” 阿爷深吸一口气后:“你哥悟性比你好,奈何他不信。” 叶无坷:“我哥也是你讲完就不信了吧,也不比我悟性好多少。” 阿爷道:“你哥七岁时就看出来我这玄妙之术了,你十六了还在叭叭的问我。” 说完这句话老人家起身道:“等你也出门了,村口的那泥人也就该拆了。” 语气之中,略显沉重。 叶无坷把三个龟壳揣进口袋里,跟着阿爷进屋的时候问:“以前你不是总说不许我出门的吗,现在怎么忽然就答应了?” 阿爷道:“你娘偏心你,你知道吗?” 叶无坷点头:“知道。” 阿爷又道:“所以你娘希望一辈子庸庸碌碌但只要能好好活着的那个是你,你知道吗?” 他坐下来,点上烟斗抽,吧嗒一声,然后屋子里就多了道缭绕烟气。 “你哥早就知道了,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就在无事村平安无事的过一辈子。” 阿爷视线往门外飘忽了一下,那是村口方向。 他说:“泥人是你爹。” 叶无坷猜到了。 阿爷继续说道:“你娘临走之前把泥人塑在村子风水口上,是想护着你们兄弟两个,她咽气之前说,出去一个就得拆......” 叶无坷问:“他是谁?” 阿爷道:“原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个大将军,他一杆枪把兖州杀了一个对穿,还杀到了渤海去,那一来一回,横尸百万。”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传说死了,还犯了大错,被免去了所有官职,一家处斩,好在是没株连。” 阿爷看向叶无坷:“可没株连,谁敢赌呢?外边的人心,从来都不好猜,哪天皇帝想起来你爹的事一个不开心,株连谁还不是一句话?” 叶无坷点了点头。 阿爷道:“你哥出村是上上签,你是中上签,我想着,大概是天意了,我和你哥说过,出去不准提那个名字,你想出去也一样,永远不许提......” 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叶无坷深深的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 阿爷抽了一口烟袋,又吐出一口浓烟。 “你哥对我心里有点怨恨,总觉得是我偏心你多些,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没说过啥,那孩子心思重,我说了啥他都压心里......” 阿爷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他一心想出去,那就随他,大概是因为你娘说他该扶摇你该无坷,可我和你娘想的不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谁就该多委屈些?姜头啊......你哥若真的该命里扶摇,你就在暗中守着他,保他,保你自己,都无坷。”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十六岁的少年心里第二次有了山一样的责任感。 第一次,是哥说让他照顾好阿爷。 可少年并没有想到,阿爷也没告诉他,就像有些话不和他哥说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有一个就注定要平庸? 阿爷揉了揉叶无坷的脑袋:“其实你命该更好些才对,你从来不争......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笑,唉,那泥人真该早点拆了,拆了你哥就会晚几年走。” 他眼神越发迷离。 “哪想到会有人从长安来,哪想到那妮子会一直盯着泥人看。” 叶无坷低着头说道:“阿爷知道那是娘的念想,所以一直不拆。” 阿爷瞥了他一眼,然后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傻乎乎,那泥人在村子风水口上,我不拆,村子里的人为啥都不拆?” 叶无坷心里触动了一下,少年心事果然还是太简单了些。 阿爷起身道:“别急着出村,我多给你准备些东西......至于照顾我,我用你们照顾?” 叶无坷因为阿爷的这些话想了很多很多,然后才发现从小到大这村子里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忽略了。 阿爷去收拾东西,小狼崽子在外边嗷呜嗷呜叫着。 叶无坷看了看手中三个龟壳,想起来阿爷说的那个妮子,于是心中默念虽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人对了就成,然后抛了出去。 下下签。 少年心说这果然不准,于是执拗的连抛三次。 下下签。 。。。。。。 「是加入书架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章人见人爱 老猎户看到孙子蹲在门口看着三块肚皮朝上的龟甲怔怔出神,他就知道这个小家伙要做出个很大很大的决定。 叶无坷抬头看着阿爷喃喃道:“我哥都是上上签,她为何就是下下签,明明都在一起.......” 老猎户道:“你放心不下的不只是下下签的那个丫头,连上上签的你哥你也放心不下。”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孙子。 “你七岁那年我去镇上请郎中,给你娘看过后开了个方子,他照方抓药见家里日子清苦连钱都没收,吃了那药你娘身子确实好了些,你就觉得那郎中是好人,从那年开始你每年都要拎着东西去看郎中两次,一次中秋一次过年,从这到镇上走四十几里山路,你没断过。” 老猎户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把颜色奇怪的小猎刀出来,竟是能把银子切开,分成了一堆小块。 “你九岁的时候掉进冰窟里是大奎二奎把你捞上来,从那年开始大奎家里有什么活儿你都去帮忙,逢年初一第一个去磕头拜年的也是你,去年大奎娘生病,大奎兄弟和他爹都进山了,你连拖带拽的用雪拍子拉着大奎娘走四十几里去镇上看郎中,救回她一条命后,你比大奎他们笑的都开心。” 老猎户把装了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叶无坷:“身上带着些银子但别轻易漏出来。” 老猎户在门槛上坐下来,手放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 “这些事没人教过你,你自己心里都懂,你哥七岁的时候看破我如何卜卦的道理,你七岁的时候明白别人对你好你就一定要对别人更好的道理。” 他点上烟斗,眼神迷离。 “那个小丫头答应了给你哥找前程,你把熊皮袄都送出去了还觉得是你欠着人家的,事事处处想以好心报好心,累......” 他说完这番话拿起那把小猎刀,一尺来长,是那年老猎户从山上捡到一块奇怪的石头后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龟甲卜卦这东西你哥不信是真不信,你说不信可你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看看也好,心里踏实。” 老猎户把小猎刀递给叶无坷:“阿爷就一句交代......对别人好别搭上命,活着就能对更多人好。” 叶无坷接过小猎刀后起身朝着阿爷笑:“说的好像我不回来似的,我就去看看,人好着呢我就回来,人不好......我安顿好也回来。” 老猎户嗯了一声后说道:“若需要帮手,喊上大奎。” 叶无坷摇头道:“不喊。” 少年也有少年才有的执拗,年长者善有的审时度势在这执拗里分毫不见。 长者可能也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带上帮手,叶无坷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谁也不带。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又搓又接的弄了一条长长的绳索,约莫着够用了之后就出门而去。 土坡上二奎拿着个又硬又冰的萝卜咯嘣咯嘣啃着,见叶无坷出来二奎立刻就大声喊起来:“二傻真要走!” 二奎不聪明,大奎也不聪明,只是因为大奎回家后跟老娘说二傻没准要走,那位不认识一个字的村野大娘就给自己儿子下了死命令。 “换班去盯着,不能让那孩子一个人出山。” 大病一场后身子骨还没完全恢复的大奎娘,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拎着个布包快步出门,走的急也走的颤,生怕自己晚一点就让那傻孩子跑掉。 “姜头。” 大奎娘将布包递给叶无坷:“刚蒸好的枣儿窝头带上,不管你去哪儿娘不拦你,但你得听娘的,让你大奎哥二奎哥跟着你。” 叶无坷接过枣儿窝头就笑着回应:“娘,不用,我就进山一趟很快回来。” 大奎娘眼睛微红:“跟娘也说瞎话?” 叶无坷无言以对。 大奎娘说:“出山就出山,我听说世道不一样了,没了兵荒马乱,太平着呢......可娘还是得交代你几句,大奎二奎力气大有事你让他们干,他们也只有一把子力气。” 叶无坷还没回话,大奎娘看向两个儿子大声说道:“看好了你们弟弟,你们俩累死了别累着他,出力气的事都得你俩来,他若受了委屈,你们俩把他带回来,你们俩别犯莽也别让他莽,带回村,天大的事回村说。” 大奎点头:“我记住了娘。” 二奎也点头:“大奎记住了娘。” 老太太郑重的又问了一遍:“能记住吗?” 大奎也再次点头:“能!” 二奎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后觉得可能有点悬,但他还是使劲儿点头:“大奎能!” “去吧。” 老太太拄着拐往回走:“不用惦记着你阿爷,咱家里人口多着呢,没有哪个敢不孝顺,还有啊姜头,你要是敢甩开大奎二奎自己跑以后别认我,我死不见你。” 叶无坷使劲儿喊了一声记住了,然后大步向着大慈悲山走去。 没走两步,大奎一把将他肩膀上沉重的绳索拿过来,叶无坷刚要说不用,大奎一瞪眼:“娘的话你敢不听?” 二奎拿了两把猎叉后一边走一边问:“二傻,咱们去哪儿?”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后脑勺上:“叫妹夫!” 二奎揉着后脑勺:“为啥?” 大奎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二傻说好了,不管他娶不娶大妹二妹他都是咱妹夫。” 二奎想了想觉得好像没道理,可是......很开心啊。 他哈哈笑:“妹夫!” 然后他问:“那你跟娘说了吗?” 大奎:“没说,回来再说。” 二奎又问:“和大妹二妹说了吗?” 大奎:“关她们屁事?” 二奎想着应该是关她们的事吧,但大哥比他聪明,大哥说不关,那就肯定是不关了,毕竟大哥最聪明。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叶无坷把要去干什么很仔细的和大奎二奎说了一遍,但显然大奎二奎并不是真的关心他要去干什么,他们只关心他们一定得跟着。 叶无坷说可能会打架,大奎说那你就看着就得了,你会打个屁的架,你那身子板细长的跟个黄鼠狼子似的。 二奎说打架你就看大奎的,咱家里从我二奎到七奎哪个不是大奎揍大的! 三个人上山比上次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速度要快的多,甚至在夜里都轻车熟路一样。 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的时候住了一晚,只是因为夜里走山路他不怕但高清澄那些人可能会摔死几个。 但是到了山顶就不能急着下山,仨人找地方眯了半宿后起身,煮了雪水化开冻的梆硬的枣儿窝头喝粥一样吃了,恢复力气才到悬崖边做准备。 悬崖横松上的绳索还在,他们只需要下到横松上即可。 大奎吩咐二奎先下去,到了横松上接着叶无坷,而他在最后边,他觉得这样对二傻最安全。 二奎没有丝毫犹豫,绑好绳子就要下去,结果叶无坷比他灵活的多,直接就滑了下去把那兄弟俩吓得嗷嗷叫。 到了下边大奎就把叶无坷骂了一顿,还说再不听话就不让他当妹夫了。 二奎觉得,大哥不该用这么重的话吓唬妹夫。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是一条宽好几里的山谷,基本上没人来过,雪很厚,温度比山顶上还冷。 二奎望了望远处后问往哪儿走,叶无坷仔细辨认了一下,经过风雪,依稀还能看到些脚印。 他把翻毛帽子压了压:“跟我走。” 山谷里的脚印还在,但进了小慈悲山之后脚印就消失不见了,这边的风雪更大,而且叶无坷相信他哥一定处理过。 走了一天之后才到小慈悲山另一侧,大奎和二奎一路都在问是不是和叶扶摇走的不同路,叶无坷执拗坚持,谁能想到在走了一天后真就被叶无坷又找到了痕迹。 十几个人的队伍总会有人不小心,陆吾他们看着厉害但缺少经验。 叶无坷从痕迹判断他哥应该是一直沿着山脚走,他看了一眼远处在林子里若隐若现的村子若有所思。 “肯定是大傻告诉过他怎么走!” 二奎笃定了说了一句。 大奎则看向叶无坷问道:“妹夫,咱们现在还怎么走?” 叶无坷蹲在那个小山坡上看着村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回身对大奎二奎说道:“我去探路,你们俩就在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大奎摇头:“那不行,娘让我们跟着你。” 叶无坷道:“要么你们在这等我,要么你们爱找谁当妹夫找谁当妹夫去。” 大奎看向二奎,二奎说:“别人当妹夫我不乐意。” 大奎道:“那娘说的话呢。” 二奎:“咱不告诉娘。” 大奎看向叶无坷,一脸担心叶无坷回去之后就会告密的表情。 叶无坷立刻就发誓道:“回去后谁告诉娘谁是傻狍子。” 大奎点了点头:“那行吧妹夫,我们就等你会儿。” 叶无坷随即笑起来,也不隐藏行迹,直接朝着村子那边过去,这把大奎和二奎看的两脸茫然。 他俩以为叶无坷回去偷个人出来问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就在大奎已经按捺不住的时候,却见叶无坷从村子里出来了。 非但他出来了,还有几个人送他,其中有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路拉着叶无坷的手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那么亲密。 那老太太稀罕叶无坷的样子就好像无事村里的吴奶奶,俩人坐在干草堆上晒着太阳拉着手说话能说上整整半天。 吴奶奶从三十几岁就开始守寡且没有子嗣,她对村子里的孩子们格外好。 远远的也能看得出来,那位渤海国小山村里的老奶奶真是把才刚认识的小家伙当亲人了。 大奎满脸都是疑惑:“难道妹夫认识那村里的人?” 二奎此时倒是一脸理所当然:“老太太们都喜欢妹夫。” 没多久叶无坷就回来了,和那位老奶奶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一起回来的。 叶无坷回来后就笑呵呵的用渤海话介绍:“这两位是派给我的护卫,都不爱说话,战场上下来的,本事很大。” 大奎二奎本来就长的凶,那位渤海大叔一听说还是战场上下来的连忙陪着笑脸客气了几句,时不时偷看一眼,明显怕他俩。 叶无坷道:“这位是姜奶奶,这位是崔叔儿,他们帮我们办事。” 连大奎看的出来,这个崔叔儿看叶无坷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叶无坷看向那位姜奶奶一脸真诚和期待的说道:“姜奶奶,都靠你了。” 这位姜奶奶一脸慈祥的说道:“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看谁敢不出力!” 她这慈爱表情让大奎心里满是担忧,他真想问问这老太太家里有没有孙女,如果有,那得把妹夫看紧点!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六章三选一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跟着叶无坷,一定会想尽办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无亲无故的渤海国村野老太太会指挥全村百姓去做事,全村百姓还没有一个推诿的,全都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二奎就觉得这很正常,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叶无坷? 大奎本来觉得有点不正常,可连二奎都觉得正常大奎没敢说不正常,他怕让二奎看出来,他其实不比二奎聪明。 他们三个就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下来,非但有热炕热水这群渤海人还会想尽办法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而叶无坷对大奎和二奎就一个要求......别说话,就装作冷漠无情就够了。 因为紧邻着渤海国,所以大奎二奎从小就知道渤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宁立国之前渤海人就曾大举入侵兖州,但最终入关的数十万渤海兵都变成了东北沃土的一部分。 所以妹夫把渤海人指挥的团团转,大奎二奎都觉得很厉害。 也是因为紧邻着渤海,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渤海话,大奎二奎不怎么会,叶无坷精通,整天和那些渤海人叽里咕噜的说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大奎二奎都觉得叶无坷好像忘了他们是要找叶扶摇的事,但他俩都憋着不问,因为叶无坷让他俩别说话。 只是,每天来往这个小山村的人越来越多,还都神神秘秘的,且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正在进行某种神圣事业的自豪感和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叶无坷每天就在那个很大的土炕上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渤海人,然后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 那些渤海人会认真的指正他哪里画的不太对,而那位姜奶奶则始终像是看着自己乖孙子一样满目慈祥的看着他。 她家里没有孙女让大奎放心了,可大奎总觉得老太太孙媳妇看叶无坷的眼神里都能拉丝。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无坷才会站在窗口看着远方发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眉宇之间才会出现淡淡的担忧。 渤海国其实没多大,从小慈悲山再往东边走上不到一百五十里就是渤海都城仙土。 而此时东韩的军队已经围困仙土城半月有余,猛攻之下这座并不算多坚固的都城摇摇欲坠。 后半夜的时候,一支渤海军打开了仙土城的北城门开始疯狂反攻。 东韩大将尹穗猜测是渤海国君要突围逃走,于是调集重兵围堵,北城之外,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把的海洋。 一个时辰之后,一支百十人的队伍从仙土城的南边用吊篮下来,全都穿着黑衣,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往西边狂奔。 一直跑到天亮之后他们进了山,藏在林子里喘口气。 林子边缘处,器叔往四周看了看后吩咐陆吾亲自带人在暗处戒备,他收集了一些还算干净的积雪,准备回到林子深处给高清澄烧些热水喝。 渤海这边气候更冷,从小体寒的高清澄在这种地方每一息都可算是煎熬。 可才捡了些干柴的器叔还没来得及堆起来,就被叶扶摇一脚踢开。 器叔皱眉。 叶扶摇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良久后,其实知道这样做容易暴露的器叔选择了妥协。 “器叔,没事。” 高清澄看起来倒也还好,因为她身上还有那件凛冽北风都无可奈何的熊皮袄。 那个原本狰狞的巨大熊头,在她身上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器叔嗯了一声后问高清澄:“能不能撑得住?” 高清澄拍了拍熊皮袄昂着下巴说:“风,打不透。” 说到这话器叔就想起来那个话痨少年,那个小家伙和器叔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叶扶摇就不像是一家人。 可就在这时候叶扶摇看到渤海国君权在相休息的地方,竟是有人点起火堆。 叶扶摇转身朝着那边过去,器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高清澄身边。 没多久,就听到渤海国军那边传来一阵骂声。 大概意思是国君快要冻死了想点火取暖怎么了,你这个宁人难道还敢给国君下命令之类的话。 器叔摇了摇头心说渤海国君蠢成这样亡国也就说得过去了,可想到自己刚才也差一点点火所以话就憋了回去。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站在那,渤海国那个侍卫长朝着他大吼大叫,换做别人可能会忍上片刻,叶扶摇则直接把侍卫长拎起来当灭火器用来回摔打灭了那堆火。 一群侍卫冲上来想要动手,那烧的灰头土脸的侍卫长爬起来抽刀在手。 下一息,侍卫长的刀就抹断了侍卫长的脖子。 叶扶摇扫了一眼那些侍卫,眼神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可就是让这群渤海人不寒而栗。 渤海国君权在相本来也要发火,在看到侍卫长脖子喷着血倒下去后选择了闭嘴。 叶扶摇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拿着那把带血的刀就在能看到他们的地方盘膝而坐。 距离能让那些渤海人稍微踏实些,可叶扶摇只是又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渤海国君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权在相的长子权恒也跟着挪了挪。 次子权结手里拿着个脏兮兮的布偶,时不时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完全不在乎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那布娃娃才是他最离不开的人。 渤海人都听闻过,太子权恒年少便有聪明过人的名声,而二皇子权结自幼愚笨,据说到七八岁还不能把话说利索。 静坐了片刻后太子权恒见那冷面家伙离得不近,于是压低声音用渤海话说道:“还没到宁国便受此羞辱,贼子敢在父皇面前杀侍卫长,若到了宁国,还不是如坐牢一般随便任人摆布!” 权在相立刻瞪了他一眼,权恒又道:“此人是个哑巴,儿臣之前便已试探过了,再说,距离这般远他也听不见。” 权在相道:“那也不许再胡言乱语。” 权恒叹了口气,声音极轻的自言自语道:“都是因为听信了韩元载的那些蠢话父皇才会想着与宁人结盟,若早些听儿臣的把权结送去黑武做质子不就好了?这几个人来仙土城儿臣也一再劝阻父皇,父皇只是不听......” 他看了看权在相,权在相脸色复杂,再看看那个冷面家伙,那家伙竟在闭目养神。 良久后,权在相轻叹道:“无论如何现在也别无选择,我们还要到长安去求见宁帝,只希望他不要言而无信,能得宁军杀回渤海才最重要。” 权恒眯着眼睛说道:“还请父皇明鉴,宁人多半是不可深信,就算是借了宁军复国......复国之后该如何应对还需三思。” 权在相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必须先借了宁军再说其他。” 权恒道:“我只怕那宁帝心思深沉,未必对我们放心,若他将我们扣留在长安只是派兵出征,却不准我们回渤海......” 权在相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次子权结。 “你刚才说,你曾向我谏言什么来着?” “什么?” “就是你说当初为了取信于黑武,谏言什么来着?” “把权结送去黑武啊。” 说到这权恒眼睛忽然一亮,他看向那个拿着个布偶傻笑的弟弟。 “倒是忘了我这好弟弟。” 权恒坐到权结身边,捏着权结的脸笑问:“大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到了之后你自己留下来玩没人打扰,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怎么样?” 权结连连往后缩:“疼......大哥,脸疼。” 权恒松开手,权结脸上都被拧的红了一片。 权在相道:“别欺负他,一想到要把他单独留在宁人那边,作为父亲,我心中着实有些难过。” 权恒笑道:“宁人定会善待我这好弟弟......” 说着话的时候,又在权结脸上狠狠拧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他们见那个冷面家伙忽然起身便不敢再说什么,好在是那冷面家伙是朝着宁人队伍过去,权在相等人全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走到高清澄身前,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若我能把你们要的人安全送到长安,你们可能放心我单独走?” 高清澄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想兵分两路。” 叶扶摇道:“贼有骑兵,想要追上咱们并非难事。” 高清澄思考片刻后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带一个单独走,我们带着其他人一起走,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有一个送去长安。” 叶扶摇点头,连个好字都懒得说,他转身就走,就听到身后高清澄问道:“你要带哪个?” 叶扶摇一边走一边说道:“二皇子。” 高清澄回答道:“也好。” 她才回答了两个字,就见叶扶摇伸手把一名宁军身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脚步从容之间,抬手就是连发点射。 距离比较近的几个渤海侍卫立刻就被放翻,个个都是命中咽喉。 器叔看到这一幕眼神惊讶,因为他知道叶扶摇在出山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连弩。 只是在来的半路上,叶扶摇借了连弩仔细看了,器叔当时跟他说了一下连弩如何操作,叶扶摇听完后便把连弩还给了宁军士兵。 宁军连弩能装填六支弩箭,叶扶摇抬手之际便有六名渤海侍卫倒地身死。 等到渤海人反应过来叶扶摇迅速近身,刀如流芒又连杀数人,他跨步到了权在相面前,一刀就剁掉了权在相的头颅。 下一息,叶扶摇追至权恒身后,左手探出去抓了权恒头发往后一拉,权恒倒地的瞬间叶扶摇一刀将他脖子剁开。 连杀国君和太子之后,叶扶摇伸手抓了权结胸前衣服直接把人拎起来,权结却只是死死抱着个布偶不撒手。 叶扶摇单手拎着权结,一脚将靠近的渤海侍卫踹出去丈许,第二个渤海侍卫才靠近被他左手捏住脖子来回一扭,侍卫倒下去的时候叶扶摇顺势接过他的佩刀。 在众人惊诧注视下,叶扶摇带着那个傻子二皇子直接掠了出去,人如猎豹在山中腾挪,转瞬而已便没了踪迹。 而此时,听到喊声的陆吾等人才刚刚赶到,这一幕,把陆吾等人吓的脸都白了。 器叔沉默片刻伸手从身边战兵身上抽出横刀,身形一掠就冲进了剩下的渤海侍卫之中,若虎入羊群。 没多久,数十名渤海侍卫就被屠戮了九成,剩下三四个跪在那吓得瑟瑟发抖。 器叔拎着刀回来后看向高清澄:“得拿个主意。” 高清澄缓了片刻后说道:“选两人换上权在相和权恒衣服,咱们往另一边走。” 此时赶过来的陆吾等人才看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有些惊讶迷茫。 高清澄话音才落,负责在外线戒备的人急匆匆跑回来:“骑兵,东韩骑兵!” 一刻之后,掠出去二三里的叶扶摇将手中权结直接摔在地上,权结像是吓坏了的小狗一样蜷缩起来。 “不必装了。” 叶扶摇语气平淡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自己跑,我不想再浪费力气。” 权结颤抖着的身子逐渐的平复下来,几息之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右手始终拿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偶,只是神态和之前早已不同。 叶扶摇声音清冷的说道:“那里边藏的短刃......进大宁后你最好扔了。” 权结思考片刻,将那把匕首从布偶中取出来抛给叶扶摇:“送你了。” 。。。。。。 【是说爱我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七章少年血性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大奎和二奎站在村口看着远处高坡上负手而立的叶无坷,两人都有些错觉,妹夫今天好像是个大人了。 那高坡四周站着不少渤海村民,来自四面八方。 按照叶无坷的要求,这些村民分成了四队,每一队都任命了队正和队副,看起来在严阵以待着什么。 等人到齐后叶无坷用渤海话大声吩咐道:“风雪又起,大家多去准备红布,多折些树枝,我听闻宁军战旗为烈红颜色,咱们就假扮成宁军吓唬吓唬贼人。” 大奎和二奎都不懂叶无坷到底是要干啥,可是他们也都明白叶无坷能指挥这么多渤海人真是太厉害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些渤海村民脸上都有一种难以理解的郑重和敬畏,仿佛叶无坷带着他们做的事,无比神圣,无比光辉。 而且每个人都是又紧张又期待,似乎辉煌前程就在眼前。 距离这里大概十几里外,一处林子边缘,在最前边探路的陆吾气喘吁吁跑回来,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吞吐着白色的热气。 “出了林子就是一马平川,咱们怕是撤不出去了。” 一直以来陆吾表现的都有些不尽如人意,可是在这一刻他说出的话里却没有一丝畏惧。 “长安大营新兵教导队的!” 陆吾喊了一声,除了他之外的十一名年轻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咱们断后,让器叔护着高姑娘先走。” 随着陆吾一声呼喊,十一名士兵整齐回应。 “呼!” 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年轻,年纪最大的陆吾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他们在长安城里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甘心那样享受。 他们是年轻的大宁帝国的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理想和抱负。 陆吾转身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带她往西北方向走,你们两个目标小应该能出去,我和兄弟们带上那假的渤海国君和太子往西南方向冲。” 高清澄立刻说道:“你们是跟着我来的,来之前就说过要听我的!” 陆吾咧开嘴笑:“是,来的时候是那么说的,但那是来的时候,现在不听了......你安排在渤海负责接应咱们的廷尉府暗谍多半是折了,现在轮到我们这些穿军服的站在最前边。” 他看向器叔:“器叔,她不听话你得管。” 器叔沉默了片刻,点头:“我带她走。” 陆吾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在这道选择题中他选了注定了结局的那个答案。 “大宁战兵!” 陆吾朝着西南方向一指:“跟我走!” 十一名年轻士兵带上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渤海人开始向前冲,高清澄要追却被器叔直接扛了起来。 跑出去一段距离后陆吾回头喊:“郡主!你很了不起,兄弟们,都喜欢你!” 这一路上,他们私底下不止说过一次,哪个敢向高清澄表白哪个就算纯爷们儿,他们回长安后轮流请客喝酒。 可是这个年纪的汉子们,哪个会不喜欢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儿? 高清澄眼睛发红,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就被器叔扛着往西北方向奔了出去。 陆吾一边跑一边和手下兄弟们喊道:“别怕,就算真的交代在这了,消息传回去,你我的老子脸上都有光,咱没丢他们的人!” “冲!” 陆吾挥舞着手臂,也不知道是在给兄弟们加油打气,还是在向那个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的少女挥手告别。 就在他们身后大概三四里处,亲自带着六百名骑兵追过来的东韩大将尹穗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陆吾他们。 这位以铁血无情著称的东韩战将眼神里有几分钦佩,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些宁国的年轻人其实根本没有多少经验。 这样的十几个人,就敢跑到渤海这来把渤海国君和太子偷走。 如果真的让渤海国君到了宁国,宁人就有借口向渤海出兵。 “边关在咱们手里,他们要想回宁国只能往西北方向找机会翻山过去,往西南的城关跑......想以此来诱惑我们追击,幼稚。” 在东韩领兵二十年未尝败绩的尹穗回头吩咐道:“韩尚勋,你带三百骑兵往西北方向追,其他人,跟我去会会那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 东韩将军韩尚勋立刻应了一声,分兵三百往西北方向而去。 另一名东韩将军李挽昊问道:“大将军,你不是说那十几个人是诱饵吗?为何,为何还要亲自率军去追?” 尹穗微笑道:“他们是诱饵不假,可不妨碍我想亲手抓住他们。” 他将马鞭往前一指,数百名骑兵随即催马向前。 陆吾他们正在狂奔,最后的那个年轻士兵忽然喊了一声:“不好!东韩人分兵往西北去追了!” 陆吾脚步骤然停住,回头看时,只见一队骑兵脚下如同踩着翻腾的白浪一样,在雪原上往西北而去。 这时候陆吾心里的那种骄傲感荡然无存,在绝对优势兵力面前,所谓的分兵诱敌,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帅旗往我们这边来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 陆吾看看西北方向,再看看那面刺眼的东韩帅旗,他咬着牙,表情逐渐狰狞。 “就算我们现在去追郡主也来不及了,在雪原上跑等于敌人弓箭的靶子。” 陆吾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一片高坡:“跟我上去,在这和东韩人拼了!” 十一名年轻士兵没有一个人迟疑,立刻往高坡那边转移。 陆吾见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东韩人不断挣扎,他一怒火气,抽刀出来,一刀一个直接都给斩了。 马背上,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虽早已猜到这边的人带的渤海国君是假的,可没猜到这群年轻人会如此愚蠢,勇敢和愚蠢,果然密不可分。” 若陆吾不杀那两个假的,尹穗就算明知道那两个是假的也难免稍有顾忌。 若生擒按渤海国君,接下来很多事都能变得容易起来,对于那些还在顽抗的城池来说,当尹穗让渤海国君走在最前边的时候难道守城的人还敢放箭? “尽量生擒。” 尹穗微笑着下令:“我要把这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送到他们家门口去转一转,让宁人知道我把他们留下来做客了。” 数百名骑兵随即将弓箭收起来,只管伏低身子催马疾冲。 高坡上,陆吾深吸一口气后喊道:“就是这了,风景好地方不错,回头看,还能看到咱们来时的大慈悲山,那里就是咱大宁。” 他将连弩摘下来:“放近些打,能杀几个是几个!”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冲锋来说实在用不了多久,战马在向高坡上冲的时候速度才减缓下来。 “杀!” 陆吾第一个将弩箭击发出去,最前边的东韩骑兵身子压的很低所以躲过一劫,弩箭再从被后背上空飞出去后击中了另一名骑兵的肩膀。 十二名大宁战兵交替发箭,六个人射空弩匣后立刻装填,等那六个人也射空弩匣后,他们六个已经换好了新的。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和敌人实战,可他们平日里付出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头前冲锋的二十几个东韩骑兵摔落马下,他们的哀嚎声让年轻的勇士们更多了几分凶狠。 “换箭!” 陆吾第二次打空弩匣后蹲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天色一暗,抬头看时,一名东韩骑兵已经飞骑而过。 没有丝毫迟疑,陆吾抽刀往上一捅,战马被豁开肚子后哀鸣倒地,陆吾扑过去在那东韩骑兵没起身之前抹开了他的脖子。 他抓起连弩刚要射击的时候,又一名骑兵直接控马朝着他撞过来。 陆吾横翻出去,回身一箭将那名骑兵的后颈射穿。 他没来得及再发一箭,一名东韩骑兵纵马狠狠的撞在他身上。 翻滚了几圈之后陆吾才勉强起身,胸口剧痛的同时脑袋里也嗡嗡的响着。 那个骑兵拨转战马第二次朝他冲撞过来,陆吾等着战马快到身前往旁边一闪,同时挥刀将马腿斩断,在战马扑倒的瞬间陆吾也扑过去一刀将敌人戳死。 “知道老子是谁吗!陆吾!老子一出生就有勋爵,老子可是大宁皇帝陛下看着长大的!” 像是发泄着什么似的,陆吾嘶吼着,然后一刀将那已经咽气的东韩骑兵头颅剁了下来。 他抓起头颅把头发往腰带上一别,转身还想再战的时候一根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他后背上,这一击,将陆吾砸出去将近一丈远。 陆吾只感觉天旋地转,挣扎起身的时候没压住那口血张嘴喷了出来。 “老子叫陆吾!来啊!” 满嘴是血的陆吾面对那名持狼牙棒的骑兵再次冲撞不闪不避,在战马近身的时候一把抱住马脖子往下狠狠发力。 战马竟是被他掰的往前扑倒,翻滚一圈后陆吾起身一刀将那骑兵的头颅旋了下来。 第一批冲锋的五十名东韩骑兵,竟然被他们十二个人全都杀了。 这一刻,骁勇善战的尹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那些宁人。 “值得尊敬。” 尹穗伸手往前一指:“李将军,你压上去。” 他手下将军李挽昊一招手,带着两百名骑兵催马而出。 和兄弟们相互搀扶着再次回到高坡上,陆吾看到更多的骑兵席卷而来他发出一声震裂嘶吼。 “来啊!”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看到那冲到了半路的骑兵忽然减速了,紧跟着东韩人那边开始吹响号角,那支骑兵竟然在主动后撤。 “他们怕了!” 一名年轻的大宁战兵咆哮着,哈哈大笑着。 “咱们把他们吓住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压不住喜悦的大声呼喊,而陆吾则兴奋的眼睛都变得越发鲜红。 “来啊!” 他一声一声的喊着。 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雪原上翻起来一层白色的海浪,在雪气席卷之中,一面一面红色的旗帜若隐若现。 马背上的尹穗眼神疑惑,他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可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出来到底有多少人马在靠近,他是大将军,身边只有这二百余骑,所以他选择暂时后撤。 他敏锐的怀疑那些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宁军援兵是假的,但他不是很敢去赌这一把。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叶无坷看到东韩骑兵退回去后,实在有些压抑不住,手都还在轻微的但急速的抖着。 “继续往前压,不要跑,就趁着风雪往前压,别用渤海话喊出声,就往前压!” 叶无坷喊完之后就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方向,那边还有一支东韩骑兵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只片刻后,叶无坷伸手拿过来一把猎叉,朝着那边疾冲而出,大奎和二奎看到他动了也跟了上去。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八章腿盘好 在这空旷之地三百骑兵追两个人就不可能追不上,被追的人是强是弱也只有被追上的快慢之别罢了。 此时高清澄已不让器叔继续背着她,两个人速度都很快只是高清澄明显体力上差了不少。 她自幼身子就弱,这些年全靠毅力支撑练功,可她所擅长,也绝非这种考验耐力上的事。 两人奔跑之际,见骑兵已快至身后,高清澄回身打出几颗锥镖,形如枣核,精钢打造,去势极快。 最前边的追兵毫无防备,锥镖直接打穿了他的眼窝。 器叔回身用连弩点射,其精准不下于高清澄的锥镖。 眼见前边有一道裂谷,宽至少数丈,别说是人,便是善于跳跃的鹿也过不去。 器叔一把抓了高清澄腰带:“我先带你跳起来,到一半你以我借力跳到对面去。” 高清澄道:“宁同死!” 扭身避开器叔,手里已多出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能有小半的剑来。 此时追兵已经看出来她是女子,那呼喊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高清澄屏气凝神,手中如碧潭寒水一样的短剑上隐隐约约有铮鸣之声。 东韩将军韩尚勋看清楚那女子样貌之后贼心顿起,他大声吩咐不可伤了那女子性命。 两名骑兵朝着器叔冲撞过去,而韩尚勋则自己催马直奔高清澄。 一道寒芒炸起,宛若流星坠地。 抽出刀的器叔,在这一刻气场瞬变。 两名靠近的东韩骑兵以及那两匹战马竟然被一刀先后斩断,血才落地的时候那抹寒光已经斩至韩尚勋马前。 韩尚勋大惊失色。 这一刀来的如此凶如此快,韩尚勋完全没有料到。 他只能向一侧避让,惊慌失措的从马背上摔落下去,而这一刀将战马的脖子直接切开,血液喷洒中器叔跨步而出。 血中一刀,势如长虹。 韩尚勋跌跌撞撞后退避开,身前甲胄却被这一刀裂开一条口子,再深毫厘,就可能将韩尚勋开膛破肚。 几名骑兵冲过来救下韩尚勋,用马刀围着器叔劈砍。 器叔身若游龙在几匹马之间来回穿梭,于缝隙之中出刀杀敌。 有东韩骑兵欲从背后偷袭,被高清澄一镖击穿咽喉坠马。 “杀了他们!都杀了!” 韩尚勋被器叔那两刀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那美人儿。 得到命令的东韩骑兵纷纷摘下弓弩,他们人多势众,完全没有必要上前和那两个宁人搏命,之前不用弓箭导致死了几个人还不都是韩尚勋好色的缘故。 眼看着那几个东韩士兵已将弓箭拉满,一道黑色流光从侧面笔直飞来。 器叔正把高清澄往自己身后拉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杆铁叉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 铁叉将一排弓箭手的弓全都打落,那少年宛若苍鹰一样飞掠而来。 “大宁战兵来了!” 叶无坷用东韩人的话大吼一声,而在他身后大奎二奎挥舞猎叉来势汹汹。 东韩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宁人救兵到了,还非要用他们的话喊上一嗓子。 可这一嗓子确实把包括韩尚勋在内的所有东韩人都吓了一跳,韩尚勋下意识往远处看,只见雪浪翻滚,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杀了过来。 叶无坷飞身而起将一名东韩骑兵踹落马下,他直接跨上战马试图追击。 这家伙第一次骑马完全不知道如何摆弄,可竟然在片刻之后便能催马而出。 器叔看到这一幕没来由想起之前没见过连弩的叶扶摇,拿起连弩就能精准点射杀人。 这两兄弟,越发令人好奇。 叶无坷骑马追,大奎二奎大步流星都跟着追,这三个人竟然一点也不像是虚张声势,就在那几百名东韩骑兵后边死死咬着。 高清澄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快喊他回来。” 器叔连着喊了几句,那三人却完全听不到一样只管往前撵,要说叶无坷无师自通的骑马已足够让人惊奇,再看大奎二奎兄弟飞奔的速度竟然不落奔马! “杀!” 叶无坷大声呼喊,嗓音略显沙哑。 器叔从军多年,都没有见过三个人靠虚张声势吓走敌人还敢紧追不舍的。 叶无坷往旁边摸了摸,马鞍桥一侧挂着骑弓和箭壶,他随手抓了一支箭搭上,发力一拉,用力过猛,嘣的一声将弓拉断。 他将骑弓随手扔了,抓了一支羽箭出来,稍微瞄准一下后就往前投掷,这般做法明显是菜鸟之中的菜鸟了。 然而惊慌失措的韩尚勋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宁人小将拉断了骑弓,只一眼他就确定自己不是那家伙对手。 再看那家伙拿着羽箭一支一支往前投掷,竟然投出弓弦之力,后边的几个骑兵,接二连三的被羽箭集中落马。 那两个凶悍的犹如夜叉的步将,速度快的居然稳稳超过战马半头,只是奔跑起来,着实难看。 大奎奔走急追上一名东韩骑兵,伸手抓住战马后腿发力一拉就将战马放倒,二奎顺势一叉,那骑兵脑壳洞穿。 被叶无坷飞箭打落的骑兵皆被两人所杀,二奎的猎叉戳在东韩骑兵脑壳上,一时之间竟然抽不出来,那家伙索性插着个死尸往前奔,极其凶残。 “大奎哥!” 叶无坷喊道:“猎叉给我!” 大奎毫不犹豫的就把猎叉递给叶无坷,马背上叶无坷单手握着猎叉卯足力气狠狠一掷! 那把猎叉极速旋转着飞去,一叉正中韩尚勋后心。 这位东韩正四品骑兵将军,死都想不到他是被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所杀。 主将落马,剩下的东韩人更不敢恋战。 二百多名骑兵被三人追出去能有五六里,那三人才好像一脸不怎么过瘾的反身回来。 叶无坷牵着马往回走,故意走的从容不迫,那些逃走的骑兵回头看他如此放肆,更不敢怀疑那伏兵真假。 大奎拖着猎叉,猎叉上还戳着一个穿铁甲的将军,二奎也拖着猎叉,因为那脑壳实在不好甩掉他干脆连尸体也给拖了回来。 这两个家伙本来就生的高大面相又凶,此时模样就更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 “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 高清澄快步迎上去,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哪有什么气愤。 叶无坷笑道:“我若不敢追,敌兵必很快看出我们虚实,我越是显得胆大包天,敌人就越是觉得我们是真的无所顾忌。” 器叔点了点头:“不错,但若无胆色谁敢如此。” 叶无坷笑着说道:“只是吓住了敌人而已,不过现在咱们就得快快跑路了。” 器叔问:“你哪里找来的那些援兵?” 大奎道:“我妹夫了不起的很,附近十几二十个村子的渤海人都听他的!” “妹夫?” 高清澄下意识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朝着她摇头笑了笑。 “咱们快走吧,我骗那些渤海百姓,说我是从他们都城出来打前站的,我说他们皇帝要来这里避难,让他们分派人手替我打探情报,若是看到有从东北方向来的队伍,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向我报告。”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在是没漏了破绽,但现在真的没空说这些要抓紧跑才行。” 高清澄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陆吾他们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不见那两个假扮成渤海国君和太子的人,高清澄马上就反应过来叶无坷为什么说要赶紧跑才行。 “你说你是渤海国君派来打前站的,那些百姓就信了?” 器叔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等叶无坷说话,二奎接话道:“我妹夫最会哄老太太,这些村子里的老太太都被他轻松拿下!” 高清澄又一怔:“老太太?” 大奎道:“妇女都喜欢他。” 高清澄:“?” 叶无坷哪里有空解释这个,见陆吾等人到了之后就率先往西北大慈悲山方向过去。 别说那些渤海百姓会反应过来,之前逃走的那些东韩骑兵用不了多久也会反应过来。 叶无坷是不知道领兵来的是东韩大将军尹穗,若知道他跑的会更快些。 他不知道尹穗有多厉害,但能做到大将军的必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见高清澄一边跑一边看向自己,叶无坷道:“你给我的银子我带了些来,分给那些村子里的人,就说是渤海国君赏给他们的,等国君到了,凡出力者都是有功之臣。” 高清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轻声说道:“谢谢。” 叶无坷道:“谢什么,回头记得把银子补给我。” 高清澄笑道:“十倍百倍补给你。” 叶无坷道:“十倍百倍倒也不用,花了能有一百两左右你如数给我就是。” 高清澄侧头看着那少年,忽然发现这家伙明眸皓齿笑起来真的有些好看。 器叔此时说道:“那一百两是上次给你的酬劳,这次理当再给。” 叶无坷道:“上次是你们请我帮忙,这次是我自愿来的,请我自然要给钱,我自己要来凭什么再要钱。” 器叔心说果然是二傻。 但对这个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欢。 众人一口气跑到山崖下边,此时绳索还在,从痕迹判断,叶扶摇带着那个二皇子权结应该已经先一步上去了。 “那家伙连等都不等!” 陆吾不满的哼了一声。 高清澄道:“说好分开行动,他不等也没有什么错处。” 陆吾又哼了一声,看向叶无坷时眼神立刻柔和了,他咧开嘴傻笑起来:“你比你哥好,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叶无坷摇头道:“我比我哥差得远了......大奎哥二奎哥你们两个先上去。” 大奎二奎应了一声,顺着绳索灵活的爬了上去。 那两兄弟看似愚笨可动作快如灵猿,而且丝毫也不害怕似的。 “你是他们两个的妹夫?” 高清澄一边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边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他们有两个妹妹。” 器叔眼神一亮:“两个?” 陆吾嘴角一扬:“不错噢。” 可再想到大奎二奎那个样貌,他又立刻替叶无坷难过起来。 叶无坷一边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一边朝着高清澄伸手:“看你气力已经尽了,靠你自己万万爬不上去,稍有闪失,死个屁的,你趴在我背后,我背你上去。” 高清澄看向器叔,器叔道:“攀爬来说,我应该不如他。” 高清澄心说自己怎么又有些没道理的矫情,这样哪里还像是自己了,于是往叶无坷后背上一趴,然后就就听到叶无坷那令她脸一红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来。 “腿盘我腰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九章相逢已是上上签 从大慈悲山下来之前他们费力将绳索收了上来,砍断了当然也行但叶无坷觉得过于浪费。 从小就明白勤俭持家是什么意思的少年,脚上的袜子补丁就有六七处。 回到无事村,来时的车马还在,高清澄她们似乎就可以直接离开此地赶回长安。 可陆吾等十二人却不会随高清澄走,他们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商量什么似的商量了好一会儿。 原本以为小姜头离开就会很久才回来的老猎户倒是喜出望外,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老大离开之前交代的那句照顾好爷爷已经刻在小姜头心里了。 高清澄将叠整齐的熊皮袄双手捧着递给叶无坷,叶无坷看到后就眼神一亮:“从有这件皮袄它就没被叠的这么漂亮过。” 高清澄因为这句话而开心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好像才是本该就因为简单快乐就快乐起来的小姑娘。 她说:“收起来吧。” 叶无坷一边摇头一边问:“我没有说过把它送给你了?” 高清澄学着他的样子摇头:“你没有,你说的是穿上它风都打不透。” 叶无坷道:“我记得我不止说了这句。” 高清澄嗯了一声后说道:“是,你还说可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叶无坷一挠头:“原话?” 高清澄:“差不多吧,就跟你在悬崖上说可别把你摔死个屁的了差不多。” 这个从小在那种庄严肃穆环境下长大的丫头,因为说了两句不算粗话的粗话心里居然还有些许雀跃。 叶无坷道:“那我现在正式一些,请你收下这件礼物。”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好的。” 她看到器叔在朝着她招手,突然之间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浓烈可就是有些难受的感觉来。 “长安挺好看的。” 她说。 叶无坷点头:“那有空去看看?” 用的语气像是在请示,这让小姑娘觉得反倒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她说:“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平时就在两个地方,要么是雁塔书院,要么是......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叶无坷道:“那我若是到了长安就雁塔书院找你,找不到我就等着。” 高清澄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我送你的那块牌子你收好,万一到了危险的时候能有用,当然,只是在大宁之内。” 叶无坷拍了拍胸口:“贴心收着呢。” 小姑娘因为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心里砰了一下,她不能确定这个家伙是不是故意逗她的。 “走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况且她还猜测,叶扶摇会在长安城外等她。 上了马车之后高清澄拉开车窗,风灌进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裹紧大氅。 本想和那个有意思的家伙再说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还能说句什么。 然后就听到那个家伙一边挥手一边喊:“快把窗户关上吧,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嘁......” 高清澄将车窗关好,坐在那,两条修长的腿伸直了,两个脚丫在那一勾一勾的动着。 侧头看了看放在旁边的熊皮袄,小姑娘伸手拍了拍,眼睛微微眯着,手上动作轻柔。 器叔似乎是感受到了高清澄在过往完全没有过的情绪,他忍不住笑了笑但并没有点破什么。 这辆看起来普通但实则连重弩都轰不穿的马车离开了无事村,在村口小姑娘再次看到那泥塑的时候心口微微一沉。 师父曾说,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毒叫快乐,沉迷快乐,就会忽略很多很多本该沉重的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她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庄重肃然,因为她觉得那该是师父希望她该有的样子。 心情忽然就又沉重下来的高清澄轻轻吐出一口气,车厢里的火盆似乎感受到了小姑娘的郁结,于是呼哧呼哧的更为努力的燃烧起来,该是想暖一暖小姑娘的心窝。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又停下来,高清澄疑惑的抬头问道:“怎么了,器叔?” 器叔回答:“你听。” 高清澄侧耳,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她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就见那个傻小子已经追到村口还在大声呼喊。 “要不要吃个饭再走啊!” 高清澄心里刚刚出现的郁结没有被车厢里的火盆消融,却被这车窗外的寒风和寒风中那傻小子的笑脸融化了。 她喊:“吃什么啊!” 叶无坷喊:“上车饺子下车面,吃饺子啊。” 高清澄喊:“什么馅儿的啊!” 叶无坷喊:“没想好啊。” 高清澄嘟起嘴自言自语:“一点儿也不像是诚心诚意的样子,连吃什么馅儿都没想好就瞎追......” 器叔噗嗤一声就笑了:“有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的上什么都没想好的仓促诚意,如果不诊视这样的仓促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高清澄背着手下车:“器叔你就是想吃人家一顿饺子。” 器叔点头:“嗯嗯嗯,是我是我。” 这不苟言笑的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话突然也多了起来,他板着脸的威严和肃杀,都在咧嘴笑的时候荡然无存。 高清澄喊:“有肉吗!” 叶无坷喊:“难搞噢。” 高清澄再喊:“萝卜白菜呢?” 叶无坷:“有的啊!” 高清澄背着手往回走点点头说:“我还挺爱吃萝卜白菜的。” 器叔不走:“连肉都没有,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我看,这饺子吃不吃也罢。”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有些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得上什么都没有想好的仓促诚意,不诊视这样的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器叔撇嘴。 其实肉还是有的,真的是难搞而已。 当高清澄看着叶无坷拎着一个镐头出屋就好奇的跟了上去,叶无坷走到院子一侧堆起来的雪堆旁边,挽起袖口哈了哈气,然后朝着那冻瓷实了的雪堆一镐锛了下去。 “肉都冻在雪堆里,原本是留着过年吃的。” 叶无坷很艰难的锛开冻雪,从里边拽出来一大块冻肉,他捧着冻肉回身的那一刻,笑容灿烂。 “这一大块肉二十个人也够吃了的。” 在说话的时候,却看到高清澄的眼角微红。 她轻声问:“那你们过年的时候怎么办?” 叶无坷很诚恳的回答:“再刨啊,这样的肉雪堆里冻着十七八块。” 高清澄转身往回走,仰起头的样子是在想这一颗眼泪你要是敢掉下来老娘就敢给你吞下去。 仓促诚意? 他特么就是仓促...... 此时天空还飘着雪,纯洁无瑕,高清澄走着走着莫名其妙想起来叶无坷在无事村里仰头看雪的时候,她正在渤海的雪原上逆着风雪飞奔。 于是更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从脑海中冒出来,也许是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会因为这样的词句而心有所触。 然后她又想到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 “其实......喊你回来,不是因为想请你吃饭。”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小姑娘回头看他义正辞严:“肉才刨出来的你还想放回去?” 叶无坷这才醒悟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阿爷教我卜卦,我给你卜了几次都是下下签,果然就在渤海那边遇到了危险,我还想提醒你,也许回到长安你该更小心些才行。” 高清澄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忽然笑起来,微微扬起的嘴角全是能把这寒冬按在地上摩擦的温柔,眼睛里的光彩则能让璀璨星辰黯然失色,她一本正经的问:“你给我卜了下下签,所以就跑去渤海那边接应我?” 叶无坷道:“主要是我哥也跟你在一块儿呢,我怕你运气这么差连累他。” 高清澄微微扬着的嘴角微微的抽了抽。 她回身走,又怕显得尴尬,于是问:“给你自己卜过没有?” 叶无坷抱着大块冻肉在她身后跟着:“卜了,是中上签,我哥是上上签。” 不等高清澄说话,叶无坷就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想,你的下下签是怎么来的?我阿爷说,在我遇到你之前这么多年,他每次给我卜卦都是下下签......是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才有的中上签,而你遇到了我所以才有的下下签,必是我连累了你,我得去找你。” 小姑娘脚步再次停住,回头仔细看着那少年的脸,她试图在这张脸上看到虚伪,看到市侩,看到逢迎,可看到的只有平淡,平淡的就好像这里的冬天就该下雪,冻肉就该埋在雪堆里。 风雪大的时候你就该穿上那件熊皮袄,想吃肉就得把冻雪一镐一镐的锛开,而我连累了你我就该救你。 至于你穿上我的熊皮袄我可能会冷,你想吃肉我刨开冻雪我可能很累,你下下签我去救你我可能会死,他反而不在乎。 对于叶无坷来说,这好像就该是天经地义。 她就那么看着叶无坷,把原本一脸平静的叶无坷看的有些迷茫起来,看的时间稍显久了些,以至于这少年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可这苦寒天气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所以断然不可能有鸟屎,但大奎好像不久前挖过鼻孔还甩了甩,若脸上真的是鼻屎......那真的是丑爆了啊。 于是他问:“我脸上是有鸟屎?” 高清澄微微摇头。 叶无坷自语:“死大奎......” 看着那少年被雪白了头的片刻之后,小姑娘心里莫名其妙又出现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然后她在心里把这两句话擦掉,提笔写上:白头岂是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 她深呼吸,然后无比认真的对叶无坷说道:“我从小到大运气一直好,遇上你变成下下签,这是很严重的事啊......” 叶无坷稍显局促起来,他想问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肉多些!” 高清澄盯着叶无坷怀里抱着的那好大一块冻肉凶残残恶狠狠的说道:“吃纯肉馅儿的,你要是敢放一点萝卜白菜这仇就不共戴天!”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章该去的地方 星空好像从来都一样,尤其是对于抬头远望的人来说,不管怎么看,往哪儿看,每一颗星辰都叫思念。 高清澄本以为长安的星空会比别处更亮些也更大些,原来站在这个渺小村落的渺小院落里抬头看到的才更浩瀚。 而站在高清澄身边的叶无坷此时此刻也在专注的看着星辰,却没有抬头。 他看到的星辰和高清澄看到的星辰用的是同一双眼睛,但偏偏叶无坷看到的星辰就比高清澄看到的星辰,多两颗。 更璀璨,更清澈,也更迷人更醉人的两颗。 “你是在想念什么?” 叶无坷应是读懂了那两颗最璀璨的星,所以话痨的他就一定会忍不住问出口。 高清澄还是那样抬着头看着星,坦然回答了一个字:“家。” 然后她随口问叶无坷:“你呢?” 叶无坷也坦然回答:“我在家呢。” 高清澄的视线从星辰上收回来,侧头看叶无坷的眼神已经纯澈到只剩下想对这个家伙刀一下。 叶无坷应是又读懂了那两颗璀璨的星里藏刀,于是自觉的滑步后撤。 第一次在还算陌生的地方与还算陌生的少年一起看星星的少女,没办法心如止水。 但她无法做到的心如止水和暧昧没有一根发丝的关系,她只是诧异于自己为什么在这少年身边会没有丝毫防备。 “你家一定很暖吧。”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声。 高清澄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叶无坷说:“因为值得想念的都是暖的。” 高清澄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本以为你家很暖的暖这个字单纯的只是暖。 她想到了那个巨大到让第一次进去的人会有些害怕的房间,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点上一点炉火的地方。 那里有犹如浩瀚宇宙一样的文献典籍和各种档案卷宗,其中蕴含的力量亦如星河。 那里还有一位严肃刻板冷若冰霜的妇人,给了她稍微出错就会有的苛责教导,也给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缺失过的陪伴。 “呼......” 高清澄想到了师父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笑容的脸,于是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满是暖意的笑容。 轻轻吐出一口气的少女问身边的少年:“你家里有没有一个......一直对你要求很严格的人?” 叶无坷脑海里瞬息之间就冒出来那个家伙的脸,那个从小到大他稍微懒惰些就会拎着耳朵把他拽回去练功的可恶家伙。 “有。” 叶无坷回答。 高清澄问:“那你......怕他吗?” 叶无坷摇头:“为什么要怕他?一个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为你好的人,就算他看起来冷冰冰的甚至不愿意搭理你,但他不可怕啊......从不应该去害怕对你好的人,哪怕他有一张总是板着的臭脸。” 高清澄深深点头:“嗯,臭脸。” 叶无坷道:“相信我,都是装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有装出臭脸的必要,但像我们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一定要清楚他们是装的!” 她很开心。 因为叶无坷的话其实正是她心里但是从没表达出来的想法,但她在长安的时候确实很怕师父。 所以她问:“那,你是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粘着他,像尾巴一样粘着他,他看起来讨厌抱抱你就偏时不时的抱抱,他看起来不喜欢说话你就偏总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他看起来总是板着个臭脸......难道你不会做个鬼脸攻破他的臭脸?”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夜空,那繁密星辰之下的少年眼神亦如星辰璀璨。 是想念。 “做个鬼脸攻破她的臭脸?” 高清澄喃喃自语。 “对啊。” 叶无坷抬起两只手,用两根食指勾着嘴角:“像我这样,吐出舌头,然后......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 叶无坷:“看你那臭脸。” 高清澄:“你才臭脸!” 叶无坷:“无知无畏的女人,那你敢面对我吗?” 高清澄:“有何不敢?” 叶无坷:“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就是幼稚。” 她想,这臭脸果然是能装出来的。 她还想,莫非这样做真的能有用?若她在师父面前有这般举动,师父她老人家......大概会去请老真人来看看她是不是被什么夺了舍。 蠢蠢欲动。 叶无坷张开五指又握拳:“没有人能够抵抗撒娇,除非他真的厌恶你。” 高清澄哼了一声。 蠢蠢欲动逐渐升级。 高清澄冷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你撒娇的时候,你哥怎么应付你的?” 叶无坷道:“臣服于我。” 高清澄看向他:“真的?”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撒娇一次扎马步半个时辰,稍有反抗,倒吊半个时辰,但这只是表象,他内心臣服于我。” 高清澄抱拳道:“受教了,听君一席话困的睁不开眼。” 叶无坷道:“把熊皮袄放在身边,火炕后半夜就凉了会很冷。”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挥手:“晓得了,明天见。”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走路的时候两只小手莫名其妙的握拳,心里已经吹响了挑战师父那张严肃脸的号角。 叶无坷看着高清澄回屋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想着那个总是板着臭脸的家伙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有。 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叶无坷在每天夜里固定的时间回到屋里烧水,然后端着热水到爷爷面前,一脸硬气:“我数到三,是你自己把鞋袜脱了还是我跪下来给你脱?” 阿爷一边左右脚踩着鞋跟脱鞋一边问:“怎么不去照顾客人?” 叶无坷道:“他们应该不用我给洗脚......嗯,她应该也不用。” 阿爷笑道:“我也不用你每天都帮我洗脚,阿爷又不是老的动不了。” 叶无坷道:“你老的动不了的时候还指望我给你洗脚?我那时候肯定已经出人头地富可敌国,随随便便,请几个老太太伺候你。” 阿爷摇头:“我不要老太太碰我。” 叶无坷:“怎么还羞涩了起来?” 阿爷再摇头:“我想要年轻的。” 叶无坷哈哈大笑,搬了个马扎坐下,俯身给阿爷洗脚,动作轻柔。 阿爷小腿上的伤疤依然触目惊心,那头千斤重的沙里干子一巴掌就扫掉了半个小腿肚子的血肉。 “刚才陆吾陆大哥找我好好聊了一会儿。” 叶无坷一边给阿爷洗脚一边说道:“他说,他们这次其实并不是专程去渤海那边,本是要去青州洞泽山,他说去渤海是借着这次机会,不然就算他们有心也无力随意离开长安。” 阿爷道:“看得出来都是富贵出身,真的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叶无坷知道阿爷是什么意思,前朝大楚时候,别说像是陆吾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富贵的官家出身的人,就算是那些小富的商人之子哪个不是飞扬跋扈鱼肉乡里? 镇子上那个不入品的小吏就能把人命当草芥,什么样的坏事没做过什么样的坏事不敢做? 阿爷感慨这句话是因为,陆吾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愿意主动找到他孙子好好聊几句,这就是不一样的世道,阿爷开心。 “想让你跟他们走?” 阿爷问。 叶无坷道:“他说朝廷在青州洞泽山那边正在兴建东疆武库,他们都要去那边进武库修行学问和本事,如果我想去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带我一起。” “陆大哥还说,若能在东疆武库修行有成,一出门就能进东疆边军,最低也是什长,若能成绩优异,说不得出门就是个校尉呢。” 阿爷问:“你想去吗?” 叶无坷道:“想去。” 阿爷道:“那就去。” 叶无坷道:“所以我问陆大哥东疆武库招人是不是会有个考核,若有的话我就去。” 阿爷听到这,抬起手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你总是不想欠下人情,不过你这样是对的,阿爷也觉得,人家能给你指一条路就是恩德,再让人家带着你走上一段就过分了。” 叶无坷道:“也不都是我欠着人情的事,陆大哥他们帮我去说也是欠着别人的人情。” 他拿了布给阿爷擦脚:“陆大哥一直都在说现在大宁和楚时候不一样了,可若靠人情带我进东疆武库那岂不是又和楚时候一样了?”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阿爷笑道:“你还小,再大一些就明白人情和人情不一样。” 叶无坷道:“以后若懂了再说,若不懂......就不懂。” 阿爷道:“陆吾和你说这些的时候,那个高姑娘知道吗?” 叶无坷摇头:“不知道。” 阿爷想了想后说道:“那她应该是不希望你去的。” 叶无坷立刻就想问阿爷你怎么知道,但还没问就已经反应过来,如果她觉得去东疆武库是个好选择,她应该会比陆吾还要早些跟他说。 在大慈悲山上,她曾经说过除了长安之外的荣华富贵她都能想办法给,哪里都行,唯独长安不行。 可是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又说......长安其实挺好的。 想到这叶无坷明白过来,高姑娘那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客套话,她只是想告诉他,也可去长安。 叶无坷扶着阿爷坐到土炕上去:“高姑娘说长安很漂亮。” 阿爷这次沉思了好久后才问他:“那你想去吗?” 叶无坷回答的还是依然快:“想。” 阿爷说:“那就去。” 叶无坷摇头道:“长安很漂亮,我想自己去。” 他把被褥给阿爷铺好:“陆大哥说东疆武库明年开春就招收学生了,只要清白出身的年轻人都可去报名。” 阿爷又是沉思了好久后才说道:“可高姑娘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你要拒绝的可是人家的好意。” 叶无坷笑道:“是哪个从我小时候就一遍一遍告诉我,自己种的粮食吃着不嘴短,自己赚来的银子花着不手软?” 阿爷叹道:“你这样的性子,大概不会讨人喜欢了。” 他扶着阿爷躺好后说道:“讨人喜欢有很多种方式,最好的方式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最不好的方式肯定是利用讨人喜欢去讨人喜欢。”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她......应该是真的有一言一行就改人命运的能力,但她其实很不喜欢那样做吧。 他是要去长安的,一定要去,去那个叫做雁塔书院的地方去找她,走一走看一看,大大方方的。 而不是出现在长安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他是靠她来长安攀高枝走门路,所以看他的眼神怪异,看她的眼神也怪异。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一章咱爹不借 清晨的太阳像是轻轻拨开珠帘走出闺房的温情少女一样,拨开薄薄的云雾把柔和的目光看向人间。 准备登上马车的少女看叶无坷的眼神也这样柔和,是这广寒天地间独属于她的那份暖意。 “谢谢款待,饺子很好......你也还行。” 她说。 叶无坷嘿嘿笑:“很好?那要不把剩下的带着?” 器叔心说乡间的少年终究是和城里的人不一样,城里哪有主人家会让客人走之前带上剩下的饺子? 若是长安城里那么多仰慕郡主的少年敢说出这样的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整个长安城的人笑掉大牙。 叶无坷说:“我看你车上有炉火,半路饿了烤一烤,喷香。” 高清澄笑问:“有多香?” 少年尚未回答,她又笑问:“香死个屁的了?” 器叔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完蛋个屁的了,这少年在郡主心中终究是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叶无坷道:“学会了这样说话,回长安指不定挨多少骂。” 她昨夜说过,她家里有个严苛的人。 高清澄上车坐好,接过叶无坷递给她的布包,干干净净的白布,包着昨夜里剩下的饺子。 “长安城里也有好吃的酸汤水饺,不过我们吃面更多些,你若到了,我给你做一碗油泼。”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话是叶无坷昨天说的,今天她上车,他日若叶无坷到了长安,便是下车。 器叔惊讶于高清澄今日这心意表达的其实已经一点都不含蓄,哪怕只是交个朋友,这表达也不该是郡主该有的,所以,这很不对劲。 他诧异的时候却听叶无坷问道:“油泼......是一碗油吗?” 高清澄笑眯眯的看着他反问:“好大一碗油,那你吃不吃?” 叶无坷想着一碗油怎么能吃的下去,仔细斟酌后他还是点头道:“吃。” 高清澄微笑中眼神灿烂,朝着少年挥手告别。 器叔都懂了这满怀喜悦的少女心思,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是油泼面,所以才会仔细斟酌那一碗油他能不能喝得下,最终的答案就是他的信任。 马鞭啪的一声挥响,拉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发力向前。 少年挥手的时候知道此去一别相隔就是千重山万重水,但是那个叫长安的地方自此多了一个人的想念。 还是村口,还是那座泥塑旁边,还是二奎蹲在那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咯嘣咯嘣啃着。 他见叶无坷朝着马车挥手,于是他也挥手,只是看起来,心情有些许沉重。 二奎很少有这样的沉重,上一次看起来沉重还是因为他便秘好几天没解下来大手。 大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二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很烦恼,比上一次还要烦恼。 “她才是咱们妹妹。” 二奎说。 大奎一惊:“爹说的?” 二奎摇头道:“我觉得。” 大奎松了口气:“我就说,她长得可不像爹。” 说到这他又一惊:“莫非是娘在外边生的?” 二奎瞪了他大哥一眼:“娘生的她寄几个不知道?我是说,你看咱妹夫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儿都他娘的拉丝儿了......她要是咱妹,这妹夫就能保住了。” 大奎道:“咱妹比她差哪儿了?” 二奎看着他。 大奎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把二奎手里的冻萝卜抢过来啃了一口,咬的咯嘣咯嘣响。 “咱妹是咱妹,妹夫是妹夫,这不早就说好的么!” 想了想半天也想不出咱妹哪里比那高姑娘好些的大奎起身,他心说幸好老子聪明早就说过妹和妹夫单论。 二奎想了想,突然眼神亮了:“大锅你聪明啊,我都忘了咱是先认的妹夫,将来谁嫁给妹夫,那不都是咱妹?” 大奎笑:“那是,有几个比我聪明的。” 俩人正说着这些的时候,见陆吾带着那些骑士走过来,俩人起身,礼貌的朝着陆吾他们笑了笑。 陆吾一看到这俩憨货笑,就会想起这俩憨货在渤海一叉一个辽律人大开杀戒的样子。 大奎和二奎傻是傻了些,可这身体条件放在军队里那就是冲锋陷阵的勇将。 这样的两个人,只要是个领兵的将军见到了就必定会双眼放光。 “我们也要告辞了。” 陆吾说:“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请你们兄弟两个和叶无坷带路去澄潭关。” 他是有私心的。 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是他父亲当初的亲兵队正,他小时候武栋经常带着他玩,那时候父亲陪伴他的日子,都不如武将军陪伴他的日子多。 这次要去青州洞泽山虽然不算路过澄潭关,可距离这么近怎么能不去看看。 他是有私心的。 大奎二奎勇武异常,虽然去东疆武库稍显难了些,可若能留在武栋将军麾下,说不得经过两三场战事就能一飞冲天。 叶无坷在渤海能指挥十余村百姓吓退辽律骑兵,不说还杀了一位辽律将军,只说敢用这疑兵之计的胆魄便是世间少有。 陆吾实在是喜欢叶无坷,他也实在是不希望叶无坷这样的人被埋没。 二奎听说又能出村去明显兴奋起来,朝着叶无坷挥舞着手臂跑了过去。 大奎则摇头道:“我娘说不能骗人,我们不认识去澄潭关的路,只听过,没去过。” 陆吾笑道:“哪里需要你们认识,只是想路上多几个人作伴儿。” 正说着,二奎把叶无坷喊了过来。 陆吾看向身边兄弟们对叶无坷说道:“这些兄长你都认识,他们要赶去青州,去澄潭关算我私事,所以我想请你和大奎二奎陪我一趟。” 叶无坷答应的很干脆:“那我们三个陪陆大哥去一趟。” 陆吾身边的兄弟徐柯笑道:“其实去青州也不用太急,我也陪着老陆去一趟。” 另一个叫谢长逊的年轻人貌似随意的说道:“我倒不是想陪老陆,澄潭关是大宁东北第一边关,早就有所耳闻,我是真想去看看。” 十二人中与陆吾一样年纪,只是生日小了半个月的聂孟山性格沉稳,他想了想后说道:“那我带着其他兄弟先去青州给你们打个前站,你们去澄潭关不要耽搁太久。” 众人商议得当后,聂孟山带着多数人启程赶往青州,此去还有千里之遥,他们也没多耽搁随即启程。 去澄潭关其实倒也不算远,陆吾他们三个把战马给了聂孟山等人用以赶路换乘,收拾好了东西,就与叶无坷步行出发。 陆吾与武栋将军关系非同寻常,到了澄潭关再借几匹马去青州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六个人踩着厚厚积雪跋涉前行,走到几十里外的镇子上天就又黑了下来。 到镇子口的时候叶无坷对陆吾说道:“陆大哥你们先去驿站住下,我去一趟镇子上的药铺。” 陆吾立刻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又或是家里谁让你带药回去?军中医官应是比这镇子上的郎中要好些,到了澄潭关我可以帮你请军中医官看看。” 叶无坷还没说话,大奎替他说了:“镇子上的郎中赵先生给二傻娘看过病,二傻每年都要到镇子上来看他,噢,二傻阿爷的腿也是赵先生保住的。” 说到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二奎道:“赵先生救过咱娘的命,咱们也该去看看。” 陆吾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们去你们的,忙完了到驿站来找我们就是了,我们安顿好就去买两壶酒,晚上咱们喝两杯。” 叶无坷应了,带上大奎二奎往药铺那边过去,街上的雪都被踩的又硬又滑,另一边陆吾他们走的摇摇晃晃,他们三人却能如履平地。 这镇子是通往澄潭关的必经之路,也正好是赶路的歇脚之地,在这住一晚,第二天赶路一天能到澄潭关。 药铺在镇子正街的最东头,叶无坷每年最少也要来两次,路很熟,走在最前。 郎中赵先生是这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为人极好,家里穷苦的,他都会免去药钱。 这般凄寒苦楚的地方懂得医术的又只赵先生一人,可想而知他在附近这一带有多受人尊敬。 赵先生也喜欢叶无坷,这些年来若是出诊路过无事村,都会特意去叶无坷家里一趟,教叶无坷一些用的上的医术。 每次都会在叶无坷家里吃饭,和叶无坷阿爷喝上那么二两。 快到地方的时候,叶无坷把他带来的冻肉和之前猎到的山鸡分给大奎二奎,这是叶无坷特意多带的。 “我记得赵先生家里有个姑娘,长的可漂亮了。”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那会儿娘还说想去做个媒人,把妹夫和赵先生家姑娘撮合撮合。” 大奎傻笑道:“二奎还说,为什么娘不把他和赵家姑娘撮合撮合,娘说滚你娘的蛋,你自己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行。” 二奎脸一红:“娘那是假骂,不是真的。” 大奎:“那能是假骂?你说你怎么听出来是假骂的?” 二奎道:“娘是女的,她说滚你娘的的蛋,她又没有,当然是假骂。” 大奎道:“那下次让娘骂你滚你爹的蛋,爹有,那就是真骂你了。” 二奎道:“娘没骂滚你爹的蛋,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大奎问:“为什么?” 二奎:“爹肯定是不借。”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笑,大奎娘对他真的比对大奎二奎还要好,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曾经救过她的命,还因为叶无坷这孩子真的懂事。 有人说懂事的孩子受的委屈也多,在咱村里那不可能,大奎娘就说过,懂事的孩子要是受委屈,那大人都他妈是不懂事的王八犊子。 当然,还有些事除了无事村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到了正街东边,临街就是赵先生家的药铺,转过去就是赵先生家,应该是因为天已经黑了,药铺关了门。 叶无坷他们拎着东西转进巷子,才转过来,三个人脚步同时停住,表情也像同时都被冻僵了一样。 赵先生的家,一片废墟。 显然是被大火烧过,只剩下飞雪还没掩盖住的焦黑土墙。 叶无坷下意识走到烧毁的院子里仔细看,依然还能闻到烧灰的气味。 他转身回望,前排只隔着不到半丈宽的临街药铺完好无损。 「你一票,我一票,大奎二奎嘎嘎笑。」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二章正式介绍一下 在转过巷子口的时候先生两个字已经到叶无坷嘴边,这残垣断壁满目焦黑把先生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二奎看着废墟咧开嘴。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人问问。” 叶无坷转身离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颤,袖口里缩着的手也在发颤。 半刻之后,叶无坷扶着一位老者回到赵先生家门外。 “一把火都没了,老天没眼,没眼!” 老者颤巍巍的,说话的时候嗓音里还带着恨,复杂的恨,恨天恨地恨人恨不公,都在这老天没眼四个字里了。 “肯定是刘隶让人干的。” 老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意也到了极致。 叶无坷听说过刘隶是谁,原本是这镇子上的乡丞小吏,楚时候的旧官,是个不入品的边角料。 大宁立国之后,如双山镇这样的地方其实还顾及不到,这里闭塞而又穷苦,连县衙那边用的人还多是楚时候的旧人,刘隶也得以留用。 这个刘隶在双山镇无恶不作,没有哪家的姑娘能逃过他和他手下那群人的毒手,其他百姓哪怕是背地里骂过他的,被他知道了也会当众活活打死。 大概两年之后,大宁选派的新官到任开始清查旧弊,刘隶作恶多端自知难以活命,索性纠集了当初的一群手下跑进山里做了匪寇。 新来镇上的乡丞李在研得知刘隶恶贯满盈之后,组织乡勇追捕,身先士卒,杀山贼数人,不幸落入贼人之手,被贼人开膛破肚,趁夜将尸体丢弃回镇子上。 刘隶让人在镇里传话,不管是谁来双山镇做官,再敢有人追查他的,都是如此下场。 第二任乡丞苗新秀到了之后便听人说了这些话,百姓们都觉得新来的乡丞不会再去追捕刘隶,可这位年轻的乡丞第一句话就是......大家愿意帮我的就跟我一起去,没人愿意跟我也要去,我敢孤身前来,就敢孤身进山。 第二天一早,这位乡丞竟然真的收拾好一身装备便一人扎进深山老林。 鸭山比大慈悲山要危险的多,别说去擒凶,就算是孤身进深山走一圈,多半也是回不来。 乡亲们商量之后,选了数十名青壮结伴进山去寻苗新秀,走了三天,在深林里总算找到了他,已是奄奄一息。 在苗新秀身边有六七具贼人尸体,他身中数刀无力继续追赶,靠坐在树边,一把横刀还在他手中死死握着。 乡亲们把苗新秀带回镇子上,是赵先生救回他一条命。 有人问苗新秀为何如此大的胆子,一个人就真敢进山抓贼,苗新秀回答说......我是宁军战兵出身,上一任乡丞李在研也是,我们当初从军是因为听陛下说,宁军,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建的。 有贼不抓,有恶不除,这样当兵做官,我们丢不起陛下的人。 后来双山镇的百姓才知道,苗新秀原本是被分派到县衙做捕头,当时旧楚时候的捕快因为受不得辛苦拿不到好处纷纷离开,县衙里只有苗新秀和李在研两人撑着。 没多久李在研被调到双山镇做乡丞,又没多久就死在了双山镇。 捕头苗新秀就自己请命到双山镇来,捕头都不做了。 可是之后好多年都没能抓到刘隶,这里山连着山想找人出来难如登天。 老人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前几日来了几个外人找赵先生出诊,走到半路才说是要进山,赵先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半路想办法脱身回家来了,只隔了一天的夜里,赵先生一家......” 说到这,老人家掩面而泣。 叶无坷问:“一个都......” 老人点头,竟是哭的说不出话来。 “是谁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见一人提着灯笼大步过来,至近前才看出来,是个大概四十几岁留着络腮胡的汉子。 老人家连忙擦了擦眼泪后说道:“是无事村来的后生,本是想看望赵先生的......” 那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又多看了大奎二奎两眼。 “无事村的人很少出村来。” 汉子问叶无坷:“你为什么突然来?家里有人病了?” 叶无坷摇头:“路过,顺便来看看先生。” 粗犷汉子却心细如丝,这少年提起郎中说的不是赵先生而是先生,去了姓氏的叫法,显然更亲近。 “你是无事村那个姓叶的小子?” 粗犷汉子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下来,同时把灯笼举高了些仔细看叶无坷的脸。 叶无坷道:“是我。” 粗犷汉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仔细些还是能认出你,你每年都要来两次,赵先生和我也提过,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也年年来吧,日子是三天前。”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叶无坷跨一步:“我想进山。” 粗犷汉子道:“不是你的事。” 他绕过叶无坷还是要走,叶无坷第一次显得有些失礼的再次拦住对方。 “请您帮我一个忙。” 叶无坷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粗犷汉子犹豫片刻后问道:“什么忙?” 叶无坷回答:“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显然是有些吃惊,片刻之后眼神里又出现了些欣慰和赞赏。 但他还是摇头道:“不是你的事。” 迈步欲走的那一刻,大奎二奎同时跨步拦在他面前。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他说,请您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是想和我动手?” 叶无坷抱拳道:“您是苗大人吧,我也听先生提及过您很多次,他说您本可以在县衙做官,可以一路升迁,可您留在双山镇做乡丞快二十年了......” 粗犷汉子打断叶无坷道:“老赵想和谁说这些我管不着,但谁和我说这些我管的着,现在,让路。” 叶无坷道:“苗大人是为同袍,我是为先生。” 他俯身一拜:“请大人指个方向。” 大奎和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也抱拳俯身行礼,笨拙,真诚。 就在这时候,驿丞领着陆吾他们三个快步过来,离着还远,陆吾就已经开口喊:“叶无坷是不是你?” 到近前,陆吾又急切道:“驿丞把那位赵先生的事和我们说了,你没事吧?” 叶无坷道:“我得进山,不能陪陆大哥去澄潭关了。” 陆吾道:“说的什么屁话,你要进山,我还去什么澄潭关,当然是跟你一起进山。” 徐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二十几年前陛下就说过,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做什么官!” 谢长逊道:“不灭了这伙贼再去澄潭关,这就是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 粗犷汉子在听到徐柯说出那句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的时候,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认出陆吾身上穿的是战兵校尉军服,后撤一步后肃立行礼:“见过校尉!” 陆吾看向这汉子,上下打量,见他应有四十几岁年纪,于是问道:“老兵?” 粗犷汉子身子拔的笔直回答道:“双山镇乡丞苗新秀,从冀州开始跟着陛下的兵。” 陆吾三人明显一震,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 “老团率!” 三人整齐的行了军礼。 叶无坷此时还并不明白,这一声老团率是什么意思。 “脱军服二十年了。” 苗新秀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之中还有让人心里生出些痛感来的苦涩。 他说:“我也不配让你们叫一声老团率。” 他绕开几人缓步往前走,灯笼照在地上的光有些颤。 “老团率!” 陆吾转身喊道:“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打个样!” 苗新秀脚步骤然停住。 陆吾喊道:“大宁的兵没变,立国之前的战兵要干什么,现在的战兵还是一样,刚才徐柯说过一遍了,我再向老团率说一遍......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苗新秀肩膀发颤着转身,他看向这些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冲锋陷阵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孤身杀贼的自己。 他咬紧牙,肃立,行军礼。 然后喊:“那就跟我进山杀贼!” 陆吾三人整齐的将右臂抬起来敲打胸甲,砰,砰砰! “呼!” 叶无坷看着他们,只觉得心胸之中燃起来一团火,毫无征兆的出现,越烧越烈。 呼! 这一个字,让他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像是打开了他身体里的一道闸门,将他骨血之中的某种力量第一次释放了出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渤海国接应陆吾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感觉到了兴奋,激动,也有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唯独没有如这一刻从身体深处向外溢出来的血液沸腾,所以叶无坷有些失神。 如果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这句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我近二十年来,前后一百六十次进山。” 规模很小且简陋的镇衙里,举着油灯的苗新秀照亮了他铺在土炕上的一张张手绘地图。 “刘隶那群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地方。” 说到这些的时候,苗新秀嗓音稍稍有些沙哑。 “最开始我心急,到澄潭关请求出兵剿匪,边关多次派兵,可进了山却总是无功而返,前后还折损了十几个战兵兄弟,再后来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我的失职。” 苗新秀道:“鸭山过于险恶,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只有几十人守着,便是几千人的队伍也上不去,有些地方就算只一个人守着,大队人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把位置标出来,很用力。 “我本来想着,等我找出刘隶藏身的地方,我就自己进山最后一次,那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 苗新秀说到这停下来,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贼人所杀的同袍李在研,或许是想到了前几日还偷偷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的赵先生。 陆吾道:“老团率,最后一次进山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这次不是我们来,也会有其他战兵兄弟来。” 苗新秀道:“你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鸭山有多险,当年几次进山,十几个战兵兄弟都是失足摔下去了,尸首都没能带回来。” 陆吾点了点头后说道:“老团率说险,那肯定是真的险,我爹说,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让活下来的人把信儿送回各自的家。” 他看向叶无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徐柯起身:“我叫徐柯,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谢长逊起身:“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府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这一刻,不只是叶无坷脸色变了,苗新秀的脸色也变了,只有大奎和二奎还是老样子,因为根本听不懂。 陆吾坦然笑道:“活着的,给家里带个信儿。”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三章错的就是错的 叶无坷的眼神里有不可压制的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不久之前深入渤海险地的这些年轻汉子全都出身显赫。 他也更没有想过,出身显赫的人也会在双山镇这样的小地方坦然的留下遗言。 陆吾觉得叶无坷眼神里有些震惊是正常的,但身为一名老兵的苗新秀眼神里也有这样的震惊不应该。 “陛下说,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只要穿上大宁战兵的战服,就该为大宁百姓而活也该为大宁百姓赴死。” 苗新秀知道这句话是在提醒他,所以他脸色肃然。 陆吾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平静且柔和,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也穿上大宁的战服,记得永远不要忘了这句话,而且,也永远不要怀疑陛下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跟你说一件事吧......去年开春的时候,西域白支国的贼兵劫掠了咱们边疆上的几个村落,把所有百姓都杀了,人头割下来挂满了村外的胡杨树。” “西疆边军奉旨出征,历时三月灭白支国,第一个冲上白支国都城城墙,斩断白支国旗,身中四箭血战不退,亲手抓了白支国王回来,按着白支国王的脑袋,跪在咱们百姓坟前一下一下磕头的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说到这,陆吾看向叶无坷:“他叫李持念,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呼吸微微一乱。 二奎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这你都听不懂?” 二奎不服气道:“大锅你听懂了,你说是什么意思。” 大奎道:“就好比假装咱爹是村长,我是老大,我就是村太子,咱村的人被外村人欺负了,我第一个就冲上去干他们!” 二奎挠了挠头发说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苗新秀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陆吾三人。 陆吾却坦荡笑道:“就是这个意思,白支国那一仗打完之后,朝廷里有人给太子殿下请功,陛下说,他是大宁太子,干的是他该干的事,请什么功?” 叶无坷若有所思。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在大朝会上说,大宁皇帝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不该被表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才应该表功,大宁的太子为受了屈辱的家人打一架,打输了朕得罚,打赢了正常,最多,朕陪着他一起吃顿好的。” 叶无坷记住了这些话,忽然间就想起高清澄离开前说,长安其实很好,现在叶无坷脑海里还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安很好是哪里好。 二奎问:“大朝会是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就差不多是咱村全都聚一块商量事。” 陆吾笑着解释道:“应该说是村里所有能扛事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扛事。” 二奎领悟了,他点了点头:“那应该有咱。” 大奎道:“废话,那肯定有咱。” 二奎说:“咱村里红白事端托盘上菜的,哪次少了我?” 大奎道:“烧火的哪次不是我?” 俩人在那争论倒是烧火的出力大些还是端菜出力大些,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陆吾则看向苗新秀道:“这里我军职最高,上山的事我来下个决定。” 苗新秀他们几个随即肃立。 陆吾道:“这次进山剿匪由苗新秀指挥,其他人务必服从。” 苗新秀刚要说话,陆吾道:“老团率,没人比你更合适。” 苗新秀再次肃立:“领命!” 叶无坷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深深的记住,告诉自己大宁的这身军服没那么容易穿。 陆吾见叶无坷好像在发呆,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轻声道:“不管你有多想报仇,请你务必走在我们身后。” 叶无坷嗯了一声,然后推测道:“刘隶可能不行了,所以山里的贼才会冒险下来想骗先生进山为刘隶诊治。” 陆吾问:“你说他们冒险的意思是,这次他们下来就可能暴露藏身处,这两日没下雪,咱们顺着痕迹上去,也许没有那么难?” 叶无坷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陆吾:“那是?” 叶无坷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快些......在他活着的时候杀他。” 陆吾表情一变,苗新秀眼神一凛。 鸭山的险确实让来自长安的三个汉子大开眼界,也让从大慈悲山来的三个汉子心生敬畏。 虽然只隔着几十里,可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从来都没有进过鸭山,大慈悲山的险是你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殒命当场,而鸭山的险则是你提着十二分小心也可能一命呜呼。 装备了钉鞋和铁钩的苗新秀在前开路,先上去找地方固定绳索,再把叶无坷他们一个一个拉上去,如此反复,所以第一天进山也没走十五里。 一路上他都很少说话,看得出来是憋着一口气。 休息的时候二奎嘀嘀咕咕的说:“那些坏人干鸡毛要躲到这种地方来。” 一路沉默寡言的苗新秀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因为他们进山是可能死,留在山下是一定死。” 二奎听完这句话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的可开心了,就像是听到个最好的笑话。 大奎抬起手给了他一下:“你乐个屁?” 二奎揉着脑壳说:“哈哈哈哈,坏人也没想到,躲在这跑不了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眉角扬了一下,他看向苗新秀说道:“快二十年了,当初进山的那群贼年纪都不小了。” 苗新秀道:“除了刘隶的儿子刘敢为和侄子刘敢做之外年纪都应该不小了,刘隶上山的时候就有四十岁左右,其他人少说也有三十几岁。” 他问叶无坷:“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觉得麻烦。” 苗新秀道:“我们觉得什么麻烦?” 叶无坷道:“他们都五六十岁了。” 苗新秀正色道:“五六十岁怎么了?五六十岁也是该死的罪人!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每个人都该被凌迟!” 或许是因为赵先生一家的死让叶无坷心事沉重,所以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苗新秀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休息了一夜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上爬,有苗新秀的地图,再加上偶尔还能看到贼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方向倒是不难确定。 贼人应该清理过痕迹,可他们来去匆忙显然没有那么仔细。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贼人没有那么仔细的清理痕迹,是因为到了这,痕迹自然就消失了。 这地方连苗新秀都没到过,前边是一条峡谷,峡谷上方只有一线光亮,平日里的雪基本进不来,峡谷之中还有一条小溪流过,根本没有足迹。 踩着水继续往前走了能有三四里远就豁然开朗起来,这里竟然和外边如同两个世界一样。 进山的时候冷的滴水成冰,越往里边走越是看不到积雪,眼睛适应了白茫茫的天地,进了这峡谷最里边后竟是有些不适应。 这里也冷,比起山外却好了不少,叶无坷刚才走过的时候就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再往前走了能有二里左右重新变得狭窄起来,在这只容一人经过的小路上居然还建造了一个吊门,吊门往下一放便无法通行。 吊门在大概一人多高的位置悬着,再往上是用几根粗木横在那做的门梁。 门梁再往上还修了一个极小的箭楼,勉强也就是能站下两个人,在这箭楼里应该是能斩断挂着吊门的绳索。 有个人,就蜷坐在那逼仄的地方打着呼噜,抬头看,只能看到花白头发。 苗新秀明显脸色变了变,他轻手轻脚过去,一跃后双手就攀住了箭楼边缘,翻身上去的时候那里边睡着了的人这才惊醒。 苗新秀一把抓着那人扔下来,以防此人斩断吊门绳索。 那人落地之后疼的哀嚎一声,待看清楚把他抛下来的人并不认识后,这花白头发的本能想喊,然后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陆吾等人。 这一刻,这骨瘦如柴头发花白的家伙愣住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也才发现他满嘴里也只剩下两颗灰黄的牙齿。 只一刻之后,叶无坷他们就到了这群悍匪住处,这个类似于庭院的地方聚集了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和外边放哨的人差不多。 衣衫褴褛,头发稀疏而又干枯,脸色焦黄,双目无神,看到外人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也不是惊慌,只是迷茫。 叶无坷侧头看向苗新秀,这个为报仇准备了二十年的汉子此时才是满目震惊。 唯有两个勉强还算强壮的家伙正跪在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旁边,看到叶无坷他们进来后就猛的起身。 “抄家伙!”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暴喝一声,顺手将旁边的石斧抓了起来。 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伙拿了把已经满是锈迹的刀,或许挥舞的力气大些都能把刀震断。 可是那十几个年纪大了形同朽木一样的家伙,没有一个去拿所谓的家伙。 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一个几乎掉光了头发,骨瘦如柴的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带我走吧,抓我回去,求求你们了,抓我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腥臭气息能喷出来老远。 “你们在干什么!” 络腮胡的汉子嘶吼着:“他们是来抓咱们的!上去杀了他们!” 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却只盯着那个跪下来哭泣的家伙,不久之后,第二个跪下来的人出现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们当年就不该跟着刘隶进山,我们错了。” 一个枯瘦的老者跪下来嚎啕大哭,可是哭了半天竟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不是在假哭,只是没有泪。 另一个人跪着挪到苗新秀脚边:“我们认罪,把我们都抓回去吧,关进大牢里,关进大牢里都行。” 一心报仇的苗新秀看着这些跪着的半人半鬼的家伙,眼神里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痛苦。 “怎么会是这样?” 良久后,苗新秀喃喃自语。 他为了报仇为了抓贼准备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想过无数次自己会怎么死在这些恶人手里,也想过无数次自己怎么手刃这些恶人,唯独没有想过当年的恶人会变成这样。 不远处,徐柯压低声音问陆吾:“贼人目前没有反抗,杀不杀?” 陆吾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没能给出个答案来。 叶无坷默默的走到苗新秀身边,扶着苗新秀转身面对来时路,然后他从苗新秀手里接过来已经上弦的连弩,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知道会有些麻烦啊......可是,犯死罪的,就该活着的时候杀。” 转身往里走。 “大奎哥二奎哥,帮我关下门。” 。。。。。。 【如果,我,喊一声,爹们,那大家可否给我二月的第一张月票?】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四章他撑到了那时候 陆吾看着苗新秀手发颤的把烟斗从腰带上摘下来,更为发颤的把烟斗点上使劲儿的连续的嘬了好几口。 陆吾他们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这位老兵对自己的深深恨意。 本该毫不犹豫抽刀向前的事,他却真的犹豫了,这犹豫就好像毫无道理,又好像合情合理。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说。 “我二十年来不敢有一点儿松懈,坚持练功,我快五十岁了,可我觉得我应该比三十岁的时候还要强壮还要能打。”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絮絮叨叨的说着。 “被他们杀了或是杀了他们,我下刀的时候应该先砍哪儿,应该怎么去折磨这些人渣败类,他们都该被凌迟。” 苗新秀抬起头,眼神里有些空洞。 “我想过很多种......唯独没有想过,我自己会犹豫,会......没能直接一刀一刀砍下去。” 陆吾拍了拍这位老兵的肩膀,可没能说出些安慰的话。 在看到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的瞬间,陆吾也被震惊了,其实当时只有三个人没变化,大奎二奎是不在乎,叶无坷是想到了。 那个情况别说是苗新秀,陆吾在上山之前也一直都在想着面对如此一群凶悍的恶匪厮杀会有多惨烈。 不然的话,他们在山下又怎么会留遗言? “从始至终,只有叶无坷一个人脸色没有变化。” 徐柯站在陆吾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谢长逊道:“他在半路上和苗大哥提起那些凶徒都差不多五六十岁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都想到了吧。” 徐柯叹道:“我在长安城,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同龄人服气过,包括你们......”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那关起来的门,大奎二奎就站在门口,像是两尊门神一样,可门神看起来真没有那么凶。 谢长逊道:“他不是我们同龄人,他比我们小。” 徐柯苦笑一声:“何必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留?”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门开的那一刻众人看到那个类似于庭院的山洞里浓烟滚滚。 叶无坷缓步出门,这个总是笑嘻嘻的话痨少年此时脸色依然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可是,当他脸上失去笑容也不再话痨的时候本身就是不平静的表现。 门被叶无坷又关上了。 “都杀了?” 陆吾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 陆吾又问:“怎么这么久?” 叶无坷回答道:“每个人都有他们该得到的下场,所以时间用的多了些。” 陆吾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个躺在石床上快死了的家伙,就是当初在双山镇无恶不作的刘隶?” 叶无坷道:“是他。” 陆吾又问:“那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就是杀害赵先生一家的凶手?” 叶无坷回答:“是他们。” 陆吾道:“我去看一眼。” 叶无坷伸手拉了他一下:“别去了。” 陆吾犹豫片刻,选择听了叶无坷的话不进去看了,那道门不是很严密,烟气还在往外涌。 不必去看,也能知道里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陆吾能想到,刘隶的儿子和侄子一把火烧死了赵先生全家,那两个家伙的下场也一定如此。 因为那少年让大奎二奎关门的时候说过一句......这世界应该很简单,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该怎样就要怎样。 刘隶在双山镇的时候祸害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多少人家的姑娘出阁时候他都会假惺惺拎着些贺礼到场,当天夜里,就会闯进闺房。 不是没有气愤难平的少年去找他报仇,刘隶和他手下数十凶徒会把这样的少年开膛破肚。 “走吧。” 陆吾看着满手是血的少年轻声说道:“回镇子上去,我陪你喝两杯酒。” 少年摇头:“再等等。” 陆吾问:“还等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的回答:“等火烧尽,看看灰。” 陆吾心里猛然一震。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道门里边的烟气似乎已经散尽,少年让大奎二奎离开门口,他独自打开门看了看。 待看清楚后,他又把那扇门关上。 “走吧。” 说完这两个字,少年便低着头下山,他的沉默寡言似乎就是在诉说,报仇本该有的快意也绝不可能冲淡仇恨本身带来的悲伤。 报仇,也许连快意都没有。 赵先生一家没了,报了仇也是没了。 走在半路上天就已经黑了,大家寻了个能避风的地方准备过夜。 叶无坷坐在那发呆的时候,苗新秀过来挨着他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苗新秀把腰带上挂着的烈酒摘下来递给叶无坷。 “谢谢。” 他说。 叶无坷接过酒,没喝。 少年觉得,该靠内心去面对什么的时候若靠外力外物能帮自己度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依赖。 他在渤海国的时候就杀了不少敌人,但那样的杀敌和这次的复仇似乎完全不一样。 “很难吧。” 苗新秀自己喝了一大口烈酒后问出这三个字,他能想象出来那少年动手的时候要过的第一关是少年内心的善良。 赵先生不止一次和苗新秀说过,叶无坷是他见过的心中善念最重也最执的人。 赵先生还不止一次说过,这样心性的少年简直就是天生就该做医者的人。 但赵先生从来都没有和叶无坷说过想让这少年叫他一声师父,因为赵先生也说过他总觉得叶无坷的人生不该困在这大雪山中。 赵先生每次路过无事村都会去叶无坷家里讨酒喝,他不是馋那口酒,他是一次一次的去劝老猎户,让叶无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有多大。 这里山连着山看起来很大,和外边的世界比起来也只是一粒一粒沙。 赵先生还说,无事村很好,他这么多年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有见过比无事村更好的村子了。 可再好也只是村。 他说很羡慕无事村里里永远都风平浪静,他还说可少年骨血里就该有风也有浪。 赵先生不求师徒之名,也不想让少年怀太重的感恩之心,所以每次都像是路过一样,去叶无坷家里传授一些医术。 每次都会讨酒喝,他是想告诉少年,那二两老酒,可抵束脩。 我教了你一些东西,也喝了你家老酒,这就不该再有谁欠谁,可算两厢情愿。 赵先生说,孩子你记住,你情我愿,才是这世上最舒服的相处,师徒父子夫妻亲朋,不外如是。 赵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才懂得善良的孩子内心之中总是怀有歉疚之心不好。 所以他每次见到叶无坷都会说上一遍......世上对错本该简单,将心比心就不亏心。 他还说你总觉得欠着别人的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事是你会越来越善良,不是好事是,你不该善良的时候也会善良。 赵先生还说,你哥比你强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在你哥心里,对错之间永远都是一条直线。 苗新秀和赵先生关系极好,每次赵先生喝的多些就会提起那少年,每次提起都会满眼得意,如同那少年是他亲生的一样,又或许,恰是因为每次都会提起以至于每次才会喝的多些。 所以他说,孩子,你哥能直达对错,而你能摆清善恶。 “以后,我大概不会留在双山镇了。” 苗新秀又喝了一大口酒。 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像是空的。 有些人一开口的时候,就能听出他的喜悦或悲凉。 叶无坷依然沉默。 有些人不开口的时候,是因为他只有悲凉。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于分享喜悦的人,他只是不分享悲伤,这大概就是懂事的孩子从一懂事就学会的东西。 苗新秀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这一壶老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少年不说话,苗新秀准备起身离开。 手刃仇人这种事如果是在故事里讲出来应该会有些爽才对,可十五六岁的少年满手鲜血哪会有这样的爽? “苗叔。” 叶无坷忽然叫了一声。 苗新秀停下,他问:“怎么了?” 叶无坷抬头看向那眼神落寞的络腮胡汉子真心问道:“能做我师父吗?” 苗新秀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就明亮起来,像是夜晚云层后边的那颗星突然就飞到了云层外。 “你想学什么?” 他问。 叶无坷很真诚的说道:“我听闻明年东疆武库要招收第一批学员,我想进。” 苗新秀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道:“以你的本事,不难。” 叶无坷道:“该更稳妥些才行,苗叔是老兵,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之战,知道怎么把我变成一个合格的兵。” 苗新秀问:“你是突然想做成为一个兵的?” 叶无坷道:“东北十万山,山山有贼寇,就算我进不得武库,当不了兵,也该做些该做的事。” 苗新秀点了点头后说道:“我不会留在双山镇了......以后你去哪儿,师父跟去哪儿。” 叶无坷起身,先是肃然一拜,然后跪下来叩首,行认师礼。 陆吾看到这一幕后心中感慨的无法平静,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叶无坷心地更善良。” 谢长逊点头道:“这件事有个了结之后苗新秀心里都空了,离开双山镇,不管走到哪还有什么信念,多半是活不长,叶无坷此时拜他为师,是再给他一份信念。” 徐柯道:“这样的家伙若是不拉他到长安去,以后回想起来可能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长逊道:“越是这样的家伙,越是不容易被我们拉走,他不想欠人情,好在是靠他自己也一样能走到长安。” 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欣慰。 下山之后叶无坷帮苗新秀收拾东西,苗新秀则准备亲自去一趟县衙将此事详细说明后再走。 “我还是得问问......” 苗新秀道:“杀害赵先生一家的那两个人......” 叶无坷回答:“烧死了,绑在一起烧死的,师父说过先生一家是被绑在一起烧死的,其他人是先斩首,然后烧成灰。” 苗新秀眼神里都是心疼,他抬起手拍了拍叶无坷肩膀:“难为你了。” 叶无坷又怎么会不明白,师父想问的并不是要告诉县令大人的,师父想问的也不只是刘敢为和刘敢做那两个凶徒的死法,师父更想问的是刘隶的死法。 因为刘隶不是师父亲手所杀,所以他终究是心里有些空荡。 所以少年语气平和的诉说:“是凌迟,陆大哥问我怎么会那么久,是因为刘隶该凌迟,我下刀再快,也得够足刀数。” 苗新秀怔住,片刻后喃喃自语道:“那恶贼病入膏肓撑不到你割够刀数再死,也是这狗娘养的最后的运气。” 叶无坷回答:“他撑到了。” 苗新秀再次怔住。 叶无坷看起来依然平静:“我和先生学过些医术。” 。。。。。。 【呼呼要月票,我就是呼呼。】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五章先割才能舍 天还没亮叶无坷他们就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打开门出来的时候外边还是漆黑一片。 苗新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这间老屋,眼神里的迷离是他心底里封印不住的不舍。 他在那裂开了不少缝的门板上轻轻摸了摸,又拍了拍,门轴吱呀吱呀轻响,若在回应他的辞别。 大奎站在门外冻的打了个哆嗦,二奎站在门口另一侧不停的跺脚。 二奎说:“娘说过,家里要是没个婆娘永远都是冷的,苗大叔家里没婆娘,昨夜睡在他这我屁股蛋子都是冷的。” 大奎道:“你那屁股蛋什么时候不是冷的。” 叶无坷侧头看他俩:“?” 二奎说:“我屁股蛋冷,那不是因为我也没婆娘吗。” 大奎说:“那你说人家苗大叔没婆娘干嘛?苗大叔有婆娘也暖不着你屁股蛋啊。” 苗新秀:“咳咳......” 二奎一本正经道:“苗大叔都老了还没婆娘,我才多大,我将来肯定有,姜头阿爷给我算过,说我能有仨婆娘。” 苗新秀:“咳咳......” 二奎问他:“苗大叔你一次婚都没成过吗?” 苗新秀:“没。” 二奎说:“那你不如我,我能成三次婚呢。” 大奎道:“那我还能成七次婚呢。” 二奎说:“你那个不算,你说娶七个得自己想辙去,我那个是姜头阿爷给算的,三婚天注定,你那个七婚靠打拼。” 苗新秀低声道:“咱们还是抓紧上路吧,不然一会儿乡亲们都起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知道苗新秀不想让乡亲们看到他走,他在双山镇已经二十年,他不舍这里,这里也同样不舍他。 二奎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你几婚啊。” 大奎说:“废话,咱家有俩妹子,他当然两婚。” 二奎道:“那还有个高姑娘呢?他也三婚,跟我一样天注定。” 在旁边的陆吾,徐柯,还有谢长逊三人同时举头望天。 苗新秀此时又回望了一眼这个镇子,然后吐出一口白白的气,在这个清寒的黎明,他率先朝着镇子外边迈步。 “苗乡丞!”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苗新秀脚步骤然一停。 那个和叶无坷见过一面的老人家,在小孙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却脚步很快的追过来。 “真的要走了吗?” 老人家问的时候,嗓音和他的步伐一样颤颤巍巍。 “嗯,要走了。” 苗新秀转身回应,他不想骗双山镇的乡亲,从未,也永不想骗这里的每一个人。 老人家急匆匆的追来,到近前后就一把握住了苗新秀的手。 “夜了个下半晌你们回来就在收拾东西,我来瞧你的时候看见了,你还想背着我,那时候我就想,你大概是要走了。” 老人家紧紧的握着苗新秀的手,用力到他的手指和苗新秀的手指都稍稍有些变形。 “就不回来了?” 老人家问。 苗新秀张了张嘴,没敢回答。 就在这时候,镇子里亮起来的地方越来越多,不知道多少人或是举着火把或是提着灯笼出门来,像是一条一条星河,逐渐在镇子口汇聚成一片星海。 “苗乡丞,真的要走了?” “别不回来,咱家在这。” 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喊:“苗大伯,你还答应我今年腊八到我家里吃饭呢。” 旁边一个被娘抱在怀里的四五岁的小丫头喊:“你家腊八不好次,我家腊八才好次,苗大伯来我家次腊八。” 苗新秀眼圈微红着笑道:“丫头,你俩是一家的。” 那小丫头喊:“不是一家的,我跟我娘睡,他跟我爹睡。”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不服气:“那是我偷着跟娘睡你不知道,爹偷着跟娘睡你也不知道,爹还跟娘打滚儿呢!” 陆吾,徐柯,谢长逊举头望天。 二奎问大奎:“为什么打滚儿?” 大奎:“成了亲好像都得打滚儿,应该是摔跤。” 二奎想了想突然就觉得很累,摇头叹息:“我得摔仨?” 那位老人家拉着苗新秀的手说道:“该去干什么就去,别忘了回家来就行,我这一把年纪了,到临走的时候不能见不着你。” 苗新秀眼神有些迷离,嘴唇也在微微发颤。 叶无坷上前一步说道:“阿爷阿奶,叔叔婶婶,苗乡丞会回来啊,这次剿匪得上报县衙,县衙还要上报府衙,府衙还要上报到长安,好大一圈,等事办完了他就回来了。” 他说:“乡丞到了长安,兴许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到时候陛下就问,你就是那个双山镇乡丞?你干的很好,得给你升官儿!” 老人家听到这激动起来,立刻说道:“升官好,给乡丞升官好,去做大官,你得做大官,做大官要是回不来......也没事,你是个好官,做大官也是好官。” 苗新秀忽然大声喊道:“我不做大官,我将来肯定回。” 被娘亲抱着的那个小丫头问:“苗大伯你不骗人?” 苗新秀使劲儿点头:“不骗人。” 小丫头努力的伸出胖嘟嘟白乎乎的小手:“拉勾,拉勾就不能骗人。” 苗新秀过去和她勾住手指,小丫头说:“你不骗人就是好大伯,我也让你和阿娘睡。” 小胖小子儿拉着他爹的手说:“我看行,阿爹你看行吗?” 苗新秀:“......” 陆吾,徐柯,谢长逊举头望天。 脖子都望酸了,嘴角忍不住的想抽搐,心情又复杂,明明有些伤感,可又憋笑憋的难受。 老人家让孙儿把带来的煮鸡蛋塞给苗新秀,苗新秀没有躲开,以前乡亲们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送些吃的,他都是能不收就不收,因为谁给他送东西,送的都是自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他虽只是不入品的乡丞,可有俸禄,虽然他那点俸禄,九成都用来接济乡亲了。 这地方靠天吃饭靠山吃饭,乡亲们家里的哪一粒粮食不是来自连石头缝都不放过的栽种? 但这次,他不敢拒绝。 他的衣服里塞满了煮鸡蛋,窝窝头,腊肉,脖子上还不知道被谁挂上了串大蒜,满满当当,像是武装到了牙齿的大将军。 他弯腰给乡亲们鞠躬。 老人家说:“给乡丞磕个头吧,愿乡丞到哪儿都无病无灾。” “愿乡丞无病无灾!” 乡亲们都跪下来。 苗新秀也跪下来,也给乡亲们磕头。 叶无坷跟着苗新秀跪下来说:“大家都放心,乡丞是我师父,有我照看着他,保证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老人家扶着他:“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娃儿,跟着师父要好好学,你们都好好的。” 叶无坷点头:“记住了。” 大奎见叶无坷跪下来他也跪下来,二奎见大奎跪下来他也跪下来,别人磕一个头,他在那咣咣咣的磕。 陆吾他们三个身穿戎装,朝着双山镇的乡亲们肃立行军礼。 天已经亮了,苗新秀走几步就回头,乡亲们走到高处看着他,一直在挥手告别,又像是在招手想他回去。 众人走了很远,心里依然都有些难过。 虽然苗新秀和双山镇乡亲们的告别好像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又好像他们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苗新秀的化身,所以感同身受。 似乎是想打破这种难受的气氛,陆吾先是笑了笑后说道:“苗大叔要是想去长安,等我们回长安的时候带你一起,长安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几个包了。” 还不等苗新秀说话,二奎急着问:“长安城里好吃的多吗?” 徐柯笑道:“当然多,天南地北的好吃的在长安都能吃到。” 二奎拉了叶无坷一把:“妹夫,咱们去长安吧。” 大奎道:“妹夫还有大事呢。” 二奎问:“什么大事?” 大奎道:“不知道。” 叶无坷缓了一口气,也让自己从赵先生一家被杀的悲怆之中尽量抽离出来。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大家都不敢笑,他的悲伤是他的,可是开心,他希望是大家的。 他说:“大事就是去长安,等到可以去的时候就去。” 陆吾若有深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后说道:“其实......你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郡主说过你随时能去。” 叶无坷笑着说道:“等什么时候能把无事村都搬到长安去,那才好玩。” 陆吾心说这个家伙,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心累。 二奎凑过来问:“那,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陆吾还没说话,徐柯笑道:“你不是说你命里能成三次婚吗,到了长安小淮河,有的是漂亮的外域姑娘,你想天天成婚都行,一天成好几回也行。” 一说到这谢长逊也来劲了,眼神发亮,自言自语的吟诗一句:“二八佳人体如酥......” 说完这句就停了,陆吾笑话道:“后边的怎么不说了?” 这诗名为警世,是长安城里一位吕姓才子所做,全诗四句,是为: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大概是说若沉迷于青楼享受,早晚都会败坏了身子一命呜呼。 被陆吾激了一句,谢长逊这般在长安城里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子还能怂了? 他咳嗽了一声后摇头晃脑且意志坚定的说道:“二八佳人体如酥,斩凡夫就斩凡夫,人头落就人头落,骨髓枯就骨髓枯!” 徐柯挑了挑大拇指:“丈夫!” 陆吾也挑了挑大拇指:“种猪!” 二奎看向大奎问:“大锅,他们是在说戏词吗?一套一套的。” 大奎摇着头理性分析道:“应该说的是配猪。” 二奎道:“那有什么,咱村配猪哪次落下我了,哪次我没看过。” 陆吾:“配猪?” 徐柯:“粗俗。” 谢长逊白了他俩一眼:“压个妹没完没了的......赶路赶路,说不定到了澄潭关就有体如酥。” 苗新秀这种自认为是个粗糙汉子的家伙,在这群新时代的年轻人面前竟然觉得自己单纯的就跟...... 就跟叶无坷是的。 叶无坷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着这些词要不要记下来?他以前也学过不少意志坚决的诗词,每次读都觉得这些词句可真好。 可今日总觉得谢长逊那几句斩凡夫就斩凡夫好像是坚决之中的坚决,死有何惧的那种坚决,但又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坚决之中隐约还有几分猥琐。 更让叶无坷有些羞愧的,是一说到二八佳人他就想到高清澄,然后他就在心里骂自己,败类啊败类,匹夫啊匹夫。 苗新秀先要去县衙禀告剿匪之事暂时与他们告别,说好了之后到澄潭关汇合。 他们分开之后又走了二十几里,就到了大宁东北最为紧要的边城之一......澄潭关。 进城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打听到,因为前几日的大雪过于放肆,城关外鹅毛河边上的村子里老屋被压垮了不少,澄潭关的武将军还有府丞王大人都不在,分别带着人在村子里抢修房屋救治百姓。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不在城里等着了,干脆直接出城去,还能帮上些忙。 。。。。。。 【这一章是为本书的第一位盟主淡定從容加更,我继续使劲儿码字,陆续把盟主加更都补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六章好秀气的牛...... 大奎和二奎在出城之前买了两兜肉包子,两个人同时拿出来一个递给叶无坷:“妹夫,吃!” 陆吾伸手:“我的呢?” 大奎问道:“你娶我妹吗?” 陆吾道:“我就只是想吃个包子,还得拿我身子换?” 二奎:“那不给。” 陆吾道:“小气,路上还说你们到了长安城吃喝玩乐我们几个都包了,现在要吃你个包子你都不给,那你们到长安也别找我。” 二奎:“不找你,我找徐柯和谢长逊。” 徐柯和谢长逊顿时笑起来,徐柯笑道:“看吧,谁是好人,人家二奎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长逊笑道:“二奎慧眼如炬。” 他俩同时伸手:“也正好饿了。” 二奎摇头:“不给......除非你俩给我当妹夫。” 谢长逊:“不吃也罢。” 徐柯:“倒也不饿。” 陆吾哈哈大笑。 大奎把包子给大家分了分,一边走一边问:“将军那么大的官,还要去给老百姓修房子?” 陆吾道:“再大的官也是老百姓的官,没有老百姓要官做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吃还一边说话,觉得这平常无奇的包子竟是这般美味,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在大街上边走边吃的行为就不该发生,他们都是家教森严,平日家里约束极高。 “我父亲说陛下曾经在朝堂上问文武百官,为什么要有官?有人说若无官约束,令不能行则无秩序,无秩序则天下乱,国家需要有官员所以有官。” 虽然他知道大奎二奎听不懂,但他还是很仔细很认真的继续解释下去。 “陛下却说,你们说国家需要有官所以有官没错,但在我看来,是百姓们需要有官所以才有官,百姓们需要什么样的官?是为他们办事解决问题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官。” “陛下说,百姓们对于官员的期望排在最前的是什么?是过好日子吗?不,过好日子一定是排在排忧解难之后。” “陛下说,只要你们做官的把为百姓排忧解难这一件事做好了,你们就已经是百姓们心中的好官,所以为民排忧,就是做官之人要做到的最基本的事。” 大奎二奎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懂了,俩人谁也没有如以往那样打断陆吾的话,都很认真的听着。 叶无坷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已经有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模样。 缓步走在那恢弘的大殿之内,语气平和但掷地有声。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说,你们这些做官的,包括我这个做皇帝的都要仔细想想,百姓们的要求高吗?他们朴实到连希望官员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都觉得是过分要求了!” 他看向大奎二奎说道:“所以陛下说,如果大宁做官的人连最基本的为百姓排忧解难都做不到,那就先不要做官了,去做百姓体会一下百姓的难,体会到了再去找当官的看能不能排忧解难,不能的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骂不骂娘!” 大奎脸色发红的喊了一声:“好!” 二奎也喊了一声:“干!皇帝真不孬!” 陆吾道:“我记得我说过,陛下说什么不只是说说而已,大宁开业十三年的冬天长安城也有一场暴雪,下了几天几夜,也有民房被压垮。” “早朝的时候陛下问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领上家伙给我一起去除雪修房,那天,才十一岁的太子殿下和八岁的二皇子,六岁的三皇子全都上街干活儿了。” “陛下说,百姓们若都能做到自扫门前雪,那百姓就已是好百姓,我对百姓们没有要求,百姓们能顾好自己我就高兴,若能再顾及别人,那我就是天大的高兴,如果到了人人都能顾及别人的时候,那可不只是盛世,那是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无双盛世!” “我给你们做官的提的要求多,就是因为得需要你们给百姓们打个样,告诉百姓们怎么做才会越来越好,况且我对你们要求多了,就能把无能的人筛选下去,把优秀的人提拔上来。” “至于你们几个皇子我要求更高,是因为我是皇帝你们是我儿子,他们做官的恪尽职守就够了,你们几个要把天下事都当成家里事,为家里做事,自然要出力更大,也理所当然。”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陆吾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 “陛下,是我等心中的高山。” 陆吾说:“陛下在,我们就能看着高山出发,高山在哪儿,我们就往哪儿走。” 大奎二奎还是不能都听懂,但他俩却都已经激动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光。 “对了。” 陆吾笑道:“那次除雪修房的时候陛下还说,除了我媳妇不必去谁都要去,我媳妇我心疼,我就偏心,可皇后娘娘抓起一把铁锹就出去了,皇后说,陛下心疼我,但我不只是他媳妇儿我还是皇后,我也得给天下女子打个样,难不成还要让天下女子都认为女人就没力气做不了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吸入胸腔却让体内的血液更为沸腾。 徐柯在旁边说道:“就在我们来之前的大朝会上,陛下说,大宁要建成什么样的大宁?就得是大宁百姓让其他各国百姓嫉妒的咬牙切齿还得恭恭敬敬的大宁,凡天下人,以身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以能成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陛下说,我不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都高高在上的往下看人,但我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会被人抬头仰望。” 他们在提到大宁皇帝陛下的时候,每个人眼神里的光都和叶无坷眼神里的光一模一样,那么真挚,那么炽烈。 谢长逊道:“太子殿下十四岁就被送出长安历练,而且是隐姓埋名,陛下说,大宁各地的百姓都想来长安看看,是想看向上的繁荣,你们必须走出去看看,是要看向下的苦难,多去和更优秀的人接触,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你们是皇子,但皇子也会平庸......” “陛下对皇子们说,我生而优秀不代表你们生而优秀,要证明你们如我一样,那你们就得走出去证明,皇城很大也只是一口井,长安更大也只是一口更大的井,走出这两口井,才不是井底蛙。” 谢长逊道:“我们这些人其实有些时候真的自负,觉得自己出身不错且学的多会的多,可是在雁塔书院见过太子一次后我们就醒悟过来,连太子那般优秀到让我们望尘莫及的人都那么谦逊,我们有什么值得自以为是的......” 陆吾道:“是不是觉得听完这些话,长了一些见识?” 叶无坷点头。 徐柯道:“那再送你们一句话,一定要记住。” 叶无坷立刻肃然道:“请说。” 徐柯道:“要学会一心多用,再专注的时候也要保持警惕,尤其是若要做军人,更该如此。” 谢长逊道:“刚才听的专注吗?” 叶无坷点头:“专注。” 陆吾道:“所以你并未注意到......包子被我们三个一边说一边吃完了。” 说完后那三人哈哈大笑,加快脚步朝着城外走去。 叶无坷看向大奎,大奎看了看自己手里空空的纸包,再看看二奎手里一样空空的纸包,三人对视一眼,也哈哈大笑着跟了上去。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说的真好。” 叶无坷回应道:“真的好才能说的好,若是假的好说的再好也能知道是假的,她说长安真的好,并没有骗我。” 二奎道:“妹夫什么意思?” 大奎给他后脑勺一下:“你真不懂?” 二奎揉着后脑勺道:“前边懂,后边那句话听着像是他想女人了。” 叶无坷脸色微红,脚步更快。 大奎楞了一下后问二奎道:“我怎么没听出来妹夫想女人了?” 二奎哼了一声:“你连女人都没碰过,你当然听不出来。” 大奎道:“我怎么没有碰过,前些日子打雪仗的时候,前院妹子拿着个雪球哇哇乱叫,还不是被我一个转身背跨甩出去个屁的了。”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二奎:“你什么时候碰过女人?” 二奎说:“我也没碰过。” 大奎问:“那你是怎么就听出来妹夫想女人的?” 二奎道:“我也不是听出来的,我就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挺骚的。” 大奎挠了挠头发,然后加快脚步:“我也看看去。”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总算找到了正在鹅毛河边村子里干活的将军。 这位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将军看起来个子不算高,但一身彪悍气息,这般冷的天气只穿着一件单衣干活,身上的头发里的热气不停的冒着。 叶无坷跟着陆吾到近前的时候,见那位武将军正抡着镐头挖雪,应是渴了,也不招呼手下人拿水,随便抓了一把干净些的雪放嘴里。 陆吾紧走几步喊了一声武叔,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把镐头往旁边一放:“少将军!” 他如今累立军功已与陆吾的父亲同为正四品,可见了陆吾还是脱口而出的少将军。 陆吾嘿嘿笑,就像是个与父亲阔别许久的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扭着跑过去,一把就把武栋将军抱住转了几圈。 武栋哈哈大笑,退后两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吾:“竟然这么魁梧了,不赖不赖,这个头儿,比我高了。” 陆吾道:“不比你高,对得起我吃那么多肉吗,再说,你也不高啊。” 武栋大笑道:“臭小子,是特意来看我的?” 陆吾摇头:“要去青州东疆武库看看,顺路来看看你。” 武栋道:“顺路?” 陆吾:“也就绕了一千来里,毛毛雨洒洒水。” 陆吾用自己袖子给武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儿?!干嘛非得亲自跑出来这么卖力气!” 武栋道:“谁不来我他妈都要来,澄潭关谁官职最高?这关外的百姓与渤海就隔着一条河,他们本来就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连续几次让他们暂时搬进关内,他们不舍家园,我和王大人都理解......再说,我不许外人让他们受委屈,难道能让自己人让他们受委屈?他妈的我官儿最大,他们看见我就踏实。” 他在陆吾肩膀上给了一下:“臭小子,这些话都得记着!” 陆吾笑道:“记着呢记着呢,就故意那么一说。” 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叔叔额头上那道伤疤,于是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很快他的视线就从那道疤痕上离开,如同逃离。 他岔开话题似的回头指向叶无坷:“武叔,给你介绍个牛逼的!” 武栋是个粗人,他侧头看了看叶无坷笑道:“好秀气的牛逼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七章难民潮 澄潭关将军武栋听陆吾把叶无坷在关外如何惊走东韩人,还干掉了一个东韩将军的事仔细说完后,不由自主的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他虽是武夫,没读过多少书,可他从来都不是个粗糙之人,能累立军功至正四品云麾将军,哪是光勇猛就行的。 按照大宁军制最高品级的将军是为正三品,称大将军,云麾将军和大将军之间,也只隔着一个从三品 卫将军。 如今驻守各道的战兵称卫,楚时候这里叫做兖州,如今称渔阳道,驻一卫战兵,总计兵力三万六千人。 不过边军不在各卫战兵之内,边军将军武栋也不受卫将军节制。 “杀了辽律一个将军,有何感觉?” 武栋问了叶无坷一个问题。 叶无坷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当时只顾着虚张声势,后来又只顾着跑,虚张声势时候只怕自己追的慢,撤退的时候也只怕自己跑得慢,没顾得上有什么感觉。” 武栋又看了他一眼:“不曾回想?” 叶无坷道:“回想的时候只觉得当时冒失了些,该有更好的法子才对,若东韩人没有被唬住,别说救人,大家都会死。” 武栋问:“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叶无坷摇头道:“没想到。” 武栋道:“我也想不到。” 陆吾笑问:“武叔,若这事是我干的你觉得牛不牛?” 武栋坦然道:“既说若是,便是你干不出。” 陆吾一撇嘴。 他回头看了看,伙夫已经挑着担子过来,于是把铁镐放在一边,蹲下来用雪搓手:“先吃饭。” 堂堂四品将军,这动作神态和田间干活儿的老农毫无区别。 伙夫把盖着竹筐的棉布掀开,热气一下子就升腾起来,白馒头个顶个的又大又圆又弹又软,一只手根本握不住。 武栋蹲在那一手抓了馒头,一手抓了一个腌的齁咸的芥菜疙瘩,左一口右一口,腮帮子吃的鼓鼓囊囊。 “几年前还吃不上白面馍馍,那时候我带着边军在城外种苞米,还得把苞米棒打碎了和苞米面混在一起吃,即便那样也不敢顿顿吃干饭,一是因为不够吃,二是因为吃那玩意拉不出屎。” 武栋三两口下去,馒头就已经没了一多半。 他指了指河对岸。 “看见那边了吗,现在你要是拿着一袋子苞米面过去就能换个媳妇回来。”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叶无坷:“从前年开始,府台王大人就安排咱们这边的人时不时给对面穷苦村子送去些苞米面,可咱不要他们的女人,啥也不要,他们那边有人管王大人叫菩萨。” 叶无坷道:“所以不管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菩萨就能未卜先知。” “哈哈哈哈哈!” 武栋大笑着说道:“你确实很好。” 说完这几个字武栋就把视线转向陆吾,似乎是在等着陆吾说些什么,而陆吾却只是嘿嘿笑,好像叶无坷被武将军夸一句比他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武栋示意叶无坷继续吃,他给了陆吾一个眼神,陆吾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起身跟着武栋走远。 “武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吾笑呵呵的说道:“刚才武叔说你确实很好那句话的时候看我,就等着我直接向你举荐叶无坷对不对?” 武栋道:“你带着他见我,不就是想向我举荐?” 陆吾摇头道:“我带着他来见见武叔,是提前让武叔记住这个人,武叔还不了解那个小家伙,虽然我认识他也没多久,可他什么性情我已算深知......” 他感慨道:“那是一个你对他一分好,他就时刻想着十分报答你的家伙啊......刚才我若直接提出来,武叔定然会把他留下,而他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会驳了我的面子选择留下,可这样不好。” 武栋笑起来,眼神里都是欣慰,是那种长辈看着熊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的欣慰,满眼都是喜欢。 陆吾继续说道:“他家里还有个年迈多病的阿爷,那是个孝顺的家伙。” 武栋道:“你是觉得这个家伙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不想让他将来落在别人手里,提前介绍认识,是为了让将来好先下手为强。” 陆吾嘿嘿笑道:“这么好的苗子,我肯定先想着武叔你。” 武栋点头:“我本想把他留下做亲兵,你从长安来,应该比我消息灵通,而我只是揣测......” 他看了看渤海那边:“朝廷应该快有个决定了,尤其是碰上你们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把渤海二皇子带回大宁,那朝廷出兵也就名正言顺......只要动兵,边军先出,我手下的人功劳自不会少了。” 陆吾知道武叔是还想留下那小子,他不好明着再替叶无坷拒绝,而是打岔道:“做亲兵?那小子好大的福气,我想给武叔做亲兵都没那好命......哼,嫉妒让我嘴脸丑陋!” 武栋瞥了他一眼:“我给将军写信要你过来怎么样?” 陆吾笑道:“你写,只要你写了我就来。” 武栋道:“我先写信跟你爹说你私自去渤海的事,你看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陆吾道:“我爹什么干不出来,但是武叔你和他不一样啊。” 武栋笑了笑后说道:“将军就你一个儿子,你就老老实实去东疆武库,学业两年,到时虽赶不上渤海之战,将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好好的学,别辜负你爹期望。” 陆吾笑道:“我知道。”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小子也想去东疆武库,不过不想让我举荐而是想自己考取。” 武栋看向陆吾,陆吾笑道:“他在他们村叫二傻,我觉得他不是二傻,他是大傻。” 武栋恍然大悟道:“这小子真的那般好?你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让我悄悄的和东疆武库打个招呼,你不想让叶无坷感念你的人情,所以让我帮他,想帮人还不想让人念着你好,你也是二傻。” 陆吾道:“果然啊,我这从小跟着武叔长大的,什么小心思也瞒不住你,一眼就能把我看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武叔,是救命之恩。” 武栋沉默片刻,点头:“你该知道大宁立国之后严禁私情授受,但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与你那救命之恩倒也不相干。” 陆吾使劲儿点头,然后抱着武栋胳膊嬉皮笑脸道:“求我爹都不如求武叔,下辈子选爹我就选你,我那个爹,咱不要他!” 武栋抬脚在陆吾屁股上轻轻给了一下,陆吾嘿嘿傻笑。 他拉着武栋手臂说道:“还有件事得求武叔,我们来时马给了同袍,要去青州那么远,得向武叔借三匹战马。” 武栋微微一怔,然后叹了口气道:“大宁战马奇缺,东北边关更缺,我若说只有我一人有战马你信吗?” 陆吾听完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边关,只有武叔一人有战马?” 武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阵阵示警号角,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立刻快步走向高处,手搭凉棚往东边眺望。 叶无坷也听到了示警立刻起身,喊了大奎二奎往陆吾他们这边汇合过来。 到近前出叶无坷问道:“怎么回事?” 陆吾摇头:“还不清楚,示警号角是最外围警戒所发。” 叶无坷道:“不应该......若渤海那边有变,王大人安排的内应怎么没有报信?直到外围示警我们才知道?”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武栋已经在大声下令了。 “吹角,让巨鹿营,陷阵营,两营兵马出前结阵戒备。” 声音一落,号角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正散落在各处休息吃饭的两营边军立刻就聚集起来,速度之快让叶无坷看的心中震撼无比。 一营三百六十余人分散在村落各处,短短时间内就已归建。 “传令!” 武栋继续下令道:“让破阵营把所有百姓都向城关方向转移,力求不漏一人。” “呼!”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武栋转身看向陆吾和叶无坷道:“去帮忙,让乡亲们入关。” 不等陆吾和叶无坷两人答应,武栋已经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战马,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聂璞,骑我的马赶回城关,让铁虎营和辅兵全都上城戒备!” 短短片刻武栋就已经安排妥当,话说完的那一刻人已经走到战马旁边。 他的两名亲兵动作极为利索的将战甲从马背上搬下来,武栋张开双臂,两人迅速为武栋将甲胄穿戴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武栋穿甲之后,一名亲兵已经将他陌刀递过来,伸手接过兵器,武栋大步前行。 “跟我去看看!” 亲兵队三十几人,除了回城传令的队正聂璞之外尽数跟了上去,看起来随意,可行走之际三十几人已成锋矢阵列。 叶无坷看着那位个子不高但威望无匹的将军逆着人潮向前的时候,心中那股热血又一次被点燃起来。 无法说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如武栋将军那样豪迈壮阔。 陆吾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不用你和大奎二奎,可能有敌情,你们随乡亲们一同入关,半路上也能帮助维持秩序。” 叶无坷笑道:“就算真有敌情需要到我跑的时候,纵是比你后跑也比你跑的更快。” 他招呼大奎二奎去劝说乡亲们往城关方向撤离,只是一时之间怎么可能那般顺利。 村民们习惯了跑之前先要带上家里比较贵重的东西,有些人甚至还特意往墙头上爬想先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最前边,武栋大步而行,几名斥候喘着粗气赶回来,为首的斥候队正见到武栋立刻汇报:“从渤海方向来了数不清的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倒是杂乱无章并无队列。” 武栋自然清楚自己手下这些斥候是什么实力,所以没有急着发问,斥候既然示警,必然有示警道理。 斥候队正大声道:“属下仔细看过,那么多难民,跑的极快,而且,未见一个女人和孩子。” 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百姓们好像并不是尽全力在加速离开,所以要把这附近三个村子的百姓都转移到关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继续吹角,催促破阵营转移百姓。” 武栋说话的时候伸手拿过来千里眼,斥候所说的大批难民已经出现在鹅毛河对面。 鹅毛河河面已经大冻,直接跑过来不是问题,这个距离,跑得快的难民只需一刻就能冲到河这边来。 “放鸣镝!” 武栋一声令下。 三支带着尖锐声音的羽箭斜着爬高,声音穿透的速度快的天空都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那三支鸣镝落在对面,这声音确实让渤海国难民速度为之一顿,可只片刻后,随着那边有人呼喊了几句什么,那些难民再次加速。 “赌我不敢放箭?” 武栋眉角一扬。 “两营弓箭手向前,刀兵在后,放标箭,越线者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巨鹿营和陷阵营七百多名战兵立刻行动起来,两营弓箭手出前,大概二百余人将硬弓拉开。 就在这一刻,武栋忽然回头问道:“左右两出的斥候回来没有?” 话音才落,就看到南北两侧都有黑压压的人群过来,更多的难民竟是已经从远处过河,三个方向的来人朝着这边涨潮一样卷了过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八章三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白茫茫的河面上好像被无穷的污垢覆盖起来一样,从渤海方向过来的难民若瘟疫迅速蔓延。 被玷污的不仅仅是纯粹的冰和洁白的雪,还有这界分你我也界分敌友的国境线。 看起来没有一面旗帜,也瞧不见兵器外露,甚至无人发出喊声,只是衣衫褴褛的人在沉默着朝着温饱狂奔,似乎只是为了求一个活着。 可这群人,眼神如野兽。 叶无坷在醒悟到事情有变的那一刻就没有继续留在村子里,他朝着边军方向极速冲了过去。 就在不久之前武栋将军才刚刚和叶无坷说过,府丞王大人这几年都在对岸收买人心。 可难民来的如此凶猛对面却没人报信,这必然是出了巨大变故。 “姜头!” 陆吾一回头正好看到叶无坷朝着河道方向疾冲,他立刻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 陆吾一边追一边问。 叶无坷喊道:“对面村子可能都被屠了!” 陆吾一愣,然后也反应过来。 鹅毛河对面有那么多渤海村子,若真是都被屠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指挥大军杀入渤海的那位东韩大将军尹穗亲自到了。 陆吾摘下来一把短刀扔给叶无坷:“拿着防身。” 叶无坷伸手接了:“必须让武将军立刻回去,东韩人突然假扮难民冲击城关,说不得是和咱们去渤海有关......” 他速度奇快,话音随着风在陆吾耳边往后飞远。 陆吾心里一震。 叶无坷的话不无道理。 “得护住武将军!” 在陆吾稍微愣神的时候,叶无坷的声音已经在前边更远处了。 按照正常来推测,如果东韩人没有发现渤海国君和太子已经死了,那么就或许会认为他们藏身在边关等着大宁皇帝召见。 尹穗就算再狂傲也不敢让东韩人身穿军服攻打澄潭关,所以就屠掉了附近所有渤海村落假扮难民。 武栋将军是澄潭关定海神针,他必须尽快回到关内主持大局。 而且,东韩人这般算计一定还有别的图谋,只是想抓回渤海国君,他们不敢冒险攻打大宁边关。 若是扮作渤海人杀了大宁一位边关将军,再杀一批边军,如此一来,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时局立变! 短短片刻之间,叶无坷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许多可能。 前些日子大雪纷飞让尹穗看到了机会,因为大宁边军历来都有帮扶关外几个村子的习惯。 尹穗应是在几日前就到了,尽屠渤海人后,只等着澄潭关内的大宁边军出来为百姓们清雪修屋。 一念至此,叶无坷心中更急。 若被他猜中的话,东韩人的目标就不是杀进澄潭关内,目标,就是杀武栋将军。 大宁派人把渤海国君救走是为了出兵名正言顺,而若是大宁百姓都得知边军主将被渤海难民所杀,边关死伤无数,那出兵之事举国上下都会有人反对。 与此同时,鹅毛河西岸,大宁两营边军严阵以待。 两百名弓箭手在得到号令之后,先是放出一排标箭,箭羽染成了红色,落地之后就在河道正中清晰的标出来一条界限。 飞奔而来的难民在冲到那条标线的时候全都慢了下来,红线似乎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怕什么,上啊!” 一名假扮成难民的东韩军官怒极,抬脚把挡在前边的人踹出去。 即便如此,这群难民在迈过那条红线的时候还都是小心翼翼,看起来那一条标线是万丈深渊,一步迈过去,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第一个迈过标线的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异样随即欢呼起来。 “没事!” 话音还没落下,几支羽箭从对岸飞过来,噗噗噗几声,那才笑出声的东韩人就扑倒在地。 “宁人杀人啦!宁人越界杀人啦!” 那个东韩军官大声喊着,然后催促手下人冲过去。 “他们只有几百人,你们怕什么!” “杀,往前杀!” 隐藏在各处的军官都在催促,越来越多的东韩人越过了位于河道正中的这条标线。 呼! 一排羽箭飞来,刚刚提速起来的一个东韩人被一箭擦破了耳朵,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抬起手在耳朵上抹了一下:“操,老子运气这么......” 他自言自语的那一刻,一支羽箭从他嘴里钻进去,嗤的一声,箭簇从他后颈靠上位置钻出来。 第一排越线的东韩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倒下去的,大宁边军射术之强可见一斑。 武栋往左右看,南北两个方向都有大批难民席卷而来,粗粗估算,现在出现的扮作难民的敌人也至少五千人以上。 武栋回首看向村落那边,大宁的百姓们还在陆续离开。 “连放三箭!” 武栋大声下令。 两百名弓箭手迅速拉弓,三排羽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的飞了出去。 对面中箭倒地的东韩人一层一层扑倒,很快河面上就多了一道更宽的红线。 “交替后撤!” 武栋下令之后要过来一张硬弓,连发两箭随即后撤,两营弓箭手与他同步,一排后撤一排放箭,两箭之后立刻换位。 一边移动一边攻击的大宁边军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内,就至少放翻了四五百名扮作难民的东韩人。 可是敌人的数量多到损失四五百人根本就不在乎的地步,且两侧合围过来的敌人正在试图将边军退路截断。 “巨鹿营向后突进打开通道,陷阵营断后。” 随着武栋军令下达,两营边军立刻分离开,巨鹿营边军向后疾冲,陷阵营依然面对着敌人倒退后撤。 高坡处,东韩大将军尹穗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见大宁边军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阵型不乱他不由得心中钦佩。 这样的兵,对于任何一个领兵之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 “给北边的李砚传令,如果一刻之内堵不住宁军退路,那他和他的兵,当场自尽吧。” 尹穗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让崔正直去堵住宁国百姓退路,多杀一些,放走一些,得让一部分宁人回去说是渤海难民攻击了他们。” 两个传令兵一左一右冲出,上马直奔两翼。 尹穗的视线回到正面,片刻之后下令:“把黑旗立起来。” 他带兵有个习惯,设黑白两旗,黑旗出现则代表务必全力进攻,若不能胜,进攻的将领以及麾下所有亲兵都要自杀谢罪。 白旗则是退兵信号,见白旗兵败也不追究。 带着三千东韩步卒正面冲锋的将军赵克成听到手下人报告,说见高处黑旗耸立,他心中一震,咬牙将藏在破袄里的刀抽出来。 “杀过去!” 东韩蛮卒见将军冲在最前,他们随即呐喊着疯狂加速。 而此时叶无坷和陆吾等人已经快要支援过来,而从北侧过来的一支东韩蛮卒也差不多到了。 这支东韩蛮卒更为精锐,有三五百人,身上披着白布,显然之前就埋伏在北侧了。 “他们要断武将军退路!”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转向那群蛮卒,陆吾他们一咬牙跟了上去。 少年都没有那么琐碎的瞻前顾后,所以多壮烈之举。 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三人身上有连弩,以一处矮墙为掩体朝着那些蛮卒放箭。 三人射术精准,正在疾奔之中的东韩蛮卒顷刻间就被放翻了十余个。 叶无坷没有连弩,蹲下来一拳砸在青砖上,青砖顿时四分五裂,捡了其中一块叶无坷起身砸了出去。 那拳头大小的砖头急速旋转,正中一名蛮卒额头,其力度之大,砸的蛮卒脑袋猛的向后仰,身子往后栽倒。 陆吾看叶无坷用砖头砸人如此精准,忽然就想起另外一个善用此术的大人物。 只是,那位大人物他只见过一次,也并没有什么机会,领教其百发百中的神技。 叶无坷一块青砖砸成五六块,竟是连续把五六人砸翻在地,倒地的,没有一人还能起身。 若到近处才能看清楚,被击中的皆是额头凹陷直接震死了。 大奎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捡了砖头石块砸那些蛮卒,二奎见叶无坷打碎青砖于是也一拳砸下去,纹丝不动,他瞬间怒极,还想发力再砸,大奎一脚把他踹开:“那他妈的是石头!” 二奎看着拳头上破皮流血,那股子凶悍劲儿随即上来,骂了一声石头操-你-妈,双手抱起那块石头就冲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东韩蛮卒眼前忽然一黑,见一个黑大个抱着块石头出来,还没有什么反应,黑大个狠狠往下一砸。 噗的一声,脑壳爆裂! “打不碎?操-你-妈的打不碎?石头打不碎我打你们脑袋!” 二奎抱着个石头见人就砸,连续把四五个蛮卒的脑壳直接砸的粉碎。 大奎一叉将面前蛮卒戳死,怒吼道:“二奎!娘说不许骂街!你骂的太脏了!” 二奎双目赤红的回头,声音却有些胆怯:“不骂了,不许告诉娘。” 这些蛮卒为了隐藏身份带的都是不到二尺的短刀,此时纷纷将兵器抽出来围攻二奎。 二奎又连着砸死了两个,那块石头都已经红了,还粘着一块带着头发的头骨,以至于二奎再砸的时候手滑,往上一发力的时候石头脱手而出。 大奎正要过去帮忙,忽然见血糊糊的石头朝着自己飞来,他吓得一缩脖子,石头贴着头皮飞到他身后去了。 “你-他妈的!” 大奎骂了一声后才发现,二奎胸前被人劈了一刀,发了狠的二奎一把攥住刀背,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敌人脖子。 又两名蛮卒挥刀朝着二奎砍来,刀锋已至的瞬间,叶无坷像是一道残影般比大奎快一步到近前,左手短刀右手匕首,同时刺进那两名蛮卒的脖子。 快进快出。 这个看起来淳朴无害的少年,像是一条在水中避让水草的游鱼,每一个看到他的敌人都被一刀戳透脖子,每一刀都精准的切开动脉。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哨可言,只有简单直接,可连陆吾他们这样从小习武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人技。 每一刀都是脖子动脉处,一刀进去就迅速抽离,当人们的注意力还在那喷涌而出的血液时,叶无坷已经把下一个敌人送进地狱。 陆吾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自语道:“无事村的人......真的是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他们三个看着无事村出来的那三个杀人如麻,本该杀人如麻的他们心情都有些恍惚。 徐柯道:“哪有空想这个,上去杀!” 说完跃出矮墙。 六个人发了狠,很快就都变成了血人一样。 一刻之后,巨鹿营退到这设立防线的时候,只见到六个站在那气喘吁吁的血人,还有满地的尸体。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是一少年衣袖浸透看似双臂垂血,身侧血已成洼。 两个大个子站在他左右,左边那个拎着个人头,右边那个倒提一具尸体。 损失了上百名精锐后依然不能越过那道矮墙阻击大宁边军,这支蛮卒队伍只好暂时退走。 更远处,尹穗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暗淡起来。 “五百精选出来的悍卒,被六个人挡住竟不能过?”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九章破绽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直到找到其中的密切关联人们还是不敢轻信是真的。 屋顶上滑落下来的积雪正巧落在一个路过的人头上,路人一边拍打着落雪一边抬头看,没注意脚下有一块冻住的砖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一个路过的小孩子正好看到,连忙把人扶起来,又一路跑去医馆,请了郎中来包扎,受伤的路人对孩子连连道谢,众人也夸孩子懂事。 时间往前推移一点点,这个孩子用弹弓瞄准了屋顶上的一只麻雀,嗖的一声,石子打在麻雀身上,麻雀没有马上就死掉,而是跌跌撞撞的飞了一段才掉下来。 掉在屋顶上,扑腾的翅膀导致积雪滑落...... 如果事情的真相被人正好看到,那人们还会夸赞这个孩子热心肠吗? 也许不会,但应该夸。 如果不是高清澄带着陆吾他们去了渤海把国君和两位皇子救出来,那就没有今日尹穗冒险也要杀一位大宁边军将军的计划。 这种近似于掩耳盗铃一般的冒险,对于东韩人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黑武人支持他们灭掉渤海,可是战争打的并不是那么顺利,看似东韩人势如破竹已经占据了半个多渤海,但他们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别说黑武人答应的直接出兵支援,就算是黑武人答应给的钱粮支援也没有。 有的,只是派来个人指手画脚。 这个时候如果大宁真的名正言顺出兵了,翻过身来且满心仇恨的渤海人能把东韩撕成碎片。 尹穗调集了上万兵力来完成这个冒险的计划,如果再失败了的话那他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尹将军。” 一个身材高大卷发有着蓝色眼球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高傲的黑武人在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尊心都在被他抽打。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视宁国的边军,驻守澄潭关的将军武栋是有二十多年领兵经验的人,你真的认为你能随随便便杀掉他?” 黑武人道:“如果你失败了,武栋就会把今天的事如实上奏到宁帝那里去,那时候,你们东韩人靠什么度过灭顶之灾?” 尹穗站在高坡上看着战局,对于黑武人的讥讽他似乎没有一点心情上的波动。 黑武人等着尹穗的回答。 良久之后,尹穗才放下千里眼看向那个黑武人,这个高高在上着嘲笑他的家伙,其实不过是个六品小官。 尹穗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里有两户人比较富有,一户姓赵,一户姓李,村子里的田产,多数都是这两家人的。” “我家是给赵家种田,隔着一个田垄就是李家的田,我们这些穷人都不敢偷田里的东西吃,也就相安无事,忽然有一天,我们之中出了一个聪明人,他偷了主人家的菜,然后向主人报告说是另一家的奴仆偷的。” 黑武人皱眉:“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尹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赵家的人没有去找李家,而是狠狠的打了奴仆,逼问他,到底是谁偷了东西,那个聪明人一口咬定,就是李家的人过来偷的。” “但这个聪明的奴仆知道他早晚会被发现,于是他胆大包天的又去偷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没有去偷主人家的,而是悄悄到对面偷了一把镰刀。” 尹穗看向黑武人说话,语气依然平静。 “聪明人把镰刀藏在赵家的菜田里,在干活的时候假装不注意被割破了脚,他流了不少血,谁也不会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时候赵家的人注意到,这把镰刀不是他们家的农具......于是,赵家的人相信了聪明奴仆的话,丢失的东西都是李家的人偷的。” 说到这他问黑武人:“这个故事怎么样?” 黑武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些和今天的战场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想表达什么?” 尹穗道:“我是想说,那个聪明的奴仆害怕饿死所以偷了东西,如果被主人发现那他必然会被活活打死,而他嫁祸给了李家的人,赵家发现了镰刀,派人送了回去,但什么要求也没提,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黑武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尹穗问道:“你是觉得你的口才很好?是想用这样的故事让我明白什么?尹将军,你的口才比泥巴还烂,我听不出你到底要说什么。” 尹穗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不是那个聪明的奴仆,你是那把镰刀。” 黑武人一愣,他以为尹穗是在骂他比奴仆还卑贱,暴怒的他刚要回骂,才张嘴,尹穗抽出匕首捅进了他的脖子。 就如同刚才尹穗透过千里眼看到的那个少年杀人的方式一模一样,一刀戳进大动脉,快进快出,简单直接。 黑武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喷涌。 尹穗把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后吩咐道:“把他的尸体扔到鹅毛河对岸,就是敢死队被拦住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尹穗看向澄潭关那边,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宁军真的是太他妈能打了。” 然后他指向前方下令:“让队伍去追杀宁国百姓,杀的越多越好,我想看看,那位武将军是带着他的兵回城还是去救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让骑兵去追那些宁国百姓,现在已经不必再担心暴露什么了。” 而此时,村口,先退回来的巨鹿营已经设立好防线,弓箭手持续发箭,接应武将军和陷阵营撤了回来。 “陆吾!” 看起来格外激动的武栋大笑着走过来,一拳敲打在陆吾的胸膛上。 “我会给你父亲写信,我要告诉将军他的儿子长大了!如果不是你们阻敌合围,我的两营边军就不好回来了。” 陆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是叶无坷先看出问题的,也是他先上去阻敌的。” 武栋看向叶无坷点了点头,叶无坷也微微颔首。 可是很快,武栋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大奎二奎身上。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大声问道:“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着我当兵!只要你们点头,我就把你们留下进我的亲兵队!” 二奎看了看武栋,又看了看大奎:“大锅,他说你们两个,说的是你和妹夫,还是我和妹夫?还是没有妹夫?” 大奎道:“又不是我说的,你问我干鸡毛,谁说的你问谁。” 二奎随即看向武栋问道:“你谁啊。” 武栋:“?????” 陆吾:“......” 武栋咳嗽了几声后又问了一遍:“我是澄潭关的将军,你们两个愿意跟我当兵吗?” 问完后,这位性格果决强势的将军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二奎。 二奎急了。 急得跺脚。 一边跺脚一边喊:“都说了不知道你说的那谁俩,你们俩你们俩你们俩,你是瞎吗?我们是仨!是他妈仨!” 武栋手下亲兵立刻上前喊道:“大胆!”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个耳掴子:“不许骂街!” 亲兵上前,武栋伸手一拦。 叶无坷跨步到了二奎身前。 二奎道:“妹夫咱走吧,咱不跟傻子玩。” 叶无坷朝着武栋抱拳道:“二奎哥性子单纯说话直率,我向将军道歉。” 说完俯身行礼。 武栋伸手扶着叶无坷道:“我没那么小气,只是瞧着这俩这么好的苗子眼馋了。” 大奎问:“你馋什么?我们又不能吃!” 他也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没意思,人都傻不拉几的,而且到了就打架,累了,咱们走吧。” 叶无坷点头:“好,咱们走。” 此时武栋已经回到村子里,距离入关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叶无坷打算跟着队伍护送武栋进城之后,他们就告辞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远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只见一支马队斜刺里杀出来,人数不多,大概三五百骑,他们不是朝着武栋他们这边过来,而是朝着快要撤进关内的百姓冲杀。 “救人!” 武栋一把抓起陌刀,带着亲兵率先冲了出去。 高坡上的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然猜到了是这样,可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都有些飘忽。 那个武栋让他敬畏,两营七百余边军结阵边战边退,他麾下数千人马竟是不能将其击溃。 东韩人以几乎七八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却反被人家杀了至少七八百人。 尹穗不惜暴露骑兵,就是因为他猜中了武栋一定会去救那些在他看来卑贱的边民。 尹穗的数千兵力撕扯不开人家的阵列,那就只好用骑兵冲杀百姓来将武栋的边军撕扯开。 那三五百骑兵如果直接冲击武栋的阵列,也一定会损失惨重,而冲击边民,就能让武栋将他的两营兵力阵列打乱。 “宁军将领皆善战,可惜破绽都太大。” 尹穗又自言自语一声后大声下令:“让全军出击,把宁军都围在城外!” 随着号令传达下去,东韩人开始潮水一样往澄潭关方向席卷过去。 数百名冲在最前边的东韩骑兵在大宁百姓人群里横冲直撞,百姓们哀嚎奔逃。 叶无坷和陆吾他们冲锋最快,陆吾飞身将一名东韩骑兵扑下来,一只手按着那东韩人脖子,另一只手抽刀在其心口连续猛戳。 起身的时候他被一匹战马撞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来在渤海,他们兄弟十二个面对骑兵冲锋,准备死战的时候。 “操......老子又不是没打赢过!” 陆吾骂了一句。 那骑兵调转再次朝着陆吾冲过来,陆吾等到战马靠近的瞬间一把抱住战马脖子,身形飞转,一脚将东韩人踹了下去。 上马之后陆吾欢呼一声,然后朝着徐柯他们大喊:“武叔边关没有战马,正好咱们抢东韩人的,有了马,好去青州!” 徐柯他们应了一声,没多久竟是真的一人夺了一匹战马过来。 上了马的三人气势都不一样了,在东韩人马队里来回冲杀,连续杀了七八人,三人越杀越是开心。 指挥马队的东韩将军怒极,摘下弓箭瞄准陆吾,弓才拉满,忽然间看到有黑影晃了一下。 叶无坷眼见着那东韩将军要射杀陆吾,他立刻喊了一声大奎哥帮我。 大奎心领神会,一把抓住叶无坷腰带往前猛的一甩。 叶无坷身形如电,人在半空用陆吾给他的短刀横扫,东韩将军人头飞起的那一刻,血液直喷上去。 红雨中,少年宛若流星。 。。。。。。 【今天有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章谁都有遗憾吧 又被叶无坷救了一次的陆吾勒住战马,朝着那少年咧开嘴笑,唇角齿间的灿烂,亦如桃李与春风初见。 在大慈悲山的相遇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彼此的贵人。 叶无坷对高清澄说过,这个世上的没有谁可以抵抗撒娇,除非这个人,本身真的很厌恶你。 陆吾也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再见到武栋叔叔的时候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 他会挽着武栋叔叔的手臂,会勾着武栋叔叔的肩膀,会撒娇,会耍赖,会贫嘴,会让武栋叔叔知道他的想念。 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两只手拉高自己的眼角,然后朝着武栋叔叔做个吐舌头的鬼脸,噗噜噗噜那种。 但陆吾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短短相处,第一个被那灿烂少年改变的人不是离开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郡主殿下,而是他这个自诩糙人的男子汉大丈夫。 “得把骑兵引开!” 陆吾朝着叶无坷喊。 叶无坷也正是这般打算。 他抢了一匹战马,从马鞍桥一侧摸到箭壶,摘下弓,拉开弦,控制好力度,朝着那些东韩人发出爱心之箭。 一箭一个心,主打就是爱心。 大奎和二奎不会骑马,两个人跟着叶无坷跑,叶无坷的战马冲到什么地方,他们两个就跟到什么地方。 他们六个人在东韩马队里横冲直撞,来回切割,杀了十几人后,终于引起了众怒。 当然,引起众怒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叶无坷好学。 他在渤海的时候和那些村民聊天,学到了一个很有用的知识,渤海人告诉他,如果你想激怒一个东韩男人很简单,朝着他比划一个手势就够了。 一捏捏。 渤海人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们只是知道,东韩的男人受不了那一捏捏的手势,你捏的越小他们越受不了。 虽然马队将军死了没人指挥,东韩骑兵还是因为一捏捏而变得空前团结起来,一个人因为这个手势生气没啥,都因为这个手势生气你就想去吧。 陆吾他们一看叶无坷比划一下比他们骂街都管用,于是全都学了起来。 数百名东韩骑兵随即汇聚起来,追在叶无坷他们身后不放。 二奎一边跑一边问:“妹夫比划的那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答:“应该是说他们小!” 二奎又问:“什么小?” 大奎喊:“鸡儿吧?” 叶无坷:“儿化音加的不对,应该放后边。” 然后脸一红,心说自己怎么这么脏了......然后脸再一红,儿化音放最后也不是很行。 二奎听完后若有所思,片刻后竟然停下来,把大棉裤往下一褪,朝着那些追兵晃荡起来。 陆吾他们三个比二奎慢,正好看见二奎在那甩,陆吾心说操蛋,这个画面以后忘不了了。 谢长逊喊了一声别晃了快跑,二奎提着裤子就加速,就算这样,速度依然不落奔马。 可他是真把东韩人激怒了,那些人脸红脖子粗的一边追一边骂。 陆吾见东韩人追的急,他朝着叶无坷喊:“分开跑,绕一个大圈再回去!” 叶无坷喊了一声知道了,招呼大奎二奎往左侧冲,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他们三个往右侧冲,如此一来,后边的东韩人也分兵追赶。 他们六人将东韩骑兵引开,武栋将军带着三营边军就在澄潭关外列阵防御。 死死挡住蜂拥而至的东韩兵,掩护百姓进入关内。 眼看着计划就要失败,东韩人那股天生的狠劲儿全都爆发出来,他们疯狂的冲击大宁边军,犹如巨浪拍岸一样。 此时汇聚了三营兵马的武栋将军丝毫不慌,大部分百姓已经撤进关内让他底气更足。 三营结阵,千余名边军形成的堤坝和澄潭关的城墙一样坚不可摧。 数以千计的东韩人猛冲几次之后,大宁边军阵列纹丝不动。 “教教他们怎么冲锋!” 武栋将军见东韩人的狠劲儿已经被打的几乎散了,他抓起长槊往前一扬:“弓箭手三箭连发,刀兵随我进攻!” 三轮羽箭之后,武栋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以他为首,冲锋的边军立刻形成攻击阵列。 他们就是一把巨型的刀,武栋将军就是刀尖,从东韩人正中切进去,后续跟进的大宁边军将这口子撕的越来越大。 一杆长槊在前上下翻飞,无一人能当挡住武栋将军槊锋一击。 面前的东韩人只看到明晃晃的槊锋一闪,长槊就在他身前挑了起来,自下而上,从白切鸡到深喉出,一刨两开。 下一息,槊锋又从下往上劈落,自面门到胸膛切开,敞胸漏怀,所以内脏都流了一地。 这位已经多年没有正经杀敌的将军杀的兴起,一条大槊开路挡者必死。 东韩的队伍在短短一刻之内就被击穿,士气顿时就散了,负责指挥军队正面进攻的东韩将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槊锋之下,没了主心骨的东韩人四散奔逃。 武栋将军杀了一个对穿回来,再看时候哪还有敌人敢在面前晃。 他回头看去,见陆吾他们已经将敌人骑兵引的很远,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下令队伍后撤准备去接应。 刚才若是敌人骑兵前后夹击,他这反攻打的不可能那么顺。 大宁立国之后,北边的草原诸部受不了黑武压迫不敢再与大宁交易。 立国之初大宁拥有百战百胜的无敌骑兵,可立国二十年后骑兵的规模已经缩减到不及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这仅有的骑兵队伍也不得不布置在正北和西北方向,用以防备草原诸部和西北羌敌。 想想当年立国时候,大宁拥有重骑满万,轻骑十万,横扫南北,势不可挡。 二十年过去,重甲已经只剩三百骑,轻甲不过一万余。 澄潭关这边真正的战马确实只有武栋将军的坐骑,剩下的都是中原土产的驽马或是骡子。 所以此时武栋将军就算想把陆吾他们接回来,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与此同时,东韩大将军尹穗看到骑兵被引走,如此低级甚至愚蠢的举动,比兵败让他更难接受。 “亲兵营分派几个人骑马去把骑兵追回来,另外,再调集两千兵力接应......举国之力也只有那不足六百的骑兵队伍,别再丢了。” 吩咐完之后的尹穗再一次看向澄潭关那边,他知道因为这一战的失利可能很多人的命运都要被改变。 “收兵。” 下令之后,尹穗缓步走下高坡,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似乎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北风迫不及待送客一样驱散着光明,黑暗在一点点露出面目,风声也逐渐变得狰狞。 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一路急冲,顺着鹅毛河往南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 听到东韩人收兵的号角声三人松了口气,可回头一看,那疯了一样的东韩骑兵还在紧追不舍,这让陆吾连着骂了几句。 “前边有片林子!” 徐柯伸手往前一指。 陆吾道:“先进林子甩开他们,再绕回去入关。” 三人同时催马,很快就进了树林。 至少有三百骑是追着他们过来的,陆吾看到追他们的人数多还开玩笑说东韩人是真瞎。 冤有头债有主,追大吊儿郎当的二奎去啊。 可是他们三个也有些开心,敌军骑兵主力追着他们过来,那叶无坷他们三个应该就安全些,毕竟那三个家伙没有经过真正的训练。 进了林子之后他们一口气冲到另一边等着,直到看见东韩骑兵跟进来他们才催马冲出。 东韩人是真的发了狠,一点儿也没有放弃追杀他们的迹象。 “马上天就黑了。” 陆吾笑道:“等天黑他们就不敢再追,看到前边的村子了吗!” 陆吾指了指正前方:“进村再绕几个圈子,让那群混账东西知道知道什么才是马术。” 三人哈哈大笑,朝着村子过去。 绕出林子的东韩人更加的气急败坏,眼见着那三个宁人往回跑,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人放了,嗷嗷叫唤着继续追。 三人到了村口之后还故意等了一会儿,见东韩人追近才拨马进了村子。 这村子里的百姓应是都已经被转移近了关内,不见一处有灯火,好在是天黑之前最后的余晖还在为他们三个照亮前路,所以三人心情越发舒畅起来。 “他们几百骑进了村路反而跑不快,咱们还能多杀几个敌人。” 徐柯笑着喊了一声。 陆吾道:“不杀了,摆脱之后尽快回去,不知道叶无坷他们怎么样了,咱们得去看看。” 谢长逊道:“对,那臭小子和大奎二奎可别有什么事。” 三人利用村路地形引诱后边的追兵分散堵截,可敌人哪有他们熟悉这里。 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这帮忙修缮房屋,怎么走都清清楚楚。 想堵截他们的东韩人反而被分散了兵力,三人大笑着往村口方向过去。 出了村,敌人骑兵还要汇聚起来,而他们三人轻骑,自然是扬长而去。 可就要出村的那一瞬间,陆吾眼尖,一眼就看到角落处有几个女人蜷缩在那,还有两三个孩子,被那些女子护在最里边。 陆吾猛的勒停战马,他看向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则惊恐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全都愣住了。 “不能让追兵往这边来,不然她们都得被祸害死。” 陆吾一咬牙,拨转战马:“从另一边走!” 徐柯下意识道:“咱们再绕也不好脱身了。” 陆吾道:“咱们是战兵!” 徐柯深吸一口气,和谢长逊两人离开跟上,谢长逊回头朝着那几个百姓说道:“别出声,别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三人往另一个方向突围,东韩马队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正前方有数十骑拦路,陆吾一马当先。 各自连杀数人后三人竟是突出重围,他们回头看,那些嗷嗷乱叫的东韩骑兵全都追着他们出了村,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说过,当兵从来都不是为了杀多少人,而是为了救多少人。” 陆吾大笑道:“这不比杀敌爽?” 正说话间,忽然间面前嗡的一声,数百支羽箭迎面而来,三人全都来不及避让,皆身中多箭。 接应东韩骑兵的两千步卒出现在黑暗中,三人不得不勒住战马。 “这下玩大了。” 徐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几支箭,他们身有甲胄所以箭伤不重。 后边数百骑兵,前边黑压压的敌军。 陆吾回头看了看那村子,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只是有件事还是没敢和武叔说......当年他摔的头破血流脸上留了疤......我一直没敢说声对不起。” 他将横刀抽出来,指向前方。 徐柯和谢长逊同时抽刀,三人一排,刀锋一排,寒光压迫月色。 “爹!放心,终究没给你丢人,儿今日为国尽忠,就不给你尽孝了!” “娘,孩儿对不起你!”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战兵!攻!” “呼!” 。。。。。。 【几乎一晚上没睡写出这章加更,感谢书友59292019的盟主打赏,是一位温柔漂亮的小姐姐。】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一章能做的不多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我叫徐柯,正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叶无坷蹲在三具破碎的尸体旁边,手很平稳的为他们将眼睛抚合。 他从陆吾嘴里扣出来一只耳朵,随手扔掉,陆吾脸上的口子翻着,他自言自语说得找针线,找针线...... 三个人的脖子上挂着的军牌都还在,凿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 陆吾,长安。 徐柯,长安。 谢长逊,长安。 “小姜头,你可知道我爹封爵怎么来的?不是他领兵作战杀了多少敌人,是因为晋城一战我爹大胜,救了三十二万晋城百姓!牛逼不?” 陆吾在和叶无坷说这些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他爹带给他的最大骄傲。 侯爵没什么,可我爹是救了三十二万百姓你说厉害不厉害? 叶无坷将陆吾脖子上的军牌摘下来,握在手心里。 “我爹说,如果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咱们说好,活下来的,给各自家里送个信儿。” 三块军牌都在叶无坷手里了,军牌上的血液那么黏,早已没了温度的血液,和铁制的军牌一样冰寒。 “都怪我们,都怪我们,那几位将军本来能走的,是看见我们了,他们怕那些敌人也看见我们,所以他们才会往回折......” 不远处,那几个女子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朝着磕头一边说话,因为找贪玩的孩子而耽误撤进关内的女人,按着孩子的头一下一下的磕。 仿佛没了魂魄一样的武栋将军将那几个女子逐个拉起来,吩咐手下亲兵护送她们进城,找个暖和地方,吃些热乎饭菜。 她们没犯错,就好像那个用弹弓打麻雀的少年一样没犯错。 “都怪我,都怪我......” 女人嘴里还在说着这几个字,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后悔和心疼。 “别怕他看。” 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女子对那两个孩子说:“你们看到了吗,那几位将军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你们看到他们了吗,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吗!”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没回应,那血糊糊的尸体吓得他不敢看。 妇人在他脸上连续抽了几个耳光:“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男孩子喊:“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妇人拉着男孩子又跪下来,朝着三具尸体的方向又磕头。 “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儿,才长大吧,为了救我们都死了,是我们对不住你们,等我家这娃儿长大了,我也让他去当兵。” 她拉着儿子站起来声音颤抖的有些尖锐:“咱们村里的人记恩,也记仇,报恩报仇,你能记住吗。” 那半大的孩子哭着喊:“我能记住!” 那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人默默无言。 二奎一直都在四周转,大奎终究忍不住了就骂他:“你别他妈转圈了!烦!” 二奎不搭理他,继续转,时不时的弯腰,不知道在看什么。 大奎气的起身,大步过去就给了二奎一脚,二奎扑倒在地后摸索到了什么,然后猛的爬起来。 “找着一个,找着一个!” 他捧着找到的东西跑到三具尸体旁边,滑到的时候掌心里捧着的那根断指掉在地上。 二奎连忙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的往陆吾的手掌上比划。 “我给你找着一个......” 二奎哭了。 “没了四个,我就给你找着一个。” 这壮如熊罴的汉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鼻涕眼泪同时往下淌。 大奎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也去寻找,地上还有很多东韩蛮卒的尸体,大奎拎起来一个随手扔出去一丈多远,弯腰仔细检查地上有没有。 二奎见大奎也去找,他不哭了,抹了把鼻涕起身又去找,跪爬在地上找。 兄弟俩不放弃,四周的大宁边军士兵们也都动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断指,一根一根的放在二奎手里。 二奎捧着一大捧手指回来,然后哇的一声又哭了。 “谁的啊,都是谁的啊。” 这个没心没肺的爷们儿,上次哭的这么伤心是他以为他娘就要死了的时候。 他嗓音沙哑哭声如驴,却化成了刀在所有人心里一下一下的割着。 三个人最后那一刻都经历了什么?敌人把他们的手指都斩断才能让他们松开大宁的横刀。 叶无坷没有擦去军牌上的血迹,他将三块军牌都贴心收好。 在那个位置,还有高清澄送他的一块牌子。 “武将军。” 叶无坷起身看向武栋将军:“三位兄长的牌子我带走,我们之前说好的,谁没了,活着的给家里送个信儿。” 武栋将军沉默了许久,点头:“好。” 他回头吩咐手下亲兵:“别在这冻着了,带回去,我回去拼......” 尽量平静的嗓音里,隐隐约约的都是心如刀绞。 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将军,没敢直接迈步,他知道自己这步迈出去,就一定会倒在这。 两腿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的好像骨头都碎了。 叶无坷等亲兵们去抬尸体的时候走到武栋将军身边,一只手扶着武栋将军后背,没说话,只是站在那。 武栋将军微微松口气,重量随即压在了叶无坷的掌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栋将军嗓音微颤的轻声说道:“谢谢,你能看出我没了力气。” 叶无坷轻声回答:“我看不出,我娘没的时候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武栋将军看了看这少年,又是好一阵沉默后他才开口:“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去长安。” 叶无坷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说:“将军写三封吧。” 月亮洒下来的光是清冷的,让地上的残雪看起来恢复了白,让血迹,变成了黑。 默默无声的回到澄潭关里,在武栋将军根本没力气拼上尸体的时候,叶无坷扶着他坐到旁边,一直到天快亮叶无坷才出门来,在将军府后院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的手放在心口位置,一直。 大奎站在已经掉光叶子的柿子树下,一下一下的用拳头轻轻砸着树干。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翻出个冻萝卜,想递给叶无坷,片刻后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笨,我记不住他们叫什么。” 大奎看向二奎,张了张嘴又闭嘴。 他也没记住。 二奎说:“要是能记住他们叫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就说一路,逢人就说,他们是大英雄。” 大奎又张嘴:“姜头,你记住了吗?” 他没叫妹夫,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会儿不该叫妹夫。 叶无坷点头:“我记着呢。” 大奎说:“那咱们回去的时候,说一路吧,你多说几次,我和二奎笨,你多说几次我们兴许就记住了。” 二奎使劲儿点头。 叶无坷喃喃自语似的一遍一遍说:“一个叫陆吾,一个叫徐柯,一个叫谢长逊,陆吾的父亲叫陆昭南,徐柯的父亲叫徐正,谢长逊的父亲叫谢焕然......” 不知道说了几遍的时候,二奎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打起来,啪啪啪的,连着三下。 “记不住,我叫你记不住!” 叶无坷伸手攥住二奎的手腕:“二奎哥,打自己没用。” 二奎转头看向叶无坷:“妹夫,打谁!” 叶无坷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从门外进来几个人,叶无坷抬头看,第一眼只觉得这几个人身上的衣服让人心里有些压迫。 进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色锦衣,火把照亮下,衣服隐隐约约还能见到银线流纹。 年纪应该都不是很大,后边的两个二十多岁,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年长些,也就三十岁左右。 “请问是叶公子吗?” 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抱拳问。 叶无坷起身回应:“是我。” 中年汉子道:“我叫契苾烛,廷尉府在澄潭关的分司百办,关于......关于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的死,我想请你详细说一下。” 契苾烛不等叶无坷搭话就紧跟着解释了一句:“廷尉府有这样的职责,我们上报的消息会直达天听。”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心中微震,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立刻问道:“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这事难道还能有什么质疑的?” 契苾烛道:“叶公子你误会了,廷尉府是不容得不该出现的事出现,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容混淆,也不容质疑,这是廷尉府职责,刚才我的话叶公子应该听清楚了,我们的上报可直达天听。” 叶无坷选择相信。 他将自己知道的在澄潭关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契苾烛也仔仔细细的记下来,等叶无坷说完后他又问道:“听闻陆吾等人在来澄潭关之前,还曾偷偷出过边境?” 叶无坷回答:“他们偷偷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凡我所见,没有偷偷的事,他们正大光明。” 契苾烛写完后收起本子然后抱拳道:“多谢。” 三人转身往回走,到门口的时候契苾烛又回身:“如果叶公子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个人不遗余力。” 叶无坷抱拳。 走了几步后契苾烛又回头:“对了,叶公子在战场杀敌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身高体壮的异域人?” 叶无坷回答:“没有见过。” 契苾烛再次抱拳,离开这个院落之后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聪明,聪明的让我有些担忧。” 他手下汉子问道:“百办大人,属下愚钝,没明白,他聪明在何处?” 契苾烛道:“他说凡他所见陆吾等人皆正大光明,而不是说他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偷偷做过什么。” 那汉子自嘲的说道:“属下真是笨到家了,还是没明白这其中区别,听着,倒像是推脱的意思。” 契苾烛道:“推脱?你这么说也没错,将来若有人问他,你既是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犯错,那你就证明出来,而他说的是没见过,既证明了陆吾等人没犯错,将来谁也逼迫不了他证明什么。” 契苾烛回头看了看那院落方向:“想证明谁犯错还是没犯错,没见过就够了。” 他感慨道:“一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郎,从来没和我们打过交道,可一见我们就提着防备心......这小家伙是个人物。” 手下汉子道:“大人啊,谁见着咱廷尉府的人没防备?除非是傻的。” 契苾烛想了想,也是。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天亮后去买些纸钱,记住找没人的地方烧了,烧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点是烧给谁的......咱们廷尉府的人不能有任何情绪,也不能有任何偏袒,还不能有任何私心......”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将钱袋取出把里边的碎银子和铜钱都倒在手下手里。 “多买些,路校尉他们三位到了下边,别因为钱受瘪。”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二章打劫个人 还没进腊月,天亮的就早了些。 冬月二十一那天离开了澄潭关的叶无坷以晚辈之礼向武栋将军告别,带着大奎二奎出关而去。 他怀里放着的几块军牌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响,听着像是在悄悄告别,只是不知道是要就此去了,还是就此随他去了。 以前鹅毛河上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现在冻的像是干硬的砂糖,走在冰面上的脚步被沙沙声尾随,往东南西北都看一看,除了冷森森就是白茫茫。 站在澄潭关城门楼上的将军两眼微红目送少年远行,待三人身影远如淡墨,将军抬起右手在胸膛上轻轻敲了三下,表情肃凝。 手下人问他,为何不阻止他们三个? 将军沉默良久后回答:“此心坚定,山海可平。”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身边副将:“就算澄潭关的门关上了,翻山越岭也是要去的。” 副将张了张嘴,也肃立行礼。 已年近五旬的将军缓步走向城墙,将士们在他身后跟着,他们发现,将军这几日一直微微佝偻的身躯,越走越挺直。 走过鹅毛河到对岸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河边被染白了也压弯了的芦苇,他轻轻弹一下,雪落之后,芦苇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朝着芦苇点了点头,芦苇朝着他挥了挥手。 昨夜里武栋将军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 叶无坷说,换过来的话也一定会去。 武将军说,会死。 叶无坷看着炉火回答说:“人不怕死其实就那么几年,恰好我在这几年里。” 炉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也燃烧在少年的澄澈双眼。 “我不想只送回去一块军牌。” 他看向武栋将军说:“阿爷跟我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是少年时候笃定,年岁越大,该与不该就越模糊。” 他还说:“我不想骗将军说我不出关,说我去长安,就算说了将军未必信我,我也不想翻山越岭的绕路,时间有点赶。” 那位老人还说过,在模糊的岁月里回望当年,别说该不该,对和错都能找借口两圆。 听了少年的话,武栋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这少年需要什么。 澄潭关武备库的大门第一次对外人开放,那两个雄壮汉子进去的时候眼神明亮,出来的时候,手拿肩扛。 但离开澄潭关的时候,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的,明显带出来的东西没那么多,只是够用。 走了半日之后叶无坷他们进了一个村子,没有任何意外,这里的人已被屠戮殆尽,地上都是白花花的尸体,衣服都被剥掉。 进村之后不久,叶无坷就看到一面土墙上用血写了一行字......触怒大宁,寸草不生。 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大将军,比预想之中还要狠毒些。 大奎问叶无坷这写的是什么,叶无坷说过后大奎就要上前把土墙推倒。 叶无坷拉了大奎一把后说道:“时不时会有斥候过来看一眼,墙倒了他们就知道来人了。” 大奎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土墙后呸了一声:“他们写咱家字,真丑。” 二奎则问:“他们为什么跑的那么快?” 其实二奎不笨。 这也是叶无坷在思考的事,为什么东韩人跑的那么快? 就算他们害怕大宁报复,也很清楚大宁的报复不会来的那么快,澄潭关里兵力有限,大宁的渔阳卫战兵要来最少需要一个月。 所以叶无坷更清楚,东韩大将军尹穗这个人比预料之中的要阴险,更大的阴险,还在后边。 三人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更大发现,于是决定继续朝着远方出发。 走了几步后叶无坷回头看了看,然后助跑加速一脚把写着血字的那堵土墙踹翻。 上去一顿踩,把有字的地方都踩的粉碎。 踩完了拍拍裤子上的土,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忍不了,确实丑。” 二奎嘿嘿傻笑,大奎则很认真的点头回应:“二奎说了,是真他妈的丑。” 二奎说:“我没说,你说的为什么说是我说的。” 大奎说:“娘说不许说脏话,我说是你说的就不是我说的了。” 二奎委屈的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安慰说打不过就忍忍,二奎带着哭腔的说从小就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叶无坷说忍到他八十你七十七的时候干他,二奎就开心起来。 出了村之后再走几十里就是渤海的边关,和澄潭关一样是依险而建,易守难攻,如今早已被东韩人控制。 前朝楚国时候渤海寇边,楚国反攻的六万雄兵就被这座名为见石的边关挡住,从春到秋不可破。 叶无坷他们在一片林子的边缘处遥遥看了看见石城,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山走去。 想都不要去想从城门进入见石城,好在是叶无坷不久之前曾在这里认识过许多人。 再见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白花花的尸体。 叶无坷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羊皮纸,上面勾勒出来的线条在他眼中便是山川河流。 “当初见石城里的渤海人偷偷和咱们大宁的人做生意,有一条很难走的山路能绕进见石城。” 叶无坷找到这条路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他妈也叫路?” 大奎脸一板:“不许说脏话......你拿的图好像不是以前画的?” 叶无坷:“嗯......” 这条所谓的路确实隐秘,在峭壁的缝隙里,需要用到冰镐钉鞋,崖壁上有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一些铁环,锈迹斑斑。 爬上去一段把绳索绑在铁环上,再爬一段再绑,如此反复,足足一个多时辰他们三个才到山顶。 这般苦寒天气,三个人到了山顶的时候都出了一身汗,坐在那喘息着,热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起来。 二奎闻了闻身边大奎,咧嘴:“大锅你身上都臭了。” 大奎眼睛一瞪:“放屁,我出城的时候换了衣服。” 叶无坷笑道:“内衣也得经常换。” 二奎犹豫了片刻后问叶无坷:“跟谁换?”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脑壳上:“蠢死你算了!还跟谁换?你说跟谁换?!妹夫的你能穿?” 二奎看了看叶无坷的身板,摇头道:“那肯定不行,放不下,勒的慌。”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又撇嘴:“嘁......” 二奎先是看了看大奎,然后蹑手蹑脚的凑过来说道:“娘说我们俩笨,出门在外都听你的,不光是我,是都得听你的。” 叶无坷见二奎突然说起这个,一时之间没理解二奎这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他试探着问:“二奎哥你是想让我说什么?” 二奎又看了看大奎,然后拉住叶无坷的胳膊:“妹夫你说说他,他要跟我换裤衩子。” 叶无坷:“他闹呢。” 说完看了看大奎,大奎挠了挠头发说道:“你要是真说了,我不跟他换也行。” 叶无坷:“你闹呢!” 大奎:“那就是换?” 叶无坷:“大奎哥你为什么就盯着二奎的裤衩子了?” 大奎压低声音说:“你别告诉他,我就没穿,他跟我换,我有了,哎嘿,他没有!” 叶无坷道:“走走走,天黑之前想办法混进见石城,怎么也得先给你们俩买两条新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咱就买布缝两条。” 二奎说:“妹夫你真好,就想着我们俩,都舍不得给自己买。”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着呢。” 大奎都愣了:“谁出门带裤衩子啊。” 二奎:“是啊。” 叶无坷掩面疾走。 从山另一边绕下去的时候已经下午,在山坡上叶无坷用借武栋将军的千里眼往见石城方向看了看。 然后叶无坷就断定,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将军应该已经不在这了。 见石城其实不大,五千人就能把这座边关塞的满满当当,正常情况下,见石城内的守军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两千。 此时见石城外不见连营军帐,就说明东韩大军已经撤走。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让大奎二奎在山下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他先想办法进城去打探一下。 大奎和二奎本不答应,叶无坷说他俩目标太大,一进城就没准被人认出来,所以他俩跟着反而不安全。 大奎二奎还不答应,叶无坷就把大奎娘的话搬出来镇压他们俩,说他们不听娘的话就是不孝顺,俩人立刻就听话了。 在咱无事村,不孝顺三个字等同于天打雷劈。 叶无坷走两步就回头:“说好了在这等,不管我多晚回来你们也不能离开,你俩要是等不及去找我,我回去就告诉娘,我让娘把你们逐出家门怕不怕?” 大奎二奎频频点头:“不走不走。” 安排好了之后叶无坷这才放心离开,在路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一支拉货的队伍经过,叶无坷悄无声息的滑到车下,抓着车梁藏身。 这支队伍进了见石城后叶无坷寻了个机会脱身,等到天黑后他抓了一个落单的东韩兵,逼问出见石城东韩将军的住处,让那东韩兵带他到将军府后院墙外后,这个东韩士兵也就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历史使命。 见石城对外封锁许久,东韩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能从另一边进来。 叶无坷跳进后院后沿着暗影往前搜寻,又见着一个也往暗影处过来撒尿的家伙后,如同看到了指路明灯。 又小半个时辰后,见石城东韩将军朴有根摇摇晃晃的回到住处,尹穗在见石城的那些日子,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尹穗率军离开之后,朴有根连着喝了几天酒依然觉得自己没补回来。 进了房间,朴有根就把自己大字型扔在床上,亲兵进来给他脱了鞋子,给他把被子盖好后才退出去。 迷迷糊糊的,朴有根觉得口渴要起身的时候,屋顶上贴着的叶无坷飞身而下,捂住朴有根的嘴,叶无坷 一膝盖轰在朴有根的有根上。 小半刻之后,朴有,跪在那,满眼都是惊恐的看着叶无坷,他嘴里塞着的是他的袜子,在他脖子旁边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杀你。” 叶无坷用东韩话问:“能听话吗?” 朴有根立刻点头。 叶无坷问:“直到尹穗率领大军去了什么地方吗?” 朴有根又立刻点头。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跟我走,让人开城门,就说我是尹穗将军的人,有紧急的事请你单独去见他,你带我找到地方,我保证不杀你,如果愿意你就点点头,不愿意我就把你头割了。” 朴有根再次连连点头。 叶无坷把袜子从朴有根嘴里抽出来,让朴有根换好衣服,然后他紧跟在朴有根身后,匕首顶着朴有根的后心。 朴有根胆战心惊的往外走,刚要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一把拉住他。 “还有件事。” 叶无坷把匕首放在朴有根咽喉旁边:“你有裤衩子吗?” 。。。。。。 【继续求大家加入书架,多写书评,以及关注卫信工众号:作者知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三章逼供以及盯梢 阳光穿透云层刺在地面上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已经远在见石城三十里外。 一夜跋涉,大奎二奎只顾跟着叶无坷跑,直到此时才有空问问,被叶无坷抓来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身份。 找了个比较合适的地方点上一堆火,二奎把带上的干粮加了些雪熬粥,回头看朴有根像个鹌鹑似的蹲在旁边忍不住问:“这脸皱的跟蛋皮似的家伙是谁?” 叶无坷用雪搓了搓脸后指了指朴有根背着的那个包裹,二奎过去把包裹拽下来一看就乐了。 “你把卖裤衩子的给绑架了啊。” 大奎不信,过来瞄了一眼:“那个花布的归我。” 叶无坷盛了一些热粥递给朴有根,朴有根吓得往后缩了缩。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后朴有根连忙将那碗粥接了过来。 说实话,朴有根一时之间也没搞懂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来路。 那两个高大魁梧的一脸凶相,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可是又没见过,哪个悍匪出门还把锅碗瓢盆都带着的。 朴有根也算身材魁梧,比起那两人不遑多让,可是他觉得自己虽然人高马大终究是个人,那两个家伙看着如同熊罴兽性十足。 尤其是那个头最大的家伙,不是人一样,竟在这奇冷无比的早晨把衣服脱的精光,用雪在身上一顿搓洗后,把他崭新的内衣挑了一套穿好。 他那几套新衣服,里里外外的,都被叶无坷给打劫了,还点名要新裤衩子。 那个稍微小一些的凶徒见样学样,也脱光了蹲在雪地里一顿搓洗,一边搓一边发出噢吼噢吼的声音,听的人果丹皮一阵阵的收缩。 而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的少年,竟是首领! 那两个凶徒,对这少年言听计从。 少年说:“最好吃一些,不然你没力气应付......另外,少装,经常打猎的人最会看眼神,山里的野物除了狍子之外都比你会装。” 叶无坷给自己盛了一碗热粥,就在朴有根对面坐下来。 “尹穗大军是不是没有去渤海国的都城?”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问。 昨夜里叶无坷问朴有根的时候,朴有根坚定回答说尹穗就是带着大军去了仙土城。 见朴有根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回答,叶无坷继续说道:“见石城外的渤海村落看起来都被尹穗屠戮殆尽,村中尸体为数不少,可绝非全部,昨夜里我进见石城后也发现,城中民居不见灯火。”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睛直视着朴有根:“我现在还是和颜悦色的与你说话,希望你珍惜一下。” 朴有根被面前少年眼神里一闪而逝的凌厉吓了一跳,这有着不输于二奎体魄的家伙又把身子缩了缩,这次,不是装的。 叶无坷问:“尹穗是不是让大部分村民假扮成东韩军队往仙土城去了,而他自带大军去了别的地方?” 朴有根立刻摇头:“我不知道,尹穗告诉我的就是他要去仙土城。”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看向二奎:“二奎哥,给他溜溜鸟。” 二奎立刻就大步过来,朴有根心一横就站了起来,他身上也没被捆绑,又自觉习武多年,想着与其这样被羞辱不如殊死一搏。 见二奎近身朴有根一拳轰向二奎面门,二奎竟是不躲不闪,那一拳打在二奎脸上,二奎的脑袋也只是微微一动。 下一息,二奎一巴掌扇在朴有根脸上,蒲扇大的手掌呼上去的那一刻,朴有根脸上的肉好像都被扇飞出去了一样。 “娘们儿似的。” 二奎将朴有根扇倒在地之后,一脚踩着朴有根胸膛,伸手就把朴有根的腰带给抽了出来,紧跟着就开始扒朴有根的裤子。 朴有根堂堂东韩将军,竟是吓得尖叫连连,两手死死的抓住裤腰不断挣扎,二奎气的一只手按着朴有根脑门,另一只手朝着朴有根脸上就连着给了三巴掌。 砰砰砰这三下,朴有根脑袋下边的冻雪都被震的成了沙土一样。 见朴有根眼睛都往上翻了,二奎把朴有根腰带一抽裤子一扒,然后抓起朴有根的两个脚踝,让朴有根脸朝下,他拉着朴有根在雪地上飞奔起来。 所过之处,留下浅痕。 跑了一圈之后二奎回到叶无坷面前,叶无坷看着脸都扭曲了的朴有根问:“尹穗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朴有根竟是硬气的哆嗦着摇头:“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叶无坷继续喝粥。 二奎回头看向大奎:“坐雪橇吗。” 大奎端着一碗粥就坐在朴有根身上了:“坐!” 二奎嘿嘿笑,拉着朴有根两条腿就开始加速跑,大奎坐在朴有根身上安安静静的喝粥,所过之处,地上留下深痕。 二奎说:“上次不是这么玩的,你都没有一边抽一边说驾驾驾。” 大奎无奈,捡起来朴有根的皮带抡起来,往朴有根的朝天大白腚上抽打起来,一边抽一边喊驾驾驾,二奎跑的更快了。 二奎说:“上次就是这么玩的,那个家伙没他能扛,那家伙是嗷嗷叫唤,这个家伙都不吭声。” 大奎回头看了看:“停停停,操,好像昏死了。” 两年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土匪,进大慈悲山后想占山为王,见山下有个寻常无奇的村子,于是就想先用这小村子立威,分派了十几个人进无事村打劫。 头进村的时候还说,如果遇到不听话的先杀几个再说,结果刚到村口,就看到有个傻大个蹲在那咯嘣咯嘣的啃着冻萝卜。 为首的那个也是嘴硬,怎么问都不说其他人藏在山里什么地方,于是二奎就拉着他遛鸟来着,那人还嘴硬,大奎就坐了上去,也是这样地上的鸟痕从浅到深,那家伙就招了。 大奎下来后一看朴有根真的疼昏过去了,于是一巴掌呼他脸上,这一下打的朴有根的脑袋都震的离地了,朴有根也瞬间就清醒过来。 “弄死我!你们现在就弄死我!” 朴有根嗷嗷叫唤着,看起来骨头还真是有点硬,昨夜里被叶无坷生擒的时候瞧着有些怂,原来都是装的。 大奎说:“他比上次那些人好玩......二奎你别玩了,我玩会儿。” 说完就又一巴掌呼在朴有根脸上,朴有根瞬间进入深层睡眠。 大奎拎着朴有根走:“上次进村的土匪有两个是从村后绕进来的,碰见吴奶了,上去就抓了吴奶头发,还抽了吴奶一个耳光......” 他把朴有根拎到小溪边,一巴掌下去拍碎了冰层,抓了一把碎冰按在朴有根脸上:“那次我就给他们这样洗了洗脸,我也给你洗洗。” 朴有根立刻就醒了。 半刻之后,朴有根蹲在火堆旁边不断的抖着。 “大将军......尹穗他确实没有带兵去仙土城,确实是让关外那些渤海人假扮成我们东韩大军往仙土城去了,他应该是去了三圣山......还把劫掠来的粮草也都运往三圣山了。” 叶无坷问:“见石城里你的部下,是不是大部分也被尹穗带走了?如今守着见石城的,多数是渤海青壮百姓?” 朴有根像是看魔鬼一样看了叶无坷一眼,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 “是......” 他低着头说道:“见石城中的粮草也多数被尹穗带走了,他说若宁军来了务必死战,但城破之前我可以逃走。” 叶无坷又问:“如今在仙土城的,是不是还有一支东韩军队?” 朴有根再次点头:“是,是将军崔响石。” 叶无坷问:“他与尹穗是否不和?” 朴有根嗯了一声。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拎着朴有根起身,片刻后将朴有根绑在一棵树上:“我说过,你若配合我就不杀你,把你留在这,运气好的话能被后边追来的人看见。” 大奎问:“干啥不直接弄死算了?” 叶无坷道:“有人杀。” 说完收拾了一下东西,招呼大奎二奎再次出发,二奎拎着朴有根的包裹追上来,一边走一边问大奎怎么分。 大奎说当然是分三份,叶无坷表示他带着呢所以不用分给他。 二奎就说你是不是嫌弃啊,我看都是新的没穿过的你不用觉得腌臜,叶无坷说没有没有,我没嫌弃。 二奎又说那你客气什么,叶无坷说不是客气,我就是带着呢用不上,二奎说用不上也得平分啊,他说娘说过好东西都要平分,叶无坷就急头白脸了。 “大!大!我穿着大!穿着大行了吧。” 二奎看向大奎,大奎就提了提裤子说,这也妹多大啊。 叶无坷脚步更急。 距离此处大概二三里外的雪坡上,几个身披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他们。 这几个人爬伏此处已有许久却能一动不动,似乎连气息都已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看着叶无坷那三人走远,为首的那斥候队正这才缓缓侧头吩咐道:“向大将军报信......应该是大将军让盯着的人来了。” 两名斥候往后爬退到坡下,然后转身疾走。 等叶无坷他们走了之后,那名东韩斥候队正从雪坡上下来,他走到朴有根面前的时候,朴有根眼神立刻就明亮起来,原本是冻得发抖,此时激动起来抖的更厉害了。 他疾声喊道:“快!快把我解开!” 见那斥候队正没理会,朴有根瞬间急了:“你还在等什么!先把我解开,再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给我!” 东韩斥候却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是不是出卖了大将军?” “没......我没有!” “你知道大将军最恨叛徒。” 斥候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没有往仙土城的方向走,你敢说没出卖大将军?” 朴有根强撑着大声呵斥道:“他们往哪边走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出卖大将军!你小小队正,竟敢对我无礼?!” 斥候队正眼神复杂的看了朴有根一眼,其中有厌恶也有些许怜悯。 然后一刀戳进朴有根心口。 刀子在心脏里来回扭了几次后,斥候队正抽刀出来,他往叶无坷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踩着叶无坷他们留下的脚印跟了上去。 距离几里外的另外一处雪坡上,还有一队披着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随之起身,这队斥候的气息更为森寒,动静之际,若穿梭于幽冥人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四章陷阱 每一个山水相逢的地方都值得多看两眼,所以山强水柔被赋予了许多生搬硬凑的道理。 反正看也看了,说点什么总比不说点什么好。 此时叶无坷他们所在的地方左边是一座山,右边是一座山,中间有一条河,往正前方看能见瀑布垂悬。 在瀑布一侧就是绵延城寨,与山水相搭仿若仙宫所在。 二奎站在山口看着这一幕就想说点什么,憋了好久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看向大奎,大奎也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了,但是大奎比他强,嗯嗯了半天后憋出来两个字:“好屌!” 二奎也不知道就那么看了多久大概是憋不住了,进林子里撒了个尿回来继续看着这风景发呆,一边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快碎了的点心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 叶无坷微微一怔:“点心?” 二奎嗯了一声后问:“冻梨吃吗?” 大奎过来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又把人家坟头前边的贡品拿走了?” 叶无坷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了林子查看,果然见有一座大坟才填过土,坟前摆着一些贡品,瞧着还算新鲜,说明祭拜过的人走的时间并不久。 二奎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大奎,大奎上去就给了二奎脑壳一下:“没礼貌!” 二奎朝着土坟鞠躬:“谢谢。” 大奎这才接过来吃。 二奎:“你说谢谢,我都说了。” 大奎瞪了二奎一眼,然后真的对土坟说了一声谢谢。 二奎说:“你跟我说谢谢,我递给你的。” 于是脑壳再添一包。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该是大户的供奉。” 大奎说:“村里人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点心,肯定是大户。” 叶无坷道:“东韩的大军该是才进城,这户人家能踏踏实实出来上坟上供......” 大奎:“东韩人没拦着,一伙的。” 叶无坷看向大奎笑:“大奎哥聪明,看来这城里村里的说不定有尹穗的什么亲戚。” 二奎:“我也聪明。” 大奎:“你聪明个屁,数到十都费劲。” 二奎:“娘都夸我聪明,还说我吹拉弹唱都会呢。” 大奎:“是,娘说你一天净吹牛逼,一天净拉屎,一天净被我弹脑瓜崩,一天净跟娘唱反调。” 二奎:“你一天净打我。” 大奎说:“我一天净打你,是因为叶阿爷说过你,你哥打你,你没他壮,你得学会借力打力,你又不跟我借,我当大哥的就主动借给你。” 二奎:“我不借!” 大奎一个脑瓜崩敲过去:“那你给我存着。” 叶无坷在他俩闹的时候已经爬到高处,取出千里眼往前边那座城看过去。 那城就在瀑布旁边,看起来规模不小,城外能看到一片片营帐,仿若起伏不定的丘陵。 这里就是三圣山,尹穗率领的东韩大军已经转移到了此地。 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他下来,见大奎还在敲二奎呢。 叶无坷道:“一会儿打傻了。” 大奎说:“二奎打小就犟,我不打他,他气就消不下去。” 叶无坷:“......” 他坐下来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大奎二奎叫过来商量着怎么找尹穗。 “不远处有个村子,我得进村去找人打听打听那坟是谁家的,只要打听出来,说不定有机会找到尹穗。” 二奎问:“为什么?” 大奎敲了他一下:“妹夫说你就听着,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二奎揉着脑壳:“你能不能少打我,叶阿爷都说我有佛相,你就算不怕我,也该怕佛,你再打我,我让佛干你。” 大奎说:“叶阿爷说你有佛相,是因为脑壳上包多。” 二奎看向叶无坷:“妹夫,你说他!” 叶无坷伸手轻抚着二奎的脑壳:“阿爷确实说过二奎哥有佛相,不过这包也真不少......大奎哥,以后真得少敲,再敲就比佛还多了。” 大奎挠了挠头发:“听你的。” 叶无坷道:“一会儿我先进村......”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压低了许多继续交代,他说了许多话,大奎二奎连连点头。 叶无坷交代清楚之后收拾了一下装备,然后又和大奎二奎确定了一遍他俩有没有记住后,这才朝着那个山下村落走去。 与此同时,山村之内的那座看起来早已破败的祠堂中,东韩大将军尹穗就端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听手下人在汇报。 一名斥候单膝跪在他面前说道:“三个人已经进山,而且已经看到了有贡品的坟。” 尹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又一名斥候从外边快步进来,也是单膝跪倒后抱拳道:“大将军,其中一人下山朝着村子过来了。” 尹穗这时睁开眼睛自语道:“他们比我预计的慢了些。” 站在一侧的副将俯身问道:“大将军,要不要暂避?” 尹穗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副将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尹穗看向坐在旁边的一名身穿锦衣的文官问道:“李大人,听说你来找我路上只走了五天,家里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其实一切都在大将军预料之内,大将军率军北上之后,陛下就开始清理朝堂,大将军旧部,多数都被免职......” 说到这他看了看尹穗脸色,见尹穗并无异样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朝中主张议和的人占多数,所以陛下已摇摆不定,我等猜测,或许不久之后大将军就要被调回国内了。” 尹穗微笑道:“我出兵之前便早已猜到了会是如此,陛下先是让崔响石带一军与我同出,我军大胜之后,陛下又让他镇守仙土城,只让我去守见石城......” 尹穗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分明。 “咱们陛下没有宏图大愿,夺渤海一半疆域他便开心的睡不着了,若是再能趁机拿下我的兵权,陛下怕是要大庆三日......” “趁着我不在国内,先将我旧部都免去官职,调出都城,过阵子再把我调回国内,却只让我孤身回去,手中兵马尽数交给崔响石,我回去之后,还不是任人宰割。” 那文官名为李元进,他劝说道:“不如大将军直接带兵回去,这江山与其被那昏君祸害还不如大将军自己来坐。” 尹穗摇头道:“陛下他,毕竟是我妹夫,妹妹还在宫中,我若率军回去,陛下自然会拿我妹妹要挟,我若被他要挟而退兵,对不起跟随我的将士,我若不被他要挟,我妹妹或许被他所害,所以我左右为难。” 李元进问道:“所以,大将军在见石城故意激怒了宁人?” 尹穗道:“世人皆知,宁人睚眦必报,我本意是杀了武栋来触怒宁帝,武栋一死,宁帝必然调兵报复。” “只是没想到宁军善战远超我预料,武栋竟是没被我所杀,不过......依着宁帝的性格报复还是会来的。” 李元进立刻附和道:“到时候宁军攻东韩,大将军率军在此地暂避,崔响石又在仙土城,国内无兵可用,宁军灭国该是没有多难才对。” 他看了看尹穗脸色后继续说道:“可如今东韩困顿,对于宁人来说,拿下东韩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所以宁帝不可能长久驻军,待宁军退走,大将军便可杀回国内了。” 尹穗闭着眼睛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陛下终究是我妹夫,我也终究不能背负弑君造反的恶名。” 李元进脱口而出道:“到时候宁人杀了陛下,大将军再率军杀回去,以为陛下报仇为由将那些逆贼全都处死,百姓们还会称赞大将军忠义。” 尹穗眼睛猛然睁开,李元进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他原本还想说,如此一来,纵然大将军的妹妹死了,也和大将军无关。 见尹穗眼神发寒,李元进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尹穗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大人还是要回国内去的,到时候还需你来接应。” 李元进连忙俯身道:“大将军交代的事,臣必倾尽全力。” 尹穗道:“我妹妹是皇后,她......” 李元进心说幸好刚才的话没说,原来大将军对妹妹还是在乎的。 他立刻俯身道:“臣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好准备,想办法在必要时候营救皇后娘娘......” 尹穗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更为复杂。 李元进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尹穗重用,这一眼,他顿时感觉背脊发寒。 “臣......会安排好,国内那些逆贼为了谋权篡位,竟先是架空大将军兵权,然后软禁陛下,连皇后娘娘竟然都给害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元进的嗓音都微微发颤。 尹穗叹道:“那他们确实狼子野心,也狼心狗肺。” 李元进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尹穗往外看了一眼后问道:“那个宁人到哪儿了?” 手下人连忙进来俯身回应道:“斥候看着呢,快到村口了。” 尹穗侧头看向李元进:“李大人觉得,那几个宁人为报仇来杀我,我该如何处置?” 李元进哪里敢随便回答,思考一会儿后小心翼翼说道:“是不是该把尸体送去宁人边关?” 尹穗笑了笑道:“李大人心善。” 李元进就知道这答案尹穗不满意,又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送去仙土城?” 尹穗这次哈哈大笑起来。 李元进又暗自松了口气,可他看尹穗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惧意,只是不敢表露出来,所以连忙陪笑着低头。 “把人头挂在仙土城的城墙上。” 尹穗道:“我给崔响石也送一份礼,他可是说过许多次,一直都想和宁军碰碰。” 这时候斥候来报,说其中一个宁人已经到村口了。 尹穗又问李元进道:“李大人,你觉得那宁人胆魄如何?” 李元进立刻说道:“胆魄是有,人也够聪明,所以才会因为一座有人上贡的土坟想到进村来问问,只是这人再聪明,也早已被大将军拿捏住了。” 尹穗道:“那日在澄潭关外我认出他了,就是以一群渤海百姓将我逼退的宁人......澄潭关外,又是他带着几人阻挡我数百死士,不然武栋必死。”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 “这样的聪明人,得让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找过来这才行,李大人也是聪明人,堆个新坟这种主意别人就想不到,多谢你了。” 尹穗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让山里的斥候把剩下那两个宁人杀了,人头割下来送到村内,至于进村这个......我亲眼看着他死。”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五章手刃 叶无坷走到这个小村的村口便驻足不前,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这村里危机四伏。 他所在的位置也有些特殊,而这特殊寻常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看出来。 从这到目测到的村中能藏弓箭手的最高位置,刚好是一箭之地。 所以在某个暗处看着叶无坷东韩大将军尹穗忍不住赞叹一声,这样出彩的少年他在东韩好像一个都没见过。 让尹穗都不得不佩服起来的,不只是对于距离的精确感觉,还有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所以尹穗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少年不是来村子里打探消息的。 但是又如何?这村子里又不是只在那高处藏了一个弓箭手。 所以他也从容不迫的从暗处走出,一步一步的朝着叶无坷靠近。 然后他就听到那少年笑着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我会抵挡不住诱惑给你一箭。” 少年背上有弓,腰畔有箭。 尹穗驻足,两个人之间大概有十丈左右。 尹穗问:“你既然猜到了我在这等你,为何还要来?” 叶无坷道:“我不来,又怎能确定你就在这?” 尹穗抬起手往四周指一圈:“所以你安排了其他人杀我?是你那两个极为强壮的帮手么?”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尹穗笑道:“一会儿你也就知道了。” 他好奇问道:“你我并不熟悉,甚至连认识都不算,为何你就能猜测,我大概会在这里等你?” 叶无坷回答道:“上次来渤海的时候,你身边只有几百骑兵,那应该就是你能调动的所有骑兵了吧,即便如此,身为大将军,你还是要亲自带兵去追。” 尹穗想了想后点头:“我这样的人确实容易暴露性格,凡事总是要亲眼看到才算放心,有些事,要亲手做才能踏实。” 叶无坷道:“大将军在山里能观察营地的最好位置堆了一座土坟,摆好贡品,算到了我必会发现,也算到了只要我发现就必会来此探查,大将军已有九分把握,当然还是来这亲眼看着踏实些。” 尹穗道:“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心思,你不死我后半生都睡不踏实。” 叶无坷笑的灿烂起来:“大将军说笑话了,你哪有后半生。” 尹穗缓缓抬起左手,埋伏在四周的东韩劲卒纷纷起身,至少一百张弓瞄着叶无坷,这些人都是东韩军精锐中的精锐。 尹穗道:“其实我没必要再和你啰嗦,可我又真的好奇你到底想怎么杀我。” 叶无坷道:“我这样的人,身边只有两个朋友,虽然有些能打,可就算三个都疯了也不会觉得能横扫大将军麾下数万大军。” 他站在那,看起来完全不在乎那些已经箭在弦上的东韩蛮卒。 “从我们离开澄潭关开始,大将军的斥候就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路走来,都在大将军斥候的眼睛里看着呢。”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很平静的看着那位以善战和多谋著称的东韩大将军。 尹穗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所以在村子里推倒土墙是你故意为之,为了骗我你还演了一场戏,阻拦了一下你的朋友,最终又装作实在忍不了自己动手。” 叶无坷没有回答,微笑以对。 尹穗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在见石城里你掳走朴有根,其实更稳妥的做法是第二天一早你再胁迫他出城,但你看似等不及的让他半夜下令开城门,其实也是故意演给我的人看?”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还是微笑以对。 尹穗来回走动着说道:“在野外你逼问朴有根后却不杀他,是因为你知道那里也有我的斥候监视,把他绑在原地,是你确定你不杀我的人也会杀他。” 叶无坷这次给了回应:“大将军看的准,一样都没说错。” 尹穗猛然驻足。 他问:“即便如此,你能骗我什么?” 叶无坷往山那边看了看,然后笑而不答。 尹穗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波动,可 心里却在不停的推算着这个宁国少年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少年如此平静的气度,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叶无坷见尹穗不说话,他反而开始说话了。 “大将军为什么还不下令把我射死?大将军是在等你手下将我那两个朋友的人头送来?” 尹穗心中一震。 叶无坷再次看向山中营地方向,表情里已经多了些好像什么事马上就要成功的畅然。 “我们多聊几句吧。” 叶无坷道:“我出澄潭关之前就在想,如果我出关的话一定会被东韩斥候发现,可是大将军又怎么敢留下太多斥候?也没必要留下太多斥候。” “大将军精于算计,攻于人心,推测来自大宁的报复最快也要数月之后,从澄潭关到长安来回再快,鸟飞也要飞一个月。” “那大将军可否知道,大宁皇帝陛下很早之前就曾下令,若大宁边境受到侵犯,边军可以不必等旨随时反攻?” “大将军,杀你一人是我报仇的方式,因为我是为我朋友报仇杀你一个就够了,可那不是大宁的报仇方式。” 说完这句话后叶无坷开始缓缓后退,张开双手的样子像极了在说我很抱歉。 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今日杀不了我,也杀不了我朋友,我也不追求一定要亲手杀你,因为有人比我更合适。” “你的斥候从我一出澄潭关就只顾着盯我,哪里还有余力盯着别人?我来的是不是比你预计的慢了些?那是因为我得让你的斥候一直都看着我。” 说完后叶无坷猛的转身后撤,速度快的像是骤然加速的猎豹。 也就是在这时候尹穗发现,山中东韩大军营地方向升起来浓浓的烟气。 “大将军!” 在高处的斥候大声呼喊起来:“营寨那边似乎着火了!” 尹穗眼神阴狠的看了看叶无坷逃走的方向,片刻后他转身发力:“回营!” 数百名亲兵也在这一刻从村子里各处出来,跟着尹穗往营地方向狂奔。 村子在山脚,营地在山腰位置,中间隔着林子,只能看到浓烟滚滚。 尹穗一边疾掠一边思考,那宁人小子的话多半是虚张声势,就算他的斥候只顾盯着那小子,宁人大军杀到这里又怎么可能一点示警都没有? 宁人善战不假,可终究不是天兵天将,从澄潭关到此地这么远,大队人马行军怎么可能隐藏的那么好。 所以十之七八,那宁人少年就是来村里打探情报的,到了村口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那番话的作用如同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少年就是靠着一群渤海村民将他惊退。 那次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百骑兵,所以哪怕他看出来不对劲也还是不得不退走。 他是什么身份?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和敌人赌命。 这次,那个少年故技重施,还是因为他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去赌营地有没有遇袭。 远处确实浓烟滚滚,隐隐约约也确实听到了有此起彼伏的喊声,所以尹穗暂时放弃杀那少年,可那少年在他心中也不过是晚死一会儿罢了。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尹穗忽然看到面前的雪地好像动了动。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在这一刻骤然停住,而他的亲兵没能停下来瞬间就到了他前边。 雪突然炸开,两个人熊一般的壮汉从雪下跃起,两人手中都有一杆猎叉,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已同时刺出。 大奎二奎破雪而出,猎叉不分先后刺中了那名超过尹穗的亲兵,两杆猎叉,同时贯穿。 尹穗避开一劫,心说原来如此。 那少年知道在村里根本杀不了他,所以虚张声势引他往回跑,从村子到营地之间的这段路,才是杀他的唯一机会。 那两个壮汉一击失手,同时抽出猎叉再次攻来,尹穗后撤两步,身后亲兵已经挥舞着兵器围攻过去。 他身边有数百亲兵,就算大奎二奎勇武无敌也不可能杀的了他。 “好算计,只是可惜。” 尹穗往四周看了看,他知道那少年应该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有这般算计的人,当然不会真的逃走。 “你杀不了我,不管你是为谁报仇,你今日都没机会了,以后也没机会。” 尹穗往四周看的时候大声喊话:“澄潭关外你有朋友被我杀了?那今日你这两个也被会我所杀。” 他喊话的时候仔细观察,他刚才注意到了那少年背着弓箭。 如果那少年足够心狠,就会用这两个壮汉做诱饵,在那两个家伙被围攻的时候,那少年找机会朝他发箭。 就在他喊声落地的瞬间,一队东韩斥候从附近林子里掠了过来,尹穗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一惊,待看清楚来人后心里又一松。 然而只转瞬间尹穗就醒悟了这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二三十个斥候? 他立刻就往前一扑,同时大声提醒亲兵注意。 然而还是晚了些,那二十几名斥候端起连弩一阵急射,个个射术准的可怕,这个距离,每一箭都几乎命中要害。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连弩打空之后就迅速抽刀,五人一队杀进了尹穗的亲兵队伍里。 东韩兵完全没有与这样的敌人交过手,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战术小队配合起来有多可怕。 五人队犹如旋转着的铡刀,砍瓜切菜一样将东韩兵迅速放翻。 尹穗起身刚要动手,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宁人少年出现在远处,硬弓已经拉开,箭朝着他。 尹穗没有丝毫迟疑再次往前疾冲,现在他已经不敢确定那少年是不是真的虚张声势了。 突然出现的宁军精锐,让他方寸大乱。 一箭飞来,尹穗立刻闪身避开,那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破空之声却仿佛钻进了脑子里。 “大将军何故如此狼狈?” 叶无坷再发一箭。 尹穗又是堪堪避开,但他却早已观察好了退路,再往前几步就能进林子,进林子宁人的箭就没用处。 只要再冲出那片林子,营地近在咫尺。 “大将军下辈子应该改一改,别那么喜欢亲眼看着敌人死,你若不出营地,如何才能杀你?” 叶无坷喊着话的时候,三箭连发。 可是这三箭都被尹穗避开,其中一件刺破了尹穗的披风,只差分毫,这位东韩大将军被吓得冷汗湿透衣衫。 叶无坷最后一支箭飞来的同时,尹穗跨步冲进林子里,他往那合抱粗的树后边一转,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可就在他转向树后,那口气还没呼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骤然睁大,脚下急停也根本停不住了。 一个身材不高但气质强悍的中年人就在树后等他,双手握着横刀往前一推戳进他的脖子。 刀锋没入之后,右手握黑线刀横向一转,左手抓着尹穗头发一提,人头在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六章孩子 跪下去的无头尸体还在仰天喷血,像是迫切的想在这个冬天用一场雨来祭奠即将过去的年份。 杀人之后的武栋将军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出来一个响笛,屈指一弹飞上高空,那声音尖锐的,像是把别人清梦强-暴了的蝉。 正在和尹穗亲兵交手的人在听到这尖锐声音后立刻抽身,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们分成了五个五人队交替掩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撤出了战斗。 与此同时,叶无坷招呼了大奎二奎也迅速撤离,残存的东韩兵都有些茫然,因为他们以几百个人的优势兵力其实是一直被人家几十人压着打。 现在人家说走就走,他们非但没有想起来要追,反而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不敢去看撤走的宁军,似乎就怕去看了,人家回头问一声你瞅啥? 叶无坷一边疾掠一边问大奎二奎有没有受伤,大奎说没有,二奎说如果不算大奎敲他脑壳的话,也没有。 他们迅速到了刚才到过的那个小山村,叶无坷在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将军的身影在一座木屋旁边一闪而过。 木屋后边,从东韩国内来的李元进正在来回踱步,一看到武栋他马上就站直了身子,准备行礼的时候却被武栋一把抱住。 “兄弟,总算见面了。” 武栋的大手在李元进的后背上使劲儿拍了拍,李元进的眼睛在这一刻已经湿润起来。 “上次见到将军还是七年前。” 李元进还是坚持给武栋行了一个军礼,虽然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文人。 “行军参事洪胜火,给将军行礼了。” 武栋肃立回礼。 “七年没见了。” 武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元进,眼神里的热烈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多年,他们是有生死交情的同袍。 武栋问:“我这样突然把你喊过来,会不会让你暴露。” 李元进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我都混成正二品了,将军别抬举他们的智力。”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不用担心,原本我也打算除掉尹穗,我在东韩筹谋几年就是在干这个,不过我的法子复杂了些,其实整个东韩也就尹穗一个人还算对手,剩下的不足为虑。” 他努力的笑着,可是老友重逢又马上就要分别的那种感觉,让这笑容之上,藏了不少滚烫的泪水。 “将军快走吧,咱们应该是很快就能再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元进再次给武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 武栋却再次上去使劲儿的拥抱:“不会很久了,等我们把你接回家。” 李元进鼻子抽了抽,努力抬着头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又使劲儿点头:“知道,等你接我。” 说完后他后撤几步,指了指大宁方向,武栋点头,慢慢转身。 李元进揉了揉鼻子笑道:“接我可别太晚,不然我在东韩就混到一品了。” 武栋也笑,背对着李元进挥手。 七年未见的老友,就这样短暂的相见之后各奔东西。 在暗处,六名李元进的仆从也朝着武栋将军离开的方向行礼,他们也一样阔别家乡七年了,他们也都是大宁最精锐的兵。 其中一名仆从等李元进回来后问道:“大人,现在尹穗死了,计划是不是得变一下?” 李元进道:“不耽误,回去之后我会告诉那个东韩蠢皇帝,是崔响石派人假扮宁人暗杀了尹穗。”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加快脚步:“趁着尹穗的人没到咱们马上走,去仙土城,得让崔响石尽快过来接手尹穗的兵马,如此一来东韩蠢皇帝才会相信我的话,崔响石就是下一个尹穗。”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回头,已经不见了武栋他们的身影。 他的仆从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释然了什么。 “之前有一队廷尉府的兄弟在渤海这边失联了,九成是死在尹穗手里,武栋将军报了仇,我们也一样。” 李元进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轻声说了一句兄弟们走好,仇,咱报了。 “有个好消息。” 李元进一边走一边说道:“应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大宁了......很快。” 因为这句话,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已在黑暗中潜伏七年,可他们嘴角上的笑依然灿如阳光。 “大人,你去过长安吗?” “还没有。” “大人,若回大宁了,咱们去一趟长安吧。” “好,一起去。” “咱长安的名字真好听。” “咱大宁的名字也好听啊......大宁长安。” 他们和叶无坷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原野上,大奎找了一处有齐腰高的干草丛中撒尿,然后才注意到,叶无坷坐在高坡上发呆。 叶无坷手里拿着那三块军牌,风一吹,军牌晃起来轻轻碰撞,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风铃。 “妹夫。” 大奎提上裤子过去,在叶无坷身边蹲下来问:“想陆吾他们了?” 叶无坷说:“本来想着应该能松口气吧......以报仇雪恨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可眼见着仇人死了我才明白,告慰的不是他们的在天之灵,告慰的是我们自己。” 大奎说:“娘说你这娃儿心事重,总是乐呵呵的可也总是比别人想的多。” 叶无坷起身道:“还是想的不够多,若想的足够多了那就能一直乐呵呵。” 他往四周看了看:“二奎哥呢。” 大奎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去那边方便去了。” 叶无坷道:“有一会儿了吧,看看他去。” 俩人快步到了土坡那边,往下一看,二奎还蹲着方便,一只手在自己脑壳上摸,另一只手在计数。 叶无坷:“大奎哥,以后还是少敲二奎哥脑袋吧。” 大奎道:“没事,他数不过来。” 正说着,从另一个方向撤回来的武栋将军带着他的亲兵队到了。 看到叶无坷武栋就使劲儿招手,叶无坷大步迎了过去。 他看到了武栋腰带上挂着的那颗人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却一点都不觉得吓人,仿佛大宁的兵腰带上挂着敌人的人头就天经地义。 “咱们得尽快赶回去。” 武栋拉了叶无坷到身边:“三圣山东韩大营里至少有三万兵,还有几百骑兵,尹穗死了,他的人会发疯一样追上来。” 叶无坷道:“还是分开走吧,将军你们回澄潭关一路小心。” 武栋微微一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你不去澄潭关了?” 叶无坷道:“我们从另一边走,然后绕到大慈悲山回村里。” 武栋很想说你难道真的不想留在我军中?可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好好歇几天,若得空了就到澄潭关来看看我。” 说着话的时候武栋把腰带上那颗人头接下来,他递给叶无坷:“怕吗?” 叶无坷摇头,但没接。 武栋将军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要亲手把他们三个的军牌送回长安,你也不想只送回去三块军牌......若你不怕,带上这个,现在天冷,再用石灰保存,带到长安不是问题。” 叶无坷还是没接,他把三块军牌递给武栋:“将军该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奏折上,把军牌和人头一块送去长安。” 武栋刚要再说什么,叶无坷已经把军牌放在他手里了。 “我当时要带着,是因为我想报仇的时候得带着。” 叶无坷道:“可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的,是为国战死的,士兵为国战死该有国誉,将军该让他们的名字在朝堂上被人记住。” 武栋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问叶无坷道:“那天夜里廷尉府的人去见过你,和你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如实回答:“其实他们也没有明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想告诉我什么。” 他把那天夜里廷尉府三人找到他说的话说了一遍,武栋就更确定了叶无坷的担忧。 他拉叶无坷坐下来,缓了缓后说道:“在认识陆吾之前你没有离开过山村,很多事你也就未曾听闻也不曾思考,可仅仅是凭着廷尉府的人找过你一次,你却能想到了这些,你很了不起。” “大宁立国到现在才刚二十年,而在咱大宁立国之前,中原已历数十年战乱,楚人口最多时候有过千万户,过五千万人口,大宁立国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五百万户了。” “大宁立国之后,各地官员奇缺,所以不得不启用了一批楚时候的旧官,当然也都有过筛选,然而即便筛选过,楚旧臣和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新臣之间就必然有重重矛盾。” “二十年来,大宁恢复科举,选贤才入仕,逐步替换,可正因为如此,那些旧官反而团结起来,他们不想被驱逐出去,他们依然想攥着权力。” 他身为将军能和叶无坷说这些话,其实就足以说明他对叶无坷的认可。 武栋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就没停过,他们那些人疯了一样想尽办法攻击新臣。” “廷尉府的人找到你不是为了问话,而是为了提醒你,你也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证明你明白了。” “那些人自诩言官,像是苍蝇一样四处闻味儿,陛下也难,他们那些人专挑错处攻击,这本身倒是挑不出毛病来,他们不犯大错,陛下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们怎么样。” “言官啊......难缠的很,他们不但盯着我们这些人的错处,还时时刻刻盯着陛下的错处。” 说到这武栋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咱不怕,对的就是对的。” 武栋把军牌接过来揣进怀里,他看着远方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的事就该由我这个边军将军来说,就该在朝堂上当众来说,他们的名字就该出现在各地的告示里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看向叶无坷:“你的名字,也该被人知道。” 叶无坷摇头:“我的名字将军不要上报了,我得回村子里去,得去照顾阿爷。” “孩子。” 武栋将军还是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你应该还没明白陆吾他们说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战场上的同袍,活下来的,给死去的家里报个信儿......不只是报个信儿,是死了的把自己爹娘托付给活着的人了。” 他的视线从天际回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缓缓说道:“孩子,如果廷尉府的人三言两语让你看到了这世上的一些真相,所以你不想惹麻烦了,那你错了......武叔告诉你一句话,世界从来没变过,你越强,坏人越少,你越弱,坏人越多。” 武栋说完这句话起身,他招呼所有亲兵过来。 “给三位小兄弟行军礼!” 他肃立行礼:“谢谢你,让手刃仇人的人是我。” 就在分别的时候,他们见有一人孤身而来,风尘仆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脸色发黑眼圈更黑,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见到众人他愣在那,然后就一屁股坐下去再也难站起来了。 叶无坷连忙上前:“师父。” 。。。。。。 【今天有加更,但是得晚上七点左右了,继续求票,求收藏。】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七章春风见 小桥护着流水,篱笆娇惯青草,羊儿在山腰,惹的鸟儿叫。 河边上还有薄薄的一层冰,或许是见它透亮,小河流水一遍一遍的擦,越擦越透亮,擦到太阳暖的时候,嘿,没了。 叶无坷坐在马扎上用毛刷给那只小狼洗澡,小狼来回甩的叶无坷浑身都是水点。 都说狼难驯,那是肉给的少。 洗干净的小狼就在叶无坷身边转,毛发闪着银亮,二奎就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叶无坷和小狼傻笑。 “妹夫妹夫。” “怎么了二奎哥?” “昨天前院大妹说看你养的小狼和狗儿也没什么区别,她就问我若到了山里怎么分辨狼和狗?” 叶无坷道:“用手指摸一下它鼻子,鼻子是湿的那就是狗,手指没了那就是狼。” 二奎楞了一下,然后又傻笑起来。 大奎挑着个担子从村外回来,一见到大奎,二奎就立刻在土坡上盘膝坐好,一只手摸着自己头顶,一只手指着大奎:“孽畜!” 大奎弯腰捡了一块土坷垃朝着二奎砸过去,叶无坷也捡了一块随手一甩就把大奎的土坷垃在半空拦截。 二奎嘿嘿笑:“啐啐,真准。” 两个土坷垃在他脸前边撞碎,土溅了他一脸。 大奎喊:“滚下来,给吴奶家里挑水去。” 二奎从高坡上出溜下来,大奎抬手要敲他脑壳,二奎连忙弯腰,大奎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二奎就来了个飞扑。 还没落地被人一把扶住,二奎一抬头见是妹夫的师父,他立刻笑起来,咧着个嘴打招呼:“驴叔。” 苗新秀一松手二奎就趴地上了,等起身的时候苗新秀抬手就给二奎脑壳上来了一下。 苗先生在无事村已经住了一阵子,因为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所以大奎娘说他是个驴脸,二奎就喊人家是驴叔。 大奎傻笑着给苗先生道歉,又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才起身的二奎又飞出去了。 大奎还笑:“苗先生,再见。” 二奎趴在地上回头笑:“驴叔再见。” 苗新秀弯腰捡石头,二奎手脚并用的跑了,小狼一见人弯腰,也撒丫子跑了。 得益于二奎言传身教,有人弯腰捡石头你就跑,二奎教的好,小狼学的好,就是跑起来的样子,也像是撅着屁股跑的二奎。 “师父。” 叶无坷伸手把师父拎着的东西接过来,自然而然。 苗新秀道:“有话和你说,跟我来。” 叶无坷跟上苗新秀,到了住处叶无坷就先去给师父泡了一壶茶。 苗新秀看了看象棋棋盘:“陪我下两盘,边下边说。” 叶无坷随即在对面坐下,把两人的棋子都摆好后问道:“师父今天出村,是遇到什么事了?” 苗新秀点了点头:“去了一趟镇里,答应过那些老街坊时不时回去看看......” 他走了一步棋后继续说道:“新来的乡丞和我说,从长安来了人,御史右台的一位行使,前日到县衙把他喊去了,问你来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算计着也该来人了。” 苗新秀问:“你若不想见就进山几天,我来应付。” 叶无坷道:“总是要见的,今日躲了明日还会有人来,除非风浪过去,可他们又想拿我当风吹浪用。” 苗新秀道:“那就见,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无坷往前推了一步棋:“将军。” 苗新秀微微一愣,然后叹道:“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下棋都下不过后生了。” 叶无坷一边重新收拾棋局一边安慰道:“人都说下棋的事越老越妖,越老越高,师父你下不过我不是你不中用了,你就是纯臭棋篓子,跟你老不老没半根鸡毛的关系。” 苗新秀抬手在叶无坷脑壳上敲了一下,叶无坷揉着脑袋说道:“师父你再这么敲我就位列二奎之上了。” 苗新秀端起茶抿了一口后说道:“少贫嘴,多想想,遇事,不管什么话在脑子里过几遍再说。” 叶无坷:“过几遍那你也是臭棋篓子。”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我是说你见右台的人!” 叶无坷把棋盘摆好:“我知道了师父,再来一盘?” 苗新秀:“来个嘚儿。” 他端着茶杯起来装作要走,才迈一步就转身回来敲叶无坷的脑壳:“我当了半辈子兵才学下棋,下不过你怎么了?!” 叶无坷轻巧躲开:“你学下棋找谁不行找我阿爷,你问问他从我六岁起他赢过?” 苗新秀哼了一声:“我找你阿爷下棋去,他不好赢我。” 叶无坷笑着把棋盘收拾好递到苗新秀手里,苗新秀作势要打,叶无坷又避开,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去把今日的功课做了,有一箭不中罚马步一个时辰。” 叶无坷笑道:“得嘞。” 等他到后边空地的时候,大奎已经在这等着了,见叶无坷到了,大奎连忙起身。 他从竹筐里拿了几个草靶子出来,形如蒲团,中间点了红心。 叶无坷检查了一下连弩后朝着大奎点头示意,大奎随即将一个草靶子抛出去,不等落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抛出。 叶无坷身子微微弓着,等草靶子飞出后就用连弩点射,四个草靶子落地之后大奎上去检查,每个草靶子的红心都有两支弩箭。 叶无坷将弩箭都抽回来递给大奎,大奎一如既往的摇头:“练不得这个,我还是喜欢那个。” 他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支猎叉,叶无坷随即将四个草靶子捡起来,等大奎准备好后他便急速将草靶子抛出去,大奎连掷四叉,全都命中。 “加点难的。” 叶无坷让大奎拿着两个草靶子蹲在矮墙后边,然后变换着把两个草靶子举起来,大奎举起落下的速度很快,而且举的高度也不相同,叶无坷连续试了几次,还是箭箭命中。 练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准备去做饭,走到前院,正好看到阿爷和师父那一盘棋才刚下完,一盘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可见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巅峰对决。 阿爷输了。 他看着苗新秀收拾棋盘感慨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是你们小辈的对手了。” 苗新秀一边把棋子放回盒子里一边说道:“阿伯啊,下棋这个东西是越老越妖,越老越高,你输给我能是你不中用了吗,你就是纯臭棋篓子。” 阿爷:“......” 苗新秀舒服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叶无坷往门外看去,只见六七名绿袍武士正勒停战马,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 这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留着长须,看起来文质彬彬有书卷气,所以腰畔上挂着的那把长剑就显得只是装饰,如书房里挂的画。 这人下了马,他手下人要上前问话被他抬手拦了一下。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抬手抱拳道:“我从长安城来,是右都御史门下小吏,我叫赵康,这次来是想拜访一下叶无坷。” 叶无坷迎到门口抱拳道:“草民就是,见过赵大人。” 赵康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后忍不住赞叹道:“非但年少有为还一表人才,我大宁后起俊秀着实不凡。” 说完后他笑着问道:“方便许我进院聊一聊吗?”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大人请。” 赵康客气的道了声谢,回头吩咐手下人:“就在门外等着,看好牲口不准惊扰百姓,若有惊扰,按右台律例处置。” 那几名绿袍武士同时俯身:“是。” 赵康这才进院,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两位是?” 叶无坷随即介绍道:“这位是我阿爷,打猎受过伤腿脚不方便,这位是我师父,教我打猎。” 赵康抱拳道:“阿伯好,这位就是原来双山镇的乡丞苗大人吧?” 苗新秀回礼道:“回赵大人,草民正是苗新秀,因为身子不好,辞官修养。” 赵康道:“苗大人在双山镇二十年,你的事我都知道也是来了才知道,这二十年有多不易,我能体会一二,所以今日就斗胆代表御史台同僚,向苗大人说一声辛苦了。” 说完后,这位六品御史行使竟然一揖到底。 苗新秀连忙道:“大人使不得,草民也只是尽了乡丞本责而已。” 赵康言真意切的说道:“苗大人能坚持的事是我所不能,所以我对你心怀敬意,待我回长安后,苗大人的事我会尽我所能上奏天听。” 苗新秀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就让叶无坷请赵康进屋去坐。 赵康却先是把叶阿爷扶了起来:“阿伯腿脚不好,我扶阿伯走。” 叶阿爷连忙道谢,也不好不从,只能是由着这位正六品行使大人扶着他进了屋子。 赵康把叶阿爷扶到主位上坐了,自己在客位坐下。 “大人该坐这边。”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要让开位置,赵康连忙过去又扶着他坐下。 “今日不论官职,只论长幼,阿伯年长,该坐主位。” 赵康坐下后往四周看了看,见这屋子里陈设简朴忍不住感慨道:“阿伯不容易,家中这样条件,还能教导出无坷这样的好后生,令人钦佩。” 说着话的时候他摘下钱袋放在桌子上:“拜访长辈理应带些礼物,可来的急,在县城也没准备,想着到镇子再采买些,可镇子上竟是也没什么东西可带......这些银子阿伯收着,回头若无坷得空了让他去给您买些补品。” 阿爷连连拒绝,赵康却执意坚持。 两人闲聊起来,多是问些叶无坷从小到大的事,看得出来,这位行使大人对叶无坷确实很欣赏。 “不瞒阿伯。” 赵康聊了一会儿后笑着说道:“我这次是专门来抢人的,无坷的事现在长安城里不少衙门都知道,尤其是兵部的大人们也惦记的急。” “右都御史大人说无坷这样的人才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大人一句话,我便昼夜兼程的从长安一路赶来,一刻不敢耽搁啊。” 他笑道:“骑马骑的,屁股都磨破了皮,阿伯你看我心诚,愿不愿意把无坷交给我?” 叶阿爷刚要说话,赵康笑道:“不急着答复,阿伯你和无坷商量商量再说。”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不经意的问道:“刚在村口见路边有个啃萝卜的大个子,一脸凶相,是村里人?” 叶阿爷笑着回答:“傻二奎,村里人,天生笨,整天都在村口蹲着。” 赵康笑道:“怪不得,看着他确实好像不大聪明,对了,我进村的时候见村口有个泥像奇怪的很,那是什么菩萨?” 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叶阿爷。 阿爷叹了口气,看向叶无坷道:“你去给大人准备饭菜,我和大人聊一会儿。” 叶无坷应了一声就起身出门,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往门外看了看。 他家在路边,门朝青山。 看那一眼的时候,见远处山坡上有个少女负手而立,穿一身柳芽儿黄的长裙,和山色绝配,像是微微昂着下颌,春风里,裙带飞扬。 。。。。。。 【为盟主少侠请喝酒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八章私事 风从青山来,她在青山。 叶无坷看青山的时候风吹过她长发和裙带,轻轻柔柔,到叶无坷近前那风力度明显大了些,似乎还夹杂着风言风语......看什么看,戳你眼睛。 只一个恍惚,再看时,山坡上已没有那道风景,叶无坷晃了晃脑袋,心想那个娇弱丫头应该是被风吹的滚到山坡下边去了吧。 像风滚草一样。 叫你戳我眼睛! 此时叶阿爷点上了烟斗,深深吸一口再重重吐出,烟气一下子就在屋里缭绕起来,右台行使赵康下意识的抬手轻挥。 “大人问那泥像是什么菩萨,其实不是菩萨。” 阿爷似乎没有看出来赵康眉宇之间对于烟气的淡淡厌恶,他低着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沉重。 “是无坷的爹。” 听到这句话,赵康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不知道是没想到那泥像居然是叶无坷的爹,还是没想到老人家说话竟是这么不遮掩。 阿爷道:“早些年战乱,我们这来过不少逃兵,说不出是哪支队伍的,他爹就是那会儿来的。” “受了伤,藏进我家柴堆里,我姑娘抱柴火的时候才发现,他求我姑娘救救他,我姑娘心善,就把他带回家包扎。” “这一住就是一年多,我姑娘傻,竟是与那混账东西私定终身,生了两个娃儿,双胞胎,老大还好,老二无坷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看着比老大差了三四岁似的,实则一样大。” 阿爷又重重的嘬了一口烟斗,在缭绕烟气之中眼神也飘忽起来。 “后来那混账东西说是要回家看看他爹娘,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阿爷看向赵康:“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赵康跟着叹了口气:“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心看不准,也多不可信。” 阿爷继续说道:“后来我姑娘就病了,一开始还好,只是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那混账东西,后来整日在村子里胡乱走动,多亏了乡亲们都帮忙看着。” “人头走的那几个月,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疯,就用泥巴在村口堆了个人像,然后整日坐在泥像旁边胡言乱语......没撑多久,人就走了。” 赵康听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他问:“阿伯,怎么没把那泥像拆了?” 阿爷道:“我姑娘临走之前说别拆别拆,她那会儿大概是清醒了,知道我看着那东西就来气,她一走,我肯定要把泥像扒了。” 说到这他看向赵康:“怎么拆呢?我看着再膈应,可一看那泥像就全是我姑娘的样子,我下不去手。” 赵康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放下,这山村里的茶又苦又涩,实在是喝不惯。 “以后就好了。” 赵康笑道:“无坷这次为大宁立了大功,连陛下都听过他的名字了,所以右都御史大人才会遣我马不停蹄的赶过来,阿伯你放心,无坷跟我走,在右都御史门下不会亏待了他,他前途无量。” 阿爷道:“不瞒大人说,这孩子虽然从小体弱可心眼多主意大,跟不跟大人走,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赵康顺势起身道:“那我去和无坷聊几句,若能顺利随我回长安是最好不过了。”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那大人就和他去说,我腿脚不方便......” 赵康道:“阿伯你坐着,我出去找他。” 赵康走到门口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是被叶阿爷说的那些话压的心里不舒服。 见叶无坷在棚子里准备做饭,他脸上堆起笑意迈步过去。 “无坷是你大名吗?” “回大人,是。” 叶无坷听到赵康的话连忙回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有表字么?” “回大人,没有,之前倒是和镇子上的郎中先生读过几天书,可先生他也没赐个表字。” 赵康嗯了一声后笑道:“无妨......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去长安。” 叶无坷连忙道谢:“多谢大人抬举,我确实很想去长安见见世面......” 赵康笑道:“那好......” 叶无坷:“可是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哥出门在外,我若不在家阿爷没人照顾。” 赵康笑容微为有些发僵。 叶无坷一脸真诚歉然的说道:“等过几年吧,到时候我去长安投奔大人。” 赵康来回走了几步后说道:“你久在山村,极少出门,所以见识少了些也情有可原,朝廷征召,你其实不能拒绝。” 叶无坷也表情微僵:“就是......一定要跟大人走?” 赵康点了点头:“一定要跟我走。” 叶无坷问:“是这样吗?” 赵康道:“是这样。” 叶无坷转身道:“我去问问我师父,我师父当过村长。” 赵康嘴角都抽了抽:“无坷,你师父当的是乡丞不是村长,虽然是官,可他也久在深山,见识也稍稍差了些,我是六品御史行使,难道还会骗你?” 叶无坷道:“我认识的做官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师父,另外一个就是澄潭关武将军,我师父若是不清楚,我想去问问武将军。” 赵康眼睛微微眯起来:“为什么要问武将军?” 叶无坷道:“武将军也让我跟他走,我没答应,武将军就没说不能不跟他走,这和大人你说的不一样,所以我想去问问武将军他为什么撒谎。” 赵康缓一口气,依然很平和的说道:“武将军是边军将军,他请你去只代表他自己,你拒绝,他也不能把你怎样,我从长安来,你拒绝我,我虽然不愿意那样做却能强行把你带走,武栋将军的话代表不了朝廷,而我......” “赵大人能代表御史右台。” 话音在门口。 众人都转头看过去,束着高马尾的少女就在那里站着,远看的嫩黄色长裙到近处才看分明,那是一套款式特殊的道袍。 对襟高领让她洁白修长的脖子显得更高贵优雅,腰间束带则让那盈盈一握更荡人心弦。 说这道袍特殊,因为她腰下是一条长至脚踝的百迭裙。 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适合这套衣服的女人了,最起码叶无坷是这样认为的。 赵康在看到高清澄的那一刻就知道带走叶无坷的计划难了,可他却从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不试过就认输的事,他没做过,右都御史门下的人都没做过。 “见过郡主殿下。” 赵康俯身行礼。 高清澄背着手走进柴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未有过郡主封号,御史台的人最讲持真求正,别人可以尽量少说错话,御史台的人还是尽量不说错话。” “我身边的人喊着玩,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宽仁,没计较,但,因此事左右都御史两位大人曾在朝堂上奏谏言,赵大人应该还记得?” 赵康身子压的更低了些:“高姑娘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 高清澄脚步一停:“称呼这么随意?似乎不符合右都御史大人严谨作风。” 赵康第三次俯身:“下官御史右台御史行使赵康,见过千办大人。” 高清澄微微颔首。 她问:“赵大人是来办案子的?” 赵康犹豫片刻后如实回答道:“是办案子,御史右台职责监察地方,这次下官奉命来带叶无坷回长安,协助查个案子。” 高清澄问:“什么案子?” 赵康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按照大宁律例,台狱的案子纵是廷尉府也不能过问,千办大人身份特殊,若想知道,可回长安发通文给御史右台,都御史大人该会回复。” 高清澄点头:“在理。” 赵康俯身道:“多谢千办大人,那下官就先继续把案子的事和叶无坷说说?” 高清澄道:“赵大人为台狱办案,不必跟我商量。” 赵康又客气道谢,然后转身面对叶无坷。 “叶无坷,现在我正式向你说明,本官赵康,奉右都御史之命带你回长安协助办案,在本官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若你不从,本官可按照大宁律例强行拿人,若你抗拒,本官也可按大宁律例当场格杀。” 他问叶无坷:“你可明白?” 叶无坷还没说话,在旁边负手而立抬头看天的高清澄淡淡道:“大宁百姓可要求办案官员出示身份凭证,这也是写在大宁律例之内的。” 叶无坷笑着点头,整齐的洁白牙齿格外讨人喜欢,讨赵康不喜。 叶无坷问:“大人可以出示一下吗?” 赵康摘下来一块腰牌道:“这是本官御史行使的腰牌。” 然后他招了招手,一名绿袍手下随即从院外进来,双手拿着一本册子似的东西交给赵康,赵康接过后又给叶无坷看。 “这是台狱驾帖,御史台拿人的时候需持驾帖,若没有驾帖,那自然就是假的。” 赵康说完这句话后问叶无坷:“叶无坷,你可看清楚了?” 叶无坷点头:“看清楚了。” 赵康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叶无坷道:“可我不知道你给我看的东西是真是假,我久居山村确实是没什么见识。”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赵大人给你看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 赵康都忍不住开始感激高清澄了。 也因为这句话,他有些拿不准高清澄忽然在此现身到底是什么目的。 叶无坷问道:“那我若是不愿跟赵大人走,赵大人就能下令拿我,若我反抗,赵大人就可下令杀我?” 赵康点头:“按律如是。”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嘿,问你呢。” 高清澄依然背着手看着天空,像是嘟嘟囔囔的说道:“人蠢起来连自己身份都忘了,蠢死的都是无药可救的。” 叶无坷恍然大悟似的,从怀里摸索出来一块铁牌,高清澄偷偷侧头看了看,还真是从贴心位置拿出来的,于是莫名其妙有些开心,于是那小巧圆润的下巴抬的更高了些。 他把牌子递给赵康:“这个有用吗?” 赵康疑惑的将那铁牌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块廷尉府百办牌子。 高清澄还在那微微昂着下巴摆着架势:“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赵大人你是廷尉府的人?若赵大人早些知道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口舌?若早些知道,赵大人来之前就一定会先去长安廷尉府说一声,现在好了,赵大人还得回长安去说一声。” 她终于把下巴放低了些,看着叶无坷微笑道:“给赵大人道个歉。” 赵康脸色微微发白,片刻后又笑容满面:“千办大人不是在这吗,既然叶无坷是廷尉府的人,所以,我和千办大人商量一下......” 高清澄笑道:“赵大人,我是私事出京。” 然后背着手走进木屋:“访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九章我教的有用没? 赵康犹豫了片刻后便俯身行礼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然后他朝着叶阿伯抱拳道:“阿伯,叨扰了。” 又转身看向苗新秀抱拳道:“苗大人,再会。” 最后看向叶无坷肃然道:“御史台做事历来问迹不问心,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可若连御史台都不坚持对错,世上便少了许多分明。” 他朝着叶无坷微微点头:“但愿你以后明白,咱们还会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叶无坷把赵康礼送到门口后说道:“大人的话不错,我读书少道理懂得也少,山里人看事或许也看的浅,只是觉得论心若无错,论迹该是也错不到哪里去。” 赵康上下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只笑了笑后随即上马离开。 叶无坷揣着手往回走,到屋门口刚要进的时候,却见高清澄拎着个铁镐从屋里出来,把镐头往外一递:“挖肉去!” 叶无坷没接:“为何?” 高清澄一双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气势便弱了几分。 他:“有新鲜的......” 高清澄拎着铁镐又回去了。 叶无坷在门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还要纯肉的?” “嗯!” 叶无坷点头:“噢......” 他揣着手刚回头要去剁肉馅包饺子,却见阿爷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出来:“别光包饺子,炒几个菜!” 叶无坷:“阿爷你腿脚不方便。” 说话的时候朝着村口方向努了努嘴,阿爷人已经到木棚那边拿了鱼竿在手:“我去钓一尾鱼来,红烧。” 高清澄背着手从屋里也出来:“阿爷,我也去,还有鱼竿吗?我钓鱼可厉害,阿爷你未必是对手。” 阿爷连忙道:“你快回屋里坐着,让那臭小子给你换新茶,还有瓜子和枣子,你回去你回去,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高清澄道:“坐了一路的车难受的厉害,不如跟阿爷去溜达溜达。”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叶无坷一眼:“偷什么懒?” 叶无坷道:“没有客人干活钓鱼的道理,就有客人指手画脚的道理?” 高清澄道:“我听闻你是无事村里最会花言巧语讨老人家欢喜的人,怎么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变得讨人嫌了?” 叶无坷顺口而出:“你老了我也讨你欢喜......嗯,你又不老。” 高清澄还没说话,阿爷瞪着叶无坷说道:“把拐杖给我。” 叶无坷噢了一声,颠颠儿的过去把阿爷的一根拐杖拿过来,阿爷瞪他:“双拐!” 叶无坷又噢一声,颠颠儿回去又拿了一根拐杖回来。 阿爷两根拐杖在手,撑着双拐两脚离地给了叶无坷一记飞踹。 踹完了把拐杖递给叶无坷:“给我收起来!” 阿爷和高清澄并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臭小子总是嘴比脑子快,以后他再话痨你就直接抽他嘴。” 高清澄笑着说道:“嘴硬,打不坏。” 阿爷道:“一会儿把我拐杖给你,他一张嘴你就往他嘴里捅。” 光听着叶无坷就哕了一下,看见二奎拿拐杖往嘴里比划他又哕了一下。 走到村口的时候,高清澄故意落后半步,在阿爷身后她抬起手轻轻一挥,村外林子里数不清的甲士就开始缓缓后撤。 而与此同时,已经走小路出去二里远的赵康回头看,林子里有多少人他看不见,但林子外边官道上密密麻麻都是甲士。 一名绿袍武士有些不满的说道:“都传闻高姑娘脾气古怪,我看何止是古怪,简直跋扈。” 赵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就是她,换个人是她,不知道会有多跋扈......” 他回望无事村方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座好丑好丑的泥像。 “回去好好查查这个无事村,那泥像有问题。” “大人,你不是说叶无坷的阿爷说的很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他说的一切都很自然,不管是表情语气还是故事都很自然,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哪个字该轻一些哪个字该重一些,没有一点破绽......像是练过几百几千次了。” 赵康道:“高清澄......也有问题,院长大人的关门弟子,夫子的唯一传人,从小在廷尉府长大......她不是不该来保叶无坷,而是不该这么没分寸。” 他手下人忍不住问道:“大人,陆吾等人之前偷偷出关是不是真的与敌勾结?廷尉府那队人在关外被杀是不是被陆吾等人出卖?” 赵康皱眉怒道:“他们怎么可能出卖同袍?” 他手下人连忙闭嘴,头也不敢抬了。 赵康道:“你们是御史台的人,不要和外边的人一样说些毫无道理也毫无根据的话!” 所有绿袍武士同时应了一声。 良久后,赵康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骂了人,可他心里很不爽。 “报到都御史大人那里的消息,武栋收了东韩人的银子泄露军机,给东韩人提供情报甚至是地图,所以渤海军才会败的那么快,东韩人想知道大宁的动向如何都是找武栋买......”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些他这个身份不该有的迟疑。 他手下人叹道:“武栋将军也是个传奇人物了,按理说不该。” 另一人道:“有什么该不该的,当初那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勋重臣,这二十年来,因为贪这个字倒下去几个了?” 之前说话的人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武栋将军和陆吾的父亲云麾将军陆昭南是至交好友,朝廷里的风吹草动可能都是陆昭南向武栋输送消息。” 另一人道:“武栋再把消息卖给东韩那个叫尹穗的将军,这么说的话似乎通顺了。” 赵康道:“其实,更大的怀疑是尹穗想要自立,所以才会收买武栋帮他,武栋又联络到了陆昭南。” 他手下人道:“可是尹穗被武栋所杀,这事就有些解不开了。”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说,有可能是因为在渤海的那队廷尉发现了秘密,所以被尹穗灭口,而陆吾突然去了澄潭关,可能是替他爹传递什么消息。” “至于武栋为什么非要亲手杀尹穗,陆吾他们死在东韩人手里又有什么隐情......” 赵康再次回头看向无事村方向。 “叶无坷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一声:“高清澄又知道些什么?如果高清澄知道些什么,那都廷尉......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一念至此,赵康的心里莫名的紧了紧。 与此同时,叶无坷的心也紧了紧。 因为他师父苗新秀在他包饺子的时候用肩膀撞了撞他,然后问:“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位姑娘?” 叶无坷看向师父:“岁数这么大了怎么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自己去找个地方反思。” 苗新秀道:“我为什么反思,我是你师父难道不该关心你?” 叶无坷道:“为什么反思?你一把年纪了还满脑子男欢女爱,结果到现在我连个正经师娘都没有,你不反思?” 说完看了看苗新秀的手:“要不你就给我师娘个正经名分。” 苗新秀问:“什么师娘?” 叶无坷只顾着笑就是不说话,苗新秀两手掐住叶无坷的脖子摇晃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喊:“师娘锁我脖!” 苗新秀忽然间醒悟过来,先是脸一红,然后抬手给叶无坷脑壳来了一下。 “小兔崽子......” 苗新秀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和你说正经的,虽然我不熟悉刚才那位姑娘,但一眼就能看出你小子居心叵测,其实早些成家也好,让你阿爷早些抱上孙子。” 叶无坷道:“我没想过成家的事。” 苗新秀道:“你不想成家的事怎么行,将来年岁大了也就不好找了。” 叶无坷笑道:“不好找就不找,师父你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 苗新秀道:“不成家,没有子嗣,将来你没了,连个给你烧纸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我早想好了,我啃老。” 苗新秀问:“啃老?啃什么老?” 叶无坷道:“我将来就多给我阿爷烧,给我爹娘烧,给你也多烧,多多的烧,等我到了那边,我直接就富家公子,那还不都是我的,你们苦着自己还能苦着我?” 叶无坷本以为师父还会敲他脑壳,结果却见苗新秀沉默良久,然后就点点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道理......” 他一边擀饺子皮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不然我也早点烧,先在那边存点。” 叶无坷道:“存也是给我存啊。” 正说着,阿爷和高清澄说说笑笑的回来了,一进门,阿爷就听到叶无坷说存什么,于是笑问:“要存银子?” 叶无坷道:“师父说多给我存点,疼我,说以后就让我游手好闲,花他的。” 阿爷哼了一声:“胡闹。”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过来扶着他坐下。 然后叶无坷问高清澄道:“鱼呢?” 高清澄回答:“阿爷说今年气候不好,水冷,虽然开春了,可鱼还在最深处猫冬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抬头看屋檐:“今年是冷,鱼......不爱起。” 叶无坷笑了笑,问高清澄:“会煮饺子?” 高清澄:“不会。” 叶无坷:“学吗?” 高清澄:“学。” 她挽起袖口后问:“先干什么?” 叶无坷朝着铁锅努了努嘴:“先放水。” 高清澄用叶无坷递给她的葫芦瓢往铁锅里舀水,叶无坷则蹲下来把火点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苗新秀扶着阿爷进屋去了,原本想来帮忙的二奎被大奎一脚撅飞,大奎也跑到屋后去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给你的牌子拿出来?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高清澄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一边往灶里填柴一边回答:“怎么会没取出来过,我又不是不换衣服......” 高清澄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回答第一个问题。” 叶无坷站起来看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那个待你严苛的长辈,会不会是因为你小时候问题太多才假装板着脸不爱说话的?” 高清澄回答:“我从小就不问别人问题。” 叶无坷:“后来呢?” 高清澄:“什么后来?” 叶无坷问:“撒娇了没有?抱着她摇那种。” 高清澄直起身子,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好一会儿后问:“不是噗啦噗啦那种?” 叶无坷一愣,然后急切问:“挨骂了没?” 高清澄摇头。 叶无坷笑:“那挺好。” 高清澄说:“嗯......给了我一脚。” 然后也笑:“像阿爷打你那样。” 叶无坷一惊:“架双拐踹的?” 高清澄:“......” 。。。。。。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章处处好 “今天日子真好。” 站在村口河边被春风撩了一下的高清澄心情很好,所以吃饱喝足后嘴角一直都在微微翘着就没下来过。 蹲在不远处正在挖蚯蚓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问她:“何处好?” 高清澄没回答。 今日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见君。 脸色微红,是叶家阿爷新做的桃花酒极美,满眼春柔,是山野村色极美,阿爷说饺子配酒越喝越有,想想好像也极美。 她看向那个还蹲在那不停挖着黑土的家伙,两手泥巴的少年总算挖到了一条蚯蚓朝着她傻笑:“嚯嚯嚯嚯嚯嚯......大不大!” 少女轻舒一口气,想着......嗯,傻是傻了些,也不差。 她喜欢极了这里的恬淡自然,喜欢极了这里的淳朴厚重,真要说这次来单纯是因为这挖蚯蚓的傻小子?谈不上都是,只是一部分。 硬要说是什么一见钟情那更谈不上,甚至都不切实际,她只是不想这傻小子被卷进纷争洪流里一命呜呼,人没了,名声也没了,可能连村子都没了。 那还不属于这傻小子世界里的纷争洪流,哪怕只是漏下来一滴水也能让他掉进大海里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是有些挂念,对于别人来说经常会出现的对谁谁谁的有些挂念,对她来说就不寻常,若让人知道了她会对外边的人有些挂念,说不定能引起长安城某个圈子的巨大震荡。 她来,还因为她猜到叶无坷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准备好应付这洪流了。 无事村的人是看重清白二字,所以赵康说论迹不论心的时候,那少年才会说一声,论心不差,论迹也差不到哪里去。 赵康说的是谁其实不明确,因为赵康怀疑任何人,叶无坷说的是谁很明确,不是他自己,而是陆吾他们。 若叶无坷心机城府深沉些为人也阴柔些,就不会对赵康说出那句话。 因为赵康是怀疑任何人的人,这句话已经足够引起赵康的怀疑。 所以高清澄有些钦佩这山野小子,嗯,不是有些,是很钦佩。 叶无坷从来都不傻,比起长安城里那些从小就开始接受各种教导的富家子弟来,应该不只是不落下风。 他难道自己不知道对赵康说出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是对的,就不退。 他在乎清白,他自己的,陆吾的,徐柯的,谢长逊的,武栋将军的,每一个人的,也包括她的。 从陆吾他们上山剿匪之前留遗言开始,从陆吾他们为了保护几个妇女孩童而赴死开始,叶无坷就在准备了,不计代价的准备。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应付他根本不了解的纷争洪流,什么都想过了,唯独就没想过我躲起来试试,思谋万千都是......我顶一下试试。 “去长安吧。” 远观山色的少女忽然说出这四个字,有些突兀可转瞬就自然而然。 叶无坷一边把蚯蚓埋回去一边问:“什么时候?” 以为他挖蚯蚓是为了钓鱼的少女微微一怔,才醒悟他大概只是想证明他说过的话......我们村的蚯蚓,很大。 她说:“我离开村子之后你就可以启程了,可以带上阿爷,带上大奎二奎,还有那只小狼,暂时不能更多。” 叶无坷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村子?” 高清澄看向官道那边,她已经让很多人等她好一会儿了。 她回答:“现在。” 说完这两个字后她看向叶无坷问:“你为什么不问你哥怎么样?” 叶无坷笑起来:“你没说,就证明他好着呢,他应该是在长安城外等你回去的,一个等你的人你待他又怎么会差。” 高清澄听完这句话后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为别人安排什么,哪怕我可以安排的很好,十岁那年我和师父辩论过这些,她赢了,但我不服,后来我越来越大,也逐渐服了......或许,是认了。” “希望你理解......” 她说,语气中带着歉意。 换做别人说这句话还带着歉意,大概意思应该是对不起帮不了,而她说这句话则是对不起,我得干预你的人生了。 十岁那年她和师父吵了一架,她说她不喜欢人有云泥之别,凭什么有的人可以随随便便用手指划一下,就能抹掉别人辛辛苦苦才留下的命运轨迹。 师父当时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女满眼欣慰,因为她知道孩子已经开始看懂这个世界了。 所以她选择吵一架,用最激烈的方式让孩子看的更真切些。 师父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随随便便能抹掉别人命运轨迹的手指,也可以在别人曲折命运里划一条直线出来? 师父说,你不喜欢但必然存在的东西,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变好,你可以一直不喜欢它,但要会用它,然后变好。 师父还说,有一种很大的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像小孩子遇到危险就会扑进长辈怀里。 区别在于,那种鸟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如此,但人小时候可以如此,长大了就不该如此,长大的人该学会穿上铠甲拿起兵器,把头昂起来。 十岁的她喊:“可有的人一辈子身上也不会有兵器铠甲!” 师父问:“那心里呢?” 此时此刻的高清澄回眸看向叶无坷,语气歉然。 “希望你理解......我很厉害,但大宁很大,长安很好,我很厉害。” 她还想说在我很厉害的地方,其实没几个人比我厉害,她没说,一是不喜欢吹牛,二是师父说过吹牛的时候少说真话。 她迈步走出村子,叶无坷像是真的傻了一样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远。 其实没多少分别失落,这个年纪的男人盯着一个漂亮姑娘背影一直看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真喜欢,二是真好看。 高清澄出村的那一刻,一直没露面的器叔从村外走来。 赵康离开的时候选择走小路且一直如芒在背,不是没原因。 器叔走到叶无坷面前,看着这曾并肩作战过的少年笑了笑,他本不苟言笑,可少年那么喜欢笑他也就喜欢。 器叔说:“长安,我引路。” 叶无坷说:“器叔你该在她身边,我们能走到长安。” 器叔笑道:“傻孩子,是我引路。” 叶无坷还是看着高清澄离开的方向,器叔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是在担心?那你多看会儿。” 叶无坷就多看了会儿。 他看到有人迎接那少女,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骑上雄俊战马。 他看到少女催马前行,雄兵漫道。 “这世上没有东韩了。” 器叔问少年:“咱们走吗?” 叶无坷看着如龙绵延浩荡无尽的队伍,喃喃自语:“再看一会儿。” 他说:“真好看。” 器叔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回应他说:“到了长安你能看到更多的好看,也能看到不容易看到的不好看,多看看不好看的,才更珍惜好看的。” 他说:“大宁立国二十年走到今天,没有一天是容易的,大宁不是老大,灭楚也继承了楚,一直都是老二,老二多难啊,楚跪着,我们不跪,就更难。” “老大想直接动兵灭了老二难,但想祸害老二容易,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一大群小弟献计献策甚至上场撕咬,他们是老大养的狗,他们还养了一群狗,这些都是你在村里看不到的,到长安都能看到。” 这些话不是器叔能说的话,是她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 “她是怕我不去长安?” 叶无坷问。 器叔点了点头。 她是怕少年有少年骨气,会觉得容易得来的是施舍。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收拾东西去,带阿爷看长安。” 器叔笑起来。 叶无坷快步走了几步又回头:“器叔,你带马车了吗?” 器叔点头:“带了。”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器叔,阿爷,师父,大奎哥,二奎哥,我......还有一头小狼,那一车还能装得下锅碗瓢盆以及狗盆吗?” 器叔道:“一车肯定装不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愁。 器叔说:“车有的是。” 不久之后,器叔就缓缓的跟在叶无坷和大奎二奎身后走了整个村子。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挨家挨户的走了一遍,挨家挨户的磕头。 器叔可以在村口等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跟着走走,看那少年叫着大伯大娘,叫着大哥大嫂,看着他和大奎二奎在门口就跪下,器叔就想,原来拜别是这样的,村子里的拜别是真拜别。 器叔真的可以安排好多车,但两辆就足够了。 叶无坷也真的带上了锅碗瓢盆,因为他觉得长安城的物价应该高过双山镇,到了长安之后什么都可以买,但钱不是这么花的。 器叔故意没告诉那少年到了长安什么都不用买,只要他开口要就什么都会有,高姑娘亲自请的客人,长安城里不怠慢。 然而器叔也很清楚,叶无坷是一个不会随便开口要的家伙。 他甚至没有动手帮忙,只是看着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装车,装上枕头被褥,锅碗瓢盆以及狗盆。 车夫们都在笑,不是嘲笑,是他们都懂为什么要装上这么多东西,看着亲切,因为家在车上了。 阿爷上车的那一刻,村子里的人都在村口了,他们没有喊话没有人哭,仿佛每个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们只是笑。 阿爷也只是拜了拜手:“都回吧,不是什么大事,大事在后边呢,等着吧。” 大奎娘带着一群奎儿和奎爹站在最前边,她说:“你们俩要是照看不好阿爷和姜头,我呼死你们。” 奎爹说还用的着你?我呼。 奎娘说你呼个蛋。 我看你像个蛋。 马车缓缓启程,一前一后,和绵延不绝的大军走向相反。 叶无坷坐在堆满了杂物的车上看着大宁战兵那边,似乎想穿过层枪如林看到想看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在此时回头。 高清澄能看到的只是半白头的大慈悲山,看不到那两辆在大慈悲山下顺风路上西行的马车。 雪山巍峨,飞鸟盘旋。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说完撇嘴。 “错的。”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一章何以为家 入关才两日,风土人情大为不同。 苗师傅说,他老家就在入关走上二百里即到的津唐,只是家里已经一个亲人都没了。 他十七岁那年兖州兵进犯冀州,结果被当时镇守幽州的大将军罗耿坑了,兖州兵马溃如退潮,一路上烧杀劫掠比瘟疫还狠百倍。 也是那年失去所有亲人的苗师傅选择加入幽州军,开始四处征战,不久之后,幽州军并入冀州。 叶无坷一边毛绳编织着什么一边问:“师父,明日是不是就到津唐郡了?” “是,明日就能路过。” “师父,要回去看看?” “不看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也不是家里,当年整个村都被败兵杀光了,人没了,屋也都烧了。” 坐在旁边的器叔接话道:“现在不一样了,原来这里归属幽州管辖,咱大宁立国之后划入渔阳道,幽州也还在,划入军屏道了。” 他看向苗新秀道:“去看一看也好,我们曾三次路过津唐,现在很繁华,民风也好......过而不入,将来想起来或许会后悔,等到了长安再想看看这里,未必还有几次机会。” 大奎问:“苗叔,津唐有什么特产吗?” 苗新秀想了想后回答:“山里的板栗不错的,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家里人去山里捡。” 说完微微一怔:“双山镇山里也有的,也挺好。” 大奎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原本是想不想让苗师傅心情低落所以才问了句特产。 二奎却看不出这个,他问:“毛栗子有什么好吃的,驴叔,津唐有什么好玩的吗?” 苗新秀想了想,笑着回答:“真要说好玩的,也就我们津唐人说话好玩,在我老家,对不是亲人的女人称呼是一样的。” 二奎脑筋没转过来,想着不是亲人的女人那是什么女人。 大奎问:“怎么都能是一样的,管没成亲的小姑娘叫什么?” “杰接。” “成亲的呢?” “杰接。” “年纪大的呢?” “杰接。” “老太太呢?” 苗新秀想了想,回答:“老杰接。” 二奎问大奎:“那咱要是学会了津唐话,除了咱娘和大妹二妹,咱村里的,都叫杰接。” 大奎道:“别人管咱娘也叫杰接。” 二奎:“那不能,咱娘彪。” 大奎:“彪杰接。”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俩,这两个作死的人这作死的样子。 离他们大概三四里远,赵康带着手下人催马上了路边的高坡,掏出千里眼看着前边那两辆马车,赵康眉头紧锁。 手下人轻声说道:“这些人难道是要去长安?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本就是想把人带回长安去的,结果他们自己要去。” 赵康道:“咱们带他去的长安,和别人带他去的长安,不是一个长安。” 他放下千里眼,心中有些烦闷。 那个叫器叔的人竟然一路护送,这确实出乎预料,长安城里谁都知道器叔是高清澄护卫,实力深不可测,如今为了一个山野小子,高清澄竟是把器叔都派出来了。 “加速绕过去,咱们去迁平县城等着。” 赵康吩咐一声后,催马前行。 马车上,大奎好像还是有些内疚,他看起来数他最粗糙,也数他最见不得别人难过。 “大奎,想什么呢?” 苗新秀应该是看出了大奎的心事,笑着问道:“想女人?” 大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那玩意儿干嘛。” 二奎问苗新秀:“驴叔,你有女人吗?” 苗新秀往后一趟,枕着胳膊看着天,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回忆着什么。 他总说自己年轻时候比叶无坷还要漂亮,可是几十年来的风餐露宿让他已经变成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粗糙汉子。 “我去幽州当兵的时候才十七,只要闲下来上街,你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追着我看,那时候我常去的一家包子铺,老板的姑娘一天看不见我就着急。” 二奎:“欠钱了?” 苗新秀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连跟我一起常去吃包子的老兵都看出来她待见我,还教我怎么撩拨她......” “那天我鼓起勇气跟她说,你这手儿可真白,她就把手伸出来说给你摸摸,我又说你这腰儿可真细,她就 说等没人的时候给你抱抱,我就说你这么白白净净的女人生孩子也肯定白白净净的,她就说你等着我抱出来给你看看。” 大奎眉头紧锁似乎是听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确定,二奎是云里雾里觉得脑子里贼乱于是使劲儿挠了挠头发。 叶无坷嘴角发颤,器叔抬头看天,阿爷点了三下都没把烟斗点上。 苗新秀笑道:“别不信,我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每条街上最少有一个姑娘想跟我好,等到了冀州......每条街至少有两个。” 叶无坷见师父说的认真,倒也不完全像是吹牛,而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又出现那个总是喜欢背着手走路的小姑娘。 于是他就问苗新秀道:“师父,那你当时是怎么讨女孩子喜欢的?” 苗新秀甩了甩头发说道:“我当时是纯凭着帅,但是讨女孩子喜欢的手段我也不是一点不会。” 叶无坷道:“细说。” 苗新秀问:“哪方面?” 叶无坷:“就是......有没有什么是女孩子招架不住的?” 苗新秀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让女孩子招架不住的?我觉得应该是扫堂腿,一般来说女孩子大多反应快但下盘不稳,你若一拳打过去,她有可能避开,但你突然一个扫堂腿,她还招架个屁的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 大奎则回头看向二奎:“二奎,你记一下。” 二奎:“好,下次娘揍咱,给她一个扫堂腿。” 阿爷则舒舒服服的躺好,心说我刚才还竖起耳朵听,听个屁啊听...... 器叔当场点了点头,他觉得苗新秀说的有道理。 其实叶无坷和大奎提起要去津唐看看,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苗新秀心里是想回去看看的。 路上苗新秀已经提过好多次,说不想回去看看大概也只是怕看到太多物是人非。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路过而不回,以后每每想起来,大概真的会后悔吧。 看过之后觉得白来一趟的后悔,和想去而最终没去的后悔不一样,前者是一时,后者是一直。 众人商量得当就准备去津唐,晚上找个宿头休息,第二天再走半日就能到津唐地界,晚上就能宿在津唐城里。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队伍正好进了津唐郡治下的迁平县城。 以前楚时候连年大战,中原战乱打的最狠死人最多的也是冀州。 大宁立国之前,兖州军和冀州军大战死了上百万百姓,黑武趁势南下的那一场大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多的时候这片大地上有几十股势力互相厮杀来回争夺,到大宁立国,冀州人口十不存一。 如今冀州幽州的属地已经归为军屏道,在军屏道生活的百姓,九成都是从各地迁过来的,其中从京畿道迁过来的人数最多。 当年朝廷决定从各地往军屏道迁民的时候,陛下特意和随他一同打天下的功勋老臣们聊了聊,喝了一顿酒,聊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不少功勋老臣就主动上书,愿为表率,举家迁往军屏道安居。 那时候人人都往京畿道跑,但凡有些能力的谁都想在京畿道安家,若能在长安安家自然更好,而诸多功勋老臣举家迁出长安,迁出京畿道的事,震动了不少人心,从者如流。 迁平县城看起来很新,从城墙到城内建筑都没有任何沧桑,这里的人也没有统一的口音,天南地北皆有。 本以为能听到满大街的杰接,结果走了一路一句都没听到,叶无坷能够察觉到,师父的表情已经越发凝重,也越发落寞。 器叔决定住官驿,虽然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可叶无坷知道,器叔是在尽可能的避免麻烦。 高清澄为何让器叔一路护送? 如今在暗处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高清澄并没有和他说起过会有什么凶险,会遇到多大麻烦,叶无坷觉得,高姑娘是觉得他现在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好。 高姑娘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么多不好看的事,因为这个才决定走出大山的少年对大宁已经燃起热爱。 陆吾他们用死来证明,大宁是多么的值得热爱。 而这些不好看的东西,或许会把叶无坷心里的热爱浇灭。 他想了很多,就在于他想的太多。 因为高清澄根本没想那么多。 高清澄让器叔一路护送,也没和叶无坷交代太多,只是因为她很清楚,叶无坷应付不来。 那个世界的人掌心到手背的轻轻转动,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能承受的翻云覆雨。 大宁正处在一个立国以来即将发生第一次阵痛的时期,这个时期会发生多大的变故连高清澄这个级别的人都无法预料。 这次阵痛必然发生,不可阻止,发生的原因有大宁自身的问题也有外来的力量在干涉。 叶无坷现在还不可能理解的了也想象不出,他这样原本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会催动多大的风起浪涌。 两辆马车先后进了官驿后院,叶无坷和大奎他们都是第一次住进如此干净舒适的地方。 二奎甚至都不去床铺上坐一下,深怕自己的衣服把被褥弄脏,最终他连椅子都没坐,在屋门口台阶上蹲着的那一刻他总算松了口气。 舒服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确定萝卜没了,于是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抗拒和失落再次升腾起来。 “我想睡炕......” 二奎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 “我也是。” 叶无坷在二奎身边蹲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一会儿把被褥搬下来,咱们睡屋地,他们的床和被褥太软乎,咱睡屋地应该和睡炕差不多。” 二奎笑了:“妹夫,那现在就去搬。” 叶无坷应了一声,俩人跑去后院把被褥搬了回来。 二奎说,这官驿的屋地都比咱家炕还平,叶无坷说比咱家炕还大呢,能打滚睡,俩人就跟赚大了似的傻笑起来,满地打滚。 就在这时候,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从门外经过,应该也是住在官驿,见二奎和叶无坷在屋地上铺被褥,两个人脚步都停了停。 一个嘴里像是漏了气似的嘁了一声,片刻后又忍不住笑出了一个呵字,另一个表情凝重,片刻后则眼神疑惑起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二章颠倒黑白 人间有灯辉映星河,杯中有酒可拒仙阁。 小城也无宵禁一说,只是县衙里的巡夜辛苦些。 第一次见到夜里灯火通明的叶无坷,站在官驿的门口看着大街上依然有人来人往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大慈悲山下生活了十六年的少年,小城夜里的屋明街亮是他对天下承平四个字最直观的理解。 提着小桔灯的丫头在叶无坷身前跑过,看着也就四五岁,还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小桔灯洒在地上的光星星点点,小姑娘追着光一边跑一边笑。 叶无坷看着追光的小孩儿跑远,看着小孩儿的父亲伸着双手弯着腰在后边一步一步护着。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四个字......平安喜乐。 再想起刚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两个年轻人,叶无坷原本闪烁着光的眼神里随即暗淡了一下。 那两个年轻人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就让叶无坷心里好像被埋进去一根刺。 第一句是那个说话稍带着些讥讽意味的年轻人说的,原话是:这家的主人应该很照顾下人,仆从不去偏房大炕而是睡在客厅地板。 第二句也是他说的。 这家的仆人也不错,睡地板还这么开心说明懂得知足。 第三句是另一个气质长相深沉内敛的年轻男人说的,话说的一点也不深沉一点也不内敛。 声音不算太大,语气不算太重,但很愤怒,无比的愤怒。 他说:仆从都懂得知足,有些封侯拜将的人却干着出卖良心和祖宗的事! 叶无坷心里的刺就在这第三句。 他走出屋门,是因为他看到门外当值的驿兵在听到第三句话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所以叶无坷心里的担忧越发的浓烈起来,像是河中的暗流突然翻涌到了河面上。 “这位大哥。” 叶无坷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递给当值驿兵:“这夜里冷,辛苦你了。” 驿兵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常年迎来送往已经让他学会了对谁都保持客气也保持距离。 他的信条就是凡住进官驿来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从,都要热情对待,不惹麻烦,广结善缘。 如果叶无坷递过来一壶酒,他肯定不敢接,当值的时候喝酒,这差事别想干了。 可一把炒花生,不接就显得有些不礼貌。 “谢谢谢谢。” 驿兵连连道谢,然后客气的问:“小哥是要去长安?” 叶无坷道:“是去长安。” 驿兵又问:“去玩的还是公干?” 叶无坷道:“应该是去......求学。” 驿兵的表情里明显更尊敬了些,哪怕在他看来叶无坷真的就只是个仆从。 “家里公子去求学?前途不可限量啊,今夜也住在这的严公子宋公子一样是去长安求学,我听说初夏时候雁塔书院开学,你家的公子和那两位公子应该都是去一个地方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刚才那两位公子是哪儿人?” 驿兵回答道:“好像是沈城的,你们呢?是从哪儿来?” 叶无坷道:“无事村。” 驿兵没听懂,但他绝对不会再问一遍,而是随口应承道:“那应该不近,路上辛苦了吧?” 叶无坷道:“还行,反正一路坐车......大哥你要当值到天亮?” 驿兵道:“不是,几个人轮值,一个时辰换岗一次,这么晚了,小哥你怎么还不睡?” 叶无坷嚼着花生像是很随意的说道:“刚要睡着,刚才进去的那两位公子说话,我听着好像吵架生气了似的,好奇出来看看。” 驿兵道:“不是他们吵架,那两位公子看着关系可不赖,是去对面茶楼了,回来给气的。” 叶无坷问:“什么事啊,能把人气的骂骂咧咧?” 驿兵往左右看了看,笑着摇头道:“这事可不敢乱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个事。” 叶无坷从兜里又往外掏了好几把花生塞进驿兵兜里,笑呵呵的说道:“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乱说话,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长安了,我就算想说,我跟谁说去啊。” 驿兵想了想也是,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今天茶楼里有个先生,喝了几壶酒后忽然就破口大骂,说是......朝廷,咳咳,大概意思是,出了坏人了。” 说完就只是摇头叹息,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什么。 叶无坷也没再问,看了看对面茶楼已经在上门板要休息了。 他闲聊道:“听大哥你口音像是辽城那边的?” 驿兵一喜:“能听出来?” 叶无坷道:“我有一位干哥哥是辽城人,我们俩对脾气,每次见面都得喝两盅,一聊一个通宵。” 驿兵问:“辽城哪儿的?” 叶无坷来时路过辽城,以他的性格,到哪儿都要学学当地话,打听打听风土人情。 “辽城葫芦郡大鱼镇的。” “啊?那不远啊,离我老家也就二十来里,说不好还认识呢。” 驿兵的眼神都亮了。 叶无坷没接话,而是问:“大哥你还有多久换岗?我回屋给你拿件厚衣服披上吧。” “不用,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换岗了,后半夜不用我当值,谢谢了兄弟。” 叶无坷又客气了几句,把口袋里炒花生都翻出来塞给驿兵后回到屋里。 算计着时间,等那驿兵换岗回屋的时候,叶无坷装作要去茅厕两人再次遇到,又寒暄了几句。 叶无坷道:“我这臭毛病是换地方且睡不着呢,大哥你困吗?”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道:“不困的话,陪我闹两口?我这还带着些家里的腊肉,只是没地方喝,回你屋的话,我又怕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驿兵想了想,指向旁边偏房:“那屋没人,你先去等我。” 叶无坷随即回去拿了酒,悄默声的到了偏房等着,没多久,驿兵大哥就蹑手蹑脚的来了。 一进屋,驿兵就压着声音说道:“可别吵吵,闹两口就睡去。” 叶无坷应了一声,给驿兵倒了酒,俩人一开始聊的还有稍显有些拘束,聊着聊着就热络起来,风土人情天南地北,脸蛋儿小腰儿胸以及腿。 又几杯酒下去,叶无坷道:“你这个哥我是认下了,以后我在迁平就多了位哥哥,将来路过还得来找你,咱俩这性气对路,聊一宿也聊不完。” 驿兵道:“兄弟你放心,只要你来迁平就来找我,你要是不来,让我知道了那铁定跟你没完!” 两刻之后,驿兵叹了口气。 “你要问这个,我也来气!”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今天茶楼里那位先生生气的不是没道理,我虽然没在当场,可说了什么,我人缘好,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说道:“咱大宁立国才二十年,坏人就出来了......你可知道,前阵子在澄潭关打了一仗的事?” 叶无坷装作醉醺醺的摇头:“母鸡啊。” 驿兵一愣:“什么母鸡?” 叶无坷道:“南方话,就是不知,我有一个在南疆海边的干哥哥,与我投脾气,每次我俩都能聊一宿。” 驿兵道:“你可不许出去胡咧咧,这话到你这就打住。” 叶无坷立刻说道:“放心,大哥你还信不过我?” 驿兵道:“那我铁定信的过你,不然我能跟你说?” 他搂着叶无坷的脖子压低声音说道:“说是朝廷里,几位将军的儿子,早就被东韩人收买了,把长安城里的大事小事卖给东韩人,这就他妈是出卖情报,结果被咱廷尉府的人查到了。” “这几个将军就让他们的儿子悄悄去了一趟东韩,竟然勾结东韩人把咱们廷尉府的兄弟都给害死了。” “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也是倒霉,不知道怎么又和东韩人干起来了,全都被东韩人杀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原本是狗咬狗的事,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成了英雄了,上报朝廷,说他们是为了保护边疆百姓战死了......还说,长安城里已经贴出告示,要嘉奖!” 驿兵坐直了身子,吐出一口酒气:“百姓们怎么看?你们这些当官的,当大官的,公侯之子,明明是出卖大宁的叛徒,就因为家里有些势力,就能变成大宁的英雄?” 叶无坷坐在那,脸色发白,他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毕露。 才入关,事就已经被人谣传成这样?! 这说法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关,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澄潭关! 驿兵大哥脸红脖子粗的说道:“楚是怎么亡国的?!就是被这群混账东西给祸害的,现在大宁的日子刚好过,这群王八蛋又出来要祸害大宁了!” “你说他们凭什么?就凭他们是大官?是当初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就敢这么出卖良心?” 他看向叶无坷:“别的我也管不了,兄弟,咱们这样的人什么都管不了,就管好自己,咱别做那畜生。”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大哥说的......不都对,如果该管的不管,那大宁岂不是越来越坏?” 驿兵道:“那,谁能管?我跟你说,澄潭关的边军将军,保不齐......也是......” 叶无坷问:“澄潭关的将军怎了?” 驿兵大哥:“母鸡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趴了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叶无坷就这么端坐在桌子后边看着正前方,这没点灯的屋子里仿佛有两束寒芒。 原来有些人,真的能随随便便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利用百姓们心中本就存在的不平和不甘,迅速就能让谣言传遍天下。 这种传闻不是随意搞出来的,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往心窝里戳。 有些人,太知道如何利用百姓,太知道如何激起民愤,太知道如何引起对立。 就在这时候,器叔推门而入。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 “高姑娘想让你去长安,你现在就只管去长安,其他事......” 说到这,后边的话器叔没能说出口。 良久后,器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在无事村和你说过,想要直接动兵灭了大宁很难,可是恶心大宁,祸害大宁,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也什么都会。” 他看着窗外道:“高姑娘曾经说过,圣贤教导弟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害人的人他们穷尽心思还无约束,防人的人却是被害一次才长一次记性。” “我们疼一下,记一次,他们是让我们疼一下,就换个地方......” 叶无坷看向器叔:“内外勾结,怎么解?” 器叔刚要回答,叶无坷又问了一个问题。 “高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和她做一样的事?” 器叔摇头道:“高姑娘的意思是,你现在需要看,走到更高处去看。” 器叔还说:“高姑娘说,现在没的解,只要大宁还不是天下第一这种事就越来越多,天下第一的那个不能直接灭你国就让你的百姓恨你国......所以大宁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 叶无坷问:“器叔你多大了?” 器叔回答:“四十二。” 叶无坷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几岁了......你们这代人苦难很多,屈辱很多,流泪多,流汗多,流血也多。” 器叔沉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星空:“先看后干来不及,边看边干争朝夕。” 。。。。。。 【明天大年三十啦,祝大家都牛逼,求票,求收藏,求评论。】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三章再颠倒回来 清晨的阳光伸个懒腰就把自己拉长了,于是阳光下的东西就都变得蓬勃起来。 大奎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位置是空的,他猛的坐起,回头看门外,见叶无坷就在院子里使劲儿把自己也拉长了些。 听到动静的少年回头看,脸上的灿烂被阳光加了个倍。 “大奎哥,起来洗漱,今天有的忙。” 大奎立刻起身,三步两步到了门外问道:“什么事?” 叶无坷笑着回答:“花钱。” 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阿爷正好出门,看起来睡的并不是很舒服,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早知道就和你们一起睡地板。” 阿爷也伸了个懒腰,也想把自己拉长些,但是拉了拉,腰疼的让他又把自己缩了回去。 二奎也醒了,站在阿爷身边的他就像是站在老松鼠旁边的熊。 “阿爷。” 叶无坷伸手:“给点钱。” 阿爷仔细打量了一下宝贝孙子,然后把钱袋子打开,数出来几十个铜钱:“找地方吃早饭?这些应该够了。” 叶无坷笑道:“官驿里有早饭,何必花钱出去吃......我是要花大钱,特别大的钱。” 说着话的时候就把阿爷的钱袋子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除了铜钱之外就只有两三粒碎银子,加起来也没二两。 叶无坷再伸手:“给大钱。” 阿爷往后退了一步:“要我棺材本?” 叶无坷道:“棺材本用不到,你先把水灵灵的纸人姑娘和纸马纸车的钱借给我。” 阿爷又退一步:“要我命?” 叶无坷一摆手:“大奎哥二奎哥,上!” 大奎二奎同时跨步过去,一左一右将阿爷架着胳膊抬起来,叶无坷这个不孝孙子上去一顿乱翻,很快就把银票翻了出来。 器叔和苗新秀听到声音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叶无坷在老爷子大棉裤里掏,掏出来两个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然后才看清楚,是掏出来两个银锭。 “开个会。” 叶无坷银票到手之后就蹲下来,示意众人都围过来蹲好,不明所以的器叔和苗师傅学着大奎二奎样子蹲好,几个人围成个圈。 正好昨夜里那两个锦衣公子要结伴出门,看到这一幕两人脚步又停了下来。 那个看起来有些轻佻的宋公子笑问:“这是什么仪式?” 总是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严公子摇了摇头,他因为昨夜里听来的事还在愤懑,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拉了宋公子一把后就出门去了。 两人走了几步之后宋公子忽然回头,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以为是什么仪式呢......丢手绢!” 严公子瞥了他一眼,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院子里,叶无坷蹲在那解释计划和分派任务。 “昨夜里那个所谓的喝醉酒的老先生,就是想抹黑陆吾他们的人,这种人可恶就在于谎话随口就来,你较真他就说自己喝醉了,你问他要证据,他反过来还跟你要证据。” 叶无坷道:“我打听过,他在茶楼从下午装醉直到天黑才走,也就是说他已经领先我们半天一夜的时间,但这半天一夜是蓄力,今天这件事才会迅速宣扬出去。” 器叔问:“你是打算抓了那个所谓的老先生,想办法让他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叶无坷道:“没用的,就算抓到了,让他改口了,他若说自己是被逼的,乡亲们就更信他的话了。” 他把匕首掏出来,像是切菜一样把阿爷那两块银锭给切碎了。 “昨天下午在茶楼里的人如果有一百个,他们各自回到家里把事一说,按一家四口算,今天往外宣扬这事的就有四百人。” “一传十十传百,上午半天就能让半个迁平县城的人都被谎言蒙蔽,他们气愤之余,就会传的更广......” 叶无坷把银子分开:“我们得比他们快。” 器叔摇头道:“现在我们怎么干也不可能比他们快,消息传出去的速度比骑马还快,尤其是坏事,坏事传出去的速度比传好事还要快十倍。” 阿爷看向叶无坷问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老百姓对于坏事是不分辨的,对好事往往质疑,你就算现在去宣扬陆吾他们真正做了些什么,大家也就听听的居多,愤怒会让人变得话多,感动不会。” 叶无坷点头:“我都记着呢,可是阿爷,人都有助人之心,帮助别人再得到感谢,人会更积极,乡亲们因为坏事愤怒很正常,说明人心里都明白是非。”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你们拿上银子去买鸡蛋,能买多少买多少。” 然后他把一部分银子交给苗新秀:“师父,帮我去买肉,分成二两左右一块,能买来多少就买多少。” 他把一张银票递给器叔:“器叔,帮我去换铜钱,都换了。” 分派完之后叶无坷起身:“一个时辰之后,正街菜场门口集合。” 阿爷看向叶无坷:“我呢?我干点啥?” 叶无坷想了想,笑着搂住阿爷肩膀:“抹眼泪,能干不?” 一个时辰之后,迁平县城正街的菜场门口,叶无坷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多为妇人孩子,于是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开春的时候,地已经逐渐化冻,大街上能见到的壮年汉子不多,妇孺多些。 叶无坷见准备妥当,大奎二奎和师父他们都回来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要开始了。 几个人都大眼小眼的看着叶无坷,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准备如何表演。 “没天理啊!” 叶无坷忽然就仰天咆哮了一声,把刚领着孩子从他面前路过的一位大娘和小孩儿吓了一跳。 “苍天没眼啊,没天理啊!” 叶无坷嗷嗷的喊了几嗓子,然后伸手抓了两把器叔换来的铜钱就撒了出去。 “大家谁能给我评评理啊!” 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少年,嚎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怜。 一个老妇人率先停下脚步,看了看叶无坷,给了他一个这可怜孩子的眼神,然后抓紧捡钱。 “求乡亲们帮帮我啊!” 叶无坷见效果不错,聚过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刚刚洒出去的铜钱,这片刻就被人抢光了。 “有没有好心人啊!” 叶无坷就不说干嘛,一个劲儿的喊着苍天没眼,喊着没天理,喊着求求好心人帮帮他。 第一个停下脚步的那个老太太看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立刻哭喊道:“阿奶啊,我快愁死了啊,阿奶啊,帮帮孩子吧。” 说着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快速挪动就到了那老太太身前。 “阿奶啊,你可怜可怜我吧。” 老太太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再看看叶无坷,犹豫再三,一伸手:“要不给你?” “阿奶,我真的太难了啊阿奶,我阿爷因为这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叶阿爷:“?” 低头抹眼泪。 啜泣! 老太太见这漂亮孩子真是伤心,扶着他问:“傻孩子,你倒是说怎么回事啊。” 叶无坷看了看聚集在这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于是朝着人群就开始磕头了。 “请阿爷阿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子大哥大嫂们帮帮孩子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家里遇着灾了吧?”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这孩子委屈受的......不像是缺钱的委屈。” 叶无坷大声道:“是这样的。” 说完噌的一声就站起来了,嗓音洪亮的大声诉说。 “我是澄潭关外渔村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东韩的贼兵假扮成渤海国的难民冲进我们村子,见人就杀啊!” “有三位咱大宁的战兵在场,为了保护我大婶子,我大伯娘,还有我那几个小妹小弟,引开了几千贼兵,杀到最后,三个人全都战死了!” “咱大宁澄潭关的武栋武将军,为了给百姓们报仇,为了给我那三位恩公报仇,带着咱大宁的勇士把东韩大将军尹穗给干死了!” “我回到家才知道这事,那三位恩公,一位是咱大宁云麾将军陆昭南的儿子陆吾,一位是云麾将军徐正的儿子徐柯,还有一位是咱军屏道道丞谢大人的儿子谢长逊!” “他们三位都是侯爵的儿子啊,为了救我那几个亲人,引走了几千贼兵,三个人还杀了上百贼兵,最终寡不敌众全都战死了。” “我为了报恩,赶去求见这三位恩公的家人,可是他们不接受我的报恩,他们家人说,我们的儿子是大宁的战兵,大宁的战兵就该保护咱大宁的百姓,他们为大宁百姓战死,是他们的光荣!” 听到这的时候,全场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肃穆。 叶无坷看向阿爷:“我阿爷说,咱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啊,所以就千方百计打听,这才打听到有一位恩公的老家就在咱迁平县!” 叶无坷大声喊道:“我求迁平的父老乡亲们,帮我找找恩公老家的亲人,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在恩公祖坟上一炷香,烧点纸钱,叩谢救命之恩啊!”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大奎二奎:“给大家把东西分分,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感谢帮我的父老乡亲。” 大奎给了二奎屁股一脚,二奎立刻上前:“愿意帮忙的父老乡亲,可以来我这领三个鸡蛋二两肉,女人优先,老爷们就先让让!” 大奎在后边低声提醒:“哭。” 二奎回头:“啥?” 大奎一伸手在二奎鼻子上使劲按了一下,二奎哭了。 “求求大家了,帮我找找恩公祖坟。” 叶无坷不停的作揖。 不少人都被感动哭了,尤其是老太太们。 之前那老太太拉着叶无坷的手:“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为了报恩找人家祖坟,不容易啊。” 叶无坷抱着老奶奶的胳膊说道:“阿奶,我一路从澄潭关走到长安,又从长安走到迁平,脚底都磨破了,我不容易啊阿奶。” 器叔被挤到了人群后边,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片刻后就笑了笑,眼神都越发明亮。 他旁边一个汉子皱着眉头说道:“不对啊,我昨天还听说那几个人是叛徒啊,说是出卖了咱大宁......这事不对劲,搞不好是骗子。” 他婆娘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和三两肉,腾出来一只手,朝着老爷们就给了一个大耳瓜子:“你放他妈什么屁!你看看人家那孩子,又哭又鸡蛋的,能是假的?!” 那老爷们躲了一下:“虎-逼娘们儿,骗子才给鸡蛋呢!” 婆娘急了上去一脚:“你还是不是人!” 此时听到叶无坷大喊:“父老乡亲,鸡蛋没了肉没了,愿意帮忙的可以领五个铜钱!” 婆娘朝着自己爷们儿又一脚踹过去:“磨蹭他妈什么呢!还不去拿!”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四章你村不小吧 那少年眼见着颠倒黑白,也学会了颠倒黑白。 而眼见着他又把黑白颠倒回来的人,此时眼神有些闪烁。 就在不远处的借口,换了一身便装的御史行使赵康看着面前的闹剧已经沉默良久。 他手下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的很震惊也好像正在疯狂的吸收知识。 “大人,这小子什么意思?” 有人压低声音说道:“搞出这般动静来,就不怕当地官府的人找他麻烦?” “他不怕。” 赵康道:“官府没道理因此抓他,再说......这里是军屏道地界。” 说完这句话后赵康回身道:“去把昨日在茶楼的人带回来,这种事以后他不能再做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多久,一队官府来的衙役就赶到现场,先是劝散了百姓,然后把叶无坷等人全都带走。 赵康一直看着叶无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良久之后他才迈步离开。 他之前就注意到在对面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也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组织的这场闹剧,从头至尾,寸步未离。 在那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那两人也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当回事,依然在低声议论着叶无坷他们。 总是忧国忧民状态的严淞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错了?那少年所言不似作假。” 而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宋公亭却不以为然:“真真假假又有什么,与你我何干?不过在我看来,若是真的,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宣扬。” 严淞想了想,点头:“贤弟所言也极有道理,只是想起我昨夜里的失态还是颇感自责,我等读书人不该未做证实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事,该为警戒。” 宋公亭笑道:“严兄历来嫉恶如仇我还能不知道?你又没什么坏心,走走走,咱们喝酒去,喝了酒下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还要赶去长安呢。” 严淞摇头道:“我想去县衙看看,那少年方才情真意切,我想等他出来问问仔细,若是真的,我定是要帮他一帮。” 宋公亭撇嘴:“严兄你处处都好,唯有这多事的毛病.....罢了罢了,我跟你去一趟,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严淞难得的笑了笑道:“多谢贤弟。” 说罢,两人便往县衙那边去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宋公亭突然一捂肚子,连着说了几声不好不好,五脏庙要闹事,他让严淞先行,自己找地方解决去了。 昨日在茶楼里酒醉的那个看似极有学问的老先生,却早已在一家客栈里将脸上易容都洗了去。 看着也就二十几岁年纪,长的颇为俊美,肤白无须,气质阴沉。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他自言自语道:“童锦啊童锦,你把前程都赌上了。” 他走到后窗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随即翻了出去,轻功身法不俗,只片刻就又翻出了后墙。 现在的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步伐也放缓下来,看神色气度,就像是个要云游天下的求道之人。 走到拐角处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咳,于是转身进了巷子。 巷子里,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蒙上了面孔,见冒牌道人过来,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沓银票递过去:“速速离开此地,但事还得接着办,你该知道大人们对这件事格外在意,你办好了,将来自然会有你个好前程。” 童锦接过银票后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懂,死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叫谢长逊,乃是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为何要我在军屏道内各地宣扬?” 年轻公子道:“不必多话,大人们如此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童锦还是有些不理解,但自己前程都赌在这事上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问:“我去何处?” 年轻公子道:“前边津唐郡城。” 童锦又是一愣:“那几个人显然也要去津唐,我去岂不是又要碰上?” 年轻公子道:“让你去你就去,不必多问,我从未为难过你,愿去就去,不愿去你拿了银票就走。” 说完这句话年轻公子转身走了,显然有些厌烦,童锦脸色阴沉的思考了片刻,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与此同时,县衙。 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叶无坷等人,然后故意板着脸问道:“何故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喧闹扰乱治安?” 叶无坷俯身道:“回县堂大人,草民虽是想要报恩,但聚众喧闹,确实是草民的错。” 姚阜成脸色缓和下来后问道:“你所言之事本官知道,你的心情本官也能理解,但这般行事却不可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回头看向手下人:“去把东西取来。” 不久之后,县衙的师爷捧着一个小木盒,看起来倒是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姚阜成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要找的三位恩公祖籍都不在本县,不必在本县继续寻找了......” 他把盒子递给叶无坷:“这里有些银两,当做你的路费,是本官私人资助,你可去津唐问问,津唐是大城......人多。” 叶无坷连忙道:“多谢大人照顾,这路费就......” 姚阜成:“是念你赤诚,所以我也想帮你尽一份心意,你就不要拒......了......手劲儿真大。” 他说到拒字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把木盒接了过去,甚至还当面打开点了点,然后抱拳道:“草民会记下大人资助之恩,我给大人写个收据?” 姚阜成嘴角微微一抽:“倒也不必......” 他回头吩咐县衙捕头:“明日一早,安排几个人送他们一程。”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要给妇人发鸡蛋这一招的?” 叶无坷道:“只是胡乱想到的,也没料到竟是真的有些作用。” 姚阜成点了点头道:“很有想法,我喜欢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有奇思,但凡年长些的,思与行皆有桎梏不如你们自由。” 叶无坷想了想,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但凡是个上岁数的也干不出你这事来。 他微微俯身致谢:“多谢大人。” 姚阜成道:“倒也没别的事了,可回去好好休息,噢对了......你们住在官驿,此去长安是?” 叶无坷回答:“求学。” 姚阜成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祝你前程似锦,诸事有成。” 叶无坷再次道谢,然后带着阿爷他们准备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又传来姚阜成的声音。 “叶公子。” 姚阜成道:“大米好买些,也比鸡蛋便宜......送大米与送鸡蛋,其效相当。” 叶无坷抱拳:“受教了。” 出了门之后大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得把咱们抓紧大牢呢,吓我一跳。” 二奎道:“干他。”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下。 器叔道:“怎么可能会把咱们拿了下狱,这是在军屏道,谢大人是军屏道道丞,三品大员......”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位姚大人显然是想结个善缘,一来是因为谢长逊的父亲是道丞,二来他应该也看不下去某些人颠倒黑白想激起民愤,三则是姚阜成需有个表态给道丞大人看...... 只是那个在茶楼里挑拨是非的人并没有直接点名是谁,甚至没说是当朝为官的人如何如何。 姚阜成若要处置,最多把人抓起来讯问一番,最终结果,也是没几日就要把人放了。 器叔见叶无坷沉默不语,于是问道:“在想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米确实会比鸡蛋好些。” 器叔道:“米也不便宜。” 苗新秀道:“若想不花钱把事办了,要不卖艺试试?” 大奎点头:“我跟二奎卖。” 叶无坷笑道:“用不着,其实一共也没花多少银子,这一路去长安我来想办法赚钱就成了......实在不行先卖二奎。” 正说着,就见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迎面而来,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就是也住在官驿的那两位公子。 严淞看起来性子有些沉闷,而且似乎还不太善于交际,走到叶无坷面前后张了几次嘴,最终只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无坷点头。 严淞沉默片刻,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银票塞在叶无坷手里,他朝着叶无坷重重一点头,然后转身大步就走。 叶无坷一边把银票揣起来一边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宋公亭笑道:“他瞧着你们顺眼,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收着就是了,咱家严公子不差钱。” 说完要走,却见严淞又回来了:“他说的不对。” 严淞回到叶无坷面前,又是张了几次嘴,脸憋得通红,鼓了好几次劲儿才说道:“我错了。” 叶无坷问道:“我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淞后撤一步,抱拳深深一拜:“我昨夜里听了些酒后的胡话竟是信了,我还跟着骂了街,这便是我的不对。” 叶无坷看了看银票,严淞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表示,这点银子还请你收下,之前你所花费,算我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好记下来公子这番资助的恩义。” 严淞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 宋公亭一把将他拉住:“严兄何必急着走?这位小兄弟问你姓名你却不答,显得咱们没礼数,这可不是读书人风范。” 严淞犹豫片刻后,朝着叶无坷又是俯身一拜:“在下严淞,渔阳道江城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在下叶无坷,无事村人。” 宋公亭哈哈大笑:“无事村人?好大个村吧,哈哈哈哈哈......噢,没事没事,我这人就这样爱笑,不要见怪。” 大奎二奎怒视宋公亭,宋公亭见那两个黑大个着实凶悍也就闭嘴不笑了。 严淞问:“叶公子也是要去长安吗?若是的话,咱们可以一路同行......对了,这位是宋公亭宋公子,滨州人,虽与我是半路相识,但志趣相投,可称知己。” 叶无坷抱拳:“宋公子。” 宋公亭却脸色不悦起来:“若一路同行,我倒是无妨,只怕是我这脾气要惹人不喜,我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告辞。” 他说着话转身就走,被严淞一把拉住。 严淞急切道:“贤弟这是何故?是为兄话急了些,未与贤弟商量,让贤弟生气了?” 宋公亭耸了耸肩膀:“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人不怎么好与人相处,与其得罪人,不如自己走远些。” 严淞只觉得是他办错了事,连连道歉,宋公亭无奈之下只好点头道:“那就一路走,毕竟我也说好了与严兄结伴到长安......” 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只是希望我这性子,可别惹到了大村里出来的人。” 叶无坷笑呵呵的伸手:“不会不会,还没感谢宋公子与严公子合资赠我银票,是我失礼了。” 宋公亭:“合资?” 他一下子怒了:“你看不起谁你?!”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五章你根本不懂 叶无坷与严淞,宋公亭三人在前边走着,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好歹还能看似和谐的走着。 大奎他们几个在跟的不紧不慢,二奎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 二奎说:“我不喜欢他......” 大奎问:“哪个?” 二奎:“们。” 大奎抬手要敲,二奎抬起手做佛祖状:“孽畜,住手。” 见大奎手抬的更高了些,二奎语气变得哀求起来:“饶人一命......胜造七个佛头。” 大奎一个爆栗敲上去:“造一个就够了。” 敲完了之后大奎问苗新秀:“苗叔,姜头应该也不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为何还要走在一起?” 苗新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着他长大,应该比我了解。” 大奎挠了挠头发后说道:“我一直都不懂他,可能因为姜头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我虽然是村里第二聪明,还是比他差了些。” 二奎举手:“我第三。” 苗新秀笑道:“你们想想,他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会做什么,他和不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又是会做什么......悟去吧。” 大奎没明白,二奎又觉得脑子里开始痒了,就是有什么苗要破土而出,但土实在是太硬了的那种感觉。 器叔的脚步却顿了一下,片刻后释然一笑。 今天叶无坷收了两个人的银子,第一个器叔理解,第二个器叔不理解,此时听苗新秀说完后他也就理解了。 第一个给银子的人是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他给银子,一是表达善意要结善缘,二是希望他给银子的事能被道丞谢大人知晓。 而第二个给银子的人是那个严淞,完全是个陌生人,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贪财的人,这一点器叔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比笃定,所以叶无坷毫不迟疑的拿了银子,器叔才有些看不懂。 此时醒悟只有一个答案了......叶无坷觉得那两人有问题。 走在前边的叶无坷一直在和严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只是随口应付,可不管严淞聊的是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这让严淞大为惊喜。 而走在旁边的宋公亭因为插不上话而有些懊恼,走着走着眼见有处灯红摇曳的地方他随即停了下来。 “严兄。” 宋公亭笑了笑道:“到了这迁平县也没消遣过,要不咱们去玩玩?” 严淞正和叶无坷聊的投入,随意应了一句:“不去了吧,咱们回去秉烛夜谈岂不更好。” 宋公亭撇嘴:“你爱去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要走,严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了一下:“贤弟要去何处消遣?” 宋公亭道:“寻一下这城中是否有善口技者。” 叶无坷听这句话并无异样,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此话有点不要脸。 严淞脸微微一红:“不可不可,咱们还是回去多聊一会儿的好,你看叶贤弟年纪尚浅,那种地方尽量不要带他。” 叶无坷:“哪种地方?” 宋公亭道:“你村没有的地方。” 严淞见宋公亭又要欺负叶无坷,他便随口答应下来:“去也可以,我与叶贤弟聊天,你消遣你的,我们等你就是了。” 宋公亭道:“随你们就是了,难道我还要求着你们陪我?” 说完就朝那红灯笼摇曳生姿的地方大步走,才到门口就被迎客的请了进去。 严淞歉然道:“宋公子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但人其实不坏,你们两个若多接触些时日,也就了解了。”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巧我也想与贤弟把酒言欢,他自玩他的,咱们两个边喝边聊,你我一见如故,便是聊上一个通宵这话也说不完。” 叶无坷心说这词我熟。 他让阿爷他们先回官驿等着,然后跟着严淞进了这家叫同林鸟的楼子。 这种小地方的青楼,不管是规模还是规格都差了些,楼子里大部分姑娘都是从渤海过来的,也有些东韩女子。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娱乐场所宋公亭看不上才是,可他一进门就选了个姑娘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咱们只管闲聊。” 严淞随手递给老鸨一张银票:“选个安静雅致些的房间,我与贤弟要把酒长谈。” 老鸨一看这银票上的数目立刻就堆满笑脸,没片刻就把房间安排出来。 进屋之后,严淞吩咐老鸨道:“备些精致酒菜,再请两个清秀些的姑娘来为我贤弟倒酒。” 老鸨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选人。 叶无坷和严淞面对面坐下来,这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叶无坷有些不适,似乎闻着这气味,就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不多时,先上来了八样干果点心,老鸨领着两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女进门,严淞直接让那两个少女都坐到叶无坷身边去。 叶无坷拒绝道:“严兄,若如此我便不能陪你了。” 严淞道:“我虽刻板,也懂入乡随俗,到了这般地方就该放松些,贤弟不要拘束。” 叶无坷只是不肯,严淞也就没过分强求,随意赏了那两个少女一些银子打发出去,当真是不把钱当钱。 本以为就这样了,结果严淞又吩咐那老鸨道:“这两个姑娘我贤弟看不上眼,劳烦你再请两位更好的过来,银子上的事,你不必替我算计。” 话音刚落,就见宋公亭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进门:“两个不够,选三个好的来陪酒。” 严淞略微诧异道:“贤弟倒是......不愿耽搁了与我们两个聊天。” 宋公亭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女人们不懂,严兄莫非也不懂?” 严淞:“这......是何道理?” 宋公亭此时也不把叶无坷当外人,笑了笑道:“我花银子找女人,那是我享受还是她享受?” 严淞:“当然是你。” 宋公亭道:“对啊,花银子的是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大的享受自然最好,她们爽不爽关我屁事。” 叶无坷虽然并不是很理解,但他都觉得宋公亭的话有那么点道理。 宋公亭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对这快其实也不满意,将来若遇名医我就让他给我瞧瞧,吃些药调理,争取能让我再快些,再爽些,就一下便欲仙欲死,省时省力,那才极致。” 严淞:“咳咳......” 叶无坷忍不住抱拳。 宋公亭丝毫也没觉得说这些有什么不妥,捏了块点心吃:“我花钱还要我费力气,哪里来的道理。”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间这雅间门口有个人经过,那人往屋里看了一眼就走了,只有正对着屋门的叶无坷看的仔细。 宋公亭瞟了叶无坷一眼:“怎么,你村是不是美女无数?我见刚才出去的那两个女子倒也不俗,还瞧不上?” 叶无坷笑了笑道:“两位兄长稍坐片刻,我先去方便方便。” 宋公亭端着酒杯看叶无坷出门:“你们村方便,是不是找个旮旯即可?” 严淞板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公亭笑了笑,大模大样的坐着:“就是瞧不上,你也知道我脾气,我瞧不上的,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严淞微怒道:“早知道就不和你来了。” 宋公亭一指门外:“你还因为这么个山野村夫真和我生气?” 严淞起身:“我去找找他,别是被你气着直接回官驿去了。” 宋公亭无所谓:“你也跟他回去呗,我还能求你留下不成?” 见严淞真的去了,宋公亭坐直身子:“你还真走?” 此时老鸨带着三个清秀水嫩的姑娘进门,本郁闷的宋公亭眼神立刻就亮了:“来来来,都坐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与此同时,后院茅厕。 叶无坷进来后就见刚才路过门口那人在,于是抱拳道:“赵大人,有话和我说?” 赵康往四周看了看后语气肃然的说道:“叶无坷,你其实到现在为止也不清楚你会面对什么,不管是我职责所在,还是我良心所向,我都要再劝你一句,你最好跟我尽快回长安。” 叶无坷道:“赵大人,我是要去长安。” 赵康道:“你该跟我走。” 叶无坷道:“赵大人看到今天的事了?” 赵康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道:“所以我还不能马上跟赵大人走,还有事要办。” 赵康皱眉:“你还真打算一路宣扬到长安去?你可知道会有多凶险?我今日派人去寻那在茶楼里胡言乱语的人,竟是完全没有踪迹,我的人身经百战尚且找不到人,你觉得你能应付?” 不等叶无坷说话,赵康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身为右台行使,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更不该在事情没有明确之前就有所倾向......我在右台多年,从未有过这般不自律的行为。” 叶无坷俯身一拜:“多谢大人能与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 话刚到此,他身后传来严淞的喊声:“叶贤弟,那边是你吗?” 叶无坷回身道:“是我,严兄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说完一回头的时候,却见赵康已经不见了。 严淞低着头踅摸着路过来:“我一到晚上这眼神就更不好了,连路都看不清楚,叶贤弟,你等我过来。” 叶无坷迎过去道:“严兄在那儿等我就是了,我过来找你。” 等到了近前,严淞语气愧疚道:“贤弟不要生气,宋公亭就是那般嘴脸,你不要往心里去,大不了以后少与他来往。” 叶无坷笑道:“没有没有,确实是肚子里不舒服,并非是躲了。” 严淞道:“那就好,你若不愿留在此地,我陪你一起回官驿,这里乌烟瘴气的,我本也不喜。” 叶无坷道:“不去和宋公子说一声?” 严淞道:“不必,让他自己快活就是了,你我回官驿去,我方才买了两壶酒,咱们回去安安静静的聊,有他在,确实聒噪了些。” 而此时,二楼走廊窗口处,刚才还在屋子里和那几个姑娘动手动脚的宋公亭就站在那看着,窗子打开了一半,人在窗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夜色阴沉,宋公亭脸色阴沉,眼神更为阴沉。 。。。。。。 【祝大家吉祥如意】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六章都在人心 还是一样的夜里,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两人对饮。 叶无坷恍惚的觉得距离上次这样喝酒,好像已经足足有一天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严淞变得比之前要话多了不少,谈到某些话题时候,言辞也变得犀利起来。 “有些人总是见不得自己国家好。” 严淞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震的酒都洒出来不少,叶无坷看着这个动作觉得有必要记下来,又表达了情绪上的波动又少喝半杯。 上次和驿兵大哥喝酒还要背着人,这次在严淞这喝酒显然就没那么多顾忌。 “你可知道,上次我与一群老先生喝酒,原本觉得他们皆是饱学鸿儒我心怀敬畏,可没多久他们便将本性暴露无遗。” 严淞看向叶无坷气愤的说道:“说起大宁越来越好,便有一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嗤之以鼻,他说,越来越好有什么用,你表现的越好越强,就会招惹更强的来打你压你。” 叶无坷没接话,心里却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严淞继续说道:“他们满嘴道理,说大宁就是过于自信,你看楚时候,国力不弱于大宁,但懂得示弱,向黑武称臣,黑武便不来欺负你。” “大宁呢,与黑武针锋相对,黑武绝不能眼见着你变大变强自然打压,这天下第二的位子,最是尴尬也最是凶险。” 叶无坷抿了一口酒后说道:“我虽然是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知道楚时候黑武没少南下,一次比一次凶残。” 严淞道:“他们又说了,黑武南下一次,楚朝廷就认错一次,不管有错没错先认了,大不了赔款割地,黑武拿了些好处也就打发走了。” 叶无坷笑了笑,又没接话。 严淞缓了缓后说道:“这些人,思想陈旧不谋进取......不过话说回来,大宁初立百废待兴,他们觉得大宁该示弱,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你有兵人家打你,你没兵人家打你干嘛。” 叶无坷又笑了笑,点头道:“嗯,也不是没道理。” 严淞摇头:“你我虽是位卑人轻多说无用,可一样是盼着大宁安定长久。” 说完后举杯:“敬国泰民安。” 叶无坷举杯:“敬国泰民安。” 严淞喝完这杯酒后长叹一声,他看向叶无坷问道:“贤弟你觉得,大宁如今对待黑武的态度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叶无坷道:“我哪知道,我村里出来的。” 严淞肃然道:“贤弟何出此言?你学识品位皆是一流,出身这个东西,不必看的那么重。” 叶无坷道:“我都是装的,严兄你看我话也不多,便是怕在严兄面前露怯,肚子里只这么多学问,哪敢胡言乱语。” 严淞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贤弟该有此志向才对。” 叶无坷道:“严兄的话我记住了,来,喝酒。” 严淞举杯,又放下。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刚才贤弟说出身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起身,打开自己的箱子后取出来一袋银子,看着鼓鼓囊囊,少说也有百两。 “你我一见如故,可为知己,所以还请贤弟不要推辞,这些银子你暂且拿着,若能用到就用,用不到将来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疑惑道:“严兄这是何意?” 严淞坐下来后叹道:“我听闻,长安城里如今风气不好,比如那天下知名的雁塔书院,你若不打点也没人愿意真正教你本事,尤其是贤弟出身寒微,怕是更会举步维艰,若被人为难,这银子是俗物,但却能帮你走的顺利些。”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如此仗义,不过这银子......” 严淞道:“你只管收着,我家中宽裕不缺这些,刚才不是说了吗,用不到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道:“严兄误会了,我哪能不要啊,我是想问,严兄赠我这些银子到雁塔书院打点......够吗?” 严淞一怔。 叶无坷道:“严兄不要笑话,你也知道我是村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总觉得都城里的人,眼界都会很高。” 严淞略显尴尬的起身,又取了一袋银子给叶无坷:“那就多备些,有备无患嘛。” 叶无坷接过来后起身抱拳:“多谢严兄仗义相助,若以后用的着我只管开口。” 严淞笑道:“我应该是用不上你帮我什么,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若拒绝显得我小气了,以后真要是需要你帮忙我定会找你。” 叶无坷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除了没钱之外,严兄找什么帮什么忙都可以。” 严淞一摆手:“银钱不过身外之物,我更看重志趣相投的情分。” 叶无坷端起酒杯:“那我敬严兄一杯。” 严淞马上端杯道:“共饮此杯!” 叶无坷喝完酒后叹了口气,严淞立刻问道:“贤弟是还有什么烦心事?” 叶无坷手扶着额头说道:“不瞒严兄,我这次进长安还带着家人,也不知道长安城内的房子贵不贵,租一个不大的院子又要花费多少。” 他说完这句看向严淞:“严兄不为花钱的事烦恼,着实让人羡慕。” 严淞表情不变,但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 他举杯笑道:“贤弟放心,到了长安后若还需银钱上的帮助你只管找我就是。” 叶无坷立刻抱拳道:“严兄恩义,我永世不忘。” 严淞凑近笑道:“那若以后我真的需要贤弟帮忙,贤弟也该尽心尽力才是。” 叶无坷道:“你找我,我不帮,你,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正说着,宋公亭一推门进来了:“呵呵,两位倒是好兴致。” 严淞连忙起身道:“贤弟快来坐,我们三人边喝边聊畅谈到天亮!” 宋公亭摇了摇头:“我累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话看了看叶无坷身边的两袋银子,嘴角一挑:“什么村出来的人真是了不得,财大气粗啊。” 叶无坷不想搭理他,拿了钱袋起身道:“也不早了,严兄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我就先告辞了。” 严淞道:“贤弟不必急着回去。” 宋公亭斜靠在不远处冷笑道:“银子到手了,人家还不赶紧回去数数?” 叶无坷道:“严兄,告辞。” 也不搭理宋公亭,他直接出门走了。 身后传来严淞埋怨宋公亭的声音,宋公亭则像是个发现男人移情别恋的女人似的喋喋不休,严淞说一句,他有五句怼回去。 叶无坷心说严公子真累,而他则拎着银子脚步轻快的回到住处。 他才到门口就见器叔已在等着了,叶无坷能猜到,从县衙出来后再到现在,器叔一定都在暗中保护他。 所以在青楼见到赵康的事,器叔也必然知晓。 “收获不小?” 器叔倚着门问他,脸上带着些笑意。 叶无坷点头:“出村之前我阿爷就给我卜了一卦,阿爷说我还是中上签,不过运气更好,总是会遇到贵人。” 器叔跟着叶无坷进门,却没有把门关上。 叶无坷看到这一幕又在心里记下来,关起门来说话其实更容易被人偷听,开着门说话,想偷听的人反而不敢轻易靠近。 都是知识点。 器叔问叶无坷道:“你是怎么察觉到那两人之中的某一个有问题的?” 叶无坷道:“我没觉得他们俩其中有一个有问题,我是觉得他们俩都有问题。” 器叔一笑。 叶无坷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二奎过来打开看了看后眼睛都亮了。 “妹夫,刚才驴叔还说去青楼要花不少银子,你这没花钱,怎么还带回来不少?” 二奎说到这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你接客了?” 叶无坷:“......” 大奎一巴掌拍在二奎脑壳上:“苗师傅刚才不也说了吗,第一次去青楼的男人叫雏儿,那些青楼姑娘,是会给雏儿包个红包的。” 叶无坷:“......” 苗新秀看着那两袋银子发愁:“话是这么说,可这给的也太多了,头一回是有人给红包,也不见这么多啊,我那次就得了个小......” 说到这脸色一变,敏锐的住嘴不说了。 大奎认真替他妹夫解释道:“苗师傅你那是一回的,我妹夫一人一回,人人都给,那当然就多了。” 二奎点头:“在理。” 苗新秀退出群聊。 阿爷道:“还是得小心些,给了这么多银子不可能都是好事。” 二奎:“那肯定不都是好事,累,想想就累。” 大奎:“你能想出个屁来,你知道怎么回事你就累?” 二奎:“没见过配人,还没见过配猪?” 大奎:“你有我见得多?” 阿爷退出群聊。 叶无坷笑着把事情经过解释一遍后说道:“我从未与人说过要去雁塔书院,连高姑娘都没与我说过雁塔书院......看来他们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他看向众人道:“这事先到这,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津唐城,我总觉得在津唐会发生什么大事。” 众人应了,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洗漱之后,收拾好了东西众人出门。 马车才刚刚出了官驿叶无坷就不得不停下来,大街上竟是有不少人等着,将路都给堵上了。 一个老太太住着拐杖上前,从口袋里摸索出来几个铜钱放在叶无坷手里。 “孩子,阿奶没帮上忙,你到别处去问的时候总是还要花钱。” 她抬头看着叶无坷那张年轻清秀的脸,眼神里有几分慈爱。 “你这孩子懂事,懂事都活的累,迁平这没能找着,你去别处找,可听我一句话,也别太辛苦。” 叶无坷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 一位大嫂从人群里出来,把一个包裹塞给叶无坷后大大咧咧说道:“肉我吃了,鸡蛋也吃了,这馒头给你路上吃,咱迁平你也认路,将来再回来,嫂子给你烙肉饼吃。” 说完给了她男人一脚:“跟小兄弟说一声,咱不是不出力!” 她男人上前,脸带歉疚的说道:“没能帮你打听着......抱歉了小兄弟。” 他把几个铜钱掏出来递给叶无坷:“收着,下次来迁平要找人帮忙,不用干这个,就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哪有不帮的?” 一个颤巍巍的老先生上前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 “县令大人说了,你就是那个给三位英雄报仇的叶无坷,三位英雄救了你的乡亲,你就远赴渤海杀东韩大将军给他们报仇,你也是英雄,少年大英雄!” “经常来迁平看看,渴了饿了随便到谁家推门就进。” 人群分开,县令姚阜成带着县衙一众人等都上前来。 “三位英雄并非迁平祖籍,可中原是每一个中原儿女的祖籍,这次征讨东韩,迁平籍被召回的老兵有三百二十二人,他们去给战死的人报仇雪恨,也是给中原百姓出一口气。” “域外诸国欺压我中原数十年,为尊严而战的英雄都是憋着这口气战死的,现在我们把这口气打出来,告慰千百年来的先烈,为争这口气,前有人,后亦有人。” 姚阜成抱拳道:“小英雄此去路远,姚阜成与迁平百姓一起,愿你一路平安,诸事顺利。” 。。。。。。 【为盟主土匪哥加更!上一章也是!我每本书土匪哥都一直支持,感激不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七章私藏禁品 津唐历来都是战略要地,从兖州入关之后津唐就是第一座拦在进军路上的要塞。 二十多年前,兖州数十万兵马围攻津唐城十几日,最终也没能攻破,不得已绕开津唐直奔幽州。 结果在兖州兵战败后撤的时候,津唐就成了他们的噩梦。 插在兖州兵退路上的这根钉子变成利刃,非但截断了从兖州来的粮草补给,还将溃退的兖州兵阻拦于此,最终导致不少败兵都不得不投降幽州。 大宁立国之后津唐重修城池,这座大城变得更为坚固也更为挺拔。 津唐府的府治衙门就在东西正街上,此街名为昭阳,城有重修,府衙并未重修。 上一任府治大人说,府衙修的堂皇富丽并没有什么意义,城墙城门修的高大壮阔是可保护百姓,而府衙重修的高大壮阔只会让百姓望而却步。 这一任府治大人王治棠到了之后也有人向他提议重修府衙,王治棠的回答是......可以,刷刷大门。 王治棠说,重修府衙没必要,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宁富强,衙门看着太寒酸也有损朝廷体面,所以有必要大门重新漆一下,其他的一概不用。 王治棠是大宁立国后首次科举的进士,后拜在中书右丞崔荀门下,五年前从长安外放,补津唐府治。 津唐府衙很老,也幽静,后院这边有不少过百年的巨木,老树盘根形态万千。 王治棠的书房就在一棵老树下,只三间,一正堂,一书房,一卧室。 御史行使赵康被引领着一路走过来,忍不住心有感慨。 正五品府治大人日常办公的地方格外简朴,屋内屋外都不见任何贵重陈设。 才到门口,王治棠就一脸歉意的迎接出来:“赵行使还请恕罪,你千里迢迢从长安到津唐,我本该远迎才对,实在是琐事压身抽不得空。” 赵康连忙上前行礼:“右台行使赵康,见过府堂大人。” 王治棠一把拉住赵康的手:“你我旧识哪里那么多繁文缛节,快进屋来坐。” 赵康笑道:“是你先跟我客气的,说别人先自己照照镜子。” 王治棠道:“还是原来一样说话不讨人喜欢,怪不得你进了御史右台。” 赵康道:“这话我要是带回长安,以后你都不能有安生日子过。” 王治棠撇嘴道:“你们御史右台还能参死我?不犯错你们也只能干瞪眼,心底有鬼的才怕你们,我是从来不怕。” 他拉了赵康进门后就吩咐手下人道:“赵大人是我同窗旧友,你们上茶后就不必在门外候着了,我们两个多年没见要好好聊聊,到吃饭的时候再来提醒。” 下人退走之后,王治棠笑道:“你们右台的京官儿没公差不出门,我这却未见公文,所以目标并不是津唐。” 他笑眯眯的看着赵康说道:“你来津唐怕是私事找我吧?说吧,求我何事?说的时候最好态度摆端正些,二十年旧识你第一次求我,我得好好享受享受。” 赵康指了指他:“瞧你这嘴脸。” 喝了口茶,赵康坐直身子后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脾气臭嘴巴也臭,我从未因私事求过谁,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我都不求,又怎么可能跑来求你。” 王治棠端着茶杯顿了一下:“公事?” 赵康想了想后说道:“公私参半吧......” 王治棠也坐直了身子:“我还不了解你?别说私事,公私参半的事,对你来说应该都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问:“到底什么事?” 赵康端坐道:“我确实是因公事出京,校尉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的事你知道吧。” 王治棠道:“看过邸报。” 赵康继续说道:“御史右台接有人举报,陆吾三人的死可能另有隐情,至于到底是什么隐情,我不能与你说......” 王治棠点头:“我知道。” 赵康道:“有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证人,我本来要把他带回长安,不曾想他身上竟有廷尉府的腰牌。” 王治棠皱眉:“涉及到了廷尉府,那你也不好办了。” 他声音压低着说道:“说是左右御史台监察百官,实际上真正监察百官的可是廷尉府那些虎狼......” 说到这,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赵康道:“不谈这些,这个叶无坷很可能被人利用了,我甚至怀疑廷尉府内都出了问题......现在他虽然也往长安去,但身边有廷尉府的人跟着,我人手有限带不走他,一路上看,暗中不知道还有几方势力也一直盯着......” “你应该明白,叶无坷本是个小人物,可一旦他的证供出了问题,牵扯到的是多位四品上的将军,还有军屏道的道丞,甚至牵扯其中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还要大,一旦被人利用,朝堂就会被掀起轩然大波!” 听到这王治棠坐的更直了些:“你是想让我怎么帮你?” 赵康将他在迁平县所见之事仔细说了说,王治棠脸色都变了。 “有人想造势攻击陆昭南等人?若是真的,那目标指向的就是兵部,是吏部,甚至是诸多功勋老臣......” 王治棠急切道:“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我劝你还是赶回长安去早做准备,这叶无坷你暂时不要管,如你所担心是真的,那没人会杀他,还会让他顺顺利利到达长安。” 赵康摇头道:“叶无坷必须在我手里,唯有在我这他才能真正的安全。” 王治棠问:“你担心是有人利用他家人胁迫?” 赵康道:“他带着家人往长安走,显然是高清澄也要保他,但这一路上,哪有那么平安。” 王治棠道:“你就说你想怎样。” 赵康道:“人进津唐之后,你以府治身份请他来这,他没道理不来,到了这之后,我就以右台名义跟你借兵五百,把他们押送进京。” 王治棠点了点头:“此事不难,我现在就可先把人马给你调拨过来。” 赵康摇头:“不可,我都是撇开队伍便装来找你,是因为暗中的势力绝不容小觑,你若提前调兵,必会被人察觉。” 王治棠皱眉道:“你到底在担心谁?谁敢如此放肆?” 赵康道:“不好说......这沿途上我能信得过只你一人,只能靠你了,你等人到了再调兵来,我拿了人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耽搁。” 王治棠问:“你和那个叶无坷没聊过这些?” 赵康道:“没什么机会,在迁平县我找了个时机跟他聊了些,但并未点明,那孩子有几分聪明应该能想到不少,他身边廷尉府的人是器叔,高清澄高姑娘的贴身护卫,实力叵测,我不敢太过冒险。” 王治棠不解道:“既然是高姑娘的贴身护卫,你为何连他都信不过?” 赵康道:“我连高姑娘都不敢信,她也去了渤海。” 王治棠一怔:“什么?!” 赵康自知失言,摇头道:“没什么,你只管等人到了帮我就是。” 王治棠道:“等人到了,我请他们进府衙来,就在我这里你和叶无坷仔细聊聊,你们聊的时候我便调兵。” 赵康起身抱拳:“多谢!” 王治棠笑道:“这次是你先跟我客气了,不过说多谢就很无趣,你记得欠我一顿好酒,待我去长安的时候你要还了。” 赵康大笑起来:“那不如我今日就请了吧,你该知道,御史台的人在长安城和外官私下喝酒是多大的罪。” 王治棠道:“你真累。” 赵康看了看书桌上厚厚的几摞卷宗,又看了看王治棠鬓角白发:“你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府堂大人?” 王治棠看向门外:“什么事?” 门外人俯身道:“大人,有人来求见,让我转告赵行事,人到城门口了。” 赵康立刻看向王治棠,王治棠笑了笑道:“看来今晚这酒你也请不了了......算你欠我两顿。” 赵康笑道:“先把正事办了,欠你五顿也不怕。” 王治棠走向门口:“派人把府丞刘大人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赵康道:“我就在你这书房里等着了。” 王治棠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等着就是,别动我屋里的好茶。”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的两辆马车都在城门口排队等着检查。 大奎抬头看前边排着的队伍还有多少,却见门口当值的那个军官正看过来。 叶无坷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问大奎:“看什么呢?” 大奎往前指了指。 只见那名校尉招呼了一声,不少当值的士兵随即朝着叶无坷他们这边过来。 叶无坷再往前看,却见没与他们同路走的宋公亭正在回头冷笑,显然是他和那名校尉说了些什么,此时还朝着叶无坷示威似的挥手打招呼。 “都不准乱动。” 校尉近前,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指向叶无坷:“全都下车来到这边并排站好!” 叶无坷抱拳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校尉道:“有人说你们车上藏了禁品,所以我要检查一下。”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严淞眉头一皱,伸手拦了一下:“有人说藏了禁品你们就信?” 校尉见他身穿锦衣,知是有功名在身,于是缓和语气道:“若检查没有什么禁品,马上就会放行。” 严淞微怒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人说我们车上藏了何种禁品?” 校尉回答:“私盐。” 严淞笑了:“私盐?你真是会讲笑话......若查不出又当如何?” 校尉道:“还请先让开些,待我查过了再说。” 严淞还要说话被叶无坷拦了一下,这才愤懑的挪开地方。 第一辆车上只是坐人并没有其他东西,查也好查,所以当值的士兵先奔着第二辆车过来,这车上装的都是叶无坷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一路上叶无坷坐的都是这辆车,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他当然有把握。 仔细搜过,连被褥都打开看了,这车上并没有私盐。 第一辆车上的人都下来后,车上一目了然。 校尉围着马车走了一圈后弯腰往车下看了看,似乎是有些疑惑。 片刻后他抽刀在车下撬了撬,车下竟是掉下来一个很大的箱子,箱子扁平,几乎与车底等长。 校尉凑近看了看,见那箱子密封极好,找手下拖出来,用刀子戳进封板里用力撬开。 一瞬间粉尘飞出来不少,呛的人不住咳嗽。 校尉挥着手靠近,俯身一看后脸色大变:“全都拿下!” 箱子里,躺着一具被石灰埋住的尸体。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八章风云际会 “阿爷说过,大慈悲山里的林子光秃秃的时候,就像是一根一根铁栅栏,瞧着是有空隙的,可实际上密不透风,想进来的人能进来,想出去的人却出不去。” 叶无坷自言自语的说着。 “这些密不透风的铁栅栏就变成了锁住大山的牢,可大山又不会动,也就不是山被困在牢里,而是山里的人被困在牢里。” 叶无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冰冷的铁牢回头说道:“阿爷,说的真准,你看这些真栏杆,邦邦硬,嘎嘎直。” 盘膝坐在最里边的阿爷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退一步崴脚摔跤忍一时头疼脑热,于是脱鞋就砸了过去。 叶无坷嘿嘿笑着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铁栏,有些感慨:“听着是好铁,打猎叉应该不赖。” 二奎问:“那这一根得多少钱?” 叶无坷道:“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吧?毕竟是官方出品。” 二奎上前想掰下来:“出去的时候带走卖几根,这看着是好,确实是嘎嘎直流......” 大奎撇嘴:“你掰下来我跟你姓。” 咔吧! 二奎看着手里的半根铁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奎,你以后跟我一个姓!” 大奎:“唉......” 二奎忽然又一愣,他看着手里的半截铁栏杆迷茫了,就那么盯着铁棍看,然后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看看,这官府是不是被坑了?如果是,咱得提醒人家一声。” 叶无坷不接:“我不要......” 听到声音,两个狱卒快步过来,一看到大奎手里拿着根铁棍,其中一个刷的一声就把刀抽出来了。 “竟敢越狱!” 二奎啪一声把铁棍扔出去:“我没有,我就碰了碰它就断了。” 那狱卒怒了:“你放屁!” 另一个狱卒怒道:“它能一碰就断?!” 叶无坷:“他不是碰的,是掰的。” 狱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片刻后又一脸怎能如此的表情。 叶无坷道:“掰断也不应该啊。” 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似乎也有些迷茫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从外边进来,是之前被带走问话的严淞,他脚步急切的还没到近前就喊道:“叶贤弟不要惊慌,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叶无坷道:“严兄你没事吧?” 严淞道:“我没事,他们查了我的路引文凭,知我是在迁平才遇到你们,所以可以不做收监,但不能离开津唐。” 二奎:“你运气真好。” 苗新秀则微微摇头。 哪里是什么运气好,这严淞虽然是和他们半路相识,但车上藏有尸体这算大案,若非严淞出身好,身上应该还有功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出去。 可就算严淞家世显赫,这么就被放出去也不合道理,藏尸大案啊,牵扯其中的人不可能轻易放走。 叶无坷问道:“严兄你可曾看到我的同伴?” 严淞摇头:“没见到。” 他们被关进津唐郡城大牢之后不久,器叔就被提审出去了,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 而且,到现在为止只有器叔一人被提审出去,叶无坷他们被关进来后竟是没人理会,这就更显得有些诡异。 严淞道:“叶贤弟你们不要担心,我出去之后便会竭力奔走,我不信你们会是杀人的凶徒,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帮你们查个水落石出!” 叶无坷道:“多谢严兄仗义。” 严淞抱拳大声道:“只管等我消息,我绝不会让你蒙受冤屈。” 叶无坷也抱拳大声道:“是我杀的。” 严淞:“是......你杀的?” 叶无坷点头道:“一看那尸体就知道是我杀的,一刀毙命又狠又准,若不信就去找找,在我被收走的行囊里有一把匕首,用匕首插进那尸体伤口试试,该是相当的吻合。” 严淞脸色变幻不停,嘴角都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他上前两步:“贤弟是不是受人胁迫?你只管告诉我,你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蒙不白之冤?” 叶无坷肃然回答:“没有,那人就是我杀的,有天地良心在,说谎话要遭雷劈。” 二奎跟着点头:“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傻,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撒谎被雷劈了。” 严淞站在那,不知所措。 大奎则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觉得不准,如果二奎说的是真的,撒谎就遭雷劈,那娘怎么没事。 “咳咳......” 就在这时候,津唐府治王治棠走进大牢,后边跟着一些官员,其中就有津唐府丞刘满。 几人一进来,刘满就板着脸咳嗽了几声:“闲杂人等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严淞只好俯身一拜后急匆匆的走了,看得出来叶无坷的话让他对人性产生了怀疑。 王治棠走到近处仔细看了看叶无坷:“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是。” 王治棠问:“我刚才正好听到,你承认那具尸体与你有关?那人,是你杀的?” 叶无坷道:“人是我杀的,只是没想到杀了人之后还能与我有关。” 王治棠脸色一寒:“大胆!” 他怒声吩咐道:“杀人重犯怎能与人同监,把他提到重犯的牢里去。” 狱丞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打开牢门将叶无坷带出去。 王治棠寒着脸说道:“本官都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犯人,对杀人之事竟然视若儿戏,言语之中,毫无悔意。” 叶无坷却一脸认真的反问道:“骄傲得意都还来不及,为何要心生悔意?” 王治棠一摆手:“带下去!”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看到那铁牢栏杆上缺了半根,他盯着那看,二奎后退一步且张开双手。 “怎么连铁牢都能坏了?!” 王治棠像是要把刚才的火气全都释放出来一样,朝着狱丞等人咆哮一声。 那狱卒连忙指向二奎:“他掰的!” 另一名狱卒也急切道:“刚掰的!” 王治棠:“你放屁!” 瞪着眼睛扫视一圈,然后拂袖而去。 他这没接着骂,比骂出来还要吓人。 狱丞把那两名狱卒骂了一顿,然后急匆匆的追府堂大人去了。 那两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委屈巴巴。 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后走到近处,指着铁栏对二奎说道:“我也不骂你,我也不打你,今儿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能把铁栏掰断的。” 二奎:“哦。” 咔吧一声,又掰断一根。 那两名狱卒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抽刀:“退回去!往后退!不许你再碰这牢栏!” 不久之后,王治棠气鼓鼓的回到书房,一进门他就看向赵康埋怨道:“你说那叶无坷有过人的聪明,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赵康连忙问道:“怎么了?” 王治棠道:“他竟然当众承认杀人。” 赵康脸色也一变。 片刻后赵康说道:“可是单独安排了?我去找他问问。” 王治棠点头:“单独关押,你只管去就是,那叶无坷要么就是装傻充愣,要么就是包藏祸心,你别被他骗了。” 赵康道:“这事,必有隐情。” 没多久赵康就到了叶无坷单独关押之处,他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迈步进门的时候,见叶无坷盘膝坐在那闭目养神。 “为何承认杀人?” 赵康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睁开眼回答:“因为确实是我杀的。” 赵康皱眉:“为何杀人?” 叶无坷道:“我不会记错,那具尸体是数月之前我在澄潭关外杀的一名敌人,赵大人可见过那具尸体了?” 赵康道:“还没有,不过我听闻你在关外随武将军御敌的时候杀了许多人,当时情势必然紧急,你如何还能记得清楚?” 叶无坷道:“大人若是见到那具尸体就明白我为何记住了,比我中原人高大,棕发蓝眼,我是村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有耳闻,黑武人大抵如此。” 赵康眼神骤然一凛。 “黑武人?” 他快步走到叶无坷身前:“你是说,当初东韩人假扮渤海难民冲击澄潭关的时候,是有黑武人参与?” 叶无坷道:“只是我推测,我并未见过黑武人,赵大人以前若是见过的话就去看看尸体,不知道是用什么秘术保存,时隔数月竟然没有腐坏。” 赵康道:“若如此,东韩攻打边关就可能是黑武人唆使......可又不对,为何不见上报?” 叶无坷看着他耸了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对劲。” 赵康来回踱步:“若是发现有黑武人参与,这么大的事必然上报朝廷,我从长安来却并未听闻,且尸体为何还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你车上。” 他脚步一顿,看向叶无坷说道:“如果真是黑武人,礼部,鸿胪寺也要牵扯进来,现在因为你一个人,御史台,廷尉府,吏部,兵部,军屏道道府衙门,地方官府全都牵扯进来,再加上礼部鸿胪寺......” 叶无坷提醒道:“马车上有长安雁塔书院的标识,这么说的话雁塔书院也能牵扯进来,那车应该已经拆了吗?” 赵康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无坷道:“赵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我还未曾与你说过些什么。” 赵康急道:“叶无坷,你现在还不清楚你到底陷进什么局里了,因陆吾三人之死而涉及到的人已经多的超乎想象,你忽然之间就成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你如果再不和我说实话,我就算有心护你周全也护不住了......你告诉我,陆吾他们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过渤海,是不是与东韩人私下接触过?” 叶无坷道:“我没见过。” “叶无坷!” 赵康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有多少人想利用你谋害他人?!” 叶无坷看向赵康:“难道赵大人就不是被人利用了?御史右台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没有告诉我,但既然他派我带你回去就必然是有确凿证据。” 叶无坷道:“若有证据,我还重要吗?” 赵康刚要说话,就见王治棠的一名手下急匆匆跑过来,到近前,这人压低声音说道:“府堂大人让我来告诉赵大人,刑部的人刚刚到府衙了。” 赵康猛然站直了身子。 上午才发现叶无坷车上藏了尸体,下午刑部的人就到了?津唐距离长安三千里,刑部的人飞过来的? 赵康沉思片刻后伸手去拉叶无坷:“你现在就得跟我走,不然的话必有危险。” 叶无坷还没动,又有人从外边跑过来。 “赵行使,府堂大人说,鸿胪寺有人来了,已经进城......与鸿胪寺的人同来的,还有一辆雁塔书院的马车。”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 赵康一怒:“你还能笑?” 叶无坷笑着说道:“你们把人家车拆了。”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九章好大的道理 夜里的地牢仿佛变得大了不少,黑暗把砖墙,地面,人和牢里的一切融为一体,墙外是边界,触碰到自由就戛然而止。 大奎看着厚重的墙像在凝视深渊一样安静,小孩子才看不到看不到的真实世界,每一个长大的人都能看到,有人近有人远,所以有人累有人更累,有人坚挺着有人硬挺着。 黑暗中隐隐约约能听到轻声叹息,不知道是来自阿爷还是来自苗师傅。 大奎倒是不觉得怎样,大奎也不会思考这些,大奎更不会发出那样的叹息,他真的只是愣神,他不是看深渊的人。 对于大奎来说,真有人要杀姜头,那他就和二奎掰开牢栏杀出去,能杀多远就多远。 血溅五步是他,血溅五百步亦是他。 大奎和二奎的全部可以是看不到边的外面世界,也可以只是大慈悲山下那个小小的无事村。 “大锅,妹夫不会被杀吧?” “不会。” 大奎说:“妹夫说过,从离开无事村的那一刻开始事就会变得多事,但就是不会有人着急想杀他。” 二奎问:“妹夫怎么那么肯定?” 大奎摇头:“妹夫说,因为高姑娘很厉害。” 二奎不理解,脑袋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使劲拍了拍脑壳,心说幸好及时阻止,不然就开始思考了。 大奎问二奎:“你怕死吗?” 二奎摇头,坐直身子说道:“我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这话让坐在不远处的苗新秀为之一振,他觉得好像很牛-逼,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很牛-逼。 “你睡得着吗?” 大奎问。 二奎摇头:“睡不着,担心妹夫。” 大奎说:“还是睡会吧,养足精神。” 二奎:“好。” 呼,呼,呼...... 二奎就枕着大奎的腿睡,大奎笑着轻轻的拍着二奎的后背。 叶无坷也在睡,好像睡的还很踏实。 他知道今天夜里会有很多人睡不着,但他必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能要疲于应付,别看现在是在地牢里,未必不是到长安前最踏实的一夜。 距离津唐千里之外的关外,月色下,高清澄披着貂绒大氅看着远处的陌生山河,不是那件皮袄,也不是那么冷的天气了。 站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叶无坷时刻惦记的叶扶摇。 “姜头会不会有事?” “不会。” 高清澄回答的很快。 叶扶摇没有再问,他莫名相信这个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完全摆脱稚气的少女。 高清澄看着远方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在长安城外你问我,帮我把人带回来能得几分前程,我没回答的时候你又说不必告诉你,都给姜头。” 她回头看向叶扶摇:“你说不必告诉你,是因为你并不在意自己得到的少不少,你在意的是叶无坷得到的够不够。” 叶扶摇依然沉默,而他沉默的时候像是气息全无。 别人在黑暗之中能小心隐藏自己,而叶扶摇......他就是黑暗。 “比你预想的要多,会有些坎坷,他叫叶无坷,但谁也不能真的毫无波澜就前程远大。” 高清澄道:“你们不离开无事村,大宁二十年来未有之大变局便与你们无关,这变局会让很多人成为过去,也会让很多人成为未来。” 她说:“叶无坷到长安的那天,他的未来就来了。” 叶扶摇道:“他还单纯,也总是轻信别人。” 高清澄道:“小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家里大人总是会伸着手弯着腰在后边紧跟着保护着,这没错,可如果他已经能自己跑起来,家里大人还这样紧跟着保护着......对谁都不好。” 她看向叶扶摇:“我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去长安,一句是我很厉害,他比你预想的要跑得快。” 叶扶摇难得笑了笑,虽只是嘴角略显生硬的咧了咧。 高清澄道:“他想把你送到直路上,你却把直路让给了他,现在你要绕路,你就得跑的更快些。” 叶扶摇问:“给我多久?” 高清澄回答:“最多三年......三年之后,要么变局过去,要么大宁趴下。” 叶扶摇道:“大宁立国后,最快从士兵做到将军的人用了多久?” 高清澄道:“西疆薛千彻,从士兵到将军用了四年三十战从无一败,还有他父亲的半生戎马。” 叶扶摇沉默片刻后问:“哪里比西疆打的仗更多?” 高清澄回答:“哪里打,去哪里,从这开始。” 她把拎着的小小包裹递给叶扶摇:“换个名字身份,三年之内你只管上阵,去哪里上阵,我会安排。” 叶扶摇接了包裹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迈了一步又回头:“我不太会说话,谢谢。” 高清澄点了点头,没回头,抬起手挥了挥。 看着澄清的夜色,高清澄的嘴角也微微的扬了扬。 怎么会少呢? 他可是给了我一件袄呢。 东韩的这个夜里如此安静,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到天亮后会有多不安静。 津唐郡城的夜里不安静,让人能预感到天亮后会更不安静。 他们,在吵架。 刑部主事典从年轻轻敲打着桌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实际上,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与他同来的还有刑部军屏道清吏司的主官李尽,一个很精悍硬朗的中年男人。 楚时候天下十三州,大宁改为十三道,刑部设十三清吏司,主官正五品。 典从年保持着和气但毋庸置疑的说道:“我奉命提点军屏道重案卷宗,恰好就赶上了津唐这里出事,既然我在这呢,那这案子自然是刑部接了。” 他看向典司李尽:“军屏道清吏司李典司正好也在,我看就先把人交给李典司带走查问吧。” 刑部主事从四品,典从年是这屋子里官职最高的那个,清吏司典司正五品,与府治同级。 不过这是在津唐地界,所以王治棠的话还是最有分量。 他的分量,也在话里了。 “典大人的安排其实很好。” 王治棠道:“只是这案子出在津唐府,按照规程,需府衙先过堂,审理完结之后,再将案件卷宗移交刑部清吏司,如今津唐府衙没过审就直接把人交出去,似乎不符朝廷规矩。” 典从年皱眉道:“王府堂的话也没错,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人既然已经在这,把重案犯提走审问不是什么问题吧?” 王治棠道:“那刑部以后会追问吗?” 典从年问:“追问什么?” 王治棠道:“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调走案犯不合规矩,如果刑部将来追问,负责的是我,刑部追问,吏部也会追问。” 典从年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确实是比王治棠官职高一级,且是京官,但这事也确实不合规矩。 他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带走人,这事追究起来也确实能问责。 纠结再三,典从年忽然提高嗓音:“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大不了王府堂回头到长安去告我,就说是典从年不守规矩直接把人抢走了,与你王府堂无关。” 王治棠笑道:“这话说的,好像典大人能抢走似的。” 典从年哼了一声:“若我真的硬抢呢?” 王治棠指了个方向:“大牢在那边,此时有刘府丞亲自带五百厢兵守着。” “典主事何必为难王府堂?” 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刑部是最讲法纪的地方,刑部的主事大人要是都不讲法纪了,那将来还怎么让别人守着法纪?” 他看向王治棠道:“我不过是七品知事郎,抢人是不敢的,尤其是当着刑部主事大人的面更不敢不守法纪,只是大宁律法明文写着,涉及外务,以鸿胪寺为准。” 他起身道:“死的极有可能是个黑武人,这事搞不好就是外交争端,外交无小事啊......所以这人还就得我带走。” 典从年也起身说道:“你不说,谁知道死的是不是黑武人?你不说,谁知道是不是涉及外务?” 关外月:“我就说。” 典从年怒道:“你说了就可能打仗,打仗就要死很多人,为大宁计较,你可以不说!” 关外月:“主事大人从四品,我七品,您大,按说我得遵您的话办事,好巧不巧......您管不着我。” 典从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偏偏还不知道该怎么顶回去。 鸿胪寺就是有点特殊,他就是管不着人家。 “咳咳咳......” 这时候赵康起身,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份公文。 他展示一周后清了清嗓子:“这是御史右台的公文,有都御史大人用印。” 说完这句他看向王治棠:“我有公文。” 王治棠点了点头:“看见了。” 典从年立刻就察觉出又问题,这王治棠显然是和御史右台的人穿一条裤子。 赵康又看向典从年:“我有公文。” 典从年扭头。 赵康又看向关外月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比诸位都早不少要带叶无坷回长安问话,是因为有人向都御史大人举报重案,这叶无坷,就是关键人证。” “外务固然重要,但御史台有监察百官职权,这案子又牵连甚广,内务事也很重要啊......再说,得有个最起码的先来后到。” 关外月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这人若先交给御史右台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但明显看的出来,他觉得人交给御史右台比交给刑部要好的多。 见关外月没有马上反对,赵康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的人看起来关外月官职最低,但也最不好应付,鸿胪寺这种衙门,特殊的让其他衙门都有点讨厌。 刑部主事虽然官大,但没有刑部批文王治棠就能顶回去。 所以局面虽然混乱,但赵康觉得还是十拿九稳了。 他看向典从年很严肃的说道:“主事大人若要提人犯,可回长安后来御史右台,只要有批文,右台在合适时候自然配合。” 典从年没说话,但明显看得出来他抱定了抢人的心思。 所以赵康立刻对王治棠说道:“之前就和王府堂说过,我以右台名义向津唐借兵五百押送人犯,此事右台会上奏陛下也会知会吏部兵部,王府堂不必担心。” 王治棠道:“还望赵大人不要忘了上奏,不然我这府治也就到头了。” 典从年立刻质问道:“他借兵就合规矩了?!” 王治棠:“他有公文。” 典从年:“公文又没写借兵!” 王治棠:“您有,我也借给您。” 典从年气的使劲儿一跺脚。 赵康缓了口气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就把人押回长安了。” “还请稍等。” 就在这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那位中年书生缓缓起身。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儒衫,气质淡雅举止温文。 王治棠问道:“沐先生有话说?” 中年书生微微颔首道:“是有些话说,诸位大人不都认识我,我叫沐山色,雁塔书院教习,我.....也要带走叶无坷。” 典从年板着脸问:“你雁塔书院的教习凑什么热闹?为的是哪般!” 沐山色郑重,认真,理直,气壮,在座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他,弄坏了书院的马车。” 。。。。。。 【给所有朋友们拜年啦,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大年初一,也希望大家打赏一些推荐票,月票,感激不尽啦】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章诸位都是弟弟 叶无坷第一次听到雁塔书院这个名字,是来自高清澄貌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 她说若你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我。 叶无坷觉得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书院,若只是有一丢丢了不起,都不可能让高清澄把人生一半的时间留给这个地方。 书院也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到地方,因为高清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个地方有意思能吸引人这不算稀奇,一个地方能有意思到二十年一直吸引人那就稀奇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当叶无坷看到大牢里来了一个气质独特的读书人,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九成可能是来自那座能霸占一半高清澄的书院了。 这位先生身上穿的不是锦衣,一套月白色长衫,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显得单薄了些。 不是锦衣但布料也绝非一般,穿在身上除了显得大方得体之外,更有一种朴素到让名贵都黯然失色的感觉。 在一群官员之中,这位先生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哪怕他是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锦衣华服的诸位大人却仿佛是他的陪衬。 叶无坷之所以能看到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牢,是因为发生了一件荒谬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事。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把叶无坷带走,但谁都没有把握真的抢得过对方,所以大人物们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当官的准备让犯人自己选。 原本还局面占优的赵康在典从年开始耍无赖后,似乎也没办法把优势化为胜势。 典从年说,你就算带着五百厢兵押送叶无坷去长安,我也能带着我的人躺在官道上让你过不去,要么你把人让给我,要么你踩死我。 这种无赖行为和他身上从四品的官服......相得益彰。 别说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前朝楚国数百年里也绝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一个犯人因为牵扯的衙门太多,导致各衙门不得不让犯人挑跟谁走。 所以在听这些事的过程之中,叶无坷竟然从态度良好的站着改为态度稍屌的坐着,他觉得自己现在但凡还有一丢丢站起来的念头,都是对自己分量的不尊重。 他大大咧咧的盘膝一坐,等赵康作为代表将事情经过讲完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说:“我想提个请求。” 王治棠问:“什么请求?” 叶无坷道:“我想回到我之前被关的那间牢房里,我的家人都在那边,既然选了就肯定是所有人都被一起带走,那不如回去和他们一起选。” 典从年道:“哪有那么麻烦!” 叶无坷:“那就不选了,你们谁能带走我都行。” 赵康咳嗽了几声后劝道:“典大人,不麻烦,不用走几步路。” 典从年哼了一声,没再阻拦。 回到了之前被关押的地方,阿爷大奎他们一见叶无坷回来了全都站起来。 叶无坷进门后就把手往下压了压:“坐,大家都坐,坐下听他们说。” 他居中坐下,面朝牢门:“现在开始吧。” 赵康问:“开始什么?” 叶无坷道:“陈述你们的优势,直接,简单,有效,且真实的告诉我你们各自的优势,我多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决定跟谁走。” 赵康:“你......疯了?” 脾气最为火爆的刑部主事典从年立刻就一巴掌拍在旁边墙壁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叶无坷斜坐着问道:“这位大人是?” 赵康回答道:“刑部主事典大人。” 叶无坷道:“他刚刚失去被我优先选择的机会了,另外他陈述自身优势的顺序也要往后靠一靠。” 典从年:“开门!把这个罪犯给老子拉出来!” 叶无坷叹道:“典大人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有理由选择你啊。” 典从年刚要接着骂,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我是鸿胪寺的人,鸿胪寺这边没有那么凶,我们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你可以和我同乘一车,可以不带枷锁,甚至可以一路上与我烹茶聊天,我读书很多,见闻很广,一路上总是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典从年哼了一声:“以礼待人......去年西疆谈判,也不知道是谁把泊迟国的使臣当场就给气死了一个。” 关外月道:“第一,他被气死了不是因为我没礼貌,他死在谈判桌上吓人一跳倒是显得有些失礼了,第二,他死了之后我们随礼了......葬礼也是礼,以礼待人总是没错的。” 叶无坷有点喜欢这个人了,连带着有点喜欢鸿胪寺了。 典从年道:“你自己想想吧,总是装的温文尔雅但心肠歹毒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口蜜腹剑,你敢不防?” 关外月没理他,而是看向赵康:“赵行使,劳烦记下来,刑部主事当众羞辱鸿胪寺官员,我回去之后也会和寺卿大人仔细说说,寺卿大人应该会去拜访一下刑部尚书大人。” 典从年一想到鸿胪寺卿赵泛舟那张嘴,心口都不由自主的刺痛了一下,堂堂刑部主事,下意识后撤半步。 关外月再次看向叶无坷问道:“我的优势是不是很吸引人?而且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比我有优势,能在不得自由的时候得最大自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一定。” 赵康上前一步说道:“叶无坷你该知道,我从一开始也是以礼待人,自长安千里迢迢到无事村,我可曾有过任何不礼貌的行为?” 叶无坷回答:“没有,大人对我一家都极客气。” 典从年:“呵呵......要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虚情假意,鸿胪寺也比不上御史台。” 赵康:“典大人是觉得我真的不会记下来吗?都御史大人也不是不能去拜访尚书大人。” 典从年又扭头。 赵康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 他取出公文。 “我有公文。” 赵康展示一周。 他说:“刑部典大人是凑巧到这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凑巧也不好说,就算是真的,他也没公文......没有刑部批文他无权从津唐府把你带走。” 说到这赵康看向王治棠说道:“府堂大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王治棠心说你不连累死我是不肯罢休了,但他还是坚定的站在同窗老友这边。 赵康继续说道:“你知道有公文的意思是什么吗?意思是我必须按照都御史大人的要求,把你安安全全毫发无损的带到长安,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会受罚,丢官甚至坐牢。” “我手里拿着公文和驾帖,就能借调沿途官府衙门的人手保护你,甚至,可以借兵保护你。” 他再次看向典从年:“如果你跟着典大人走了,就算你半路出事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带的人不算多,他非但不能借调各地官府衙门的人,他连各道清吏司的人也无权跨域调动。” 典从年怒道:“事可从权,我就算调动了又能如何?!” 赵康:“你调不动。” 典从年:“你怎么知道我调不动!” 赵康:“你没公文。” 典从年:“我-操-你大......概说的还是有点道理。” 气鼓鼓的扭头。 赵康用前四个字就足够我参你一本的眼神看了看典从年,然后转头看向叶无坷继续说道:“当然,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走到王治棠身边说道:“你车里藏了死尸,案子是在津唐府,所以府堂大人可以把你留在这,他可以在津唐审判你,他当然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被砍头的那天。” 叶无坷点了点头:“合理的让人没话说。” 赵康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因为你牵扯到的人事太多太大,津唐府也可以只扣押你但不过堂审问,等待有资格的衙门过来将你提走,比如在场的刑部典大人和鸿胪寺关大人。” 他走到牢门前很严肃的说道:“如此安排,府堂大人他谁也不得罪,而在场的典大人和关大人,就能昼夜兼程的回长安请示批文再昼夜兼程的赶来。” 他说到这没有继续看叶无坷,更没有看典从年和关外月,而是看向站在靠后位置的书院教习沐山色,用的是一种终于轮到我的眼神。 他郑重,认真,理直,气壮,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我就不用,我有公文。” 津唐府治王治棠都替他有些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与典从年看了个脸对脸。 而书院沐山色的脸上则出现了一种半数欣慰半数得意的神色,大概就是果然还是书院教得好的自豪感。 赵康说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他妈果然很爽。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最有优势的就是赵大人了,只一句可以调动沿途兵马保护,就足够让人动心。” 赵康道:“实事求是而已,御史台的人不骗人。” 叶无坷道:“我似乎已经没有不选赵大人的理由了。” 赵康:“你确实没有。” 叶无坷道:“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更公平些,典大人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可他还是应该说一说,我未必就不会选择跟他走。” 典从年猛的转头看向叶无坷,这位脾气火爆的主事大人双目之中竟然微微有些湿润了。 典从年快走几步,回到牢房门口,双手握着栏杆大声说道:“叶无坷......我操?” 他双手握着两根牢栏,两根都断了。 王治棠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和羞臊的津唐府狱丞看了个脸对脸。 最外边,那两个狱卒也羞臊的低下了头,因为还没来得及补上新的,所以他俩只能用浆糊粘了粘怼在断口处,浆糊干了之后,也就保持个牢栏不掉。 典从年怒道:“你们这津唐府的大牢是怎么回事!连牢栏都是坏的怎能关押犯人!” 王治棠抬头看屋顶:“就两根。” 二奎:“确实是。” 典从年一回头看向二奎:“你是哪根葱?!” 二奎站起来瞪着他:“无事村的葱,怎么了!” 叶无坷劝道:“二奎哥,坐下听他说。” 二奎和典从年对瞪着坐回去。 叶无坷道:“典大人说说你的优势?” 典从年:“我......我!我......反正你选我没错,我肯定把你带回长安好好关起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果然没优势。” 典从年:“不是,是好好把你带回长安关起来。” 叶无坷都没理他,当场总结了一下:“鸿胪寺的优势是自在些,没约束,我觉得很好,我也喜欢这位关大人。” 关外月:“谢谢。” 叶无坷继续总结:“御史右台的优势是......有公文,可以足够安全的把我们带到长安。” 赵康道:“没错。” 叶无坷道:“还是赵大人这边优势最大。” “请稍等一下。” 书院沐山色缓步上前,微笑着说道:“既要公平,怎么不问我书院有何优势?” 叶无坷起身行礼道:“请问先生,书院有何优势?” 沐山色在说之前特意看了赵康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学得很好,这次不要学了。 他说:“书院的院长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爷爷。” 。。。。。。 【今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万物更始气象万千,大家吉祥如意万事顺心,希望天下长宁这两天的更新也能为朋友们带来一些好运,也希望大家能给我带来一些好运,大家都越来越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一章孺子可教 不知道是谁脚欠踢了踢地上的半截牢栏,咕噜噜叮叮当,打破了这大牢里暂时的宁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从书院沐山色的身上收回来转移到那根牢栏上,然后才注意到典从年脚下的砖都被踩的裂开了。 叶无坷的视线被碎砖吸引,典从年的实力因此可见一斑。 但很快叶无坷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到沐山色身上,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叶无坷的视线转移回来。 叶无坷犹豫片刻后问道:“沐先生的意思是,书院没人敢惹?” 沐山色微微摇头:“书院怎么会无人敢惹?若书院犯了错自然也有人能收拾书院,我的意思是,书院谁都敢惹。” 这句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反驳,就连怼了鸿胪寺和御史台的典从年都选择忍了。 但叶无坷显然觉得还不够。 他问:“还有吗?”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叶无坷这不要脸的脸上。 见大家都看他,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是村里人,大利不敢取,小利不会让,所以......” 沐山色点了点头:“你说。” 叶无坷肃立,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车我不想赔。” 众人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已经没人觉得他不要脸,而是都觉得他应该是哪儿病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一辆不值几个钱的马车,再说书院是纠结一辆马车的地方? “不好说。” 沐山色却很认真的说道:“书院的规矩之一,就是损坏东西要赔偿。”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赔吧。” 然后补充:“马车是器叔和书院借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想替他争取一下,若书院坚持那就找他好了。” 说到这他装作才醒悟过来的样子,扫视一周后问道:“器叔被关到哪里去了?” 王治棠有些疑惑的反问:“你不知道?” 叶无坷摇头。 王治棠道:“他不是被关押到别的地方去了,而是把你们丢在这自己走了。”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问道:“那他离开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王治棠道:“他说他是廷尉府的人,你也是廷尉府的人,你涉案,他该回避。” 叶无坷忍不住在心里给器叔挑了个大拇指......如此说来那尸体肯定也是器叔他老人家藏进马车里的。 一开始叶无坷就在思考这件事,除了器叔之外好像也没谁能把尸体藏上去。 现在器叔抽身而去,是说明廷尉府暂时不打算管他了? 叶无坷又问了一句:“请问府堂大人,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王治棠回答道:“不是,还有一句,你若不问我也不好说出来......他临走之前说不要顾及你廷尉府的身份,廷尉府的人犯了案子就更该严查才对。” 叶无坷还没说话,二奎已经骂了:“这个老东西!” 叶无坷朝着二奎摇了摇头,示意二奎不要骂街。 苗新秀:“老东西!” 叶无坷:“......” 他看向沐山色像是任命了的说道:“那我只能选择跟书院先生离开了。” 沐山色微笑道:“赔车的钱可以先欠着,但去长安的车费要给现银。”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也是书院的规矩?” 沐山色语气平静也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不是,是我个人要的,我想赚点黑钱。” 于是,叶无坷他们打了一辆黑车离开了津唐府。 而沐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解释一下,作为书院教习他为什么会赚这点黑钱。 至于其他的东西本该由府治王治棠安排人送到长安去,但没有抢到人的赵康决定把东西先抢走,虽然看起来那真的只是不值钱的枕头被褥和锅碗瓢盆。 沐山色的马车并不大,所以大奎和二奎只能坐在车外,而且,还要担任车夫。 二奎就觉得不公平,马车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来的时候,他等沐山色下车就问:“同是花钱坐你的马车,为什么我和大奎就要在外边?” 沐山色问:“那你交钱了吗?” 二奎道:“没有。” 沐山色:“那还有话说吗?” 二奎道:“有,虽然说了花钱但大家都没给,那凭什么我们坐外边。” 沐山色取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放在二奎手里:“车夫可以收钱,这是我预支给你的,等到了长安他们给了车费,我再分你,还有话说吗?” 二奎看了看钱,摇头:“没了,叔儿你还让我干点啥?” 沐山色迈步向前:“路上一切听我安排,吃喝住行都是。” 他指了指前边:“我来时路过这里,记得前边有一家羊汤味道很好,咱们就在这里吃,你们吃十五文钱一碗的还是吃二十文钱一碗的?” 二奎:“我得问问妹夫。” 大奎一把将二奎手里的铜钱抓过来:“问什么,肯定吃二十一碗的。” 他把铜钱数了数,发现居然是正好四十文钱。 沐山色把钱收回来装进钱袋,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等到吃饭的时候,二奎看看自己面前的羊汤,再看看别桌客人的羊汤,他忍不住问:“二十个钱一碗的和十五个钱一碗的,有什么区别?” 沐山色一边喝汤一边回答:“没有,全看你们想给多少。” 叶无坷对书院先生的理解,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得不说,这家的羊汤确实滋味鲜美,叶无坷一碗喝完后觉得不够,阿爷也觉得不够,苗师傅和大奎二奎他们当然也不够。 他见摊主端着羊汤出来后问道:“老板,你家羊汤怎么卖?” 老板道:“你喝十个钱一碗的还是八个钱一碗的?”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沐山色面不改色的继续喝汤。 叶无坷道:“十个钱的再来五碗......不,来四碗十个钱的,再来一碗八个钱的。” 等上来后叶无坷脸上是果然如此的表情:“老板,这十个钱的和八个钱的有什么区别?” 老板面不改色的回答:“汤没有区别,有的人愿意给十个钱,有的人愿意给八个钱。”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问沐山色道:“先生来时喝的十个钱的?” 沐山色微微颔首。 叶无坷:“老板才要十个钱八个钱,先生要二十个钱?” 沐山色道:“嗯,赚差价总会辛苦些。”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书院先生在叶无坷心里的高大形象就破了。 连带着他心中书院的形象,也在逐渐崩塌。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沐山色侧头看了看是赵康的队伍跟了上来,于是他对老板说道:“后边来的人多,你可以都按二十个钱收。” 老板问:“要就给?” 沐山色笃定点头:“要就给。” 然后伸手:“给钱。” 老板懵了:“我给你什么钱?” 沐山色道:“因为我在,他们才会给你二十个钱一碗,没有我他们最多给你十个钱一碗,所以每碗我都要五个钱。” 老板瞪着沐山色:“你,是不是有点病?” 沐山色起身:“那我现在告诉他们,羊汤八个钱一碗。” 老板瞪着他盘算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按照后边来的人数算好,给了沐山色不少铜钱,别人都觉得沐山色不要脸,唯有叶无坷敏锐的察觉到,按照沐山色收回来的铜钱算......这顿饭他们一文钱没花。 先是精准的一把抓给二奎四十文钱,片刻后那四十文就回到他手里了,又在这短短片刻之内,把花出去的铜钱一文不少一文不多的要了回来。 而本来觉得自己赚了不少的老板,在察觉到到被这几个人白吃了一顿饭后陷入沉思。 沐山色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少年你是不是学到了什么? 叶无坷现在开始体会到一点书院的有意思了,也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高清澄那么喜欢在书院里呆着了。 见叶无坷若有所思,沐山色微笑着把小狼抱起来问道:“为什么要养一只狐狸?” 叶无坷道:“狐狸抱一天十文钱。” 沐山色问:“若不给呢?” 叶无坷道:“若不给它就是一只狼。” 沐山色数出来十文钱交给叶无坷,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道:“十文钱涨的见识,不亏......车费从现在开始每天加十文。”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的关外月也从后边追上来,他笑呵呵的问:“沐先生的车里还有地方挤挤吗?” 沐山色道:“是叶无坷他们包了车,关大人不该问我。” 关外月顿时明白过来,给了沐山色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又问叶无坷:“叶公子,可否同乘一车?” 叶无坷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为难起来,欲言又止。 关外月道:“若叶公子是在为难,我也就不与你们挤在一辆车了。” 叶无坷道:“不是这样的道理,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将这让不让关大人坐车的矛盾,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原本是沐先生不想让关大人上车,现在反倒是成了我不想让关大人上车,这事,着实是让人难堪。” 关外月道:“不是什么大事,叶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叶无坷的眼睛闪着光的说道:“关大人误会了,我想说的是......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所以我们说了算,可这车若是关大人您包了,那岂不是关大人说了算?让谁坐车不让谁坐车,我们都要看关大人的脸色了。” 关外月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从叶公子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鸿胪寺诸多同僚。” 叶无坷道:“那鸿胪寺可真是个好地方。” 关外月笑道:“和你很配,若到了长安后诸事解决,我倒是希望叶公子来鸿胪寺里看看,说不定会喜欢。” 叶无坷:“包车吗?” 关外月点了点头:“包。”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东家上车,多谢东家雇车带我们去长安。” 此时此刻的沐山色忽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小丫头会说她在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还说若沐先生见了他也一定会喜欢。 喜欢个屁。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二章一见如故 一辆欢快且拥挤的马车在官道上哒哒哒哒的奔腾向前,在这辆马车的后边各方势力哒哒哒哒的紧跟不舍。 他们好像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跑了,也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嗝屁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却好像依然摆脱不了小人物自带的属性......生死不由己。 刑部主事典从年催马赶上马车,并行的时候眼神阴沉的看过来,然后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 “你逃不掉,哪怕你在书院的马车里,只要让我察觉到你有一丝想逃的迹象,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典从年就催马加速,一群刑部的人陆续经过,每个人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浓浓的不友善。 大奎道:“那个丑种是什么意思?指指他眼睛又指指妹夫是要干嘛?” 二奎道:“丑种可能是想跟妹夫说,我抠俩眼珠子你要不要?” 叶无坷笑道:“不要。” 二奎道:“那是,咱不要,他想抠给咱咱就要?咱想要不会自己抠去?” 坐在叶无坷旁边的关外月则在想,这个黑大个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叶无坷倒是没被典从年影响,哪怕每天典从年都会故意从马车旁边经过一两次。 叶无坷就像是个移情别恋比放屁还快的渣男浪子,不停的爱上沿途不同的风景。 上午还在说这山河是他所见风景之第一,下午就指着一片湖说这简直就是人间绝色。 他完全没有逃离的心思,也完全不像会担忧未来,他像是一只终于长大了可以四处去玩且还没被嘎蛋的小公猫,眼睛里都是美好。 每到一处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典从年就会出现在叶无坷不远处,那双眼睛带着仇恨似的死死盯着少年,某些时候他眼神里如同佩了刀一样想把这少年当场杀死。 哪怕叶无坷只是想找个隐秘些的地方撒尿,刑部的人也不会让他离开视线。 叶无坷忍不住想,如此盯着,那会不会连鸟儿的尺寸都被刑部记录在册? 御史右台赵康的队伍则始终在稍远些的地方跟着,没有靠近但同样盯得很紧。 而消失的器叔一直都没有露面,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在一个镇子里停下,这里没有官驿,鸿胪寺的关大人照例带着两个随从离开,去寻合适的住处。 叶无坷看到村边旧屋外的篱笆墙上蔷薇已生出花苞,他走到近前仔细看,清晰处是篱笆与花,迷离处是少年与她。 高清澄一定是在布局什么,叶无坷是这布局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这并无谁利用谁一说,不入局的少年如何能从无事村一步就跨到长安城? 就在叶无坷愣神的时候,沐山色迈步过来,直接掐了一枝将开未开的花苞,插在一个空酒罐里。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没开。” 沐山色回答:“我喜欢嫩些的。” 叶无坷看向这位正经书院出来的先生,怎么都觉得这话不正经。 沐山色一脸无所谓:“花泡在水里才会开的更鲜艳。” 叶无坷问:“先生是想指点我什么?” 沐山色无动于衷道:“你又没给钱,我为何要免费指点你什么?” 叶无坷笑着摇头,他在算计钱与沐山色孰轻孰重,虽然他觉得沐先生来接他和高清澄一定有关,所以他猜测,沐先生也一定和他有些话要说,但......他一个铜钱都不想掏。 沐山色见这少年摇头的样子却莫名其妙的懊恼起来:“蠢。” 然后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心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银子扔在地上:“先生,你的银子掉了。” 沐山色回头一看,慢悠悠回来,叶无坷俯身把银子捡了递过去:“先生真是不小心。” 沐山色嫌弃道:“银子小了就会容易不小心掉,大的谁会不小心?” 他说:“你想请教的事,我就随意指点一下......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在可否之间取舍。” 沐山色一边慢走一边说话,他回头看向叶无坷:“长安城里小淮河大部分地方都是可的,否的不多,若是否的,不去就罢了,没什么意思。” 叶无坷迷茫起来:“先生指点的,我不是很明白......” 沐山色道:“你不明白什么?唔......不明白可否的含义?可拆开是口丁,否拆开是不口,你为何连这都不懂?” 叶无坷更迷茫了:“先生......到底是在说什么?” 沐山色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大概是想看清楚这少年是在装单纯还是真的单纯。 “你让我指点的,不是长安城里哪里最好玩?”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持续迷茫。 沐山色叹了口气:“我可能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可能对我也有什么误解。” 他拿着花瓶走了,留下了迷茫到不止对书院产生怀疑,甚至对文字都产生怀疑的叶无坷一人继续迷茫。 “刚才他和你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典从年的阴寒声音从叶无坷另一侧传来。 叶无坷侧头看过去,看到了典从年那张死板的脸。 叶无坷回答道:“说一个叫小淮河的地方,还有可否的问题,典大人知道什么是可否吗?” 典从年显然也迷茫了一下。 但他明显觉得叶无坷是在胡说八道,他再一次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千万别让我看到你想逃。” 叶无坷看到大奎二奎都快步过来,他朝着那两个壮阔的汉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典大人似乎很想杀我?” 叶无坷问道:“是怕我说什么还是怕我不说什么?” 典从年没有丝毫遮掩:“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死。” 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你这一路上都在宣扬陆吾等人在澄潭关的事,是谁的主意?!” 问完了这句话之后他紧跟着跨前一步,与叶无坷近在咫尺。 叶无坷没回答,不想回答。 典从年道:“如果陆吾他们真的通敌,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裹挟民意,被我查出来,你没什么好下场!” 叶无坷依然不答。 典从年道:“我倒是看你能装到几时,别让我逮到你,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 叶无坷忽然开口问道:“大人带纸笔了吗?” 典从年哼了一声:“想向我告密?你不妨直接说!” 叶无坷有些纠结的从自己鹿皮囊里取出来一本小册子,一根炭笔,翻开到空白页开始书写,见他如此,典从年的眼神里已经满是轻蔑。 “给你。” 叶无坷写完之后撕下来递给典从年:“不该用我的纸,我又没收你钱。” 典从年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张药方,最后一句写的是......一日一副,可解气血上冲火旺尿黄。 “叶无坷!”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说谢谢。” 典从年怒道:“你记住,你早晚死在我手里。”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连情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二奎迎着叶无坷过来问道:“那丑种又来欺负你了?” 叶无坷笑道:“没事,咱们回去。” 天黑之后不久关外月就找到了借宿的地方,叶无坷他们吃过饭后就坐在院子里闲聊,他察觉稍有异样随即往门口看了看,见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就快速离去。 叶无坷起身说了声去茅厕,没多久便跟上了黑影。 到了村边,黑衣人见叶无坷到了后急切问道:“叶贤弟,你没事吧?” 这人,正是叶无坷在迁平县认识的严淞。 叶无坷道:“严兄不必担心,我与书院先生同行倒也相安无事。” 严淞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请了些江湖高手来帮忙,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把你救走!若有追兵,我自会安排人挡着。”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仗义,只是我现在随你走了岂不害了我的家人。” 严淞道:“我当然会想到这些,若你点头,大不了多杀几个人罢了,自然不会让你家人受累,手脚干净些,不会有任何麻烦。” 叶无坷惊愕道:“杀官?一旦事发那把你也连累了。” 严淞肃然起来:“咱们一见如故,便是拼了性命救你我也愿意,说实话,我一直都想有个弟弟,当初看你就觉得投缘,今日事成,我便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此之后绝不会让人害你。” 他往前靠了靠:“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现在事急,我便告诉你......我家在长安颇有些势力,所以你不必担心善后的事,家里人,都会为你摆平。” 叶无坷问道:“严兄说现在事急是什么意思?” 严淞道:“刑部那些人中有我一位旧识,他想办法告诉我,典从年要在到长安之前杀你,这个人有大问题!” 严淞再次往四周看了看:“我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儿你回去就让家人不要出门,其他事,我来解决。”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叶无坷!” 严淞一闪身到了暗影处,叶无坷回头去看,却见是典从年带着几个随从冲了过来,几人已是抽刀在手。 典从年急匆匆到近前用刀指着叶无坷怒问:“你和谁在说话!” 叶无坷此时看清楚,在典从年身后还有个熟人,竟是原本和严淞结伴而行的宋公亭。 叶无坷都还没回答典从年的质问,宋公亭先说话了:“不必听他胡说八道,我能证明有人要把他救走,而且,还想把典大人你们都杀光!” 典从年用刀指着叶无坷鼻子说道:“我现在要把你绑了带回去,由我押送至长安刑部受审,若你反抗,现在就杀了你。” 沐山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叶无坷背后出现,这位正经书院的先生身边竟然还跟着着一个妙龄女子,火把下那女子容貌清秀,怀里还抱一个漂亮的罐子,罐子里插着一朵漂亮的蔷薇。 沐山色柔声对那姑娘说道:“多谢姑娘陪我夜游赏星,今日受益匪浅,他日,我登门致谢。” 那姑娘娇羞的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走了,叶无坷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沐山色,因为这位姑娘是他们进村时候才见过的,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沐山色就与人家一起去赏星夜游了。 书院先生,贪财好色。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被任何人带走,但......必须是从书院的大门走出去之后。” 沐山色缓步走到典从年面前:“典主事,我给你指指书院的方向?” 典从年沉默片刻,一咬牙走了。 看到沐山色转身也走了,叶无坷一咬牙掏出一块银锭扔在地上:“哎呀,先生又不小心啦。”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三章赌注换来的 沐山色看了看地上的那块银子,比上一次掉落的要大些,于是眼神微亮,看叶无坷也觉得孺子可教了起来。 世道公允,有付出就有收获,做任务,总是会掉落金币。 他接过银子收好,背着手往前走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道我作为书院教习经历过多少次被人收买的事?你可知道我又有多少次不为所动?” 叶无坷这么善谈的人,都觉得这话不好接。 沐山色道:“如果这是上天对书院教习的考验,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包括你在内,我一次都没有让你们失望过!” 叶无坷抱拳:“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你也大气。” 他说:“趁着我心情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 叶无坷想都没想的直接问道:“高姑娘不会有事吧?” 沐山色脚步一停,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疑惑。 叶无坷安安静静的等着沐先生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良久后沐山色反问一句:“你了解她吗?” 叶无坷摇头:“只了解一点。” 沐山色再问:“多大一点?哪一点?” 叶无坷回答:“她人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看叶无坷那眼神里的:你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账东西的意味逐渐淡了些。 沐山色又问道:“所以你问她会不会有事,只是因为她好?” 叶无坷道:“对啊,就像是先生你把摘下来的花儿送给那位姑娘,难道不是因为她好?” 沐山色道:“她好?我怎么会知道她好不好?她好看就够了。” 叶无坷:“高姑娘也好看。”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再次警惕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个刚刚走出大山还涉世未深的少年。 山很高,能挡住眼睛。 所以这位书院教习正色肃然道:“你真的不知道高姑娘什么身份?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胡乱说话,她......” 叶无坷笑着回答:“谢谢。” 沐山色微微皱眉:“谢谢?”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一脸银子花的物超所值的样子,他阿爷是那种一两银子买来十两银子东西也不会觉得物超所值的人,他是阿爷教出来的又能好到哪儿去,但他满足了。 因为他已经从沐山色的话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高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因为听起来高姑娘真的很高啊。 虽然沐山色还没有说出什么,可从沐山色的表情和语气叶无坷就能猜到了。 “你真的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是啊。” “为什么?” “因为她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问他:“你不担心自己?” 叶无坷回答:“不担心。” “为什么?” “因为高姑娘很好。” 沐山色一时之间都不太能分辨出来,这个少年到底是因为太信任高清澄还是单纯的花痴。 又或者,只是单纯? 他是书院的教习,他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但从来就没见过一个脑子好使的人,心地纯澈。 “高姑娘确实很好,但高姑娘不是无所不能。” 沐山色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会下象棋吗?” 叶无坷点头:“会些。” 沐山色又问:“卒为何用?” 叶无坷脚步一停,眼神恍惚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虽然他还没有回头,可沐山色从他背影就能看出来,这少年,终于知道了处境有多艰难。 沐山色本以为叶无坷这次会认真起来,问一些对他自己比较有用的问题。 可没想到这家伙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声,就再次迈步向前。 他说:“那我得走快些,她才能快些。” 沐山色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大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容之中有一种原来真的如此的释然。 那天在长安城里,高清澄说过......只请沐先生保护叶无坷一路平安,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提,沐山色问她,你是害怕那少年知道自己是一枚小卒? 高清澄摇头道:“我不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我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后就明白......我才是那一枚小卒,那样他就会不顾一切的走的更快。” 沐山色当时笑道:“一个深山小村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能一眼看穿这些?” 高清澄的回答是:“赌十两?” 沐山色斟酌良久后说:“二十两。” 然后他问高清澄:“你们只见过一次,为何相信他那么在乎你?” 高清澄道:“他在乎的是他哥,他相信我会帮他哥,无事村的人村里村外都平安无事,是因为他们最懂怎么将心比心。” 所以此时此刻的沐山色有些相信了高清澄离开书院时候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需要靠见识来撑起眼界,而有些人天生眼睛里就有世界。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问:“我今天掉了多少银子?” 叶无坷回答:“先生掉了十五两呢,可真多,掉在地上,砸的地颤心疼。” 沐山色道:“若是我能再掉五两银子的话,那我可能会难过的像喝醉了一样乱说话。” 叶无坷回头看向沐山色:“那......要是直接喝醉呢?” 沐山色正色道:“那会像掉了五两银子一样难过。” 啪嗒。 叶无坷揉着心口:“先生......你醉掉了。” 沐山色这次没用叶无坷动手,而是主动上前捡了银子边装兜儿边说道:“什么是我的醉掉了,分明是你的难过掉了,我捡走你的难过,你就不难过了。” 叶无坷:“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昧良心的话也不是非得说。” 他和高清澄赌了二十两,赢了是他的,输了是叶无坷的,所以心情大好。 “前朝楚国时候。” 沐山色说出这样六个字,而且语气格外的重,似乎是让人信服,他说的就是前朝楚时候。 “开国不到二十年,看似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楚就危机四伏。”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时候中原久经战乱,人口十去四五,而人才,十去六七。” “楚开国皇帝虽然痛恨前朝,但也不得不启用了一批前朝旧臣,而这,就是楚开国二十年就危机四伏的起因。” “经立国争战,楚皇身边追随的人才都得封赏,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前朝旧臣,一开始,这些旧臣也当然是要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过了十几年,原本该势强的新臣却逐渐势微......” 说到这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可知为何?” 叶无坷回答道:“新臣更容易犯错,旧臣为了不被排挤到朝权之外,应是会利用这一点,不留余力的针对新臣。” 沐山色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他说:“楚皇原本是想逐年替换掉那些旧臣,也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然而后来才发现,新臣的手段比起旧臣来真的是粗暴简陋,反而搞得自己险象环生没了招架之力。” 叶无坷道:“新臣多是直接率真之人,而旧臣早已明白如何将权势玩弄于掌中。” 沐山色道:“虽然你说的很肤浅,但道理终究是有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旧臣给新臣挖坑,设套,无所不用其极,新臣进坑,入套,一个接着一个嗝屁......” 他问叶无坷:“明面上还毫无破绽,为何?” 叶无坷回答:“挖坑设套者让进坑入套者死于法。” 沐山色点了点头,他掏出来那二十两银子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有些吃惊的问道:“只是回答了先生几个问题,先生何以如此厚赏?” 一边收一边为难:“这怎么好意思。” 沐山色:“赏个屁,等你下次见到高姑娘替我转交给她。” 叶无坷装兜儿的动作一停:“先生为何不自己给高姑娘?” 沐山色道:“因为我要脸。” 叶无坷小声说道:“要脸还用别人的银子给她?” 沐山色:“嗯?你在鬼扯什么?” 叶无坷把银子收起来:“先生放心,银子我会如数交到高姑娘手里。” 沐山色白了他一眼后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该如何破解这般险境?” 叶无坷道:“既然是楚时候发生过的事,照题来抄就是了。” 沐山色笑问:“那楚时候的题,若是都答错了呢?”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那不更好?” 沐山色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回到长安,你一定要留在书院......别以为上了书院的马车就不会死,书院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而我,只是个书院的小教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道:“刚才我说的话很多,有用的就一句。” 叶无坷沉思着回答:“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沐山色嗯了一声,继续迈步:“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实际上,若是无害人之心的人只想着怎么防人,死几代才能把防人之心炼成铜墙铁壁?” 叶无坷轻声道:“学了太多的害人之心,也就成了害人之人。” 沐山色道:“人啊......总是与自己纠缠的难解难分,你为了防人而学害人,最终可能学成了别人的样子,而你不学,就可能连人的样子都没了。” 他看向叶无坷:“况且,被害一次再学一次,人哪有那么多条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照题抄要用的墨汁,都是血。” 叶无坷沉默着。 “看到了吧。” 沐山色笑道:“山外的世界,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 叶无坷道:“阿爷说,到了山外如果让人觉得你有用,那最后才是要你命,在要你命之前,你会见识到无数的美......我问阿爷那怎么办?阿爷说,不知道,因为他没出过山,不知道美和要命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沐山色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山里的世界也没那么单纯,要么就是有人看到过山外的世界。” 叶无坷没接话。 见他不接话,沐山色问他:“你阿爷读过书?” 叶无坷摇头道:“他听过很多故事。” 沐山色笑了笑,没接着问,而是自言自语道:“那就是......故事不单纯。” 山里的世界确实没那么单纯,可在没有那座泥塑之前的无事村,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美竟然是死的伴生花? 。。。。。。 【继续求收藏和票票,记得给个评价哈。】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四章旋涡来了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 发随风舞的少年盘膝坐在马车最高处,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曲调轻快,亦与风和。 马车前后的蹄声都很急,这可能是每一名骑士都有的梦,成为风,超越风。 刑部主事典从年路过马车的时候,再次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目然后指向叶无坷。 从未有过回应的少年,在这一刻朝着典从年比了个心。 老典杀气腾腾的眼神都僵硬了一下,少年的回应给他整不会了。 可他终究还是杀意太重,不宣泄就会憋得难受,杀意凌厉,憋着伤己。 “你活着到长安就会让很多该死的人死不了,让很多不该死的人去死。” 典从年第一次如此露骨的说出他的想法,经过昨夜之事后似乎他对书院的顾忌都已经放下不顾了。 “该死的人一定要死,不该死的一个都不能死。” 典从年说。 然后催马向前。 可谁又是该死的人呢? 少年坐在马车顶上想着这个问题,人生下来是为了生,哪有一个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父母予之命,他人岂可轻取? 那个叫宋公亭的年轻人在典从年身后跟着,路过叶无坷身边的时候丝毫也不吝啬他的厌恶,恶狠狠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骂的很脏。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稍稍有些胖的关大人费劲的爬上来,这个为了帝国的荣誉而长年在外的外交官员像是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仅仅是爬上来,气喘吁吁。 “距离长安不足三百里了。” 关外月挨着叶无坷坐好,不忘将自己的衣袍整理的平整舒展。 他说:“高姑娘让我在半路接你一下......” 他依然喘着粗气,所以语气有些懊恼:“当然不是因为我能打......是因为,我从东韩回来。” 这位鸿胪寺的七品知事郎是大宁常驻东韩国的使臣,他回来了,接替他去东韩的是六万战兵。 “我虽然只是个七品知事,哪怕是在鸿胪寺常驻在各国的使臣之中级别也是最低的......可我品级再低,代表的也是大宁。”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问道:“这些话,你应该能听懂?每个出现在你去长安路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是,未必相同。” 叶无坷刚要回应,关外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回应。 “你真的很该死啊,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你这样正反都该死的人。” 关外月说。 这是今天第二个说叶无坷该死的人,而且明显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 叶无坷很清楚为何是这样,想证明陆吾他们乃至于陆吾的父辈们被东韩收买的那些人,如果不能让叶无坷证明这些,那叶无坷就得死。 想保护陆吾父亲他们的那批人对于叶无坷的态度也一样不稳定,他们希望叶无坷来证明陆吾等人的清白,但他们也深知一件事......陆吾他们真的去了渤海。 他们去渤海抓回了渤海国君和两位皇子,这对于大宁出兵来说当然有巨大的意义。 可在他们去渤海的时候死了整整一队廷尉府的暗谍,而且传闻这一队暗谍查到了什么秘密。 所以现在无法说清楚,到底是谁更希望叶无坷死。 想扳倒陆吾父辈那一批人的人,似乎更希望叶无坷能活着到长安,他们甚至无需逼迫叶无坷说谎,只需让叶无坷证明陆吾他们偷偷去了渤海即可。 可是,这一点何须证明?回过长安的高清澄,不会隐瞒。 这其中还有个关键处叶无坷没想明白......那就是杀东韩大将军尹穗的过程似乎过于顺利。 尹穗完全可以待在他的大营里不出来,那样的话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参与了这些事的叶无坷却完全看不懂,他就在这些事里但又被蒙在鼓里。 “长安三百里......”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群魔乱舞,你会大开眼界。” 叶无坷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关外月笑道:“我很喜欢你,你的性格是那么适合来鸿胪寺做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不死多好。” 这句话好像就给叶无坷写了人生的结语......死的可惜。 他最后提醒了叶无坷一句:“别太相信别人的话,立场这种事......总是没人能说的太清楚,包括我自己在内,我都不知道我会站在什么立场。” 说完这句话后关外月就笨拙的爬下车顶,叶无坷想扶他却被他拒绝。 一个常驻在大宁之外还必须完全代表大宁尊严的人,习惯了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哪怕看起来他真的很笨拙,往下爬的时候硕大的腚朝着天空,这样的姿势让叶无坷莫名其妙笑起来,因为他脑海里有句话冒出来就收不回去。 关大人,朝天翻了一个屁眼儿。 又走了半日之后,马车进了肃顺县,如今这已在京畿道内,所以处处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悠然有序,春和景明。 肃顺还是佑安郡的郡府所在,才进城,刑部主事典从年,鸿胪寺知事关外月,还有御史右台行使赵康就被府堂范周担盛情邀请去了府衙。 当然,书院教习沐山色也在受邀之列,但沐山色拒绝的很干脆直接......喝酒不解愁,我要去青楼。 这位先生完全不在乎他的言行举止会给书院带来什么影响,在他的人生中排在前两位的也绝非教书育人。 而是搞钱泡妞。 大人们都去赴宴,先生带他二弟要去赴淹。 临行之前他问叶无坷要不要去见见世面,还说去青楼是要紧的事,叶无坷笑了笑回应:“我也有很要紧的事做。” 在这些人都离开之后,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所以这一刻,叶无坷就知道进长安之前的最大的一次危险即将到来。 师父苗新秀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危机四伏,所以劝叶无坷不要离开官驿。 叶无坷却没有听师父的话,招呼大奎二奎收拾好东西就朝着肃顺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他出门前交代师父一定要守着阿爷,不要走出官驿半步。 苗新秀问他,为何非要去? 叶无坷说,没有为何,只是该去。 苗新秀说你也看得出来,今日怕是要有凶险,留在官驿,才最稳妥。 叶无坷知道师父说的对,可少年心中有个信念永远不会崩塌,永远排在前列......对的,就是对的,对的就要坚持。 他说过,要把陆吾他们的事一路说到长安去。 从大慈悲山走到肃顺历经近两月,早已春暖,眉清目秀的少年特意换上了一身长衫,仔细将长发束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去赴这人间一场必然聚齐了牛鬼蛇神的宴。 他选了一家生意极好的茶楼,客气的问了问需不需要能说书的先生,掌柜的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因为这少年如春风和煦的样貌而请他进门。 这世上实在是少见这般女客必然会喜欢,男客也一定不讨厌的少年郎。 但少年不进门,而是在茶楼门口让大奎摆了个桌子,啪一声敲了醒目,未说,眼微红。 “我家在东北边疆的大慈悲山下,是个叫无事村的小村子,没读过书,很土气,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无事村几十里的双山镇。” 少年朗声开嗓,没有什么定场诗。 “我没有见过绫罗绸缎,没有见过高楼广厦,无事村里的人躲战乱几十年都不敢出门,更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这么美了。” “我这样一个村里人,是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个钱的出身,除了过年能吃些白面馍馍之外,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粗面,我现在这件衣服是借来的,因为我的衣服都是补丁压着补丁,可这样的我,却有三位义父,一位是侯爵,一位是侯爵,还有一位也是侯爵。” 旁边的一位客人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是什么稀奇故事,原来只是吹牛皮。” 叶无坷说:“我敢说,你敢查吗?” 那大哥哼了一声:“你敢说我就敢查,你敢编就不怕死?” 叶无坷道:“一位是晋城候陆昭南,一位是永新候徐正,一位是方城候谢焕然!” 众人全都惊了。 如此点名道姓的报出是谁,这少年当真是疯了不成? 可毫无疑问,叶无坷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有个围观的人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去报官,你敢不逃吗?” 叶无坷不回应,继续讲他的故事。 又有人喊:“你若真有那几位义父,你还能落魄到这里说书?” 更有人笑道:“这说书的倒是有些新奇,头一回听到如此开场的。” 大奎掐着腰一跺脚,瓮声瓮气的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听要钱,围观的人就要散去。 二奎也学着大哥的样子一跺脚:“我有钱!” 然后一把一把的往外洒着铜钱:“都给老子听!” 刚才说话那汉子都懵了:“怎么个事儿?这非但开场新奇,连捧场也新奇啊......”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师爷打扮的人就急匆匆的走到府治范周担身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范周担的脸色随即有稍许变化。 但他却笑了笑说道:“如此小事,该谁去管去管一下就是了。” 那师爷得了令,急匆匆又走了。 那人才走,原本就板着个脸的典从年猛然起身:“今日有些不舒服,范大人,这酒我不能再喝了,告辞。” 说完起身离席。 赵康见他起身也随之起身:“我也有些不舒服,也告辞了。” 典从年怒视他:“你哪里不舒服?” 赵康微笑面对:“你哪里不舒服,我就哪里不舒服。” 关外月轻轻敲着桌面打拍子,还没喝倒像是有三分醉了,眼神迷离,脸色微红。 而在青楼靠着面貌学识以及书院教习身份而成功进了花魁闺房的沐山色,答应了花魁求一副墨宝的请求。 他让花魁躺好,轻轻撩起纱裙,裙边卷至腿根,两条笔直修长又白嫩到发光的长腿,展现眼前。 先生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握笔,一口酒,一落笔,快意潇洒。 笔尖在光滑的腿上轻轻游走,左腿上写了一个格字,右腿上写了一个局字。 先生示意花魁姑娘格局大些,他一本正经肃穆凛然:“请你相信我,我今日不是快,是真的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五章凭什么? 忽而传来怒骂,忽而传来叫好,街上里三层外三层,这一刻全都屏气凝神,下一刻就发出阵阵欢呼。 当听到陆吾三人发现了百姓藏身处,而身后便是东韩骑兵的时候,不知几人握紧了拳头,不知几人掌心里冒汗。 又听闻那三人直冲敌阵,战马都被砍的四分五裂,有人牙关紧咬,有人青筋毕露。 最后时刻,知那三位英雄下马步战,步步淌血,最终全都战死的时候,场面安静的甚至可闻落针。 片刻后,对面卖肉的屠夫一刀剁在案板上:“操他妈!干了东韩!” “干了东韩!” “杀我英雄,血债血偿!” “东韩贼,还我英雄命来!” “碎了他们!”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这样一声,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尖锐。 喊话的人从后边挤过来,用一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你说的事,和真实的事完全不同?!” 这人忽然一跃上了桌子,朝着围观的百姓抱拳道:“诸位乡亲,这个人说的固然好听,但颠倒黑白,他把诸位都骗了!” “据我所知,他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本就是东韩人收买的走狗,他们死有余辜!”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大,甚至称得上声嘶力竭。 而叶无坷却并没有阻拦,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人卖力的表演,他甚至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期待。 “东韩有个大将军叫尹穗,此人想自立为王,东韩国君让他带兵去打渤海,他却想趁机自己做皇帝!为了能成事,他派人到大宁来收买了一些人,此人所说的陆吾,徐柯,谢长逊,都是被收买的!” 这人往四周扫了一圈后继续说道:“什么狗屁的英雄,他们是因为收了东韩人的银子,但没能帮东韩人把事办成,那尹穗想让咱大宁承认他的地位,但大宁不认!” “那陆吾等人本是要去青州,却绕路到了渤海,根本就是悄悄去见尹穗,结果两边没谈拢,尹穗觉得自己被骗了,这才把那三人都杀了!” 说话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衫,身形矫健,说话声音中气很足,显然是个练家子。 “我从长安来,我可是听闻,朝廷现在已经在查这件事了!” 这人大声说道:“陆吾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小卒而已,尹穗收买的可是他们背后的大人物!”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灰衣男子道:“我有个朋友在朝廷里做官,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叶无坷心中想到,果然是有个朋友这般说法。 灰衣男子用手一指叶无坷:“此人是个犯人!是陆吾等人的同伙!他就是被带去长安受审的,为了自保,才编造谎言迷惑大家!” 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依然还保留着对那人接下来会如何表演的些许期待。 而此时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二奎,双手握拳,下一息就可能扑上去直接将那灰衣男子锤成烂泥。 灰衣男子指着叶无坷问道:“你敢说你不是犯人吗!你敢说你不是被朝廷的人带去长安受审吗!” 人群之中又有一人挤出来,伸手指向叶无坷问道:“我听闻陆吾他们偷偷去见东韩大将军尹穗的时候,找了一个人做向导,没走边关,翻山越岭出去的,你就是那个向导吧!” 这一刻,鸦雀无声。 这人身穿布衣,也朝着叶无坷怒问道:“你敢说你不是吗!” 刚才沸腾起来的人,不少人已经在用冷静且怀疑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回答他!”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喊了一声,但显然这沉不住气也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的。 喊话的人是个络腮胡,看起来相貌有几分凶狠。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朝着叶无坷发出呼喊。 “回答他啊!” “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一身长衫的叶无坷这一刻站起身来,缓缓解开衣领,里边的两块军牌轻轻碰撞,铮铮作响。 他把两块军牌握在手里,缓缓转身看向那个灰衣男子。 他说:“我出生在山村,村子里历来和睦,我们从不和村外的人吵架,也不会吵架。” 灰衣男子哼了一声:“你在胡扯什么?你怎么不敢回答我的话!” 叶无坷道:“我小时候阿爷问我,如果你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但你没法证明你是对的,别人也没法证明你是错的,但他比你声音大,知道你没法证明就非要你证明,这时候该怎么办?”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爷就教我两个办法......第一就是诅咒,看谁诅咒更狠,看谁接不住,谁怂谁没理。” 他对灰衣男子说道:“你对着这两块军牌大声说一遍,如果你是在污蔑他们,你爹娘暴毙,你生儿为奴生女为妓,你两代之内断子绝孙。” 灰衣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根本不去辩解,而是用这种村野匹夫对骂时候才会用的诅咒。 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然后喊道:“你敢说吗!” 叶无坷点头:“那好,我先说,如果陆吾他们是走狗叛徒,那他们几个人全家惨死断子绝孙,我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如果陆吾他们三个是真正的英雄,那你和派你来的人都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看看那个布衣男子,再看看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 “如果陆吾他们是真的大英雄,你们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布衣男子眼神闪躲,不与叶无坷对视,络腮胡眼神凶狠,似乎忍不住就要动手。 叶无坷才懒得理会他们,他说完后再次看向灰衣男子:“该你说了。” 灰衣男子脸色变幻不停,他告诉自己这般诅咒当然不会真的灵验,可努力了几次,话确实很难喊出口。 二奎此时上前一步:“他妈的你倒是说啊!” 大奎指着他喊道:“大家一起让他说,看他到底敢不敢!” 于是不少人跟着大奎二奎一起喊,让那灰衣男子当众发下诅咒。 灰衣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算的什么?难道犯了法因为敢对自己家人诅咒就能被原谅了?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犯人,你到底是不是要被带去长安受审!“ 叶无坷道:“好啊。” 他说:“阿爷教过我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相信大宁律法。” 他抱拳道:“现在我让人去请这里的大人来,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诸位乡亲帮我看好,今日我与这两位从长安来的朋友谁都不能走,谁走了就是谁心虚。” 他问围观百姓:“诸位乡亲可以告诉我,我该去请哪位大人吗?” 有人立刻喊道:“请府堂大人来!” 大奎立刻喊道:“去请府堂大人来!把府堂大人请来!” 二奎:“我去把他背来,我跑的快。” 大奎:“......” 他抬手给了二奎一下:“妹夫说了,咱们都不能走,谁走了谁心虚,让这里的乡亲们去请!” 此时此刻,那灰衣男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而之前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想挤回人群里,叶无坷伸手指了一下后,他就被百姓们又给推了回来,此人大声喊只是过路的,与他无关,但此时谁还能让他走了? 看热闹的,什么时候嫌过事大? “大宁律法公正。” 叶无坷说道:“虽然我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冤枉你,你就要报官,如果有人想陷害忠良,那更要报官。” 此时还站在桌子上的灰衣男子如骑虎难下,站在高处就被无数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若下来,气势上立刻就输了。 一时之间,局面僵持在这。 可是显然,百姓们现在更愿意相信叶无坷说的是真的,连发毒誓下诅咒都不敢的人,必然是心里有鬼。 就在十几丈外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看着热闹。 为首的那个二十几岁年纪,身形修长,气质冷峻,虽是与几人站在一处却犹如山崖孤松,质傲且独。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不是锦缎但布料名贵,脚上一双崭新的靴子,一尘不染。 这人背着手站在那看热闹,却仿佛是透过一面无形的墙壁冷眼旁观。 如此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的人,在听到叶无坷连发诅咒的时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幼稚,粗鄙,没教养......但有用。”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就是他的准备么?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在百姓们眼里看着......” 自语之后,他又问随从道:“刚才被人连番质问之下,若把你们换成他,你们可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自证清白?” 他身边的人全都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沉声道:“这世上所有让人自证清白的事都是错的,自证清白这四个字本就无耻。”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身边几个人连忙跟上。 “若那三个废物能活着脱身,杀了吧。”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叶无坷,他那几名随从随即向前将人群分开。 白衣男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叶无坷的长相,似乎很不满意。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叶无坷在看到这人看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苛刻的比老丈人挑女婿还狠些。 叶无坷甚至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人的眼神。 稍微矮了些,不过也还好,毕竟还没长大,应该还会再高些。 只是这面相过于清秀,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凌厉。 叶无坷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二三分眼熟。 但叶无坷可以确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请问,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白衣男子忽然开口。 叶无坷回答道:“可以。” 白衣男子问:“若你和陆吾等人无关,那你还会如此拼尽全力的维护他们吗?” 叶无坷道:“会。” 白衣男子点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给出答案。 “在澄潭关外有一块很大的石碑,粗糙,坚固,就立在鹅毛河边,这块石碑,是纪念过去因守护边关而战死的人,今年的,去年的,往前十年的,百年的,千年的......” “没有陵园,只有这孤零零一座碑,如果有人愿意去那边看看,第一眼就会看到石碑上刻着两行字。” 叶无坷看着那白衣男子说道:“这两行字是......诸君之名不详,诸君功业不朽。” 他问:“你问我为什么要维护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因为诸君之名不详这六个字,为国为民战死的人,凭什么是名字不详?” 他抬起手指向边关方向:“凭什么不是在史册!在人心!”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六章口供 一句凭什么不能在人心,让人心沸腾的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看向那少年,几乎每一双眼睛里都逐渐有了和那少年一样的炽烈。 唯有那个白衣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 也是在这一刻,各方各有决断。 一位儒衫打扮的中年男人微笑到近前,十分客气的和叶无坷打了招呼,然后问了一声,可否能随他到别处好好谈谈。 叶无坷等到了该等的,于是点头跟了上去,大奎二奎也要跟上,却被叶无坷阻止。 “大奎哥二奎哥,你们回去照看阿爷,只要阿爷不出事,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大奎道:“我和二奎分开,我跟你,二奎回去守着阿爷。” 叶无坷道:“无事村的规矩,敬长者。” 大奎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原本来请叶无坷的人还在思考怎么把这三人分开,此时见叶无坷主动让那两个黑大汉走了心中甚喜。 不多时,叶无坷跟着那位中年男人到了一处店铺,这铺子里摆着各种古董珍玩,墙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中年男人进门后才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林,名东升,欢迎东家。” 叶无坷一边往四周打量着一边问:“东家是我?” 林东升道:“这是一位贵人的意思,只要叶公子答应一件事,这铺子以及铺子里的一切,都是叶公子的了。” 他微笑着说道:“粗粗估算,这铺子的总值也该在两万两以上。” 说到这他还特意指了指站在屋子里的四名妙龄女子,大概都在二八年华,不管身材还是样貌,皆为上上之选。 “两万两啊。”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能给我们村每一户都分上不少呢......噫?这根拐杖看起来不错,若是送给阿爷应该开心。” 林东升温和说道:“这根杖是金丝楠乌木的材料,其实倒也不贵,只是雕工极佳,是大家手笔。” 叶无坷问:“卖多少钱?” 林东升道:“五百两还是要的。” 叶无坷叹道:“五百两都能铸跟银棍了,要让我选老木棍还是老银棍,我肯定选银棍。” 林东升陪着笑说道:“刚才我说过了,都是叶公子的。” 叶无坷道:“行吧,地契呢?” 林东升倒是一怔:“叶公子的意思是,答应了?” 叶无坷道:“答应,两万两啊,什么事不能答应?莫说你一件事,百件事我也答应。” 林东升没想到会是如此顺利,立刻朝着手下人吩咐道:“去把地契取来。” 其中一名少女立刻就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这托盘里除了一份地契之外,还有一沓银票。 林东升道:“到了长安之后,不管是谁问起公子,陆吾他们几个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见了尹穗,叶公子只管说是。” 他接过来托盘递给叶无坷:“这些也只能算是小小的见面礼,只要叶公子办好此事,将来在长安城里还有厚礼。” 叶无坷一把将地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揣进怀里。 又拿起银票仔细数了数,足足五千两。 他抱拳道:“我也拜托你一件事,这铺子我应该是不会来经营,既然你说值两万两,那自然是不虚,我再把铺子卖给你,你尽快把两万两银票准备好。” 林东升眼神恍惚了一下。 “叶公子的要求其实不过分,既然不愿意留下这铺子,折现当然不是问题,但叶公子,总得留下些凭证。”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这是我人生之中得到的第一个钱,我阿爷给的,对我来说珍贵无比,给你留做凭证够不够?” 林东升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发寒:“叶公子,是在开玩笑?” 叶无坷问:“林先生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开始脱鞋。 “再押给你一双鞋。” 林东升脸上寒气外泄。 “叶公子这是在取笑我?” “我这鞋可是熊皮的。”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表情都变得无奈起来:“若这还不够的话,请问林先生到底想要什么凭证?” 林东升道:“不如叶公子留下一份手书,写明陆吾等人去渤海就是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过程随叶公子发挥,只要写明他们身份和目的即可。” 叶无坷问:“有字数要求吗?” 林东升道:“自然是多多益善。” 叶无坷又问:“那若我发挥的好,润笔的费用是否还能多给些?” 林东升笑了:“当然可以。” 叶无坷当机立断:“拿纸笔来。” 林东升回头吩咐一声,那几个妙龄少女不多时就把笔墨纸砚准备妥当。 叶无坷在桌前站好,等其中一个少女将笔递给他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在白纸上画小人。 原本笑眯眯的林东升看到这一幕,脸色陡转直下。 “叶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写字啊。” 叶无坷一脸认真:“我在无事村没读过书,也没人教我写字,不过你放心,我画画极好。” 他指了指刚画出来的一个火柴头小人儿:“这是陆吾。” 然后又画了一个火柴头小人:“这是我,你看我把我画在前边了,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的在引路。” 又画了一个:“这是二奎在撒尿,这些点点点点你能看懂吧?” 林东升铁青着脸说道:“叶公子这样胡乱画些什么东西出来,谁能认出来都是谁?” 叶无坷道:“我能啊,到了需要我指证的时候,我一一指出来就是......” 他一边画一边说话,接下来画了一只看不出来是狗还是猫的东西:“这是一匹狼,我们进山的时候猎杀的。” 他回头看向林东升:“纸不够,你再去取些来,我要画很多,得把事情前后都画出来,这该称之为......连环画。” 说完后见林东升没动地方,他先不悦起来:“怎么,我在满足你的要求,为何你这般不上心?” 林东升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拍了拍。 其中一名少女将铺子的门关了,然后就守在门边没动。 从里屋缓步走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刑部主事典从年的手下之一,是刑部一名员外郎。 “叶公子,咱们两个也是熟识了。” 刑部员外郎邓放皮笑肉不笑的走到近处,先是看了看叶无坷的大作,然后笑问:“我听闻叶公子最会逗人开心,今日总算领教你逗人开心的本事了。” 叶无坷伸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看:“典大人不在?” 邓放道:“无需典大人出面,我来和叶公子谈就足够了,叶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今天这局面如何。” “与你一路同行的几位大人都被请去府衙做客,所以我才能代表典大人来这和叶公子好好谈谈。” 邓放坐下来后说道:“叶公子应该知道,典大人性子火爆,若真的由他来和你谈,场面怕是不会这般温和。” 叶无坷笑道:“唔......刚才给钱,现在吓唬人,这一套我懂,我阿爷都会。” 邓放也不生气,依然笑呵呵的说道:“典大人的态度无需我多说什么,你若配合,典大人不会对你怎样,若不答应,典大人不会让你活到长安。”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摇头否定自己:“不,是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叶无坷道:“那典大人直接杀了我岂不更好?何必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让人心痒痒的很......两万多两,最起码能买两万多个水灵灵的纸人......” 他看向那几个少女:“就如这般水灵的......若我阿爷知道了,指不定会开心成什么样。” 邓放笑道:“你就不要再耍贫嘴了,这里没人吃你这一套。” 他看向林东升说道:“替叶公子写一份口供,一会儿让他按上手印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叶无坷:“典大人赴宴回来之前你按了手印,许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不按,你和那两个黑大个,还有你阿爷,都死。” 叶无坷道:“我还有个师父叫苗新秀,你没算进去。” 邓放:“?????” 叶无坷又指了指刚才画的那连环画:“我好歹也动笔了,润笔的钱说好了也要给的。” 邓放:“?????” 叶无坷斩钉截铁道:“不给我就不按手印。” 邓放缓了一口气,点头:“都是小事,你若按了手印,铺子,银子,都给你。”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他好像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如此有钱?我们村子里忙活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铜钱,你们是怎么赚来的?” 邓放沉着脸说道:“这无需叶公子操心。” 叶无坷的眼睛忽然睁大,恍然大悟道:“典从年是贪官吧!” 邓放选择不搭理他。 叶无坷见邓放不说话,又回头对那个叫林东升的说道:“你写快些,我等着急了。” 林东升一边写一边抽空登了叶无坷一眼。 不久之后林东升把那份口供写完,吹了吹墨后先拿给邓放看,邓放看完后微微颔首,林东升随即把口供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接过来后忍不住问道:“可是......这样的口供朝廷会认吗?” 邓放笑道:“叶公子是忘了我的身份?还是忘了典大人的身份?刑部的口供朝廷若不认的话,还能认谁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就是怕你们做事粗心,我拿了你的银子就得替你考虑周到。” 然后问:“我签哪儿?” 邓放:“你签......你不是不会写字吗?” 叶无坷道:“我会画小人儿啊,我画出来,到时候朝廷问这是什么,我就说这是我啊。” 邓放深吸一口气:“不必签字,你只管把手印按了即可。”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正在仔细的看那份儿口中,邓放实在是忍不住怒气,猛的起身:“你又不认字,你看什么!” 叶无坷没回应他,却开始一字一句的读起来,邓放脸色随之一变,眼神里的杀气都要收不住了。 “叶无坷,你真的以为你能躲得过去?你是在拖延时间?是想让谁来救你?” “我只是看看你写的怎么样,确实文笔不俗,就是不接地气儿,这满篇华丽一看就不是村里人能想出来的词儿。” 叶无坷把那张纸折好收起来,整整齐齐仔仔细细。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来另一张纸,也是折叠的很整齐,慢慢展开后放在桌子上:“我这也有一份儿口供,比你们写的接地气儿,来,你们也来签字按手印。” 他把那张纸往邓放面前推了推,邓放低头一看,纸上只有五个字...... 王八蛋名单: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七章今日拿你 邓放看到这五个字后被气的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好好......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果然骨头硬。”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刑部最喜欢有骨气的人,典大人更喜欢有骨气的人,刑部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又没骨又没气。” 退到里屋门口,邓放一摆手:“杀了他。” 叶无坷真诚劝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话音还没落,林东升的袖口里就滑出来一把短刀,在叶无坷说话的时候,他一刀刺向叶无坷心口。 叶无坷向一侧闪身,左手伸出去攥住林东升手腕,右手顺势将短刀夺过来看了看:“这个值钱吗?” 林东升脸色一白,还没容得他把手挣脱出去,叶无坷手中短刀一旋,林东升左手就被割破了一条口子。 叶无坷拿着这只手往白纸上一按,王八蛋名单就有了第一人。 下一息,叶无坷将短刀对准了林东升的脖子。 四名妙龄少女已经围了过来,见林东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制住显然都吃了一惊。 里屋门口,邓放大声喊道:“动手杀了他,若让他走了典大人不会饶了我们!” 那四名少女随即再次向前,看她们四人步伐身法显然久在一起训练,可攻可守,配合无间。 叶无坷拖着林东升后退:“小心刀剑无眼,我来保护你。” 林东升抬脚朝着叶无坷的脚面狠狠的踩了下去,叶无坷却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内心,脚往后一撤,林东升一脚躲在地上。 脚后跟疼。 “你们城里人打架也这样?” 叶无坷眼看着一名少女挥刀刺来,他把林东升往前一推,噗的一声,这一刀刺进林东升肩头。 另一个少女从侧面袭来,手中短刀横扫,叶无坷拉了林东升回来,这一刀又扫在林东升的肩膀。 第三名少女已经绕到了叶无坷身后,一刀戳向叶无坷后腰。 叶无坷把林东升往身后一抡,转了半圈的林东升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刀子到了,噗的一声就捅进林东升屁股里。 叶无坷都一咧嘴:“林先生好一招空肛接白刃!” 那刀子拔出来,又红又黄的,惊的叶无坷连连后退:“卑鄙!竟然在刀子上下屎。” 那四名少女配合默契,攻势连绵不尽,叶无坷左躲右闪,勉强用林东升接了三十多刀,刀刀都不在要害。 “林先生不要怕,我也粗通医术,一会儿我给你配些药粉堵一堵伤口......” 他倒是毫发无损,林东升已是个血葫芦一样。 叶无坷抽空看了看林东升:“我虽然粗通医术,但你屁股上那一下被通的太粗,药粉怕是不大好堵,若你不嫌弃......” 叶无坷一脚将身边桌子踹飞,正要近身的少女挥刀将桌子劈开,桌面两开的那一瞬间,叶无坷一拳打在她面门上。 “女孩子这么凶!” 叶无坷一拳得手之后顺势拎起来半个桌子扫向第二个少女,那少女急忙闪避,桌子砸在柱子上哗啦一声碎了,叶无坷手中只剩下一根桌子腿。 他用桌子腿荡开一刀,然后把桌子腿往林东升粗通的伤口上一戳:“用这个顶顶,先止血。” 林东升:“嗷~!!!!!” 四名少女围攻之下,叶无坷觉得自己可真牛逼,非但没受伤,还抽空给林东升治了治伤。 就在这时候,躲在暗处的邓放用弩瞄准叶无坷,趁着叶无坷背对他的时候,扣动机括,一支弩箭猛然射出。 叶无坷却仿佛生了后眼一样,那弩箭才出,他就把林东升往上一提,咄的一声......弩箭正中林东升股间的桌子腿,又向内推入寸许。 林东升:“嗷~!!!!!” 叶无坷回头看了邓放一眼:“歹毒!” 然后问林东升:“你同伙为何对你下手如此歹毒!” 然后才看到林东升好像快不行了,眼白都已经翻了起来。 叶无坷道:“看来今天他们是一定要你的命了,林先生不要慌,我带你杀出重围,我总不至于见死不让。” 他推着林东升往外冲,林东升每一次迈步都是钻芯的疼。 两名少女横掠过来,一人直刺叶无坷咽喉,一人直刺叶无坷心口。 另外两个少女从背后追至,一刀刺向叶无坷后颈,一刀刺向叶无坷后背。 叶无坷忽然拔地而起,还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林东升调整了一下角度,四刀全中,还不中要害。 “林先生你还好吧?这四刀要想都不避开可真是太难了。” 叶无坷踹向稍微远一些的那个少女,这一脚带着呼呼风声正中面门。 一脚将人踢的撞在门板上,直接撞穿了出去。 “四个里你最丑。” 叶无坷提起林东升就往外冲,因为林东升实在是没法跑了,两腿沉重的,好像灌了腚一样。 眼看着叶无坷就要冲出铺子的瞬间,两名把守在门口的伙计堵了上来。 这两人同时甩出飞镖,这个距离,那两支镖可谓瞬息而至,如果叶无坷再慢半息,都不可能用林东升接的住。 两镖都中,分别在左右两胸凸-点。 叶无坷眼神一凛:“准的可怕!” 那两个伙计见飞镖没打中叶无坷,分别取出兵器迎着叶无坷扑来。 呼的一声! 一块足有百八十斤的磨盘飞过来,直接将一个伙计拍死,人在磨盘下边,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贤弟莫怕!” 严淞自不远处掠来,一伸手从旁边挑夫肩膀上把扁担抽了出来,人在半空,扁担横扫,正中一名伙计太阳穴,一击之下,脑壳都被砸的塌进去半边。 严淞大步上前:“贤弟没事吧?” 叶无坷笑道:“没事,多亏了这位林先生舍命相救。” 严淞看了看林先生,林先生白眼都快翻到眉毛上边去了。 他急切来看叶无坷的时候,他身后的几名刀客如同猎鹰扑兔一样冲进铺子里,只片刻,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就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刀客下手又狠又准,杀人都是一刀毙命。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邓放已经转身跑了。 “替我照顾我恩公!” 叶无坷将林东升往严淞怀里一推,然后朝着邓放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想不到的是这邓放轻功身法竟然极好,而根本没有经受过轻功训练的叶无坷显然在动作上比邓放差得远了。 邓放是轻如风筝一样,一发力人就能飘出去好远,而叶无坷的动作则是大开大合,一步一丈,跑起来......当真是难看。 邓放一边疾掠一边回看叶无坷,他以为自己会把那山村少年甩开,哪想到那家伙竟很不正常的追来,目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比最初近了些。 之所以邓放觉得叶无坷不正常,是因为他发现叶无坷的呼吸方式极为特殊。 吸一口气便大步迈出,这一口气内可以连跑几十步,竟是不换气,哪有这样反人类的吐纳之法? 几十步后叶无坷吐出一口气浊气再猛吸一口,然后又能加速追来。 哒哒哒哒一连几十步后,脸都能憋得通红,所以看起来,又快又丑。 邓放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多年在刑部做事当然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但这么不正常的不像个人的,叶无坷还是头一个。 邓放越看越心境,若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山村少年追上,于是他调整方向,不再顺着街跑,而是选择翻越墙头屋顶。 连续翻了几座民居之后邓放再回头看,不见那少年身影,这一刻,邓放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 可气还没松完呢,就看到一个鼓囊囊的人弹了起来,那少年像是个气球一样冲天而起,一冲数丈。 邓放这种变态都觉得叶无坷变态。 一个坏人在前边辗转腾挪但姿态潇洒轻灵,哪怕是逃命,看着还有几分飘逸之感。 一个好人在后边以极其丑陋的姿势追赶,路人看一眼都会觉得他才不是个好人。 情急之下,邓放从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两个黑球,如鸡蛋般大小,眼见着叶无坷追近他将黑球砸了出去。 那两颗黑球在半空之中突然爆开,瞬间就蔓延开两团黑雾。 叶无坷担心黑雾之中有毒,一张嘴松了胸腹之中的气身子笔直坠了下去。 借此机会,邓放立刻加速逃离。 为了能够尽快脱身,他丝毫也不吝啬带着的装备,接连又掏出来几个黑球甩出去,黑雾封住了叶无坷追他的路线,也挡住了叶无坷的视线。 为了迷惑叶无坷,他又从另一边的鹿皮囊里摸索出来几个白色的球,形状大小,与黑球相当。 把这几颗白球往四周乱甩,白雾随即升腾起来。 不得不说,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的叶无坷确实有些无奈,避开黑雾之后再看,四周又弥漫起白雾,邓放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半刻之后,一身汗水的邓放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他这样的实力,都累的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息。 好在是甩开了那变态少年,邓放缓了一会儿后就要继续逃离。 刚要出巷子,却见典从年迈步从巷子口外进来,邓放脚步急停,脚底在地面上搓出痕迹。 “大......大人。” 邓放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然后猛的往后一指:“那无事村的叶无坷疯了,竟然追杀属下!” “唔?” 典从年跨前一步:“那你快到我身后来,我且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追杀朝廷命官!” 邓放连忙上前,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邓放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凶狠的刺向典从年脖子。 典从年哼了一声,左手一抬将邓放的手腕震开,左腿起脚,一脚将邓放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之力,让邓放直接撞穿了旁边的砖墙! 典从年挥了挥手驱散烟尘,迈步走进那院子里。 邓放倒在地上已经动惮不得,身上也不知道断了多少处骨头。 “不与叶无坷演戏这么久,又怎么能让我知道,我这队伍里哪个是贼?” 典从年眼神森寒的看着邓放:“你跟我也有多年,若非这一路上戏做的足,我还真看不出,居然是你。” 他缓缓抽刀:“邓放,我以刑部主事之名,拿你入狱。” 刀锋划过鞘口,磨的人耳膜与骨头都疼。 踩着碎石砂砾的脚步声打断了锋芒凛冽,典从年身后,有一袭白衣。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八章跟我说谢谢 典从年慢慢转身,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绷的很紧,他不知道身后是谁,但他知道如果身后人动手的话他尚未转身就已经死了。 他回过身的时候,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还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白衣男子有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来的脸,俊朗和冷傲在他脸上融合的也毫无瑕疵。 见过他的人好像完全不用了解他的过去,只是看一眼他的眼睛,就能理解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但他不厌恶这个世界,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自己。 典从年直视着白衣男子的眼睛,而白衣男子看着典从年手里的兵器。 “一把好刀。” 他说。 典从年的眼睛不敢有片刻的移开,身经百战的他,在这个气息平静而又冷冽的年轻人面前,竟然紧张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个白衣男子就像是腊月末的天气,就该是这样冷的平静而又杀人无形。 他朝着典从年伸手:“我可以借你的刀吗?” 典从年问:“借刀杀我?”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 这个随意而又平常的态度,仿佛他借典从年的刀来杀典从年的举动......是天意如此。 典从年问:“你是他们的人?” 白衣男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该是谁的人,但他没法给典从年答案,大部分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谁的人。 或许不只是不是谁的人,更该不是人才对。 他微微侧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迈步向前,典从年在他迈步的那一刻浑身肌肉紧张的都要炸开一样。 典从年最初从军,屡立战功,后调入刑部任职,擒贼无数。 他杀过太多人,所以他才能感觉到那个白衣男子身上有多大的煞气,而这种煞气又那么自然,所以典从年怎能不怕? 此时此刻,叶无坷距离此地还有不到二十丈,他已经看到了白衣男子,也看到了被白衣男子挡了半边的典从年。 “典主事速退!” 叶无坷人一边疾冲一边呼喊。 白衣男子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那么无情无欲的一个人,第一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不满意,这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了些许欣慰。 因为离着还远,叶无坷根本看不到白衣男子眼神里细微的变化。 也就是在白衣男子回头看叶无坷的那一瞬间,典从年跨步劈刀! 这是一位百战老兵毕生能劈出的最快最猛最有杀气的一刀,在人才济济的刑部武力也能排进前十五的典从年,在这一刀出手的时候也找回了刚刚丧失的自信。 噗的一声。 脖子上被切开一条口子的典从年往后仰倒,而他的刀竟然已经在白衣男子手里了。 “一把好刀。” 白衣男子手腕轻轻一震,啪的一声那百炼钢刀竟然直接断裂。 叶无坷在这一刻到了,一拳轰向白衣男子后脑。 在拳头即将击中的瞬间,这一拳竟然已裂空之声,可是白衣男子仅仅是一歪头,那拳便打空,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与此同时,他左臂抬起来曲肘向后一撞...... 叶无坷心口位置被击中,一阵窒息感传来,紧跟着就是全身麻痹,四肢瞬间失力。 这个过程在电光火石之间,而白衣男子连身都没回。 捂着心口蹲下去的叶无坷大口大口喘息,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心脏一下一下的剧烈痛感。 这时候白衣男子才缓缓转身,站在那俯瞰着这片刻就已经额头布满汗水的叶无坷。 居高临下,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无事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他问。 不等叶无坷有所回应,他微微摇头:“不该这么弱。” 叶无坷疼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微颤,最可怕的是麻痹让他现在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你......咳咳......是谁?!” 叶无坷抬着头问,这短短的几息之间他双目都已经完全充血。 白衣男子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为何姓叶?” 叶无坷忍着疼回答:“我就该姓叶!” 白衣男子缓缓的抬头看着天空,根本就没把此时此刻的叶无坷放在眼里。 哪怕他察觉到叶无坷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哪怕他知道叶无坷在暗暗的积蓄力量,看起来叶无坷连站起来都不能的样子,至少有六分是伪装。 “你接下来会更惨吧。” 白衣男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让刚要动手的叶无坷动作为之一滞。 “叶无坷?其实也算个好名字,你的母亲对你的期望都在这名字里了,所以......你为何要离开无事村?” 问完这句话后,他俯瞰叶无坷。 叶无坷迎着他的目光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依然是那样与世界疏离的站着,风,树叶,沙,大地,除了本该与他格格不入的叶无坷,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这不是多精妙无解的计划,可惜你太弱小。” 白衣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你看起来很重要,可又一点儿都不重要,典从年揪出了他身边的内鬼,所以他就一定要死。” “典从年死,你就牵扯进了更多的案子里,没有人知道邓放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典从年发现了什么。” 他平静的诉说,与他自己都那么格格不入的诉说。 好像说很多话,就不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你知道一切,但没人给你证明,你以为你重要,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想利用你扳倒几位将军,可他们做事如果如此肤浅哪能骗得过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 “活着就会感受厌恶。” 这句话,好像是他很想和叶无坷说的。 他蹲下来,就在叶无坷面前蹲下来,轻而易举的从叶无坷手里将那把削金断玉的匕首拿了过去,这个过程轻松到让叶无坷怀疑匕首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我先带走,你还不配拥有它。” 白衣男子与叶无坷近在咫尺,他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的双眸。 “村子里很好吗?” 他问。 叶无坷没回答。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看来很好,你不愿在敌人面前提及的只言片语,该是你在乎的一切......很好就好。” 他起身的时候,一只手扶着叶无坷站起来,然后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在叶无坷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砰地一声! 在叶无坷被这句话震撼到的时候,白衣男子一拳轰在叶无坷的小腹,一拳,叶无坷倒飞出去。 “我看不出,你怎么才能不再弱小,那座叫大慈悲的山,最高处也触及不到长安城墙最下边的砖。” 说完这句话白衣男子转身走了,和所有人离开的感觉都不一样,世上的人只要活着,离开也依然在这个世上,而白衣男子的每一次离开,仿佛都是退出了这个世界。 也是在这一刻,挨了一记重拳的叶无坷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血脉重新通顺起来,刚才那让他几乎窒息的麻痹感,潮水一样退去。 他艰难的扶着墙壁起身,然后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竟然握着杀死典从年的那把刀,那把断刀。 “叶无坷!” 就在这一刻,赵康带着御史右台的人急匆匆赶来,在他身后还有当地官府的人,以及剩下的刑部的人。 “你干了什么!” 赵康一声咆哮。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遥遥指着叶无坷:“放下你手里的刀!不要乱动!” 刑部的人已经冲过去,围在典从年的尸体旁边,有人猛的回头看向叶无坷,眼神能杀人一样。 “叶无坷!” 一名刑部官差起身朝着叶无坷扑过来,腰刀出鞘。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一股极为诡异的力度挑飞。 赵康跨步拦在叶无坷身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典大人的死未必和他有关。” 那名被击飞了佩刀的刑部官差嘶吼起来:“他手里就是典主事的刀!不是他杀了典主事又是谁!” 刷,刷刷刷...... 刑部的人全都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将佩刀抽出。 “谁也不能动他。” 赵康道:“你们都是刑部的人,不该执法违法,别说没人能证明是叶无坷杀了典主事,就算是他杀了,也要把他带回长安受审。” 可哪怕他这样说,全都红了眼睛的刑部官差依然在围拢过来。 “人不是我杀的,我见到凶手了,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穿一身白衣,我不久之前在茶楼门口见过他一次......” 叶无坷机械似的说着,脑海里却在急速的回忆着关于那个白衣男子的一切。 “赵行使。” 一名刑部官差以刀指向赵康:“请你让开,就算我们现在不杀叶无坷,也得是我们刑部的人把他拿了带回长安。” 赵康寸步不让:“你们带不走他,除了右台的人谁也带不走他。”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一步一步靠近的沙沙声。 “别说大话。” 一道人影像落叶一般旋过来,轻飘飘的落在叶无坷身边。 “右台也带不走他。” 书院教习沐山色侧头看了看叶无坷,他第一次在这个双目纯澈的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世界本该如此的复杂。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复杂一旦完全占据这少年双眸,那连大慈悲山上的雪都不再干净了。 他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真的不该离开那座山,不该离开那个村。 可是这个少年,已经离开那座山那个村了。 所以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是要去书院的客人,没有人能在你到达书院之前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 他看似随意的把双臂抱在胸前,宽袍大袖便遮住了一侧肋部的淡淡血迹。 “沐先生!” 赵康率先说道:“现在书院还要插手,确实有些过分。” 一句话,让原本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些刑部官差,瞬间就变成了他的盟友,所有人都站在了沐山色的对面。 沐山色对于这样的质问,只是很随意的耸了耸肩膀,在耸肩的同时,更随意的撇了撇嘴。 赵康深吸一口气,但依然让剑尖指着地。 他说:“沐先生之前可以不给理由,但现在不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理由么?” 沐山色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他是从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出来的,无事村真是个好名字,理由就是这个名字大概能保佑村民平安无事?” 赵康摇头:“这不是个好理由,什么村也保佑不了任何人平安无事。” 沐山色微笑道:“那我换一个理由......我粗通拳脚,够不够?” 赵康沉默良久,收剑转身走了:“我希望沐先生把他带到长安后,他能去他该去的地方。” 刑部的人怒视了一会儿,最终也抬起两具尸体离开。 沐山色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看向叶无坷:“说谢谢。” 三个字才出口,身子忽然歪了一下,再看时,肋部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长衫。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九章搅局者 官驿。 大奎二奎一个在屋前一个在屋后,两座防御塔一样夹着这片不该被侵犯的建筑。 叶阿爷就坐在客厅里,在阿爷身前则是始终挺立如松的苗新秀。 “阿伯。” 苗先生问叶阿爷道:“离开村子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会遇到这些事?” 叶阿爷闭着眼睛说道:“你猜我为什么答应姜头一起去长安?如果我不出村,那就不是咱们来遇到这些事,而是整个村子。” 苗新秀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一直想问,坚持了几十年不离开无事村的叶阿爷,这次为什么能被轻易说服? “小孩子不能也不该被困在村里。” 叶阿爷语气柔和的说道:“不管无事两个字是保佑还是诅咒,都不能成为走出去的绊脚石,村子里的老一辈也就那样了,如我,如吴阿奶,如再小些大奎爹娘,可孩子们不该就那样一辈子庸碌,哪怕只是出去看看再回来,眼里也就不只是白的雪绿的树和黑的土。” “我之前一直阻止姜头他们出村,是因为他们还没到可以出村的时候,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让年青一代如我们一样困在那村子里一边无事一边无为。” 叶阿爷说:“只是连累了你。” 苗新秀哈哈大笑:“阿伯,你可小瞧了我......你是在山里几十年没有走出去,而我是在外边几十年后进了山,所以我应该比阿伯你更清楚,山里的娃应不应该走出去。” 叶阿爷睁开眼睛,有些话想对苗新秀说,可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了会连累人。 对于苗新秀本不该再有任何隐瞒,然而有些事隐瞒了并非是对苗新秀的不信任,而是保护。 “无坷,行的。” 苗新秀道:“如果他不行,那个姓高的姑娘就不会让他一路往长安,如果他不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围上来。” 叶阿爷微微摇头:“其实......还是早了些,比我预想的早了些,姜头啊......还不行呢。” 苗新秀回头问:“阿伯在你眼中,什么样的孩子才算行?” 叶阿爷没回答,脑海里想起来那个纵马持枪的将军。 “姜头自幼身子骨弱,外人谁能瞧出来他和蒜头是孪生兄弟?他前十二三年都在调理身体,后几年才开始习武练功......” 叶阿爷说:“若不是高姑娘突然到了无事村,我想着,应该再过三五年姜头才能出山,倒是蒜头,早就该出去了。” 苗新秀道:“年轻人出门遇到些挫折也好,无坷......怎么能呢?神仙都不是一路无坷的成了神仙。” 就在这时候后院里人影一闪,原本眯着眼睛打瞌睡的二奎骤然睁大眼睛,在这一刻,笨拙愚蠢的二奎像是酣睡中突然醒来的熊王。 “是我,二奎哥。” 叶无坷背着沐山色从后院掠进来,和二奎说了一句话后直接掠入客厅。 “阿爷,药箱。” 叶无坷落地之后,把沐山色放下来扶着这位脸色发白的书院先生坐下。 叶阿爷立刻取了药箱过来,叶无坷已经在为沐山色检查伤口了。 “不妨事,流血多了些罢了。” 沐山色自嘲道:“这些年在书院着实懒散,一旦懒散就会有人让你长长记性。” 而此前经受了巨大打击在某个时间段内甚至连自信都丢了叶无坷,竟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里,再次呈现出让人欣慰的纯澈。 “沐先生和我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叶无坷一边为沐山色清理伤口一边说道:“二十二三岁年纪,比我高些,穿一身白衣,身上不带兵器,但任何人的兵器他似乎都能随手拿过去用。” 说到这他看向阿爷:“阿爷,我的匕首被抢走了。” 阿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丢了就丢了,不是什么必须在乎的东西。” 叶无坷道:“只是没明白,他可杀我但为何不杀我,我问他是谁,他也没回答。” 沐山色打断他问道:“你能看出我伤口是被什么兵器所伤吗?” 叶无坷道:“应是钝器,具体看不出来。” 沐山色回答:“是树枝。” 叶无坷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 “随手折下的一根树枝。” 沐山色眯着眼睛回忆:“要杀你的局是假的,要杀典从年的局是真的的,典从年的死和你有关,但一定不只是和你有关。”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手,我故意离开官驿是想引暗处的人出来,可是没料到对方竟然用出这么大力气,拦截我的刀客有十四个,个个武艺都不俗,所以我料理完再去找你的终究迟了一些,还遇上了那个家伙......” 叶无坷把伤口包扎好后说道:“有个突破口,是个叫林东升的商人,我人交给严淞了。” 沐山色问:“为何把人给严淞?” 叶无坷道:“因为突破口是林东升,但林东升不重要,那个级别的人,不可能知道什么秘密,我一直看不出严淞的来历,那个重伤的林东升交给他,如果他把林东升送回来,他和今日埋伏的人便不是一路,如果他没把人送回来,或是说林东升死了......” 沐山色道:“所以突破口是严淞。” 叶无坷点了点头。 沐山色问:“那个穿白衣的人,让你吃了多大的亏?” 叶无坷又点头:“实力差距太大,我不是他对手......最起码,一年之内。” 他回忆了一下白衣男子的所有动作:“简单,实效,每一个动作都能杀人。” 沐山色想问叶无坷,你真的是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可是这个问题最终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 他不相信叶无坷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保命的准备,这样的准备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接下来会有很多戏。” 叶无坷回头看向苗新秀:“师父,你还是和大奎哥二奎哥在官驿里守着阿爷与沐先生。” 少年直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外边......果然比进山麻烦些。” 沐山色道:“麻烦是麻烦,人活着本来就会被大大小小的麻烦纠缠,不同的是有的人怕麻烦所以一生碌碌无为,有的人什么麻烦都不怕所以可能死的快。” 叶无坷笑道:“不愧是书院的先生,安慰人的话也说的这么别致。” 沐山色深呼吸来感受伤势,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对白衣人如何看?” 叶无坷道:“一个......搅局者。” 沐山色道:“为何这么说?” 叶无坷回答:“如果能震住刑部和右台的书院先生,都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打伤,那就说明这个人,没有任何顾忌......” 沐山色道:“为何觉得书院就那么厉害?为何不会觉得只是我这个人比较鲁莽?” 叶无坷回想起那个初春的清晨,发丝随风而动的少女说,她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书院里,另一半的时间是在一个还不能告诉他的地方。 “无事村外有一座山叫大慈悲山,在村子里抬头看,那山高的让人有些害怕,可是放在整个大宁东北来看,那山就变得不入眼。”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所以从大慈悲山走出来的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高看一眼。” 沐山色笑了笑,不置可否。 少年是想说,如果书院不是一座更高的山,那从书院里走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长安城里林立的山头高看一眼? 东北有很多山,是真的山,长安城里也有很多山,不是真的山但更高。 叶无坷道:“我特别喜欢说话,也特别喜欢听别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急匆匆回来的鸿胪寺知事关外月回来了。 大奎并未阻止他进门,因为叶无坷说过关大人是自己人。 正巧听到这句话的关外月一边进门一边说道:“他想知道长安城里有多少座山,总是在我这里旁敲侧击。” 看起来,这位知事大人已是醉醺醺的,出事之后,客人里唯独是他吃完了整场酒局。 而那位做东的府堂大人,就不得不陪着他吃完整个酒局。 叶无坷笑道:“大人说话滴水不漏,想知道有多少座山实在是不容易。” 关外月道:“想知道有多少座山不容易,可长安城里何处山高却被你套了去。” 长安城里最高的山有两座,一座当然在未央宫,那不只是长安城里的最高峰,也是整个大宁的最高峰。 另外一座高峰就是书院,不仅仅是因为书院的院长身份特殊,还因为大宁立国之后,从筹备立法到制定国策,如此功劳,书院独占八成。 沐山色的手在包扎着伤口的纱布上轻轻触碰着,一下一下,像是个手欠的少年。 “你说的没错,是个搅局者。” 沐山色回想着那个白衣男子的树枝剑法,同意了叶无坷的判断:“他出手的时候应该是真想杀了我。” 叶无坷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高清澄既然把鸿胪寺和书院的人都请来,那就说明这两个地方的人最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书院真的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关外月要回京述职。 “也没准是个疯子。” 沐山色自言自语,而关外月则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他眯着眼睛看向叶无坷,没来由的说道:“搅局者?搅局者还不知道自己是搅局者呢。” 就在这时候,一群衙役到了官驿外,为首的是名捕头,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谁,哪怕现在都在说叶无坷杀了刑部主事,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人对于本地来说都是过客,发生再大的事也是过客。 所以捕头赵星海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也还是客客气气的态度。 “请问你是不是叶公子?府堂大人请您到府衙那边说话。” 叶无坷抱拳道:“有劳捕头大人带路。” 赵星海手下的衙役上前就要给叶无坷上了铁索,赵星海立刻回头瞪了一眼:“干什么!” 叶无坷道:“也无妨,如此捕头大人也好说些。” 赵星海摇头道:“不必了,若是叶公子想离开这何必还要回官驿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衙役退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公子,随我来吧。” 叶无坷刚要迈步的时候,忽然有个黑影从远处掠过来,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直接摔下去。 叶无坷眼神极好,立刻上前:“器叔,你也受伤了?” 。。。。。。 【今天初六,初六日子很好,因为六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章西行劫 器叔受伤。 伤在一块瓦片之下。 叶无坷扶着器叔回到官驿,而那位捕头大人一点也没有为难,他带着人就在官驿门口等着,不催不请,安安静静。 直到叶无坷给器叔把伤口包扎好之后,捕头赵星海才让人进来通报了一声,说是府堂大人明日上门拜访,今夜叶公子就不必去府衙那边了。 “很离谱。” 器叔侧头看了看右肩:“我才跟上去没多久就被他发现,然后他摘了一块瓦片,以瓦片为刀,我不能挡。” 器叔是高清澄的护卫,只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可是那白衣男子以瓦片为刀的一击,器叔竟然连躲都没能躲开。 “该只是想警告我,若真想杀我,这一刀就不是奔着肩头来。” 器叔回想起那个白衣男子劈出一刀后看他的眼神,睥睨,冷傲,但对器叔却没有丝毫的轻蔑。 他是看不上,而不是看不起。 所以沐山色在这一刻眼神恍惚了一下,若那个白衣男子对器叔只是警告,那以树枝刺他的一剑,该也是警告而已。 叶无坷看过器叔肩膀上的伤口,整齐的根本不像是瓦片切出来的,像是最锋利的刀留下的伤口,这让他对那个白衣男子更为好奇。 一想到那个人,叶无坷就不得不想到那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过神后问道:“器叔也从未见过那个人,甚至没有耳闻?” 器叔反问:“你是想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和高姑娘是否有关?” 叶无坷点了点头。 器叔道:“我无法清楚高姑娘到底安排了些什么,现在我能确定的事其实和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我知道沐先生和关大人是高姑娘请来照看你的,而典从年和赵康应该与她无关。” 他看向少年的双眸郑重的说道:“不管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请你务必坚信,高姑娘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哪怕你会遇到一些凶险。” 这些话他其实没打算说,因为高清澄不希望这少年会觉得是他亏欠她的。 似乎每一个有志向的少年都会对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有所抵触,无论这安排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我知道。” 叶无坷回答的时候,眼神明亮的像是无云的晴空。 他说:“我也许还想不出她都安排了些什么,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包括我。” 器叔道:“她是想着,在你需要一些筹码的时候,你能够拿得出来,一样一样的摆在那里,都很有分量。” 其实这句话器叔更不该说。 因为叶无坷太聪明,这句话一说出口器叔就后悔了,他刚才忘了高清澄的交代...... 高清澄说过,只要有一句话不够谨慎,叶无坷都会猜到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世。 她不想让叶无坷觉得一切都是施舍,哪怕明知道那少年永远都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世界。 尤其是,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她。 “呼......” 叶无坷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器叔问道:“她在安排这些的时候是不是皱着眉头?她应该还会担心她的安排会刺激到我的自尊吧......” 脑海里出现那个本该潇洒快意的少女因为他而皱起的眉头,叶无坷就觉得那样子又好看又让人心疼。 越想越好看。 他挠了挠头说:“我哪有那么不懂道理,会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施舍。” 他想着,那个能在长安里厉害的一塌糊涂的明媚少女,看似柔弱娇小,可行事作风大开大合,却因为他,在布局的时候盘算的小心翼翼。 当她的模样越发清晰,叶无坷才醒悟道自己真的有些花痴,因为他发现自己刚才差一点伸手,去轻轻抚平脑海里那个她微微皱着的眉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叶无坷,因为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脸上了。 而且,其实,他真的伸手了。 已经回到屋子里的大奎看着叶无坷那个样子,轻轻的说了一声......骚。 二奎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是不是尿裤子了。 “典从年的死不是意外,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秘密。” 叶无坷连忙用这样一句话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但他发现根本没有用。 阿爷看着他叹了一声:“长大了。” 苗新秀则笑着点了点头:“陷进去了。” 器叔不好搭话,毕竟在他看来叶无坷配不上高姑娘,哪怕叶无坷再优秀一百倍也配不上,毕竟在器叔眼里就没人配得上高姑娘。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山村少年对高姑娘有些爱慕他能理解,但看那少年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在爱慕那个层面了吧。 沐山色则一脸欣慰,他觉得这少年颇有些胆色。 “有件事不对。” 叶无坷这时候从腰畔皮囊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器叔,器叔看了看后脸色为之一变。 那是一枚印章,刑部的印章。 在那间铺子里,叶无坷问林东升和邓放,就算有了我的口供,朝廷也未必采信的时候,邓放说,朝廷怎么可能不采信刑部的口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邓放取出来这个印章交给林东升,让林东升在叶无坷按手印之后,在那份口供上用印。 器叔把印章还给叶无坷:“收好,千万不要丢了。” 他对叶无坷说道:“府堂范周担应该不会掺和进来,明日一早他最多例行问问,能走之后就要加快行程,咱们快起来别人就会跟着暴露的快起来......毕竟,只剩下三百里了。” 叶无坷道:“那大家都去休息,我来守夜。” 器叔点了点头,等众人都离开客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高姑娘......” 叶无坷:“很敬重!” 器叔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还在一个劲儿的叹息......这个不会说谎的孩子啊,连转移话题都显得那么笨拙。 他说:“嗯,她也敬重你。” 叶无坷双目放光:“真的?” 器叔:“唉......” 远在几千里外的高清澄忽然间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心里想着,应该带上那个家伙送她的皮袄才对。 可是那件皮袄,已经被她锁进长安城她的房间里,那个装着好多重要东西的木箱里了。 她坐在高大雄俊的战马上,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又忍不住想,那个熊头帽子虽然吓人了些,可真的很暖。 然后她又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少年对她说的话......所有的想念一定都是暖的,一想到这些,脑海里那少年咧嘴傻笑的样子突然就清晰起来。 “呸呸呸......” 失神的少女忽然连着呸了好几声,这让旁边的几名黑衣高手全都看过来。 高清澄:“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有飞虫,嗯......飞虫,飞进我嘴里了。” 然后竟是有些脸红,脸热。 因为她也真的不擅长撒谎。 就在这时候,面前那座燃烧着的城里出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大概几百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校尉。 他带着他的三百多骑兵从城门出来的时候,让人错觉出来的是一股汹涌的血浪。 头发上,脸上,甲胄上,乃至于坐骑都被血染满的年轻校尉到近前停下战马。 这个短短两个月就从一名士兵靠杀戮而迅速升任校尉的年轻人,像是一个散发着妖气的魔。 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凉透,所以升腾着淡淡的白气,月色下看到这样的人,谁不错觉那是来自地狱的魔? “你可以进去了。” 叶扶摇对高清澄说完这几个字,催马向前。 数百名浴血骑兵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却煞气腾腾。 高清澄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口鼻,然后催马进入了这座还在燃烧中的城。 此地距离东韩都城已经不足一百里,这座城就可以看成是东韩人守卫都城的最后一座堡垒。 她进城门之后就看到了无数的尸体,火烧焦了东西的气味都压不住这街上的血腥味。 当她在一座很宽敞的宅院门前停下的时候,大宁战兵正在将无头的尸体一具一具从院子里拖出来。 即便用围巾遮住口鼻,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高清澄下马后,几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将她迎接进门。 她一边走上台阶一边问:“人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 高清澄进门之后就看到了,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被钉在木桩上,双臂被拉直,两把刀穿透胳膊钉进木桩。 “卢运。” 高清澄叫了一声,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随即艰难的抬起头。 当他看到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即便已经惨成了这样他还是吓得颤抖起来。 高清澄道:“让我看清楚他的脸。” 两名廷尉随即上前,一个将卢运的脑袋抬起来,一个分开了卢运披散的长发。 “大宁廷尉府验明正身。” 高清澄靠近些,看着那张凄惨的脸问道:“你就是大宁原礼部侍郎卢运,两年前你告老还乡,但在中途失踪,刑部的人奉旨追查却一直没有你的下落,是不是?” 卢运没回答,使劲儿的想别过头不看高清澄,可是他不管怎么用力,也敌不过那名死死扳着他脸的廷尉。 高清澄再问:“不到一年前,廷尉府安排去渤海的一队暗谍失踪,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卢运明显又躲闪了一下,哪怕被扳着脸也不敢与高清澄对视。 “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稳妥的回到长安,如果我不能让你开口,那回到长安之后,副都廷尉大人就会接手。” 卢运眼睛猛的睁大,副都廷尉四个字像是什么恶毒至极的诅咒似的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我不!” 卢运立刻挣扎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双臂上的剧痛。 火光下他像个快要魂飞魄散的鬼一样凄厉嘶吼:“我不能落在张汤手里!”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你告老还乡之后失踪,是否在那时就已被东韩人收买?” 卢运点头:“是......” 高清澄道:“第二个问题,廷尉府一队暗谍失踪,你知情不知情?” 卢运再次点头:“我知情......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转身离开:“这个人务必活着带回长安,他在东韩能知道咱们渤海的人都死了,那他也能让害死咱们兄弟的人,都死。” 她的步伐开始加快:“派人求见夏侯大将军,告诉他,我在东韩的事已经办完,要即刻赶回长安,不能向他辞行了。” 她越走越快。 那个家伙,去长安的路上应该不会出事吧,西行是一个劫,过去了,说不定能为你挡住将来更大的劫。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一章再出发 雁塔书院教习沐山色清晨醒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缓步走到前堂的时候,正见那朴素少年在院子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像要把力量都注入给这个世界似的。 “晨光出照屋梁明, 初打开门鼓一声。 犬上阶眠知地湿, 鸟临窗语报天晴......” 沐山色心里微微一动,心中随着念了一句......鸟临窗语报天晴。 抬头看,一只雀儿正在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沐山色深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这碧空如洗,忽然觉得接下来都应是好消息才对。 可就在这时候,驿丞快步过来,到近前客客气气的说道:“府堂大人派人来通知,说他快要到了。” 叶无坷道了声谢,随即走到官驿门口等着。 不多时,府堂范周担的马车就在官驿外边停下,下车的时候,这位官居五品的大人物头与肩膀同时甩出来的姿势就有些帅。 看到一个年轻人在门口等着,他立刻笑呵呵的走来。 这般和善,怎么看这位府堂大人都不是来问案子的,更像是来探望老友。 “叶公子?” 范周担问了一声。 叶无坷俯身行礼道:“草民叶无坷,见过府堂大人。” “叶公子不必客气。” 范周担伸手扶了叶无坷一把,顺势往前看了看,见大奎二奎在收拾马车,他笑了笑道:“看来叶公子是要赶路?那我就尽量快些,不多耽误你。” 他示意自己就不进去了,就在官驿门外聊几句即可。 “叶公子昨日在顺平街上一家叫尚真的古玩铺子里遇袭的事,还请如实向我说明一下。” 叶无坷随即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该说的说,该漏的漏,范周担频频点头,同时让跟来的师爷,尽量记录清楚。 “叶公子可知那些歹人为何袭击你?” “不知。” “事情发生在我治下,我确实难辞其咎,虽然我已着人连夜查明,袭击叶公子的人都非本地人士,但案子出在本地,府衙还是有些责任的。” 范周担道:“幸好叶公子没有受伤,不然的话廷尉府过问起来......” 这话说的就比较直白了,他担心的事廷尉府过问。 叶无坷道:“都不是本地人,那该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凶悍匪徒流窜作案,这种事防不胜防,只是碰巧遇上了,大人不必挂怀,若廷尉府真的问起来,我也会如实说明。” 范周担听出来叶无坷的好意,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聊了几句后他问叶无坷道:“请问叶公子,那些匪徒在动手之前,可曾和叶公子提及过什么?” 叶无坷回答:“威胁,他们威胁我!” 范周担问:“威胁什么?” 叶无坷道:“威胁我务必收下那间铺子的地契,不然的话就杀了我,噢,还有那一屋子的珍玩古董,说是价值两万两,我不收他们就狠辣无情的干掉我。” 范周担:“?????” 他讪讪笑了笑:“这样的威胁,我倒也是头一次见。” 叶无坷将地契取出来递给范周担:“这是证据,就交给府堂大人吧,若是有人来问,大人也好做个说明。” 范周担将地契接过来,心中对叶无坷又多了几分欣赏,甚至,还有几分感激。 这个少年会办事...... 案子发生在他治下,廷尉府也好,刑部也好,朝廷必然会派人来问。 叶无坷主动将涉案的东西交给他,也是为了让他在未来好交代一些。 他问道:“那,这些人为何威胁公子要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叶无坷摇头道:“还没说我朋友就赶来救我,双方打了起来,噢对了,我朋友现在还下落不明。” 范周担立刻领会了叶无坷的意思:“叶公子的朋友,我会派人仔细查询。”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府堂大人。” 范周担又问道:“除了那铺子和铺子里的东西之外,叶公子还能提供一些别的证据吗?” 叶无坷断然摇头:“没有!” 五千两银票在他怀里锁死了一样,谁也别想轻易拿走! 至于涉及到刑部的那枚印章,他当然也不会交给范周担。 范周担回头看向手下师爷:“都记清楚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范周担抱拳道:“那我就不多耽误叶公子的时间了,需不需要我派人护送叶公子出城?” 叶无坷道:“不必不必,多谢府堂大人的关照。” 范周担也不想多耽搁,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这官驿里还有书院的先生和鸿胪寺的官员,但人家没出来他也不好进去打扰。 他若不为难叶无坷,那里边的人也就不必出来见见这完全不符合规矩的问案。 叶无坷收拾好东西后离开官驿,他们的马车依然是拥挤但十分欢快。 出城之后走了不到二十里,在一个路口,坐在车顶的叶无坷早早就注意到有一群人在那等着,为首的正是来历不明的严淞。 而另一个来历不明的叫宋公亭的人,却好像不愿意再露面了。 叶无坷下车之后,严淞就快步迎接过来:“贤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严兄怎么在这等我?” “贤弟不是把一个人交给我了吗?我怕在城里把人给你不方便,毕竟那官驿或许早已被人监视,所以我才在城外等候。” 严淞一招手,他的随从随即抬着一个麻袋过来。 他指向那麻袋说道:“这人的命真好,前前后后中了五十几刀,竟无一刀在要害处,只是失血太多,也是抢救了好一阵子才把他救回来。” 他吩咐手下人:“抬到我贤弟的马车上去。” 好在是关外月还有一辆马车,要不然只沐山色那一辆车还真塞不进去这么多人。 叶无坷抱拳道谢:“我与严兄只是萍水相逢,严兄却能仗义相助,如此大恩,我铭记于心。” 严淞一摆手道:“何必说这些,我这个人性子轴,对不喜欢的人多一个字都不愿说,对喜欢的人就有说不完的话,我说过与你一见如故,绝非虚言。” 他又指了指那麻袋:“对了,这人若是有用,一路上你还需好生照看,一共缝了二百多针,还用了我两颗价值不菲的救命好药,如今他就跟个碎了又粘起来的瓷片似的,一碰没准就又碎了......” 叶无坷道:“多谢严兄了,待我到长安事了,再找严兄相聚,你我秉烛夜谈把酒言欢。” 严淞道:“我正好也要去长安,这一路上我在暗中护着你就是,到长安后,得空咱们再聚。” 说完后一抱拳:“那我就先走了,长安见。” 说完转身就走,倒也不拖泥带水。 回到马车上,叶无坷将麻袋打开,看着面前的林东升他都生出些许歉疚之心来,因为严淞说林东升现在像个瓷片还是有些保守了。 此时林东升虚弱的连出气都微弱,当然也可能是有装的成分,但叶无坷也不好再问他什么。 众人决定即刻上路,走的越快越好,因为剩下的三百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走一天后寻了个村子借宿,好在是有关外月在,这位关大人绝对是交际上的一位超级强者,需要借宿的时候都由他出面,而且必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们在村边休息的时候,关外月就带着两个随从进村去了。 关外月寻了村中看着最富裕的人家敲门,等人出来后就先表明身份,再说明困难,然后才问是不是能借宿一宿。 见是一位朝廷官员借宿,这富户人家当然不会拒绝,关外月一如既往的表示,他们身上带的盘查已经用尽,所以花费都要写个借条,以后可拿着借条到长安城去要。 这人家当然不会真的要他写借条,可关外月就是坚决,估算了所需费用后,先把借条写了,然后郑重签下名字:叶无坷。 他手下人说咱是不是该换换了,这一路上凡是借宿签的都是叶无坷的名字,好歹用一次沐山色也行,这般可着一个人写欠条多少显得有点过分。 关外月说你们懂什么,我这是为叶公子广结善缘。 安排妥当之后,叶无坷他们驱赶着马车在富户门口停下,大奎二奎先把林瓷片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唯恐不小心磕碰掉一块。 下车之后没多久,林东升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想求人,但自尊心又不允许。 叶无坷多多聪明一人,一眼就看出来问题所在。 “林先生是不是想方便?” 林东升无比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不看叶无坷。 如今他落在敌人手里,却连撒尿这种事都要靠敌人来帮,但凡是个男人,如此羞耻的事又怎么能真的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叶无坷却觉得这有什么可羞耻的,谁还没有三急之事? 羞耻不羞耻的,就看个人想法了。 于是他说:“二奎哥,林先生要尿尿,他不方便,你把把他。” 林东升这般残缺虚弱之身,嘣儿的一声就坐直了,伸手:“不用!我能行!” 二奎上来就把林东升给端了起来,一手端着一条腿,二奎蹲在台阶上,把着林东升道:“尿吧,尿啊,你倒是尿出来啊。” 林东升要是有劲儿,这一刻就该咬舌自尽。 二奎见林东升不好尿出来,他贴心的吹去了口哨:“嘘,嘘,嘘......” 林东升原本惨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眼看着就要憋不住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帮我解开裤子啊......操蛋,晚了......” 二奎抬着头:“不关我事。” 一只鸟儿飞过正巧排便,那白乎乎的一滩在二奎眼前掉下来,啪一声,掉林东升嘴里了。 二奎说:“我们村,没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倒霉的。” 林东升:“啊啐啐啐。” 二奎:“啊对对对。” 而此时,叶无坷把这家的主人请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客气问道:“刚才那位大人是不是给你写欠条了?” 家主连忙点头:“是啊,我一个劲儿的推辞,只是推辞不过,那位大人非要写,我也拦不住。” 叶无坷道:“把借条给我吧,做官的哪有给人乱写欠条的道理。” 他解释道:“这位大人盘缠用尽,但又不想用我们的银子......” 把欠条收回来,叶无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都是欠条,数了数已经有二三十张。 他不顾推辞给家主留下了足够的银两,拍了拍收藏这些欠条的那个小布包,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十分欢快。 一回来,就看到二奎正在安慰那个龙套碎片。 “尿裤子不是事,怎么还哭了呢?就算下边尿裤子,上边一嘴屎也不该哭啊,大老爷们儿的,我跟你说,大人也尿裤子,不信你问我哥,我哥就尿。” 大奎一脚踹过去:“说好不告诉别人的!”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二章别开生面 叶无坷交代大奎:“大奎哥,打听打听村子里有没有药铺,若有的话,外伤药买一些回来。” 大奎问:“买多少?”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先来五斤吧。” 这里已是京畿道腹地,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里真的有一家还算不错的医馆,听闻大奎要买五斤外伤药,那位郎中非要跟过来看看到底是给什么上药。 大奎说给猪用,郎中说你放屁,猪用不了这么多。 叶无坷亲自为林东升换了药,然后和颜悦色的坐在林东升旁边:“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好不多了?” 林东升躺在床板上,扭头不看叶无坷,这位也曾自认为是雄鹰一样的男人,现在已经彻底崩溃了。 尤其是一看到二奎,他就想死。 他是裤子上有味儿,嘴里也有味儿。 “你伤的虽多,可只要好好调理将来恢复过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叶无坷继续和颜悦色。 林东升道:“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何必如此羞辱。” 叶无坷道:“我为何要杀你?我非但不杀你,还会在进长安之前把你放了,甚至还会给你一笔钱。” 他从怀里取出来那五千两银票,当着林东升的面数了数,然后又装了回去。 “但你要是到了长安,那就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就算我不杀你,你背后的人也绝不会留你。” 林东升冷笑道:“我只不过是一枚小卒而已,不值得大人物们把我当回事,况且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叶无坷道:“我进你那铺子的时候随意扫了扫,在你铺子西墙上挂着的那些字画中,唯独从左往右数第五幅只有题字没有落款。” 林东升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但他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叶无坷继续说道:“那题字最后一句是赠庆川小友,大宁这么大,也许真的有个叫庆川的地方,不过我一直都在东北边疆孤陋寡闻,并不曾听闻过有这个地方,倒是听闻,五年前东韩新皇登基,改年号福延,在此之前,东韩年号庆川。” 林东升的脸色已经变了,控制不住的变了。 但他不回头,躺在床板上脸朝着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唯恐眼神暴露。 叶无坷道:“因为不似城里人那样总是有许多好玩的事,山里人,总会用胡思乱想消磨时光......所以我就胡乱想到,林先生是不是东韩庆川年间,万里迢迢从东韩来大宁的?” 林东升此时忍不住回身怒道:“我是宁人!我祖籍军屏道塞北郡庆川县!” 叶无坷立刻跟了一句:“庆川县在二十五年前叫什么?” 林东升道:“庆川县就叫庆川县,不曾改过名字。” 叶无坷道:“庆川县在二十五年前曾被燕山营短暂攻占,燕山营将庆川县改名燕北县,这名字只用了半年,后来燕山营兵败,楚国随即恢复了庆川原名。” 林东升脸色变幻着说道:“我只是忘了,短短半年的改名又有谁会在意?你去问问庆川百姓,有几个还记得二十八年前曾改过燕北县的事?” 叶无坷问:“我不提醒,你记不起来?” 林东升道:“你不提醒,给我些时间我也能记起来,只是一下子恍惚了而已。” 叶无坷:“我编的。” 林东升猛然看向叶无坷:“你说什么?!” 叶无坷道:“庆川县改名燕北县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燕山营有没有攻占过庆川我也不知道。” 林东升道:“怪不得我不记得,原来都是你编的!” 叶无坷笑道:“若你真是庆川人,应该笃定些才对,可你显然犹豫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庆川有没有被燕山营攻破过,也根本不知道庆川改名燕北的事。” 林东升急道:“都是你编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叶无坷:“我没编。” 林东升:“?!” 叶无坷道:“二十八年前,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不顾陛下劝说,执意出兵试图攻占整个冀州,而且,他试图将冀州改名为燕州,庆川被燕山营攻克不到半年,燕山营就被楚国府兵击败。” 林东升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几次张嘴,都不能再说出些什么。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如他这样经受过严苛训练的人,怎么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骗的团团转,完全被人摆弄。 叶无坷道:“如果你现在还想说我就是编的,到长安后可以去查一查卷宗。” 他取出廷尉府的腰牌给林东升看了看:“廷尉府的案牍库里,一定有记载。” 林东升额头上已经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片刻后他就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眼看着就像是伤势恶化要嗝儿屁一样,叶无坷却只是冷眼看着。 “你是东韩人,东韩庆川年间进的大宁,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一个生意人竟能和刑部的人扯上关系。” 叶无坷道:“你以为你是得令在铺子里杀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有人,希望借我的手把你除掉?” 林东升的呻吟声立刻就停了,再次回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是个搅局的,是个村里来的莽夫,不管怎么推算,都会断定我杀了你,所以你也推算一下,若知道你没死那些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只猜到你是东韩人,对你的了解仅此而已,而那些安排你杀我的人对你之了解,必定远超于我,所以他们知道怎么杀你,也知道怎么杀你的家人亲眷,斩草除根,不该如此吗?” 林东升沉默着,却能听到他牙齿咬紧的声音。 “人为信仰活或是为信仰死都值得尊敬,无论敌我。“ 叶无坷道:“东韩人小心翼翼的在大宁藏身,让你撑下来的信仰必定是你希望东韩更好,可是......现在东韩应该已经没了。” 叶无坷看向林东升的眼睛说道:“我仇视敌人的行径,但不歧视敌人的信仰......你自己考虑,是落在我这样的人手里好些,还是落在你曾经的盟友手里好些。” “但我希望你思考的时间不要太久,因为敌人杀你全家灭口的速度,不会因为你在思考而慢下来。”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要出门。 “你站住!” 林东升喊了一声:“你能救我的妻儿吗?” 叶无坷回头问他:“你的妻儿是宁人吗?” 林东升点了点头:“是......我是到大宁后才成亲的,一开始只是想找个掩护,可是......可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坷道:“告诉我她们藏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请人去看看。” 林东升立刻说出了一个地方,门外站着的器叔转身离开。 叶无坷重新坐下来后说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了?” 林东升撑着坐起来,靠在墙上,他直视着叶无坷,眼神复杂。 他问:“你就是因为扫了一眼那幅字画,就能断定我是东韩人?”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我正在牵扯什么事,凭空乱猜当然猜不到。” 林东升点了点头:“为什么你对军屏道一个偏僻苦寒的庆川县都知道的那么清楚?我查过的,那地方久经战乱,大部分人死了或是逃难走了,没人还能查清楚底细。” 叶无坷道:“如果我说,我真的是编的你信吗?” 林东升在这一刻明显僵硬在那,整个人都好像崩塌了一样,从灵魂到肉体,崩塌的稀碎。 叶无坷笑了笑道:“不是编的。” 林东升因为这四个字,竟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林东升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你那天就怀疑我是东韩人,为何,你还要把我交给别人?” 叶无坷回答的格外直白:“想看他弄不弄死你。” 林东升思考片刻后就懂了:“你想利用我来测试一下,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同伙?” 叶无坷道:“如果他也是东韩人,或是和东韩有关,与刑部有关,与你们密谋的事有关,他一定会杀了你。” 林东升点了点头。 这个少年的心思,让他越想越害怕。 可是转念一想,林东升忽然间后背上又冒出来一层冷汗。 他问叶无坷道:“你就这么随便的把我交给别人,若那人真的杀了我呢?” 叶无坷道:“那你就死了呗。” 林东升:“我死了?我死了你一点都不在乎?若你不在乎,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诈我!” 叶无坷道:“若他杀了你,他的级别地位一定比你高,知道的比你多,所以你死不死问题不大,我再找他就是了。” 他说:“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我会用兔子做诱饵,在捕兽夹旁边绑上一只兔子引狼或是熊过来吃,如果野兽吃了那只兔子,你觉得我会很心疼吗?” 林东升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你不会。” 叶无坷笑道:“我当然会,兔子肉难道就不是肉了?只是必做选择的时候,兔子当然不如更大的野兽。” 林东升就那么看着叶无坷,良久后问道:“是谁把你训练成这样的?你才多大?多狠的人才会把你这样的少年训练成这样?” 叶无坷回答:“山。” 林东升不信,他当然不信,但他也不能反驳什么。 他再次深呼吸,然后坦然道:“想知道什么你问吧,你已经满足了我的好奇。” 叶无坷道:“不急,我不能单独听。” 林东升一怔:“为什么?” 叶无坷道:“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你也没发选择,我说不能我一个人听,当然有重要的缘故。” 说到这他看向二奎:“二奎哥,器叔回来后,请他和关大人一起过来,还有右台行使赵大人,也请来。” 二奎立刻转身:“好嘞!” 林东升在这一刻眼睛却骤然睁大,声音嘶哑急切的喊道:“别让那个御史右台的人来!不能让他来!” 叶无坷笑了,笑的明媚灿烂,就好像每个雨后的时候,他抬头看着太阳从云后逐渐露出来都会有的笑容一样。 守得云开,当然喜悦。 这个好像不善于说谎的少年,却在其他方面有着绝强的天赋。 他心地不脏眼神纯澈,但谁说这样的人就必然心眼少了?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三章别丢人 这样的村子看起来寻常无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干净,整齐,以及隐隐约约能让人感受到的肃穆。 若说走进边关所见所闻代表的都是大宁的脸面,那走进京畿道所见所闻代表的都是长安的脸面。 百姓们规矩,淳朴,善良,且骄傲的如同孔雀一样。 这场不算很正规,但聚集了不少大人物的审讯就在村中一户百姓家里进行。 虽然这场审讯,还没开始就差不多结束了。 家主带着家里人特意都避了出去,于是这个院子就成了村中最肃穆的地方。 当右台行使赵康带着几个手下进院子的时候,林东升的脸色就难看的像是老鼠看到了猫一样。 不单纯是害怕,还有恶心。 叶无坷在人到齐之后,没有什么隐瞒的将他推测出来的事,和林东升招供出来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但林东升却坚决不再开口,不管赵康或是刑部的人如何问话,他始终一言不发,哪怕刑部的人威胁着要把他一把火烧了,他还是咬紧牙关。 赵康见无计可施,随即看向叶无坷道:“可否到外边聊几句?” 叶无坷当然不会拒绝,率先起身。 两个人走出屋门的时候,赵康罕见的和手下要了一个烟斗,走到院子一角,这位温文尔雅的行使大人将烟斗点上。 当一个男人叼起烟斗的时候,瞬间就会把实际年龄拉大十岁。 “行使大人是想和我聊什么?” 叶无坷问他。 赵康使劲儿吸了一口,侧头看向叶无坷却没有急着说话,吞吐出来的烟气似乎是在陪着他一起思考,到底该用什么措辞开场。 “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要不要和你说清楚,我心中矛盾,这是本不该有的矛盾,我是官,你是要被带到长安提审的人,不管你有罪没罪,关于案情都不能和你提及过深。” 赵康道:“矛盾在于,我从始至终都没把你当罪犯,所以想和你说,又忍着不说,可是现在我却想跟你说些什么了,因为我觉得你在怀疑我。” 叶无坷道:“行使大人指的怀疑,是哪方面?” 赵康回答的很快:“通敌。” 叶无坷就那样看着赵康,赵康则毫无退意的与叶无坷对视。 他说:“我出长安之前大概三五天左右,右都御史收到了一封信,虽未署名,却将陆吾他们通敌之事前前后后写的格外仔细。” “这封信没有直接写明实际通敌的人是陆吾等人的父亲,但根据其中所提及诸事不难推测出用意。” 赵康吐出一口烟气,然后干呕了两下。 对于如此体面的赵大人来说,这个举动显然不够体面。 “如果这件事坐实的话,那直接牵扯其中的人,至少是两位四品将军,一位道丞,一位边军将军,若深究,被牵连的高官也许有数十位,其中甚至还可能有两三位国公......” 叶无坷听到这微微点头,赵康这些话当然没有丝毫水分。 赵康继续说道:“所以都御史大人格外在意,他让我去边疆把你带回长安,他的原话是......保护好那个叫叶无坷的人,务必让他活着到长安。” 叶无坷问道:“那封信上是怎么写到我的?” 赵康回答:“说你是陆吾等人找的向导,是你引领他们进入渤海,表面是要冒险去抓渤海国君,实则是找机会与东韩大将军尹穗接触。” 叶无坷道:“所以御史右台认为,我能提供决定性质的证词,我说他们去见了尹穗,那他们就一定是去见了。” 赵康道:“你原本微不足道,可在那封信里就成了关键。” 叶无坷道:“所以我会被收买,被伏击,有人甚至早就想好我那份证词该怎么写,只需按上我的手印即可。” 赵康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一份证词根本左右不了案情,都御史大人已经将此案密奏陛下,他是想让你在陛下面前亲口给出回答。” 叶无坷道:“行使大人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相信你,最不想让我死的人,是你。” 赵康道:“最不想让你死的人是蒙冤者,而我是担起这件事的伸冤人,我是想告诉你,御史右台的人都是铮铮的汉子,都御史虽是读书人,可他为大宁做出的贡献不比浑身是伤的将军们少。”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 “大宁立国才二十年,你知道已经让多少人感到害怕了吗?不只是大宁之内的那些残渣,还有大宁之外的那些小丑。” “前朝楚时候为了不被灭国,楚国使臣与黑武使臣在漠北鹿楼谈判,楚国向黑武割让了包括珞珈湖在内的千里之地,而且楚皇对黑武汗皇要以儿皇帝自称......那年,楚臣签订条约之后,一头撞死在珞珈湖边。” “大宁立国之后,黑武数次兴兵南下,大大小小打了有上百仗,边军将士浴血奋战,没让一个黑武人登上咱们的城墙。” 赵康深呼吸,重重的深呼吸。 “也就是那之后,黑武人明白大宁和楚不一样,于是他们换了个方式来欺压大宁,他们派使臣来说,如果不将漠北六百里割让给黑武,他们就不准西域诸国和东疆的邻国与大宁建交,不准有任何商业上的往来。” “鸿胪寺卿余少典对黑武使臣说,大宁要和什么人建交,和什么人做生意,当然是看大宁愿意不愿意,不是看你愿意不愿意。” “至于西域诸国和东疆诸国会不会因为黑武施压就不敢与大宁来往,我看还不好说,毕竟打开商路的法子不止谈判一种。” 赵康看向叶无坷道:“黑武使臣回去之后,他们意识到了,单纯施压,并不会让大宁害怕屈服,所以从那开始,黑武人又换了一个法子。” 他说到这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我这些年办了不少案子,接触了不少人,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官,清廉了半生,突然就......叶无坷,你知道我亲手送进台狱,涉及通敌的官员有多少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给出答案:“仅我一人,已经抓了七个。” 他看向叶无坷,目光之中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大宁的功勋们追随陛下,用了那么久才让中原归复一统,死了多少人才有现在的太平,才让百姓们真正安居乐业?” “我是读书人出身,我也自幼习武,我这一身本事不允许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点点的侵蚀残害大宁的官员,然后让大宁从心口开始腐烂。” 赵康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去年初冬我接到了家乡亲人写的信,他们告诉我村里粮产增加了小一倍,以前他们吃不饱,现在根本吃不完。”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在一个人眼睛里看到如炬的光芒。 赵康吐出一口浊气:“谁想祸害大宁,我就让谁死。” “叶无坷,我不知道这些话你相信多少,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通敌,活着我是他们的索命人,死了我是他们的索命鬼......” 说完这句话,赵康迈步离开。 叶无坷站在院子里,也抬起头看向那一轮皎洁的月。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知事关外月缓步走到叶无坷身边。 “我不是故意偷听。” 关外月道:“赵大人刚才略显激动,说话的声音着实不算小。” 叶无坷道:“他那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关外月道:“赵康说的话你在山里从未听过吧?” 叶无坷点头。 关外月和叶无坷一起抬着头看着月,这位已经在外驻扎了多年的外交官员眼神有些痴迷。 “看不够,家乡的月永远都看不够。” 关外月道:“赵康和你说了不少,其中很多话原本也是我想和你说的,你应该还记得,我说你应该到鸿胪寺来......” 叶无坷没有马上给出回答。 关外月道:“鸿胪寺,不只是和人动动嘴......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关于赵康刚才提到的鸿胪寺卿余少典余大人。” “就在和黑武人谈判之后不到三个月,余寺卿往西域去谈判的路上被刺杀。” 叶无坷的视线猛的从月亮上收回来,他看向关外月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乍起的杀意。 “鸿胪寺和廷尉府追查了四个月,最终在西域把刺杀余寺卿的凶手杀了,作为对等待遇,西域有一位国君和十六个官员暴毙。” 他看向叶无坷:“对等吗?不对等,他们死的人再多也换不回我们一位余寺卿。” “真正的凶手是那些西域人吗?也不是,他们只不过是黑武人的刀......真要对等,我们应该干掉黑武汗皇。”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可我们现在还不够力,还需稳定的把力气攒足。” “你应该早就想到了,陆吾他们的死,其实只是敌人千方百计想毁掉大宁的过程中,可以被他们利用的一件事。” “敌人很清楚,他们无法直接靠战争击败大宁,那就必须先除掉大宁最能征善战的将军,越多越好。”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多穷?可再穷我们也没打过一次败仗,你想想,我们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不穷了,他们难道不怕?” 说到这,关外月调整了一下情绪。 “叶无坷,你是个人才,如果风波过去,海晏河清,我真希望你能来鸿胪寺。” 说完这句话,关外月也离开了这个院子。 这时候师父苗新秀才脚步很静的走到叶无坷身边,把水壶递到叶无坷面前。 叶无坷接过水壶后问:“师父......你当初如果不去双山镇的话,是不是能留在长安?” 苗新秀点头:“应该能吧。” 叶无坷又问:“那你说,你是留在双山镇照看着各村的乡亲们意义大,还是你留在长安城里做更大的官办更大的事有意义?” 苗新秀也掏出来烟斗点上:“都是为大宁好。” 叶无坷抬着头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出村之前,在村口路过泥像的时候许了个愿......可别丢人。” 苗新秀道:“你没有。” 叶无坷道:“如果将来我也成了好大好大的人物,我应该不会像离开无事村的时候一样,许那么小的愿望了吧。” 苗新秀笑着问道:“得是多大的?” 叶无坷想了想,然后回答:“可别丢人。”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四章风雨欲来 为了让林东升能够在这一路上得到更好的休息,叶无坷特意让他在关外月的马车上躺着,这个原本确实不怎么重要的小角色,因为一场别开生面的三堂会审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林东升闭着眼睛休息,脸上是一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 这副表情是因为他不想搭理叶无坷,他这样的坏人都觉得叶无坷是个坏人。 可是很久很久之后叶无坷不说话,他反而憋不住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审讯。” 语气之中,尽是我已看透你这个坏人的本质。 林东升对叶无坷说道:“你无法确定队伍里还有谁有问题,所以你干脆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招供,在你们宁人的兵法里,这一招叫打草惊蛇。” 他在这一刻睁开眼睛问叶无坷道:“我知道你们宁人都自负,万一这队伍里真的还有别人是被收买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你们的那种自负会不会被羞辱的体无完肤?” 叶无坷笑道:“黑武人似乎也很自负,你知道黑武之内现在有多少人被我们收买了吗?” 林东升没有回答,但显然不是很信。 叶无坷又问:“那你又知道,在东韩有多少人早就已经背弃你的祖国?” 林东升想反驳,但这次是无法反驳。 良久之后,林东升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人?” 他问叶无坷。 叶无坷居然很认真的点头回答:“是啊。” 林东升道:“一个十几岁的家伙,先是利用我测试那个叫严淞的人,然后又利用我想引出队伍里其他的内奸......你如果是人的话,那你这十几年的人生一定很残酷。” 叶无坷笑起来,想着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可真是残酷的不得了。 在村里那是真忙啊。 陪老太太聊天,跟老头儿下棋,和一群小孩儿捉迷藏,要抽空随阿爷种地,还要跟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大哥进山打猎。 他说:“残酷的让人欢喜。” 林东升觉得他有病。 此时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那位迷迷糊糊好像又要睡着了的鸿胪寺知事关外月。 听着俩人聊天,眯着眼睛的关外月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叶无坷道:“按理说,东韩之内被我们收买的人算半个自己人,我对这样的自己人却并无多少尊重,倒是你,能冒险来大宁为弱小的东韩做卧底,值得敬佩。” 林东升道:“你夸人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想下一步怎么套我话?” 叶无坷道:“只是单纯的对你感兴趣,你当初为什么从东韩来大宁?” “为什么?” 林东升因为这个问题,眼神稍显迷离。 “我在东韩有家,有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漂亮的儿子,如果不是出了变故,谁愿意抛家舍业的来这里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叶无坷这个八婆顿时好奇起来,如果他不是有这样的先天八婆圣体,又怎么可能是村子里最受中老年妇女喜欢的小辈儿。 他从林东升的话里,听出来一定另有隐情。 而此时原本一副不怎么感兴趣样子的关外月,稍稍坐直了些。 林东升有些感慨的说道:“我家里日子过的穷苦,老屋塌了,没钱修,我就只能去岳父家里挤,岳父只有两个女儿,我妻子的姐姐和她是双胞胎,我还有个姐夫,半入赘一样也住在岳父家里。” “岳父家里也不大,你该能想象的出来都挤在一起是多尴尬的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关了灯,真的没法分出来我妻子和她姐姐。” 眯着眼睛的关外月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 林东升继续说道:“我们年纪都不大,总不能一直不亲热,一到夜里,你们懂得......分不出,我妻子也没反对,所以,也就心照不宣。” 关外月的眼睛睁的溜圆,伸手从叶无坷口袋里抓了一把花生吃。 叶无坷已经盘膝坐好,脑子里关于随时存储新知识的那一块已经快速运转起来,因为这种事要是回村和阿婆阿奶阿婶们聊起来,那也是相当炸裂。 林东升躺在哪儿,看着车顶有些出神。 他说:“后来,我妻子和她姐姐几乎同时有了身孕,再后来孩子出生了,差不多大,我对他们两个都很好,不分彼此的好,再再后来,孩子长大了些......都像我姐夫。” 叶无坷感觉自己脑壳被人突然敲了一下,嗡嗡的。 脑子里关于随时存储新知识那一块转的都要起飞了,这事要是和村里阿婆阿奶阿婶说起来那何止是炸裂? 而关外月那眼睛嘣儿的一下子就瞪大了,比溜圆还溜圆,手里的花生都忘了吃,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神来。 片刻后,关外月伸手拍了拍林东升:“睡会儿吧。” 林东升道:“花生给我吃点儿。” 关外月说:“你伤挺重的,花生不好嚼。” 林东升说:“我又没伤着嘴。” 关外月说:“听你说这些,我倒是觉得你应该伤着嘴。” 林东升扭过头,不想看他,也不想吃花生了。 叶无坷大方,他掏了一把花生放在林东升旁边,这让林东升觉得这把花生是给心死之人的祭品......所以更不想吃了。 良久之后,林东升问道:“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叶无坷看向关外月,关外月看向窗外:“应该不足二百里了,如果有人要动手的话是在前边鹰嘴峡,过了那儿,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下手。” 林东升此时讥讽的笑了笑:“我是你们宁人的敌人,现在你们却要拼了命的保护我,想想我就开心,你们开心吗?” 关外月道:“如果你能活下来,也算是为大宁除害,我与叶公子都开心,开心就会给你报功,到时候若得天恩,我们就把你送回东韩家里去,和你的妻儿团聚,你开心吗?” 叶无坷脑袋里关于存储新知识那一块又开始疯狂运转,他觉得关大人的话一字一句都得记下来。 不愧是鸿胪寺的人啊。 与此同时,在队伍后边大概十几丈外跟着的是御史右台的队伍。 赵康伸手要过来地图看了看,目光锁定在鹰嘴峡。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再走半日就到鹰嘴峡,那地方有长达十几里的狭细山谷,若有危险,必在此地。” 他手下绿袍武士全都应了一声,他们开始检查自己带着的各种装备。 在他们身后则是刑部的人,这些人原本是走在最前,可是刑部主事典从年被杀之后,他们就到了队尾。 主事典从年死了,员外郎邓放也死了,现在刑部的队伍里,能做主的就是那名七品缉司。 此人姓廖,名春雷,也是久在典从年手下做事,因为性格孤僻,在刑部里人缘不好。 原本是一名江湖客,后来因典从年对他有恩所以就留了下来,他在刑部除了和典从年有交往之外,对其他人始终不怎么理会。 “你们都该知道,典大人死了,我们这些人都有罪,如果我们不把叶无坷带回刑部,就算上边不追究我们罪责,我们也会被同僚看不起。” 廖春雷说完这句话后,刑部的官差心里那团才压下去的邪火再次升腾起来。 主官身死,副官也死,他们却好端端的回去了,这种事是官场大忌,就算没人制裁他们,他们以后在刑部也不可能还混得下去。 谁会要他们? 如果他们拼死将叶无坷带回刑部,那刑部上下还会对他们刮目相看,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他们在同僚眼中就是一群废物白眼狼。 “再走半日就是鹰嘴峡,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别人动手。” 廖春雷道:“到时候不管别人的目标是谁,你们的目标就必须是叶无坷,如果......”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扫视那些刑部官差:“如果不能把活的带回去,那就把死的带回去,无论死活,叶无坷必须是刑部的人。” “是!” 一群刑部官差答应了一声,一个个眼神里已经压不住煞气。 他们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从佩刀到弩箭。 可就在这时候,前边叶无坷他们的两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叶无坷下了车之后走到前边,见是一对衣甲鲜明的大宁战兵在前边拦截。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校尉皮甲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在三十岁左右。 “哪位是叶无坷?” 校尉问了一声。 叶无坷上前道:“在下就是叶无坷。” 那名校尉肃立,竟是给叶无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叫李长嗣,奉陆昭南将军之命前来接你们回长安。” 李长嗣回身指了指鹰嘴峡方向:“之前我奉命带兵在鹰嘴峡剿灭一伙山贼,已厮杀数日,但山贼顽固,且占据地利,所以剿匪之事尚未完结。” “你们的队伍过鹰嘴峡的时候,若无队伍护送怕是会被山匪袭击,所以接下来,由我带队一路把你们送到长安。”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校尉大人,也多谢陆将军。” 李长嗣道:“将军交代过,你不是外人,所以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都是追随将军多年的老兵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身吩咐道:“分作前后两队,护送队伍回长安!”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支大概三百人的战兵队伍迅速分成了两队,一队在前开路,一队在后戒备。 李长嗣带着大概十几名亲兵上马,跟随在叶无坷的马车左右。 这支突然出现的战兵队伍,立刻就让原本表面保持着平静的队伍变得不再平静。 不管是御史右台的人,还是刑部的人,他们都开始往前移动,准备占据距离叶无坷更近的有利位置。 不只是刑部和御史右台要抢人,现在看来军方也要抢人。 叶无坷回到马车上,他将被褥打开,在被褥里竟然藏着两杆能拼接的猎叉。 一路上,他们的被褥都没有经过别人的手,都是大奎二奎负责,所以这两根猎叉没别人发现。 叶无坷将猎叉交给大奎二奎:“不管出什么事,护好阿爷我师父。” 苗新秀拍了拍他的腰刀:“你师父,还没老。” 叶阿爷盘膝而坐,似乎外边的事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叶无坷交代完之后就回到了林东升所在的马车,他刚坐好,视线就往关外月的佩刀上扫了扫。 关外月道:“看什么?我虽是文官,是读书人,但我佩刀可不是为了好看,外交官员亦会打架!” 叶无坷笑了笑:“不借拉倒。” 关外月瞥了他一眼,伸手从车座下边拉出来个箱子:“用完了记得还我。” 叶无坷等关外月打开箱子一看,顿时眼睛都大了。 箱子里,连弩,长刀,短刀,匕首都有,还有一面极少见的臂盾,以及皮鞭,蜡烛,眼罩,皮裤衩,还有像是应该叼在嘴里用的什么东西...... 关外月一把将皮裤衩什么的抓起来塞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常驻东韩,入乡随俗罢了,那边的姑娘......咳咳,喜欢这些。”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五章伏乱 “过鹰嘴峡去长安是最近的路,鹰嘴峡里也修有官道,最宽的地方有十余丈,最窄的地方四五丈。” 关外月向叶无坷介绍着即将经过的那险要之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入鹰嘴峡了。 叶无坷有些好奇的问道:“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难道也有山匪出没?” 关外月微微摇头道:“我已经不在大宁多年,但我离开长安之前似乎是听闻过鹰嘴峡有山匪放肆,仗着地势,偶尔下来劫掠商队。” 叶无坷道:“那地方,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关外月回答道:“鹰嘴峡居中位置容易设伏,往上攻却难。” 叶无坷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昨夜我才向大人请教过,若不走鹰嘴峡要绕路多远,大人说,最快也要晚四五天到长安。” 关外月道:“确实如此,少则四五天,若遇阴雨,晚上七八日也是正常。” 叶无坷再次沉默下来。 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搞个突袭,快到鹰嘴峡的时候忽然换路,走那条远但平坦的路去长安。 但现在显然不必了,有陆昭南将军派来的一营战兵接应,理论上就算是再不开眼的人,也不会在鹰嘴峡里动手。 叶无坷往马车外边看了看,车窗外已经满目葱绿。 进鹰嘴峡前还是一片平原,正是春忙时候,田野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农夫,这景象,路过的人看着真美,干活的人也是真累。 “自言今岁春耕早,腊雪消来水一犁......” 坐在旁边的关大人自言自语一声。 这位中等身材且明显已经发福的外交官员,一路上看过来满眼都是回忆和欢喜,只是今日这语气里,似乎还多了一二分的近乡情怯。 “东韩那边几乎看不到这样整片整片的田野,山多气寒,偶尔能见一片稻田,也是病殃殃的干瘪枯瘦。” 关外月觉得屁股后边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摸索了一会儿把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那皮裤衩,连忙又塞了回去。 一个恍惚,竟是忘了这东西。 刚刚才起来些的文人忧郁气息,因为这个举动而荡然无存。 叶无坷忽然伸手把车窗关小了一些,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若有事,大人在我身后。” 关外月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没刀。” 他把刀抓起来想横放在自己身上,因为肚子太鼓那刀滑了下去。 “在你身后就在你身后......” 关外月道:“非我怕,只是......该给你们年轻人多一点机会。” 就在这时候,马车外边传来那名战兵校尉的喊声,叶无坷透过窗缝往外看了看,见那些战兵显然变化了阵型。 前边开路的那些战兵开始加速,似乎是有意拉开了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后边的战兵则开始分为两列向前,试图把刑部和御史右台的人从车边挤出去。 与此同时,鹰嘴峡最狭窄的地方,山坡处一片茂密林子里,一群蒙面人已经在此埋伏许久。 为首的蒙面人举着千里眼往峡谷口看了一会儿,见有战兵护送的队伍进来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两辆马车居然会有战兵接应。 三百左右武装到牙齿的战兵,放在战场上就算是被十倍的敌人围困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搞不好,还会反杀一阵。 前几年西域战场上,一营三百多名负责穿插切断敌军退路的战兵,因为地势不熟悉走过了预定地点,不小心就穿插到了敌军后边的辎重营,有五千重兵守护的辎重营硬是被这三百多人给掏了。 黑衣人首领手下只有一百余人,就算是埋伏,让他直面硬刚一营战兵,他也觉得无异于以卵击石。 片刻后,他回身吩咐道:“一会儿马车过来,放过前边的战兵,待车马到下边,巨石瞄着第二辆马车砸!”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只要杀了第二辆马车里的人马上就走,不要逗留。” 首领深吸一口气,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 马车在战兵的前后保护下进入峡谷,战兵队伍明显放慢了速度。 叶无坷凑近车窗往外看了看,两侧山势逐渐放缓但峡谷越来越窄。 他往前看,两侧山坡处林子很密,叶无坷随即将一个哨子取出来放在嘴边,关外月看起来倒是还好,躺在那的林东升紧张的嘴角都在发颤。 山坡处,有一块凸起的巨石下边已经被挖空,用两根木桩顶着,若挪开木桩巨石就会滚落下去。 计算着时间距离,黑衣人首领忽然一挥手,两队蒙面人分别合力拉起绑在木桩上的绳索,两根木桩被拉倒,巨石瞬间滚落。 在巨石滚下去的前一息,叶无坷猛的吹响了叼在嘴里的哨子。 与此同时,叶无坷一脚踩了下去,林东升嗷的一声率先从碎裂的车里漏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车底的惨呼。 “踩我腿了!” 随着车底破裂,叶无坷拉着关外月两人直接沉了下去,到车底后叶无坷左手将关外月推到车外,右脚让林东升闭嘴。 三人几乎不分先后的从车底钻出来,那块大石头也到了。 “抓叶无坷!” 御史右台的队伍里传来一声呼喊。 “杀叶无坷!” 刑部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呼喊。 叶无坷抬头看的时候,前边马车也已经破裂,大奎二奎架着阿爷已经冲出来,师父苗新秀和器叔两人在一左一右护着。 沐山色回头看着空荡荡碎裂裂的车厢:“好好下车也来得及......没砸咱们......” 按照叶无坷事先已经交代过的,大奎二奎他们带着阿爷出来后就往一侧山坡上冲,这一侧的山坡上也有埋伏的黑衣人,立刻朝着大奎他们放箭。 苗新秀掠到前边,一把横刀开路,刀密不透风,羽箭纷纷斩落。 有他们照顾阿爷叶无坷也比较放心,他一把抓起林东升往另一侧山坡掠了过去:“关大人你自己小心。” 关外月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哪个王八蛋说让我站在他身后的!” 叶无坷还管那个...... 敌人的目标就是他和林东升,他只要远离众人,大家就都安全,况且那些人不敢对一位回京述职的鸿胪寺官员下手。 大宁正在对东韩动兵,陛下一定会亲自见见从东韩回来的驻外使臣,那些人若杀了关外月,大宁皇帝必会震怒。 林东升只感觉自己在飞一样,因为叶无坷在那颇为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 他只能是闭着眼睛听天由命,但还是得自己也努力一下:“求你别用我挡刀挡箭了。” 叶无坷说了一声放心,然后用林东升的屁股挡住一支弩箭。 不知道他在林东升裤子里垫了什么东西,那疾势而来的弩箭竟是没能打进去。 林东升吓了一跳,想骂街硬是没敢。 这变故太的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也不是没反应过来那滚落的巨石,而是没反应过来叶无坷他们居然主动弃车而走。 刑部缉司廖春雷眼见着叶无坷冲向山坡,他立刻摘下来弩箭瞄准过去。 手指刚要扣动机括的瞬间,一柄长剑从斜刺里过来,当的一声,连弩直接被挑飞出去。 “廖春雷!” 赵康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廖春雷没理会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手下人去挡住赵康,他又拿过来一张硬弓瞄准叶无坷后背。 赵康吩咐一声:“拿下刑部廖春雷!” 他身后绿袍武士随即向前突进,赵康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忽然间腰间一凉,他猛然转身,却见一名手下绿袍迅速后撤躲进人群里。 赵康往自己身后看,后腰位置戳着一把匕首。 剩下的绿袍武士见到了纷纷过来,围成一圈将赵康护住。 “刚才是谁......” 赵康问了一声。 可是他那几名亲信随从都在身边,不少一人。 就在这时候,山坡上埋伏的人之中,一批身穿绿袍的右台武士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人疾呼道:“抓刑部通敌叛国的人!拦路者死!” 而另外一侧靠近路边的树上,一群身穿刑部官服的人纵身而下:“御史右台的人通敌叛国,把赵康拿下!” 这场面混乱的,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战兵校尉李长嗣看着叶无坷上山的方向,又看了看另一侧大奎二奎上山的方向,略微沉思,他双手往两边一分:“一个不能少。” 战兵随即分开追上去。 李长嗣将他的马槊挂好,抓了横刀后跳下战马,十几名亲兵跟着他迈步上山。 不管面前的人是穿刑部官服的还是御史台官服的,只要挡路一个不留。 一下子,似乎更乱了。 到了山坡上,叶无坷见迎面有几个蒙面人过来,他把林东升往地上一放:“你们要的人在这!” 说完转身就走。 林东升:“???” 几个蒙面人追到近处,几乎同时低头看林东升,叶无坷却又出现在侧面,手中连弩点射几下,三名蒙面人当场中箭身亡。 剩下的两个抬手要用弩打叶无坷,叶无坷却又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这山里,叶无坷好像进入了他的武界。 下一息,叶无坷从另外一侧闪现出来,刀锋一扫,一名蒙面人的脖子直接被抹断,刀势在半空之中稍稍偏下,又戳进另一名蒙面人的心口。 一式双杀。 叶无坷把林东升又拎起来,低头一看,林东升哭了。 叶无坷道:“看把你吓得。” 林东升:“你放下的时候能不能,硌我腰了。” 叶无坷:“小孩子哪儿来的腰!” 硌着林东升是一块臂盾,被叶无坷塞他裤子里了。 叶无坷提着林东升往另外一侧掠了出去,数十名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可却被拎着个重伤员的叶无坷带的团团转。 进了山的叶无坷,仿佛归林的兽王。 这些蒙面人若不分开去寻他,自然是无法找到,若分开去寻他,指不定被他用什么方式杀死。 叶无坷仿佛集合了山中所有猛兽的特性,或是暴起偷袭,或是直接猎杀,如豺如狐,如狼如虎。 而此时,带着一队亲兵进入山林的李长嗣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尸体,眼神里已满是欣赏。 一群倒霉的蒙面人寻找叶无坷的时候,迎面碰上李长嗣,李长嗣手下亲兵抬手就打,不用李长嗣出手,打空了弩匣的亲兵就把那几名蒙面人乱箭射死。 远处的一棵树后边,叶无坷悄悄探出头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他身后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刑部缉司廖春雷转出来,抬起握着连弩的手,瞄准了叶无坷后心。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六章你死定了 叶无坷藏身在一棵大树后边,悄悄探头往外看着,见李长嗣带着一队战兵上来,他却没有出去相见。 该出现的人绝对没有全都露面,所以叶无坷现在也不想那么早露面。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刑部缉司廖春雷藏在身后,撤回身的时候拉了林东升一把。 “主动些。” 叶无坷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说这话的时候,叶无坷往下一蹲。 本已经瞄准好的廖春雷只好把连弩往下压,然后连发三箭。 林东升一咬牙,把屁股撅了起来。 当当当三声。 一腚接三箭。 叶无坷笑着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主动些功劳大,我才能保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林东升往下一压,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之中转身往廖春雷所在回了三箭,三箭连珠。 廖春雷闪身到树后,那三箭品字形戳在树干上。 他本以为叶无坷会趁势而上,没想到叶无坷拎了林东升转身就走。 他也没想到那少年体力竟然如此充沛,拎着个百多斤的人在山林里穿梭速度竟然不弱奔狼。 廖春雷一咬牙追了上去,瞧着叶无坷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就是追赶不上。 不知道追了多久,林子越来越密,廖春雷已是有些气喘吁吁,他靠在树上喘息了一会儿,再往前看,哪里还有叶无坷的身影。 懊恼之下,廖春雷啐了一口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时,却发现叶无坷竟然倒挂在他头顶树杈上,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廖春雷大惊,后撤几步抬手用连弩要打,可这片刻,叶无坷竟然不见了。 下一息,他听到动静猛然转身,正看到一棵树后露出身影,他毫不犹豫的就连续点射过去。 这次那人没能避开,哆哆哆的几声弩箭全部命中。 可此时廖春雷才看清楚,那竟是个把屁股朝着他高高撅起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人腚怎么就如此坚韧,箭戳在屁股上,那人看起来竟是一点事没有。 就在这一刻,廖春雷知道完了,他的连弩打空,而他的后背大空。 一把横刀从他背后探过来,刀放在他肩膀上锋刃朝着他脖子。 叶无坷站在廖春雷身后:“刑部的人都这么想杀我,是怕我真的知道些什么?” 廖春雷道:“你杀了刑部主事,你就该死。” 叶无坷微笑道:“刑部主事是不是我杀的你心知肚明,你非要杀我,只是你觉得杀了我你再回去,应该就能换一条命活着,我不是说你蠢,你这样想也没错,我只是提醒你,连典从年都死了,就算你杀了我,你凭什么能活?” 廖春雷眼神里寒芒闪烁:“你确实有些本事,但你不该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秘密,你应该直接杀我,而不是啰里啰嗦。” 叶无坷还没回话,廖春雷忽然抬脚往后一踹,他鞋跟里弹出来半截匕首,直刺叶无坷小腹。 叶无坷后撤避开,廖春雷抽刀劈砍:“你让我知道了,你不想杀我。” 刀刀落下,叶无坷不断退让。 就在廖春雷一刀力劈的时候,叶无坷抬刀夹住:“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你身后的主子就不是想杀我,而是想利用杀我这件事,把你们都除掉?你们都死了,他就干净了。” 廖春雷根本不听叶无坷的话,狠狠往下压刀:“那你也得死,你死了,天高海阔,我自有去处!” 叶无坷道:“转做证人才是出路,你总不至于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廖春雷冷笑:“做官的,哪个不是卸磨杀驴,我背后的人要杀我,你背后的人难道会留活口?也包括你!叶无坷,你太不了解长安城的水有多深!” 他说话的时候连续猛攻,一刀接一刀,一刀比一刀快,连绵不尽,宛若流星。 叶无坷似乎是没了招架之力,连格挡的力气都不如之前足了。 “我是好奇!” 叶无坷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到底我是惹到了多大的人物,竟让这么多人杀我!” 廖春雷还是一刀一刀劈砍:“太高估你自己了,大人物们才不会盯着你不放,只是恰巧你可以被利用,只是没想到,你非但不能被利用,还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叶无坷道:“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你也是一样狗屁都不知道。” 他被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背靠在一棵树上的时候连退路都没了。 廖春雷又是重重一刀劈落,叶无坷双手架刀挡住:“其实我知道是谁,我和关大人请教过......刑部里那几位大人物,只有一个令人怀疑!” 廖春雷眼神一变:“那你更该死!” 叶无坷却眼神明亮了一下:“多谢你印证。” 他单手一发力,竟是将廖春雷的刀震开,紧跟着他一刀横敲,刀背打在廖春雷太阳穴上,廖春雷闷哼一声向一侧歪倒。 就在叶无坷要生擒廖春雷的时候,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廖春雷身后伸出来。 那只手勾住廖春雷的脖子往旁边一扒拉,看起来并没有发多大力度,可廖春雷竟是横飞出去,一头撞在树上,咔嚓一声,树断了,廖春雷的脖子也断了。 让人无法相信也无法预料到的是,那只手扇飞了廖春雷的同时将廖春雷的刀接住了。 然后,一刀落下。 这一刀,比廖春雷之前疯狂猛攻的上百刀加起来还要狠厉。 这一刀落下,叶无坷的刀来不及挡。 可就在这一刀即将劈在叶无坷脖子上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刀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握着刀的白衣男子微微低头,眼神里难得出现了几分赞赏几分惊喜和几分释然。 叶无坷的左手在他胸前,其中四指弯曲中指伸直,指尖已经贴着他的衣服,比刀锋距离叶无坷的脖子还近些。 “枪法。” 白衣男子随手将横刀丢出去,那刀旋转着飞到远处,噗的一声,将廖春雷的脖子剁开。 他依然是以那般居高临下,却并不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着叶无坷,如世外人,看向入世的少年。 “原来那天你没用的,是一招枪法。” 白衣男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已经满足。 叶无坷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叶无坷道:“你知何为束脩?” 叶无坷:“弟子敬先生之礼。” 白衣男子摇头道:“只是学东西要付出的代价罢了。” 说完迈步而行。 叶无坷要追,没想到白衣男子非但武功深不可测,轻功身法也让人惊骇,几个腾挪,人已消失不见。 叶无坷没继续追下去,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只是还无法理解,三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白衣男子目的是什么,更不能理解,他为何要问束脩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掠回林东升身边,伸手把林东升腚上的弩箭一根一根拔下来。 而此时,十几名甲士已经从四面围过来,校尉李长嗣从正面过来,步伐不急不缓,看起来格外从容。 “叶无坷。” 李长嗣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用躲,你出来随我下去,我会带你亲眼看着,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无坷指了指林东升:“我就不跟去了,这个人有用,他是证人,你可把他带走。” 说完后向后退了七八步。 林东升回头看叶无坷,眼神复杂的让人心疼。 李长嗣缓步走到林东升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个浑身是伤包扎的像个粽子似的可怜虫,眼神里尽是不屑,这种货色还真是不入他眼。 他路过的时候顺势在林东升脸上踩了一脚:“废物。” 骂了这一句,他继续迈步跟上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从一见面?” 叶无坷一边退一边说道:“我本意是在那个路口耍个出其不意,不走鹰嘴峡绕远走大路,可你莫名其妙的带着一队兵在那等我,还说是陆昭南将军派来的......看似好心,实则是逼我不得不走鹰嘴峡。” 李长嗣想了想,点头道:“确实突兀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算不上没道理,陆昭南派人来接你,难道不应该?” 叶无坷道:“应该,但不合理。” 李长嗣抬起手,他手下的那些甲士随即用连弩瞄准了叶无坷。 他没有急着下令,而是好奇问道:“为何不合理?”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是个公私不分的人,那他独子陆吾去东疆的时候就会调派一批人保护了,况且,你说奉命领兵围剿山匪,这也不合理,陆将军坦荡,就算真想派兵来接我,也该是直接请旨派兵接应,而不是让人以剿匪的名义来等我。” 李长嗣又想了想后说道:“确实是有些画蛇添足,我若说就是奉旨在此接应你也就不会怀疑了,多谢赐教,以后我注意些。”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已经要往下压,只要压下来,十几把连弩就能无死角的把叶无坷打成刺猬。 “就算你说是奉旨来接我,我也会怀疑你,所以你为什么就觉得,我在这毫无准备?” 叶无坷此时的话,显然又刺激到了李长嗣的好奇心和戒备心。 那只抬起来的手,暂停了下压的动作。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真的想派人接我到长安,他应该会在我没出无事村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况且,澄潭关将军武栋是陆将军旧部,陆将军就算不派人,也可以写一封信去......” 他很耐心的说道:“让武栋将军分派一些人沿途保护,只要是请旨而为,那就没人可以挑出边军调动的不是,我不了解陆将军,但我了解陆吾,看到陆吾,我就知道陆将军的为人,凡涉及公器,陆将军必会请旨而不是自作主张。” 李长嗣这次有些佩服的说道:“合情合理,可是漏洞这么多......还是因为低估了你,低估你,还是因为你本该不入流,若早知你这样,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那个什么狗屁村?” 叶无坷道:“你骂我村子,那我就直接点出你在兵部有个主子。” 李长嗣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道:“你这些兵是假的,但装备是真的,如果没有兵部的人是你靠山,你从哪儿能搞来这么多好东西?” 他不等李长嗣说话就又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你一声,我不是从看到你这些假战兵才开始怀疑兵部有坏人的,在澄潭关发现武栋将军的边军之中,连斥候都没有配备战马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兵部一定有人在故意克扣为难他。” 李长嗣脸色发白的厉声喊道:“射死他!” 几乎是同时,叶无坷也喊了同样的三个字。 噗的一声! 一只弩箭洞穿了李长嗣的咽喉,箭头从脖子前边钻透的时候带出几滴血。 趴在李长嗣身后的林东升,举着从裤裆里掏出来的还带有些许余味的连弩:“操-你-妈,踩我脸,还骂我废物,老子干-死你!”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七章你好倒霉蛋 李长嗣倒下去之前尽力的回身看了看是谁放的箭,当看清楚是那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林东升后,他眼神里最后给人留下的含义是......我本想留你一条狗命。 然而他后悔已经没有意义,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狠,洞穿咽喉之后,李长嗣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围着的那些假战兵在看到李长嗣倒下去之后,明显都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几乎同时朝着叶无坷放箭。 而叶无坷在李长嗣被射死的那一瞬间就往前一扑,一点也不顾及姿势美不美丑不丑,翻滚着顺着山坡往下去了,十几支弩箭竟然全都......没有射出来。 精准打击。 十几支弩箭从十几个人的后方出现,每一箭都准到令人窒息,每一箭都击中了那些假战兵的手臂,紧跟着就是一片连弩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无坷翻滚出去很远,第一反应是要爬到树上去,管他什么狼狈不狼狈,总好过被射成刺猬。 可也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息。 哗啦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叶无坷在无事村无数次的向往。 甲片摩擦。 叶无坷刚要起身的时候,四支羽箭飞来,前后左右钉在地上,像是带着什么画地为牢的魔法,让叶无坷觉得自己必须乖乖站好。 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叶无坷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杆大槊迎面过来,槊锋在距离叶无坷下巴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那大槊在掌中握着,犹如插在磐石之中一样纹丝不动。 槊锋上的寒意,似乎已经侵入叶无坷的毛孔。 峡谷中,被围攻的赵康让手下撕掉一条衣服当做绷带,把后腰伤口狠狠勒紧。 “这些战兵都是假的!刑部和右台的人也都是假的!” 赵康红着眼睛吼了一声,身边几名绿袍武士与他肩并肩形成一个防御的小圈。 “全都灭口,一个不留!” 那群假的战兵中有人喊了一声,若是叶无坷在的话,马上就能分辨出来,那声音颇有些熟悉,正是已经消失了一段日子的宋公亭。 假的战兵蜂拥而上,脚步声混合着呐喊声像是来自地狱鬼魂被折磨的哀嚎,铁板上的挫骨,油锅里的烹炸。 嗡! 天空忽然暗了一下。 紧跟着大批的假战兵倒了下去,从后排往前排倒,一层一层,被割掉的稻子一样。 赵康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只看到箭如飞蝗。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是白羽的尸体几乎铺了一地,赵康看到了一群人押着叶无坷从远处过来,他此时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却依然是红色的。 “叶无坷!” 摇摇欲坠的赵康把长剑指向叶无坷:“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陆吾他们到底是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远处传来叶无坷的回应,斩钉截铁。 “不是!” 赵康仰起头喊了一声:“好!老子信你!” 迷迷糊糊的赵康握紧掌中剑,朝着那群迎面过来的人低头冲了过去,像是一头受了伤也发了疯的蛮牛,一往无前。 “那老子死也把你救出来,救不出来老子跟你一起死!” “大人!” “大人!” 他身后传来手下的疾呼,可这种状态下的赵康哪里还听的到这些,就算听到了,他也顾不上去回应。 状若疯魔的赵康拼尽力气冲过去,朝着最前边那个看起来高大魁梧的家伙一剑刺出。 砰地一声。 槊杆在那剑刺出之前先到了,在赵康的脑壳上撞了一下,赵康身子骤然一僵,然后就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 另一边山坡上,大奎二奎手持猎叉戒备着,只要有人再多靠近半分,他们才不会管来的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照杀不误。 器叔和苗新秀对视一眼后,把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 阿爷示意大奎二奎也把猎叉放下,因为这次围上来的不一样,那层甲如林,铜墙铁壁。 乌云总有散开的时候,阳光会挤满每一个窗缝。 当窗缝足够大的时候,阳光就会一排排的进来,整整齐齐的把小手张开,朝着人洒出一束一束温暖。 无聊的日子连叶无坷这样的人都会时不时发呆,每过一天他就在墙壁上划一道,一个正字是五笔,写下一个正字就说明已经过去五天。 在叶无坷身边的墙壁上写了......我想吃炖肉,吃火烧,吃大鸡腿,吃盐水豆腐,吃白面馍馍,吃糁子粥,吃二奎的冻萝卜,狗贼吃我一个大比逗,正经是一个正字都没有。 上次鹰嘴峡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们被分开关在这样并不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足足有一个月。 叶无坷以为很快就会到来的审问一直都没来,好像连调查都要等一个吉祥日子似的,吉祥不来,那就什么都不来。 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其实饭菜也还不错,可叶无坷就是怀念山里的食物,粗糙香腻。 所以叶无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矫情的人,吃着白米饭想着玉米饼子,噫!这好像不是矫情,这好像是滥情! 想到这叶无坷就打了个哆嗦,心说难道自己是个渣男? 想到这叶无坷又打了个哆嗦,心说自己果然是快精神病了。 每一天都很安静,安静的连叶无坷都开始期盼着每天固定时间出现的给他送饭才会有的脚步声。 只有脚步声,因为那个狱卒大哥傲娇的很嘞,你和他说什么,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也是一个话痨,可他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聊的太久,聊太久,也就一定会真的成了精神病。 偶尔飞过的鸟儿会让他起身看向窗外,飘窗很高,高到他能看到阳光洒在地上和墙壁上的宽阔痕迹,而直接看那窗户光明就只剩下一条线。 这是一间干净到让叶无坷有些讨厌的牢房,便盆都每天有人来清理三次,所以这里连异味都没有,这正是叶无坷最讨厌一点,因为没有异味,他身上的异味就变得明显起来。 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以至于他可以用从胳膊上搓下来的大力丸排兵布阵。 就在整一个月的那天,正午的阳光在牢房里投下最直接的探视和最热烈的问候,傲娇狱卒进来,放下厚厚的一摞纸和书写所需的一切东西后,居然主动说话了。 “写。” 狱卒留下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向那狱卒的背影问道:“写什么?” 狱卒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哪知道,让你写的人就告诉我明天再来取。” 叶无坷挥手:“谢谢。” 第一天,他在纸上认真写下:需要毛巾一条,肥皂一块,热水一桶【凉水也行】,换洗衣服一套,最好内外都有,对了,还有一把梳子,一把剃刀...... 第二天一早,那位狱卒大哥就真的来了,叶无坷把写好的清单递过去,狱卒直接折好,写的什么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无坷看着狱卒离开,挥手:“谢谢。” 半个时辰不到那狱卒就又回来了,道牢门口朝着叶无坷招手:“你过来一下。” 叶无坷笑呵呵的凑过去问:“这位大哥我听你口音像是渔阳郡流冲那边的人?我有一位流冲县的兄长,虽然年纪相差不少,却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有说不完的话,只要见面就必然会聊上个通宵,我见大哥你慈眉善目甚是亲近,若大哥不嫌弃,不如我们.......” “你闭嘴!” 狱卒道:“你走近些,有人让我交代几句话。” 叶无坷随即又靠近了些,但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狱卒把刚才叶无坷给他写好的那张清单取出来,然后咔咔的撕碎了,特别碎,碎的跟叶无坷的心似的。 “第一句就是,让我当着你的面把纸撕了。” 狱卒看着叶无坷:“第二句需要你再近些来听。” 叶无坷只好又靠近些:“是什么话?” 狱卒把碎纸往前一掷:“呼你脸上。” 说完这句话狱卒转身就走了:“继续写,写到满意为止。” 叶无坷啐了一口嘴里的纸屑:“是要谁满意?” 狱卒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不是我,我哪有空跟你逗闷子,不过......如果是我让你写,你给我拉个单子,我也呼你脸上。” 叶无坷:“什么叫你也呼我脸上,那就是你呼我脸上的。” 狱卒一转身,叶无坷微笑温和的说道:“马上就写。” 狱卒:“我明日一早再来取。” 下一个清晨,狱卒大哥果然如约而至,他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就觉得叶无坷这次写的好像要好很多,页面字迹工整,干净爽洁。 他还是如上次一样,接过来纸张就折叠整齐,多一眼都不看,捧着纸就出去了。 叶无坷等他走了之后就到牢房最里边的个角落里坐着,这是到牢门的最远距离。 这次狱卒回来的更快,脚步声听起来都气冲冲的。 到了牢门口狱卒一指叶无坷:“你给我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想把纸撕了再呼叶无坷脸上,叶无坷就是不过去,他气的把纸揉成一团往叶无坷脸上呼:“谁让你写个治脱肛的方子!写个治脱肛的方子你还写用法是呼嘴上!” 叶无坷一把将纸团接住,然后把纸团打开平整:“多好的方子。” 狱卒:“你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你过不过来?” 叶无坷:“我就不。” 狱卒:“你不过来我喊人打你。” 叶无坷:“那我过去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狱卒:“我不打你,你过来。” 然后:“呃......你他妈过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叶无坷:“就不去。” 狱卒狠狠的说道:“你等着!” 转身走了。 没多久叶无坷就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狱卒的脚步声大不相同。 这次的脚步声轻柔,欢快,像是带着些小雀跃,但还要保持几分小矜持。 他往牢门处看,率先进入叶无坷视线的是走路时候扬起来的裙角,像堤上能垂到河面画出涟漪的柔柳,像春风吹着就会翩然起舞的花瓣。 脚步在叶无坷能看到也看不全的地方停下,墙壁挡住了要来的人,然后,那个清纯娇柔的少女背着手往前一弯腰,眉目如画的脸以及那双明媚璀璨的眼,突的一下,闯进了叶无坷的世界。 她笑起来,漂亮的大眼睛就眯成了一双弯月:“嗨!倒霉蛋。” 。。。。。。 [为盟主社会我良哥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八章请上达天听 高清澄背着小手在前边走,步伐轻盈,又长又直的头发在脑后一甩一甩,也很轻盈。 “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之后有人问你什么问题就只管答,不可隐瞒,不可藏拙,不可乱说,不可不说......” 她说话的声音在叶无坷身前,也在叶无坷脑海里,余音绕梁一样轻飘飘的转着,怎么转都好听,这让叶无坷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竟然花痴到了这般地步。 他的视线有点不听话的在高清澄的腰肢上停留片刻,然后连忙抬起头看着屋顶走路。 他觉得自己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家的腰,那该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甚至称得上......亵渎。 可是好好看。 于是又瞟了一眼。 真的好好看。 高清澄的衣服剪裁的十分得体,若是站着不动,这身衣服契合她的样貌身形,是清纯而不失端庄。 她走动的时候腰肢和腰肢往下的轮廓就清晰起来,其实说不上是妩媚气质,少年脑海里也没有什么婀娜妩媚之类的词语,翻来覆去只是那两个字纠缠着他的思想和眼睛......好看。 阿爷说过,色批才盯着人家姑娘的腰臀看,若是喜欢,哪怕看背影也是先看后脑勺。 我该是先看的头发?是的是的是的,先看的头发,不是先看的腰臀,我不是色批。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叶无坷是正人君子,别他妈看了,好的好的......又瞟一眼。 叶无坷脑子里在打架,他其实读过许多书听过许多圣贤故事,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也早早就记住了,在没有遇到高清澄之前他觉得非礼勿视此乃基操,现在觉得是这四个字就是人性上限。 所以他只好把视线尽量往两边看,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宝藏。 走廊两侧全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类书籍,人走在这样的长廊里,时而感觉是在检阅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时而感觉是一群圣人在俯身观察你的灵魂。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的呼吸都平顺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看那些书架,走马观花一样,来不及看那清楚那些书籍腰封上的字,但能看得清书架上的分类。 他越看眼神越是迷离,只觉得给他一壶水,他就能在这走廊里度过冬夏,走着走着,仿佛看到的已不是一排一排书架,是层林尽染,是山河天下。 高清澄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脚步一停,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神全在书册上,偶尔还会在路过某一个书架的时候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心中做着标记。 大概是在想着,若有机会再来,这架子上的书一定要看,不对,是这里的书他都想看,做标记的想优先看。 差一点撞在高清澄身上,叶无坷才察觉到高姑娘停下脚步,他连忙后撤,然后站直了身子。 傻小子真傻,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前边那间屋子。” 高清澄道:“我不能陪你进去,你不要担心,也不用紧张,该说什么自会有人提问。” 叶无坷使劲儿点头:“记住了。” 他迈步往前走,路过高清澄身边的时候又停住,纠结了半天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你今天真好看。” 高清澄正想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因为这个傻小子进去之后应该不会太快出来。 听到这六个字,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小巧的鼻子上微微一皱,大大的眼睛微微一瞪:“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见高清澄质问他道:“是我哪天不好看了?” 叶无坷咧开嘴傻笑,笑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要多便宜有多便宜,很不值钱的样子。 高清澄朝着那扇门努了努嘴:“快进去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看着那扇门,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仿佛那扇门后边坐着的不是道祖就是佛陀,他这个小妖精进了门就会被压的修为尽失屁滚尿流。 在他迈步的那一刻,高清澄忽然往前一伸手,朝着叶无坷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上吧!无事村扛把子!” 一句话,叶无坷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腾的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板,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踹门而入。 推门而入,乖巧的很。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很大,大到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背对着他坐在那的人,椅背很高,所以只能看到那个人的头顶。 可仅仅是看到了个头顶,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瞬间就又充斥了叶无坷的内心。 片刻后,叶无坷抱拳俯身:“后学晚辈叶无坷,拜见先生。” 背对着他的人好像微微笑了笑,然后问他:“为何称我为先生?” 那声音如春风和煦,虽略显低沉且有独特威压,可依然像是慈祥长辈朝你投来鼓励的目光一样,让叶无坷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他回答:“因为这里是书院,是大宁独一无二的雁塔书院。” 背对着他的人问道:“你进长安的时候被蒙着双眼,直到被关进牢房才摘下眼罩,你又怎么知道,这里是雁塔书院?” 叶无坷如实回答:“晚辈虽然是蒙着眼睛进长安,可在老家无事村的时候,曾问过一位挚友,进长安后如何走能找到书院,挚友曾仔细告知,晚辈进城之后印证走过的路线,所以知道进的是书院。” 那人略一沉吟,问出了一个让叶无坷没想到的问题。 “你为何要问如何找到书院?” 叶无坷心里又紧张起来,就很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因为她说,若我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她。” 那人像是点了点头。 “她,挚友?” 那人像是在提问,又像是不是。 叶无坷还是回答:“是高姑娘,待我有恩。” 那人又问:“既然是有恩,称一声恩公不过分,为何偏偏是挚友?” 叶无坷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很清楚的吧嗒一声,他往前看,见一颗石子儿在那人脚边滴溜溜转着。 那人咳嗽了一声后说道:“现在问你关于案情的事,你不可隐瞒。” 叶无坷俯身:“晚辈明白。” 那人问:“知道为何到书院足一月后,才提审你?” 叶无坷回答:“该是在等高姑娘回来。” 那人嗯了一声后继续问道:“你这一个月来在牢里一定已经思考过前因后果,只管把你想到的说出来。” 叶无坷缓缓呼吸了两次,然后把他所想一一道来。 “高姑娘第二次到无事村的时候,御史右台的赵行使也到了,那时候晚辈在想,该是有人拿陆吾他们的死做文章。” “一开始,晚辈只觉得可能是某些人要构陷忠良,所以想着越是有人颠倒黑白,晚辈越是要把黑白再颠倒回来。” “走到半路的时候晚辈忽然醒悟,右台行使赵康若是奉命前来,那刑部的人为何急匆匆的也来,而赵康不止一次提醒晚辈,刑部典从年并无批文。” “再想起出无事村后,马车上被藏了一具尸体,该是个黑武人,所以看似只是受高姑娘之邀来照看我的鸿胪寺关大人,该是也有别的事想从我这里知道。” 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此时微微点头。 “后来晚辈逐渐理顺,这件事可按做两部分来看,第一部分,因为陆吾三人战死,且去过渤海,所以有人想趁机陷害他们,从而打击朝中对手。” “这些人的第一选择是收买晚辈,只要晚辈说陆吾等人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那这便可称之为铁证,但他们小气了些,竟然只给两万两。” 那人问:“两万两还嫌少?” 叶无坷道:“晚辈分文不值,但陆吾他们是为国战死的大英雄,无价!” 那人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然后纠正道:“英雄无价,你也不是分文不值,他们收买你确实小气了些,只用区区两万五千两。” 叶无坷大惊失色。 暗道五千不保。 那人道:“分两千五百两来,我不与外人说。” 叶无坷咬着牙,把怀里那都捂馊了的五千两银票取出来,小心翼翼上前,全都放在了桌子上。 那人道:“说一半儿就一半儿,你那一半儿拿回去,是你该得的,踏实收着。” 叶无坷犹豫了片刻,上前数出来两千五百两塞回自己怀里,塞的很快,唯恐那人反悔似的。 那人道:“现在说第二部分。” 叶无坷道:“第二部分,可能比第一部分更早些......不,一定比第一部分更早些,在得知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后,就有人猜到了他们会被陷害。” “于是晚辈就必须要来长安,不管晚辈会不会被收买,只要晚辈来,那些想陷害忠良的人就会冒出头,要么收买晚辈,要么逼迫晚辈,总是会露面的。” 那人嗯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么多着实不易......你在家里读过许多书?” “回先生,读过一些,但说不上多,东北边疆毕竟贫乏苦寒,连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少些,也慢些。” 因为这句话,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似乎思考了许久。 “以后会好的。” 良久后,他说出这样五个字。 然后他为叶无坷这一趟做了个总结:“以你的年纪,出身,学识,阅历,能看清楚这两部分就证明你很好,以后再多读些书会更好。” 说完,那人似乎有起身要走的迹象,叶无坷抬起头眼神明亮的说道:“其实是三部分。” “嗯?” 那人要起身的动作停了:“说说看。” 叶无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那个明媚正直的少女就在那里看书,他知道她就在那等他。 不久之前她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说无事村扛把子你行的。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然后语速平缓且肃穆的说了下去。 “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同时,有人在得知陆吾三人战死之后,就猜到了他们要被陷害,所以先出手布局,非但要借我来长安这一趟宣扬陆吾三人事迹,还忠良清白,还要趁势把那些蛀虫挖出来,尤其是通敌叛国的蛀虫!”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古语说,君子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那些坏人要诬陷忠良,就得让天下百姓都相信,百姓不信,他们就不能得逞,所以他们狠毒,忠良陷之以法,固其万世骂名......” “这位布局要保护忠良的人,对付那些坏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贼以国法害人,他以国法把群贼打出原形!” 叶无坷撩袍跪倒:“对的,就明明白白是对的,错的,就明明白白是错的!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上达天听,以誉表忠,当昭天下,以法杀贼,亦当昭天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九章小算计大心思 叶无坷推门而出之前,那个捧着本书看似低头入神的小姑娘便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句句字字都看过了,字字句句都没走心。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她看书的时候沉浸的那个世界里连她自己都没有,只有文字,超脱世外。 今日不一样,今日有忌,不宜看书,宜偷听。 但你若问她看了些什么,这本书她可以给你讲的明明白白,丝毫不差,因为这走廊里的三千五百部,她本本都看过。 此前十年,她半数在廷尉府案牍库里读卷宗,半数在这雁塔书院里读书,书里有极乐境,卷宗里有修罗道,她看的,是芸芸众生,法天象地。 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字,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每个字都有自己的意,不只是释意的意,还有立意的意。 高清澄小时候就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个有个性的人,有的字是书生行万里,有的字是武夫破万禁。 叶无坷推门而出后,在门关上之前朝着那个背对着他的人俯身一拜。 高清澄背着手溜达过去:“如何?” 叶无坷等门关上的那一刻才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吓屁了。” 高清澄笑道:“他怎么吓你了?” 叶无坷道:“不知为何,没进门就开始怕,进门之后更怕,虽然我也没想明白为何要怕,但怕了就是怕了,怕了要认。” 高清澄道:“叶姜头可是无事村第一头铁的人,就这样认了怂以后回村还怎么混?” 叶无坷道:“无事村第一头铁的人都吓屁了,你以为他们来了能好到哪里去?” 想了想,补充一句:“二奎除外。” 他进门的时候看似很自然的打了招呼,说了一声晚辈拜见先生,实则晚辈这个自称也是深思熟虑才说出口,最初想用的是草民。 若是二奎进门后看到那人背对而坐,大概会从兜里掏出个萝卜往前一递:“来口?” 想到这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世间最清澈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他二奎哥。 他问高清澄:“现在去哪儿?” 高清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再带你去个地方,不过去之前你应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叶无坷眼睛放光:“真的?” 然后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见这个人之前,为何你不让我先洗个澡?” 高清澄背着手像个高傲的小先生一样说道:“不洗,就让他看看。” 叶无坷不理解,但高清澄没解释他也不好问,他不想让高清澄觉得他话多,因为阿爷说过话多是他唯二的缺点。 另一个是操心命,不够洒脱。 他不知道屋子里那个带给他巨大压迫感的人是谁,所以无法理解高清澄没有让他先洗个澡的用意。 但这种小心思,屋子里那位自然清清楚楚。 待门关上之后,那位背对门坐着的中年男人缓缓起身,他迈步的那一刻,后门外边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恰到好处的把门打开。 门外的风吹进来,让中年男人身上的明黄色长袍微微拂动。 穿黑锦长衫的男子俯身迎接:“皇后娘娘说,她先去半山凉亭那边等陛下。” 明黄锦袍的中年男人舒展了一下双臂,撇嘴道:“拿石子儿砸完朕她就跑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你去看着小橘子点儿,那小子貌似对她心思不正。” 黑衣男子问:“那要不要适当警告他一下?”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小橘子又不是小孩儿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古灵精怪,就她心眼儿多,罢了罢了,你也不用跟了,去忙你的事,这案子牵扯甚广,总不能人头斩了却让人心不服,刚才那小子有句话说的很好......以誉表忠,当昭天下,以法杀贼,亦当昭天下。” 说到这他稍稍停顿,看向黑衣男子:“通敌叛国的败类想用国法羞辱忠良,那就用国法把他们钉在耻辱柱子上,别说一世,万世都别想翻身。” 黑衣男子深深俯身:“臣遵旨。” 这位穿着黑袍的男子在皇帝面前尽显谦卑,可他的名字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他也已界中年,非但不懂武艺,还体弱多病,脸色白的像常年不见太阳,一年到头都没个笑脸,廷尉府里的人被称为鬼差,鬼差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喜欢他的人觉得他是当世纯臣,朝堂表率,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是......黑袍白脸,在世阎罗。 监察百官,皇权特许,有处置四品以下无需上奏之权,当世唯一一个能让读书人和武夫都讨厌的人......廷尉府都廷尉,张汤。 他拜别皇帝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小丫头那般冒险的做法,他刚才都跟着提心吊胆,不过看起来陛下倒是没有不喜。 除了皇后娘娘之外,高清澄是第二个敢拿小心思算计陛下的女人。 而此时,皇帝已经缓步走向后边的山坡,这世上可能再无一人有他这般独特气质,言谈举止,温和儒雅,顾盼之间,雷霆天威。 走到后院的时候,皇帝抬头看,一身宫装,气质典雅华贵,哪怕是背对着他也仪态万千的皇后就在高处亭子里等着。 听到脚步声,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转身看过来,然后吩咐道:“都退下去吧,我和陛下有话说。” 身边的随从侍女同时俯身,缓缓退下。 人都走远,这位雍容高贵的皇后娘娘两手往下一伸,拉起裙摆,哒哒哒哒的从台阶上一路跑下来。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人还没到,话已经连珠箭一样到了。 皇帝笑着说道:“先听谁?” 皇后眨巴眨巴眼,给了皇帝一个你懂的眼神。 皇帝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说让他再多读读书,希望他听进去,多读书,以后该是能当大用。” 皇后道:“谁想问你这个!” 皇帝道:“那是什么?” 皇后道:“少装,若非张汤说下面的人上报,那小子可能对小橘子有爱慕之心,陛下你会放下朝事颠颠儿跑来亲自见见?” 皇帝叹道:“就因为张汤碎嘴子,你都要跑来偷听!” 皇后:“我哪里偷听了!我是正大光明来看的,哪家的臭小子居然对小橘子动了歪心思,我能放任不管?” 皇帝道:“收收你那八婆的心!” 皇后:“就不收!” 皇帝从袖口里掏出来两千五百两银票:“收不收?” 皇后眼睛一亮:“黑来的?” 皇帝道:“朕是皇帝,皇帝要的能是黑?比黑还不要脸些,硬抢的一样,哈哈哈哈哈......” 皇后把银票收起:“给小橘子攒着。” 皇帝道:“人品,心性,学识,样貌,都不差......比小橘子强,别看了,小橘子配不上他。” 皇后脚步一停:“此地无人,你信不信我拿石头丢你?” 皇帝道:“就你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故意让叶无坷澡也不洗的来见朕,一身衣服还缝缝补补,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皇后辩解道:“她哪里是心眼儿多了,分明是缺心眼,一点都不像我!这般不听话,早晚我亲自说媒把她嫁出去!” 皇帝看了她一眼,皇后就忍住了吹更大的牛皮。 皇帝道:“走吧,都在皇田里等着呢,要不是赶上每年这个时候朕都要农耕三日,朕哪有时间来这看她耍心眼儿。” 皇后用肩膀撞了撞皇帝肩膀:“那小子看着真的还行?” 皇帝道:“行个屁,气死朕了。” 皇后问:“怎么了?”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他写些东西,第一天给朕列了个洗澡堂的单子,第二天给朕开了个治脱肛的方子......” 皇后说:“陛下等我一会儿。” 然后拎着裙摆跑进旁边竹林里,片刻后竹林里传来一阵:哈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皇后端庄典雅的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见的都是不讨喜的,那小子惹了陛下,张汤惹了我。” 皇帝道:“张汤敢惹你?” 皇后道:“陛下在屋里问那小子的时候,我多想趴门缝儿看看那小子到底何方神圣,说了几次让张汤不必在这陪着,他还以为我跟他客气呢,不能趴门缝儿,又不能臣前失仪......气死我了。” 说到这她脚步又一停,看向皇帝语气变得稍稍凝重起来:“小橘子不会来真的吧?” 皇帝道:“长安城里俊才何其多,你可曾听她提起过谁?叶无坷这个名字,她去东韩之前,连续两日在朕面前提,提了又提。” 皇后想了想后,极郑重的说道:“该是得仔细看看才行,小橘子虽然稳重,可毕竟年少。” 皇帝点头。 皇后又道:“这事儿先不要和她师父提起来,自从她师父修身入道之后,眼见着七情六欲都炼化了似的,唯有小橘子是她软肋,若是被她知道了,说不定会仗剑出关。” 皇帝想起高清澄的师父,在母亲去世之后悲伤过度,最终是老张真人以道法开解,她闻道四十九日,便执念入门修行。 十几年来,她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城,若非是后来有高清澄,她连那座道观都不出。 高清澄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弟子,更是女儿,也是人间寄托。 “好,先不与她说。” 皇帝道:“等合适时机。” 皇后点了点头,看向皇帝试探着说道:“她修道十几年了,其实也不算进了空门。” 皇帝道:“依她本心,进门出门,入世避世,仙人凡人,都是一念间。” 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几步后,皇帝忽然笑了笑:“不过说起来,那个小子一身补丁衣衫,身上还有些臭烘烘的......确实有点像朕小时候,嗯,其实朕小时候更臭些。” 大宁皇帝十岁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师父浪迹天涯的小花子。 皇后道:“小橘子冒着被你骂的险也要保他,确实让人头疼啊......不过,她敢这么算计你,咱就算计她,那两千五百两不给她攒着了,充进咱俩小金库!” 皇帝大拇指举的当机立断:“善!” 皇后:“你三我七!” 皇帝当机立断,撤回了一个大拇指。 第六十章因果 叶无坷以为高清澄又会带他去见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人物,比之前见的还大些才对,因为之前那个高清澄都没让他沐浴更衣,现在却要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是个绝对的聪明人,无事村里能排进前三的聪明人,最起码,好几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阿爷说他老人家最聪明,蒜头第二,他第三。 二奎说,蒜头第一聪明,大奎与他并列第二,二奎本人仅次他俩。 但叶无坷对之前见过那位最大的推测,也只是传闻中被称作白脸阎罗的都廷尉张汤。 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张汤,阿爷跟他提过这个名字。 阿爷还说,若有一日你因身世受累,最该防备的便是廷尉府的都廷尉。 阿爷从未说过他怎么会知道张汤这个人,叶无坷问过,阿爷只是不说,每次问,阿爷都顾左右而言他。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叶无坷跟在高清澄身后,到了一间也很空旷的屋子里,高清澄指了指屏风后边:“在那边坐着就好,不需要你说话,只是该给你一个交代,亦是给陆吾他们一个交代。” 叶无坷肃然起来,点点头,安静的走到屏风后边,然后才注意到屏风后边已经有个穿黑衣的病殃殃的中年人在。 这个人瞧着仿若大病初愈,已经这么暖和,还披着一件貂绒大氅,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帕子,坐在那闭目养神。 叶无坷抱拳行礼,黑衣男子只是微微颔首便又闭上眼睛,像是睁着眼睛都要浪费他很大力气似的。 叶无坷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笔直端正,像是个害怕先生的小学生。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显然来的人不止一位,这些人同时到了门口脚步都停了下来,叶无坷从脚步声就能推断出这几个人看到彼此都在惊讶。 进门的人听声音年纪应该都不小,对高清澄却都很客气。 大概片刻后,叶无坷就根据听到的判断出来,被请进来的几位,身份都可称之显赫。 一位是刑部尚书元尚,一位是大理寺卿陆光礼,一位是右台都御史赵卓,一位是左台都御史谢无章,还有两位,分别是刑部左侍郎肖进腾,刑部右侍郎范海。 四品红袍,已是读书人眼中难开的天门,三品紫袍,则是天门之内也独占一方的大豪。 众人几句寒暄之后便要落座,高清澄此时开口,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张嘴就咄咄逼人,一丝一毫的客气也没打算留。 “把刑部尚书元尚,右都御史赵卓两位大人的椅子撤了吧。” 小姑娘声音中带着寒气,也不只是寒气,极寒之地的寒气能杀人,寒气之中亦有杀意,小姑娘的极寒心境亦如是。 她没打算再兜圈子,今日便要一个直截了当。 已经在朝为官二十年的刑部尚书元尚也脸色一寒,虽目光有些许闪烁,可他却没丝毫退让,手中拐杖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高姑娘好大官威,我记得你还只是个千办?” 元尚冷声道:“老夫在未央宫东暖阁里也有座位,到高姑娘这里却只能站着?噢,这里还不是高姑娘任职的廷尉府,这里是雁塔书院......” “既如此,老夫就不奉陪了,老夫还有诸多公务等着去办,也有奏章要亲呈陛下,今日在这的遭遇,老夫也会在陛下那要个公道。”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廷尉已经奉旨在你家里查抄了。” 已经年过七旬的尚书大人身子一颤,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朝高清澄过来,扬起他的光棍就打:“你竟敢假传圣旨!” 高清澄伸手把拐棍拿过来,咔吧一声撅了。 “既然你不想站着听,那就跪着听。” 高清澄眼神示意,两名黑衣廷尉跨步上前,左右一按,元尚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高清澄你怎么敢!” 元尚大声喊道:“老夫为官一生,竟然受你这后辈欺辱!” 高清澄道:“在大宁你算半生为官,你另外半生是在楚。” 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扭头不与她对视。 小姑娘不依不饶:“你能站着吗?” 赵卓依然不说话,可他也知道走是不能走了。 沉思片刻,他看向高清澄说道:“纵然高姑娘怀疑我与元老有些过错,也不该是这般办事的规程,廷尉府职权再强横,也在国法约束之下。” 高清澄没理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师父,对不起。” 然后一记勾拳打在赵卓下巴:“没国法约束,我已经活剥了你个老王八蛋!” 赵卓被一拳打的双脚离地,然后重重摔落。 屏风后边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抽:“老王八蛋......” 张汤微微睁眼看了看他,竟是罕见的嘴角带笑:“小姑娘家家的经常说脏话确实不好,好在我是第一次听。”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满意。 高清澄缓一口气后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两名廷尉从门外架着个人进来,扑通一声就给扔在元尚面前,跪在那的刑部尚书看清楚那人面貌后,腿一软连跪都跪不住了。 “我不是来审判谁的,我只是单纯的泄愤。”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说道:“原吏部侍郎卢运,当年称病回乡,半路却走丢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刑部奉旨查这件事,数年来毫无进展。” 她低头看着元尚这个瞬间沧桑到快成朽木的老贼:“他被东韩人收买,泄露了不少大宁的机密,当年大宁与东韩谈判,东韩早早就知道了大宁底线,此事之后不到半年,卢运就辞官离京。” “他被东韩人接去,在东韩做了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妻妾成群,一把年纪了又生了三个儿子,三个竟都是车夫的。” “当年追查卢运的刑部官员就是典从年,刑部缉司廖春雷其实也是东韩人,说什么典从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实则是收买典从年后趁机留在刑部做内贼。” “这些年廖春雷在刑部与谁都没有交往,说是性格孤僻没人喜欢,还不是因为他害怕露了破绽......” 高清澄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你当初被陛下留用,拟定大宁律法的时候出力甚巨,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办你的,恰是你参与定下的国律?” 廖春雷抬起头看了看高清澄,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典从年收了东韩人银子后,廖春雷借着他又巴结到你,我猜着,一开始你也许抗拒过,但后来想想,东韩人也无需你做什么,只是对典从年和廖春雷所作所为装作看不见,每年就有大笔银子入账。” “你把典从年提拔为刑部主事,他利用职务之便,帮助东韩人在长安安插密谍,刑部一些追查此案的忠义之辈,还被典从年出卖所杀。” 高清澄深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 “刑部里的内贼和在东韩的卢运勾结,原本你们觉得可以这样一直踏踏实实的发财,可是你们没想到,廷尉府居然会一直追着卢运不放。” “一队暗谍被派去东韩追查卢运下落,那时候还没人怀疑你们和外贼勾结,因刑部查办过卢运失踪,所以廷尉府调走了当年卷宗。” “典从年从而推测,卢运身份已经暴露,所以他立刻派人向东韩那边告密,当然也一定向你请示,那时候我们就已怀疑典从年,却没有怀疑过你,还暗中与你接洽,请你指派人配合廷尉府暗谍去东韩调查。” “老贼,你一转头就把我们的人出卖给了东韩!后来我去渤海,担心国内调动被人察觉,于是派人通知在东韩的暗谍来渤海支援,此时才知道,那队暗谍已尽数被杀。” 高清澄说到这,再也压制不住怒气:“把他架起来!” 她抡圆了胳膊,在元尚的脸上抽了四五个耳光,打的她手掌泛红,老贼嘴角见血。 打完了之后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你也是前朝遗留的旧臣,为何不念陛下天恩?” 赵卓抬起头:“我不想多说什么,要杀就杀,但我从未通敌叛国,我还派人倾力调查此事,甚至还下令赵康务必保护叶无坷安全,你如此诬陷,我不能自辩,也绝不认罪,死则死矣,陛下之恩,我来世再报。” “唔!” 高清澄缓步走到赵卓面前:“你为何要去无事村把叶无坷带回来?” 听到这,屏风后的叶无坷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赵卓道:“本官收到匿名举报,陆吾等三人之死另有隐情,案件涉及大批官员通敌之事,本官因此也密奏陛下,陛下许我派人调查!” 高清澄道:“第一,你派赵康,是因为你察觉赵康似乎在暗中查你,你让他去,是想灭口。” “第二。” 高清澄上前一步:“你现在猜猜,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赵卓先是一怔,紧跟着脸色就变得彻底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高清澄的脸,眼神里逐渐只剩下恐惧无措。 “架好他!” 高清澄一声轻喝,两名廷尉立刻将赵卓架了起来,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正蹬将赵卓踹飞出去。 “住手!” 就在这时候,张汤起身,他披了披大氅,走到前边来寒着脸说道:“身为廷尉府千办竟然知法犯法!案还未审办,人尚未定罪,你怎么敢私设公堂?” 他一摆手:“你出去,这个案子你无需再管,回去之后自囚一月,好好反省!” 高清澄哼了一声,大步出门去了,屏风后边的叶无坷连忙跟上,回头看向屋子里,真是人间众生相。 张汤等高清澄出门之后,他这才抱拳行礼,那几位如坐针毡的大人们,纷纷起身还礼。 “这案子陛下吩咐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左台,与我廷尉府一同查办,还请诸位大人同心同力。” 那几位连忙回应,看起来脸色都比之前要缓和不少。 张汤回身对元尚和赵卓语气温和的说道:“清澄太粗糙莽撞,不可取,两位放心,我办案历来公正,你们两个谁先说,谁说的多一些,交代出一人,就免去你们家中一人凌迟之刑,从孩子开始排,不愿说的,也从孩子开始排。” 叶无坷追上高清澄:“你别气坏了,缓一缓。” 高清澄回头看他:“怎么就傻了呢?看不出我故意的?” 叶无坷问:“为何?” 高清澄耐心解释道:“办这案子,廷尉府没有与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的人接触过,现在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涉案,那这两个衙门还不人心惶惶?” 她笑了笑:“现在是我莽撞些,被都廷尉大人踢出局,这未曾事先沟通,做事不按规矩的黑锅,当然也是我顶了,不然的话,那几位大人怎么好参与办案?” “陛下是想铲除国贼,又不是想把刑部和御史台都抹掉,该办的办,该用的也要用,我出局,他们就能踏实些入局,办案也会出大力气。” 叶无坷道:“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被气着了,这些完全没想到,你不气就好,接下来交给......我操?” 他回头:“刚才那是都廷尉张汤?!那之前我见的是谁?!” 高清澄一抬手,学着大奎的样子在叶无坷脑壳上给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她打完了,又叹口气:“还是有些气啊......打少了。” 叶无坷揉着头:“还打?” 高清澄看了看他,叹息:“有时候你真的挺蠢的。” 背着手走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一章可难死孩子了 清雨敲着龟背竹,噼噼啪啪的,不知雨自在不自在,但知它自如不自如。 看似南来的物种在西北干燥之地也能长的好,终究是不如在南方温热地方正常长的好。 叶无坷觉得这东西丑的有些好看,在东北连绵不尽的雪山里就没见过长成这样的。 二奎没觉得它好看,两头儿总得占一头儿吧,不好看就罢了,还不好吃。 他试过了,叶不好吃,梗也不好吃,根更不好吃,水倒是不少。 当客栈掌柜看见黑大汉蹲在那啃龟背竹的茎,就跟吃甘蔗似的还在吸溜吸溜的喝汁水,一吸一咧嘴,险些把他当场吓死。 若非这里是帝都,换做个偏僻的地方寻不到个医术好的郎中,二奎可能就饮恨长安了。 郎中问他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吸汁水,二奎说反正都咬开了。 雨已经下了足足半日,叶无坷蹲在那看着重伤未愈的龟背竹被雨水敲打,二奎蹲在叶无坷身后好像也在沉思,难得见他动脑子。 “炒一炒是不是能好吃点?” 二奎嘟嘟囔囔。 叶无坷也嘟嘟囔囔。 “咱们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住客栈太贵了。” 二奎:“爆火炒一炒应该行,炒老了就不脆了。” 叶无坷:“只是不知道长安这房价如何,我们手里的银子够不够。” 二奎:“可惜那小气的掌柜不给炒,找借口说不好吃,不能吃,绿叶菜还有炒着不好吃的?” 叶无坷:“买个稍微大一些的,要有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院子里不种树不种花,平平整整的就极好。” 二奎:“买房在家炒?” 叶无坷回头:“大奎哥,二奎哥拉裤子了。” 大奎从屋里蹬蹬蹬的出来,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多大了你!显眼玩意儿!” 眼见着大奎不顾二奎喊叫把人给拎走了,叶无坷又开始仔细盘算他现在手里的钱到底应该怎么用。 房子要买,可又不想花自己钱。 “那个贼到底是谁?” 他一想到自己被硬生生黑走了两千五百两,就觉得城里的人真是太坏了。 他又怎么能知道,当初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下手能这么温和?还给他留一半,能给他留根毛就不错了。 一般坏人也就是雁过拔毛,大宁陛下那会儿是什么?是雁过拔秃,再把雁吃了。 就在这时候客栈的掌柜一溜小跑过来,见叶无坷在连忙堆起笑脸:“叶公子,又有官家的人来找你了。” 从叶无坷住进来那天开始,就有不同衙门的人不停的寻过来。 所以这位掌柜对叶无坷等人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就连二奎与那头长相有些奇怪的小狗儿啃他龟背竹他都忍了。 那天,二奎和那只狗儿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嘴里都往外吐泡泡,可把人吓坏了。 当时他感慨说人吃也就罢了,狗怎么也吃,大奎说狗怎么可能那么蠢,都是人带的。 听闻又有人来,叶无坷起身道:“多谢掌柜,把人请进来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又一溜小跑着回去了。 不多时,两名随从搀扶着赵康出现在客栈门外,在门口等着的叶无坷一见是他连忙迎接过去:“赵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赵康脸色还略微有些发白,不过看起来伤势恢复的应该还不错。 “我再不来,说不定你就被谁抢走了。” 赵康示意手下出去等,他拄着根手杖往屋里走,叶无坷上前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你也不用亲自来,让人来喊我一声我就去找你了。” 赵康道:“我不亲自来,能请得动你到右台做事?” 叶无坷道:“赵大哥想的太多,派个人来问一声总比你亲自跑一趟的好,你来,我也不去右台。” 赵康似乎早有预料,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说你狂妄?先是兵部那边有人来找你的吧,问你想不想进兵部做事。” “然后是刑部,传说那两位侍郎大人分别派了人来,你都拒绝了之后,那两位大人又在考虑是不是亲自来见你。” 他看向叶无坷:“在那两位来之前我务必要来见你,倒也不是逼着你非进右台不可,而是我要试试,若我亲自来你都不答应,那两位侍郎大人见你,你该也不会去刑部。” 进了屋,赵康坐下后说道:“只要你什么衙门都不进,将来我就还有机会,万一我没来你又拒绝不了侍郎大人的邀请,到时候我再想把你要出来可就难了。” 他伸手攥住叶无坷的手腕:“说好了的,你不答应我,也不能答应别人!” 叶无坷道:“不去不去,兵部不去,刑部也不去,御史台还是不去。” 赵康松了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哪里都不想去,是因为条件给你开的不够好?” 叶无坷道:“赵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种人只要给的钱差不多我就去了,只要我不去,就说明不是钱的问题。” 赵康这口气这才真正松下来。 他笑呵呵的说道:“不管你要先去做什么,将来若要做官,御史右台的大门始终向你开着,毕竟你赵大哥现在能说了算......咳咳,我已暂代右都御史。”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关外月的声音。 “右都御史好大的排面噢。” 关外月也是笑呵呵的进来,手里还拎着些礼物。 一看到他带礼物,而自己是空手来的,赵康看关外月的眼神都敌视起来,瞥了一眼又一眼。 关外月不理会他,进门后说道:“我们鸿胪寺的人不管去哪儿,登门拜访总是要带些礼物,不像某些人,仗着排面大就来空手套白狼。” 赵康道:“你说谁是空手?” 关外月:“回大人,卑职说叶无坷是白狼。” 赵康哼了一声,然后想了想,那他妈还是说我空手来的啊。 关外月落座后说道:“寺卿大人只是让我过来看看,代他向叶无坷表示问候。” 然后又看向赵康:“不像某些排面大的,看朋友都看的那么目的不纯。” 赵康道:“目的不纯的人才会拎着点不值钱的礼物上门,好让人收了礼物就不能拒绝。” 他看向叶无坷道:“有些人看着礼数周到,其实一肚子没安好心,你还年轻,一定要记住面目可憎的敌人不可怕,精心伪装的朋友才最该提防。” 叶无坷这么健谈的人,都觉得这局面有些过于坎坷了。 看似是赵康和关外月之间在互相讽刺,明争暗斗,可实际上最难的是夹在中间的叶无坷。 他能向这谁? 关外月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笑话谁骚,但是吧......说我们鸿胪寺的人一肚子坏水我认,可我们的坏水是一致对外,而御史台的人那点坏水,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他看向叶无坷:“用一肚子坏水整治外人,那是爽,用一肚子坏水整治自己人,那是......” 他耸了耸肩膀,接下来的话不说了。 赵康道:“听起来像是有点道理,可实际不过是诡辩罢了,御史台整治的,恰恰是一肚子坏水的所谓自己人,心里没鬼一身正气的,哪有一个把我们御史台放在眼里的。” 关外月道:“赵大人这最后一句说的对极了,你看我怕吗?” 叶无坷:“要不都先喝口茶润润?” 换做别人夹在中间肯定难受,唯恐把两边都得罪了。 叶无坷能难受? 叶无坷都想抓把花生边吃边看了,这不比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好看多了? 他递给赵康一杯茶:“喝口茶,想想词儿。” 又给关外月倒了一杯:“关大人也润润嗓子。”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有人来,人还没进门,爽朗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叶无坷叶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正巧大奎和被强迫换了一条裤子的二奎从另一个房间出来,那人看到他俩,说话的嗓音更大了,透着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我认识你们两个,咱们见过面的,在渤海!” 大奎看看这人,没印象,二奎看看大奎,大奎不认得他也就懒得想了。 叶无坷到门口的时候,只觉得此人像是有些眼熟,但细看面容,却又没什么印象。 “叶无坷!” 那人一见叶无坷出来,那喜悦更浓了几分。 “好久不见!” 他大步上前来,一把拉住叶无坷的手:“距上次见你才有半年,怎么你个子还长了些?” 叶无坷礼貌问道:“前辈是?” 他见此人四十几岁年纪,虽然没穿官服,但从身上锦衣判断也是有官家身份,只是无从推断是何衙门。 “我叫洪胜火,你认不出我正常,毕竟上次见面我也是没敢露面,那时候我身上穿的还是东韩人的二品官服,怕你一箭把我干掉。” 他抱拳道:“咱们见面,是杀尹穗的时候。” 叶无坷还是一脸茫然。 杀尹穗之后他们就与武栋将军告别,武栋并未告知他杀尹穗其实还有人相助。 简短了聊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才明白过来,当时杀尹穗后就一直都有的疑惑,也总算是解开了。 他客气的问道:“洪将军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洪胜火笑道:“我已调回长安,奉旨组建一支新的队伍,陛下许我在长安内选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俩人在门口聊了这么久,屋子里的赵康和关外月都有些坐不住了,同时起身,赵康先开口道:“恭喜洪将军调职长安,只是叶无坷已经答应了我,若要入仕,先来我御史右台。” 关外月道:“攻韩之战如此顺利,洪将军功不可没,如今调回长安,前途无量,恭喜洪将军了。” 说到这话锋一转:“不过叶无坷要去的是鸿胪寺,洪将军此时抢人着实晚了些。” 洪胜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晚了吗?” 他又看向叶无坷:“我要和你说清楚,陛下让我组建的队伍可比右台和鸿胪寺好玩的多。” 叶无坷后撤一步,抱拳道:“称三位为大人生分了,我更愿意将三位看做长辈,三位叔伯都想让我过去帮忙,我受宠若惊,这既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偏爱,无论如何,三位叔伯我都不该拒绝,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朗声说道:“我想去上学!” “上学?” 那三人全都看向叶无坷,一个个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从无事村来,村中长辈如三位一样对我偏爱有加,知我要去长安,家家户户慷慨解囊,但......无事村确实穷苦,凑不齐我所需学费。” 赵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洪胜火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关外月觉得事有蹊跷,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二章不像她 长安城的清晨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显得格外安静,薄雾中的亭台楼阁,把这安静衬托的又多了几分缥缈。 走在其中,难免错觉这是修士穷极一生也到不了的仙宫。 雾气把少女额前发丝微微打湿,这让她原本就娇柔秀气的脸多了几分出水芙蓉般的净美。 叶无坷一路上左顾右盼,虽然已到长安多日可他依然觉得这里是个陌生的世界。 长安这一座城,有人一生都走不进来,有人走进来了却一生都探索不完。 叶无坷很期待。 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子能带着他走上几条街去吃的早饭,那该是一种抵抗不了的期待。 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是香飘飘轻飘飘的。 前边的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是一回眸,叶无坷心口就窒息了一下,仿佛遭受了什么不可抵挡的魔法攻击。 他和阿爷说过,为什么每次见高姑娘都会觉得心慌,阿爷问他是怕吗?他说不是。 阿爷说那就坏了,比你怕她还可怕。 他问阿爷这是什么情况,阿爷说可能是情窦初开。 他问阿爷怎么办,阿爷说你看你问这人,我还没情窦初开呢就被你阿奶霸占了,我知道个屁。 说到这的时候阿爷想起来姜头的母亲,他那个望眼欲穿望了十几年望而不得的可怜女儿。 阿爷使劲儿抽了一口烟斗说:“一眼就让你陷进去的人,能争取就争取,成了就千万别撒手,不能争取就别招人烦,咱没讨人喜欢,也不能讨人厌对不?别信死缠烂打那一套,又作践人家又作践自己。” 然后又补充了几句:“别因为你喜欢人家就觉得人家必须喜欢你,人家高姑娘在长安能见多少比你强百倍千倍的人?” “这世上什么都能将心比心,唯独这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能,你付出了就想人家也付出?你喜欢了就让人家也喜欢?凭什么......” 叶无坷问:“那你和阿奶呢?阿奶那么早就把你霸占了,你后来又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 阿爷用烟斗敲了他一下。 “那年我才十四,你阿奶十六,下田干活儿的时候她一把揪着我脖领子,问我处不处?我说我还小呢,她一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刮子,说小怎么了,我先养大你,你再养我。” 他看向叶无坷:“我说我还小呢,就是怕养不了她,你太爷太奶走的早,我十岁就一个人活,你阿奶家在隔壁,有口吃的就分我半口。” “咱家房子又老又破,三间屋两间屋顶都塌了,你阿奶家境要好不少,最起码五间房子规规整整,我凭什么养你阿奶?” “到我十七那年,你阿奶问我,稀罕她还是不稀罕她,我说稀罕,但不能娶她,她说年纪不大扯的蛋还挺大,然后给自己扯了一块红布,盖上头就住过来了。” “从和泥到脱坯,从伐木到上梁,你阿奶一身泥巴一身汗,让咱家变了个样子......” “你问我心慌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在你阿奶身边就没心慌过,只有她不在的时候我才心慌,到现在也是。” “姜头啊,每个人都见过菩萨,你阿奶就是我的菩萨。” “如果你阿奶还在,她会说孙儿,喜欢了就去试试,连试试都不敢的错过,又蠢又怂。” 说到这的老人家看向叶无坷,笑着摸了摸叶无坷的头:“就像那年你阿奶一把薅住我脖领子。” 脑子里翻书似的一页一页把阿爷的话过了一遍,叶无坷随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正巧高清澄回头,叶无坷的视线就逐渐落在她下巴再往下的地方。 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 薅她脖领子。 高清澄回头的那一刻见这少年眼神有异,脚步停下来,看着面前呼吸都稍显急促的少年,张嘴就问了一句。 “喜欢我?”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叶无坷这一刻头皮都炸了,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高清澄道:“你这个眼神我见过许多,但你是第一个,让我在看到了少年爱慕的同时,还想摔我一背跨的。” 叶无坷疯狂寻找地缝,哪怕再小的应该也能钻进去。 “你好像很慌?” 高清澄凑近他,就那么歪着头看叶无坷的眼睛,叶无坷哪里敢让她看,不停的左右扭头躲避视线。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叶姜头,你被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吸引很正常,你是个很优秀的少年,肯定也会有漂亮小姑娘被你吸引。” 她说:“坦荡些!” 叶无坷直起腰板,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该坦荡些,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只是被你识破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 高清澄道:“这样才对。” 她继续往前走:“如果有一天你优秀到被许多漂亮小姑娘围着的时候,我希望你还能如今日一样坦荡。”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跟在高清澄身后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这和出身有关。 他再优秀,也会和出身有关。 高清澄知道身后少年的局促不安,能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细微心思,于是轻声道:“今天喊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叶无坷马上缓了缓神:“问吧。”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小姑娘的路走的稍显老气横秋。 “你答应我来长安是为什么?不能乱说,不能不说。” 叶无坷回答道:“在渤海的时候武栋将军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家照顾阿爷,他问......你知道陆吾他们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哪个战死了,活着的回去报个信儿......我当时觉得,最重要的是报个信,武栋将军说,最重要的是托付,所以我后来把给武将军的军牌又要了回来。” 他说:“陆吾大哥他们的家都在长安,我也该在长安,他们家世都好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是一回事,但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必须在是另外一回事。” 高清澄点头,没回头。 因为她不想让那个家伙看到她的动容,哪怕她早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你最初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叶无坷还是如实回答:“在没有认识你们之前,我没有最初想去的地方,阿爷什么时候走了,我再去考虑想去的地方。” “后来认识你们了,陆吾大哥在带我去澄潭关的路上和我提起东疆武库,我动心了,那时候就想着,等阿爷走了我就去武库,从当兵开始。” 高清澄此时回头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并肩走?” 叶无坷加快脚步跟上去,然后回答:“不是不敢跟你并肩走,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要请我吃饭的,我若走的急,显得我好不体面。” 高清澄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和寻常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什么笑不露齿,在她这根本就没那回事。 她问:“哪里当兵都是当兵,你想去东疆武库,是因为从武库出来,就能守着你的家乡?” 叶无坷道:“是啊,但不全是。” 高清澄道:“别等我问你不全是的意思,一问一答非常不自然。” 叶无坷道:“我觉得我得厉害起来,特别厉害的那种,因为你特别厉害,我不能始终都有那种被家世出身压迫着心愿的念头。” “我觉得,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就没那么重要,可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对一定更美好。” 高清澄皱着漂亮的小眉头,看着叶无坷问道:“你这个年纪怎么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因为心有凌云志......” 叶无坷说:“我得坦荡,我从小到大都没人给我灌输须有凌云志的想法,他们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无病无灾的活着,至于我自己,在没遇到你们之前最大的心愿只有两个,一是伺候阿爷,二是......走出去。” “无事村里的绝大部分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村名那两个字,而我伺候走了阿爷也就无事了,无事,出村。” 然后补充:“其实你第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完,你问我为什么要来长安,除了因为陆吾大哥他们三个之外,还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我来长安。” 高清澄道:“我今天对你判断的第二个失误,是没想到你表达起来这么猛。” 不等叶无坷问,她继续说道:“第一个判断失误是,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否认,因为男人其实比女人脸皮薄。” 叶无坷笑起来,他觉得坦荡真的是让人能身心愉悦的事。 不管坦荡之后得来的结果怎样,没有什么好与坏,只有好与更好。最起码,绝没有阴沉阴暗。 几乎封闭的山村也不可能封闭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美好的喜欢,也不特指他这样的少年,也和读没读过书无关。 哪有十几岁的少年对漂亮小姑娘不动心的,除了二奎。 高清澄问他:“倒数第二个问题,你选择去了东疆如愿从军,若你不能达到你认为的门当户对的地步,你还会来长安吗?” 叶无坷回答:“会。” 然后他说:“我能不能插一个问题进来?” 高清澄点头:“说。” 叶无坷道:“你对我这么照顾,是因为那天在悬崖上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抓住了绳子吗?” 高清澄回答的极快:“是的啊。” 然后她也做了补充:“你也很优秀,不然也不必让你来长安,这个世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而且解决后,都可自我安慰到问心无愧。” 叶无坷道:“其实,绳子的事你不用太在意,那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会抓住绳子。” 高清澄笑的很明媚的说道:“对啊,所以你得来长安。” 叶无坷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吃饭的地方还有多远?” 高清澄道:“没几步路就到了。” 叶无坷笑道:“那你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想在吃东西的时候还得腾出嘴来说话,你说今早一起吃饭,我昨晚都没吃,现在快饿死个屁的了。” 高清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我回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想摔我?”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有时候坦荡确实也让人难为情......” 他把阿爷跟他说阿奶薅脖领子的事讲了一遍,很仔细。 高清澄听完后先是愣住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再然后忽然一伸手薅住叶无坷的脖领子,在叶无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背跨摔了出去。 被摔了的少年,依然没有醒悟到这个从来都不会表现出好奇的少女,为什么会问他那么多问题,她在他面前,不像她。 才是她。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三章一个懒人 她答应过邀请他吃饭,在长安。 但请的并不是她答应过的油泼面,只是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清晨选了一个平常无奇的早点铺子。 “这是什么?” “甑糕。” “好吃吗?” “也就那样。” 叶无坷尝了一口,眼神微亮:“明明很好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东西,我也一直觉得世上的好吃不外两种,糖和肉。” 高清澄若有所思的说道:“降低期待,容易获得满足。” 已经吃掉了四个肉夹馍一碗胡辣汤的叶无坷,又轻轻松松的搞定了一大块甑糕。 他问:“你是想告诉我在长安处事的规则?” 高清澄没回答,而是问他:“你在无事村的时候,最大的期待是朝堂还是江湖?” 叶无坷如实回答:“想过做官,想的更多是行走江湖。” 高清澄道:“江湖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不能低头看。” 有人说江湖的至高处也不过朝廷鹰犬,不全对,也错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话如果是别人说,哪怕也是显贵出身,总会显得有些装,可高清澄说这句话,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她像是无意间看到了叶无坷的嘴角,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甑糕黏着。 “我师父说,不要用你的见历和判断去帮别人谋划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朝堂也就那样。” 她取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叶无坷,示意叶无坷把嘴角擦一擦。 叶无坷用大拇指抹了一下,然后舔进嘴里,高清澄递过去手帕的手还在半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递过去。 “谢谢。” 叶无坷把手帕接过来,又把那块廷尉府的铁牌取出来,用手帕包了,再塞回怀里。 高清澄道:“没打算还我?” 叶无坷:“为什么要有这样吃亏的打算?” 高清澄也没打算要回来。 她说:“我其实还不算很了解你,而你也不了解什么是朝堂,你总是面面俱到不想伤害谁,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欺负。” 她面前放着吃了半个的肉夹馍,她很喜欢吃这家,一直喜欢,她甚至觉得这家可以代表长安城肉夹馍的最高水准。 叶无坷在听她说话的时候伸手把那半个肉夹馍拿过来,三口两口又给吃掉了。 她有心事,所以胃口不好。 她其实准备一会儿用油纸包起来带回去,在某种性格上她和叶无坷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同样都有的坚持之一,就是别人的信任与食物都不可浪费。 这和出身家境都无关,只和做人有关。 若是换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认为叶无坷这样很没有礼貌,又或许觉得他是在变相的表现亲近,以满足某种虚荣心态。 但才说完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高清澄却那么那么了解这少年,所以对她来说叶无坷这样的举动没有丝毫冒犯可言。 “昨日赵康他们去见你,你和他们说缺银子交学费?” 叶无坷点头道:“是啊,每人敲诈了五十两,连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的关大人也没能逃掉,每人五十两确实不少,可又不能少,我总得拿他们一些东西......” 叶无坷说:“若总是被一群大人们惦记着欠我些什么,他们难受,我也难受,连无关的人都觉得难受。” 高清澄笑道:“恭喜发财。” 她担忧,但她没有说。 是她把叶无坷从无事村带出来,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困难交给叶无坷自己去解决。 哪怕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定认为吃亏是福的人,但不贪不占在狼群环伺的世界里本身就必定吃亏。 叶无坷则把昨日黑来的银子取出正好一半儿递给高清澄:“分你的。” 高清澄问:“这是什么道上的规矩?” 叶无坷问她:“这难道不是长安道上的规矩?” 高清澄忽然想起来皇帝黑了叶无坷两千五百两的事,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把银子收过来:“这确实是长安道上的规矩,我就不客气了。” 从来都没有存钱概念的少女,决定把这七十五两存起来,要仔细问问利息是多少,不能随随便便的。 “想去书院?” 她问。 叶无坷道:“只是借口,如果我不说想去书院的话,那几位大人们还会在我去哪个衙门的事上纠缠,书院是一块又大又好的挡箭牌。” 高清澄道:“为何不想去书院?” 叶无坷回答:“我打听过,书院每年春三月招生,已经过了,我等明年。” 这个少年,有些时候轴的让人觉得可恶。 他只需点头,高清澄必然会把他进书院的事安排好,甚至他无需和高清澄说,找一下沐先生也一定能进书院。 可少年永远都记得陆吾那句话......现在是大宁,和楚不一样了。 在触及规矩的时候,哪怕是模棱两可的行与不行,叶无坷也会选择不行,所以他也确实算不上聪明,正如高清澄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想的那样,傻是傻了些,还行。 他提要求去书院其实都算不得是走后门,但他就是不想提这个要求。 陆吾他们如果在澄潭关外不去救那几个村民就都能活,可他们还是救了。 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军人,就该做军人该做的事,年轻人该有信念,国家才会更好,这是他们用命来证明的事,叶无坷亲眼看到了。 “我明春三月会考书院。” 叶无坷说:“在这之前哪里都可以读书。” 高清澄终究低估了他,所以有些愧疚。 叶无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到长安就进雁塔书院,他来长安原因有两个,但没有一个和他自己的欲求有关。 他要来长安守着陆吾他们的家人,他要来长安帮高清澄把该办的事办完。 无事村的人都有个朴素又高贵的习惯,不能答应的事就不答应,答应了的事就不变卦。 悟到了这些,所以高清澄只是问道:“那你打算靠什么营生?” 说到这个叶无坷眼神就亮起来,显然早有打算。 “我看过,东市那边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我想好了,我师父去卖艺,我阿爷去算卦,大奎哥二奎哥忙一些,一会儿去给我师父当托,一会儿去给我阿爷当托。” 他说:“他们四个养我一个,应该行,实在不行,等小狼再大一些让它也去东市卖艺。” 高清澄试探着问他:“你什么都不做?” 叶无坷回答:“做啊,我读书。” 连高清澄都没有想到叶无坷所说的读书真的就是读书,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每天都真的把读书当做最主要的事来做。 她也没有想到叶无坷说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苗新秀和阿爷真的去了东市,一个卖艺一个算卦,大奎和二奎真的两边当托。 生意都不好。 因为苗新秀不是真的卖艺,他是战兵出身,他不允许自己去卖艺,他所谓的卖艺就是搬把椅子坐在那,让别人在他面前打拳,他做指点。 没有人来找他指点武艺,于是他就指点旁边卖艺那个......那位大哥以为他是来找茬的,一怒之下也就一怒了之,因为真打不过苗新秀,后来这位大哥发现,苗新秀指点他一是出自真心二是格外无聊。 而阿爷的生意更不好。 第一个因为找他算吉凶的人才说完就被他赶走,他说你好好的一个人信这玩意干嘛,大宁国运昌隆,只要你不走邪路哪有什么凶的,都吉都吉。 第二个来找他问姻缘的人他问了问人家岁数,人家说六十了,他说你都这岁数了你算鸡毛姻缘,有给我的钱你去小淮河不好? 他没去过小淮河,但听说小淮河是人间极乐境。 大奎和二奎就蹲在旁边看热闹,一蹲就一天过去了,回家的时候,俩人都是一身土。 有一天两人实在是闲得蛋疼,于是决定摔跤来活动活动,结果被围观的人扔了一地的铜钱,装满了两人的衣兜。 这个长安啊,所有想看着从无事村一步登天到长安的少年该作何选择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叶无坷从贫苦到繁华,又被那么多大人物看好,按理说就该好好利用这寻常人修八辈子也修不来的机缘,可他就不。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在一条街上想买个院子,长安地贵,可他买得起,寻常院落再贵也不可能贵到两千五百两。 然而没有找到,这条街上的那些做官和做生意的不会卖宅子,就算是寻常百姓日子过的也都富足,没人会卖房子玩。 而他也不可能为了在长安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哄抬房价,价值一百两的院落加价到五百两买不到,那加价到一千两自然能买到,可他就不。 冤枉钱,一个铜钱都不花。 他还有些执拗,就只在这条街上找,找不到卖的就找租的,最终租下了临街的一家店面。 房东原本是自己做生意,年纪大了,儿女又不在身边,在继续辛劳和吃房租之间做选择,显然后者更有性价比。 房东问叶无坷打算做什么,他不接受做那种会脏污了店面的生意。 叶无坷说什么生意都不做,就住。 房东觉得他是骗子,不打算租给他了。 叶无坷无奈之下就只好说了个谎,他说卖字画。 卖字画当然不会把房子弄脏,于是房东这才答应下来。 可叶无坷会个屁的字画,正如他在书院里对那个黑了他银子的人说的那样。 东北边疆的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慢些,产量也低,穷尽一个无事村再加一个双山镇,也比不过长安城最偏僻角落里因为学问不好而开不下去的私塾。 大慈悲山里没有书,阿爷穷尽心思给他淘换来的书册有一多半还因为尺度过大被阿爷又封存起来。 叶无坷很清楚哪怕他从小用木棍在地上练出来的字,和书册上的印刷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也卖不了钱。 他只是要在这条街上,哪怕暂时没有好的营生也要在这条街上。 对他好奇的人不会一直好奇,观察了几天之后他的表现也就让人失去了兴趣。 住进铺子的第一天,他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里到外打算一遍,又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东市淘换到了一些旧家具。 他最喜欢那把瘸了一边弯轨的摇椅,哪怕这把椅子是他买的旧家具中最便宜的一个,买马扎,送摇椅。 配上相同的木材要花费不少,这摇椅的材质其实很好,必然是大户人家不要的东西,若是配上一边不同色不同材的弯轨就很丑,叶无坷觉得只要能摇起来就足够完美。 降低期待,容易得到满足。 他每天都会有至少三个时辰坐在这把破摇椅上读书,喝着五个铜钱就能买二斤的茶碎,幸福满足的好像已经得道成仙。 一个几乎可以确定能在长安城里走上捷径的少年,却慢慢的让人觉得他暴露了本性......一个懒人。 别说那些只是对他好奇的人,就连高清澄都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找过他。 他像是被遗忘在长安了。 盛夏的某个傍晚,皇后想起来小丫头已经许久没有提及叶无坷这个名字。 于是问她那少年在书院表现如何? 皇后以为,那少年终究会不尽如人意,所以高清澄才会逐渐不再提及。 高清澄回答后,皇后沉默了许久。 那条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和长安城里无数条街道相比也一点都不出奇。 当初并非是因为关系好所以选择住在一条街上的三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却注定了一起长大。 一户姓陆,一户姓徐,一户姓谢。 。。。。。。 新书期马上就要过去啦,上架之前收藏推荐请求走一波,收到请回答。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四章全家吃饱 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用来读书的叶无坷感觉人生真的是有趣,能从不同的渠道获取不同的知识,看不同的书,就能明白不同的道理。 每一个能写书的人都会讲道理,读书明理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成是在看别人人生的阶段总结。 一个三十岁的人写出来的道理,在他六十岁的时候未必觉得对,阶段性的总结在后来看也许幼稚可笑,但在那个阶段绝对是最高光的领悟。 每本书都有道理在,哪怕叶无坷偷偷淘换到一本带插画的禁书看后也能领悟出来......还得是实践出真知。 他合上这本书,脑海里把插画回忆了一遍,告诉自己要记住这些深深浅浅的道理,以后总有实践的时候。 依然还是有不少人会装作不经意的来他这铺子里看看,带着什么的目的也就不得而知。 叶无坷倒是不在乎,那些人若假装随便看看,他就把人当过客,若是那些人愿当顾客,他就把人当肥羊。 叶无坷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大概意思是说陆家徐家谢家的人真的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从他在这条街住下开始,陆续有人猜到了他的意图,可那三家始终没有人与叶无坷接触,所以有人说那三家薄凉有人说那三家市侩,还有人说那三家谨小慎微的没人性。 除了读书之外,叶无坷每天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做,他看似清闲实则忙碌,把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要给阿爷他们做饭,一日三餐朴素且营养均衡,最近这段日子补贴家用全靠大奎和二奎,二奎辛苦些,毕竟挨揍的是他。 还要每天依然保持着至少一个时辰用来练功,剩下的时间要洗衣服收拾卫生以及教小狼一些实用的捕猎技巧。 在这条街居住到了第二个月的时候,叶无坷开始把读书的时间缩减到两个时辰,节省出一个时辰用来赚钱,因为大奎和二奎的打戏没有多少创新所以收入越来越少。 阿爷依然不争气,师父比阿爷还不争气。 靠写字赚钱分很多种,直接卖字对于叶无坷来说依然有些难,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行各业都有大家,有谁会对叶无坷的字感兴趣? 当然,有人乐意买他肯定乐意卖,都是上赶着的羊,他还能嫌人家膻? 叶无坷把陆吾三人的故事写出来,从头至尾也不过巴掌厚的一本册子。 他计算过刊印的费用,精打细算的控制着成本,但书册不能粗糙,用纸不能低劣。 打定主意之后他又缩减了练功的时间,买来粗厚的帆布自己裁剪缝制成挎包,平时出门用来装装东西很合适,而且款式很漂亮。 每一个帆布包上都有他亲笔写下的四个字...... 无出 事村 从左往右是无事出村,从右往左是出村无事,这是少年心中最美好的愿望,是出入平安的世道,是生活富足的闲情。 斜着念一边是无村出事,一边是出事无村,这是少年给自己的提醒,也是警示。 买一个帆布包,赠送一本陆吾他们三人的故事。 这些事他干的很专注也很热烈,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浪费了人生最大的机缘他也不在乎。 某一个清晨,叶无坷给阿爷他们装好午饭,一如既往的给每个人许愿:好好干,早晚请你们吃顿好的。 家里又只剩下叶无坷一个人之后不久,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携一位看起来十七八岁温柔似水的姑娘到了铺子门口。 这个年轻男子的气质就是个标准的读书人,是那种哪怕他换上一身农夫装扮也能一眼看出读过不少书的人。 而跟着他进门的那个姑娘,则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不是长安人,长安城的姑娘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端庄大气,而这个姑娘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小桥流水诗情画意。 “请问是叶公子吗?” 年轻男子进门后就语气客气的问了一声,正在缝制帆布袋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回答:“叶公子放羊去了。” 而已经半大的小狼则在那男人靠近家门的瞬间就警惕起来,好像到了一种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叶公子很喜欢开玩笑。” 年轻男子道:“在下童锦,慕名而来。” 他进门后抱拳道:“可否求幅字?” 叶无坷此时才抬头,视线在童锦脸上一扫而过,然后有些不礼貌的看了那姑娘一会儿。 那姑娘的婉约气质有一半体现在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的脸上,有一半体现在她的举手投足,而一身漂亮合体的衣服,只算锦上添花。 “叶公子好。” 姑娘微微压了压身子,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礼貌,而她那些许闪躲又些许迎合的眼神,则像是随时能挂在大好男儿身上的红绣球。 叶无坷抱拳回礼:“两位好,都好。” 然后问:“这位兄台说慕名而来,倒是让我有些猜不着缘故。” 童锦道:“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每次提及叶公子都恨不得把所有夸人的词都用上,今日我与妹妹上街采买,忽然想起来,实在按捺不住就过来打扰了。”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提熟人第一次买卖也不打折。” 童锦微微一愣。 那个叫童绣球的婉约女子忍不住抬起衣袖遮着嘴,微微低头笑了起来。 她觉得这少年,有点有趣。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好看且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叶无坷问:“写什么字?” 童锦见这家伙真能忍住好奇不问那位至交好友是谁,心说山下野村出来的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回答道:“想求两幅墨宝,第一幅字是......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叶无坷因为这几句话再次看向那年轻人,但并没有问什么,他选了一张尺寸合适的宣纸,中规中矩的把这几句话写下来。 他问:“可有赠言?” 童锦回答:“赠己。” 叶无坷又是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被赠己两个字触动了些什么。 叶无坷把写好的字放在一边晾着,然后问:“第二幅字写什么?” 童锦回答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叶无坷提笔写完,一气呵成:“赠言?” 童锦回答:“赠无坷公子。” 叶无坷道:“这两句词选的好,童公子费心了,只凭这两句,我觉得童公子是知己。” 童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两句词与叶公子绝配,仿佛就是为叶公子写的一样。” 叶无坷道:“真好真好。” 童锦:“客气客气。” 叶无坷:“十两。” 童锦:“?” 叶无坷道:“你若让我随便写几个字,两幅也就五两,但你这算定制,定制贵些。” 听他说的认真,让童绣球心里生出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来,刚才觉得叶无坷有点有趣,现在觉得是本性暴露。 她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只觉得这少年真是俊美,且不是那种柔气的俊美,看着就阳光开朗格外顺眼。 但这一说话,骨子里那种土气好像就蹭蹭的往外冒,越想,越喜欢不起来。 “十两不贵。” 童锦取出来十两银子放下:“能顺利求得叶公子墨宝,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若回去和我那位挚友提及,怕是要把他羡慕坏了。” 他一脸和煦,心说这你还不问我那位挚友是谁?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的说道:“若你那挚友也想要的话让他随时来,算回头客我给他打折,人是你介绍来的,我也可以你提成。” 童锦:“?” 童绣球失望之极。 来之前她听闻这叶无坷是个世间少有的奇男子,现在看来却是个没什么教养的贪财家伙。 一时之间,这话说的让童锦完全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就是没见过叶无坷这样不该市侩却市侩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叶无坷,怎能么可能让那位身世显高姑娘都颇为青睐? 那位高姑娘平日里见的都是什么人?哪个不是丰神俊朗且有真才实学? 难道说高姑娘对这个叶无坷只是好奇?就如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偶尔会心血来潮去挖些野菜尝尝? “还有事吗?” 叶无坷问。 童锦依然温和的笑道:“上门求字已属冒,若是再想请叶公子吃酒......” 叶无坷道:“那自然好。” 童锦神一亮:我“真的?那请问叶公子何时有空?地方由叶公子来定,我随时恭候,我真的是太开心了,若被我挚友知道邀请到了叶公子他一定嫉妒死。” 叶无坷:“那你让他也请我啊。” 童锦:“?” 童绣球已经忍不住扭头看向门外,她对这个少年已经失去了九成兴趣。 若不是童锦还在,她只好早就已经扭头走了。 叶无坷笑呵呵的说道:“择日不我受宠若惊不若随缘,童公子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 童锦抱拳道:“叶公子如此看得起我,我今日真的是开心,叶公子你说想去什么地方,我来安排!” 叶无坷道:“我白天事多,不如安排在晚上,至于地方......我听闻两条街外的有一家银杏楼极好,只是贵的很,我平日里舍不得去吃,你请客,那就在银杏楼如何?” 童锦显然是第一次和这样有礼貌又没什么礼貌的人打交道,但他好像确实很开心,很愉快的和叶无坷约好时间,带着那位童姑娘告辞离开。 出门之后不久,童锦一边走一边寒声说道:“你若再敢表现出些许不屑来,你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处置你,若被东家知道,你下场更惨。” 童绣球连忙低声下气的说道:“只是一时没忍住,再也不会了。” 童锦道:“今夜在银杏楼我会定下包房......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童绣球:“你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管你多不自愿意也要拿出十分本事来,山村出来的人没见识很正常,没见识恰恰是他弱点,你只管让他沉迷于你,东家会许你厚报。” 童绣球点头答应了,虽然不喜叶无坷性格,想了想,好歹是个美少年,只说享受的话,也是个不错的人儿。 到了夜里,她换上一身薄纱长裙早早等在包房,婀娜妙曼的身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这包房一应俱全里间连床榻都有,且已被精心布置过。 屋子里还点了些让人容易醉的熏香,那没见识的少年只要来他就逃不出她手掌心。 到了时间,听到有人推门,童绣球面带春色的起身迎接,故意将身姿摇曳出个弱柳样子来,心说这还迷不死你? 结果就看到两个黑大汉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扣着鼻孔,一个舒展着裤裆。 后边还有个络腮胡的汉子,一进门就往她胸脯上扫。 最后才是叶无坷扶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头儿进来,那老头儿的眼神比那络腮胡还不老实。 这么一对比,叶无坷真是浊世佳公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五章有新手一剑灭双雄 夏天的风再柔和也带着些许躁动,或许是被叶无坷那一身犹如被太阳晒烫了的岩石一样的肌肉撩拨。 很难想象出来叶无坷这样一个面貌清秀俊郎的少年,在脱下上衣之后会有如此炸裂的身材。 胸肌如铁,腹肌如钢,看他样貌身材本该是个很清瘦的人才对,谁能想到别人穿衣服是为了御寒好看而他是为了封印身材。 衣袖下藏着的胳膊在一发力的时候粗了几乎一倍,肌肉线条仿若游龙。 烈日下的叶无坷只穿了一条单裤,赤着的上身让他散发出一股极为浓烈的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衣服就是大慈悲山上的树林,遮挡住了大慈悲山上岩石本来的棱角分明。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那让他几乎无法抵挡的一刀。 路上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一刀就让叶无坷看到了什么是江湖险恶。 此时他右手拿着一根竹条,面前是一个用稻草绑出来的假人。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里只剩下黑暗,当脑海里出现那道犹如闪电炸起的刀光,叶无坷骤然侧身,右手的竹条从下往上斜着撩起。 啪! 叶无坷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稻草人被开膛破肚。 一根竹条打出来的伤害,却像是利刃切割一样,稻草人上留下的痕迹笔直且深邃,连稻草人内部的木桩都被扫出来同样笔直的痕迹。 看到这样的出手,苗新秀就知道自己在武艺上其实没有什么能教叶无坷的了。 “我是军伍出身。” 苗新秀上前,检查了一下稻草人的伤口。 “军伍出身的人出手几乎都差不多,如果用江湖上的说法就是外力为重。”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道:“你这样的刀法,已经接近军武极致,快,狠,直接。” 叶无坷微微摇头:“可我还是没有破那一刀。” 苗新秀没有见过那一刀,可从叶无坷的语气就能判断出来,那一刀虽然没有伤到叶无坷的身体,但在叶无坷心里留下的痕迹太重。 所以他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我能看到的极致,我看不到的极致连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军中真正的高手,踏足江湖也是山摇地动。” “还有就是,除了外力之外的内劲更是我没怎么见过的......” 苗新秀道:“如果你现在找不到破那一刀的办法,或许应该去请教一下修行内劲的高手。” 叶无坷想到了沐山色。 那天在林东升的铺子里遇袭,严淞带着一群刀客来救他,那些刀客出手叶无坷全都看到了,符合军武刀法,快,准,狠,又配合默契。 同一天,沐山色也遇到了刀客伏击,沐山色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连斩多人,但这轻描淡写背后则是沐山色超绝的身手。 沉思片刻后,叶无坷点头道:“我去找找沐先生,我能想到修行了内劲的只有他了。” 苗新秀道:“若你已是书院弟子的话找他还方便些,回长安后他始终没有露面,显然是刻意与咱们保持距离,你此时去,或许他不愿见你。” 一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再印证沐先生也没有与他们往来,叶无坷就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有些事看似给了结局但还远没到结局的时候。 陆家,谢家,徐家,都在这条街上,始终没有与叶无坷有过接触。 沐先生回来后就再没出现过,而比沐先生的不出现更让叶无坷担心的,是高清澄。 他来长安这一趟看似功德圆满,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这样两个几乎位极人臣的高官落马,也就宣告陆吾他们的案子已经结了,不会再起波澜。 然而,叶无坷总觉得还有什么人在暗中酝酿着什么更大的事。 如果看做两军对垒,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无疑就是对方军中上将,甚至地位仅次于元帅,如此折了,敌人能不反扑? 可敌人的反扑,会来自何处?目标,又是何人? 敌人被斩者是为上将,那若要报复,最少也要斩掉己方上将才行,能让敌人觉得分量足够的,还会是陆家,谢家和徐家吗? 而叶无坷不去书院,也不去寻高清澄,在这个铺子里已经闲了差不多两月时间,他就是在等。 昨天,有个叫童锦的人莫名其妙出现,一直想用所谓挚友来引起叶无坷的好奇,但叶无坷偏偏就不感兴趣。 该来的,总是要来。 叶无坷穿好衣服后说道:“师父,告诉阿爷还有大奎哥二奎哥,最近都不要出门。” 苗新秀问:“要出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能要,小心些最好。” 他出门之后准备去书院求见沐山色,想找沐山色请教武艺上的事是其次,他更想通过沐山色转告高清澄,坏人来了。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把事情做了个完整的复盘,然后才想明白其中很多关键的地方。 第一个最大的疑点,为什么能把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样的高官打下来?为什么是这个节点把那两人打下来,之前就没有想过要打下来? 高清澄,渤海,东韩密谍,黑武人的尸体,以及对陆吾等人的诬陷。 仔细思考之后叶无坷把其中这些关键人物串联起来,发现还是有些不通畅。 于是他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最终想到了陆吾在大慈悲山上说过的一段话。 那天陆吾和高清澄聊起来的时候,高清澄并没有怎么接话,更多的是在观察叶无坷和叶扶摇,但后来叶无坷才醒悟,那是高清澄故意不接话,陆吾随口说的话里一定带出来了什么秘密。 就算高清澄对大山里的两个少年再感兴趣,也不会耽误了她的正事。 陆吾提及的,恰恰就是正事。 在陆吾的话里有个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叶无坷当时完全没有在意......渤海使臣,韩元载。 陆吾他们去渤海,起因就是韩元载到长安,苦求大宁皇帝陛下出兵救援渤海,但皇帝并没有马上准许。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无动于衷的原因只有一个......师出无名。 韩元载代表不了渤海,且是在东韩侵入渤海之前就来大宁的。 于是高清澄和陆吾他们就去了一趟渤海,目标是把渤海国君救到大宁来。 回程的时候,却被东韩大将军尹穗带兵围堵。 高清澄从东韩调回来的一队廷尉府暗谍是要接应他们的,但在那时候才发现这一队人全军覆没。 难道渤海之内,就无廷尉府暗谍? 如果没有,高清澄他们又如何快速准确的找到渤海国君等人? 想到韩元载这个人,叶无坷才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是整件事中两个最不起眼的人物。 一个就是韩元载,一个是那具莫名其妙被叶无坷带回长安的黑武人的尸体。 因为这具尸体叶无坷才被地方官府注意,从而被关进了大牢。 因为这具尸体,刑部典从年,鸿胪寺关外月,以及书院沐山色纷纷登场。 但这具尸体,后来起到了什么作用? 并没有!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来问询叶无坷,哪怕是走个过场都应该有人来问问才对。 这具本该有着巨大作用的尸体,后来又去了什么地方?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一直都在试图把全部线索都接起来,从而找到这件事的起因,唯有找到起因才能推算出真正的结果。 到了长安之后他被各方亲近,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无坷简直就是长安城里罕见的红人,可各方对他的亲近,又都是点到为止。 看起来想要热烈的亲嘴儿,实际上都只是给了个飞吻。 尸体没有作用,各方势力也没有真的想让叶无坷成为自己人。 如果非要说是谁最为真诚,那就是一同面对过危局的御史右台赵康。 在回长安的途中叶无坷也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也许不起眼的人才会有大作用,所以他才会拿下林东升,并且用林东升试探各方的反应。 那么,那具尸体的出现,是不是也是高清澄为了试探各方的反应? 现在林东升与尸体,都没有任何音讯。 童锦带着那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叶无坷铺子里,就似乎在宣告,这个故事的第二篇章已经开始了。 所以,第二个疑点越发清晰起来。 第二个疑点只有一个人......高清澄。 为什么右都御史与刑部尚书那样的高官会因她而落马,能达到那般高位的人对高清澄为何没有丝毫戒备? 这两个人的地位,高的可怕啊。 能到那么高的位置且能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坐那么久,他们两个会是庸才吗? 高清澄对他们,一击必杀。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了解高清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高清澄放在眼里,当然他们也根本没把陆吾等人放在眼里。 高清澄之前十六年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事,她的人生就由两个地方组成,一是雁塔书院,二是叶无坷还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高清澄就是一个毫无能力但又一腔热血的后生晚辈。 看看高清澄的人设,自幼体弱需要静养,所以始终都在读书,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 这样一个丫头冒冒失失的跑出长安城,根本就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威胁。 然后是陆吾他们。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就看出来,那十二个人个个都很优秀,但就是事事生疏,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战士。 就是这样一支根本不会被人看得起的队伍,真的就把渤海国君带出来了,而且,在叶扶摇的帮助下,真的就把那位渤海二皇子带到了长安。 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打个比方,他们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在他们眼中,高清澄和陆吾等人,就是根本不值得他们亲自出手的江湖新手。 后来,渤海二皇子被叶扶摇带走,叶扶摇出手杀了不少渤海侍卫,陆吾他们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器叔却接替叶扶摇出手,将剩下的渤海人斩尽杀绝。 在高清澄回来之后,那些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才知道事情可能要坏了,于是开始补救,补救的第一步就是让陆吾他们成为罪人。 他们一定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但叶无坷并没有看到,因为接下来的那几步,与叶无坷无关。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这个局的关键,高清澄才是。 高清澄还说过,大宁二十年,正在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如果成功了,大宁将会一飞冲天势不可挡,若败了,大宁就会沦为第二个楚国。 一名江湖新手,一剑就干掉了两个一等一的高手。 那这个新手的下场? 走出铺子的叶无坷深呼吸,他必须知道高清澄现在的情况,去找沐先生请教武艺,只是个借口。 就在他铺子对面的铺子里,有人透过窗缝看了看出门的叶无坷。 这个身穿锦衣的公子笑道:“他把绣球儿戏弄了?” 然后声音一寒:“那就让他身边也不好受。” 。。。。。。 【有哪位盟主大大的加更我还没写,请在评论区提醒我一下。】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六章我没看到 有人想知道再次不见世人的高清澄到底在干什么,但高清澄就像是一个完成使命的刺客再也不现身。 所以,现在的叶无坷忽然变得再次重要起来。 去书院的叶无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他的铺子。 在东市上和大奎二奎混熟了的一个卖菜小哥急匆匆跑来,到铺子门口就大声喊:“大奎哥二奎哥,快来帮帮我!” 这人叫王树林,经常在东市卖菜,平日里经常和大奎二奎闲聊,算是熟人。 大奎拉开门出来看了看,见是王树林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树林擦着汗说道:“有人来我摊子上捣乱,明明没给钱非说给钱了,我跟他们理论,他们把我摊子都掀翻了!” 刚出门的二奎听到这话立刻就气的上头了:“走,我跟你去看看,是谁敢欺负你!” 王树林拉了二奎:“二奎哥你快跟我去,我打不过他们。” 大奎伸手拉了二奎一把,然后问王树林道:“你报官了没有?东市上有巡防武侯,你去找他们,必然会管你的事。” 王树林道:“大奎哥,他们和那些武侯相熟,我就算找了,武侯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我不求你们帮我打人,只求你们帮我撑撑场面,只需往我身后一站,他们也就不敢欺负我了。” 二奎听到这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们管了。” 大奎想了想,只是给王树林撑场面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事。 这王树林知道二奎爱吃萝卜,每天摊子上的萝卜都会拿给二奎一些,二奎念着他的好,大奎若是不准二奎去的话,二奎指不定要埋怨他多久。 想了想后大奎说道:“我去和阿爷说一声,你们等我。” 王树林立刻说道:“大奎哥你快些,再晚我那摊子都被砸烂了。” 二奎道:“你去说你的,我先跟他去。” 然后和王树林一起往东市那边跑,大奎回头看了看屋子里,阿爷和苗师傅在后院闲聊,他犹豫片刻还是担心二奎就跟了上去。 到东市的时候,七八个汉子围着王树林的摊位,大奎看到有两名武侯就在不远处看着,显然没打算管,所以他对王树林的话又信了几分。 王树林一口气跑回来,掐着腰喊道:“我看你们谁敢砸我的摊子!” 二奎气势如虹,一步跨过去也掐着腰喊道:“我看谁敢砸他的摊子!” 为首的疤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二奎几眼,确实是被二奎的气势给吓着了。 二奎黑铁塔一样的身材,还有那一脸横肉,再加上说话瓮声瓮气犹如闷雷,着实让人害怕。 但疤脸仗着人多还是强撑气场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傻大个,我们的事用你管?” 大奎伸手就要去抓疤脸衣领:“我就管了你能怎样?!” 手都伸出去了,那疤脸明显吓得眼神都在闪烁,可就是没退,只等着二奎上来动手。 可二奎的手没能抓到他,大奎从后边赶来一把抓住二奎衣领把人拉了回去。 疤脸一看这后来的黑大汉更黑更大,心里一阵阵打鼓,这样两个凶汉,鬼来了都怕。 “仗着个大欺负人?!” 疤脸大声喊道:“大家都来评评理,这人卖菜缺斤少两,我和他理论,他却找人来想打我!” 大奎皱眉,问王树林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树林听到这话显然急了:“大奎哥,你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天了,你何时见我给人家小份量了?” 大奎点了点头。 王树林虽然有些市侩但做生意还算干净,确实没见过他卖菜缺斤少两。 大奎上前道:“你说从他这里买了菜份量不够,可有证据?” 疤脸把拎着的一袋子菜举起来:“才买的,他说五斤,我就觉得少,换个地方一称才三斤六两!” 王树林立刻喊道:“那菜就不是从我这里买的!” 疤脸也急了:“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家伙坑人还不认,我才在你这里买的菜,你怎么敢说不是你卖的!” 这时候他的帮手围上来,都作证说就是在王树林这里买的菜。 大奎看向旁边卖东西的小贩:“你可看到了?” 那小贩摇头:“我没看到,我才来,我到这他们就在吵架了。” 另外一边那个修脚的老头儿则慢悠悠的说道:“我倒是看见了,但是少没少份量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这几个人确实是在他这买的菜。” 王树林马上就急了:“你这老头儿怎么帮外人说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卖给他的了!” 修脚老头儿耸了耸肩膀:“当我没说。” 可那疤脸却不干了:“人家都说了看见是你卖我菜的了,你还敢抵赖!” 王树林道:“就不是我卖给你的!” 疤脸一伸手抓住王树林的脖领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坑人!” 王树林一回头:“二奎哥,他要打我!” 二奎一步就过去了,那蒲扇般的大手攥住了疤脸的手腕:“你松开他!” 大奎过来又拦了二奎一下:“问清楚再说,妹夫说了这几天不要出门,咱们已经不听妹夫的话了,你还要打架?” 二奎一听到大奎提叶无坷瞬间也清醒几分,他松开疤脸手腕:“你松开他。” 疤脸却忽然嗷的叫唤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黑大个打人了!他把我手打断了!” 二奎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就攥了你的手一下!” 疤脸往四周看了看,他帮手心领神会纷纷上前,一群人围着大奎二奎指责,场面立刻就乱了起来。 王树林被夹在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拳,他鼻子离开就破了,血从鼻孔里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二奎哥,救命啊!” 王树林一声哀嚎。 二奎一转身看到王树林挂了彩,他这脾气立刻暴涨起来,一伸手就把面前几人扒拉开,然后过去看王树林:“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候,王树林看到有人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把短刀:“二奎哥,他们有刀!” 二奎猛一转身,见其中一个络腮胡拿着刀朝他过来,而另外七八人则围的更严实了些,外边的人根本看不到。 就在二奎要伸手夺刀的瞬间,络腮胡忽然一刀捅进了疤脸的心口。 这一下,全都愣住了。 别说是大奎二奎和王树林,连疤脸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低着头看着心口,眼神里的惊疑比恐惧还要浓烈。 可络腮胡却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左手捂着疤脸的嘴,右手的刀子在疤脸心口来回转了几下。 等疤脸软倒下去,络腮胡抽刀出来,一转身就朝着二奎刺来,二奎一巴掌拍向络腮胡面门,络腮胡竟是不躲不闪。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拍的实实在在,那人立刻就口鼻冒血往后仰倒,眼见着眼白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大奎见势不妙过来救二奎,一拉二奎的时候看那人已经倒地不起。 再看时,有个瘦猴似的男人迅速从络腮胡手上摘下来手套,揣进怀里后钻出人群走了,大奎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妙。 他拉了二奎向后退,可这群人哪里会让他们走。 “杀人啦!” “这两个黑大个杀人了!” 一群人死死把大奎二奎堵住,还有人朝着那两名武侯跑了过去。 不多时,两名武侯分开人群进来,一见地上躺着两个顿时脸色都变了,两人同时抽刀:“都不准动!” 就在这时候,那瘦猴似的汉子又钻回来,指着二奎喊道:“就是他,杀了我兄弟!” 二奎怒道:“不是我杀的他,是他杀的他!” 他伸手指向那个倒地不起的络腮胡,那络腮胡像是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兄弟杀我兄弟?” 瘦猴儿情绪爆炸似的喊道:“哪有这样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他先一刀捅死我兄弟,又一巴掌打倒了我这个兄弟!” 大奎道:“两位官家大哥,我弟弟没有杀人,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杀了那个疤脸,但确实是我弟弟把那络腮胡子的打倒了。” 瘦猴立刻喊道:“我王兄弟为什么杀我赵兄弟?我们都是好朋友,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道理!” 他一指络腮胡:“再说,若人是我兄弟杀的,那他手上该有血迹,刀呢,还有刀在哪儿呢!” 然后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一指二奎:“他身上还有血!杀人的凶器也一定还在他身上!” 那两名武侯见大奎二奎如此雄壮,没敢贸然动手,其中一个用刀指着他俩说道:“你们两个先抱着头蹲好,不许乱动!” 二奎急道:“人不是我杀的!就是他杀的!” 瘦猴喊道:“凶器一定还在他身上,就在他口袋里,他衣服口袋上还有血迹!” 众人都看过去,却见二奎一边衣服口袋处竟然真有血迹,二奎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色大变。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片刻后,将那把杀了人的匕首从口袋里拿出来,此时的二奎眼神里都是疑惑。 “小心啊,他有刀!” 瘦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那两名武侯立刻紧张起来,一边后撤,一边讲腰带上挂着的手-弩摘下来瞄准二奎:“放下刀!不要乱动!” 二奎往前走:“人不是我杀的!” 一名武侯立刻把手-弩对准二奎的心口:“不要再动!” 二奎下意识还要往前走,大奎一把拉住了他,可此时武侯也扣动了机括,弩箭砰地一声击发出来。 大奎一伸手挡在二奎胸前,那支弩箭深深的打进了他的胳膊。 这时候哨子声此起彼伏,东市内的武侯迅速的驰援过来。 不多时,数十名武侯将他们团团围住。 武侯尉沉着脸上前,仔细看了看现场后问道:“怎么回事!” 瘦猴立刻道:“我们来这家买菜,那家伙缺斤短两,我们与他理论,他就找来两个黑大个欺负人,吵闹起来,那黑大个急了拿刀杀人!” 二奎怒吼:“我没杀人!” 武侯尉一怒:“给我闭嘴!” 他又看向王树林:“事因你而起?” 王树林脸色发白的回答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他们打起来的。” 武侯尉一指二奎:“你可看到了是不是他杀人?!” 王树林看看大奎二奎,又看看地上尸体,犹豫再三,他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死人了。” 大奎猛的睁大眼睛:“王树林!” 王树林被吓得哭起来:“我真没看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有人跑到叶无坷的铺子门口大声喊大奎二奎出事了。 阿爷和苗新秀两人急匆匆出来,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后就要往东市那边赶。 迎面过来四五个看起来身形壮硕的汉子,看起来全都喝醉了酒似的,走路歪歪斜斜,其中一个踉跄着就往阿爷身上撞过来。 。。。。。。 【今天有盟主加更,加更照例是在晚上七点之前】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七章整整齐齐一家人 苗新秀和阿爷刚出门没多久,看到迎面过来四五个喝醉了的壮汉,苗新秀见他们走路歪斜,于是扶着阿爷往旁边让了让。 哪知道其中一个稳不住步伐,一头朝着阿爷胸口撞过来。 苗新秀手疾眼快,在那人撞到阿爷之前一把把人推开。 那人四仰八叉的往后一趟,也不知道是脑后磕着什么,躺在那才片刻,身下竟是流出来一滩血。 苗新秀一惊,连忙上前查看,结果剩下那几个人把手里拎着的酒壶朝着他乱泼,阿爷也没能幸免,都被泼了一身。 那几个明显喝多了的家伙忽然就都清醒了,其中三个拦住阿爷和苗新秀,另外一个用极快的动作把几个空酒壶扔进铺子里。 “喝醉酒打死人了!” 其中一个男人扯着脖子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报官!有人喝醉酒打死人了!” 苗新秀和阿爷对视一眼,都知道不能莽撞。 阿爷最是老道,扑通一声就躺地下了:“哎呦哎呦,哪里来的莽撞人可撞死我了!” 苗新秀则立刻喊道:“街坊邻居快来看看,这几个人把老人家撞倒了还要讹人!” 阿爷这般反应,比起东市那边的大奎二奎也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事,人家泼了酒,还把空酒壶丢进铺子里,这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妥当。 若由着对方来,那当然就是苗新秀和阿爷醉酒打伤了路人,那几人都是装醉,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现在阿爷往地上这一躺,就说是对方鲁莽撞倒了他,老人家哎呦哎呦的躺着,比那后脑都摔破了的壮汉可怜程度也差不到哪儿去。 与此同时,对面铺子里那锦衣公子看到后脸色明显不悦起来。 他知道叶无坷难缠,没想到这瘸了腿的老家伙也这么难缠。 大宁律例严苛,喝酒伤人是重罪。 结果老头儿往地上一趟,就变成了走路没注意彼此撞在一起的纠纷。 从刑事案件,没准就变成了交通事故,搞不好,还会被那老头儿反讹一回。 锦衣公子身边跟着的,正是昨夜里才刚刚请过叶无坷一家的童锦。 “东主,无妨。” 童锦道:“东市那边已经成了,大奎二奎脱不了关系,至于这个老东西,不算什么,依着叶无坷的性子,大奎二奎被算计他就不可能不救,他能找到的也就必然是高清澄。” 锦衣公子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把老的也弄进去,终究差了些分量。” 他转身往后门走去:“记住,锦上添花尚且比不上雪中送炭,更何况是上赶着巴结。” 童锦俯身道:“属下记下了,东主妙算无双,属下佩服。” 那锦衣公子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拍马屁没用,做好你自己的事。” 童锦回到窗口往外看,正看到数名巡街的武侯赶过来,没多久,苗新秀等人就全都被带走了。 童锦看了看对面那空无一人的铺子,他忍不住笑了笑。 “一条山里来的野犬到了山外边还没学会夹起尾巴,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那是一箱金子,折算成银子的话至少万两,真是可惜了。 这箱子里除了有金子之外再无他物,若要栽赃当然塞进去几封书信更好,但这就过于明显,反而让人觉得刻意。 不久之后,这箱金子就放在了叶无坷的床底。 不久之后,童锦一瘸一拐的从那铺子里出来,显然有些狼狈,身上衣服还被撕烂了几条。 叶无坷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书院正门对面的茶楼里和沐山色说话。 “你不该来见我。” 沐山色看了一眼这眼神里带着担忧的少年,这娃儿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你既然察觉到了我与高姑娘都是故意不去见你,你就该明白自然有其道理。” 叶无坷道:“我明白,但若担心朋友都能沉得住气,久而久之,朋友便步是朋友了。”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而有些震动。 这话说的和叶无坷出身那个的山村一样朴素,可偏偏就能让久居繁华的沐山色心神一震。 朴实无华无事村,朴实无华叶无坷。 “是我错了。” 沐山色道:“高姑娘没有去见你是因为她不在长安,我没去看你是因为我觉得少接触是保护你,可你的话让我明白,担心谁就去看谁,才是大道理。” “她去哪儿了?” 叶无坷问。 沐山色道:“既然你猜到了那具黑武人的尸体是关键之一,也猜到了渤海使臣韩元载是关键之一,那你再猜猜,高姑娘能去哪儿?”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深挖。” 沐山色道:“能伪装一天的人已经是高手,能伪装几十年的人是何等的厉害?” 他还是没能忍住:“为何不直接来书院求学?” 叶无坷道:“因为我在外边,他们想对高姑娘下手就会从我开始,高端的敌人,从哪儿跌倒大概就会从哪儿反击。” 沐山色沉默。 这个山村少年在短短时间内震撼了他两次,两次的回答都是那么朴素。 担心谁就去看谁。 我能分担就不躲起来。 嘴里说着我好担心你但就是不来看你的人,最好不要深交。 能同享乐也能共吃苦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猜测他们会怎么下手?” 沐山色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道:“他们已经看出来我太狡猾,属于那种光拿好处不出力的渣男,给多少银子我都敢拿,给多漂亮的女人我都敢......” 沐山色:“嗯?” 叶无坷:“敢看都不看一眼。” 他笑了笑道:“谁都觉得我好收买,我距离发家致富也就不远了。” 沐山色道:“敌人费尽心机还花销巨大的收买你,你只拿银子不办事,他们当然恨你?恨之入骨,久而久之,你都可能是排在必杀名单上的第二个。” 叶无坷问:“第一个是谁?” 沐山色道:“还能是谁?” 叶无坷没想到还能是谁,但从沐山色的语气之中听出来,无人可以撼动那排在第一那人的地位。 沐山色看他疑惑,忍不住点醒:“除了陛下之外,还能是谁。” 叶无坷想着那还行,皇帝老大他老二也是很能拿出去吹牛皮的事啊。 但这话也就是说说,叶无坷还远远不到排第二的地位,别说排第二,他还远远没到上那份必杀排行榜的地位。 “你已有应对办法?”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点头:“有,但是不太礼貌。” 沐山色好奇起来:“为何不太礼貌?” 叶无坷道:“这个最后再说,先说我猜测敌人下手的方法,他们知我不好对付,所以优先下手的一定是二奎哥。” 沐山色嗯了一声,想到二奎那个单纯的九尺高的孩子就有些头疼。 二奎才是真的浑身都是破绽。 叶无坷说:“他们不敢杀了二奎哥,出了人命就没回旋余地,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想,若要收买我这样的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怎么能收买我,我实在是太不要脸。” 沐山色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以他们既然不能故意巴结,那就只能是选雪中送炭那一招,大概会让二奎哥遇到事,然后我解决不了,他们出手帮我解决,我感恩戴德。” 说到这他看向沐山色:“他们始终没出手,是因为高姑娘一直都在长安,何时出手,就证明高姑娘何时不在长安。” 叶无坷问沐山色:“高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长安的?” 沐山色回答:“昨天。” 叶无坷:“她昨天才离开,先生却说她不看我是因为她不在长安?” 沐山色:“给你台阶最好就下。” 叶无坷撇嘴。 沐山色道:“她昨日才离开长安,但为了离开长安而准备了近两月,和大事比起来,看你实在不能排上号。” 叶无坷道:“话太直白果然让人不舒服。” 沐山色道:“刚才说过了,给你台阶你最好下。” 叶无坷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因此去埋怨什么,本来就真的没到那个地步,也没到那个分量。 “还有一件事。” 叶无坷问沐山色道:“先生可知,如何修内劲?” 沐山色点头:“略知皮毛。” 叶无坷问:“外力与内力,孰优孰劣?” 沐山色反问:“我一刀砍死你,和一剑刺死你,孰优孰劣?”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高不可及的什么。 “你听闻过大宁武将第一是谁吗?” “唐大将军!”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 沐山色道:“世人皆知大宁第一战将是唐大将军,从立国之前到现在大将军不败数十年,这期间,多少人想杀他?” “大将军应付过的你说的那种内家高手有多少?从无一人能伤及大将军分毫,更何况,大将军还不是军中第一高手。” 叶无坷眼神一亮:“那是谁?” 沐山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有数名长安府的捕快找到了这里,大概是问过了阿爷他们才知叶无坷来了雁塔书院。 又去雁塔书院问过后才知道,叶无坷和沐山色在这茶楼里见面。 因为是来书院找人不敢也不能轻慢,所以领头的正是长安府的总捕雷雷。 这个四十几岁的汉子也是军伍出身,做了八年总捕身上的彪悍气质依然还在。 雷雷看起来身材是小一号的二奎,相貌也有几分凶,肚子微微发福,但依然精悍。 他先和沐山色见礼,客气了几句后才对叶无坷说道:“叶公子,陈大奎和陈二奎可是你的随从?” 叶无坷道:“大奎哥和二奎哥不是我的随从,是我兄长。” 雷雷道:“你那两位兄长涉嫌命案,你得跟我回府衙协助调查。” 叶无坷问:“命案?” 雷雷嗯了一声:“命案。” 叶无坷:“也不是亲兄弟,就是同村,真说起来,都不熟。” 雷雷眼神一变,沐山色捂住了脸。 雷雷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两人你可以不熟,你阿爷和你师父涉嫌伤人,也在府衙了。” 叶无坷肃然道:“亲阿爷我也不熟,师父是半路捡的。” 雷雷寒声问道:“那你还打算不去?” 叶无坷道:“去,当然要去,一家五口四个都进去了,我不去显得不合群。” 雷雷道:“那走吧。” 叶无坷点头,然后看向沐山色问道:“先生你刚才问我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沐山色嗯了一声:“问了,你说不礼貌。” 叶无坷:“先生靠近些我告诉你。” 沐山色靠近,叶无坷一拳打在沐山色鼻子上,这一拳,就真的是又突然又没礼貌。 叶无坷往后坐直:“你告我?” 沐山色捂着鼻子看向雷雷:“当街殴打书院先生,抓他!” 雷雷一把将锁链拽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叶无坷伸出双手客客气气的问:“请问,一家人,都是打人进去的,能关一起吗?” 他妈的我都进去了,我看你怎么雪中送炭。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八章可能呢 沐先生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想,果然人的想法是会被自己的学识和见历所局限。 人在低处有低处的束缚,人在高处有高处的桎梏,两者相同在不自知,两者不同在不自量。 生活在长安城里的人觉得自己站在高处所以眼界自然也高远,觉得自己知书达理所以思想自然也成熟。 可从无事村来的叶无坷就这么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跳出思维的时候,山的高远也给长安城的高远上了一课。 你想通过把我朋友亲人送进大牢来达到某种目的,让我信任你依赖你甚至感恩戴德? 寻常思量的极处也只是我就不求你,叶无坷思量的起处与极处皆是......信任法度。 少年纯澈,从未有变。 至于敌人出的招,我何必要接?我把自己也送进大牢,且看这一招你如何接? 沐先生想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去推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无事村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叶无坷。 然后他忽然愣住,片刻后骂了一句街。 “操.......中计了。” 沐先生幡然醒悟,如果叶无坷单纯想要进大牢的话,那么他为何不打长安府派来的人?不打那些设圈套的人? “还真他妈的没礼貌。” 沐先生愤愤不平。 一想到从无事村出来后到半路认识,然后一路叶无坷被他算计了不少钱,那一路,叶无坷应该都在想着怎么打他一顿。 转念一想,如果是因为被他坑了些钱就想打他一顿也不合理。 叶无坷是世人贪财的典范,也是世人不贪的典范。 然后沐先生又想到了那个村里的姑娘,他摘了一朵花送给姑娘,姑娘陪他赏月游玩,但他单纯的只是欣赏美。 他并不会真的去祸害人家,可在叶无坷这个山村少年看来他这样做就是耍流氓。 这一拳,是替那个姑娘打的。 那姑娘没有吃亏,但她被撩拨了心弦。 对于一个朴素的村里姑娘来说,这场邂逅可能是此生每每回忆起来就会有的刺痛和怀念。 他转身一走就把人家忘了,但人家姑娘会念念不忘。 想到这,沐先生有些自责。 半路上叶无坷在被白衣男子击败之后,再加上醒悟到了这场局中的阴暗,那纯澈的眼神曾经出现过短暂的暗淡,那时候他也曾自责。 高清澄请他来帮忙护着那少年,难道不就是想让他护着那少年的纯澈? 如果连一个少年的纯澈都守护不了,那书院还凭什么是世人敬仰的书院? “妈的。” 沐先生自言自语:“挨了一拳,我居然还要反思。” 不按常理出牌的叶无坷确实就是想给沐先生一拳,他也知道沐先生一定会想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拳。 沐先生这样的人撩拨那村里姑娘的心弦,就正如他随随便便摘下路边花一样随随便便,可未曾想过人家姑娘会不会有一见山色误终身的结局? 越是想到这些,这书院里最桀骜不驯的先生自责就越重,他总想给山村少年上一课,却被上了一课,院长大人说过,先生自学生起步,学生不该以先生止步。 而此时,叶无坷这个话痨正在和府衙捕头雷雷一同返回,为人严肃性格刚硬的雷总捕,莫名觉得今天回衙门的路怎么就变得远了些? “总捕大人。”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这镣铐打造的颇为特殊,是不是还能当兵器?若是遇到试图反抗的恶匪,镣铐也可当做铁鞭来打人。” 雷雷不说话。 叶无坷道:“之前听大人口音,老家是不是冀州下边的方城县?我曾有一位挚交好友是方城县人,虽然年长我几岁,但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是一整夜。” 雷雷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以为自己在长安多年,这方城县的口音早已经没了。 “方城县人杰地灵,尤其是我那朋友老家牛驼镇的人,是民风彪悍又侠义心肠,但凡有事需要帮忙,没有一个推诿不前的,我记得当初随陛下征战的就有不少方城县的好汉,牛驼镇里有一群汉子为大宁也是立下了赫赫功劳。” 雷雷微微哼了一声:“那是。” 叶无坷道:“每次我那兄长看我,都会带上牛驼特有的一种小米炉糕,又香又糯,真是好吃。” 雷雷沉默了片刻后微微点头:“我也多年没有吃过了。” 叶无坷道:“我曾和我那兄长学过做法,待我出来,我做些给你送到衙门里。” 雷雷侧头看向叶无坷:“你话很多?” 叶无坷道:“平时话不多,只是多年没有见过那位兄长,一见总捕,便有几分亲近。” 雷雷道:“我做总捕多年,靠这法子巴结亲近我的不在少数。” 叶无坷道:“他们都会做小米炉糕?” 雷雷没回答,瞪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道:“总捕若是觉得不妥,待我出来后我在铺子里做些卖,大人可来光顾,我不给你打折就是了。” 雷雷道:“看不起谁?我买几个小米炉糕还要你打折?” 叶无坷道:“到时候大人先尝尝味道,若是好,这生意说不定能让我在长安安身立命,我在东市倒是没瞧见有人会做。” 雷雷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米面要精磨,炉具要合适,火候更是要把控好,你只请教过别人又不曾试过,怎么可能与我老家的味道相同?” 叶无坷道:“你是总捕你就可以看不起人?我倒是要做做看,且等我放出来,总捕敢不敢与我打赌,你说不好吃我一辈子不做,你说好吃,双倍价钱买我的!” 雷雷道:“三倍价钱又如何?我就是不信你能做的像样。” 叶无坷:“我就还不服了,你不来你怂!” 雷雷:“你不做你怂!” 叶无坷道:“那就说好,我做的不好吃你掀我摊子,我做的好吃你三倍价钱买,你就是我头一个客人!” 雷雷道:“就算不好吃,掀你摊子的事自然不行,但你以后再敢吹牛也是不行!” 旁边跟着的几个捕快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注意到是从哪一步开始总捕大人就和这少年显得亲近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府衙,叶无坷因为殴打书院先生而被下了大牢。 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书院若追究那自然是要严办,可沐山色都没跟来,这其中的关键,雷雷做总捕多年难道还想不明白? 地方上的府治是正五品,长安府的府治是正四品,他这总捕是从五品,能在长安这么多年做缉私捕盗维护法纪之事从未有过闪失,他还能是个愣头青? 叶无坷身上有一块廷尉府百办腰牌他是知道的,但叶无坷从始至终都没有取出来就说明人家给他面子了。 廷尉府身份特殊,百办的身份已经足够压他这总捕一头。 所以没多久,叶无坷就真的和阿爷他们关到了一处去。 雷雷不容违法,也能不拘小节。 他虽然不太相信叶无坷真的有个牛驼镇的兄长,可叶无坷的话里又没有丝毫破绽。 所以对这少年,雷雷既戒备又关注。 雷雷自然无法想象的出来,叶无坷的父亲在无事村那短短一年的时间,把走过的地方都和叶无坷的母亲说过,而他走过的地方都是被他征服的地方。 那位持枪纵马的将军,曾率军在大半个北方浩荡无双。 之后那个男人一走了之,叶无坷的母亲后来这些年,一遍一遍的和叶无坷兄弟两个提及这些风土人情,叶无坷从小就学会了许多种方言。 他很聪明,不然又怎么会记得住学得好? 可若细想才能领悟,他母亲那是何等优秀出色的一个女子?在后来思念夫君的那些年提及这些的时候,又是何等的悲伤? 她不该是个悲伤的人。 每一个母亲都不该是悲伤的人。 牢房里,阿爷他们一见叶无坷也来了,顿时都有些惊讶。 可阿爷很快就平静下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个宝贝孙子。 看似是个单纯可爱的小白兔,其实连大灰狼都敢算计。 “妹夫你怎么也进来了。” 二奎一脸的震撼:“我还指望着你在外面救我们。” 叶无坷笑道:“让你们进来的人也会想,叶无坷也进去了还怎么救人?” 二奎当然反应不过来,大奎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新秀却懂了。 “好办法。” 苗新秀道:“若留在外边奔走,必然要去求人,可只要求人,便又是自证清白,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自证清白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这清白本该是府衙要查证的事,所以不如就直接交给府衙查办。” 叶无坷道:“你们都清白,我其实不怎么清白,我是真的打人进来的......” 苗新秀急切道:“你打了谁?” 叶无坷:“书院沐先生。” 一群人全都愣愣的看着他。 叶无坷道:“早就想打了。” 一群人还是那么愣愣的看着他。 他看向阿爷问道:“阿爷,会做小米炉糕吗?” 阿爷反问:“你吃过吗?” 叶无坷摇头。 阿爷再问:“又吹牛-逼了?” 叶无坷点头:“吹了些许。” 阿爷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随谁?遇到多大的事,你都这般傻乎乎的,还是能信口开河,还是能笑的出。” 苗新秀道:“其实姜头性格很好,我就喜欢。” 大奎点头:“是好。” 二奎点头:“无事村第一好。” 无事村第一好,在二奎看来就是天下第一好。 阿爷道:“话痨算什么性格好?跟谁都能信口开河,天生自来熟,哪个都能聊上几句,整天嘻嘻哈哈哈的没个正经,反正不是随了我。” 叶无坷就随便在地上坐下来,盘着腿,眼睛闪着亮,笑着回答:“可能我娘原本就是这开朗随和的性子呢?” 阿爷眉角微颤,扭头看向别处。 ...... ...... 化腾马的新裙:大宁读书人。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九章没丢脸 总捕雷雷脚步很轻的走到府堂大人书房门口,他还没开口,府堂连平山的声音就先到了。 “进来吧。” 雷雷进门后就要行礼,连平山道:“直接说。” 雷雷道:“这些人,奇怪的很,进大牢安之若素,不吵不闹,围坐牢中就似是在田间地头闲聊一样。” 连平山道:“这个世上的聪明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因为很聪明所以声音很大,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聪明,一种是他很聪明但他知道别人也聪明,所以安静。” 他问雷雷:“叶无坷属于哪一种?” 雷雷想了想后回答道:“大概属于第三种,不张扬,可也算不上安静,话多的......属下耳膜都听的痒了。” “属下问他,你家人陷如此大案,为何不自辩?他回答说,因为有恃无恐。” 连平山微微挑了挑眉头:“何来的有恃无恐?他怎么说的?” 雷雷道:“他说,大宁以法立国,以法治国,以法强国,他便有恃无恐。” 连平山沉默片刻,然后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三言两语就把长安府给架起来了。” 他又问道:“原告那边呢?” 雷雷道:“一直都在府衙外边闹,聚集了不少人催大人升堂,他们准备的很充分,人证物证齐全,所以觉得胜券在握。” 连平山笑问:“你怎么看?” 雷雷答道:“无理者声高。” 连平山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是百姓们先听到的就必然是大的声音。” 雷雷道:“这案子的最终会被查清楚,但有一部分百姓还是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开始让人在外宣扬,说叶无坷有官府背景,所以才敢让他手下肆无忌惮的打死人。” “百姓们最恨的就是这种事,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声音大的就能传播的远,百姓们就跟着生气。” 他看向连平山:“府堂大人,可有对策?” 连平山笑道:“你问我这一句可有对策,实打实是已经认定了叶无坷等人无错。” 雷雷道:“属下不敢以私虑扰乱法纪,只是觉得这陷害属实明显了些,但,他们大肆宣扬用的招数,是叶无坷从无事村一路走来用的,他们不好破的,现在用回来了。” 连平山嗯了一声:“你看的透彻。” 雷雷道:“悠悠众口,纷纷人心。” 连平山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虽然看着像是同一招,却又有一点不同。” 雷雷道:“请大人示下。” 连平山道:“他们若要用这样的法子坏了叶无坷的名声,坏了大宁法纪的名声,进而去推翻叶无坷之前维护的人维护的事,首先得有一个前提。” 他看向雷雷:“那就是叶无坷他们犯了事之后还招摇过市,百姓们见了才会觉得他们当然是有恃无恐。” 雷雷听到这忽然眼神一亮:“大人的意思是,叶无坷已经破了这一招?” 连平山笑道:“刚才你问我可有应对之策,那个少年已经替咱们把办法想好了,你真以为,他自己钻进大牢里来只是小聪明?” 雷雷惊喜道:“百姓们若要骂娘,得看到叶无坷他们逍遥法外才能骂娘,现在叶无坷把自己也送进大牢,那些人再造谣说叶无坷仗着有官府背景就胡作非为的话,不攻自破。” 连平山道:“对外贴出告示,就说东市命案所有涉案人员皆已被府衙收监,你再亲自带人去东市走访,这事不可能滴水不漏。” 雷雷道:“大人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如何办这案子,属下就知道大人一定已胸有成竹!” 连平山道:“你这么激动,还是心中偏向着叶无坷。” 雷雷挺胸道:“属下就是偏向!这一点不能辩解,从属下得知叶无坷一路所为开始,就对这少年甚是钦佩。” “属下在刑部有些熟人,听说典从年之所以露出马脚,也是因为叶无坷。”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其实不久之前,属下还和鸿胪寺的关大人见过一次,刑部的案子确实大的吓人,所以属下想打听的仔细些。” “当时属下曾问关大人一句话......关大人为何要特意绕路过去护着那叶无坷?” “关大人说,那少年从山村走出是因为他觉得大宁好,在他心中对大宁的感情没有一丝杂质,一个觉得大宁好还觉得大宁可以更好的孩子,我这个在做官的凭什么不护着?” 他看向连平山:“叶无坷纯澈,所以叶无坷心中的大宁纯澈,他之前说他有恃无恐,属下听了才醒悟,唯有这般信任国法的人,才该有这样的有恃无恐,非叶无坷一人纯澈,实则理当国法纯澈。” 连平山点头道:“你可知道自从他被关进牢里,有多少人暗中来和我打过招呼?”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那厚厚的一沓信封就足以说明问题。 “这孩子心底干干净净,如果我这个长安府治连这干干净净都守不住......我就自己脱了这身衣服,滚回老家去种田。” 那么多信里,没有一人提及让他对叶无坷网开一面。 因为每个人都坚信那从无事村走出来的少年绝对不会真的犯罪,他们是坚信叶无坷吗?他们是坚信自己,坚信当初的信仰,坚信陛下创造大宁的初衷。 每个人的信里都有差不多意思的一句话......请连府堂公正办案,以证人间清白。 “去吧。” 连平山道:“从明日起,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是叶无坷主动到案。” 他说到这,忍不住问了雷雷一句话:“如果不是关外月和你打过招呼,你会护着叶无坷吗?” 雷雷道:“属下护着的,从来都不是叶无坷。” 连平山哈哈大笑。 “没错,你说的没错,做官的要护着的,从来都不该是某个人。” 雷雷俯身道:“属下先回去把事安排好,这案子不出五日属下必然查的清清楚楚。” 连平山嗯了一声,等雷雷走了之后他觉得胸腹之中竟然有一股气似是要沛然而出。 为官多年,尤其是在长安城里做这个府治,上上下下应对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可那看似以荒诞方式进了大牢的少年,却让连府堂想到了当初做官的初衷。 二十年前大宁立国的时候,陛下站在高台上大声说......大宁和楚永远都不会一样,因为大宁是天下人的大宁。 那时候站在下边仰望皇帝的连平山,心胸之中也有这样一股气要沛然而出。 他本不打算去见叶无坷,因为他不但要给案子一个公正,也该有对自己身份的尊重,他是长安府治,他不该私下去见谁。 可是想看看叶无坷的念头,就是越发的抑制不住。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脚步急匆匆的跑来,到门口俯身道:“雁塔书院的沐山色求见府堂,大人见不见?” 连平山点头:“请进来。” 片刻后,沐山色就笑呵呵的到了,走到门口很认真的见礼,可等连平山手下人走了之后,他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 他指着自己鼻子:“师兄可要替我做主,你看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子把我打的多惨?” 连平山关好门后说道:“我若打的过也打了,你莫对人说是我师弟,我怕传出去丢人。” 沐山色道:“谁不知道你我是院长大人高徒,这还用传?院长大人的脸面,都靠你我撑着呢。” 连平山:“你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 沐山色道:“难道不是,院长大人最没出息的两个弟子,一个做到了长安府治,一个在书院能做教习,难道非要是最好的那批人才能给院长撑面子?自信些,我们这最差的才是真正能把面子撑起来的。” 连平山道:“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沐山色道:“这怎么是歪理?我时常在外边说,院长最差的弟子是我,倒数第二差的就是你,连你都是四品官了,谁还敢说院长不牛-逼?” 连平山都想把沐山色嘴堵上。 “到底为何而来?” “求师兄为我做主啊,叶无坷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打院长!先生可都快一百岁了,能禁得住打?” 连平山瞪了他一眼。 沐山色一翘屁股就坐到连平山书桌上去了,随手把那些信封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打开,然后又随手放回去。 他问:“这些都是想让你徇私的?” 连平山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不说人话你就滚蛋。” 沐山色撇嘴:“先生让我来的,那我就滚出去好了。” 连平山一把将他拉回来:“先生怎么说?” 沐山色道:“好渴。” 连平山哼了一声,亲手给沐山色泡了茶,递过去后问道:“到底怎么说?” 沐山色:“好饿。” 连平山:“你别过分。” 沐山色:“那我滚回去。” 连平山又一把将他拉回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些糕点递给沐山色:“先用点心垫补垫补,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饭菜。” 沐山色笑道:“这还差不多。” 连平山问:“先生交代了些什么?” 自从他做官开始,院长就不再对他交代些什么了,院长说,我只是个教书的,只知怎么教做人,不知怎么教做官,做人教你了,做官你自主。 不只是他,院长大人的弟子,只要做官的,基本上都被院长断了往来。 不搞门生来往那一套,是院长从未变过的坚持。 沐山色道:“先生说,连平山做官还是可以的,只是做人抠门了些。” 连平山竟是因为这句话而惶恐起来:“先生,为何......为何会如此看我?” 沐山色道:“你正四品,俸钱一年五十两,俸料三百石......如今国富民强,一文钱二斤米,而你这粗糕最多二文一斤,是寻常百姓家里都不爱吃的东西,你好意思管这叫点心?你不抠门谁抠门?” 连平山张了张嘴,没说话。 沐山色道:“先生说,你每年的俸禄有多半都买了书送去书院,再由书院分发到各地县学乡学,他很开心,也不开心,开心的是你待大宁的孩子们好,不开心的是你待自己不好。” “先生说,你能待自己好些,他就更开心。” 连平山这四十几岁的男人,猛的转身不让沐山色看到他流泪。 沐山色拿了一块粗糕一边吃一边说:“先生说送你两句话......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你很好,非常好。” 哇的一声,这位在先生门下求学时候总觉自己愚笨的正四品大员,哭的抑制不住。 他嗓音沙哑:“我没丢先生的脸,没丢先生的脸,我总算没丢先生的脸。” ......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章我可是个好心人 东市那边告示一贴出来,引起最大讨论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谁是叶无坷? 人人都听闻过陆吾他们在东疆为救百姓而战死的故事,都是那少年一力传播。 可是,没人知道讲故事的人。 不出预料,在告示张贴起来之前关于叶无坷是谁已经引起很大猜测。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是陆昭南的私生子,其实就是陆吾的亲弟弟,只不过因是家丑而无人知道,不然的话叶无坷为何会那么卖力气的为陆吾宣扬? 不但一路走一路说,还花钱刊印成册? 听了这些人开始频频点头,一脸怪不得如此的表情。 尤其是那些自诩智者的人,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讽刺,那一力宣扬英雄事迹的人,竟是英雄的弟弟。 于是就又有人说,原来是晋城侯的私生子,怪不得敢纵容手下打死人,简直就是个败类。 告示张贴出去之后,东市上的传闻更巨,有人说你猜叶无坷为什么敢主动投案?就是因为有恃无恐。 他知道没人敢惹他,所以才去做做样子,不信你看着,最终叶无坷还是安然无恙的从大牢出来,杀了个人,也就不了了之。 可从告示张贴出去的第二天起,就有个穿红袍的官员带着几名手下在东市散发册子。 那册子就是叶无坷自己掏钱刊印的陆吾等三人的事迹,这位红袍官员则在盛夏酷暑坚持守在那,不停的解释叶无坷是谁,送一册,解释一回。 他就是御史右台赵康。 “叶无坷不是晋城候的私生子,他只是东北边疆大山里走出来的一个穷苦少年。” 赵康说的口干舌燥,身上也被汗水泡透。 可这位已经暂代右都御史的大人物,偏偏就如同一块有所坚守的石头寸步不让。 “我是御史右台的御史,我叫赵康,你们该相信御史台的人,御史台从不说假话。” “大家不要被骗了,有人要陷害晋城侯他们,把英雄说成是叛国贼,如今案件已经查的水落石出,英雄就是英雄不容玷污!” “那些陷害英雄的人现在又要陷害叶无坷,咱们长安城的百姓都明事理,要相信大宁律法,要相信国家公正。” 连续几天,赵康都在东市上做这件事,哪怕是有相好的朋友来劝,如此会影响了御史台的名声,可赵康就是不听劝,他回应任何人的话都是同一个答案。 “叶无坷曾经说过,对的就是对的,我做的事是对的就没什么可怕的,御史台的职责本身也是要有这般坚守,对的,就是对的!” “那个少年从大慈悲山走出,走了几千里到长安,他没有拿过别人银子,没有得过别人好处,他只是亲眼所见英雄战死,所以不容有人玷污英雄。” “他只是个平民百姓尚且不遗余力维护公平正义,我身为御史,更该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案子会轰动长安。 人人都知叶无坷,也人人都知御史台。 谁也没有想到,长安城里会因为叶无坷这个少年而产生巨大的争论。 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就有人说他是无私奉献,有人说他是为了巴结高官,就有人说他是仗义执言。 争吵发生在街边,茶楼,酒肆,甚至连小淮河上那些姑娘们都开始讨论。 可不管怎么样那些想让叶无坷出名的人目标达到了,虽然他们想的是让叶无坷臭名远扬。 小淮河的一条划船上,那名设计了此事的锦衣公子安静观景,看起来他被淮河两岸风情吸引,实则是听着那两名侍酒的少女也在小声说着这件事。 听了片刻后,他笑问:“你们觉得,那个叫叶无坷的人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其中一个少女连忙回答道:“客爷,我们哪里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只知道客爷是好人,又大方又体贴。” 锦衣公子哈哈大笑道:“都说小淮河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可人疼的,今日才知传闻不虚。”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随着花船缓缓向前,看着两岸美景,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锦衣公子道:“这个世上的人不需要读太多书就能明辨的事只有两种,一是远近亲疏,二是好坏对错,说他什么都行,说他错了就不行。” 谁也不知道,一手设计了陷害二奎的主谋,在这一刻喃喃自语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就是就是。” 他身边的温柔少女接话道:“一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眼呢?” 锦衣公子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从山村走出来的人就心眼不多?” 旁边那个小姑娘声音特别小的自语道:“读书人心眼才多呢,他那样出身的心眼能多到哪里去。” 他看向远处感慨道:“叶无坷......心眼多的让人害怕,况且,他也是个读书人。” 他本以为这件事能让叶无坷陷入丑闻之中,最后的结局哪怕案子查清楚了,叶无坷的名声也臭了,可现在看来,叶无坷应该是早早就有所预料。 他还有第二招第三招,却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思考。 因为事情一出叶无坷就进了大牢,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什么都做了。 这个在花船姑娘看来就该是淳朴到缺心眼的山村少年,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从无事村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都让人刮目相看,叶无坷和叫二奎的那个黑大个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叶无坷有八百零一个。 花船在岸边停下,被姑娘们誉为好人的锦衣公子留下了一些碎银子打赏,带着两个手下登岸后走了没多久,眼前就是出事的东市。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热度依然不减。 东市上不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各行各业的商人,都在讨论这个案子,不过和之前比,坚信叶无坷无辜的人已越来越多。 就连最初那些已经单方面宣布叶无坷有罪的人,现在也自己把判决给否定了。 锦衣公子在东市走了一会儿,听到的多数都是......不管怎么说那叶无坷是条汉子的结论,当然,还有一句......御史台的大人也了不起! 他停下来,远远的看着那个穿红袍的御史台官员还在不停的解释着来龙去脉,那身不知道多少次湿透的衣服再被盛阳晒过,已经起了一层一层的碱。 “这般仗义事,这般仗义人......本该是我。” 锦衣公子轻叹一声,觉得这世事真是无常。 就在他自语这一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那边可是严兄?” 锦衣公子一回头,眼神微变。 有个同样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看到他显然颇为兴奋,一边挥手一边往这边挤。 正是宋公亭。 宋公亭骂骂咧咧的挤出人群后,脸上立刻换了笑容。 “严兄,好久不见。” 严淞抱拳道:“贤弟,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可是让我好一顿找,始终没有你的音讯。” 宋公亭道:“我能有什么事,来长安这些天就没出过小淮河,我来之前就听说了,什么没有人可以阅遍群芳......有什么难的?还说什么在小淮河五年也不可能把所有楼子光顾一遍,这才多久,我已经快完成此番壮举了!” 严淞想了想宋公亭那惊人的天赋,忍不住感慨道:“这番壮举除了天赋异禀的宋贤弟,怕是再也没人能做到了。” 宋公亭连连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其实这和做生意是一般道理,你出货慢,出力还大,当然就生意做的少,而我出货快,还不出力,那我生意能不多?” 他问道:“严兄你这是干嘛来了?” 严淞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才从小淮河的花船上下来,东市这边热闹,我就想着过来走走。” 宋公亭道:“东市热闹,都是因为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愤愤不平道:“一个穷酸家伙,运气倒是逆天的很,你说人这运气真是奇怪,他一个野小子凭什么就有这么大的运气?” 严淞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叶贤弟是个好人。” 宋公亭:“我呸!” 他表情都略显狰狞的说道:“我是真没见过心眼这么多的人,一个山野匹夫竟能左右舆论,这得是心机多深沉的人,才能借势而起?” 他指着四周:“严兄你看看,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他叶无坷?!苦读十年一朝登顶的状元,都没他名气大!” 严淞脸色严肃起来:“叶贤弟如今身陷囹圄,你我与他是旧识,我们当出力营救才对,不该落井下石。” 宋公亭道:“也就你烂好心,我是觉得他恶有恶报。” 说到这他竟是大声喊起来:“叶无坷是恶有恶报!叶无坷就是个卑鄙小人!” 说完就一闪身。 严淞还在诧异为何如此的时候,一片烂菜叶子砸过来。 宋公亭倒是无所谓,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说道:“你看看,何为愚民?这都是愚民!都是!” 严淞拉了他快步走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看你怎么如此莽撞,还把我连累了。” 宋公亭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性子如此,看不惯谁就是看不惯,你让我装,我是万万装不出来的,别给我机会,若让我得了机会我一定把叶无坷按死在大牢里!” 严淞道:“他又没得罪你。” 宋公亭道:“我看不惯他,管他得罪没得罪?没得罪我,我就不能看不惯他?” 严淞心里微微一动。 他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我还有些家事要去处理,就不多陪贤弟了,等明日我忙完了琐事,也该去叶贤弟那铺子里看看。” 他感慨道:“他一家人都被关进大牢,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身为朋友,能帮些什么就帮些什么,虽然他从村里带来的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还是得去帮忙看着些,别遭了贼。” 宋公亭道:“遭了贼才好呢!” 说到这宋公亭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忽然眼神一亮:“衙门有没有搜过叶无坷家里?若没有的话,他若真有什么罪证,岂不是无人发现?” 严淞立刻肃然道:“你可不能胡作非为!待我明天忙完了就去守着,不能让人陷害了他,谁也不行!” 宋公亭一撇嘴:“我还能做这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嘴臭心好的人......严兄你去忙你的,我也有要紧事,先走了。” 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宋公亭远去的背影,严淞嘴角微微一扬。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一章谁无心头好 叶无坷忽然很想吃鱼。 每年这个节气才是大慈悲山最美的时候,别处已经酷暑难耐,大慈悲却才有盛春的温柔,河里鱼儿也最肥美。 还没有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其实幻想过很多可能,有过无数憧憬。 其中最强烈是两种,皆是临时起意,非在无数次幻想之中,却来的凶猛,让他自己都难以招架。 一是去东疆穿上战兵的那身酷酷的衣服,像是大慈悲山上的劲松一样守着国门,人来招惹就杀人,神来招惹就屠神。 这是遇到陆吾之后才开始想的事,在陆吾战死后越发明确的事。 他甚至没有想过从军之后屡立战功就能去做将军,他从未刻意去想过,可又怎么可能一次不想?在他看来将军并不是很光彩辉煌的身份。 他只是觉得,穿战服,立国门,喝一声来者何人!是很酷的事。 二是去长安进雁塔书院,这是遇到高清澄之后才有的愿望。 他想穿上宽松但有很有气质的书生长衫,连走路都是文雅的,他想安安静静的看书,等到自己看的足够多了就去写一本书出来。 暂时还没想好具体要写什么,但一定是个好故事。 没有仇恨,没有怨气,没有勾心斗角,字里行间都是美好,可以小一些,但一定都是美好。 有他不常见的眉角一直舒展开总是咧着嘴满足笑着的阿爷,有他心中那个开朗大方活泼可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就该是活泼可爱的,无忧无虑的,笑起来的时候比春风还温柔,比夏花还灿烂。 还有他的哥哥,那个比他早出生没多久却坚持着背负上一座山的哥哥,他想把那座山搬掉,扔远,然后甩给他哥一根鱼竿,一个风筝,一个他哥给他做了但自己从未骑过的摇摇木马。 他该有一个小时候在田野上撒着欢跑的哥哥,他该有一个慈祥且没有忧愁的阿爷,他该有一个特别喜欢笑总是那么开心的母亲。 他都该有。 可他没有。 想起村外那条小河里肥美的鱼,叶无坷又到了那个从长安城到无事村的姑娘。 那天,他有些冒昧的,甚至是固执的向那姑娘传授怎么和长辈撒娇的技巧。 是因为他在她脸上眉上还有眼神里,依稀看到了母亲的模样。 她才多大? 不该如此。 他多希望高清澄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哪怕这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自此之后和他再无交集也没关系。 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如果因为他而变得开朗活泼起来,大概和胜造七级浮屠一样了不起。 那天,他觉得自己教高清澄撒娇和吐舌头扮鬼脸,真的是幼稚到每每回想起来脚趾都要抠破鞋子的事,可他不后悔,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阿爷总是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但阿爷又不理解在苦寒之地该心有怨恨的孙子,为什么就没有这怨恨?为什么就干干净净的像是大慈悲山上无人染指的雪? 叶无坷知道阿爷担心什么,他也知道阿爷担心的事在他哥哥身上已经发生。 所以他想做的更多些,从决定离开无事村的那一刻他就抛开了最初的梦想。 他那么那么接近那个叫做东府武库的地方,他也那么那么接近那座叫雁塔的书院。 两者都曾是他的美梦,也都差之毫厘就美梦成真。 可他不想了,不要了,不去追求了,这世上有一半的放下,是因为有一半放不下,梦想与生活,不外如是。 他要做什么,越发笃定。 他甚至已经放弃了关于如何扒掉那座泥塑的执念,他一直想,一直想,哪怕他理解那是母亲的执念但他还是想。 现在他也不想了,一座泥塑不能成为他的执念,如果有,那该是活着的人,他的兄长,他的阿爷,他的大奎哥二奎哥,他的无事村。 “在想什么?” 已经偷偷观察了他半天的阿爷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因为阿爷看到了叶无坷眉宇间云卷云舒一般的心事。 叶无坷回答:“在想咱们的铺子。” 阿爷道:“不用担心丢什么东西,咱们也没带来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那个狗东西,已经好几天没人喂过了。” 叶无坷道:“狗东西不会饿着的,我给它留了吃的,而且,还交代了它一些事。” 阿爷觉得这孩子,有时候比他还神神叨叨的。 “你交代它什么了?” “藏好东西。” 叶无坷笑道:“你想不出它有多聪明......我不担心丢东西也不担心狗东西,我是在想别的。” 他看向阿爷:“要不咱们把那铺子直接买了?” 阿爷叹了口气:“长安城的风水终究不适合你,要不咱们回村去?我怕这高墙大院的地方,会让人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处处好只有一样不好,就是都想要。” 叶无坷道:“好人想要的多些是好事。” 他看向牢门外,似乎是在等什么。 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过积极去应对什么的少年,在等他十足安排后的回馈。 在进大牢之前,他不仅仅是见了沐山色。 他给赵康送去了一封信,告诉赵康他可能会遇到麻烦,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赵康能帮他一个忙。 不必去为他涉及到了什么案子奔走,也不必去帮他照看什么。 他希望赵大人能帮他守着清白,不是他的清白,而是陆吾等人的清白,他知道一旦自己被陷害,那么敌人反击的第一波强攻还是陆吾他们三个的名声。 赵康答应了他,所以那位已经身披红袍的御史大人,顶着酷暑站在东市街口,一本一本的册子发出去,一句一句的讲述原委。 叶无坷还去见过关外月,他想请关外月帮他一个更大些的忙。 关外月问他是什么,他的回答是......等到合适的时候,带我走。 关外月又问他什么是合适的时候,叶无坷说在他需要一身锦衣的时候。 关外月有些疑惑,他问叶无坷,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对你的邀请只是走个过场? 叶无坷回答说当然不是,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去鸿胪寺,等我从大牢里出来之后,我就可以去鸿胪寺了。 关外月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一时之间还找不到什么何事的词儿,如果用褒义些的词,最合适的就是除恶务尽,可也不那么合适。 如果用贬义些的词儿,比如斩草除根倒是合适的很,虽然,确实不怎么好听。 那就斩草除根。 关外月再问他斩的什么草除的什么根,他只是不说,把关外月逼急了,就说你不说我就不要你,叶无坷连理都没理他。 你不要,那我就去找刑部,兵部,御史台,甚至是并不熟悉的洪胜火。 少年是好人,好人也有心机。 诸位大人们都想要他的时候他却要了人家五十两银子,笨一些的人都会觉得他可真是太傻了,这些笨人聚起来的时候,三杯酒下肚能把叶无坷这事当笑料说十年。 唯有聪明人才知道叶无坷已经等到了他最想到的东西......诸位大人们的好感。 好人如果心机不多,怎么斗的过天生就有各种力量加持的坏人。 关外月当时都已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甚至还有些不顾形象的抓耳挠腮。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叶无坷到底在图谋什么,叶无坷好像个恶棍一样撩拨了他的好奇但就是让他欲求不满。 如果叶无坷不离开那间铺子,那么敌人想要下手还真的会再等等。 他甚至想到了,如果大奎二奎阿爷和师父都被定罪,证据确凿,自己连去求那些大人们帮帮忙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他会和敌人有一场什么样的谈话? 那个人会说,你去翻供吧,告诉满朝文武以及皇帝陛下,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叛徒,他们就是收了东韩人的钱。 你去翻供吧,你告诉全天下的老百姓你宣扬的那英雄故事是假的,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你就是个写故事的混账。 叶无坷则会问他,这样翻供你觉得有意义吗?朝廷会允许吗?陛下会允许吗? 那个人就会说,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事情反转过来,想让你死。 因为只要你翻供,哪怕连皇帝都猜到你是被逼的,但你两面三刀的行径,会让你不容于世。 陆吾的父亲,徐柯的父亲,谢长逊的父亲,都会抬不起头,哪怕他们深知自己的儿子就是英雄他们也抬不起头。 最重要的,是百姓们会对朝廷不信任。 大宁的开国皇帝不仅仅是一位皇帝,他是一个神话,是一个象征,甚至是大宁百姓的信仰。 这件事翻供,百姓们对于朝廷的信任,对于皇帝的信仰,都会产生裂痕,哪怕只是一丝裂痕,也是我们赢了。 那个人会告诉叶无坷,你一定会死的,但你一定会答应我去主动赴死,因为你真的就是凡人,哪怕你看起来确实有些聪明。 你不死,你阿爷就死,你师父就死,大奎二奎就死,甚至大慈悲山下的那个无事村都会被抹掉。 你翻供,你做恶人,你死。 多么圆满的结局? 天下人开始质疑军队质疑朝廷质疑皇帝,宁国和楚还有区别吗? 早早晚晚罢了。 叶无坷想到了这些对话,所以他不允许这些对话出现。 他会告诉那个人,你如果只是要我的命,我都会和你拼命,更何况你还想毁掉我的家我的国我信仰?我的阿爷我的师父我的村子我的一切? 真有两者皆拼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谁怕谁。 更更重要的是,叶无坷知道这样的谈话不会有。 没有人会来他面前说这些,不会有的,谁会在蝼蚁死的时候还专门做个蝼蚁为何该死的陈词? 那些谋大局的人会在蝼蚁死之前认真解释一下,这就是你该死的理由? 明知这一切,少年要去走捷径了,去走关大人那条捷径,因为那条捷径他觉得只靠拼命就行,他接受起来会踏实些。 当关外月在路上总是写下欠条署名叶无坷的时候,当叶无坷把这些欠条全都拿回来收好的时候,少年选择,跃然纸上。 书院啊,武库啊,都很好,特别好,谁少年时还没有心头好? 在长安城两个月都无所事事的叶无坷,在长安这个大棋盘里放下第一枚棋子。 是他自己。 既然做了决定要去走捷径,那就在走上捷径之前把坎坷都平掉。 谁叫,老子叫,叶无坷。 ......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二章当兵的 人与人的一生都有一样的过程,从婴儿到少年,从少年到老迈。 人与人的一生又没办法相提并论,有的人十六岁还在家里玩泥巴,有的人已经在打卡各地的大牢了。 不得不说,长安府的大牢都比别处好些,更宽敞,也更干燥,叶无坷做过对比之后,给长安府大牢一个好评。 进大牢的第五天依然没有人来提审,但越是这样叶无坷心里就越是有底气。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有人来看他,倒是出乎了叶无坷的预料,来的人,竟是那位从东韩回来的洪胜火。 洪将军在东韩已经做到了二品大员,虽然说不上是权倾朝野可也混的如鱼得水。 从东韩皇帝到下边的文武百官,他都混了个好人缘。 回到大宁之后,官职自然不似在东韩时候那么高,他去东韩之前是六品行军参事,回来后升任正五品将军。 “早晚都是要做同僚,我趁着别人还没来先来看你。” 洪胜火递给叶无坷一个包裹,里边是他特意买来的烧饼熟食还有些点心。 在大牢里虽然没有被严苛对待,可吃的终究是差了许多。 “谢谢洪将军。” 叶无坷把包裹接过来却没打开,而是把它抱在怀里,洪胜火一眼就看出来,这少年是用体温把这烧饼熟食多暖一阵。 “我长话短说。” 洪胜火道:“之前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希望你能跟我走,陛下许我筹建了一支新的队伍,前所未有的队伍,你当时并没有答应我,今天我来,是不想你拒绝我两次。” 叶无坷道:“洪将军,我已经答应了关大人。” 洪胜火笑道:“刚才我说过了,早晚都是同僚,我所筹建的这支队伍,明面上归属兵部,但实则归属鸿胪寺。” 叶无坷眼神一亮。 虽然对这位洪将军他并不熟悉,可他敬重洪将军这样的人,能在东韩潜伏那么多年,其中辛苦又有几人能体会。 洪胜火道:“你想去鸿胪寺,我能理解......去书院,你觉得是人情,去东疆武库,也是人情,虽然在我看来这算不得人情。” “如今你在长安已名声大噪,叶无坷这三个字,在长安人尽皆知,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你出大牢后会去何处。” “书院当然希望你去,尤其是沐山色,就连我都觉得,你也一定选择去书院。” 叶无坷道:“名气太大了,去书院不好,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到书院露怯事小,丢书院脸面事大,书院的弟子们也都会看着我。” “我若真的露怯,不只是保我进书院的人名声不好听,也一定有人会借此来说书院不公平,将来若要去书院也是我考进去,考第几名就是第几名。” “至于去东疆......” 叶无坷道:“离长安又太远了。” 洪胜火笑道:“所以我来了,以你的脾气秉性,以你的本事,既然选择鸿胪寺就该跟我走。”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的队伍,很有意思,干的都是最痛快的事,而且经费充足。” 叶无坷抬着头看着屋顶:“上次跟我吹这么大牛皮的人也是鸿胪寺的,是关大人,他说鸿胪寺最不缺的就是经费,花钱如流水,结果一路上回来花钱的时候,那算盘打的火星子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洪胜火大笑道:“我听说了,他一路上给人打欠条,用的是鸿胪寺的名义,属的是叶无坷的名字。” 叶无坷道:“关大人想拉我入伙的决心,都在那些欠条上了。” 洪胜火又是一阵大笑。 他说:“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的队伍是真的不缺经费,和关大人他们做的事也不同,而且一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公费游玩,包括,但不局限在大宁之内。”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最主要的是,你若跟了关外月,八成会随他一起到某处做常驻使节,那有意思吗?跟我,哪里都去得,也能时常回长安。” 最后这几个字,才是他打动叶无坷的杀手锏。 因为他知道叶无坷既然把阿爷和师父带到了长安,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回无事村去。 他也理解少年人的理想和志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来都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男人的追求,也是一种责任。 叶无坷想的,一定是将来把整个无事村的人都接到长安来住。 洪胜火起身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最后一句是想告诉你,同在鸿胪寺,就算同级,我们的俸禄也比别人高些。” 句句都说好,句句不提危险,可是句句都在告诉叶无坷,跟我去冒险吧,好处多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凭自己的本事去换前程,那没有什么是比拼命更容易的,得到回报的时候心里也更踏实。 叶无坷问:“洪将军,真的是天南地北哪里都去?真的是同级俸禄最高?真的是不管去哪儿都不必算计着花钱?” 洪胜火点头:“若有一句虚言,关外月不得好死。” 叶无坷笑道:“难为关大人了,他自己不好来劝我跟洪将军,只好让洪将军亲自来,将军回去之后,替我和关大人说一声谢谢。” “哈哈哈哈哈。” 洪胜火道:“就你聪明,你若跟着他真的说不定就常驻某国,他不希望你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也不希望你止步于中原之外的某个疲敝之地,但他是奉寺卿大人的命令来找你,他总不能明着就把胳膊肘往外拐,不然赵大人还不活撕了他?” “唔......” 洪胜火提醒道:“说到寺卿赵大人,以后你小心些,赵大人一张嘴,曾经打遍长安无敌手,包括御史台。” 鸿胪寺赵泛舟那张嘴能上长安城兵器谱排名,你说离谱不离谱?杀人不流血,张嘴即无敌。 “我走了。” 洪胜火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你那案子不算什么,就算有什么事也不用怕,我不妨给你交个底......你叶无坷,在长安城有的是后台,要多多有多多,要多硬有多硬,从你想护着陆吾他们那天开始,穿甲的都在你身后呢。” 这位虽已界中年的汉子,眼神里依然有少年时候的炽烈。 叶无坷起身抱拳,重重行礼。 与此同时,兵部。 向来雷厉风行走路都带着火焰一样的左侍郎崔昭气一进门,一群等着他开会的兵部官员全都起身。 崔昭气一边走一边把披风解开随手甩给随从,到主位后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都坐。” 刷地一声,兵部官员整齐落座。 崔昭气道:“明堂大人昨日就起程去东疆了,东府武库是大宁四疆四库计划的第一步,是今年兵部要办的第一等大事,是重中之重,这件事办不好,诸位与我一同引咎辞职。” “是!” 所有人应了一声。 崔昭气道:“今天有三件事要议,第一件事我刚说了,东府武库是第一步,这一步迈出去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大宁国富兵强!” “东疆外几个小国最咋咋呼呼,现在东韩已经被夏侯大将军扫灭,趁着这股浩荡军威,东府武库建起来是对东疆之外最大的震慑。” “今年就把裤腰带都勒一勒,别跟我哭穷,能节省下来的银子都砸到东府武库去,话我先说了,今年准备哭穷的就闭嘴吧。” 他扫视一周:“你们各司职该办的事早就安排下去了,谁有什么困难现在提,今天不提,以后一个字都不许提,提了我也不理,提急了我就骂。” 在场的兵部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好意思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位四品官笑着说道:“督堂说不许提钱,那我们也没什么困难可提了。” 众人一阵笑。 崔昭气笑道:“你们知道我性子,我能去明堂手里抠出来几个铜钱你们也有数,哪次抠出来不都分给你们了?” 稍作停顿,他再次扫视众人:“既然没有困难提,那我就说第二件事,大家都很忙,我说话快些,尽快议完尽快散,我也不想管饭。” “第二件事,陛下让洪胜火组建一支队伍,初定的规制是一千二百人,我昨日和洪胜火聊过,他说前期也用不了这许多人,而且他还不想随随便便凑齐了人就了事,他想要好的,要在各地战兵里挑,包括长安驻军,我没答应,但不管用,因为他有圣旨。” 众人都笑起来,也感受到了侍郎大人的无奈。 各地战兵里的精锐,哪个愿意随随便便让出去。 都是自己的心尖子,谁来抢就想咬死谁。 “那就由着他吧,他打算在长安先挑选一百人,训练一阵子之后就要出去办事,而且这次是大事,是和黑武的谈判。” 崔昭气坐直了说道:“对别的地方我们可能还有一丝可能忍一忍,对黑武,大家什么心气儿我不说也都知道,所以这件事务必全力支持,他想要谁就给他,想要什么兵器装备也给他,除了要钱,什么都给。” “是!” 所有人再次答应了一声。 崔昭气问道:“这件事你们协同起来有什么难处?老规矩,有难处当我的面说,别在不当着我的时候再给办不好找理由。‘ 所有人摇头。 要人,那就给呗,心疼归心疼,可该给就得给,至于兵器装备,那更是要多少给多少。 “这次,鸿胪寺赵寺卿亲自去,如果鸿胪寺的同僚受辱,受气,是我兵部之耻!” 崔昭气再次看向众人:“是不是都能办好?” “是!” 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后,轻轻把茶杯放下:“第三件事,我很不高兴。” 说完这几个字他抬起头:“有个小孩儿叫叶无坷,才十六,从东北边疆无事村来的长安,他为什么来,怎么来,你们应该都听过了吧。” 兵部的官员们纷纷点头。 崔昭气道:“被关进大牢里已经五天了,长安府到现在还没有找出来栽赃陷害的元凶,我知道长安府不会冤枉这个孩子,但我不希望给咱当兵的撑过腰的孩子,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没有当兵的给他撑腰!” 他伸出两根手指:“两天,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我不管是出动兵部督军队还是调什么队伍,两天把人给我翻出来,就给我扔到长安府的大门口!既然长安府自己不长脸,兵部给他们长长脸!”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三章一些非常手段 长安府的大牢里自从住进来叶无坷一家,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 一年到头都很少亲自到大牢里看看的典狱大人,这五天已经来过三次。 倒也没有和叶无坷他们见面,只是远远的看上两眼就走,跟狱卒交代的格外清楚,不许慢待了他们。 狱卒们都在议论纷纷,这一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典狱大人向来刚直不阿,对于被抓进大牢里的人也始终严苛。 偏偏是这一家进来后,连狱卒们都看到了典狱大人极其罕见温柔的一面。 若说是想照顾照顾那一家,典狱也没什么过分的交代,一句不要慢待,最多也就是在食物分配上不会克扣。 要知道在大牢里的人也是会区别对待,说是一日两餐谁都一样,可实际上,天差地别。 小偷小摸进来的,尤其是那些偷了老人钱的,或是偷了救命钱的,三天饿六顿不说,还得被故意关进重刑犯的牢里先接受接受教育。 若是犯了奸-污之罪进来的,莫说什么三天饿六顿,就没一天不挨打的,这种人在大牢里是重点关照对象。 若是那种对幼-女下手的,出去之前多半也都废了,扔进个满是刺头儿的牢里,拳拳脚脚都往命根子上招呼。 至于叶无坷一家,典狱大人不说多优待,他五天来三次悄悄看看,就足以说明问题,哪有几个不开眼的还敢故意针对。 第六天的下午,就有消息传到长安府,这一下,长安府的府堂大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刚有消息说,我这个长安府的府治,在人家兵部衙门里被点名了。” 府治连平山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典狱刘俊达,还有总捕雷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情感复杂。 不满,生气,懊恼,以及无奈。 “兵部的人这次要是把手伸出来,那以后说不定还会伸多少次。” 雷雷听到这话后微微俯身道:“也是因为陆吾他们的事,兵部的人护短,虽然从来都没有人主动接触过叶无坷,可早就把他当自家人看待,属下也听闻,侍郎大人说了一句自家孩子......” 他看了看连平山的脸色,然后也跟着叹息一声。 “可他们实在是过分了些,他们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可我们府衙不行,只要是案子,就得按照办案的规矩来,一步一步,不能有了什么差错。” 长安府第三号人物典狱刘俊达抿了一口茶后说道:“总捕的话说的没错,不过若真的被兵部的人提前下手,甚至提前破案,府堂大人的脸面上,着实不好看。” 雷雷道:“兵部的人也就是做做样子,崔侍郎说什么要调动兵部的督军队,这事也就是过过嘴瘾,真调动了,御史台的人能放过他?” 刘俊达道:“御史台的人放过他不放过他是一回事,府衙的脸面在不在是另外一回事,若真的由着兵部的人下手,以后府堂大人见了兵部的人还怎么抬得起头?” 雷雷道:“刘大人这话似乎是在点我?我是总捕,是长安府的执法,别人能做些出格的事,我难道也要去做?” 刘俊达耸了耸肩膀:“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为府堂大人考虑。” 连平山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少在我面前演戏,雷总捕说刘典狱是点你,我看你们两个是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今日这局面好点我。” 刘俊达抱拳:“府堂误会了,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雷雷抱拳:“属下也没有这个意思。” 连平山道:“你们有没有的,还重要吗?话都已经点到这份儿上了,不就是想让我来开这个口?” 刘俊达是军伍出身,雷雷也是,这两个家伙存了什么心思,连平山能不知道? 两个武夫在他这个书生面前玩心眼,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连平山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原告那边态度也变了。” 连平山道:“几个证人失踪,说是等不及升堂出远门了,原告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他看向雷雷:“去找找人吧。” 雷雷起身:“属下这就去办。” 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属下用些非常手段,应该会快些,若是按照正常办案程序......” 连平山一摆手:“走走走,少和我说这些,怎么找人怎么查案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雷总捕一笑,转身大步出去了。 连平山看了笑呵呵的刘俊达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走。” “哈哈哈哈哈。” 刘俊达起身:“府堂消消气,雷总捕干活儿府堂放心就是了。” 一个时辰后,长安城庙街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有两个壮汉正在闲聊着什么,时不时的往两边戒备的看看。 这巷子里有一家暗道上的赌场,生意极好。 这两个壮汉就是赌场放风的,用他们的专业术语叫做门钉,有什么风吹草动,门钉看到了就会立刻让赌场里的人撤离。 就在这俩壮汉嗑着瓜子闲聊的时候,从拐角那边过来几辆马车,一出现,就引起了这两个门钉的注意。 前后五辆马车单独看都没什么稀奇的,但五辆马车在一起就有一种让人看了就心慌的气势。 车一模一样,都用东西盖住了车上的标徽,五辆马车速度一样,前后距离也一样,一连串过来,仿若一体。 到了胡同口,五辆马车同时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数十名黑衣人,一样的装束,还几乎是一样的身材,清一色二十几岁的强壮汉子。 每个人手里拎着一条木棒,连木棒都是制式的。 他们一下车,这俩门钉就知道坏事了,遇到这样的过来,别说反抗,跑都来不及。 这在暗道上出了名的戒备森严的赌场很快就被攻破,那一群黑衣蒙面的汉子虽然都没说话,按理说不好看出他们什么身份,可暗道上哪有这般动手的。 五人一队,前后掩护,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静如山岳,动如雷霆。 别说身材相似,一水的虎背猿腰,连动手都一模一样,又快又准又稳又狠。 从攻进巷子到把赌场的人全都放倒,不过半刻。 赌场的大档想走密道跑都没跑了,被两个黑衣汉子拎着衣领如拎小鸡仔一样抓回来。 为首的黑衣人看起来就带着一股彪悍气息,走路都带风。 到近前,黑衣人首领问道:“王横在哪儿。” 王横就是那日在东市上借助同伴掩护刺死了疤脸的络腮胡,案发的第一天到了府衙,以证人面目出现,之后就不见了。 赌场大档刘有福被按跪在哪,低着头的时候就发现了,面前这群黑衣人,连裤子和靴子都一模一样。 “回军爷,王横昨日确实来过,玩了一宿,今早刚走。” “军爷?” 黑衣人首领嗓音一寒。 刘有福立刻说道:“不是不是不是,回大爷的话,王横在小街胡同有个相好的,他若不在家,十有七八是在那边。” 黑衣人首领问:“他犯了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说谎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刘有福立刻道:“他犯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道,但他最近一段日子东躲西藏我是知道的,因为是熟客,所以我确实没多问,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黑衣人首领道:“砸了你的铺子,你冤枉不冤枉?” 刘有福连忙摇头:“不冤枉不冤枉,是我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黑衣人首领道:“带我们去小街胡同。” 刘有福挣扎起身:“我不认识王横住在什么地方,我手下有人认识,我马上让他给您带路。” 他哪里敢耽搁,立刻把人喊来给这些黑衣人带路,这些人来如风去如风,还是龙卷风,把赌场卷了个稀巴烂。 刘有福心说没事没事,只要人还在就好,也不能怪别人,要不是贪王横那几个银子,至于的?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可今天,腿都软了。 手下人把他扶起来,其中一个愣头青表忠心道:“大档,这些家伙不管什么来路,给咱一点时间就能查出来,到时候咱带着兄弟们打回去!” “打你妈-了-x。” 刘有福一个耳光扇过去:“滚!” 他往四周看了看:“今天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说出去我就废了谁!” 说完一摆手:“赶紧收拾起来,把打烂的东西都清出去,桌椅换上,到了晚上还有客人来,不能让人看到了。” 还别说,这赌场就是够专业,连桌椅之类的东西都有备货,一群人把打烂的清出去,新桌椅很快就布置好。 就在这时候,那俩鼻青脸肿的门钉低着头又回来了,刚才那群黑衣人来的时候,就是这俩货鼻青脸肿的低头进来的,连个屁都没敢放。 一见这俩又是这模样进来,刘有福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开骂,就看见一群黑衣人进来了,和刚才那群人不同的是,这群人连脸都懒得蒙。 为首的,是长安城惊雷堂的一位堂主,惊雷堂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暗道小势力,那是正经的江湖势力。 这位堂主也是赌场常客,一见刘有福迎过来,他二话不说:“给我砸了。” 他手下人一拥而上,没片刻就把刚布置好的赌场又给砸了个稀巴烂。 “王横在哪儿?” 堂主砸完了之后问。 刘有福哭了。 “堂主,你不砸我也说。” “别废话,砸是过场,不能省了,说王横在哪儿?” 刘有福哪敢说谎,把刚才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堂主一听就知道来晚了,于是问:“东市上有个卖菜的叫王树林,你可知道他在哪儿?” 刘有福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帮您打听着,一有消息,我马上就派人去告诉您。” 堂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刘有福看着破烂不堪的赌场,还想哭都没眼泪了,他无奈的摆了摆手:“没有新的,就修修吧,修完了摆好......” 一群赌场大哥乒乒乓乓的修起了桌椅,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算让赌场恢复了几分模样。 可就在这时候,那俩门钉蔫头耷拉脑的又回来了,俩人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委屈巴巴的看着刘有福。 刘有福心道一声草了个蛋的。 再砸,别管来的是谁老子也要拼命了,这他妈一而再再而三的,谁还没有点脾气了? 他刚挺直腰板,就看到个一袭青衫的汉子迈步进门,只一个人来的,刘有福却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如果说惊雷堂的人对于他们赌场这些暗道杂鱼是降维打击,那这个单独出现的青衫客,能让惊雷堂瑟瑟发抖。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四章一个奇怪的人 童锦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曾读书十年求前程,结果连考了几次皆不得中,家里父母说若再如此考下去怕是难以维持。 他总是骗他爹娘他有多用功,实则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他爹终究是有了怀疑,于是说家财难以支撑他继续求学。 他问他爹,为何不卖房? 他问他娘,为何不卖你当初的嫁妆? 他爹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家门,他说你这家业早晚都是我的,虽没剩下多少了吧,可你守财奴一样也是给我守着。 他还说我就一走了之,待你们快死的时候我再回来,难不成,你们这般年纪还能给我要个弟弟妹妹?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他爹气死,他却笑的合不拢嘴,说这下好了,本来还想耗死你,现在不用耗你也死了。 他娘气的要与他拼命,却一不小心撞死在墙上。 这些事都是在家里发生,外人自是无从得知,于是他对外宣称他爹病死了,他娘舍不得他爹一头撞死随他爹去了。 因为他多年不曾在家,村里人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爹娘对他十分溺爱,为了让他安心读书,竟是常年给他在长安租个独院居住,家底都快被掏空了。 草草的办了丧事,他把家业全都卖了,拿上银子回长安,想着再拼一把。 结果就真不是读书的料,来年大考又是一事无成。 他为人又多奢靡,卖家业的那些银子没坚持多久,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到一家商行里做了账房先生。 他在这里做事其实也清闲,正因为清闲,每日都是在和别人说他有多怀才不遇,说大宁不取他入仕那是大宁的损失。 久而久之,他又开始说大宁根本不行,连他这样的大才都不能一展身手,早晚会灭国。 他将诸多不顺全都怪罪在朝廷身上,整日最大的力气都用在诅咒大宁快点完蛋上。 这些话说的多了,一开始没人理会,连这商行里的人也都离他远远的,谁愿意招惹这般祸星。 有人担心会连累商行,于是把这事传到了商行掌柜的耳朵里,掌柜的一听也吓一跳,直接把童锦就给赶出了商行。 童锦愤愤不平的回到家里,结果很巧,乡下一个堂妹竟然跑来长安投靠他,他见堂妹有几分姿色,于是决定把堂妹卖到青楼去。 正考虑这事的时候,把他开除的掌柜又找上门来,非但给了他一笔银子,还将他引荐给了商行的东主。 严淞。 不久之后,童锦就带着他堂妹童绣球一起跟了严淞。 严淞在长安从身份也很特殊。 他不那么光彩的身份反而是他明面上的身份,说是一位早已隐退的前朝旧臣的私生子。 那位旧臣是当初大宁灭楚的时候,第一批开城门向宁军投降的人之一。 大宁立国之后虽然没有得到重用,最起码也算得了个善终。 这位严老迁居长安之后,接连娶了几房小妾,据说真是老当益壮,还在外边养了几个女人。 这就导致严老头儿的长子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作为老小的严淞才二十出头。 严老头儿一命呜呼,留下了十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好在是这些儿子后来也算争气,有人考取功名有人经商,家业倒是越来越大。 严淞这个私生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直到几年前他才抛头露面,接手家族里一些产业,但没多久,接手的生意都被他做坏了。 表面上看他这个人是个沉闷刚直的性子,对于做生意看似一窍不通,好游山玩水,一年倒是有大半年都漂泊在外,甚至,有时候一两年都不回长安。 熟悉严家都说这个私生子倒也有自知之明,不争不抢,家族给钱他就花,常年不在家也不至于被人防备。 有人多他好命,有人说他没出息。 可就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个严淞到底是不是严老头儿的私生子,虽然有人算过,如果是真的,那严老头儿有他的时候已经七十来岁了,但这种事,谁会在拿出来在明面上大说特说? 人家严家的人都没有在乎,吃瓜群众在乎什么。 就这样,这位严公子久而久之还混出来些名声,长安城里知道他的人不少。 很多人听闻,这位严公子虽然不善习武但好结交江湖中人,更仗义疏财,所以朋友很多。 严家生意做的大,商队出行时有危险,有几次竟是这严淞给解了围,那劫道的山匪一听说是严家的生意,竟然直接放行,还说与严淞是过命交情。 这个严家的小少爷,渐渐地在长安城里有了围绕他而存在的一个小圈子。 童锦这样的人,跟了严淞这样的人,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自己是一匹终于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 严淞平日里也不住在严家大院,在酒香胡同有一座独院是他常住之地,院子不大,也没佣人,他云游归来回严家露个面,便会回这里住着。 此时此刻,这看似寻常之极的一个夜里,严淞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身后则是童绣球为他摇着扇子送风驱虫。 童锦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他就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几句。 童绣球实在是个美人,他没下手不是因为他良心还在,而是因为没轮到他,他还没下手呢就被严淞占了。 他这样的人连爹娘都能气死,还在乎童绣球是不是他堂妹? 之后严淞派人把童绣球训练了一年有余,再见的时候,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妩媚。 哪个男人见到这般狐媚女子能不迷糊? 除了那个白痴叶无坷。 “东主。” 童锦快步到近前,规规矩矩的俯身:“叶无坷在牢里可能不会太久了,传闻江湖上的惊雷堂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势力都在寻人。” 严淞微笑道:“本就是想做个雪中送炭的局,又不是杀了他,坐不久就坐不久,可惜的是这雪中送炭被御史台那个叫赵康的抢去了。” 童绣球在他身后轻声问道:“这个叶无坷有那么重要?竟是值得东家劳心费力的想与他结好。” 严淞道:“他可能真的有些了不起,他如果是真纯良,那他就是个运气逆天的傻小子,我喜欢和运气好的人做朋友,沾沾运气。” “如果他不纯良,那一切都是他为自己铺的路......你且看看,现在朝中多少人觉得欠了他人情?” 童锦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瞧见童绣球俯身时候胸前的一抹白腻,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连忙又把视线压低。 “东家。” 童锦道:“王横在咱们手里,雪中送炭终究不是一点都没有。” 严淞笑眯眯的问道:“为什么要把王横交出去?” 童锦回答:“交出王横,东家不就能与叶无坷关系更近?” 严淞笑眯眯的表情消失不见,声音微寒的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不堪大用,也只是跑跑腿罢了。” 童锦心中一沉。 严淞道:“把王横交出去,叶无坷难道不怀疑是我做的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诸多大人物找不到的人就被我找到了?” “叶无坷会怀疑我,那些大人物们也会怀疑我,还是那个道理,他们找不到的为什么我能找到?你让我把王横交出去,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童锦连忙俯身:“是属下愚钝了,属下也是着急为东家出力没多考虑。” 严淞道:“你该记住你之所以能在我这谋个差事,是因为这长安城里你终究能寻一些人做眼线,别再暴露自己有多无能,不然我还怎么长久留你?” 童锦咬着牙跪下去:“我错了东家,以后我办事一定多考虑。” 严淞道:“今日我心情不错,所以就多教你一些......王横是王树林的堂亲,这事早晚都能查出来,不然,长安府显得多无能?” “本身就不是个多精妙的局,所以破了就破了,可王横和王树林若是一直找不到,那叶无坷出来的时候算是干干净净吗?” “将来只要有机会,这件事就还是一根刺,他被放出来不是洗脱冤屈,而是因为无证释放。” 童锦心说这个王八蛋心眼怎么多这么坏?表面上却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严淞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我让你放在叶无坷铺子里的金子,有人取走了吗?” 童锦道:“始终让人盯着,还不见人动。” 严淞道:“那你觉得,我让你放的金子作用是什么?” 童锦回答:“自然是给叶无坷做个污点,那么多钱来路不明,就算查不出他有罪,也会让人觉得他不干净。” 严淞轻叹一声:“我果然还是高估你了。” 童锦心又一沉。 严淞道:“我让你把金子放进去,是为了看看还有谁想杀叶无坷。” 童锦确实没明白,但他却恼火起来。 因为那天放金子的时候,他被叶无坷那条长相奇怪的狗咬了好几口,身上的衣服都被撕坏,狼狈不堪。 “叶无坷的铺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借着这件事把他按死的人得多着急?我让你放金子进去,是想看看谁会让那金子露出水面。”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进了叶无坷的铺子,发现了金子且准备以此为证据让叶无坷倒霉,那他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当然,必要的时候也能背的一口好锅。” 童锦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不管是谁发现了金子,在被查的时候他说不是他放的,谁信?” 严淞道:“还有一个人......宋公亭是我去东北的时候偶然遇到的,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并非偶然,这个人如果把金子翻出来,那他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他不去叶无坷的铺子,那他就可能是我的敌人,且已经盯上我了。” 说到这,严淞使劲儿舒展了一下双臂。 “我从没想过这样一个粗浅的小局能把叶无坷放翻,哪怕没有各路人马的帮忙,凭叶无坷的本事,他自己也能应对的很好。” 严淞抬起头看向月亮。 “有些时候我自己都没法判断分明,我到底是想利用他,还是真的想和他那样的人做朋友......他真的,很适合做朋友。” 说到这停顿许久。 又自言自语:“若高清澄死了,我那朋友会难过很久吧,毕竟是少年情窦初开,还是那般的美人儿。” 童锦听到这话吓得一抖,他真没想到过,东家竟然会对高清澄动了念头,一瞬间,童锦心里就开始发寒了,直接下了一场冻雪一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五章好狗! 今天来大牢里探视叶无坷的,是御史右台赵康赵大人,从行使晋至御史,且暂代右都御史职权。 御史两台,简单区分,左台主要是负责京畿之内的事,监察朝中百官,右台则是监察地方,以赵康的年纪暂代右都御史可以说前途无量。 再见到赵大人,叶无坷明显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伤还没好利索就被受叶无坷委托,整日都在东市暴晒,人黑了些,精神也不大好。 不过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瞬间,这位自诩武夫的书生眉眼都亮了不少。 “御史大人。” 叶无坷起身行礼。 赵康拉了他一把:“坐下坐下,虚情假意的行礼我看还是不必了。” 他递给叶无坷一个包裹,里边是路上买的应季水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鸿胪寺关外月刺激到了,后来看叶无坷的人谁都不空着手来。 赵康道:“我得了消息,陷害二奎的人已经被抓着了,东市那边的事我也替你办的差不多,所以来和你说一声,既是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有始终是我们御史台做事的规矩。” 叶无坷抱拳:“多谢赵大人仗义出手!” 赵康道:“抓人的可不是我,至于是谁以后自然会有人跟你说,我来主要是两件事,其一是跟你说一声,你让我维护陆吾等人的名誉,我幸不辱命。” “第二,你还不记得有个叫宋公亭的人?” 叶无坷点头:“记得。” 赵康道:“此人到御史台来举报,说你是个两面三刀的败类,表面上维护忠良背地里叛国逆祖,他说你收了不少好处,就藏在你那铺子里。” 他问叶无坷道:“你和此人是结了什么仇怨?按理说就算他想针对你,也该是来长安府里检举而非去御史台,这一点我着实想不明白。” 叶无坷回想起来在鹰嘴峡遇到伏击的时候,那天他听到了人群中有个呼喊的声音正是宋公亭。 后来再无此人的消息,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宋公亭是死在鹰嘴峡了。 “大概只是瞧不上我。” 叶无坷道:“既然检举到了御史台,那赵大人可是已经去过我家了?” 赵康道:“去过,不过你那铺子已被长安府严密看管,想来长安府也不止查过一次了,所以什么都没有查到。” 叶无坷:“我家里银子没丢吧。” 赵康:“......” 叶无坷:“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我只是担心银子,攒那些钱着实不容易。” 赵康道:“你家里的东西长安府都已经封存,若你无事,出去之后自然会一一归还,银子你不必担心。” 他忍不住问道:“你不像是个在乎银子的人,为何又这般在乎银子?” 叶无坷:“赵大人从何处看出我不在乎银子?” 赵康道:“我见你之前先去见了连府堂,和他提起了你半路被人收买的事,连府堂与我的俸禄基本相当,我们两个一年的俸银也才五十两上下,两万两银子摆在我们两个面前,我们两个都未必不心动,以你出身,竟然对两万两巨款收买无动于衷,难道还不能说明你不在乎银子?” 叶无坷:“傻x才不在乎银子。” 赵康:“?” 叶无坷道:“银子在我这仅次于命,所以除了要命的银子之外我都动心。” 赵康笑了笑,对叶无坷这话并不评价,也许在他看来,叶无坷把自己说的再贪财也没用。 面对两万两而不动心这张标签,已经死死贴在叶无坷身上了。 也因为看到了赵康的反应,叶无坷有了些大事不妙的预感,这破名声要是传扬出去,以后谁还会来花钱收买他? 要是在坏人那边都流传开的话,那这日子可他妈怎么过啊? 还是收钱好啊。 于是叶无坷端坐道:“大人,要不你再帮我一个忙,出去后散布消息,说在我家里搜出来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而且拒不交代是何人所赠!” 赵康问:“何故?” 叶无坷道:“打打口碑。” 赵康:“......” 他问叶无坷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从长安府出去后要做什么?” 叶无坷点头:“被关大人坑了,他在路上打了许多欠条签了我的名字,现在我欠债累累,得去鸿胪寺打工还账。” 他问:“我能不能检举他?” 赵康道:“能!” 叶无坷看赵康那眼神都跃跃欲试起来,连忙道:“我就随便说说。” 赵康:“怎么能随便说说?关外月身为鸿胪寺官员竟然做这等事,第一是不遵法纪,第二是有辱官声,我回去之后想想怎么参他,你且等我消息。” 叶无坷:“......” 赵康:“这是我职责所在,你不要认为我是因为他抢了你而公报私仇。” 叶无坷:“......” 赵康:“多谢提醒。” 叶无坷:“你不会还去告诉关大人,是我提醒你参他一本的吧?” 赵康抱拳:“多谢提醒。” 叶无坷:“......” 赵康笑了笑道:“再说回正事,宋公亭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他到御史右台检举你之后,我就派人查他底细,可是,竟然查不出。” 叶无坷眉角一抬:“查不出?” 这不合理。 这个世上许多事都是反着来的,比如身份底细这种事,越是不想被人查出问题的越是把自己安排的干干净净,绝对能查的明白。 而有些好人,做了好事之后反而不希望自己被人所知,于是隐姓埋名。 宋公亭这个人如果是有问题的,那么他的底细反而好查,最起码明面上的身份,一查便知。 赵康说,查不出。 见叶无坷反应疑惑,赵康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人继续查着,实在不行,我去与廷尉府接洽一下,御史台查不出的,廷尉府一定查的出。” 叶无坷抱拳:“多谢赵大人。” 赵康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去忙,不与你多说了,另外......无人时候,你可叫我一声赵大哥,那日在鹰嘴峡你我也算并肩作战,是生死之交。” 说完后朝着叶无坷笑了笑,阳光灿烂。 叶无坷等赵康走了之后,笑着自言自语一声:“好一个狗东西!” 他骂的当然不是赵康,甚至这都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夸狗,确切的说是夸狼。 因为他托付给小狼的事,终究是没有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长安府总捕雷雷带着一队人到了叶无坷的铺子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这家连匾额都没有的铺子还真是朴素。 他不是第一次来,作为总捕,东市的命案出了之后他就来过这里了,如赵康所说一样,长安府对这的搜查已经不止一次。 因为特殊原因,在这搜出来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并没有带回长安府封存。 这特殊原因特殊到连府堂都不能动这银子,因为连府堂已经亲自去求证过了,这银子,大有来路。 叶无坷说他在雁塔书院里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赏给他两千五百两银子。 这事,就是叶无坷狡猾的体现。 那五千两银子来路不明,无事村有多贫苦无需赘言,若是随随便便能拿出来五千两,无事村还至于是那样的无事村? 所以这五千两银子一旦被查到,那必然定性为脏银。 现在好了,叶无坷被那个他不认识的人黑了两千五百两,但他却敏锐的想到,剩下的银子洗白了。 于是在进府衙的第一天,他就【如实相告】,说这银子是一位大人物赏给他的,但他不知道那是谁。 连府堂当然会去查一查这巨款的来历,如果查到了的话那叶无坷也刚好可以问问到底是那个坑比......坑了他一半钱去。 叶无坷真的从没有去过那位竟然是当今陛下,因为在他心目中陛下就不是那个样子。 陛下是伟岸的,光辉的,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不,是圣人。 在陆吾他们的描述中,陛下就是圣人这种想法已经在叶无坷心中根深蒂固。 纵然不是完美的圣人,但也绝无可能是坑比。 叶无坷想,那一定是书院的某个大人物。 因为沐山色就是那样的人,书院派出去接他的先生是这样,那沐山色能是书院里的个例?看那人气势,不是寻常教习,该是副院长之类的大人物。 教习如此,副院长大抵如此,毕竟下梁不正上梁也正不到哪儿去。 叶无坷甚至还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想办法把银子从那坑比手里再坑回来。 少年暗暗发誓,将来定要以牙还牙。 连平山真的去问了,然后真的问到了,所以,这笔银子谁敢动? 连平山也不可能想到,当今陛下,大宁的开国皇帝,竟然帮助叶无坷洗了一笔黑-钱......抽头还那么高。 此时此刻,雷雷在铺子里走了一圈,这里已经搜查过很多次,所以他也只是来看看有无破坏。 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叶无坷一家就会被放出来,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命案,最终得出的结果其实他并不相信,但,也查不出别的什么了。 根据那些人交代,是王树林听二奎说叶无坷有钱,所以打算讹叶无坷一笔,于是找来堂亲王横。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王横居然会失手杀人,他们本意是刺伤那个疤脸嫁祸给二奎,却不成想直接将疤脸刺死了。 雷雷自然不信这些,可案子已经被廷尉府提档调走,后边的事,与长安府无关。 “除了那两千五百两之外,只有些铜钱。” 雷雷感慨道:“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家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多黑的良心连他们一家都坑,我听闻东北边疆苦楚严寒,这些铜钱他们都不知道攒了多久......” 说着话他走到后院,看到了那个明显有些大的狗窝。 小狼趴在狗窝里,虽然没抬头,可戒备的看着他,只要雷雷再敢靠近它一定会呲牙威胁。 “留两个人就好,其他人都撤了吧。” 雷雷伸手想去摸摸小狼,小狼便猛的起身,弓背低头,龇牙咧嘴。 雷雷便没有继续伸手,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赞叹了一声:“真是一条烈犬啊!” 小狼等他们走了之后回头看了看,狗窝里的稻草有些松动,装了金子的箱子露出一些,于是它连忙回头,叼着稻草又盖了盖,然后趴在稻草上,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脸的叶无坷样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六章道个歉吧 命好,现在好像变成了叶无坷身上最大最亮眼的那张标签。 从走出东北边疆的那座大山开始,就不停的有人在说叶无坷的命好。 叶无坷自己也从来都不反驳,他甚至有些开心。 因为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此来告慰母亲......谢谢娘的保佑,因为有你,我命很好。 在他从大牢里出来之前,早就想见见他的连府堂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派人把叶无坷请到了他的书房里,他想看看这少年到底是何等风采。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很多人都在说,那个姓叶的少年,就该是大宁少年该有的样子。 干净,开朗,活泼,健康,对未来充满希望,心怀美好。 连平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了见这样一个少年他会特意准备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还让人把书房打扫了一遍。 他的书房很朴素,朴素到唯一的装饰就是书籍。 所以在叶无坷第一眼看到这位大人,看到这位大人的书房的时候,他心怀尊敬,那些书册没有一本是崭新未开封的,每一本看起来都读过。 读书人最能读懂读书人的眼神,叶无坷看那些书的时候,连平山读懂了这少年眼神里的渴望和羡慕,所以他忽然有些心酸。 叶无坷所在的大山里,应该见不到这么多书吧。 连平山自以为傲的朴素,在这少年眼中也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奢华。 “喜欢读书?” 连平山的第一句话本不是想问这个,可见到叶无坷的眼神后他不由自主的问了这个。 叶无坷点头:“喜欢。” 连平山道:“我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来借,但不能损坏不能不还。” 叶无坷眼神明亮的问道:“今天就能借吗?” 他连要离开大牢都没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可是在听闻可以随便借走这里的书籍后眼神璀璨如星。 “可以。” 连平山微笑着回应,他慷慨的问:“想借哪本?” 接下来,他看到了叶无坷的眼神贪婪的扫过他整个书架,在那一刻,连平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冒失了? “有箱子吗?” 叶无坷问:“我想先借一箱来看。” 连平山既然已开口,身为府治他当然不能反悔,于是吩咐人去准备一口箱子,让叶无坷把喜欢的书册带走。 “你这么喜欢读书,我以为你一定会去书院。” 连平山坐下后,示意叶无坷也坐下聊。 叶无坷如实回答了他的想法:“很想去,但还不够格。” 连平山坐直了身子,脸色肃然的说道:“你可能误解了书院,并非是已经读过许多书且足够优秀的人才能去书院继续读书,书院取才,最看重的是求知欲望。” 叶无坷道:“我也是这么想,可世人不这么想,不够优秀的人不能去书院这不是世人对书院的误解,而是世人对书院的肯定和敬仰。” 连平山沉默片刻,点头:“你说的对。” 书院可以有自己的标准,但世人认为书院是什么样子的才更重要。 正如当年书院创建之初,院长大人的想法也仅仅是为了能给大宁培养一些人才。 后来书院成了读书人心中的最高殿堂,这并非院长大人初衷,可是,他必须尊重这种想法。 连平山道:“我这里的书若是看完了,你也可到书院借书看,你该不知道的是,书院有一座很大的木楼叫普读楼,上下五层,全是藏书。” “是普读而非普度众生的普度,然而在读书人看来这座楼的存在和普度众生的菩萨并无区别,任何人,只要是大宁百姓,都可到普读楼借读书册,只要不损坏按期归还即可。” 叶无坷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 他更想攒钱了。 如果将来攒够了钱,他就能在双山镇建一座这样的书楼,无需那么高那么大,书院的书楼有五层,双山镇的书楼只要两层就够了。 双山镇想读书的孩子们,都可以到书楼里借书。 一定是要在双山镇而不是在无事村,因为叶无坷要把无事村的人都带到长安来生活。 无事村必须是无事村,但无事村未必一直都在那个严寒苦楚闭塞又贫瘠的大慈悲山下。 还有一点,叶无坷希望双山镇有一座书院,是因为双山镇的赵先生说过,他多希望双山镇里有足够的书让孩子们去学习。 赵先生不仅仅教给叶无坷一些医术上的事,还让叶无坷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上,从贫瘠闭塞的地方走出去的孩子,唯一能不被外界繁华贬低和排斥的就是知识。 如果他们只能攻击你的出身穷,那是因为他们无法战胜你的学识和你的高尚。 当山里的孩子们在走出大山之前就已经读过许多书,他们对于外界也不会有那么恐惧。 他们不会先让自己藏身在大城市的角落里偷偷观察偷偷适应,而是会大大方方的走在繁华里甚至对繁华品头论足。 腹有诗书从来都不单单是一种气质,更是一种自信。 知识至高无上,可评天下。 大城里的繁华不是照妖镜,照不出妖魔鬼怪,但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一定照心镜,能照出山里孩子的自卑。 叶无坷想着,自己能买下那么多书再去造一座楼,就叫赵楼,赵先生的赵。 他恍惚的这几息时间,都被连平山看在眼里。 连平山每年都会把半数以上的俸禄用以买书,然后再由雁塔书院分送到大宁各处需要的地方。 叶无坷那种眼神,正是连平山坚持做这件事的缘故。 “可以不还。” 连平山忽然说出这样四个字,在一息之前他还在想着,叶无坷借了这么多书走,可别损坏可别遗失可别不还。 一息之后,他脱口而出:可以不还。 但可以不还必须有个前提。 他说:“你读过之后,可以想办法把这些书都送回老家去,请读过书的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他以为,少年会欣喜若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少年会感激涕零。 可没有。 叶无坷只是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好意,我出村之后,我们那个镇子里都没有读过书的人了,书送过去没有用,得先有读过书的人。” 犹如雷击! 连平山的心里脑子里同时震了一下,让他空白到不知道怎么接那少年的话。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的是,将来能接出来一些是一些,读过书,明事理,若想回去的就回去,时间久了,人多了,山里就长满了知识。” 连平山道:“以后若可以的话,安排人去边缘闭塞之地教书也是可以的。” 叶无坷道:“可以,但不公平,百姓们拼尽全力的供自己的孩子读书,是他们坚定的认为读书可以过好日子,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只有读书,读了许多书,再回到闭塞偏远的地方去......不公平,尤其是对于这样无私的人来说,不公平。” 连平山沉默良久。 站在道德高处去要求别人这么做,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 他说:“所以无私的人,应该得到更多,哪怕他们不想要,也不能不给?” 叶无坷点头:“是,我们不能欺负别人无私。” 他说:“所以,将来我可以回去,但我不能要求别人跟我一起回去,我要攒很多钱,是为了让愿意跟我回去的人不过贫寒的日子,当然,我自己也不愿意继续过贫寒的日子。” 连平山觉得自己见叶无坷是对这少年的一种鼓励,最起码在见到叶无坷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在他说出书可以不还这几个字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想到叶无坷给他的不是感激而是反击,少年的想法朴素又离奇,更不切实际,因为带着足够多的钱回到贫瘠的地方去,也还是不会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有些地方贫瘠到,只要你留下来,钱就无用。 繁华才是钱的天堂,贫瘠是钱的地狱。 但他不忍破坏了少年的意志,因为这意志无比高大,无比纯洁,无比神圣。 “立国之初。” 连平山端坐着,语气平静但坚定的说道:“陛下就说过,唯有教育之事务实才能真正强国,大宁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做这件事,可二十年远远不够,五十年亦不够,最少也该是百年大计。” 他说:“我们必须看的高远,但做在低处,低到做几十年也许都看不出什么实效来,不说你这一代人,我这一代人穷尽一生,能看到的实效也只是奠基,死之前能看到奠基,我心甚慰。” 叶无坷懂。 因为要想奠基,就先要让大地变得平整,而在奠基之前,有那么多那么大的坑需要无私的人去填满。 连平山看着面前少年,用最真诚也最郑重的语气,回应了少年心中的梦想,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的大宁。 “你说,我们不该欺负无私的人,不能让无私的人只管无私而不管自己......你说的没错,可若按你说的,那这条路走起来会更难。” “所以我们有些时候不得不去欺负无私的人,无私的人才能去填那些天生就存在的坑,用一代的无私,两代的无私,几代的无私去填。” 他深吸一口气。 “叶无坷,陛下曾经说过,如果每一个大宁的官员都是无私的人,那么大宁的百姓们将会比别处快十倍百倍的过上好日子。” “陛下也说过,他没办法让天下人无私,他只能苛求穿上官服的人无私,所以,真的只能是欺负所有读书人之中做了官还无私的那一批。” 他起身,抱拳,俯身,行礼。 “我替所有不无私的读书人向你家乡道个歉吧,对不起,我们确实还会顾及很多,家庭,妻儿,个人的前途命运,还有苦读十年要有的以及凭什么没有的所得......我替所有无私的读书人向你家乡道个歉吧,对不起,我们还不够力,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劲儿所以做不到那么全面,我们还需要干很久,才能让全天下一样美。” 叶无坷起身,抱拳,俯身,回礼。 “大人,我们知道感恩,也知道自己,也得使劲儿。”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七章要去了要去了 见过连府堂之后,叶无坷再一次证明了一件事,深刻于心,不再更改。 大宁值得。 叶无坷认为的大宁值得和现在早已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大宁值得,其实有很大不同。 人人都是叶无坷,又人人都不是叶无坷。 他有个不能被提起来的父亲,自然也就有不那么好解开的心结。 从无事村到长安城,一路走来,叶无坷看到了一些不好看的,可这些不好看实在是比不得那满目都在的好看,大宁值得这四个字于叶无坷来说,不仅仅是感悟,更是归属。 从他认识陆吾开始,就不断的有人用言行举止来告诉他大宁值得这四个字的意义。 他为什么显得那么不按常理出牌?为什么对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保持抗拒? 因为他父亲,只是因为他父亲。 他能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离这些远一些。 无事村里向来看不起的不劳而获,与他不敢轻易冒险暴露的身份,都在阻止他去接受唾手可得。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坚持究竟是怎么来的,就连他阿爷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人已经走了,是他本该开朗活泼也该美满幸福的母亲。 还在年少的时候他就问过,母亲你为什么那么想那个家伙,母亲说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叶无坷说,可他是个坏人。 那个年纪的叶无坷当然不知道负心汉之类的词语,也不知道他的那位父亲不止犯错还曾犯罪。 年少的他就坚定的认为,抛弃母亲的人必然就是坏人。 等到后来他对父亲身份已经知晓后,他依然不认为那个父亲是有什么地方值得原谅。 抛开一切不谈,那个男人抛弃了他母亲就是不对。 对错,在少年心中早早的成了一份坚守。 所以从长安府出来后,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天高云淡是那么美好,心胸也如这天高云淡一样开阔。 哪能对那个父亲一点偏向都没有呢?哪怕他恨他,所有对大宁的疏离,都是因为那为数不多的偏向。 现在,疏离不存。 他知道了,大宁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和他一样,想让这个天下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从皇帝到臣子,上下一心。 叶无坷给连府堂深鞠一躬,他感激这样的官。 二奎和他不一样,二奎出来后就忍不住嗷嗷的叫了几声,像是终于能独立行走的猿,大地与树皆是自由。 回家的路上,二奎觉得自己应该和妹夫道歉,于是他就道歉,他说对不起。 二奎就是这样的人,无事村里唯一比叶无坷还要单纯的人。 叶无坷听到他说对不起,并没有说没关系。 他说:“你看,你只是想帮人,但却被人陷害,而且大家还都一起坐牢,所以你觉得以后应该怎么办?” 二奎说:“听大奎的,大奎拦着我的事我就不干。” 想了想,又补充:“听你们的。” 二奎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自己说对了没有,但他从来就没想过,因为帮人出了问题那以后就不帮人了。 叶无坷点头:“你说的对,以后听大家的。” 二奎道:“以后我要是再不听话,你们就跟我娘一样,揪着我耳朵,用藤条打我。” 对于二奎来说,这是毒誓,可他妈毒的那种,因为真疼。 大奎说:“以后听话就对了,娘说过出门听妹夫的,他说不让干嘛的时候就不干嘛,他让干嘛的时候就干嘛。” 二奎说:“我要是记不住,你也揍我。” 大奎点头,像是从母亲手里接过藤条教鞭一样的郑重:“我狠揍你。” 二奎一哆嗦。 回到铺子里,叶无坷才进门,小狼就从后边的狗窝里窜出来,围着叶无坷来回转。 这个从小被喂养长大的狼崽子,除了还像个狼崽子之外已经完全不符合狼的身份。 狼不好养,甚至不能养,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人说,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句话。 但是叶无坷自始至终都坚持,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欠这个小家伙的。 他永远都不会对高清澄提起,那天他执意带着狼崽子不仅仅是想收留这个小家伙。 他把熊皮袄给了高清澄,虽然他还有棉袄,可他无法预料下山的时候会不会遇到风雪,塞进怀里的小狼能帮他维持体温。 他更不会提起,如果当天下山时候风雪太大,大到他无法及时走出大慈悲山,那这头小狼甚至可能是他赖以生存的食物。 这些没发生过的事没必要提及,就算发生过的事也没必要提及。 活着,是唯一高于道德的东西。 道德,也是唯一高于活着的东西。 围着叶无坷转了好几圈,小狼跑回窝里,两只前爪飞快的抛开稻草,露出土坑里的箱子。 它邀功,它得让叶无坷看看它有多厉害。 小狼和狗一样,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刨坑,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无事村,它都这样。 于是叶无坷觉得可以教它把坑利用起来,不得不说,它学的很不错。 回到家,叶无坷他们一起动手做了一顿也算有庆祝意义的团圆饭。 吃过之后,众人围坐,泡上一壶茶,在午后有些燥热的微风里总结得失。 “我先说我的猜测。” 叶无坷道:“我不觉得自己猜错了,这个局的目标应该只是想和我拉近关系,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雪中送炭。” 苗新秀点头:“有道理。” 阿爷赞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现在只冒出来一个宋公亭,显然对手比我预料的要聪明的多。” “连府堂说,为了我,兵部出动了人,府衙也出动了人,但一直都没有找到王横和王树林,这说明这两个人就在那幕后主使的手里。” 苗新秀问:“若他想拉进关系,其实可以把人交出来。” 叶无坷道:“谁交,谁暴露。” 苗新秀想了想,又点头:“有道理。” 大奎听的有些头皮痒,他看向二奎,二奎根本就没听,但已经开始挠头皮了。 大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听听,二奎指望不上了,他是家里唯一的聪明人,必须坚持。 叶无坷道:“也就是说我还有利用价值,不然的话谁会劳心费力的讨好我。” “但我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高姑娘,实际上连我都不好意思麻烦高姑娘,他们麻烦起我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叶无坷一脸不乐意:“我尚且不因我而去烦人家,他们竟然因为我去烦人家,可恶。” 他说:“我要去鸿胪寺,去找洪胜火将军。” 众人正在频频点头,忽然间听到这句话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爷第一个问:“为什么?” 叶无坷道:“因为我离开长安,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讨好我有利可图,而且,我离开长安,阿爷你们在长安也不会那么多麻烦。” 阿爷刚要说话,叶无坷道:“不到你发言,坐下。” 阿爷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笑道:“我可能是老叶家最矫情的一个啊......矫情到连接受别人好意都斤斤计较,唯恐多了也唯恐少了,怕多了自己心里过不去,怕少了别人心里过意不去。” “我得暂时离长安远点,突如其来的好太多了,我......接不住。” 他看向阿爷:“你可以反对,但我不听话。” 阿爷没有反对。 他说:“接不住咱们就躲躲,谁规定能躲坏事就不能躲好事的?你想去哪儿就去,我就在长安踏实住着,也别心疼我一个人住着可怜,那他妈多扯淡,我一个人住在长安,不比一个人住在山里好一万倍?” 他还说:“最好你们都跟着姜头,真就把我一个人留下,多留点钱,别管我就行了,长安那么大,我想去小淮河看看,别处倒是还不想。” 叶无坷道:“大奎二奎还有师父都留下陪你,钱,也都留给你们,但是钱归我师父管,家门不幸,出了个不肖爷,净想着花天酒地......” 阿爷:“自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我玩我的,你滚你的。” 叶无坷哈哈大笑。 师父说:“我留下陪阿爷,大奎和二奎跟着你。” “以后吧。” 叶无坷说:“我其实也想让大奎哥二奎哥跟着我,但不如等我先去立些功劳,我说话能有分量的时候,我待大奎哥和二奎哥特殊些,也没人会说闲话。” 阿爷自言自语了两个字:“功劳。”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看了看苗新秀,因为他很清楚,这屋子里只有苗新秀知道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功劳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阿爷是再特殊的阿爷,他也是个想守着孙子长大的老人家。 可他不阻止。 就正如他知道老大叶扶摇打定主意要走的那天一样,他舍不得但不阻止。 “去吧,你的愿望那么大,不多立功,不多赚钱,怎么把整个无事村都搬出来?” 阿爷说:“你离开的时候跟村里人说等你回来接他们,他们就定会当真,我一辈子吹牛,加起来也没你吹的这个牛一半大,你活该辛苦。” 叶无坷笑的灿烂之极:“辛苦?你老你也不懂啊,这事儿吧,就得劲儿,越想越得劲儿。” 他说:“我过阵子会跟着鸿胪寺出长安,高姑娘也不在长安,所以,大概没人会来招惹咱们了。” “铺子买下来,这铺子不小,临街,地段又好,我问过了,人家卖也是不得已,是因为家里后继无人所以才卖,就不还价了,毕竟是给儿孙准备的产业,卖了这铺子,是第二次心疼,连带着第一次的疼。” 他说:“好好想想照顾营生,那袋子卖的还行,书册还得印,等以后我见识多了,就印更多的英雄事迹上去,但,永远不以此卖钱。” 少年起身:“我还得去见几个人,晚上应该不回来吃饭,如果快的话,我明天应该就去鸿胪寺了。” 他后撤两步,弯腰鞠了个躬。 “多谢师父和大奎哥二奎哥帮我照看阿爷,我要去牛-逼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八章敬业学习 叶无坷心中还有疑问。 从铺子里出门后他就直奔书院,虽然他也可以试试去别的地方打听他想知道的消息,可别处,终究不如书院熟悉。 因为书院里有个沐先生,在叶无坷觉得沐先生比其他人更容易亲近起来。 当然,去见沐先生要办的第一件事不是问问题,是道歉。 那一拳打的不重,可打的没礼貌。 沐先生这次是在书院里见的叶无坷,就在那个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两侧都是书架,书架上是读书人的无穷世界。 两个书架之间放着一张木制的矮几,还有两个蒲团。 叶无坷实在是喜欢这种地方,鼻子里嗅的都是书页的味道。 这里并没有如其他高雅地方一样焚着某种名贵的香,书的气味就是这里最大的香气来源。 “对不起。” 叶无坷俯身低头,态度真诚的不容怀疑。 沐先生道:“何必要这般姿态,你是叶无坷,你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叶无坷,把你的头抬起来。” 叶无坷抬头。 砰! 沐先生一拳打在叶无坷鼻子上,叶无坷立刻就鼻涕眼泪直流,沐先生满足了,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叶无坷揉着鼻子,心想着书院里应该不都是沐先生这样的人吧。 又想起那位黑了他银子的副院长,叶无坷推翻了刚才的念头,书院里,都是这种家伙! “想问什么就问吧。” 舒服了的沐先生看起来真是如沐春风,眉眼带笑。 叶无坷道:“林东升是不是还关在书院里?” 沐先生点了点头:“高姑娘离开之前交代过,林东升这个人以后还有用,而且暂时不能交给别人,若叶无坷来要,可以给他。” 叶无坷笑起来,因为高姑娘这些话里表明了一个意思......把他当自己人,值得信任的人。 在单方面且单纯的喜欢的时候,满足总是来的更容易些。 叶无坷道:“那我一会儿把他带走。” 沐先生道:“既然是高姑娘交代过,你来要,随时带走就是了,不过......” 叶无坷道:“不过,既然是高姑娘准备让你叶无坷带走的人,他在书院里关了这么久,吃喝拉撒都是钱,你叶无坷应该把这钱补给书院。” 沐先生微笑道:“孺子可教。” 叶无坷问:“多少钱?” 沐先生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叶无坷:“不开收据。” 沐先生:“二两。” 叶无坷把钱取出来双手递给沐先生,沐先生就那么坦坦荡荡的把这二两银子收好。 叶无坷问:“书院待遇不好?” 沐先生道:“天下第一好。” 叶无坷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也从来都不会对别人这样,你是唯一一个。” 叶无坷还是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是在休假的时候被高姑娘派人叫回来的,书院的休假本就不多。” 叶无坷依然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说服一位姑娘陪我去看葱岭仙雾,一路上花费几十两,手都没有牵到就被喊了回来。” 叶无坷道:“又祸害人。” 沐先生道:“以后不会了,但银子我得想办法从你身上找补回来。” 叶无坷问:“几十两?” 沐先生道:“具体不记得,大概三五十两。”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沐先生眼神越发明亮,叶无坷摸索出来一块糖递给沐先生:“吃块糖就没那么心疼了。” 沐先生手都伸出去准备接银子了,看着那块糖他忽然觉得刚才打轻了。 “不爱吃?” 叶无坷把糖纸剥开,闻了闻,很满足,又把糖纸包好揣回口袋里。 他说:“高粱饴,从无事村带出来的,没剩多少了。” 沐先生起身,从叶无坷口袋里掏出来六七块高粱饴,分了一半:“两清了。” 他问:“你来找我,不只是虚情假意的道个歉,也不只是因为一个林东升,你该是想知道,为何朝廷宣布的涉案人员之中,并无兵部的人?” 叶无坷点头:“那天在鹰嘴峡遇到伏击,贼人用的都是大宁制式兵器,若无兵部的人牵扯其中,要得来这些兵器谈何容易。” 沐先生没有回答,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很清楚这少年足够聪明,他来这只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 叶无坷说:“所以,这又是一招陷害?” 沐先生道:“陷害谈不上,毕竟光凭一些兵器甲械并不能直接牵扯兵部,这些东西确实不好搞,但不代表除了兵部的人就搞不到,如果是陷害,那证据应该做的实在些,可他们没有。” 叶无坷:“他们是想,让陛下怀疑。” 沐先生道:“怀疑,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 一旦人心里对某件事或是某个人产生了怀疑,那么这怀疑就会时不时的钻出来。 不管这件事往多好的方向发展,不管这个人是多纯粹可信的一个人,怀疑的久了,连事情变好都觉得是陷阱,人可信都觉得是演的。 沐先生道:“因为这些假战兵,陛下就一定会严查,不管是兵部还是各地的驻军都要查,终究是不能当做没发生。” 叶无坷道:“陛下当然不会随便怀疑谁,因为陛下从不是那样的人,我没见过陛下,也只是听闻,但我确信他不会让怀疑在心中滋生,且疯长到不可控制。” “可是,下边的人一旦被查到了,就有可能觉得是陛下不信任他们,如今大宁在敌人眼中是铁板一块,其中最硬的部分当然是军队。” 沐先生道:“没错,他们穷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大宁这块铁板裂开,最好,是在最硬的地方裂开,他们觉得世上没有不贪不占的人,只要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不过是大小罢了,只要查出来,那就牵扯到了军方的很大一批人。” 叶无坷道:“他们就是想让军中的诸多将军们心生不满,最好还真的让陛下能在军中查出些什么来。” 沐先生道:“最可怕的就在于......一定会查出来些什么,并肩作战过的老将军们不出问题,下边的人就不一定了,比如你说过的武栋将军麾下斥候都没有战马的事。” 叶无坷道:“查到了?” 沐先生点了点头:“有眉目,但我并不知详情,只知官职不大胆子却大的离谱。” 叶无坷道:“兵部果然还是被渗透了,无孔不入。” 沐先生道:“我们越强,他们越丧心病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如他这样不羁的人眉宇之间也不可能没有担忧。 “敌人这些年做事的方法在改变,他们越来越聪明。” 沐先生说:“他们最开始的手段只是收买人,从而获取对他们有用的情报消息,后来他们发现这样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再有用的消息,只要不是在交战期间,也没法让他们直接损害大宁。” 叶无坷道:“他们改用人心。” 沐先生道:“是人心最好用,他们拼了命的想放大大宁不足的地方,一旦被他们找到机会,他们就会大肆宣扬。” “比如某地出了一个贪官,廷尉府或是御史台查到了当然会有公告,但要完成处置就有必然过程,要审问,要查证,要定罪......” “而在这期间,他们就会不停的宣扬,说朝廷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百姓们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复杂,不知道需要耗费多久,所以容易被煽动起来。” “这一招敌人百试不爽,只要有机会就用,只要用了就有效,所以这次鹰嘴峡的事朝中上下都一致觉得应该暂时按下......” 沐先生说到这问道:“还有别的想知道的?” 叶无坷道:“大概明白这些就好。” 沐先生问:“你为何对这些更感兴趣?” 叶无坷道:“我对读书更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认字开始,正正经经的读书。” 他起身道:“先生把林东升交给我吧,我当做见面礼带去鸿胪寺。” 沐先生随之起身,他在前边领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兴趣总是和我熟悉的年轻人不同,他们要么想考取功名治国安邦,要么想从军征战拓土开疆,倒是你,总想些别人不想的东西。” 叶无坷道:“冷门竞争少,好从业。” 沐先生哈哈大笑。 不多时,他将叶无坷带到关押林东升的地方,这个东韩密谍,竟然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还稍稍胖了些。 身上的伤也明显见好,只是一看到叶无坷就好像看到鬼一样往后缩。 叶无坷叹息道:“没良心,若非是我你能过的这么舒坦?见到我就躲,你良心上过意得去?” 林东升低着头。 叶无坷道:“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林东升看向沐先生,眼中带泪。 沐先生道:“时也命也。” 说完走了。 林东升又往四周看了看,哪有什么可收拾的,他起身到叶无坷近前,低着头道:“爷,咱去哪儿?” 叶无坷道:“我当初说过,你主动好好表现我尽力保你不死,现在你可以暂时不死了,但还得有更好的表现才能保证以后不死。” 林东升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爷,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都听你的。” 叶无坷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把你们这些做密谍的,都需要学什么,怎么做,尽量详细的告诉我。” 林东升眼神一亮:“爷你要反了大宁?!” 叶无坷一回身。 林东升低头:“我错了......” 叶无坷道:“我要熟悉你们做事的方式,思维,任何细节上的东西都不可疏漏,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东升道:“其实我们要干的事不外八个字......煽风点火,栽赃嫁祸。” 叶无坷问:“最主要的呢?” 林东升问:“什么?” 叶无坷:“钱从何处来。” 林东升道:“一开始当然是东韩朝廷拨款,后来东韩不行了,我们这些人,全凭热爱。” 叶无坷:“热爱?” 林东升道:“是执迷不悟!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叶无坷道:“最好别贫嘴,再问你一次,钱如何来?” 林东升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回答:“傍大款。” 。。。。。。 【下个月四号天下长宁就要上架了,首发是纵横中文网。】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九章小机灵 从书院到鸿胪寺大概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叶无坷带着林东升就一路走过去。 林东升就像个合格的狗腿子,跟在叶无坷身后也保持着点头哈腰的样子。 身子落后大概一步左右,只要叶无坷一说话他就加快脚步跟上来回应,若叶无坷不说话的时候,他就落后一步继续跟着。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叶无坷咳嗽了一声,林东升立刻又加速上前,到落后叶无坷一个肩膀的位置问道:“爷,还有什么事?” 叶无坷道:“明知道长安城人人看不起仗势欺人,你一路上故意摆出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就是想让过路人都用看败类的眼神看我,这种小心思最多满足一下你的报复心,但惹我厌恶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被叶无坷一眼看破了这点腌臜心思,林东升着实是吓了一跳。 他以为这少年最多也就是聪明些,但绝对没有聪明到什么事都能一眼洞穿的地步。 人会天生看不起出身低于自己的人,而习惯高看出身低于自己的人却需后天修养德行。 “爷,我错了。” 林东升连辩解都没敢,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清楚,被人家看破了就必须承认,不承认那只能是后果更惨。 “我说过了。” 叶无坷道:“主动些,是你命长些的唯一机会。” 林东升连忙道:“爷你是问刚才我说傍大款的事儿?这个事其实很容易理解,不只是在大宁,是在各国都能用的手段。” 他一边走一边详细说道:“这个世上有个颠之不破的道理,就是人一有钱就想有权,有了钱还求不到权,又被权利打压,所以必然心生不满。” “这些人心里不服气,还是不得不弯着腰,财大却不能气粗,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怨念,所以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从他们手里拿到钱不难。” “从这些人身上搞钱又分成两种,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大冤种,他们没什么学识见解,大部分是一朝暴富,所以好骗。” “就纯骗,告诉他们可以帮他们的子女安排前程,或是帮他们铺些什么门路,他们拿钱很痛快,而且你还可以拿了钱但不帮他们办事。” “第二种就不同了,非暴富之家,他们有学识品味还有阅历,不能一直骗,你真的给他们搭上关系,他们的钱给的也不吝啬,不要惹怒他们,因为他们自身有些实力。” 林东升一边走一边说话,说着说着态度就变得得意起来。 “这个世上的钱来的太快也太容易,只看你有没有那般头脑。” 他说:“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不好办的事花点钱就好办,最简单的道理,你就算带个镖局队伍过险要地方也想试试能不能花钱买路。”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正在侧头看他,而且林东升说到得意处,已经走到叶无坷身前去了。 林东升连忙后退两步,陪着笑说道:“不过,都是歪门邪道,以后跟着小爷,我必会改邪归正。” 叶无坷道:“他们的诉求,多是什么?” 林东升问:“谁?” 叶无坷回答:“你说的款爷。” 林东升道:“刚才和爷已经说过了,有钱就想要权,诉求......” 正说到这,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从他们身边经过,林东升就先闭嘴不说了。 那小男孩儿一边走一边对他爹说道:“爹,阿爷今早给了我几个钱让我买冰吃,你要吃吗?” 小男孩儿的爹笑这反问:“爹想吃你给吗?” 小男孩儿道:“我有钱,你管我叫爹,我买了就给你吃。” 小男孩儿他爹微微一愣,然后一个耳刮子扇了上去。 等他俩走远,林东升感慨道:“爷你看,这人生来就这样,有点钱这不就想上位吗,跟多大岁数都没关系。” 叶无坷道:“不也被镇压了吗。” 林东升笑了笑:“这孩子傻了吧唧的,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叶无坷问道:“你们做事一般都先选择什么样的人下手?” 林东升抬起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做官的师爷,车夫,门房,有姐夫的找姐夫,有小舅子的找小舅子,总之是不会错。” 他解释道:“但凡做官的,姐夫小舅子关系说远不远说近又不是那么近,总是会求到他们办事,但做官的要顾及名声,总是不好办事,于是这姐夫小舅子的必然有怨言,从他们下手容易,因为他们被难为过,你去巴结他们,让他们享受一下被巴结,他们舒坦。” 他看向叶无坷道:“若是这姐夫小舅子之类的,平日里就多得照顾,那就更好办了,至于车夫门房师爷,这些人用好了,比直接用做官的还要舒服。” 说到这他又看了看叶无坷脸色,然后再次低头:“都是歪门邪道,我也在反思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叶无坷用林东升,用的就是林东升会的这些歪门邪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叶无坷道:“继续说。” 林东升整理了一下措辞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爷,门房,车夫,这几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表面风光,但实际上手里没什么权,唯一的权,就是最接近做官的人。” “他们能炫耀的,能引以为傲的,也只是这一点,所以就投其所好,把他们这点值得炫耀的身份无限度的放大。” “就让他们觉得你因此而敬仰他们,他们怎么伺候当官的,我就怎么伺候他们,当官的怎么差遣他们,我就让他们怎么差遣我。” “无需多久,这种人多半都会飘起来,而且许多消息,根本不必从做官的人嘴里套出来,从这几类人嘴里就能套。”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这种事你办过不少?” 林东升摇头:“在大宁,不好办,这些都是在东韩我接受培训的时候学来的,可在大宁着实有点下不去手。” 他说:“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官员多清正廉洁,最好下手的,还是楚时候遗留的旧臣,他们不想被排挤掉,可又没什么功劳依靠。” 林东升看向叶无坷道:“有些时候,一旦他们这类人被收买拉拢,之后再干活,他们比我们还要积极。” 叶无坷点头,然后问:“如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类,皆是如此?” 林东升连忙道:“那我可不知道,我真的只是个小喽啰,到那两位的级别,根本不是我能接触的。” 叶无坷问:“你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人是谁?” 林东升回答:“爷,实不相瞒,我虽然说的天花乱坠,但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因为爷,我连刑部那个叫邓放的都见不到。” “爷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起搞钱头头是道?正因为我级别低,我只能是负责搞钱,大事轮不到我接触。” 叶无坷问:“大事谁管?” 林东升:“一个叫山客的人,是东韩派驻在大宁的密谍总领,当然应该是绰号,并非真名,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隔着曾纱帘,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叶无坷嘴角一扬。 林东升说的正起劲儿,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他脚步猛的就停了,脸色也随之发白。 “爷,对不起......” 林东升道:“我应该早些说的。” 叶无坷背着手,边走便说道:“现在还算你是主动,你今日若不说出这些来,反正只是个见面礼,我把你活着送出去还是把你人头送出去,并无区别。” 林东升道:“是......爷,之前在书院里确实也有人问,但我不敢说,我怕什么都说了,我死期也就到了。” “后来觉得书院不想杀我,也不想逼我,那我更不说了,这种事说少了都是祸,更何况说多了?” 叶无坷道:“继续说。” 林东升道:“山客应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偏瘦,个子不矮,很平常,我也只是朦朦胧胧见过,说不仔细,面貌上我一点都没法描述。” “据说他是东韩贵族出身,十几岁就被送到黑武那边训练,黑武人和咱大宁的人体貌相差巨大,没法直接安排谍子进来,所以最省事的就是从渤海和东韩挑人。” “黑武人为了对付大宁,不只是从东韩渤海挑人训练,还在西域那边诸多小国里挑人,那些小国的商人唯利是图最好利用,他们连自己国家都不在乎,钱给够了,又怎么会在乎大宁?” 叶无坷道:“关于山客,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尽量详细。” 林东升道:“知道的其实就这些,我们这些人只知道他是总管,京畿道之内的事,甚至可能整个大宁之内的事,都归他调度。” “还听说此人在大宁已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我怀疑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都是他亲自去联络的,但这么大的案子都没把他牵扯出来,此人的本事可见一斑。” 叶无坷心中了然。 这个叫山客的人若真的是他联络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那么还能不暴露确实算是手眼通天了。 那两位已经落在廷尉府手里,副都廷尉张汤又是什么样一个人谁都心知肚明。 到现在还没供认出山客是谁,足以说明这对手着实有些厉害。 林东升继续说道:“我们只知道,山客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商场都人脉甚广.......爷,我说这些算不算立功?” 叶无坷道:“该主动说的事非要我问了才说,你说算不算?” 林东升低下头:“我也只是想活着,我这般小人物在你们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死不足惜,我知道的这一点事,就是我保命的本钱。”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爷,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命,以后也真的交给你了。” 叶无坷道:“你接下来每一次立下的功劳,都是你的续命神药,非我可以保你不死,能保你只有你自己。” 他说:“求己不容易,还能比求人不容易?” 林东升道:“其实我知道,爷,我在书院而不是在廷尉府,是有人给爷你特意留的,这些功劳,有人都想给你。” 他脚步一停,拍着胸口说道:“爷你放心,京畿道之内我知道的那些谍子,我都给你翻出来!爷你立功,就是我立功,我就能保命!爷你以后就是我的命!”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章她说 打定主意的叶无坷开始疯狂的吸取有关知识,林东升就像是一口井,叶无坷一桶一桶的把水从井里打出来,林东升眼看着就快空了。 林东升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这些事都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钱,现在被叶无坷套去的越多,他越是没底气。 可他没的选,叶无坷现在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林东升的话里让叶无坷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个代号为山客的东韩密谍。 东韩已亡国,但此山客显然不会停手,就算背后没有黑武人的影子,此人也会继续在大宁潜伏破坏。 说实话,敌人固然可恶可恨,可敌人对自己国家若无忠贞之心,又怎么可能在敌国险地坚持的下去。 大宁的富庶远超东韩,东韩又已灭国,山客完全可以就此断开和过往的所有联络,以他这些年积累下的财富,在大宁当个富家翁自然不是问题。 但叶无坷不信山客会收手。 非对祖国有大爱之人,无法胜任密谍之事。 他一定还在谋划报复,哪怕国没了,他也要谋划对等的报复,他以一人之力,以国之名。 山客还在乎东韩,他一定还会筹谋什么大事,失去了东韩的支持和指挥之后,他甚至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林东升道:“你在东韩的生活并不算富足,也无从谈起幸福,你能来大宁,除了钱财之外让你笃定的还有什么?” 林东升回答:“家人。”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的家人都在东韩,诚如小爷所说,那个家于我来说并不算幸福,可毕竟都是家人,东韩有人掌管我们这么密谍,生死都在人家手里攥着。” 叶无坷忽然间想到了,高清澄为什么又离开长安。 她已赶回东韩。 如此说来,她上次完全可以不回长安。 她去东韩要查的必然就和山客有关,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固然是大鱼,可高清澄证据在手,她不回来那两人也难逃法网。 一念至此,叶无坷心生感激。 高清澄不远数千里赶回长安,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不放心他。 也许这不是什么感情上的牵挂,而是高清澄给叶无坷的保证。 是她邀请叶无坷来长安的,怎能叶无坷来了长安而她不在。 世人说守信者为大丈夫,高清澄这般小姑娘确实大丈夫中的第一等。 她要把叶无坷的危险都解除,还要带他去见所有该见的人,处理好所有他必须接触的事,然后才风一样又赶往东韩。 此时此刻,那个其实和叶无坷同龄的小姑娘人应该已在东韩险恶之地了。 东韩人并未彻底降服,东韩之内,战事未了,高清澄这个时候去,凶险异常。 一想到她这般小姑娘尚且无惧,叶无坷心中那份豪气一下子又升腾起来。 山客的身份,唯有在东韩和大宁之内一起去查才能清楚,这个人之所以重要,其实又早已与东韩无关。 大宁也向来都不会在乎东韩那弹丸之地,在乎的是背后的黑武。 山客若真的是黑武人训练出来的精英,只要抓获此人,就能获取大量的关于黑武的情报,尤其是在和黑武人谈判之前,若能掌握足够有用的消息,大宁将占尽先机。 “爷。” 林东升没有看出来叶无坷此时心事变化,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道:“钱给的多。” 林东升:“......” 他不解的问道:“我知道东韩之内,与大宁鸿胪寺对等的衙门,最高的官员也不过四品,大宁的鸿胪寺卿地位特殊,也不过是正四品领三品俸禄。” 叶无坷笑道:“你是凭什么看不起正四品大员的?” 林东升:“就凭我到不了正四品,所以我就能看不起......若我能到正四品,谁看不起我试试?” “爷,咱们直接去鸿胪寺?” “不是。” “那先去哪儿?” “你猜我把你带出来是为什么?” 林东升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又觉得自己演技可能骗不了叶无坷,于是讪讪一笑,表示自己知道该去做什么。 之前他自己都已说过,高清澄既然不让别的衙门把他带走,就是留给叶无坷的,而他就是叶无坷立功准备的垫脚石。 如今他必须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有识人之明。 那位深不可测的高姑娘给叶无坷如此铺路,那只要把叶无坷伺候的舒舒服服将来他日子也必然好过。 所以林东升立刻说道:“爷之前说过要给鸿胪寺带见面礼,这见面礼本该是我,可现在我是爷的人了,爷护着我肯定不把我交出去,我去给爷踅摸新的见面礼。” 他往前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天黑之后我带爷去个地方,力量比我大!” “懂事。” 叶无坷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头前带路吧。” 林东升一弯腰,如店小二往前迎客一样:“爷,前边请。” 长安城即将迎来的这个新的夜里,狗腿子林东升带着新主子叶无坷从黑暗走向黑暗。 而在这同一个夜里,东韩都城的残缺不全的皇宫里,夜风依然很冷,少女依然没有舍得带上那件厚厚的熊皮袄。 此时在她边的一间屋子里,时不时有惨呼声传来,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似乎很配,和这东韩的地狱人间很配。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比高清澄略微高些的女子站在她身侧,穿一身黑色锦衣,与高清澄一样披着貂绒大氅。 长安城里许多人知道器叔是高清澄的近身护卫,却很少人知道大部分时候是这个女子与高清澄形影不离。 上次去渤海器叔跟随,是因为她留在长安也有很重要的事。 她叫聂惑。 “郡主。” 聂惑看高清澄微微收拢双肩,她轻声问道:“要不要回屋里去?” 高清澄道:“让他们先问着吧,我在这清净一下。” 聂惑注意到高清澄又在轻轻摩挲手腕上那根红绳,那是这次出门前郡主才戴上的。 以前聂惑从未见过,而这红绳上穿着的不是什么名贵配饰,非珠宝玉石也不是金银铜铁,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扣子。 聂惑心里微动。 她知道这颗扣子,是在那件厚实到风都打不透的熊皮袄上拆下来的。 也许郡主是觉得,那少年赠她的熊皮袄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服,更像是一件护身符,一件吉祥物。 所以她才会拆下来一颗扣子,穿在红绳上系在腕间。 “郡主,叶无坷能懂你的安排吗?” 高清澄轻轻转着那颗纽扣回答道:“就是因为他懂得太多了,所以我才会想安排这些吧。” 听起来像是回答,却答非所问。 高清澄的思绪,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他是不是个妖怪啊。” 聂惑轻声感慨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般样子,魂不守舍的。”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在思考案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聂惑道:“唔......思考案情,就思考到事无巨细都要为那个家伙都安排好?” 高清澄坦然道:“他帮了我大忙,他还是陆吾他们的朋友。” 聂惑心头一震。 陆吾三人的死,对于郡主来说果然还是触动太大,聂惑了解郡主,陆吾三人的死让郡主自责。 虽然那已是从渤海归来后的事,可郡主一定会想着,若不是去了渤海,那陆吾他们也就不会赶上战争。 郡主从来都不是一个把悲伤挂在嘴边的人,她也从来都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悲伤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强大。 越悲伤越软弱,与她无关。 郡主两次来东韩,一是因为那个代号山客的密谍,二,是要让东韩人付出代价。 “你刚才问我叶无坷懂不懂?” 高清澄道:“我确实走神了,在想山客这个人会怎么报复我......他若以一人之力行一国之事,对等报复的话,只能是杀我。” 她看向夜空。 “叶无坷懂的太多了,很早就没有娘疼的孩子又总是想着去疼别人,哪能懂得少呢,他只是想像个娘一样照看好所有人吧。” 聂惑道:“可郡主你现在看起来像她娘。” 高清澄道:“不许胡说。” 聂惑噢了一声:“他如果真的懂了郡主的安排,应该已经带走林东升去查案了吧。” 高清澄点了点头。 聂惑又道:“郡主你不会还想把查山客这么大的功劳,将来也给叶无坷吧。” 高清澄看向聂惑,聂惑敏锐闭嘴。 高清澄却不是生气,她对自己身边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生气的。 她也不是生谁的气,而是不服气。 她依然看着夜空。 “那天,陛下说,叶无坷应该再去多读读书,这话只是陛下随口一说,可却好像给人定了什么性质,陛下说的只是希望他多读读书,而不是说他没读过什么书。” “于是啊,就有人说叶无坷不读书不行,不读书怎么能用呢?连原本想争抢他的那些衙门,因为听说了陛下说过那样一句话就都放弃了。” 她说。 “看起来就没读过什么书就是真的没读过什么书了?一开始争着抢着要她,后来全都打起了退堂鼓,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当初没把叶无坷抢了去是多吃亏的事。” 她说。 “他一定会去鸿胪寺,别人都觉得最不该去的鸿胪寺,他非去不可,不仅仅是那口气,还因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早已有目标和志向的人,不必他人为其决定未来。” 她说。 “他那样的人也会与我有一样的不服气,将来他会让所有人眼馋的睡不着觉。” 她说。 “我就是想看他直上青云。” 聂惑怔怔的看着郡主,嘴巴都并不拢的看着郡主,因为她第一次看到郡主这样,为了别人的志向和目标而骄傲,如她自己骄傲一样。 还是个男的。 一直都被人尊称郡主的小姑娘眯着眼睛,璀璨藏于内。 她轻轻转着那颗纽扣自言自语。 “他不行,谁行?” 她轻轻吐气。 “呼......他就行!” 。。。。。。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明天是新的一个月啦,希望新的一个月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二月的最后一份祝福一定是我给大家的,三月的第一份祝福也一定是我给大家的,三月的第一张月票大家也一定给我对不对?你们总是这样啊,你们就宠我吧......】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一章行走的功劳簿 大宁无宵禁。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没那么值得赞美的事,可就因为无宵禁这三个字背后有多少人在辛苦付出? 这样大的一座城,数百万人口,还有不少长居长安的外族,如此复杂的环境不宵禁就意味着夜里注定了不太平。 可长安城就太平。 为了长安百姓夜里有出门的自由,从巡城兵马司到长安府,从武侯府到禁军,每天夜里保证寻常百姓安全的人都要打足精神。 陛下说过,他所希望看到的繁华富足,也包括百姓们出行的自由。 大宁的白天是百姓们的白天,夜里也是百姓们的夜里,黑白不该无常,有序即可。 所以当叶无坷带着林东升走在这样的夜里,再想起那个才擦黑就几乎没人走动的小山村,这个少年深呼吸,默念......把山村干成长安这样! 无事村的人晚上不怎么走动,不是因为不爱走动不爱串门,而是因为都在为别家着想,谁家里的灯油也不是白来的,你去谁家串门,谁家的灯就要多亮一阵。 你要说去谁家吃口饭,那不算计,你要说用了谁家的一点灯油,那必要算计。 把细微小事都算计在人情世故里的地方,和繁华的距离也许不只一代人那么远。 少年从无事村到长安,越发的明确了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的梦想很美好,但模糊不清,因为他并不知道美好用眼睛看是什么样子,如今看到了,所以才斗志十足。 “爷,一会儿要去的地方略微有些凶险。” 林东升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完全不了解。” 叶无坷点头。 林东升说:“现在想想,当初我那么努力的提升自己的级别,拼尽全力的让自己地位更高,全都是为了今天能更好的辅佐小爷你啊。” 他满脸真诚的说:“我努力做事,地位提高,所以才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我知道的这些,都是给小爷备好的礼物。” 他说着说着两眼开始放光:“小爷,我简直就是上天特意给你准备的啊,这么说,我就该为你生为你死啊。” 叶无坷:“你们那个组织里平时上下级对话就是这样?” 林东升:“差不多......” 叶无坷道:“也挺累的,难为你了。” 林东升:“倒也不难为,这也是我平时努力的一部分。” 说着话两人走到一条巷子口,有两个看起来粗犷壮硕的汉子在巷子口聊天,巷子口不算宽阔,两人一边一个靠着墙说话。 一见到叶无坷和林东升过来,这两个负责望风的门钉立刻就站直了身子。 自从上次一天被打三次,他们两个都学的聪明了些。 那天,第一批黑衣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这两个家伙的最初反应,是暗道上某个势力来砸场子了。 刘好汉当时伸手一指: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于是被打的鼻青脸肿。 第二批惊雷堂的人来的时候,刘好汉学聪明了,让张聪明去问问来的是谁,张聪明上去一伸手: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俩险些让人家把屎打出来。 第三次,来的是个独自一人的青衫客。 当时刘好汉正说着,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吗,有本事的一个人来挑我们场子?我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张聪明说,就是就是。 然后他俩真的被出屎了,是真的。 此时,脸上还余肿未消的刘好汉看到来了两个人,以为是到赌场玩的熟客,等到近前才发现不认识。 又见那俩人直不楞登的就过来了,刘好汉立刻抬起手指了过去:“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 张聪明一把攥住他手腕:“切忌冲动,三思而行。” 刘好汉反应过来,然后改为抱拳:“这两位大爷,来这是有什么事?” 叶无坷客客气气的回礼,客客气气的说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砸个场子,想想,就很过意不去啊。” 刘好汉:“哪里哪里,晚了也没事,快里边请......嗯?” 张聪明:“你说砸什么?” 叶无坷:“场子。” 张聪明抬起手指着叶无坷道:“你先别动,你敢在这里等着吗!” 叶无坷道:“我为何要在这里等着呢?我客客气气登门,你们不让我进,是不是显得没礼貌了?” 张聪明道:“我们掌柜的说了,下次再有来砸场子的就把他们拦在外边,尤其是夜里,若是在我们场子里打起来,巡城的武侯看不见,我们就一定吃亏,但是在外边打起来,砸场子的就会被抓,没有好下场!”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林东升正在想张聪明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确实很聪明。 叶无坷对林东升说道:“你替我说吧,我省点力气打架用。” 林东升上前一步,看着张聪明那双充满智慧的大眼睛问:“你们不是混暗道的吗?你们应该嚣张跋扈起来啊。” 张聪明道:“掌柜的说了,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些混暗道的,得学会用国家法律来保护自己。” 刘好汉道:“不能给你们这些不法之徒一点活路,要用法律的武器击毙你们!” 张聪明抬起手指了指林东升:“击毙你。” 林东升回头看叶无坷:“爷,他们这样很难下手啊,这种情况要是出手的话,显得我们是坏人。” 叶无坷点头:“你打得过他们两个吗?” 林东升道:“我虽然武艺稀松,但对付两个还不成问题。” 叶无坷道:“那你与他们纠缠,我先进去,一会儿打起来被巡城武侯看到了,你自己先跑。” 林东升:“啊?” 他才啊,叶无坷一闪身从张聪明和刘好汉两人之间穿了过去,白驹过隙一样,若一道流影。 林东升看到这一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上,他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说道:“两位,对不住了。” 张聪明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我警告你啊,这可是长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敢喊人。” 刘好汉道:“咱们做赌场的虽然是正经人,可我们不怕你们这些不法之徒!” 林东升觉得还是得速战速决,真要是被巡城武侯看到了,夜里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可是重罪,抓进去就最少两年起步,这两年还是去做苦役,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到这他往前一蹿,两指点向张聪明的眼睛:“戳你眼睛。” 同时一脚踹向刘好汉:“踹你裆!” 而此时,叶无坷已经进了巷子最深处的那个民宅,这宅子规模不小,前后两进。 前院这边大一些,应该是招待的普通散客,七间正房六间厢房里都是灯火通明,生意确实好的没话说。 后边的院子相对较小,招待的应该都是贵客,清净些,听不到吆五喝六的喊声。 进来后他就被两个壮汉拦住,其中一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你是干嘛的?” 叶无坷道:“找焦保存。” 那壮汉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是还银子来的?” 叶无坷道:“是啊,他在哪儿?” 壮汉道:“还在老地方,你自己去就是了。” 这么松懈,让叶无坷不得不觉得这些混暗道开赌场的真是不专业。 叶无坷道:“我是替我大哥来还债的,我不认识焦保存,这位兄长听你口音是渭县人?若是的话,那咱还是老乡呢。” 那壮汉脸色一变:“你不认识焦保存?你怎么进来的!” 叶无坷:“巷子口那两位大哥把我放进来的,那两位与我一见如故,虽然没聊几句,可却分外亲近......” 他话还没说完,那壮汉一把朝着他咽喉抓过来:“哪里来的毛贼!” 叶无坷心说这才像话。 他矮身避开那大手,手臂弯曲手肘朝前,一击撞在壮汉两颗奶豆之间,那壮汉顿时窒息,疼的上不来气。 下一息,叶无坷身子转了半圈已到第二人身后,一击撞在那汉子的肋部,那汉子也是疼的瞬间就没了力气,还被压了一口气上不来。 叶无坷在其中一人后脑斩了一下,那人应声倒地,然后抓了第二个人的脖子:“带路,我不难为你。” 那汉子自知不是叶无坷对手,想着一会儿找机会喊人,于是假意应承,带着叶无坷往一边厢房那边过去。 叶无坷道:“你该知道,我敢来你们这里闹事就说明我亡命之徒,你要是耍花样,我今夜第一个杀你。” 原本还想喊人的汉子顿时犹豫起来,片刻后指了指正屋:“就在堂屋,放债的就是他。” 叶无坷一击将这汉子打晕,几步就掠到了正屋门口。 这一排七间正房,中间这个屋子是前厅也是通道,这屋子里人不多,左边桌案上摆着各种酒水零食,右边桌案上则堆积着犹如一座小山般的银子。 焦保存正眯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随即睁开眼睛。 见面前出现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是生客,于是他问:“你要干什么?借银子?”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这赌场虽然防备算是松懈,但真要闹起来,他也未必好脱身。 于是他压低声音急速说道:“是山客让我来找你,我装作来这里闹事,把你绑走,你配合一下。” 焦保存脸色一变:“谁?” 叶无坷道:“不要多问,先跟我走。” 焦保存起身,快步到叶无坷身前后把脖子一伸:“掐我吧。” 叶无坷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焦保存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有人闹事啊,快来人啊!” 叶无坷歪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焦保存,心说是我表达不明确吗?我是让你配合我绑走你,不是配合我闹事,你喊个鸡毛。 焦保存则一脸的你还不夸我? 一群人从两侧屋子里冲出来,很快就把叶无坷他们围住。 掌柜的刘有福急匆匆从后院赶过来,一见这场面脑袋都要炸了。 他这赌场也不知道是招惹了谁,他妈的这一阵儿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叶无坷道:“我与他是私人恩怨,你们不要乱来,不然的话休怪我出手伤及无辜。” 焦保存也喊:“你们不要乱来。” 叶无坷道:“让开些,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拦我,我不对你们动手,我只想带他走。” 焦保存伸手指向桌子上那一堆银子:“他要钱,他说要钱,快把钱都装起来给他带走!装上,都装上!” 叶无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二章物超所值林东升 叶无坷在走出大山之前还曾想过,所谓世间阅历其实有多半在书里已经见过。 可是当他看到焦保存伸手指向桌子上那一堆银子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有些阅历终究是读书所不能取代的。 他往门口方向看了看,林东升还没有现身,看来他有点高估了林东升这身手,应该是与外边那两个门钉不相上下。 叶无坷看不到,林东升已是鼻青脸肿。 要说林东升对付寻常一两个壮汉,当然不是问题,他也不觉得自己不行,不然当初怎么会对叶无坷出手。 可那两个门钉只是上次被打的怕了,又不是不能打,这两个家伙在暗道上混了那么久,杀人技不擅长,打架还是在行。 本来叶无坷已经冲开众人,带着焦保存要走,可因为焦保存一句他要银子,赌场的人又把他们围住了。 叶无坷压低声音在焦保存耳边问道:“你在我手里,能让他们听话?” 焦保存如实回答:“不一定,我只是与那掌柜刘有福合作,我在他这里放银子,他从我手里抽头。” 叶无坷用刀把在焦保存脑壳上敲了一下:“都退后!” 然后低声道:“那你要个屁的银子,他们巴不得你被我抓走,银子就是他们的了,你哪里来的底气。” 焦保存:“请你伤害我,你试试......万一呢。” 叶无坷匕首一划在焦保存肩膀上切开个口子,鲜血直流,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实伤口并不是很深。 “都退后!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叶无坷装腔作势的又威胁了一句,可是眼见着赌场的人全都还在往前压,显然,焦保存的生死他们并不在乎,可要想带走那堆银子,绝无可能。 再次仔细观察了周围环境,叶无坷道:“你怎么人缘混的这么差。” 说完一把抓住焦保存的腰带,单手把人抡起来扔出院外。 胡同里,林东升连续挨了几拳后终于死死的抱住了刘好汉的脖子,然后一口咬在刘好汉耳朵上,这位好汉疼的嗷嗷叫唤。 紧跟着林东升一个膝撞正中刘好汉胯下,刘好汉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 张聪明一看自己同伴倒了,一拳砸在林东升鼻子上,林东升顿时血流满面,蹬蹬蹬的向后倒退好几步。 张聪明一击得手准备上去补上几拳,结果没想到林东升一个恶狗扑食抱住了张聪明的双腿,把张聪明放倒之后,林东升还管那个,一口咬在张聪明大腿里子上。 这一口咬的,张聪明一边叫唤着一边拼了命的踢打,林东升却只咬死了不松口,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张聪明被压制了。 倒也不怪他不够坚强,毕竟男人身上嫩肉不多。 见对手疼的已无还手之力,林东升往上一爬将其压制,然后一拳一拳朝着张聪明的面门上砸,连续砸了七八下,张聪明总算是昏了过去。 林东升龇牙咧嘴的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再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还多了一个人,这家伙应该是摔的不轻,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了。 “你谁啊。” 林东升问。 焦保存反问道:“你和进去那个是一伙的吗?” 林东升点头:“是啊,他人呢?” 焦保存往后一指:“还在院里,咱们快走!” 林东升抬起脚朝着焦保存的嘴给了一下:“走你大爷!” “小爷,我来救你啦!” 林东升一瘸一拐冲进院门,刚进来就不由自主愣住,话喊了一多半,剩下的喊不出来。 他喊的是:“小爷我牛-逼吗,我把那俩干了!” 只见那少年手里拎着一根抢来的木棒,斜跨步半蹲式站着,微微喘息,胸口略有起伏。 在这院子里倒了一地的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看起来是没有谁还能起身,这场面着实是把林东升吓了一跳。 粗粗看一下,倒在地上的也有二三十个,叶无坷一条木棒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狠,能一个人把这么多人全都放翻。 “什么正经生意。” 叶无坷还有些恼火。 “是你们的银子吗你们就想抢!” 他伸手一指堂屋桌子上那一堆银子:“都装了带走。” 林东升那叫一个快,根本没空顾及身上疼不疼,踅摸了一条麻袋,把一堆银子全都装了进去。 你让伤成这样的林东升背上个百八十斤的人他肯定不乐意,也肯定走不动,但让他背上百八十斤银子,他健步如飞。 “小爷快走!” 林东升背着银子疾冲,叶无坷转身跟上。 一出门就看到焦保存刚爬起来,伸手要拦林东升:“银子是我的......” “是你大爷!” 林东升顺势一脚踹在焦保存下巴上,然后继续健步如飞。 叶无坷一伸手将焦保存拎起来,三人穿街过巷的回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这里是焦保存的藏身处,不是他家,作为在长安城里混日子的东韩密谍,焦保存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 “你们俩到底是谁啊,山客让你们找我干嘛?赶紧把我银子放下,有事说事,没事就可以走了。” 回到屋子里,焦保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 他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腿岔开手摊平,态度上倒是不客气,经历了这一番突然到来的冲突,他似乎也不那么在乎。 林东升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怎么跟我家小爷说话呢!” 焦保存一时之间愣了。 他捂着脸问:“你们......什么级别?” 叶无坷还没说话,林东升一脸冷笑的说道:“以我家小爷的地位,就算是山客来了也得规规矩矩的磕一个,你什么身份,怎敢用如此倨傲的态度跟我家小爷说话。” 焦保存被林东升的气势所震慑,战战兢兢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偷看叶无坷,一时之间真吃不准这少年什么来历。 林东升上去又一脚:“还不把位置给我家小爷让出来?!” 焦保存硬是没敢还手,他连忙让到一边。 叶无坷坐下后问焦保存道:“山客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焦保存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们不是说,是山客派你们来的吗?” 林东升一个耳光扇过去:“只管回答我家小爷的话!多什么嘴!” 焦保存:“......” 叶无坷朝着林东升微微摇头道:“他也不知道你我从何处来,更不知你我身份。” 林东升这才罢手。 叶无坷道:“我们是从东韩来的,国内什么情况你应该也听说了,如今宁军还在国内肆虐,我们这次冒险出来找山客是有要紧事。” 焦保存问:“那......请问小爷您是?” 叶无坷道:“我暂且不能向你透露,你只需知道我身份尊贵就是了,就算在国内,能排在我前边的也不过三位。” 焦保存吓了一跳:“是太子殿下?!” 林东升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在看他,林东升反应过来,立刻一个飞踹过去:“都说了不许瞎问,不许打听!” 焦保存揉着腰起身:“是是是......请问殿下,不是不是不是,是请问大人找我是什么事?” 林东升抬手要打:“刚才不是问你了吗!” 焦保存吓得往后一缩,林东升倒是急了,一把薅住焦保存的衣领,右手抬起来左右开工。 “你还躲?你还躲?你还躲!” 叶无坷咳嗽了一声,林东升连忙停手,规规矩矩的回到叶无坷身边站好,微微的弯着腰,一脸的忠诚。 叶无坷道:“我们来是找山客,国内失陷,山客手里有怎么和黑武人联络的方法,唯有找到他,我们才能想办法请求黑武人出兵协助我东韩复国。” 焦保存咽了口吐沫:“我......最近没见过山客,他不定期的会派人来查账,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月,但这次已经超过三个月没来,我觉得他已经跑了。” 叶无坷微微皱眉。 焦保存道:“东韩失陷的消息一传回来,咱们的人哪还有谁敢继续留下的,宁人一直在查山客身份,他更不会留下来了。” 叶无坷问:“你为何不走?” 焦保存看了看那一口袋银子。 “我是想,趁着还能捞钱,能多攒点就多攒点,谁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叶无坷道:“你与那赌场到底什么关系?” 焦保存道:“刘有福在长安城里有些小本事,和长安府总捕雷雷也有点联系,仗着这层关系,他经营赌场生意。” “有一天,山客派人来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带去赌场,他的人告诉我,和刘有福已经说好,我带钱进去放债,赚的银子和刘有福平分。” 叶无坷问:“利滚利的事,为什么刘有福自己不干?” 焦保存道:“他不敢,他被雷总捕盯的紧,如果不是因为他能提供些暗道上的消息,雷总捕哪里会容得他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刘有福那赌场也不敢放肆,他是又想放债又想撇清关系,所以就答应了我在那。” 叶无坷问:“你能猜到山客大概躲在何处吗?” 焦保存道:“小爷,我其实不了解山客,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每隔两个月左右他的人来一次取走银子,我辛辛苦苦经营,一点好处都不给我留啊。” “所以......所以今天我一看小爷您来了,我以为是要接我撤走的,造一场赌场被打劫,我被绑架的假象,然后咱们就此离开这长安。” 叶无坷道:“你其实是想说,所以你想把银子自己黑了,大不了,分我一点?” 焦保存立刻站直了身子:“三七,你三我七!反正是打劫,莫说山客不知道,就算知道,他问我,我就说是被打劫了,这银子他查不出来的!” 叶无坷皱眉。 林东升上去又一脚:“三七?三七你个大喇叭!” “四六!” “四六你个大喇叭!” “五五,可以五五!” “五五你个大喇叭!” 大概一刻之后,林东升都打累了,他一边喘息着一边和叶无坷说道:“这小子很精明,都是碎银子,存进钱庄里都查不出来源,不过就是少了些。” 那一口袋百斤左右,最多一千五百两银子。 叶无坷心说这个混账东西,一千五百两银子还嫌少? 他已有所耳闻,正四品的府堂大人一年俸银才五十两左右。 他还没说话,林东升已经又转身去找焦保存了,一边走一边再次挽起袖口,顺手还把叶无坷之前用的那根木棒抓起来。 “我不信你经营这么久就存了这一千多两银子,赌场上借债一天都不止一千两的数儿,说吧,剩下的在哪儿?” 他用棍子指着焦保存:“不说,三条腿给你打折!” 林东升威胁着焦保存,又回头看向叶无坷谄媚的笑问:“小爷,我像狗腿子吗?以后你不用喊我名字,你叫我,就喊我狗腿子,我乐意。”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三章略单调 天快亮的时候叶无坷才带着林东升回到铺子里,此时阿爷已经坐在堂屋里喝茶了。 他说自己是年纪大了睡的少,可那一杯浓茶下咽苦涩提神,从不与少年说担心的老人家,也许代表着天下绝大部分老人家。 村子里许多老人家最怕小一辈觉得自己絮叨,可很多时候老人家除了絮叨已经没办法再多做些什么。 腿不得力,手不能提,又怕自己碍眼,于是很多时候还要假装冷冷淡淡。 人越老想的越多,偏偏就错的也多。 很多老人家都是这样,但叶阿爷不是。 阿爷才不会怕叶无坷兄弟俩觉得絮叨,他才不是那种瞻前顾后让自己活的又累又憋屈的人。 “到长安没多久就学会了夜不归宿。” 老人家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准备让叶姜头好好做个解释。 叶无坷把肩膀上扛着的袋子往老人家面前一放,砸的地板砖都震了一下。 老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一口袋苞米粒使劲儿放地上也是这般样子。 跟着叶无坷进来的林东升也把扛着的口袋往地上一放,地板砖第二次震动了一下。 阿爷微微侧目。 一袋子百十斤的苞米粒还不至于让阿爷为之动容,两袋子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两袋子! “知道出门之前为家里备下粮食,还算懂事。” 阿爷扶着座椅起身,打开面前的口袋,自从离开无事村后就没闻过这苞米粒的香气,老人家忍不住捧起一把闭上眼睛重重一嗅。 嘶...... 嗯? 手感和嗅觉都不对。 老人家一睁眼,就看到手里捧着的竟是碎银子,这一捧,就得有个五六两的分量了。 他低头一看,哪是什么苞米粒,这满满当当一口袋都是碎银,简直是能亮瞎人的眼睛。 林东升紧跟着把第二个口袋打开,那银子闪着光芒冒着宝气映入阿爷眼帘。 “看阿爷这样子好像是专门等着我回来教训我一下?” 叶无坷掐着腰道:“你可知道我这一宿打工赚钱多不容易?辛辛苦苦,整夜不睡,熬到现在才赚了这区区两麻袋,你还打算教训我?” 阿爷:“我没有......” 叶无坷:“道歉。” 阿爷:“嗯?” 叶无坷:“我再辛苦,赚钱还不都是为了孝敬您?” 阿爷:“对不起,阿爷错怪你了。” 站在叶无坷身后的林东升叹了口气,心说果然连小爷这般丰神俊彩的人都不能免俗,你看看,是不是有钱就想上位...... 叶无坷身上还有一个斜挎包,正是他自己做的无事出村包,他从里边取出来给大家带的早饭:“阿爷你们先吃饭,我去洗把脸,夜里兼职赚钱,一会儿还要去鸿胪寺报到。” 林东升连忙跟上去:“我给小爷打洗脸水。” 阿爷一怔。 心说姜头带的这个跟班儿是在哪儿找来的,眼熟。 等叶无坷洗漱完之后,阿爷把一个装满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叶无坷:“第一天去衙门,不能小气了,若是需要请客吃饭,你就主动些。” 叶无坷道:“我请客吃饭?我怎么能助长这般不良风气。” 阿爷道:“听话带上,怎么也是去衙门了,以后就是公门里的人,身上不带钱怎么行,不能寒酸了。” 叶无坷一摆手:“不用,我留了点儿。” 阿爷不放心的问:“够吗?” 叶无坷道:“够。” 他从桌子上抓了俩包子就往外走:“我得去鸿胪寺了,第一天不能迟到。” 阿爷跟在他身后:“到了公门里改改你那碎嘴子的毛病,多做事少说话,要有眼力见儿,不能让人看不上。” 叶无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应:“知道啦知道啦,快回去吧,好好歇着,你还不了解你这好大孙儿?我人缘多好啊,鸿胪寺里个个都得喜欢我。” 阿爷跟出门外:“少说话多做事啊,多喝水,别上火了。” 叶无坷:“知道啦!” 挥手。 林东升回身向阿爷弯腰行礼:“老祖儿快回去歇着吧,有我伺候小爷呢。” 阿爷:“老......老祖儿?” 林东升已经跟上了叶无坷,叶无坷就像个第一天去学堂的小孩子,背着那个看起来很实用也很漂亮的无事包,走路都是欢快的。 阿爷其实想表现的深沉稳重些,可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的下。 不到一年前,姜头还是那个在村里和老太太们蹲在墙根儿下边扯闲篇的孩子,一转眼,竟然已经能进入公门做事了。 他看着姜头越走越远,脑海里,蒜头的身影逐渐和姜头重合在一起,老人家心里一酸,不知道蒜头现在过的怎么样。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儿到了鸿胪寺会是什么场景,要说他一点儿都不心慌那是假的。 鸿胪寺可能是大宁百姓们最不熟悉的衙门之一,许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鸿胪寺的存在。 就算知道的,也觉得鸿胪寺大概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事。 就比如家里来亲戚了,专门负责端茶倒水敬酒让菜的那个。 “林东升。” “在呢小爷。” “鸿胪寺是最讲究礼貌规矩的地方,关大人来看我的时候都不空着手,你说咱们去是不是应该也带点礼物?我阿爷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林东升:“咱这不是带着呢吗?” 叶无坷道:“是不是过于单调了?” 林东升:“应该不会吧。” 两人一路打听着往鸿胪寺过去,鸿胪寺所在距离长安城未央宫并不远,确切的说,是在宫城范围之内。 没到地方叶无坷他们就被拦下来,他如实说明自己身份和来意之后,当值的人让他在外边候着,等鸿胪寺的人来接。 在楚国时候鸿胪寺并不是单独的衙门,隶属于礼部,并无多大实权,正如百姓们以为的那样,楚国的鸿胪寺办的都是迎来送往的小事。 若涉及两国邦交,有会谈的要事,一般都是楚礼部侍郎或是尚书直接出面,鸿胪寺的人只负责安排仪程规格。 大宁立国之后,皇帝提升了鸿胪寺的职权,将其从礼部划分出来,独立成行。 鸿胪寺卿的地位大幅度提高,直接成为对外接洽的第一要员,而礼部,则逐渐成为专门负责大宁国内诸事的衙门。 大宁第一任鸿胪寺卿也是楚时候的旧臣,做事中规中矩,在位十几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把鸿胪寺筹建起来。 第二任鸿胪寺卿赵泛舟,此人也是雁塔书院出身,当年在雁塔书院做弟子的时候,就曾经创造过单挑五位老学究而不落下风的战绩。 书院老院长曾是楚国大儒,创建书院的时候邀请了一批好友和他的学生来帮忙,这些人,确实还有些楚时候的迂腐。 赵泛舟是个被书院所有老先生都排斥的学生,因为他只服道理,对的他就听,错的他就干,别说什么学生要服从先生,你错了,你就是皇帝我也跟你干。 以他的脾气秉性,在书院自然没什么好人缘,结业的时候,甚至有几位老先生宁愿辞去书院教习职位也不给他签字。 可赵泛舟门门功课都是上等,那几位老教习不给他签字,他就去堵老院长,站在院长大人的门口扯着嗓子喊。 院长啊院长,你创建的书院是大宁的书院还是你老人家的后花园? 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到底是要为大宁做事还是只学会给你书院先生溜须拍马就够了? 老院长听闻之后亲自调查,然后真的就劝走了那几位不给赵泛舟签字的老教习。 老院长说,存私心授业教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功课,书院的规矩应该改改了,学生错了当然要罚,因为学生终究是学生,是来书院学习的,自身肯定有所不足,教习错了当然要加倍罚,因为教习的职责就是要教学生什么是对的。 赵泛舟结业了,同时干掉了书院五位老教习,一战成名。 大家都说他是后生无畏,可唯有他一个劲儿的说上当了上当了,院长大人,心是真坏。 借刀杀人这一套,院长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院长当然早就知道那几位老教习迂腐守旧,教东西的时候也存私心,可人是他请来的,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就把人开除。 借着赵泛舟这事一闹腾起来,连陛下都听闻了,老院长趁势出手,就算有人骂也不是骂他...... 此时此刻,鸿胪寺。 关外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寺卿大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一会儿叶无坷就到了,他被洪胜火提前挖了去,属下确实劝不动他,不过好在还是在咱鸿胪寺做事,没去别处。” 赵泛舟看了他一眼,关外月连忙低头。 赵寺卿做事历来看重结果,洪胜火虽然也算是鸿胪寺的人,可毕竟还挂职兵部,将来叶无坷跟着洪胜火去兵部也不是没可能。 关外月这事办的不妥当,他就不爽。 见寺卿大人不说话,关外月俯身道:“那,属下先去门外迎迎他?” 赵泛舟一边收拾他养的那几个盆景一边说道:“人都不是你的人,你去迎什么?要去迎也是洪胜火去迎,你没别的事做?” 关外月心说幸好没说请寺卿大人见见叶无坷,寺卿连他都不准去,要是说了,寺卿大人指不定还有多大火气。 “那,属下就不去迎了,和黑武人的谈判还有许多事要去筹备,属下先告退了。” 赵泛舟嗯了一声:“去吧。” 关外月见寺卿大人真的没有见见叶无坷的心思,忍不住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叶无坷到了之后,让他来拜见大人?” 赵泛舟:“拜见我做什么,拜见洪胜火就够了。” 关外月俯身:“是,那属下告退。” 正说着呢,一名鸿胪寺官员大步跑进来,看到赵泛舟后连忙俯身:“寺卿,叶无坷到了。” 赵泛舟没说话,关外月挺胸道:“到了就到了,你急匆匆的跑过来跟寺卿大人说,难不成,寺卿还要亲自去见他?” 那官员道:“叶无坷给咱鸿胪寺带了些见面礼,下官觉得,寺卿大人若是不去的话,关大人应该也是该去看看的。” 关外月道:“带了几样啊就让你跑来跑去,咱们在鸿胪寺做事还没见过礼物?” 那官员道:“就......就带了一样。” 赵泛舟哼了一声,继续剪他的盆景。 关外月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带了一样我就不去见了,我去他家看他还带了五样东西呢。” 那官员:“虽只一样.......可是,可是,可是带的多。” 他看向赵泛舟:“是带了一马车银子来,足足一马车,装满了!说是给咱鸿胪寺带点经费,不成敬意。” 关外月:“咳咳......” 差点呛着。 赵泛舟:“带点见面礼就必须关外月去接他?鸿胪寺又不是没有规矩!” 他把盆景一丢:“头前带路,我去看看我那未曾谋面的小兄弟。” 。。。。。。 【4号上架,当天爆更,订阅了的小伙伴在书评区留言:订阅啦,即可参加抽奖,送30个无事包,另外搜作者知白,留言抽奖送10个无事包,祝大家都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四章总得让他吃点亏 大宁立国以来,尚未有如此人物。 上班第一天,带资进门。 以至于关外月代表鸿胪寺卿赵泛舟和叶无坷谈俸禄的时候,都显得无比被动。 人家带了一车银子来,你跟人家谈薪资一个月二三两? 因为叶无坷才来,尚未定下职缺,而且去的是洪胜火那边,按理说应该洪胜火来谈,但赵泛舟觉得,咱鸿胪寺就是讲礼貌的地方,让洪胜火去和人家叶无坷谈是多没礼貌的事。 洪胜火这支队伍如今只有三十六个人,叶无坷是第三十七,按照最初的计划,叶无坷来就是士兵甲乙丙丁那一类的。 别说没有品级,最多就算个新兵。 叶无坷根本排不上号,这里的其他士兵都是从长安队伍里选出来的精锐,但到了也是新兵。 在原来队伍里,这些人最低也是什长,不能说是兵王中的兵王,最起码是队伍里最全面的人才。 见关外月有些为难,陪坐在一边的洪胜火也是一脸的纠结,叶无坷就知道人家是不好开口给钱,毕竟朝廷是有规章制度的。 “我看,我才来,月例不该高过别人才对,就与到洪将军队伍里的人都一样即可。” 叶无坷主动一开口,关外月和洪胜火明显同时松了口气。 关外月道:“倒是委屈你了,虽然少了些,但日常开销足够用,再说咱们出门都是公费,基本用不到自己花钱,每个月就二......” 话没说完,叶无坷已经接话过去:“与洪将军队伍里的兄长们一样,每个月十两银子。” “十两!” 洪胜火噌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我一个月才四两!” 叶无坷道:“怎么会呢,洪将军不是一个月二十两吗?” 洪胜火:“按照朝廷规矩,我本该拿的是三千八百钱,但因为咱们做的事特殊,所以每个月领四千钱。” 四千钱,折算银子就是四两。 叶无坷道:“我觉得二十两一个月也不多啊。” 洪胜火:“朝廷一品,月俸十五两,我......五品。” 叶无坷道:“朝廷发的是朝廷发的,我又没说要坏了朝廷规矩,我的意思是,我发。” 洪胜火:“?????” 叶无坷道:“我这次带来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只发月例的话用个五年八年的应该没问题吧?十年或许也没问题,朝廷发二两半,我给兄长们补七两半,朝廷给洪将军发四两,我给洪将军补十六两。” 洪胜火:“这......传扬出去......” 关外月道:“我觉得洪将军这里应该还缺人吧?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洪将军这边需要一个熟悉外务的人来帮忙。” 叶无坷:“关大人说的在理。” 关外月道:“当着别人叫我关大人,没有别人叫我关大哥。” 洪胜火:“......” 他说:“寺卿大人那边,应该不会答应吧。” 叶无坷道:“我带来的银子,三成留下给咱们做月例也够五年的,七成交给寺卿大人酌情处置,我觉得寺卿大人应该会秉公办理吧。” 洪胜火道:“话是这么说,但这种风气可不好,传扬出去陛下知道了都不开心,以后别的衙门也都这样,新人来的第一天都带一车银子来,成什么体统!” 关外月道:“鸿胪寺的事,鸿胪寺自己知道就行了,这事谁要是胡乱传扬,我觉得那就是鸿胪寺的敌人了。” 洪胜火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关外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代表叶无坷去和寺卿大人谈谈?只是寺卿大人不太好说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谈成了的话皆大欢喜,谈不成的话两位也不要怪我。” 叶无坷抱拳:“全靠关大人了。” 关外月走了几步又回头:“我的月例该是多少来着?” 叶无坷:“该与洪将军相当。” 关外月挺起胸脯:“寺卿大人那边包在我身上了,谈不成我自裁谢罪!” 大步流星就走了。 而此时,铺子里的阿爷正在喃喃自语。 “那傻孩子,把银子都给咱留下了,足足两口袋,也不知道带些去鸿胪寺。” 苗新秀道:“无坷一直都简朴,也顾家,有银子都是往家拿,不会往外带。” 阿爷:“唉,这孩子,苦了自己也不苦家人。” 苗新秀:“他出门的时候,自己是一个铜钱都没有带啊。” 俩人对视一眼:“真是好孩子。” 然后接着数钱,从早晨数到现在还没数利索呢。 另外一边,关外月小心翼翼的敲了敲寺卿大人的屋门。 赵泛舟正在看一份卷宗,头也没抬的说道:“进来吧。” 关外月路上就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开口,好像怎么都不好开口。 最终,他决定如实道来。 听他说完,赵泛舟把手里的笔放下:“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去把叶无坷带来你没做到也就罢了,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关外月肃然道:“都是为了鸿胪寺,都是为了大宁。” 赵泛舟似笑非笑的说道:“关外月,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关外月道:“叶无坷说带来的银子五五分,五成归大人调度,五成归洪将军的队伍调度。” 赵泛舟:“嗯?” 关外月道:“属下和他据理力争,说的口干舌燥,甚至已经上了脾气争吵起来,但属下不怕得罪他,哪怕他带来的银子粗粗估算也有几万两,那属下也不怕得罪他。” “属下说,洪将军的队伍也是鸿胪寺的人,你带来的银子怎么能如此划分?都该交给寺卿大人做主才对。” 赵泛舟并没接话,但他都觉得关外月有些过分了。 关外月道:“属下也是坐地开价,经过几番周折,最终谈定,四成归洪将军的队伍所用,六成交给大人调配。” 赵泛舟眼神微亮。 关外月道:“但代价就是,属下把自己给谈进去了,叶无坷的意思是可以六成交给大人,但属下必须去洪将军那边帮忙。” 赵泛舟思考片刻后说道:“那边缺人缺的厉害,就算你不提,我其实也在考虑这事,洪胜火虽然有些经验,可也局限在东韩一地,以后做事天南地北,没有你这样的全才帮他熟悉也不好办......不过,得有个时限,待他们自己把事理顺了你就回来,暂定......一年?” 关外月一听就急了。 一年? 那一个月二十两的超高俸银我就拿一年?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寺卿,叶无坷说,这笔银子就不要对外透露了,他带这笔银子来的目的,主要是想提高咱们鸿胪寺自己人的待遇,他说他觉得,寺卿月俸五两实在是太少,他想给寺卿大人把月俸补到每个月二十五两。” 赵泛舟脸色一寒:“岂有此理,朝廷规矩难道就这样被肆意破坏?” 关外月:“寺卿说的对,属下也是这么说的。” 赵泛舟道:“交给我的六成银子,如果我用来提升我的月俸,此事传扬出去,朝廷法度何存?我又何颜面再见陛下?” 关外月道:“叶无坷说,寺卿的月俸从他那四成银子里出,非但如此,鸿胪寺上下所有同僚的月例咱都补到每个月十两,都是他发。” 赵泛舟:“你去查查,朝廷有没有这方面的律法,就是新人入职,给衙门发补贴这事是不是有明文规定说不行。” 关外月:“查了,没有......当初老院长他们制定律法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过,会有新人进门给大家发补贴.......” 赵泛舟:“嗯,既然是不违法度,那就这么办,你且去洪将军那边帮忙,等洪将军觉得不需要你了的时候你再回来。” 关外月:“属下遵命!” 赵泛舟:“还有......你和所有人说清楚月例的事,这事是叶无坷带给鸿胪寺的好处,与别人无关,与别处无关。” 等关外月走了之后赵泛舟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关外月的背影像是发了好一会儿呆。 片刻后他回到书桌旁边坐下,提笔将叶无坷的事写成奏折。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离谱,而且一定瞒不住。 用不了多久满朝文武都会听闻此事,那时候没有人觉得叶无坷心地单纯,只觉得这少年目无法纪放肆无度。 一进鸿胪寺就想收买人心,而且还是这么大笔银子的支出,这银子从哪儿来的? 如今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叶无坷来自东北边疆无事村,一个贫瘠穷苦的小村落,这地方出来的人,怎可能有如此大手笔? 赵泛舟将奏折写好,沉思片刻后又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送去御史右台,记住是右台,交御史赵康。” 把信给了手下人,赵泛舟起身道:“备车,我要进宫。” 半个时辰不到,右台御史赵康就收到了这封亲笔信,看完之后,赵康脸色大变。 “这个叶无坷,是在自己找死!”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差。 赵康心中思绪万千,就是找不到一个合理掩盖此事的办法,这事根本瞒不住,世上绝对没有不透风的墙。 无需多久,满朝文武之中不知道有几人会暗搓搓的嘲笑那无事村来的小子如此张扬的土。 说好听些是暴发户一般,说不好听自然是挑战法纪。 鸿胪寺卿赵泛舟也算是给叶无坷留了面子,不然的话这封信应该送去御史左台。 赵康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穿戴整齐决定亲自去面圣。 与此同时,鸿胪寺。 关外月和洪胜火两个人并肩散步,洪胜火满脸都是担忧,而关外月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洪胜火道:“你为何不阻拦他?” 关外月道:“这般好事,为何阻拦?” 洪胜火道:“消息一旦传开,他还能在鸿胪寺任职?以后的路,怕是都要断了。” 关外月道:“年轻人总该吃点亏,不吃亏如何能记住教训?” 洪胜火脚步一停,他思考片刻后下定决心:“我还是得去提醒他。” 关外月一把拉着洪胜火:“何必呢,那家伙敢做就该敢当,既然他想张扬,那就让他张扬,你去提醒他,小心被这事一并拉进水里。” 洪胜火纠结再三,还是转身往回走:“怎么也要和他提及,之前我没醒悟,现在醒悟了还不去提醒,我做不出。” 。。。。。。 【诸位大哥,昨日说的参加抽奖的条件,是在四号上架之后,已经订阅的朋友在书评区留下订阅啦这三个字,即算参加抽奖,今天好多大哥已经在留言了,到四号记得留言啊。】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五章我叶哥牛皮 刚刚到鸿胪寺报到的叶无坷看起来稍微有些闲,报备之后就让他等着,也没说有什么事,只说等着。 从无事包里取出来厚厚的一本册子,叶无坷就坐在树荫下读书,他的随从林东升都没有离开,也无人过问。 叶无坷读书,林东升就折了一片大芭蕉叶站在叶无坷身后给他扇风驱虫。 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这一对主仆频频侧目,但也没有谁主动上前搭话。 林东升着实不喜欢这地方,这小小的兵营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身彪悍气的汉子,让他有一种随时都想要逃离的冲动。 给东韩做密谍这么多年,现在却身在大宁的兵营里,他有一种自己这头小蟑螂可真是牛了个批了的感觉,居然跑出来晒太阳。 但不喜就是不喜,怕就是怕,用他的话说......阳气太重。 “小爷。” “嗯?” “咱们带着这么大笔银子进鸿胪寺,还要给每个人都补月例银子,这一下就出名了,会不会,不大好?” 林东升现在是真心为叶无坷考虑,毕竟身家性命都在叶无坷身上挂着呢。 “嗯,是不好。” 叶无坷视线没离开书册,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这本书是他从连府堂那借来的,是一本让叶无坷觉得大开眼界的好书。 书的内容是大宁立国二十年来,历届科举三甲的策论合集,按照皇帝要求,刊印下发。 林东升一边轻轻扇着风一边问:“若是有人因此针对小爷,那后果似乎有点严重啊。” 叶无坷还是漫不经心的问:“怕不怕?” 林东升点头如捣蒜:“怕!” 叶无坷道:“那就等着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事查实了咱们就能顺利去坐牢。” 林东升:“不是,小爷,你是不是,坐牢上瘾?这费尽周折搞来大笔银子,还不如小爷你自己藏起来的好,有那么大一笔银子,一辈子吃穿不愁啊,现在钱交了出去,还要坐牢?” 叶无坷道:“银子怎么来的?” 林东升:“从焦保存那抢来的啊。” 叶无坷:“焦保存从哪儿来的银子?” 林东升:“放债赚来的啊。” 叶无坷:“我说的是他本金。” 林东升:“山客给他的。” 叶无坷笑了笑,不再说话。 林东升不扇风了,蹲在那仔仔细细的把这些事考虑一遍,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阵的难受,好像被碰着麻筋儿似的那种难受。 好像能参悟到了一些什么,可就是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按理说,这银子如果上交的话我应该交给谁?” 林东升立刻回答:“廷尉府。”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你看这是不是一举三得?” 林东升更加不懂了,他难受的问道:“小爷,哪里来的一举三得?” 叶无坷把书册合上:“第一,我们把银子交给鸿胪寺,事瞒不住,很快就会人尽皆知,这银子有多少,一个铜钱不差的都会查清楚,最后可能鸿胪寺颗粒无收,你猜咱们是不是得罪鸿胪寺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道:“我把抓密谍得来的银子随便自己支配,这是不是可能触犯律法,是不是一不小心,我就又去坐牢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道:“本该交给廷尉府的银子我却交给了鸿胪寺,是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廷尉府也得罪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点头:“嗯,一举三得。” 林东升:“小爷你要是想弄死我你就下手吧,真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这一举三得,你最多是坐牢,可能还有人捞你,我八成是凉透了。” 叶无坷:“如此说来,一举四得。” 林东升是真急了。 叶无坷:“唔......还有就是你别那么看轻自己,对自己也要有信心,怎么就八成凉透了?那是十成凉透。” 林东升更急了。 之前叶无坷那样做的时候他还跟着乐呢,觉得小爷办事可真提气,人家上工是要工钱,小爷上工是给主家发工钱。 等他醒悟过来,越想越急。 现在整个长安城里,唯一能保他一命的人就是叶无坷,虽然叶无坷对于长安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甚至还可能是一粒飘过的尘埃,都没落地,但叶无坷是林东升的救命稻草。 叶无坷笑道:“我准备做这些事的时候问过你,你熟读大宁律法,咱们这么做是否有违律法,你说没有明文规定......所以你怕什么?” 林东升道:“那法是朝廷写的啊,现在没有,人家写上去不就有了吗?小爷,你这是拿命给大宁律法查漏补缺呢?” 叶无坷只是笑,依然灿烂,可是把林东升笑的毛骨悚然,因为他忽然觉得小爷是不是一心求死啊。 不然哪有坐牢上瘾的人? 良久之后,叶无坷轻轻拍了拍手里的书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来长安吗?” 林东升回答:“因为以小爷的本事当然要来长安,唯有长安才能让小爷大展拳脚。” 叶无坷笑道:“好的马屁果然让人心情愉悦,你都急成这样了还想着把马屁拍好也真是不容易......我能来长安,不是因为我有本事,天下间比我本事大的人那么多,都能来长安?” 林东升:“若想来,终究是能来的吧。” 叶无坷道:“别不信道长且阻行则将至这些话,也别笃信,越漂亮的道理越不牢固......我有本事,但无事村凑便全村都凑不齐到长安的路费,怎么办?” 林东升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无坷道:“你觉得我人缘好不好?” 林东升道:“那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大人物出面帮你。” 叶无坷道:“我这样一个本该只是在无事村里有些好人缘的少年郎,到了长安也如此好人缘,那人缘,真的是我的吗?” 林东升越来越不懂。 叶无坷道:“我能来长安不是因为我有本事,我那些本事在无事村都未必能拿得出手,放眼天下,更不值一提。” 他起身。 “既然来了长安,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做,才能对得起帮助你的人。” 他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趁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一会儿廷尉府派人来你也走不脱。” 林东升立刻转身,走了两步又低着头回来。 叶无坷笑问:“怎么不走?” 林东升道:“我能去哪儿呢?小爷现在就是我的大树,我靠着小爷就能活,小爷没了,我也没了。” 他捡起来那根大芭蕉叶,继续给叶无坷扇风。 “反正已经这样了,怎么死不是死呢?” 林东升咬了咬牙:“还不如赌小爷你不想死。” 叶无坷笑道:“废话,哪有人想死的,既然你愿意跟我一起坐牢,那咱们就去体会一下廷尉府昭狱。”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地方郡府大牢,长安府大牢,廷尉府昭狱......这升级的速度稍稍快了些,三步到顶,以后若无聊了可怎么办?” 林东升咧嘴,不想说话。 话刚说完,就看到关外月和洪胜火两人并肩走来,从脸色上判断,这两位好像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但明显能看出来,洪胜火是真的不开心,而关外月......装的。 “刚......” 洪胜火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不得不直接说出来:“刚才御史右台派人来,要将你带去台狱。” 叶无坷摇头:“不去。” 洪胜火:“那是台狱,还能不去?” 叶无坷道:“本想去昭狱的,台狱好像规格低了些?” 洪胜火急了:“叶无坷,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叶无坷道:“一介草民,不能惊天,但破土而出,也算动地。” 他迈步前行:“那就先去领略一下台狱风光。” 洪胜火觉得他疯了,林东升觉得他傻了。 关外月却觉得他好牛逼啊。 不多时,御史右台的绿袍武卒就到了,也许是奉了赵康的命令,所以来人对叶无坷十分客气。 林东升心说客气有个屁用,还不是坐牢。 洪胜火和关外月把人送到门口,洪胜火看着叶无坷上车而去,他气的一跺脚:“他这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关外月满眼小星星的说道:“虽然我不确定他要干什么,但我确定他真的好牛逼啊。” 洪胜火侧头:“你是不是猜到了?” 关外月摇头:“瞎猜。” 洪胜火:“你快说吧,我本来觉得我不笨,被这家伙搞得我笨的像头牛,澄潭关武栋将军一再托付我照顾好叶无坷,现在倒好,照顾到台狱里去了。” 关外月道:“我只是瞎猜......叶无坷带来一车银子,说是从一个东韩密谍的家里搜查出来的,而这个东韩密谍,在大宁的都城,竟然在暗道赌场放债。” 洪胜火问:“所以呢?” 关外月道:“我只是瞎猜。” 洪胜火:“你磨磨唧唧的,要是放在军中我一巴掌拍烂你的嘴。” 关外月:“鸿胪寺的人说话要严谨,瞎猜就是瞎猜。” 他说:“我只是听闻......有一种行贿的手段叫做分红利,你是做官的,我从你手里借了五两银子去做生意,运气好,五两银子做出来五千两的收成,我说本钱一共就十两,那你我对半分合情合理,分你两千五百两没错吧。” 洪胜火:“这五千分两千五百的事,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关外月一摆手:“不重要,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 他说:“叶无坷搜查了东韩密谍的家,得了一大笔银子,不交廷尉府,偏偏带来鸿胪寺大肆送礼......你觉得,是交给廷尉府引起的振动大,还是交给鸿胪寺引起的振动大?” 他说:“明儿一早你看着吧,朝堂上就得炸了锅,山村小民叶无坷带着几万两银子到鸿胪寺,进门就给人涨月例,还敢给鸿胪寺卿涨,朝堂上的大人们会吵成什么样啊......想想就火爆。” 洪胜火却还是满脸担忧:“你是说他......想用这样的法子,逼迫朝廷把那些被收买了的人彻底翻出来?” 他看向关外月:“那他交给廷尉府不也一样?就算没这么大动静廷尉府也要查啊。” 关外月道:“所以我这位小弟就是牛逼,不......我叶哥就是牛逼。” 洪胜火急了:“你要是再这么磨磨唧唧,我真动手了啊。” 关外月笑道:“你只是关心则乱,沉下心想想,他从无事村直接来长安,他熟悉谁?他为谁办事?他能做什么?” 洪胜火眼神微微凛然。 关外月道:“因为他除了高姑娘,谁都不信任......我现在也才明白,我叶哥有多牛逼,高姑娘带他离开无事村,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到底怎么选,怎么开始自己的仕途,多少人盯着,想看他出彩者有,想看他笑话者亦有,但他呢?他其实根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啊......” 关外月看向洪胜火:“高姑娘在干什么?” 洪胜火:“挖贼......” 他忽然懂了:“高姑娘代表廷尉府做事,叶无坷连廷尉府都不信任,相当于打了廷尉府的脸面,廷尉府怎敢不仔细查?” 关外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士为知己者死......我叶哥以身入局入局再入局,就牛逼!”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六章要个毛线 叶无坷觉得自己没什么牛逼的,不就是坐坐牢吗,郡府牢房长安府牢房又或是台狱昭狱,已无稀奇,都一样。 他不管别人用什么招式耍什么花样,他只知道自己坐牢就有人着急。 到现在为止他最不担心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所有坐牢的罪责都不会涉及到他家人。 自在私前是只顾自己,无在私前是不顾自己。 他不着急,赵康着急。 “现在半个朝廷的人在看你这山村少年的笑话,半个朝廷的人想搞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康在牢门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而叶无坷则盘膝坐在地上端着一碗棒糁粥喝的津津有味。 他想了很多就没想到,这台狱里居然会有这么好喝的棒糁粥。 人总是这般矫情,在无事村的时候盼着能多吃些好的,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吃的越来越精致越来越丰盛,反而开始怀念那粗茶淡饭。 他一边喝粥一边想着,今天这粥真好喝,明天不喝了。 “还喝粥?” 赵康回头看叶无坷,眼神里带着些已经在努力压制的恨其不争。 “你看看你自己把多好的牌打成这个样子!” 赵康不再踱步,走到叶无坷面前大声说道:“哪怕你只是去了书院读书呢?我倒希望你只是去了书院读书!” 叶无坷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不满足,因为没吃饱,人可以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但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最基础的不满足就只是没吃饱。 他抬起头,忽闪着无辜的目光问:“还有吗?” 赵康:“什么还有吗?” 叶无坷看了看手里空空的粥碗:“有肉吗?” 赵康:“!!!!!”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不是胸无大志,你也知道我确实最想读书。” 他起身,找来水把粥碗洗的干干净净。 “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赵康压着火气问。 叶无坷道:“我前几日读了一本从连府堂那借来的书,叫做兵法三十六计,这本书你应该早就读过吧,我一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听过,到长安才真见过,其中有一计叫打草惊蛇。” 赵康皱眉道:“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高姑娘这次离开长安要查的,是东韩派来大宁的密谍首领,其名山客,据我所知,没有人知道山客是什么时候来的大宁。” “所有已经被查实的东韩密谍供词都一样,就是他们来之前山客已在长安......他们不知山客身份,唯一知道的人是东韩太子崔正孝。” “高姑娘之前去东韩的时候应该已有线索,我和洪胜火将军聊过,他说在大宁进军东韩的一开始,崔正孝就失踪了。” “洪将军觉得,是东韩知道抵挡不住大宁兵锋,所以早早就让崔正孝带着一支队伍藏了起来,时刻等待复国机会。” “高姑娘又回东韩,应该是已查到崔正孝藏身处,查出山客是谁,似乎已在关键,可东韩那边变数太大,传闻崔正孝为人刚直不屈,若他兵败,必自杀无疑。”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赵康:“高姑娘在东韩查,那我就在长安帮她。” 赵康问:“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没有?” 叶无坷摇头:“不曾。” 赵康脸色微变:“为何对我说?” 叶无坷道:“那日在鹰嘴峡你身负重伤流血不止,隔着一条山谷你朝我喊陆吾等人到底是不是叛国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那天在鹰嘴峡里我所有不熟悉的人之中,唯有你可信。” 赵康刚才那一瞬想到了这些,所以才动容。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就把自己前程毁了!” 赵康急道:“你是打草惊蛇,利用一家小小的赌场来牵扯出幕后分红的人,可你自己呢?” 他抬起手指向外边:“就你一个人在查山客?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张汤没在查?长安府的连平山没在查?山客存在不是什么天大秘密,谁都想把他查出来立下大功,可谁如你一样鲁莽?如你一样不计后果?” 叶无坷:“因为我不怕。” 赵康微怒:“你不怕什么?!不怕死?!” 叶无坷:“不怕回到起点。” 赵康怔住。 叶无坷道:“书上说士为知己者死,高姑娘应该还不算我知己,或是我不算她知己,我只是觉得她对我有恩,又贪图人家长的好看,所以鬼迷心窍就不计代价......可我有什么代价呢?失去梦想?” 赵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换做别人,哪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对高清澄的爱慕。 “为博红颜一笑?” 赵康问他。 叶无坷道:“你若只说气话,我便不与你说了。” 赵康叹了口气。 他蹲下来说道:“我知道你重情义,你觉得高姑娘安排你哥前程是大恩,你觉得你能带一家人来长安更是大恩,所以你连自己想要的都不顾了,这样......” “这样很好。” 叶无坷说:“我没有不要自己想要的,五花马千金裘,锦衣玉食珠光宝气,这些我都想要,特别想要,有人说小地方出来的人连贪心都小,没走出小地方的人贪心确实小,因为穷尽欲求也只是一锅肉一件新衣,归结起来不过四个字......吃饱穿暖,可已经走出来到了大地方的人贪心比大地方本地人还要大,大到有时候想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他看了看那个粥碗:“喝了粥,想吃肉。” 叶无坷笑了笑,依然是那个还在山村里的模样。 “可是无事村的人一直都觉得,人情大过天,我不还人情,天不容我,凡我所为,都是我想要的。” 他说:“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让整个长安城的大人物们都因我而震荡。” “我审过焦保存,我会告诉你他在哪儿,他说每个月山客都会派人来拿走红利,一开始是一股脑的带走,后来许是来取银子的人懒了,不再回去分发,而是带着几十口小箱子来,让焦保存每个箱子都装满。” 他看向赵康:“几十口小箱子,就代表几十个人从山客手里分红利,焦保存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几十个人是谁,怎么办?” “还有。” 叶无坷起身,走到赵康面前无比郑重的说道:“兵部里没查出来有谁被东韩密谍收买我不信,书院沐先生说可能是东韩人的栽赃陷害我也不信。” “澄潭关里如果有多几匹马,那天陆吾他们三个就不会死,如果多几匹马,斥候会早早就能察觉到东韩人来袭。” 叶无坷道:“是谁在遮掩?是在为谁遮掩?” 他说:“我真的不怕,我到长安才显得很体面,但我怎么来怎么回,到了无事村我依然体面,无事村里最大的体面从未变过......问心无愧。” 赵康忽然脸色变了,因为他到现在才刚刚听出来叶无坷说他不怕的真正意思。 “你是觉得,有......有功勋之臣牵扯其中?不是没人想到,只是没人敢去想?” 赵康的脸色都微微发白。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他依然挎着的那个帆布包......无事出村。 “无事最好,有事不怕。” 叶无坷道:“我娘教我们的时间很短,但她的话我都记得,小时候我问她既然你那么想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为何不去找他?我娘说,因为去找他是错的,她可能控制不住想他的心,但控制的住去找他的心,她教导我们的时间再短,也是在做对的事,那就是陪我们,而不是为了她自己丢下我们。” 他看向赵康的时候,眼睛那么明亮,这少年,从未失去单纯。 他说:“我娘如果真的不顾良心去找那个男人,也许她后半生会欢愉,也许更惨,但她不去,所以短命,但她觉得她对。” 他在说他娘,每句话每个字都离不开他娘,但他说的是他自己,每句话每个字说的都是我不会为了自己做错事。 “没人提就是没发生吗?没人说就是不存在吗?” 叶无坷道:“如果御史大人怕了,那今日这些话你出门就可以忘掉。” 他回到牢房里边盘膝而坐。 “阿爷说,故事里最牛皮的人就是横冲直撞无人可敌的大将军,一场仗下来,斩百人是他,斩千人是他,人间最凶是万人敌......” 他笑着说道:“我没上战场,但我没准也能换他一百个贪官污吏,换一百个贪官,当抵万人敌......以后若有说书人提起来,如我一路走到长安说故事那样,把我的故事说出去,我就是无事村第一人。” 他好像觉得,能成为无事村第一人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牛逼。 赵康沉默了很久。 叶无坷道:“你若有胆,焦保存你收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没人敢赌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无胆,把焦保存交给廷尉府,我不熟悉张汤,但我想既然人人怕他,他该有胆才对。” 赵康道:“你觉得我有胆无胆?你信我有胆还是信我无胆?” 叶无坷道:“不知道......那天,我看着我哥离开,他说让我记住,除了他之外谁来接我都不许走,只能他来接,但不久之后高姑娘来了,她说你哥让我来接你......所以村子之外的人我只信高姑娘一人。” 他看向赵康:“我信不信你其实不重要,御史赵康信不信自己比较重要。” 赵康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少年的时候眼神已满是肃然:“你今日讲的这些话,处处都是不信我,可今日你对我讲了这些话,处处都是信我。” 他说:“台狱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等我把他们都抓来,你腾地方。” 说完转身。 走了几步他又回来:“叶无坷,你刚才一直说想还人情,你自己到底欠了什么人情?你一直都说你想怎样你想怎样......我听到最后才明白,你想还的人情是替你哥还人情,你说你不怕,是因为你家有一个人走出无事村,你可以光着脚,但你哥已经穿上鞋了。” 叶无坷没说话,连头都没抬。 等了一会儿后赵康不见叶无坷答复,于是再次转身。 叶无坷抬起头:“我能要三样东西吗?” 赵康回头问他:“哪三样?” 叶无坷道:“书,林东升,顿顿有肉。” 赵康思考片刻后说道:“书可有,肉可有,林东升不能给你,他也是涉案,甚至关键,我可以答应你三样东西,把林东升换了吧,再想一样别的。”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来点毛线。”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七章今夜长安风起 读书,织毛线,读书,织毛线,读书,织毛线。 读毛线织书。 读毛线书。 读毛线。 叶无坷看着手里的线团发呆,他好像对着一根毛线上极细微的分叉已经看了好久。 他在台狱的第三天,其实心还没有安定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但这后悔不能与外人道。 林东升被单独囚禁起来,叶无坷能想象的出来林东升会面临什么,两人的待遇,必然天差地别。 赵康这三天没有再来,应该是在集中精力突审焦保存和林东升。 时不时会有人来看看叶无坷,问他需要些什么,叶无坷多数时间都客气回应,偶尔发呆,来看他的人显然是赵康安排,是个老实巴交的律卫。 到了第三天下午,来看叶无坷的人发现叶无坷大概是疯了,已经完全不看书,一直都在织毛线。 只是暂时还看不出,这织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天夜里。 赵康罕见的换上了一身皮甲,将他手下数十名绿袍武卒全都召集起来。 这些台卫也都是分派到御史台的老兵,看起来个个一身彪悍气息。 “林东升交代了焦保存,焦保存交代出一个叫高貌的人,这个高貌是个无业游民,整日在街上厮混,家址也已查明。” 赵康扫视众人:“今夜随我拿下高貌,当场审问,若能问出背后之人,连夜突袭。” “是!” 一群绿袍台卫整齐答应一声。 “此事机密。” 赵康道:“可能牵扯到朝中不少高官,所以我才临时把你们召集起来,不出发之前不宣布任务,出发之后谁擅自离队按罪犯同党处置!” “是!” 众人又应了一声。 赵康道:“半路不管是遇到谁,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就连左台也不能说,若你我挖出潜藏在长安多年的密谍山客,诸位......此乃不世之功!” “今夜当有一番凶险,或许是难躲开的死战,在抓住真正的山客之前,我不会向任何衙门求援,只有我们,无论是多大的凶险也只有我们!唯你我同心,方可排除万难!” 说完这句话赵康抓剑在手:“随我拿人!” 此时,赵康安排照看叶无坷的人再次悄悄来到牢门外,往里看了看,叶无坷靠坐在那似乎是睡着了,手里拿着那个已经织了不少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毯子,又像是衣服的前襟。 隐隐约约的能看出来,那东西织出来的花纹有些特殊,貌似是一些字,但距离远光线又暗所以看不出具体。 见叶无坷睡了,这绿袍也没好打扰悄悄退了回去。 临近子时,身处暗巷的赵康抬头看了看,趴在墙头上的绿袍示意那院子里灯烛已灭,赵康随即打了个手势。 两名绿袍翻进院子里,轻轻打开院门,剩下的人分作两队,一队跟着进屋拿人,一队在院外四周戒备。 没多久,屋子就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然后便是闷哼。 又片刻,一名绿袍大步跑到门口:“御史,成了。” 赵康应了一声,吩咐其他人戒备然后进了院子。 就隔着一条街,有一辆马车停在一颗很大的垂柳树下,垂柳掩映,马车在微白月色下若隐若现。 惊雷堂的大堂主若一道残影般从远处掠过来,到大柳树下俯身:“聂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御史右台拿人,江湖上的人今夜不准动。” 站在垂柳下的青衫客微微点头:“知道了,回去吧,不要乱打听。” 惊雷堂大堂主再次俯身行礼,多一个字都不敢说转身离开。 青衫客到马车窗口微微俯身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御史右台不管闹出多大风浪,江湖上的人不会干预,谁干预,谁就自然有问题。”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似乎是半睡半醒之际发出的声音,懒得有些张嘴,是从鼻腔里好歹挤出来个声音。 青衫客随即坐在马车上,轻挥马鞭,那鞭子打在马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儿却吃痛起步。 这一份手腕上的暗劲,便不是看起来那般轻巧能做到的。 院子那边,赵康大步进门,一进来就看到有个粗粗胖胖的汉子被按跪在那,头上套了黑布,呼吸很粗中,胸口欺负剧烈,显然是吓着了。 “官府查案。” 赵康坐下来后说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句不回就加刑一年,五句不回报斩立决,十句不回三族株连。” 被按跪着的高貌确实是吓坏了,但他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听赵康的话说完后竟是冷笑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你真以为当官的就可以随意骗人?我又没犯叛国重罪,亦无谋逆之心,株连三族?你吓唬谁?” 赵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道:“你自己还没明白,不被吓住其实不是好事。” 高貌道:“有本事你摘了我头套,让我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若是想要债你就直接说,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赵康道:“别装,你欠没欠债与我无关,但你触犯王法,我今日就能依法办你。” 他示意一下,两名绿袍取出带来的夹棍,将高貌的十根手指都塞进夹棍里,两人随即将夹棍拉起。 “你自焦保存处取的银子,每次都分成几十份带走,这些银子,流向何处?” “你在说什么?谁是焦保存?” “拉!” “是!” 随着两名绿袍发力,夹棍立刻就狠狠拉紧,高貌疼的一声惨叫,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人隔着黑布往嘴里塞了团东西,根本叫不出多大声音来。 就这样拉了能有七八息,高貌已经疼的浑身发抖。 赵康一摆手,绿袍武卒随即松了劲儿。 “认罪招供可减轻处罚这是你该知道的事,你又不是重犯,你也没拿多少好处,何必替别人扛着?” 赵康起身,绕着高貌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查到了你了,你还不清楚其实只是想从你这得到供词?有供词,我们拿人就方便些,没有供词,那就再找可以给我供词的人,你并非唯一选项,焦保存经手的银子那么多,只你一个知情?” 被拔出堵嘴的高貌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只是一个跑腿的。” 赵康道:“你身份越低微你罪责就越轻,怎么就不明白这道理?就算到了按罪论刑的时候,你这低微身份也容易让人忽略,你懂我意思吗?” 高貌沉默。 赵康一摆手:“用刑。” 两名绿袍武卒再次发力,猛的就传出咔嚓咔嚓的几声轻响,也不知道是高貌的手指被夹断了几根,还是夹棍竟是被大力拉断。 “我说......” 高貌道:“每次取来的银子都送到城东如意茶楼,如意茶楼是严家的生意,你去严家问,他们定然知情。” “严淞么......” 赵康自言自语一声。 高貌像是下意识反问:“严淞是谁?” 赵康想起叶无坷特意提到了严淞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叫宋公亭的人,此时此刻,事情大概的脉络已经越发清晰起来。 严淞的父亲曾在大宁朝廷为官,但官职不高,当初曾参与大宁立法之事,随后没多久便告老请辞。 这位在官场沉浮了多年的老人家,表面上看他这一生之中最辉煌的事不过三件。 第一件就是当初大宁战兵围攻楚国都城的时候,他是第一批站出来愿意投降的,所以楚国都被破之后,他得以安然。 第二件事就是受邀参加议定大宁立法之事,曾在雁塔书院与老院长他们一起为国出力。 第三件事,就是他告老之后还娶了好几房小妾,另外,还在外边养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些事熟悉严家的人自然知道,但有一件事对于严家来说更为重要,可是,这件事又被严老太爷严令禁止对外宣传。 当年曾有一位国公之子拜在他门下求学,这位国公的儿子只喜作诗,严胜举在楚时候就以诗文著称,做官他是不行的,但作诗一流。 原本是可以让严家提气长脸的事,严胜举却不准对外宣扬,严家的人不理解,但没人敢违抗家主的命令。 赵康想起叶无坷说,兵部的事可能牵扯到了功勋之臣。 而那位国公,自年少时候就追随陛下身边,陛下与他不仅仅是有君臣之义,还有兄弟之情。 高貌此时听不到声音,于是咬着牙说道:“该说的我说了,说出来你又怕?严家的水很深,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严家背后的人,你们惹不起!” 一时之间,看起来因为此话不但赵康生气了,在场的绿袍武卒全都气的火往上冒。 “怕?!” 赵康道:“我等为百姓办事,为大宁除贼,为陛下效力,你说严家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那我便告诉你,我们背后是陛下!” 说完他一摆手:“带上这个逆贼,跟我去严家如意茶楼。” 片刻之后,数十名绿袍武卒压着高貌直接往城东方向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没多久,那辆马车出现在高貌家门口,赶车的青衫客回头问道:“还继续看吗?” 马车里的回应,是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青衫客没敢再问,继续驱车向前。 与此同时,城东某处小院。 严淞坐在摇椅上轻轻的晃着,眼睛看着天空上的繁星,似乎是想让繁星入目,他也能如星辰璀璨。 童锦站在他身边,虽然没说话,可也快按捺不住了,有福赌场的事被叶无坷一闹给爆出来,现在城中人心惶惶的可不只是他一个。 “公子,咱们......要不要离开长安?” 童锦道:“叶无坷被御史右台拿了,赵康是个疯子,当初他敢在私底下查右都御史,鹰嘴峡里又没能除掉他,现在这个人和叶无坷联手做局.......情势凶险。” 严淞闭着眼睛笑道:“你怕了?所以你这几个月都没让绣球儿去安排银子分发?” 童锦连忙俯身:“是因随公子出长安去了,绣球儿留在长安办事又懈怠,属下没有故意不去安排,只是疏忽了。” 严淞道:“疏忽也好故意也罢,都无所谓,我不怪你,毕竟你眼界在那儿,我还能指望你看破玄机?” “现在就是拼最后一招的时候,严家这么多年经营,有牵扯的何止是你负责的那几十份好处......不用慌,严家背后的人如果任由赵康胡作非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夜长安风起,嗯......会有无数人顺风疾冲,也有无数人逆风而上,好玩的很,看着就是。” 。。。。。。 【今天有加更,第三章中午十二点发,明天上架,爆更。】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八章杀人者 长安无宵禁。 大道上灯火辉煌直至天明,但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也已看不到什么行人,进子时后,除了小淮河那边正热闹,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冷清下来。 赵康也不避了,带着人在大街上一路狂奔,被拦下就解释,不拦下就一直跑。 好在是御史台身份依然好用,路上并没有耽搁太久。 正值盛夏,就算子时已经凉快不少可这一路奔来也俱是大汗淋漓又口干舌燥。 快到城东,前边的大街上忽然没了亮光,赵康的脚步随即停下,抬手示意台狱的人全都做好准备。 长安城里但凡正街都有两排气死风灯,这条街上却死一般黑暗沉寂。 如此明显,说明对方已经不想再遮遮掩掩,灯黑了,反而是要亮相。 黑暗和光明在这个街口有了一条分明的界限,界限里边的魑魅魍魉以黑暗为壁垒,而界限外边的绿袍武卒他们都累坏了,喘着粗气,弯着腰,呼哧呼哧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扶着腰有人扶着膝,汗水从脸上大颗大颗往下掉。 赵康也在大口大口呼吸,尽力平复下来后他伸手往前一指:“严家的如意茶楼就在这条街上,大家也看到了,现在灯火不明,说明贼人已有准备,他们不是怕被人看到了样貌,而是怕在光亮下杀不死我们。” 他仗剑在手:“我不信任何人,唯信御史台的兄弟们,今日咱们独闯虎穴,为大宁尽忠。” 说罢第一个走进那条黑暗大街。 数十名累的直不起腰的绿袍武卒这一刻直起了腰,他们几乎同时深吸一口气,然后跟上了御史大人的脚步,整齐且坚定。 大街两侧更为黑暗的地方,不少黑衣人已经做好准备,他们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大宁严控的弓箭。 一只脚离开光明踩进黑暗,下一只紧随其后,更多的脚步跟上,仿佛这几步之间就完成了阴阳两界的转换。 刚刚进大街的时候四周依然寂静,偶尔传来的虫鸣声都让人侧目关注,夏夜最刺耳的本该就是虫鸣声,现在每个人却都盼着那最好只是虫鸣声。 当赵康等人走进大街有三十丈远,四周的虫鸣声突然变的急促起来。 有些虫儿,飞的横冲直撞。 “戒备。” 赵康提醒,绿袍武卒已经呈防御阵列缓缓向前。 嗖的一声,第一支羽箭直奔赵康。 剑出。 长剑滑着剑鞘的声音仿佛电芒划过夜空,叮的一声之后,羽箭被一剑拨开,旋转着飞向暗处。 “杀光他们!” 那一箭似是信号。 看不清楚的地方,看不清楚有多少黑衣人站了起来,他们将手里的弓拉满,在这个距离下满弓发箭的爆发力足以穿透血肉之躯。 大街上,是一群血肉之躯。 这一轮羽箭本该把台狱的人送走大半,可让人出乎预料的是这些台卫竟然都能安然无恙的站着。 他们迅速改变队列,两条一字型长阵把赵康夹在其中。 所有绿袍武卒都把背着的仿佛是一个被卷似的东西打开,那竟是折叠的木盾。 像是抖开了软梯一样,啪啪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折叠盾与人齐高,数十人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两堵行动的木墙。 “加速冲过去!” 赵康一声疾呼。 两列武卒开始加速但依然保持着前后距离,羽箭从两侧暴雨一样袭来,绝大部分都被折叠木盾挡住,少数箭露过来伤了人,受伤的咬牙坚持,掉队和倒下,都是必死无疑。 短短的几十息,至少上百支羽箭横扫过来。 “变阵!” 冲过弓箭手的埋伏圈之后赵康立刻喊了一声,武卒也瞬间变幻阵型。 两列队伍极快的汇合起来,后排的人将折叠木盾挡在背后,前排的人则将木盾举起来遮住头脸,队伍才成型,羽箭追来。 箭瞬间就在后排木盾上长满,密集的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若非早有准备,这些武卒可能在进大街的第一波攻势下就全军覆没。 “再快!” 赵康大声喊,嗓音略带沙哑。 武卒加速,数十人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弓箭手埋伏后冲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呼!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猛的钻了出来,赵康眼睛骤然睁大的同时猛的闪身,一杆标枪擦着他飞过,将他身后的武卒贯胸穿透。 紧跟着就是数十杆标枪投掷过来,赵康身后的武卒立刻加速上前将折叠盾挡过去。 重标之下,折叠盾难以支撑。 好在是敌人准备的标枪也只这么多,一轮过后有六七名武卒负伤,两人阵亡。 “向前突!” 赵康身形一闪突入暗影之中,那黑暗之处立刻亮起来一道笔直璀璨的一字。 无需片刻,有两颗人头自巷子口缓缓滚了出来,巷子里的银芒却还在炸起,短短二十息之后,赵康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剑尖犹在滴血,在他身后,地上倒了六七具无头尸体。 他手下武卒还在前冲,弓箭手却又已经追至身后,前边两条巷子口里涌出大批黑衣人,人人持刀。 还剩下二十几名武卒被前后夹住,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赵康看了看前边,再有数十步远便是严家如意楼,今日这人看来是极难抓到了,可他依然没打算发信号求援。 “御史!” 一名武卒急促喊道:“再不求援,我们到不了也都出不去了!” “都是考验,你我过了这一关这天下再无大碍!” 赵康深吸一口气,振臂一跃人已经落入那些弓箭手之中,一个一个炸亮的一字在黑暗之中不断闪出,每一次亮起,便有一条人命被收割。 “你们继续向前,进如意楼拿人!” 二十几名武卒答应一声,与迎面过来的刀客混战。 夜里的长安,果然还是有些黑暗不能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整整一个人生,也许只是某人的转瞬回眸。 数十名弓箭手尽数倒在地上,赵康身上的血多到已经把衣衫浸透,手中长剑满是缺口,该是被骨骼崩坏。 他仰天一声长啸。 一身血迹,也不知道有几许是别人的,又有几许是他的,有人说非至亲血不相融,可战场上不可共存的敌我却能血流成河不分你我。 大步朝着严家如意楼方向走去的赵康,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血痕。 “都是考验......” 赵康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右侧胸膛上的皮甲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这惨淡月色之下,依稀能看出他的皮甲与血肉同样外翻。 如此伤口,他身上还有不下七八处,这血葫芦一样的人步伐却愈发坚定,且越来越快。 如意楼门口,他的二十几名武卒短短片刻之后已经折损半数,黑衣人倒地的更多,可黑衣人更多。 如今这十余人被围困在如意楼门口,眼看着被压缩的空间已经没剩下多少。 “杀贼!” 之前看起来便似力竭的赵康一声暴喝,从人群外掠了过来。 半空之中,一字型的剑芒闪烁,两颗人头瞬息飞起,下一息,血柱喷涌。 赵康的剑法没有任何花哨可言,甚至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每一击,都是剑最基本的用法。 可每一剑似乎都挡无可挡。 他带着十余名武卒,与至少四五十名黑衣人在如意楼前交手,浑身是伤的赵康一人又斩十数人,当四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只剩下残活之人的粗重喘息。 距离如意楼不到十几丈外的一间民房屋顶,坐在屋脊上的严淞看着赵康那仿若入魔一般的样子忍不住轻叹一声。 “你是真的狠。” 此时赵康身边人寥寥无几,他带来的三十八名武卒只剩下四个,这四人身上也皆是伤痕,激战停下来之后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座平日里被百姓们称之为贵人楼的木楼门前,尸横满地。 百姓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夜里,在他们心中太平无事的长安城会发生如此惨烈的厮杀。 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黑衣人,竟敢如此对抗朝廷。 赵康往前迈步,踏上如意楼门前台阶的第一步就腿一软,有一刀劈在他的右腿上,伤口外翻血流如注。 他挥剑切开前摆,将腿狠狠勒住,抬起头看向这座门虚掩着的木楼,这位年纪轻轻已身为四品,读书人出身却自诩武夫的御史慢慢挺直了身子。 “右台御史赵康,依照大宁律法捉拿人犯,敢有触犯国律天威者,杀无赦!” 这血人一脚踏上台阶,用手中断剑将门推开。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哪怕浑身是血鼻子里脑子里也早已满是血腥味的赵康,还是被一股血腥味冲了鼻子,也冲了脑海。 如意楼里,一样的尸横满地。 严家的人,死尽。 坐在屋脊上的严淞看着远处那红色身影,距离十几丈依然还是看到了赵康的身子摇晃起来。 数十名武卒阵亡,他身披十几处伤口,换来的,只是这如意楼里的满地尸体。 “最后也得谢谢你,台狱律卫你都带来了......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各种不平,唯死人人平等,唯死,人人不可避,所以都得死。” 说完这句话,严淞长身而起。 与此同时。 那名被赵康留下照看叶无坷的律卫再次来到牢门,他往牢里看了看,斜靠在墙壁上的叶无坷依然睡着,呼吸略显粗重,睡的深沉。 “叶公子?” 律卫轻轻叫了一声。 叶无坷并无回应。 “叶公子?御史大人带着律卫回来了,该抓的人都已经抓了,你快醒醒。” 律卫加大了声音。 叶无坷的身子明显动了一下,同时也皱起了眉头,他似乎在极力睁开眼睛,但眼皮就是抬不起来。 在他身前还放着没有收走的晚饭,那一碗棒糁粥他依然喝的干干净净。 律卫见叶无坷还是没醒,打开牢门进去,蹲下来轻轻摇晃叶无坷的肩膀,叶无坷眉头皱的更紧却依然不能睁开眼睛。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嘴唇与眼皮一样沉重无法张开。 “让开吧。” 童锦出现在牢门外,他看了一眼叶无坷,眼神里有些遗憾,一丝丝而已,其他的都是喜悦。 “你出去,接下的事我办,天亮之前你最好躲起来,等到城门一开你就逃走。” 童锦递给那律卫一个袋子,很沉重。 律卫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袋子就走,走两步又回头:“你们不会连赵大人也杀吧?” 童锦道:“你再多话,兴许连你也杀了,赵康死不死与你无关了,你今后就浪迹天涯吧。” 律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了,才出门,一把匕首送进他心口。 童绣球儿这人间尤物吓得一抖,又似乎是厌恶那血液唯恐沾上她的漂亮衣服,松开匕首,这妖娆女子就小碎步往后连退。 “我家公子说,千万不要废话,讲什么宣言,说什么感慨,杀人就杀人,别磨磨唧唧。” 童锦笑了笑,一刀捅进叶无坷心口。 童绣球儿吓得低呼一声,眼神里竟然也浮现出一些惋惜。 。。。。。。 【明日上架,订阅了上架章节的朋友在书评区留言:订阅啦,就算参加抽奖,抽三十个无事包赠送,保底四更,有盟主打赏加一更,订阅成绩达到目标加一更。】 【明天上架的更新时间会有所改变,因为网站要设置延迟,第一章应该在上午十点之前,后续的章节大家可以留到晚上看,应该会是在下午六点以后,本月网站推荐资源有限,咱们上架应该是没有推广了,所以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家身上了,拜托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九章我亦是算人心者 有一样东西人失去了并不会死,甚至身体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偏偏就能用这样东西震慑威胁任何人,此物是为自由。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人天生适应牢房生活,不是因为他犯了罪所以就该去坐牢,而是他喜欢独处,哪怕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一切都不好。 但他喜欢独处,于他来说,独处即自由。 人对自由的定义不一样,有人追求穿光过影于繁华处留声留名又事了拂衣去的自由,有人追求安安静静独处不被打扰便是极乐的自由。 所以修行这种事,从来都是挑人,而相处这件事,从来都是挑心。 叶无坷是个比牢房这种奇怪地方还要奇怪的人,他总是很闹,话多的像是雨水敲打的芭蕉叶一样密,有些时候甚至显得不合时宜。 可他又是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喜欢一个人在某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独处。 牢房不是他的最佳选择,牢房只是他对于大事走向判断而做出的选择。 囚己身,看人心。 也许唯有善良的人才会想到这种法子,而不是去大张旗鼓横冲直撞的难为别人。 如果让他选,他真的喜欢雁塔书院里那条长长的两侧满是书架的走廊。 他喜欢香气,花香是自然之最,书香是非自然之最。 他爱极了书页的气味,那是他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沁人心脾。 当匕首寒芒划破了叶无坷美梦之中的书香遍野,他很生气。 匕首刺在向他心口,但不可能刺中他心口。 当刀尖已抵叶无坷胸前衣衫的时候,童锦忽然倒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 童锦的后背上有一道本该看不见的劲气化作绯红之流破体而出,那是劲气崩出去的血。 后背衣衫上破开的洞比后背上破开的洞大些,比半息之前抵在童锦胸膛上的那根手指还要大些。 那个昏睡之中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少年,此刻眼睛里的光让童锦不寒而栗。 “嘘......” 叶无坷在童锦落地之前一把又把他拉了回来,然后在童锦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用人试,还好有你这样的人。” 童锦从惊讶到绝望的过程,比赵康带着数十名武卒从光明踏入黑暗的过程还要短暂。 叶无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是狠厉吧,是那无事村少年从小就有但从不愿展现给别人的狠厉。 当叶扶摇一把将阿爷从沙里干子的巨掌之下拉出来,当叶无坷并指如枪点穿熊罴咽喉的那一刻,这狠厉第一次出现在别人的面前,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拳将千斤熊罴打的双脚离地的少年,又一把抓着熊罴的皮毛把巨物拉下来按在地上连环重击。 那是大慈悲山第一次感受这温润少年的杀心,从那一次开始喜怒无常的大慈悲山再也没有难为过这少年。 也许是巧合。 可是,哪怕那天他目送他哥和高清澄等人远去之后,阴云密布本该大杀四方的暴雪都是等那少年下山之后才降临人间。 童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而他的眼睛里,满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第一次见到熊罴眼睛时候的恐惧。 是的,城里人也有没见过的世面。 一击让童锦失去反抗之力的叶无坷抬头看向那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他的脸上依然是灿烂单纯的的笑意。 他说:“不跑,我不打你。” 童绣球儿吓得脸色发白,然后转身就跑。 “打女人可是需要过心里难关的事啊。” 砰地一声! 跨步而起的叶无坷一只手按着童绣球儿的后脑往前一压撞在墙壁上,这一下撞的墙壁都微微震颤。 软倒下去的童绣球儿摆出来一个诱人的姿态,两条洁白修长的腿有一多半从裙下露出来。 叶无坷看着直接昏死过去的女人:“幸好我最喜欢过闯关的游戏。” 他回到童锦身边,蹲在那看着这个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多半的家伙,叶无坷在刚刚进入台狱时候的那种悔意再次浮现出来,如第一次浮现出来时候一样淡。 很淡,因为不值得,偏就他善良,所以才会有的那么一丢丢。 人总是会给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分出等级,连疼痛都要分出等级来,所以后悔也不能例外,可实际上,疼痛真的可以分出等级,后悔不能,哪怕一丝后悔也会深深入心。 再小的后悔,也是难以挽回。 “如果人都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该多好。” 叶无坷轻轻自语。 他看向童锦的眼睛问道:“我最不希望看到来这里杀我的人就是你,但又和你无关,我很生气,所以你多担待。” 他缓缓提拳,然后一拳暴击童锦额头。 一拳将童锦打的没了九分气息,可这一拳终究还是留了七分力,不然的话,这一拳能将那颗大好头颅直接打成扁的。 叶无坷将童锦的腰带抽出来准备把两人绑上,然后发现这条腰带居然是皮质的而且还嵌了一颗很漂亮的宝石。 于是他将皮带卷了卷装进无事包,回头看向躺在地上身材扭曲又妖娆的女子。 这女子的束腰看着只是一条布带,那就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于是叶无坷过去,蹲在那解童绣球儿的腰带,解开的时候,一股香气不断的冲击着叶无坷的鼻腔,而手指在童绣球儿腰上触碰着弹弹的肉感,又让叶无坷心中有些异样感觉。 他下意识的,在童绣球儿的细腰上捏了一把,这手感,这触觉,新鲜而又失落。 “呸,怪不得你不禁打,这么松松垮垮软软塌塌,平时必是连点锻炼都没有。” 他将腰带抽出来后的时候,难免会看到童绣球儿平坦白净的小腹,这情窦初开但某方面还没开的少年也不是傻子,又看了两眼最终确定了一件事。 “这肉可不行,不紧实。” 他一边捆人一边嘟嘟囔囔:“大奎的小肚子那才真好看,横条条的肉杠杠硬。” 说到这还撩开自己的上衣看了看,又像个傻波一似的笑起来:“我的也不差。” 将两人绑好之后,叶无坷翻了翻童锦的口袋,一点收获都没有让叶无坷稍显郁闷,不过好在还有刚才那条皮带。 楚时候的中原人还没见过多少以皮带束腰的,无功名的用布带,有功名的用锦带,大部分人用的不带扣,家里条件好些的用铁扣,铜扣,亦有银扣金扣和玉扣。 到大宁立国之后长安胡人渐渐多了起来,胡人多以皮带束腰,最主要的,是结实耐用。 后来多是寻常百姓学胡人用皮带,朝中为官者不屑为之,觉得那丢了身份,不如锦带雅致显身份。 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大宁的皇帝日常居然也用皮带之后这种言论才逐渐没了。 皇帝一条皮带已用超过十年。 把两人绑在牢门铁栅上,叶无坷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早已死去的那名律卫。 这是一个看面相很老实的中年人,最起码在面相上会让人觉得他死了是很可惜的事。 离开台狱之后,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夜空,星星点点的光亮依然那么好看,可人间好像换了一个样子似的。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向院子里那棵已有合抱粗的银杏树,这树在的时候这里应该还不是台狱。 “脚尖露出来了。” 叶无坷说。 树后有人呸了一声:“放屁。” 叶无坷点头:“闻到了。” 那人又骂了一句什么,不过又急又轻所以叶无坷也没能听清楚。 从树后走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夜入台狱竟然连一身夜行衣都懒得穿。 身上是一件夸张的锦衣,在微白月色下都能看出来那花团锦簇,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真他妈不好看。 “你是不是人?” 宋公亭从树后出来后,看怪物似的看着叶无坷。 他说:“我都已经看到你解她裤子了,这里又没别人,这般好时机你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你到底是不是人?” 叶无坷:“?????” 宋公亭道:“那妞儿虽然说不上是一等一的姿色,二等往上还是有的,尤其是腰,又白又细还有腰窝,这种就很少见了,你居然......畜生!” 叶无坷:“?????” 宋公亭往四周看了看,又往台狱里看了看,然后迈步往里走:“你到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不用急,三两下的事。” 叶无坷道:“?????” 或许是被叶无坷的眼神看的有些臊得慌,宋公亭最终还是选择不去了。 虽然他觉得,那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而且,他也确实觉得时间上很富裕。 “你出现在这是来证明什么的?还是单纯的想救我?” 叶无坷问。 宋公亭道:“屁,我想弄死你还来不及,只是不想亲手弄死你罢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你怎么死,你不死我就很不开心,尤其是你不死你还他妈的暴殄天物......” 说着话他又看向台狱,跃跃欲试。 叶无坷看着宋公亭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他都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错了。 宋公亭问:“第一次摸人家女孩子腰吧?怎么样?弹不弹?” 叶无坷摇头:“不怎么样,不硬。” 宋公亭瞳孔逐渐放大,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教教这个山村少年应该怎么对付女敌人的念头。 对牛弹琴,都是对牛弹琴。 他问叶无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严淞的?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一男一女的?” 他是真的好奇,他也是真的想知道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娃到底长了一颗什么脑子。 他始终不信是叶无坷自己参悟,始终觉得一定是高清澄早早就和叶无坷把事情都说过了,每个人,每件事,都说的仔细透彻。 叶无坷没回答,他不占便宜但也不想吃亏,所以他反问:“交换问题?一对一?” 宋公亭想了想,点头:“我先。” 叶无坷道:“石头剪刀布。” 宋公亭又点头:“公平合理。” 两人幼稚的数着一二三,然后同时出手,宋公亭剪刀,叶无坷石头,宋公亭说你那个石头不行,我这个是大剪刀。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片刻后,宋公亭叹了口气:“问!” 他在这一瞬间在脑海里把叶无坷要问的事过了一遍,想着什么能答什么不能答,有些事,当斟酌。 然后听到叶无坷问:“抓了山客,有奖金吗?” 宋公亭:“?????” 他问叶无坷:“金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叶无坷重重点头:“重要!” 片刻后,宋公亭叹了口气:“奖金的事我不知道,但既然金钱对你来说重要,那我恰好知道一件对你来很重要的事,你家院子里藏了一盒金子,那是严淞要陷害你的赃款。”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所以呢?” 宋公亭道:“今夜会有很多事,上次分走你两千五百两那个人担心你家里人有危险,于是早早派人把他们接去书院了,顺便,让人搜了搜你家。” 叶无坷笑道:“第一,我的家人我早已安排好躲出去了,第二,长安府搜过不止一次,我真有早就搜去了。” 宋公亭道:“那位说以他经验,没狗搜柴垛,有狗搜狗窝。” 叶无坷手扶墙壁,一脸悲戚。 。。。。。。 【能看到这的,都是已经订阅的朋友,凡是订阅的今天书评区留下一句订阅啦,即可参加抽奖。】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章一见枪法 “你告诉我那位是谁。” 叶无坷道:“他对我如此了解,绝非是我到长安才认识的人。” 宋公亭想了想,一时之间倒也不好解释这个问题,只是在他印象里,那位历来如此。 非要说是了解叶无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猜透叶无坷那点小心思就跟对过去有些许回忆一样容易。 “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 宋公亭道:“该我问了。” 叶无坷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于是点头:“你问吧。” 宋公亭道:“你在长安城里所作所为是否皆高姑娘安排?你为何非要来台狱?” 叶无坷道:“非我要来台狱,赵康是第一个到鸿胪寺接我去的,我本意是去廷尉府,听闻昭狱级别更高些,人,总得有追求,要坐牢,就坐最高级的。” 宋公亭根本不信。 他撇嘴道:“你这话哄哄别人还行,哄我?你可知道小爷七岁起就没人能骗的了我。” 牛皮吹到这又想起比他小的高清澄不止一次让他吃瘪,于是他又懊恼起来。 他围着叶无坷踱步,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鸿胪寺就大肆放财,关外月并无规劝,就连赵泛舟都是等你犯了错才一封信送到御史右台,这要不是你提前和他们商量好的我从今天开始倒立拉屎。” 叶无坷道:“你就是想倒立拉屎。” 宋公亭道:“以你的聪明,早该看出来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能在台狱看着你,你也就能想到我必然身份不俗,所以劝你还是诚实些,不然的话一会儿你问我什么我也满嘴跑车。” 叶无坷道:“你说的对,关外月早就知情,本就是和他商量出来的事,而赵寺卿一封信送到御史右台,也是我请他这样做的。” 宋公亭哼了一声:“早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纯良的人,一个个的还都夸你纯良......” 叶无坷对他的攻击不予理会。 他问:“你是早就知道严淞可能是山客,所以你早早的就在盯着他了,安排你做这些的人,是不是高姑娘?” 宋公亭再次哼了一声:“以小爷我的智慧需要她来安排?小爷我火眼金睛,看到严淞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山客。”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表现的很正经,但这正经还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俩人到现在为止,依然是真话假话参半。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该你问了。” 宋公亭道:“我上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你所作所为是否皆高清澄安排?” 叶无坷道:“不是。” 宋公亭问:“哪件不是?” 叶无坷道:“都不是。” 宋公亭脸色微变。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无坷,尤其是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叶无坷眼睛里看到说谎的痕迹,可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破绽。 “你果然不是个善人。” 宋公亭道:“下一个问题,你是真的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道:“真的。” 宋公亭:“你是不是蠢?” 叶无坷:“该我问了。” 宋公亭:“你先回答了我这个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无坷只是看着他,宋公亭僵持了片刻后只好点头:“你问你问你问。” 叶无坷道:“高姑娘是否和你说过抓山客的事放在我身上,她要把这件功劳送给我?” 宋公亭道:“没说,但我猜着是,所以我搞不懂,你这样一个又坏又蠢的家伙为什么那么好运气。” 叶无坷道:“我看你还行,一会儿送你一份见面礼。” 宋公亭问:“什么?” 叶无坷道:“给你写个方子,可治便秘嘴臭以及倒立拉屎的善后方法。” 不等宋公亭说话,叶无坷道:“我还有事要去做,和你这一问一答的游戏先到此为止。” 说着话他转身要走,宋公亭却一步就跟上他,叶无坷在台狱过道里穿行,以他身法,竟然不能将宋公亭甩了,甚至宋公亭还显得如闲庭信步一样毫不吃力。 没多久,叶无坷推开一间牢门,只见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披头散发的被绑在木桩上,看起来应该早已没了气息。 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查看,却见那死去多时的人是焦保存而非林东升,他这才松了口气。 从焦保存的尸体上就能看出来生前遭受过多狠的折磨,所以叶无坷心里也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转身离开这间牢房继续寻找,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林东升的呼喊。 “有人吗?” “快来人啊!” “人都去哪了?” 叶无坷一脚将牢门踹开,被锁链绑在柱子上的林东升回头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真哭了。 哇哇哭。 “小爷你怎么才来啊,狗腿子想死你了啊小爷。” 叶无坷跨步过去看了看,见林东升身上没有一处伤痕,显然赵康是给他留了面子的,不然以林东升东韩人的身份怎么可能一点刑讯手段都没上。 “小爷快把我解开,快来不及了!” 林东升带着哭腔哀求。 “什么来不及?” 叶无坷一边检查那锁链一边问,这锁链能有手腕粗,链子上的那把铁锁如脚掌一样大,这东西没有钥匙想打开当真是千难万难。 “小爷,真的来不及了,快解开,不然要出大事了。” 林东升越发急迫起来。 叶无坷身上的匕首不在,被那个白衣人当日夺走,若有那把匕首,切开这锁链应该不是问题。 “你且等等,我去找把铁锤来。” 叶无坷转身就去寻工具,林东升的喊声越发急迫:“小爷求你快些,真的要来不及了。” 叶无坷才到门口,林东升忽然又哭了:“来不及了......” 哗...... 裤脚下,逐渐汇聚起来一摊水迹。 跟进来的宋公亭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人性都没有的那种,叶无坷心说这人怎么能这样笑?你这么笑我却不笑岂不是显得我很装? 半刻之后,终于把锁链打开,林东升捂着脸跑了出去,就好像捂着脸管用似的。 到了外边林东升就躲在一根柱子后边:“小爷,你们走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叶无坷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谁还没尿过裤子?” 宋公亭从后边背着手出来:“哪个都尿过,一般都是顺腿流,如你这样隔着裤子还能尿出喷雾状的,我愿称你一声牛批。” 林东升:“小爷,你让他走。” 叶无坷道:“不哭,你就跟在我们身后走。” 林东升:“那你们先走,你们走远我再跟。” 宋公亭:“虽然尿裤子,可真是个好人,生怕呛着我们......” 林东升:“......” 叶无坷背着手往前溜达:“听你的我先走,你在后边跟着。” 宋公亭:“你也是个好人,滥好人。” 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林东升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爷,等等。” 叶无坷和宋公亭同时回头,却见林东升的肩膀上多了些反着月色微光的东西,那是一把长剑。 “主仆情深么?” 严淞从柱子后边缓步出来,长剑依然搭在林东升的肩膀上,锋利的剑刃距离林东升脖子不过一指,稍稍一划,就能将林东升的动脉切开。 严淞就在林东升身后站住,露出半张脸。 “果然让两个废物来杀你真是一件不理智的决定,虽然......让人来杀你都是一件不理智的决定。” 严淞的剑轻轻一划,林东升的脖子上就开始冒血。 “宋公亭,你过来。” 宋公亭一怔,然后破口大骂:“你他妈-傻逼吗?你让我过去干嘛?他是滥好人,你叫他过去啊。” 严淞道:“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 叶无坷迈步向前。 宋公亭皱眉:“你果然很蠢,他是让我过去不是让你。” 叶无坷没有回应,脚步未停。 严淞看着叶无坷感慨道:“我这个人很少犯错,遇到你之后却接二连三的做了几个很愚蠢的决定,也许......你是我天敌?所以在走之前我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你不死,以后我怎么可能安心?” 叶无坷道:“少说些话,反派应该干脆利索,先抹掉林东升,再干掉宋公亭,然后提着我的人头跑路,总结得失的事,留到安全的时候再去做。” 严淞道:“你很烦,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叶无坷:“对不起,你说没关系。” 严淞笑道:“我说没关系你把宋贤弟抓过来给我?” 叶无坷回头看宋公亭,宋公亭下意识后撤一步。 叶无坷:“也不是不行,我先和他商量一下再动手。” 宋公亭又退一步。 严淞道:“你不要拖延时间,也别想分散我的注意,我本意是来看看你死不死,死了就好,不死也好,我要出城还需一个人质,高清澄那么在乎你,把你拿在手里自然好用。” 但他说到这却看向宋公亭:“可没想到宋贤弟也在,他比你好用的多了。” 宋公亭:“操......” 叶无坷问宋公亭:“你这是......托你爹的福?” 宋公亭道:“你他妈真烦!”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是的,我想去人家不要,你不想去人家点名,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公亭:“......” 叶无坷走向严淞说道:“换我吧,我物美价廉,再说你拿着我人威胁宋公亭,你当他傻吗?” 严淞笑道:“本来你是第一人选,现在他是第一人选,但是......小孩子才选好的要。” 他用剑拍了拍林东升的脸:“这种货色我都不放,你还不明我有多贪?” 叶无坷没理他,而是回头问宋公亭:“他的意思,咱俩哪个是不好的?” 宋公亭:“我,我是不好的,你好,你哪儿都好,你处处比我好,你太他妈烦了。” 叶无坷:“也不是,没你快。” 宋公亭:“操......”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一亮,他问严淞:“你用林东升要挟不了宋公亭,我先用我换林东升,你再试试用我能不能要挟他?” 宋公亭:“?????” 严淞笑道:“处朋友还得是选你这样的,总是真心为朋友考虑,谢谢你,不过我自己也想了好几种法子呢。” 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一道白影瞬息而至。 那白衣胜雪,人若惊鸿。 这次无刀,是一枪惊雷,是取自那日叶无坷不得不用也只被人看过一次的并指枪法,可来的是一杆真的枪。 叶无坷,你今日还怎么破? 逆枪而上。 一指断枪劲。 下一息枪已在手,一枪洞穿白衣男子肩膀。 天下百般兵器,万般功法。 你怎敢,用枪?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一章你在吓唬谁? 白衣男子中了一枪,眼神里依然是那种不在人间的疏离,他看都没有看伤口一眼,而是盯着叶无坷的左肩。 他双指为枪,也洞穿了叶无坷的肩膀。 两人伤处皆在左肩,稍稍往下便是心口。 “看来无事村里,也就这一枪还行。” 白衣男子向后退了一步,枪从他肩头退了出来:“我从未见过这枪法,这一枪取自于你还于你,下次再见,我以枪法杀你。” 他看向严淞,一言不发转身而去,来时如雷霆,去时如疾风。 叶无坷微微喘息,他肩膀上的伤口似乎更靠近心口,这一招也就是他败了。 那个白衣年轻人看了他的指法用了他的指法,伤了他。 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距离极近的宋公亭都没有看清楚。 他只看到手里没枪的叶无坷双指点向突然出现的白银男子,而手里有枪的白衣男子则一枪戳向叶无坷。 怎么就变了? 枪为什么会在叶无坷手里,而白衣男子为何能伤到叶无坷? 他是一脸茫然,甚至惊惧。 自幼在习武上天分不好的他在轻功身法上独具造诣,他什么都快但眼神不够那么快,所以看不出,电光火石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白衣男子转身掠走,来的快去的更快,本该不死不休的杀局,戛然而止。 让看了这一幕的宋公亭错觉刚才都是恍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而严淞不一样,他的表情逐渐尴尬起来。 严淞说:“他跑的可真快......我花了钱的。” 他看着叶无坷手里的枪又叹道:“他快的好像专门给你送了一杆枪然后就走了。” 说话的时候,严淞用剑押着林东升往后退,在退的同时左手打了个响指。 从两侧屋顶上掠下来十六名刀客,瞬间成阵,两列长刀,可斩月色。 叶无坷左手持枪,右手伸进无事包里抓了一个纸包出来,捏碎,药粉扑洒在肩头伤口。 当他一枪在手,眼神里多了几分似乎不属于这纯良少年的寒意。 严淞看着那少年持枪的姿态,忍不住赞叹:“要不是必须逃,我还真想继续装个木讷沉闷的读书人和你多亲近,你这样的人身上秘密足够多,发掘起来也会很快乐。” 还在微笑严淞声音陡然一寒:“杀了他,带走宋公亭。” 四名刀客迎面而来,叶无坷一枪前突,如龙出海。 对面的刀客瞬间做出反应,挥刀要将叶无坷的枪斩开。 刀才起,枪已至。 枪头在刀客额头上戳出来一个圆洞,砰地一声,刀客后脑几乎整个炸开,枪头将半个脑壳和脑浆炸出喷射状。 枪头还在刀客脑壳里的时候就已横扫出去,带着身躯撞在另一名刀客的太阳穴上。 一击横扫,前者的脑壳直接碎开,后者的太阳穴被砸的深深凹陷,刀客的身子往一侧猛的翻过去,如同有人扶着他的腰帮他完成侧翻,腰保持在中心位置,两条腿转到了上边,脑壳撞在地上,脖子对折。 下一息,长枪再次横扫回来,枪头拍在刀客侧脸,那人脖子被拉长了好多,身子没动头颅走远足足长高了得有一寸。 虽不是枪锋击中,可枪劲依然贯穿头颅,双目顿时赤红,另一边太阳穴上猛的鼓起来一块。 一枪如龙甩头出海,连杀三人。 这少年,仿佛回到了在大慈悲山上猎杀熊罴的那天。 宋公亭看着这少年的表现,忽然间悟了。 长安城这个夜里,今天多少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袖手旁观,在宋公亭看来,此时更像是一群大人在看着一个小孩子完成第一场表演,只要叶无坷拿下严淞那这个首秀就堪称完美。 廷尉府那个鬼见愁到现在也没露面,任由御史右台一群人在莽撞的毫无章法的办案,这种事放在过去,鬼见愁能允许发生? 那个月前突然回到长安的懒惰家伙从昨日起就坐着马车在长安游荡,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江湖上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兵部侍郎崔昭气当着兵部数十名官员说了一句那个孩子不该受委屈,因此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去抓几个毛贼,任性的有些连规矩都不顾了,然而今日这般局面,穿军服的一个都没露面。 书院那个家伙为了叶无坷跑去和以无私著称的长安府治谈条件,今天书院那边据说是在举办诗会连最讨厌作诗的那个家伙都没缺席。 当然是因为高清澄。 如何办案是那个鬼见愁手把手的教她,为了不让人打扰,鬼见愁把整个案牍库都好像变成了她自己的书房。 那个混迹江湖的懒散家伙唯独看她这个小辈儿的时候才眉眼带笑,至于看到其他小字号的人总是瞧不上,尤其是宋公亭,看见了就一脸的恨其不争。 可今夜这局到现在,好像变得又不只是因为高清澄。 因为叶无坷刚才交给宋公亭一件东西,一件还没织完的不知道算不算是衣服的东西。 那东西上的花纹奇特,宋公亭也以为是花纹,可仔细看时才发现是几个人名,他在其中看到了严淞的名字,看到了林东升的名字,也看到了他这个宋公亭的名字,又不只是这些名字。 所以宋公亭忽然间就明白了,高丫头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仅仅是为了帮忙。 还因为叶无坷值得。 当宋公亭从发呆之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十六名刀客已有一半倒在地上。 剩下的八名刀客不敢再主动进攻,八人成阵型交替后撤。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落下来。 有一辆马车已经等在这,车夫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哪怕,一眼就看到他肩膀上血流如注,那身白衣已染红了半边。 白衣男子坐上马车后,闭上眼睛开始缓缓调理呼吸。 车夫催马前行后才问道:“看起来比你预计的要强不少,你几年没有受过伤了?” 白衣男子没回答。 车夫道:“不过......你都伤成这样,那叶无坷应该更惨才对,你总是说自己是世外人,可又总是那么争强好胜,杀人的事,也非要用别人擅长的枪法,你只见过一次,别人可能已经练了很多年。” 白衣男子缓缓道:“我是只见过一次,但枪伤他不比我轻。” 车夫沉默。 良久后,车夫道:“那他不如你......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世上人,又有几个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样的话却没有让白衣男子有些许得意,他只是缓缓低头看了看,在他身上出了左肩那个血洞之外,胸膛上还有一道一尺左右的笔直的血痕,应该很浅,与肩膀上的血迹斑斑相比,这一条红线不注意看都不能察觉。 “他也只见过一次。” 白衣男子喃喃自语。 台狱。 刀客只剩下八人,严淞带着林东升一跃出了院墙,叶无坷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逼迫那八名刀客后撤,当那八人退至墙边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转身一枪掷了出去。 流星一样擦着宋公亭的身子飞过,宋公亭吓得一哆嗦,只来得及一哆嗦,然后他才下意识转身,却看到那枪正中一人身影。 巨大的力度带着那人不停向后滑,然后重重的钉在院墙上。 这一刻,宋公亭的眼睛骤然睁大。 被钉上去的,竟然是严淞! 宋公亭只是不能打但足够聪明,所以转瞬就明白过来,那个狡猾的家伙从那边掠出院墙,迅速从这边掠回来,严淞的目标自始始终就是抓他,所以更为确定,严淞一开始就知道他宋公亭是谁。 “好疼。” 严淞侧头看着洞穿右肩的枪杆,抬起手试图将枪拔出来,可是才一发力,剧痛就让他颤了颤。 “真没道理。” 严淞看向走过来的叶无坷:“不都说你心眼实在吗?不都说你淳朴善良吗?这地方活着的死了的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心眼多。” 叶无坷缓步向前。 严淞再次抬手想把长枪拔出来,可依然没有成功,两次发力,汗出如浆,疼的他嘴角微颤。 “叶无坷,你有没有想过人在不该有大气运的时候气运到了未必是好事?” 叶无坷不说话。 严淞道:“你我也算一见如故......用你的话怎么说?聊一宿都聊不完?” 叶无坷依然不说话,缓步走到严淞面前。 严淞道:“你看,人总是在扮演不同角色,在此之前我扮演的是一个沉闷的家伙,不爱说话,甚至连人情世故都不怎么懂,一根筋,遇到喜欢的人就愿意掏心掏肺做朋友......所以你说我多累,我是那么,他妈的,不喜欢你。” 他看着叶无坷:“而你呢,是个话痨,跟谁都有说不完的话,跟谁一见面就能很亲切,但今日你我怎么就反过来了?我不停的说你却一言不发,你不说话,是因为在害怕吗?” 他说到害怕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抬手把长枪拔出来,之前两次拔不出都不过是作态罢了。 一枪,直取叶无坷咽喉。 叶无坷在枪至近前的瞬间一把攥住枪杆往后一拉,那枪从严淞手里拉出去的时候把肉皮都带的翻裂。 枪瞬息飞远,笔直的将远处一名刀客钉死。 紧跟着叶无坷一把按住严淞的额头把人推回墙上,砰地一声,墙壁晃动起来,裂开了一条歪歪斜斜的口子。 严淞竟大笑起来:“哪有什么纯澈少年,你看看你狠戾起来有多吓人。” 叶无坷后撤两步,然后飞身一记膝撞顶在严淞小腹上,严淞的身躯直接撞穿了墙壁,砖石纷飞,人怦然落地。 “话很多?” 叶无坷道:“那你不妨多说几句,你挖了什么样的陷阱等着高姑娘跳进去?” 严淞笑起来,嘴角流血:“善良的人总是这样只关心别人,却忘了关心自己......悟,也不对,你好像是见色忘义,见色忘亲,只关心那个漂亮小姑娘,忘了关心一下你的亲人。” 他不笑了,努力的坐起来,往前压了压身子,脸色逐渐狰狞:“你怎么不问问,我安排多少人去无事村,此时此刻,那个虽然穷但本该安宁的村子里,有多少颗人头已经挂满屋檐下,男的呢,一定是被开膛破肚,女的呢?” 叶无坷一脚踩在严淞胸口,身子压低看着严淞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在吓唬我?那你知道你在乎的人会怎么死吗?”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二章有人要屠村 盛夏时候东北边远处的大慈悲山总算是换上了她最美的衣服,这身衣服好看的冠绝天下可又短暂的让人满怀不舍。 长安城从四月开始盛装出席春日大宴,一直到十月换上金秋锦装,其中色彩变幻,乱花渐欲迷人眼。 大慈悲山要到七月才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服,到十月就可能又换上那一身素白。 山雪消融了些,所以无事村外的那条小河宽阔了些,看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温柔,但偶尔泛起的水浪也只不过当得起奶凶二字。 一直说自己最喜欢暖阳的吴阿奶早早就搬着板凳到门口来坐,时不时往村西口方向看,她只是忘了,小姜头已经出村去那座叫长安的大城。 她怎么会只爱暖阳呢? 吴阿奶并不在乎长安是什么地方,是都城也好,是人间最繁华也罢,她在乎的只是许久没有看到小姜头了,那个会给她洗头梳头,扶着她坐在暖阳下感受人间温柔的小家伙。 吴阿奶是三十岁就到无事村了,之后四十七年都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无事村,第四十八年的夏天,她忽然想着要不然明年出村去走走。 小姜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就去看看他,顺便看看小姜头向往的外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忘记外边是什么样子了。 按道理她其实也不记得自己七十九岁,毕竟她自己从未在乎过,可是小姜头去年一次一次的说,后年你八十岁是要办大寿的。 小姜头还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阿奶你都快八十岁了,真牛逼。 村子里的人都敬重她,但只有小姜头会扯着嗓子和她聊天,因为别人觉得这样不礼貌,似乎是有些触及老人家的自尊。 小姜头才不想这些,大嗓门能让阿奶开怀大笑那他就大嗓门,老人不会因为自己耳背而自卑,只会因为耳背所以人们和她说的话少了而不开心。 小姜头还说,八十岁的时候一定得打扮的漂亮些,但不是为了让八十一岁的老头儿看着犯花痴,而是让那些六十来岁的小伙子被她迷的不要不要的。 小姜头离开之前给她准备了一套漂亮衣服,一朵鲜艳的让她觉得有些羞涩的头花。 她没舍得穿,偶尔翻出来看看,老人不知道有个词叫爱不释手,但她总是捧在手里不远放下。 坐在太阳底下,感受着夏天更为热烈的阳光温柔,老人家想着,如果明年小姜头赶不回来的话,那就去找他。 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岁大寿呢,这么牛逼,没有小姜头在可怎么行? 那孩子,可是这位快八十岁小姑娘的主心骨呢。 老人家从来都不让自己邋里邋遢的,身上穿着的蓝布衣服已经掉色到泛白,可干净整洁,连褶皱都少。 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白发一根一根的在阳光下还能闪着青春的光。 是小姜头说,人的年纪越大就越该活的干净利索最好是精致,不能在离开人间之前邋里邋遢,那样不好看。 老人家的衣服上有一种独特的淡淡的皂粉的香味儿,这些皂粉都是小姜头给她准备的。 小姜头说他是按照书里的法子配制,是桂花的味道,老人家听了就笑,可喜欢这皂粉了。 小姜头生在无事村长在无事村其实从未见过桂花,自然也就不知道桂花香到底是个什么香。 吴阿奶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南方,中年和丈夫避战乱才躲到东北边疆的大山里来,她知道杭城桂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是什么味道,所以她更知道小姜头配出来的皂粉根本不是桂花味儿。 但不妨碍吴阿奶一遍一遍的告诉无事村的人,闻闻,这就是杭城桂花的香,我家乡的香。 自从老伴儿走了之后,小姜头是第二个记得她是南方人的人。 大奎爹和大奎娘从吴阿奶门前经过,大奎爹大声打招呼:“阿奶晒太阳啊。” 阿奶笑的像是一朵花儿似的回应:“是,是桂花香啊!” 大奎娘笑:“姜头给你做的皂粉桂花香。” 阿奶:“是,晒太阳。” 就完美。 大奎爹和大奎娘下田干活儿去了,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背着柳筐,大慈悲山脚下有一丛一丛的叫做大柳,可实际上并不大,是柳编的取材,结实耐用。 这个时节,村子里的人都去田里干活儿了,吴阿奶就显得有些孤独起来,她还是喜欢看着村西方向,觉得小姜头没准一会儿就蹦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朵桂花:“阿奶,看,这是真的桂花!” 可是啊,长安城根本没有桂花,杭城的桂花,也根本不是八月开。 就在这时候吴阿奶忽然间眼睛睁大了,因为她看到从村西过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小姜头。 吴阿奶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已经堆起笑意。 可她很快就发现看错了,来的不是几个人,而是好多好多人。 一大群,数不清。 手里都拿着刀,这让吴阿奶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躲避战乱的时候,那年的杭城老家,就是这样一群拿着刀的人闯进来见人就杀。 “快跑啊!” 吴阿奶使劲儿喊。 为首的那个人皱眉,他快步走到吴阿奶面前,一把掐住吴阿奶的脖子把人举起来,吴阿奶瘦小的身躯离开了地面。 “老不死的,喊什么喊?!” 那人抬起手给了吴阿奶一个耳光:“村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吴阿奶很急,很怕,她问:“你说什么?” 那人眼神里泛起凶光:“装傻?” 他单臂按着吴阿奶靠在墙上,手开始逐渐发力:“村口那个泥塑是谁?叶无坷在村子里还有什么亲人?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家更急了,更怕了,她使劲儿摇头,脖子被掐着她连呼吸都困难,也就更说不出话了。 “妈的。” 那人骂了一声:“跟我装聋作哑?那就从你开始,反正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另一只手的刀抵住了吴阿奶干瘪的胸膛,刀尖开始往里送。 就在这时候从吴阿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修长,干净,指甲缝里一点儿泥土都没有,和印象之中的农村人的手完全不一样。 这只手从吴阿奶的脖子旁边伸过来,贴在持刀人的脸上,然后......往墙上一按。 砰地一声,脑壳直接爆开。 吴阿奶掉下来的那一刻被一只手接住,像是接住顽皮爬墙的小孩子一样把吴阿奶抱在怀里。 来的人是个很高还有些瘦削的年轻人,有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皮肤白的像是女人,长的也有些像女人,眼睛稍显细长,单眼皮,嘴唇很薄。 “三奎!” 吴阿奶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就喊起来:“快跑!” 三奎不跑,他把吴阿奶轻轻放下来:“送阿奶回屋。” 他身后有个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年轻人,和他相比粗且黑壮,抱起阿奶进院去了,像是哄着要睡着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阿奶的后背。 “阿奶不怕,不怕。” 三奎等阿奶进院之后,眼神阴冷的如同蛇一样扫过那些外来客。 下一息,一把杀猪刀戳进面前刀客的脖子里,快进快出,快到血都没来得及往外喷。 那些刀客看到这一幕全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村民会如此凶狠。 第二刀是脖子,第三刀是脖子,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刀刀都是刺进脖腔。 快,准,狠,干脆利索,刀刀致命。 最主要的是,这个叫三奎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那张白净的像是读书人的脸上,无悲无喜。 只是简单的,精准的,杀人。 那些训练有素也自认为杀人如麻的刀客怕了,他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而来,进村的时候还在说着看谁杀的多些,杀的最少的那个要请喝酒。 他们逃的时候还是成群结队但散乱的像是被狼追赶的羊,他们忘了手里的刀也能杀人,就如同羊忘了头顶的角也能殊死一搏。 有人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路上,迎面过来一个拿着镰刀的村民,穿着补丁套补丁的衣服,裤腿已经挽到了膝盖处,小腿上满是泥巴,光着脚走路而来。 下一息,这个刀客就被那把镰刀割掉头颅,拎着头颅的农夫就和拎着一把猪草一样,朴素的像是本该见血就晕的老实人。 更多的刀客逃到了村口,他们是从村西进来的,来之前特意看了看那个泥塑的像,还有人朝泥像啐了口吐沫。 村口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只是入口,不是出口。 七八个村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镰刀,还有拿着粪叉的,高高矮矮各不相同,如果非要找相似,那就是衣服全都有很多补丁。 无事村的人朴素是传统,叶阿爷说过糟蹋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被山神惩治。 但朴素从来都不是无事村唯一的传统,甚至不是无事村最大的传统。 无事村最大的传统是......无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三奎和许多朴素的村民一样,在满地的尸体之中低着头仔细的检查,查看谁还舍不得离开无事村。 送客,要送的周全彻底。 一个刀客仰躺着,嘴里还在溢血,可他却不得不大口大口急促的吸气,因为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那个抱着吴阿奶回院的黑壮小子在这刀客身边蹲下来,伸手扶合了刀客的眼睛,像刚才安慰吴阿奶那样安慰:“不怕不怕。” 然后用手里的捣药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刀客的额头上,直到刀客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和捣药锤特别契合的坑。 等到确定所有刀客都死了之后,这些朴素的村民拎着脚踝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到村子外边去。 三奎来回几趟拖着尸体到河边,大奎爹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已经在河边挖出来好大一个坑。 大奎娘也在,怀里搂着七奎,手捂着七奎的眼睛不让他看,七奎就从指间缝隙里看。 三奎把尸体随手扔进坑里:“爹,娘,我得出村一趟,去一下那个叫长安的大村,大奎二奎应该是没争气,姜头怕是被欺负了。” 奎爹奎娘同时点了点头,奎娘说:“去吧,看看姜头和阿爷,你大哥二哥没争气,替我抽他们。” 奎爹说:“如果姜头在外边受委屈,问他要不要回来,要回来你就一起回,他不回你也别回。”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三章死尽才是干净 天刚亮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赵康,这个疲惫的,悲怆的,无奈的,伤痕累累的右台御史。 他还能站着,还能走路,还能一步一步朝着叶无坷过来,靠的也许是已为数不多的精神力量。 千疮百孔的人,活着已经不是支撑他的精神力量,胜利才是。 他活着回来,胜利也该来了。 可他那张脸上暗淡的没有一点活人的颜色,唯独是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才焕发出一缕光彩。 “没事?” 赵康走到台狱门口的台阶边上挨着叶无坷坐下来,坐下的时候需要扶着叶无坷的肩膀才行,他不只是脱力,还流了很多血。 也许,这正是他自诩武夫的缘由。 带剑的读书人,也能让这天下间的魑魅魍魉颤一颤。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些伤药递过去:“先顶顶。” 赵康微笑道:“不必,已经缝合过也敷了药。” 但他还是伸手把叶无坷的药接了过来,想要装进身上什么地方,可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没有什么地方还能收好这些药。 于是他看了看叶无坷的帆布包:“什么时候送我一个?” “明天。” 叶无坷回答。 赵康问:“为什么是明天?” 叶无坷回答:“明天总是会比今天好些。” 赵康想了想,点头:“是啊,明天都会比今天好些,比昨天更好些,比后天也好。”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竟是自嘲的笑了笑:“因为后天来不及。” 就在这时候,赵康仅存的几名手下互相搀扶着过来,其中一个脸上满是愤懑不平:“御史,案子为什么被左台的人接过去了。” 赵康平静回答:“理所当然。” 他手下人因为这四个字更加愤懑不平:“可拼命的是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的是右台!” 赵康道:“严淞已被叶无坷生擒,他身份特殊,既是东韩密谍,又是黑武人的眼线,还涉及到了多宗陷害朝廷忠良的大案,不出意外要三司会审,大理寺,刑部,还有左都御史主理此案是国法所定。” 他手下人还要说什么,赵康微微摇头:“回去歇着吧,都好好歇歇,右台......还要靠咱们撑着。”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恨,一种估计这永远也不好解开的恨。 赵康很平静,叶无坷也很平静。 所以赵康很佩服叶无坷,他已经到了遇事不平也需也要心静的年纪,叶无坷才十六七岁,是该冲动也必须要有冲动的年纪。 赵康问他:“严淞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回答:“说杀我全家......嗯,是杀我全村。” 赵康脸色微变:“你和廷尉府的人提过没有?现在派人赶往无事村应该还来得及。” 叶无坷看了看赵康,看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说:“不必。”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空,那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正在给它自己和天下描绘金边。 他说不必的时候让赵康还是不放心,可叶无坷看向别处他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哪怕他确实很想问,可张开的嘴最终还是闭了回去。 那不必,是没必要担心,还是没必要去了? 叶无坷忽然说:“若我不来台狱,应该不会死那么多人。” 赵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回答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被混淆和无视的就是对错,只要做的是对的,那就没什么值得后悔。” 叶无坷侧头问他:“你不后悔?” 赵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锦衣:“我是穿官服的。”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廷尉快步过来,俯身对他们说道:“赵御史,叶公子,副都廷尉请两位一起过去,案子和两位关系甚巨,副都廷尉说两位不能不在场。” 叶无坷扶着赵康起身,看着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衣服问:“要不要去换一件?” 赵康摇头:“不用了.....这样显得我多拼命。”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赵康再次看了看叶无坷斜挎着的帆布包:“这包有名字吗?就叫无事出村?” 叶无坷道:“无事包怎么样?” 赵康点头:“好,挺好,特别好,真的不打算送我?” 叶无坷道:“明天吧。” 两个人出了御史右台,门口已有廷尉府的马车在候着,叶无坷扶着赵康坐好,在靠坐的那一刻赵康忍不住呻吟一声,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总算能松一口气。 “朝廷查山客已经查了快两年。” 赵康斜靠在那,透过车窗看着长安城街上的熙熙攘攘,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长安真美。” 他声音很轻,像是诉说,像是自语。 “谁能容忍,这么好的地方被毁掉?” 叶无坷没有搭话,他也在看长安,他已经看了几个月的长安,可长安好像还是他不认识的样子。 赵康侧头看他:“这个案子了结之后你也能踏实了,真的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点头:“要去,后天吧,明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赵康问:“什么?” 叶无坷回答道:“明天得去送个朋友。” 廷尉府距离御史右台并没有多远,马车走了不到一刻就停下来,有人已在门口等待,直接将两人请到了廷尉府那座被称为人间阎罗殿的大堂。 有几人在正位并排高坐,叶无坷知道他们身份,这可不是什么三司会审,因为那里坐着五位大人物。 副都廷尉,刑部侍郎,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一位竟然是叶无坷刚认识不久的鸿胪寺卿。 “从你抓了严淞算起时间没过去多久,不过一切顺利。” 张汤起身,从跪在地上的几人身边走过,那几个人叶无坷倒是都认识,严淞,林东升,童锦,童绣球儿。 张汤走到叶无坷身边,没有看赵康。 他说:“你抓了严淞,童锦,童绣球儿,所以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查获了所需证据。” 叶无坷道:“听起来确实该顺利,毕竟是安排周密的计划......” 张汤道:“说说?” 叶无坷指向童锦:“一个落魄的又无能还愤恨大宁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重用,山客是东韩密谍的首领,还受过黑武人的严苛训练,他选了童锦这样一个废物且委以重任。” 叶无坷说:“再加上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童绣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马上回头狠狠瞪了叶无坷一眼,那眼神带刀。 “这两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证明严淞就是山客,从搜出来的物证,到灭口整个严家,查起来一切水到渠成。” 这一次,是已经身负重伤的严淞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他眼神里的刀,比童绣球儿还要狠厉。 此时包括张汤在内,那几位大人物都朝叶无坷投过来赞许的目光。 张汤笑起来,难得的笑,但这笑容却不是给叶无坷的,而是看向赵康:“赵御史,你觉得,这样几个人值得我们几个人都坐在这亲自等着吗?” 其实,在叶无坷说出证据一切水到渠成那几个字的时候,赵康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此时却恢复过来,平静的像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他对张汤的笑,报之以笑。 但他没有回答张汤的话,而是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不肯送我无事包,是因为你早就想到我不可能平安无事,路上你说明天要送一个朋友,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 坐在高位上的大理寺卿陆光礼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一个缜密的死间计划......赵康以忠诚姿态暗地里调查前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派他去无事村接叶无坷,让人以为是想趁机除掉赵康。” 刑部左侍郎肖进腾接话道:“敢暗地里调查自己上官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间谍?为了更真实些,罪臣前刑部尚书元尚让典从年也急匆匆赶去,表面上看起来想杀叶无坷,实际上也是为了给你做陪衬。” 左都御史谢无章道:“为了能更好更深的潜伏于大宁,赵康,你煞费苦心,元尚和赵卓都被朝廷暗中调查,你知道他们保不住了,所以干脆趁机除掉。” “再让严淞这样的人出现在叶无坷赴京半路,多多少少让叶无坷对他产生怀疑,进而坐实严淞是山客的计划,你再带人去和严淞的人拼杀,所有人都会死,剩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几乎就没了,唯你活着,干干净净的活着做官。” 谢无章满脸惋惜的看着赵康:“你虽在右台,可我始终都很看重你,直至昨夜你带手下一路杀去如意楼,我还在想若是我们判断错了该多好,你这样的人......唉......” 身为左都御史,谢无章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赵康还是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严淞。 严淞,满目是泪:“哥,对不起......我,没把事情办好。” 赵康当着众人的面缓步过去,蹲下来,抱了抱严淞:“是哥对不起你,当时决定让你赴死的时候你要是杀了我......多好?” 严淞沙哑着回答:“可你是我哥啊,我死能保护你,那我就死。” 赵康道:“这样也好,我们一起去另一个地方,你不必先死,我不必煎熬。” 他拍了拍严淞的肩膀:“不怕,哥陪你一起走。”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转向叶无坷,他似乎不想理会那几位大人物,只是想和叶无坷再多聊几句。 他说:“你也有个哥哥,他应该比我会做哥哥。” 叶无坷并无回应,这个话痨少年自从去了台狱开始就变得话很少了,他不想去台狱,去了就有些悔意,因为在某个时候他确实把赵康当朋友了。 赵康说:“对不起你,我安排人去了无事村,所有人都要死,你当然也得死,无事村的人死绝你会回去,你回去你也死。” 他往四周看了看,最终还是回到叶无坷身上。 “我没觉得对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官,而我是东韩人,我活着来大宁就是想毁掉大宁......” 他停下,苦笑。 “可大宁真美,长安真美......如果这个死间计划成功了,说不定我真的就把自己洗干净,以后堂堂正正做个宁人的好官。”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是些许歉疚。 “唯对不起你,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可你卷进来了,害你全村死绝......” 说到这他声音陡转:“可这是我该做的我要做的!我是东韩人,大宁再美我也是东韩人!东韩国灭,山客犹在!” 声震屋瓦。 “你不是。”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声音出现在赵康身边,很轻,却像是尖锐的剑锋轻松刺透了赵康的震耳欲聋。 叶无坷说完这三个字就迈步向前,经过赵康身边的时候他说:“你是死间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看向场间,最不起眼的地方,那个最不起眼的人。 叶无坷叫了一声:“狗腿子。” 林东升抬头,苦笑,无奈,心酸,又恨。 “在呢。” 他说。 。。。。。。 「【感谢大家的支持,昨天只更了四章是因为我删掉了两章,其实在上架第一章之前我也删掉了两章,这几天一共删掉一万五千字,不是写的不通顺,而是我觉得达不到上架订阅的标准,大家是花了钱看书的,我自己觉得不达标的内容就不放出来糊弄人,确实删的心疼,但下次这样我还删,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中奖名单在统计出来后我会贴在明天更新的章节末尾。】」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四章还得是你啊叶无坷 “小爷......这段日子叫习惯了还有些不好改口,你说是不是很有趣,真就被你一语成谶,这廷尉府的昭狱终究还是进来了。” 换上了一身囚服的林东升看起来好像比穿自己衣服胖些,少了几分油腻,也奇怪,还多了几分清爽。 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叶无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怀疑他的。 “唔......原来你说咱们应该去昭狱的时候,说的是今天。” 叶无坷盘膝坐在林东升的对面,两个人就像是坐在田间地头唠嗑一样。 去鸿胪寺的时候叶无坷说目标是廷尉府昭狱,那时候林东升还没有醒悟到林叶的话里有话。 林东升说:“也叫了你许多日子的小爷,给我个明白呗?”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一块小小的印章递过去,林东升接过来看了看,一边看一边回忆:“这是那天在铺子里,我说要用两万两收买你的时候,邓放让你签字画押要用的那块刑部印章。” 叶无坷点头。 林东升道:“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叶无坷道:“你的计划是除掉所有已经暴露的东韩密谍,包括被你们收买的大宁高官,典从年是其中之一,这方印章出现的那天,你们的目的就是让我怀疑典从年。” 林东升点头:“没错啊,计划到那一步的时候也不算出了什么差错,但后来典从年应该也察觉到哪里不对,所以他急于杀了你,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不该是在那地方就对你下手。” 叶无坷嗯了一声。 林东升道:“当时邓放把典从年的印章递给我,我特意给你看了一眼,就是想让你看到那是典从年的东西,如此一来就能顺理成章的借大宁朝廷的手除掉典从年,后来发现他似乎想脱网,而你又不会杀他,所以只好让外力介入。” 说到这,正是叶无坷感兴趣的地方。 他问:“那个人是谁?” 林东升道:“哪个?杀典从年的那个?” 他摇头道:“这个人和我们算不上是一路,可又算是一类......他是渤海那边派来大宁的间谍,至于怎么和我们联络上的,你应该也能猜出来吧。” 叶无坷点头:“韩元载。” 林东升道:“我早些时候就在想,能想到韩元载这一层的可能不是大宁朝廷里多厉害的人物,兴许,就才从山里走出来对外界还不那么了解的你。” 叶无坷道:“其实不难猜,抛开所有干扰都不去想,只想所有事的起因,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林东升道:“哪知道会遇到你这样一个简单的人?我已经尽力把事情安排的复杂,复杂到让人完全忽略了韩元载......” 他往后靠了靠:“所有事的起因是韩元载代表渤海国君出使大宁,然后向大宁求援,但他又一再强调自己代表不了渤海国君,所以高清澄才会冒险去渤海。” “我们在澄潭关外安排了天罗地网,只要高清澄从澄潭关出去就必死无疑,谁也没想到,她会翻山。” 说到这林东升看向叶无坷:“归根结底,变数还是你。” 他问叶无坷道:“你还没说,这方不起眼的印章到底怎么让你怀疑到我。” 叶无坷道:“不是印章,是那张纸。” 林东升皱眉。 他仔细的回忆着那天在铺子里发生的一切,从叶无坷进门开始回忆,再到他取出来这印章,还有那份已经写好了口供的纸。 叶无坷没有继续说下去,林东升这样的人也无需多提醒,如果心思不够细密,完成不了这么大一个布局。 片刻后,林东升眼神亮了,他想到了,这眼神亮起来只有片刻便充满了悔意。 “细节啊。” 林东升叹道:“若你不说,我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么细小的一处失误会导致全盘计划失败。” 叶无坷道:“你们都没去过大慈悲山无事村,是因为知道高姑娘从大慈悲山去了渤海之后,你们才开始关注那个小村子。” “那张我认罪的供词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我家在无事村的门牌,你们追求那份供词没有破绽,所以事事考虑的都很周全。” “可自始至终,去过无事村,去过临河县的只有他,他先去了县衙打听我,又去了双山镇,最后到了我家。” 叶无坷看向林东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那么清楚,当我看到那份认罪供词的时候就知道,你和赵康是一伙的。” 林东升点头:“是啊,这是疏忽......可是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疏忽,其实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不算破绽,偏偏就是你。” 他问叶无坷:“所以后来一切都是陪着我们做戏?” 叶无坷道:“你喊我小爷的那几天,我还挺舒服的。” 林东升笑起来:“如果我说,那几天我过的也挺舒服的你信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林东升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林东升道:“除了那张纸,还有什么地方我有疏漏?” 叶无坷道:“赵康没打你。” 林东升皱眉:“赵康没打我是什么意思?是在台狱的时候吗?” 叶无坷道:“其实也不算不合理,毕竟如果以赵康给我面子所以不对你用刑来解释,也勉强说的通,若换个人的话就不是破绽。” 林东升再次陷入思考。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是啊,换个人就合理了,赵康是要扮演一个刚直不阿的角色,他连右都御史赵卓都敢调查,难道还会因为你叶无坷就不对我动刑?” 想到这,林东升觉得自己确实很失败,他一直都认为这个计划几近完美,不完美的地方也和他无关。 此时听叶无坷说了才醒悟,原来那完美只是他自己的认为,破绽还是多了些,可这样的破绽又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能看破的。 林东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道:“他把焦保存打的体无完肤,到最后焦保存伤重不治直接被打死了,这也是破绽。” 叶无坷点头:“是的。” 林东升道:“他还是心急了些,虽然我让他做的就是尽可能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不知情的但可能涉及进来的也都杀了,但他对焦保存下手太快太狠,还是你说的那个道理,赵康应该是个公正的人,他不该严刑打死一个罪犯,罪犯,就应该等待审判。” 说到这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已经败的这么彻底,我还在复盘......罢了罢了,不想了。”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问你两个关于你的问题可以吗?” 叶无坷道:“你先问,问了我才知道要不要回答。” 林东升笑道:“你果然还是善良,换做别人大概都懒得搭理我......你这样的人,该有好报。” 叶无坷道:“谢谢。” 林东升问:“你是不是因为牵扯进了这个案子里,所以才动心去鸿胪寺?” 叶无坷没有否认。 “为什么呢?” 林东升不理解:“如果你喜欢这种解案的过程,喜欢这种破谜的感觉,那你应该选择廷尉府,据我所知,高清澄早就给你了一块廷尉府的腰牌。” 叶无坷道:“关外月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和我提起过,鸿胪寺要增加职权,以往配合鸿胪寺做事的就是廷尉府,但毕竟廷尉府的人对外务并没有多了解,调过去配合的人,也只是奉命办事,不够主动。” “关外月告诉我说,陛下准备在鸿胪寺里筹建一支新的队伍,专门负责针对敌国潜入大宁的间谍,清除叛贼,甚至还要到敌国去做刺杀破坏之类的事.......” 林东升道:“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也未必及的上廷尉府做事刺激。” 叶无坷道:“鸿胪寺下属镇抚司要杀的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是大宁的外人,杀起来,我没有负担。” 林东升怔住。 然后他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他说:“那你可要小心些,对付我已经不算容易事,将来你要对付的可能会是黑武人的谍卫,如果说我们这些人是毒蛇,潜伏起来伺机而动,那他们就是狼,是虎豹,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死在黑武人手里。” 他靠在墙上,有些憧憬的说道:“我从来都没对一个敌人有过这般想法,认识了你,忽然觉得我都变得善良了,哪怕你对我没那么友善,一次一次坑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看着你娶妻生子长命百岁......我也是贱。” 他看向叶无坷:“你没错,我也没错,所以你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来这审判我,你只是来和我聊聊天,你是为了你的大宁,我是为了我的东韩。” 叶无坷道:“为自己国家拼命的人,从来都不会错,会被审判,但不耻辱,出卖自己国家和同胞的人才耻辱,你不是。” 林东升深吸一口气,颔首致礼:“谢谢。” 叶无坷问:“第二个问题呢,你说想问我两个问题,回答你之后我也该走了,还要去见见赵康。” 林东升笑起来,往前凑了凑:“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高清澄了?是不是真的想娶她?我和你说,那个姑娘可不是什么谁都能摆平的,她多厉害啊,你能怀疑韩元载很了不起,可第一个怀疑韩元载的一定是她。” 他像是给老朋友出谋划策似的说道:“不过值得,那姑娘要是娶到手你就是人生赢家,你想想,长安城里多少惊才绝艳年少有为的家伙想娶她,可她理会过谁?” 他压低声音贼兮兮的说道:“不瞒你说,我们还有个后续计划,就是选一个年轻漂亮俊美潇洒的,尽可能的娶到高清澄,只要成功,不亚于在战场上对你大宁取得一场大胜。” 叶无坷:“呸。” 林东升笑道:“觉得太难,被我否了,高清澄那种女人太聪明,这种计划无异于自寻死路,再说,我手下那些人都不行,连我都不行,其他人能配得上她?”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 林东升道:“我没开玩笑,真的,做人当做叶无坷,娶妻当娶高清澄。” 他说:“挺好的,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你很土,不管怎么看也都配不上她,可再想想,也只你配得上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然后他说:“你回去吧,在我被处死之前再来看我一次?” 叶无坷摇头:“不来了。” 林东升笑着摆手:“那再见......唔,是不见。” 叶无坷起身道:“不见了,太子殿下。” 林东升脸色一变,然后笑,先是微笑,然后是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还得是你啊,叶无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五章问渠那得清如许 赵康所在的昭狱牢间和林东升的牢间相隔不远,他比林东升的待遇还要好些,因为严淞和他关在一起,两兄弟上次这样同处一室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两兄弟对坐无言,严淞时不时的看看大哥,大哥却只是低着头,始终低着头。 “我没怪过你。” 严淞先开口道:“从一开始接受计划到现在咱们都被关进昭狱,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活着的那个人是你。” 说到这他微微一怔,然后苦笑道:“我只是没想到连你都不是活着的那个,你在这个计划里只是比我晚死一些罢了。” 他问:“林东升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可以让你接受这样的计划?我死了家里还有你,你再死了,咱家绝后,父亲为什么要答应这样的计划?” 赵康抬起头看向严淞,弟弟的脸好像都有些陌生了。 “因为父亲是忠臣,他该被东韩人永远记着。” 赵康说:“林东升从未表明过身份,父亲也从未和我提及,但我猜着,他该是东韩太子殿下。” 严淞脸色一变。 “对不起。” 赵康又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后,也陷入无声。 良久良久,严淞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湿润,自从他离开家他就再也没哭过,因为父亲说过男人哭是最没用的表现。 “哥,你为什么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严淞说:“小时候你多少次保护我,为了我和那些人去拼命,我都不记得多少次,我爱惹事,总是与人打架,而挨打的却总是你。” 他说:“你保护过我无数次从未感动,我只想过这一次保护你,你就感动了?你我是兄弟,你我本该对彼此是一样的,可从来都是我拖累你,没有我的话你可能也不会落入昭狱。” 赵康回答:“我是你哥。” 严淞反驳:“我没出生之前你也不是哥啊,谁天生就是哥哥?” 赵康刚要说话,他侧头看向牢门处,叶无坷走到门口了,因为严淞的话而微微点头。 严淞怒视叶无坷,可赵康却依然平静。 叶无坷说:“严淞说的对,弟弟没有出生之前哥哥也不是哥哥,弟弟出生之后为什么哥哥就要肩负起来什么?” 严淞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要反驳敌人,可是张开的嘴巴里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最终又低下了头。 赵康道:“叶无坷,我知道你和我弟弟都有一样的想法,你们觉得做兄长的那个始终都在保护弟弟,做弟弟的也要保护哥哥,可做兄长又往往不顾你们想什么。” 叶无坷道:“我家里那个......比你还过分。” 他说:“他只是比我早出生一会儿,争着抢着做了那个哥哥,然后就把一切背负在肩膀上,好像做不到就是他错了。” 赵康沉默。 严淞抬起头:“是啊,该做的都做了没人夸,只一件没做好可能还要挨骂。” 叶无坷道:“那你爹不行。” 严淞怒道:“你爹行!” 叶无坷:“我爹更不行。” 严淞:“你......” 无言以对。 叶无坷道:“虽然我阿爷始终都在说让那个大的护着我这个小的,可阿爷从来都没有怪过他做的好不好。” 严淞道:“你爷行。” 叶无坷点头:“我爷确实行。” 严淞问他:“你是来做什么的?来看看我们两个沦为阶下囚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叶无坷道:“道别。” 严淞:“你......” 再次无言以对。 赵康道:“谢谢你能来。”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你的哥哥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做选择的时候选择弟弟先死。”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不会。” 赵康道:“做哥哥的,大概都不会,所以有些时候,我恨我。” 严淞怒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凭什么呢?” 赵康看向他:“如果你是我的哥哥呢?” 严淞张了张嘴,第三次无言以对。 因为赵康做到了御史右台的行使,所以他成为那个后死的人。 严淞道:“你已经在大宁做官了,而我的身份只是严家的私生子,所以为了东韩,这个选择不难做,你干干净净的继续做官,我代表山客去死。” 叶无坷问:“山客,是你们两个?” 严淞一怔,他没想到叶无坷会想到这一层。 赵康回答道:“我本名勋山,他本名勋客,你猜得没错,山客不是一个人,是我们两个。” 叶无坷再问:“姓韩?” 赵康没否认,严淞也没有。 也许他们的父亲此时也在这昭狱之中,病殃殃的,不知道还能熬多久,不过也好,父子三人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比把谁孤单单的留下好些。 张汤既然让人把他和严淞两人关在一个牢间里,那就说明根本不担心他俩串供。 “我七岁他三岁的时候,随父亲从东韩到渤海,父亲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渤海官至宰相,权倾朝野,所以我东韩若想灭渤海,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赵康道:“可不管是渤海还是东韩,最终的敌人是彼此吗?不是,只能是大宁,因为大宁太大,太强,一个巨人在我们身边,谁能保证巨人一直看着我们顺眼?”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选择了距离更远的巨人,你们选择黑武,想利用黑武来对抗大宁。” 赵康道:“两个巨人对立的时候,小人国的人才能安生些,甚至,运气好还能得利。” 他看向叶无坷道:“其实我算不上是个合格的间谍,生在东韩,又在渤海生活二十年,我就觉得我是渤海人,到大宁后又多年,我有时候真的幻想自己天生就是个宁人。” 他抬起头长叹:“如果真的是宁人多好?宁人多骄傲。” 他说:“在大宁做官这些年,我越来越想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官,因为在宁国这样的地方做个好官,很有成就感。” 严淞没有接话,但他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哥哥,他也一样在渤海生活过很多年,可是到了大宁之后才明白,原来人的出生真的就决定了一切。 不要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父亲在渤海已经官至宰相,可让他选,他好像更愿意在大宁做个普通人。 这是别人不能理解也不会相信的事,严淞知道哪怕自己发着誓说了也没人理解没人相信。 就算渤海再小,有个做宰相的父亲难道不比在大宁做个普通百姓要好的多? 宁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在渤海那种地方,没有谁能够看到未来,看到美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东韩间谍,那个渤海宰相一旦被捅破身份,他们一家的下场只能是五马分尸。 “事情本来没这么复杂。” 赵康抬着头说道:“可人心复杂。” 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的成功会分成两个大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除掉隐患,包括自己人,当然也包括已经在调查他们的高清澄,他们会协助林东升继续潜伏下来,林东升后来跟着叶无坷其实并非最初的设计。 第二部分是韩元载出使大宁后,借机除掉高清澄,甚至是张汤,然后大宁出兵渤海援助,而渤海人和东韩人会联手做局,将大宁最精锐的东疆边军吃掉。 黑武人说,大宁战兵损失惨重,会无力向渤海和东韩出兵报复,就算有,黑武人也会促使西域诸国向大宁动兵,从而让大宁根本无兵可用。 黑武人还说,只要这一仗打赢了,那黑武更会直接派遣大军驻守在渤海和东韩,钳制大宁。 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人心靠不住? 领兵的东韩大将军尹穗在率军进入渤海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渤海兵简直就是摆设。 渤海的地域比东韩还要略微大一些,只要拿下渤海他就是与东韩国君平起平坐的王! 那时候,尹穗甚至还能向大宁称臣,当然,那是最靠后最无奈的选择,让尹穗选的话他也会先选更为强大的巨人黑武。 赵康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东韩现在已经有实力让宁人忌惮。 他的遗憾是那个本该率军在渤海设伏只需宁军到来即可收官却想化家为国的将军尹穗,他的遗憾是那个偏居半岛有雄心壮志却根本无力施展的东韩国君,他的遗憾当然还有面前这个理应只是个山村野夫之命却一步登天的叶无坷。 他的遗憾还有他父亲,他弟弟,他自己,当然更有那位隐姓埋名亲自到宁国来潜伏的东韩太子殿下。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宁,如果不是尹穗想自立为主,也许......” 赵康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叶无坷打断。 “为什么在东韩国内忠心耿耿的尹穗一到渤海就换了个样子?” 赵康沉默良久后回答:“我国君重用谗臣听信谗言,用尹穗而不信尹穗,导致尹穗有自立之心,以至于军力瓦解无可战之兵。” 叶无坷道:“你说的那个谗臣是东韩正二品高官,他的本名叫洪胜火,是宁人,如今已擢升将军。” 赵康脸色猛的一变,已经沉默了一会儿的严淞眼神也跟着有所变化。 叶无坷道:“自艾自怜的人总是只看到自己付出了多少所以觉得输了是上天不公,大宁赢有大宁赢的道理,就算没有我这个局外人闯进来也一定还有别人。” “叶无坷。” 赵康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为什么大宁的年轻人愿意去做那么多事?甚至是自发的去保护这个国家,为什么?” 叶无坷道:“二十年前,我们刚刚从黑暗之中走进光明,黑暗是什么样子我们还没忘。” 赵康道:“中原二十年前的黑暗你并未经历,你出生就已是大宁了。” 叶无坷道:“我有父亲,有母亲,我的父亲母亲也有父亲母亲,他们就是年青一代看过去的眼睛,他们又寄希望于我们,因为年青一代是他们看未来的眼睛。” 叶无坷起身:“大宁越来越好不是一代人的事,是一代接一代一代传一代的事......” “我来长安的路上路过一个无名湖,湖边有一座斑驳木楼,楼上有很多人留下的诗词,如楼一样老迈,痕迹很浅,那就是中原的斑驳过往,唯有几句不是诗文的词很醒目,不知是谁新写上去的,对应的又是哪首老词。” 他看着赵康念出了那句话:“问渠那得清如许,在过往时,在明日时,亦在今朝,在过去者,在未来者,亦在我辈,爱水者亦爱渠,问渠怎不清如许?” 他说:“我只是盼着我家好,跟你们一样。” 准备离开的叶无坷又回头,他问赵康:“你有没有想过,计划顺利之后你就真的干净了,再除掉林东升你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宁人,再也不为东韩人做事,再也不会提心吊胆,一切都去他妈的,你只想做个大宁的好官。” 赵康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双目交汇之后没多久,赵康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幅度很轻。 叶无坷道:“我现在理解你说的论迹不论心了......你对。” 。。。。。 「【昨天码的删掉两章之后,这三章是连夜写出来的,比之前的满意一些,确实没有存稿了,以后每天写多少发多少,争取对得起大家的支持,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分,我定时发布在六点五十六,我睡觉去了,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爽吗 从昭狱出来后,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晴朗无云的天空,他下意识的使劲儿舒展着身体,好像要把整个天空拥入怀里。 “不做一个无趣的人。” 叶无坷看着天空自语道:“赢了就是赢了,是不是该去爽一下。” “就爽一下?” 声音从叶无坷不远处传来。 叶无坷侧头看过去,那个整日都包裹在一件黑色大氅之中的阴柔男人就在那等他,应该已经等了许久。 这个男人有很特殊的气场,据说他在武艺上一塌糊涂,在学问上也一塌糊涂,但其地位就是不可撼动。 以叶无坷的警觉,在出门之前就该察觉到张汤在那儿,毕竟张汤的实力和叶无坷相比,可以比作弱鸡与虎。 然而张汤站在那的时候,就好像遮掩住了他的全部气息,他不说话,没人能轻易察觉到他的存在。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俯身行礼道:“见过都廷尉。” 张汤:“副。” 这一个字的提醒,显得又快又随意但又那么认真。 张汤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想好了吗?去怎么爽一下?” 叶无坷如实回答:“刚才想了一个,在去鸿胪寺之前,我想去雁塔书院那条长廊里读十天的书。” 少年人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最终还是把一个月的时间改成了十天。 张汤微微皱眉:“你今年多大?” 叶无坷回:“马上十七了。” 张汤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该啊......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爽一下的时候,想到的居然失去读十天书?” 他看向叶无坷:“你看过医生没有?” 叶无坷疑惑的看着张汤。 张汤道:“这个世上认为读书爽的人不多。” 叶无坷笑道:“众爽爽不如独爽爽。” 张汤都被这话逗的嘴角一扬,他想着或许这也是无知者无畏,普天之下,敢和他开玩笑的人确实没几个,张汤那副嘴脸,就好像在脸上写明了油盐不进。 张汤示意叶无坷陪他走走,叶无坷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放肆,爽这件事而言,其实可选的很多,你说读书很爽那是精神上的事,身体上也可以去尝试。” 说到这,张汤若有深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理解了,试探着问道:“副都廷尉说的是小淮河?” 张汤没接话,一脸的我没说,我不知道,我不承认,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天知道高清澄是不是也对这个傻小子有了什么淡淡情愫,小丫头若真情窦初开就交付在这少年身上,有朝一日知道他张汤教唆叶无坷去小淮河...... 不妥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他还是觉得,少年人,尤其是叶无坷这样有本事有才学又有模样有身材的少年,还是应该多体会一下比如冰火重天之类的人间冷暖。 他之所以说起这个不是为了试探叶无坷,他确实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想着,叶无坷才十七,以后万一早早就定下终身,日子就不好过了,现在少一日不如多一日。 当然,张汤并不认为叶无坷配得上高清澄。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人该有欲求,没有欲求的人逐渐变得淡薄,说的好听些叫通透,叫看破红尘,叫清心修行,说的难听些其实是不争。” 他说:“我喜欢看到年轻人去争,靠自己的本事去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享受,更锦绣的前程,这都是好事,甚至是善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点头:“大人说的对。” 张汤:“如此敷衍?” 叶无坷很真的的回答:“只是在想刚才大人说的身体上爽一下。” 张汤觉得叶无坷竟然被自己说动心,于是脚步一停,他现在又有些后悔,万一真的被高清澄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看着叶无坷问:“你想去?” 叶无坷断然道:“不去,花钱爽一下的事那谁干。” 张汤内心之中此时只有一个卧槽在万马奔腾,他就那么看着面前少年。 “咳咳......” 张汤:“有道理。” 说完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问:“有件事我好奇,不是追究,只是好奇,若你不想说倒也没关系。” 叶无坷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个,只管问,放心就是了,不该说的我肯定不说。” 张汤:“......” 可他还是好奇。 他问:“你之前带了一车银子去鸿胪寺,那一车银子至少数万两,这么大一笔银款你真的不动心?” 叶无坷道:“不该拿的银子,不动心。” 张汤:“所以这种银子你也认为有该拿的部分?” 叶无坷:“有啊,我提前留了,两口袋呢,最少也得三千两左右。” 张汤:“......” 叶无坷继续说道:“不过我已经让我师父托人送回双山镇了,前前后后得来的银子足够建一座乡学,他曾是双山镇的乡丞,办这事最合适。” 他指着旁边的一栋木楼说道:“还能建一座这么大的书楼,等我去一趟书院想办法硬要一些出来,十天,总是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再加上硬要了连府堂的,勉强也能让那书楼看起来不那么空荡荡。” 说到这他看向张汤:“大人爱读书吗?” 张汤:“不爱。” 说完加快脚步。 叶无坷心说廷尉府的人不好,都心眼多。 心眼多的看不上心眼少的那是假的,心眼多的看不上其他心眼多的那才是真的。 张汤问他:“这些银子你敢私自留下,而且做的也算天衣无缝,胆子确实不小。” 叶无坷道:“多亏了书院的那位副院长,我才想到这个办法。” 张汤问:“什么副院长?” 叶无坷回答:“那日到书院有一位副院长问了我许多问题,他从我这里硬生生的黑走了一半银子,足足两千五百两!”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语带怨气,似乎有些脏话都要脱口而出,好在是叶无坷还保持着对那位副院长最起码的尊敬,所以脏话也只是他在心中默念了三千来遍而已。 叶无坷说:“我半路上得来了五千两银子的好处,那位副院长要去了两千五百两,说剩下的归我了,当时我就在想,这岂不是把这黑乎乎的银子洗白了?” 说到这他看向张汤:“我从焦保存那得来的银子根本没有准数,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把一车银子送去鸿胪寺,谁还会想到我其实偷偷留了两袋?” 张汤深吸一口气。 这小子如果是个贪官,将来必是天下巨贪...... 可这小子,又是那么不一样。 他没有把黑来的银子在自己身上花一个铜钱,甚至连爽一下那种事他都觉得花钱是巨大的浪费,如此抠门的人,一扭头就把几千两巨款全都送回乡下去建学堂。 叶无坷道:“送去鸿胪寺的银子必然会被一五一十的数出来,那就是焦保存的脏银准数,我那两袋,都不算洗白了,而是直接消失了。” 张汤:“那你是何来的勇气跟我说这些?” 叶无坷道:“总是要说的,和副都廷尉说,最多是治罪,坐牢我不怕,只要银子别要回去,乡学终究是要建的,副都廷尉说不定还会替我求情,若是和那位副院长说,妈哒又没一半,我那一箱金子就没了!一半儿都没给我留!” 张汤:“那位副院长......哈哈哈哈哈......确实,咳咳,有点,嗯......你说的有道理。” 说完再次稍稍加快脚步。 张汤岔开话题:“关于这件案子,你还有什么事想知道?” 叶无坷想了想后问道:“有个喜穿白衣的人,善用刀法,我查知是渤海人,廷尉府可有调查?” 张汤道:“这个人你不必问,也不必继续查,已在廷尉府眼睛下盯着,你就好好的去书院读十天书,你能想去读书很好,有人也觉得你该读书。”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想是刚想起来什么。 “鸿胪寺那边正在组建的队伍也要培训,我去和赵泛舟说说,就在书院里培训吧,那样的话你至少可以读几个月的书。” 叶无坷眼睛巨亮! 已经在爽了。 张汤道:“我以为你会问高姑娘的事。” 叶无坷道:“高姑娘的事她想和我说的都会说,她不想说的我不能随便问。” 张汤回头看这山村少年,有那么一个瞬间忽然就顿悟了,原来小地方的人在为人处世的时候真的会更加小心翼翼,连试探都不会。 但是下一息,他就看到叶无坷贼兮兮的笑了。 “我不问,副都廷尉如果主动说的话我也侧着耳朵听。” 张汤:“......” 第三次加快脚步。 到廷尉府大门口的时候,廷尉们都有些震惊,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副都廷尉大人亲自送客到大门口,而且送的还不是什么显贵。 那少年干净朴素,也许这就是副都廷尉亲自送他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无坷,告诉自己记住这个年轻人,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会再次名动天下。 是的,再次。 因为叶无坷一路从无事村到长安的所作所为,已经传扬出去好远好远,可能还没远到叶无坷的家乡,但将来一定远到更偏僻更闭塞的地方,那里也有无数如叶无坷一样的少年,心中有所愿却不知何所为。 很多年前,圣贤曾经说过榜样是有力量的。 张汤深知这句话的正确,所以他要求自己成为廷尉的榜样,所以时至今日,廷尉府依然代表着严肃和公正。 也许,不久之后或是许久之后,是朝夕,是万年,叶无坷也会成为无数大宁优秀青年的榜样,在心中最干净最纯澈的地方闪闪发光。 张汤和叶无坷告别之前,他给了这少年今日最后一句规劝和最后一句欣赏。 “书院的特殊就在于书院里无人特殊,所以你在书院不会被照顾,甚至还会因为你出名而被无数人想着超越,尤其是你在鸿胪寺将会朝夕相处的同袍。” 他又笑了笑,不笑的张大人已经忘记今天笑过几次了。 他说:“大宁少年多奇志,都在一个争字,若你不争,输的是无事村,是东北边疆,是无数个你。” 叶无坷俯身:“多谢副都廷尉。” 张汤道:“你离开之前,我送你一个爽一下。” 他回头看向某处:“还不出来?” 一棵树后边,宋公亭扭扭捏捏甚至有几分抗拒的走出来,朝着张汤行礼后,狠狠瞪了叶无坷一眼。 张汤道:“他不叫宋公亭,叫余百岁,我受他父亲委托,亲自督促见证他从今日起拜你为师,也从今日起,你可以如对待儿辈一样对待他,教他做事,督促读书,必要时候,还可以打他骂他,他父亲已经准许过了,以后你与他父亲平辈,当然......只限于他父亲。” 说到这张汤看向叶无坷:“他爹是国公,爽吗?” 「新一卷,新故事,我努力码字踏实赚钱,赚你们的订阅钱。」 第九十七章遗漏的忧患 余百岁在前边不忿不忿的走着,完全没有搭理自己这位新任先生的意图。 “尊师重道是写进大宁国律里的事,你这样的态度我很难满意啊。” 叶无坷走在余百岁身后,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缓步而行,这种姿势看起来很惬意,所以余百岁看到了更恼火。 “我师父多了,你算老几?” 余百岁使劲儿瞥了瞥嘴。 他那个位列国公的父亲总是这样啊,完全不考虑他愿意不愿意,就因为他那个爹从小没读过书,所以从他小时候起就不停的给他请先生。 每一任先生在他身边的时间都不长,有的人是受不了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有的人只是来镀个金的,对外一说自己曾经教过国公的独子那也是一种荣誉。 叶无坷倒是笑问:“那你说我排老几?” 余百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十六,你是第三十六。” 叶无坷道:“贵庚?” 余百岁:“要你管?”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给了我一本册子,正好三百六十五页,说是令尊给我的,你哪天表现好就在册子上打勾,表现不好就打叉。” 余百岁:“十九!” 叶无坷皱眉:“实话?” 余百岁:“废话,我有必要再多说两岁?” 叶无坷心说这可能就是又快又多的代价,十九岁的余百岁看起来好像三十岁,往下浮动五岁没人信,往上浮动十岁也能接受。 他十六岁那年家里重修院墙,他不喜读书就找仆役换了一身粗布衣服跑去干活,工头观察了他一天,天黑之前四处找人打听这汉子是谁介绍来的,既有三十岁汉子的韧性又有十七八岁少年的冲劲儿,天生就是干小工的料啊,工头都想,这样一个顶俩的好小工,多给点钱也得请到自己队伍里来。 到十八余百岁就不行了,冲劲儿还有韧性全无。 十八岁那年他爹带他去了一趟小淮河,自此之后...... “三十六先生。” 余百岁回头看着叶无坷手里那本册子说道:“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我是不会整天跟着你一起读书的,你识相的就给我每天打个勾,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叶无坷还是那般惬意懒散的姿势走路,一边走一边问:“好处是什么?” 余百岁纠结了许久,从随身包里取出来一本册子递给叶无坷:“便宜你了。” 叶无坷接过来打开随意看了两眼,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第一页:小淮河眉月楼号称有四十八佳丽,四位花魁,春熙姑娘最大最弹可令窒息,夏锦姑娘腰如水蛇最是缠绵,秋幔也就吞吞吐吐还行,最喜冬淩腰臀,脸七分,弯腰时从后看十分。 第二页,漫江阁十九位上等,两位花魁,徐曼月亦善口技...... 叶无坷看到这就把本子合起来,脸色肃穆道:“这样的东西你竟随身携带?我要没收,将来见了令尊......” 话没说完余百岁就又撇嘴道:“半本他写的,半本我写的。” 叶无坷:“......” 余百岁道:“只要你不让我读书,其他事都行。” 叶无坷道:“以前你的那些先生也是如此?他们都教你些什么?” 余百岁道:“笑话,他们教的会?” 叶无坷:“......” 他这般健谈的人,在和余百岁的谈话之中竟然都落了下风,然后叶无坷醒悟过来,自己以长辈身份先生职责来和余百岁说话,自然会被余百岁拿捏,这余百岁没别的本事,拿捏先生最是纯熟。 叶无坷问:“赚钱有兴趣吗?” 余百岁眼神一亮,他立刻停下来问叶无坷道:“有何门道?” 叶无坷道:“我有两位兄长,最善奔跑。” 余百岁问:“大奎二奎?” 叶无坷点头道:“我见这长安城里百般生意万般经营,唯有一样生意没人做,这生意做好了,每天也有不少收成。” 余百岁兴趣立刻就顶了上来,除了读书之外他对什么都有兴趣。 “说说看。” 叶无坷道:“长安城里有许多大酒楼,每日都生意红火,有些客人到了却排不上座位,所以悻悻而去,若在城中设一摊位,承接各大酒楼外送生意,赚点跑腿费,应该可行。” 余百岁顿时没了兴趣:“那才几个钱,再说各大酒楼几乎都有跑腿,况且,想吃上等食材的人吃的就是一个刚出锅的味道,送去的时间久了味道自然不好,挑剔的人,哪有愿意花钱吃冷饭的?” 叶无坷抬着头:“那你是不知道大奎二奎有多快。” 余百岁顿时不悦起来:“我不知道快?我能不知道快?” 叶无坷看了看他:“道不同。” 余百岁想了足有一刻的时间三十六先生说的是道不同还是他妈的道不同,到底是什么道不同。 叶无坷道:“各家酒楼自然有各家的跑腿,但若有人想吃这家的狮子头,又想吃那家的佛跳墙,还要吃另一家的松鼠鱼,若有专门代跑的是不是方便许多?” 余百岁道:“我堂堂小公爷给你去做这种小生意?传出去我余百岁在长安城还如何立足?” 叶无坷道:“大奎二奎是我兄长。” 余百岁道:“又不是我兄长。” 叶无坷道:“当然不是你兄长,按辈分你得喊他们大叔二叔,可若你答应教他们做好这生意的话,我让他们两个拜你为师,你想想,你是不是就比我高一个辈分了?” 余百岁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巨浪翻涌,巨浪之中一个小余百岁钻出来不停的喊:“答应他,答应他!” 叶无坷继续说道:“以后咱俩在不同的人面前单论,我跟你父亲论兄弟,他是我哥,我是他弟,有人的时候我跟你论师徒,我是先生你是弟子,没人的时候咱们论叔侄,你是大奎哥二奎哥的师父,自然就是我叔辈,怎么样?爽吗?” 余百岁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越混乱,反正就,又乱又爽的。 良久之后他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兴奋而冒出来的细微汗珠:“你的意思是,这么一绕,我爹得管我叫叔?” 他真的开始激动了,因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爽了。 “有人的时候我管他叫爹,没人的时候他管我叫叔儿?” 叶无坷道:“那是你俩的事,你俩单论。” 余百岁道:“那就是说,我是你叔儿,你也是我叔儿,咱俩谁也不吃亏?” 叶无坷点头:“没错。” 余百岁使劲儿一挥拳头:“干了!” 他说:“不冲别的,就冲以后我爹喊我一声百岁叔儿!”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将来我取了婆娘,我婆娘既是我爹的儿媳妇儿,又是我爹的婶子......你管大奎二奎叫哥,二奎管我爹叫爷,我爹管你叫弟,大奎二奎管你叫二爷......” 算到这余百岁不算了,略觉头痛。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坑我的屁?” 叶无坷笑道:“你这么聪明,我在想什么你当然猜得到。” 余百岁没猜到,但他不想让叶无坷看出来他没猜到。 叶无坷道:“我还有件事比较好奇。” 余百岁问:“什么事儿啊叔......不对,什么事啊老弟?嗯?什么事啊大侄子?” 叶无坷笑道:“你为什么会去跟着严淞?” 余百岁叹道:“说来话长,我爹不是一直都乱给我认师父吗,有个姓严的很会作诗,我爹就跑去让人家做我先生,我爹是国公啊,那老严头儿一听当然乐意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爹还跟人家说我极富诗才,四岁就能出口成章,章个屁,出口成脏还差不多......那天老严头儿非要我作诗,我看了看他家里养了鸡,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两句,鸡大了就下蛋,蛋大了就找鸡,那老严头儿懵了,我爹啪啪鼓掌.......” “结果就因为这事,我爹可能牵连进国贼大案,张汤那个老家伙......” 他回头看了看,虽然已经离廷尉府很远了,他还是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张叔说,让我去盯着严淞,也算建功,之前的事就可既往不咎。”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道:“你爹真是好聪明的人。” 余百岁道:“他聪明个嘚儿,聪明会给我惹这一身麻烦?害的我跑出长安,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叶无坷道:“我现在领悟到了为什么你父亲给你不停的认先生,身为国公,时不时的让人觉得他傻,再时不时的犯一点小错,谁会盯着他不放呢?” 余百岁撇撇嘴,没认同也没反驳。 叶无坷又问道:“你之前跑去御史右台找赵康检举我,也是副都廷尉教你的?” 余百岁一摆手:“那不是,是我爹让我去的。” 叶无坷应了一声,心说能做到国公位置的果然都是有大智慧的人。 余百岁走着走着忽然间醒悟过来,他猛的看向叶无坷:“你让我教大奎二奎做那种小生意,出力跑腿还赚不了多少银子,你是不是在为他们谋出路?”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除非面对的是需要他提防戒备的敌人。 “是啊。” 叶无坷还是那样双手抱着后脑走路:“鸿胪寺镇抚司要办的事很特别,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在哪天会回不来长安。” 他看着天空上漂浮的纯洁无瑕的云,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是大奎二奎他们美好生活的期待。 “若有一天我永远留在某个不能提及的地方,他们和你学会了做生意,脑子灵活一些,再有你罩着,将来日子不会那么辛苦,都已经出村了......” 余百岁很想不通的问道:“叶无坷,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忧患?为什么总是想一些最坏的结果?” 叶无坷笑着回答:“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那最坏的结果来之前哪天都能当好日子过,若最坏的结果一直不来,那哪天不是好日子?” 他说:“忧患无错,既然都忧患了还不快乐那就错了......想着最坏的,过着最好的,若做不到,那就干脆别去忧患。” 余百岁道:“想着最好的过着最好的不好吗?” 叶无坷沉默片刻,笑道:“好羡慕。” 他带着余百岁走到鸿胪寺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一大群壮硕彪悍的汉子在门口聚集,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一群人都好像变成了看到了猎物的狼。 叶无坷心说操蛋,整件事最不好的就是把鸿胪寺都得罪了。 而他还要在鸿胪寺做事...... 余百岁看着那些壮汉问他:“这种忧患,你想过吗?” 叶无坷说给鸿胪寺的人都涨月俸,每人十两银子,这些汉子还没乐半天,银子就被收走了。 最前边那个看起来身材修长又结实的汉子看到叶无坷过来,他迈步向前。 “叶无坷,把鸿胪寺上上下下都当猴儿耍好玩吗?明天镇抚司内测,我与他们都想好好认识认识你。” 第九十八章三生有幸 叶无坷挠了挠后脑勺,心说后遗症来的可真快。 在出廷尉府之前张汤提醒过他,只是那时候叶无坷还没有意识到张汤是在提醒,现在才醒悟到老狐狸们说话果然是不显山露水又面面俱到。 叶无坷朝着那些粗犷汉子们抱拳说道:“明日内测的事暂且不提,之前若有得罪之处......” 他话没说完,余百岁上前一步:“若有得罪之处,以后我师父也不改,一群大老爷们儿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这个,还放狠话说什么内测等着瞧?别说是我师父,便是我你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且等着看,明日我师父一个一个把你们都打趴下。” 叶无坷没有反驳,默默的取出那本有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默默的拿出炭笔在第一页打了个大大的叉,加粗加重。 余百岁看到了,心一疼,但是牙一咬又心一横,指着那本册子对壮汉们说道:“看到没,知道这是什么吗?生死簿见过没,我师父在给你们打叉!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完了。” 叶无坷看了余百岁一眼,余百岁一挺胸脯:“师父,我挺你!” 叶无坷翻开第二页打了个叉,第三页打了个叉,第四页打了叉,翻到第五页的时候余百岁一把拉住他的手:“师父,日行一善如造七级浮屠。” 叶无坷道:“搞不死你,如拆七级浮屠,搞死你又是日行一善,又造七级浮屠,加起来十四级那么大!” 那些壮汉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茫然,不知道那所谓的师徒二人在搞什么鬼。 为首的那个汉子看起来二十岁上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犹如标枪般的气质,冷,硬,直截了当,不折不弯。 他听余百岁吹完牛皮后也没生气,而是笑着点头:“既如此,那就明日内测大家好好切磋。” 说完一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叶无坷都没有回应,因为叶无坷已经翻到第十二页了,余百岁带着哭腔在哀求,而那些汉子们则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俩。 叶无坷还在乎什么看笑话不看笑话的?半刻之内要是不把三百六十五页打满他就不是无事村小霸王。 余百岁:“师父,我这里......”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一个钱袋,掂量了一下哗啦哗啦作响:“有一些金豆子,都是为了孝敬师父才特意带来的,这些,可是我攒了好久好久......” 叶无坷打叉的手一停,示意余百岁把钱袋子口打开,他往里边看了看,确实金光灿灿。 金灿灿就金灿灿。 余百岁必须死。 叶无坷快速翻开下一页。 余百岁一把拉住叶无坷的手:“师父,手下留情,就这些已经能让我爹把皮带打断......师父,我也是个孩子啊,我也是个才九岁零一百二十个月的孩子啊。” 叶无坷还管那个,你个逆徒,今日敢让你开了坑师傅的先例,指不定哪天你就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也许会有无数次。 眼见着靠悲情无法打动叶无坷,余百岁一咬牙把藏在贴身处的另一个钱袋取了出来。 “师父,一会儿还要去拜见你的阿爷我的太公,我作为小辈儿第一次哪能空着手呢,只是不知道太公都喜欢什么,这里有一些银票就献给太公,让太公他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百岁槽牙都快咬碎了。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那银票上的金额,咳嗽了一声后把本子收起来。 余百岁心在滴血。 叶无坷先拿过来那一小兜金豆子看了看,一脸嫌弃:“连我那箱金子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余百岁:“冤有头债有主......” 叶无坷眼睛一眯:“要不然你对天发个誓,那一箱金子藏在什么地方不是你报告的?” 余百岁:“......” 叶无坷把金豆子收起来:“明天我要是挨了揍,我就揍你,几个人揍我,我就揍你几顿。” 余百岁:“......” 叶无坷道:“以前你的那些先生们是不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和蔼可亲的?若有的话你也不至于落在我手里。” 余百岁:“那就拼了吧。” 叶无坷伸手要把那本册子取出来,余百岁一弯腰:“拼了这条命以后也要好好听师父的话,师父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南北。” 就在这时候关外月笑呵呵的从鸿胪寺大门里出来,一看到叶无坷就笑:“回来啦,台狱里边是不是住着不舒服?鸿胪寺是你家,还是家里温暖对吧?” 一想起刚才数十大汉亮出肌肉的样子,鸿胪寺这温暖就点亮了叶无坷的心。 关外月道:“明日内测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内测之后会把你们这一批人分成三队,具体的事,洪将军会跟你说。” 他说:“我一会儿要出门去办事,就怕你回来这事没人通知你,特意让你未来的同袍们告诉你一声,我刚才见有数十人都在等你,你还没正式加入鸿胪寺,却已有这般好的人缘,羡慕羡慕。” 叶无坷问:“令尊有没有一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 关外月:“这是何意?” 叶无坷道:“没事,你别急,早晚我会找到的。” 余百岁看着关外月那得意的样子,心说老关啊老关你惹他干嘛啊...... 关外月虽然没有搞清楚叶无坷说的三百六十五页的书册是什么东西,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这话不是什么好话。 但他不在乎啊。 他笑道:“噢,还有一件事差点就忘了,我去请示寺卿大人准我到洪将军那边帮忙,寺卿大人一听觉得有理,于是否了,好遗憾啊,咱们终究是错过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好遗憾啊。” 说完抱拳道:“关大人不是还有要紧事去忙吗?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快去,我也去找洪将军报个到。” 关外月道:“你快去吧,洪将军在等你呢。” 说完朝着余百岁一抱拳:“小公爷,你也要来鸿胪寺?” 余百岁讪讪一笑:“我去哪儿不重要,我师父去哪儿我去哪儿。” 关外月疑惑道:“师父?是......” 余百岁一指叶无坷:“就他咯,这位就是我父亲亲自为我挑选的先生。” 关外月觉得余百岁可真倒霉,好在他不倒霉,于是笑呵呵的又寒暄了几句随即离去,叶无坷和余百岁俩人一直挥手到关外月消失在转角。 “走。” 叶无坷迈步上了台阶:“跟我去见洪将军。” 余百岁道:“要不我就不去了?” 叶无坷道:“你不去你多糊涂啊。” 余百岁问:“什么糊涂?哪里糊涂?” 叶无坷拉着他往鸿胪寺里走:“怎么来的怎么没的,你得亲眼看看。” 余百岁被叶无坷说的一脸茫然,可好奇心趋势之下他便跟着叶无坷进了鸿胪寺。 鸿胪寺在这之前并没有专门的武官配备,每次出门之前,都是由廷尉府和兵部调拨,最初时候鸿胪寺里是一群纯文人,连仪仗队伍都是由礼部那边分配过来。 现在镇抚司建立,洪胜火就是镇抚司第一位正五品将军,他的打算是宁缺毋滥,所有镇抚司威卫都要各军之中的精锐。 但是这种想法虽然得上面支持,可实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各军之中的精锐都是压箱底宝贝一样,谁会轻而易举的松手。 所以到现在为止,原本打算在长安城凑足一百人的威卫也只不过勉强才到四十。 叶无坷根据刚才关外月的话来推测,即便是这四十人恐怕洪胜火也未必都能留着,这些精锐,鸿胪寺里谁不眼馋? 刚才关外月说镇抚司威卫要分成三队,叶无坷推测其中有一队最差的就要被安排去做仪仗。 做仪仗护卫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自尊心谁受得了? 四十个人淘汰下来的去做仪仗护卫,都是当兵的,还都是从长安城各处挑出来的,谁丢得起那个人? 所以叶无坷也就明白了刚才那数十位好汉的意图,大概他是被那群大哥内定为仪仗队第一人了。 叶无坷到镇抚司的时候洪胜火正在看着面前的名单发愁,说实话,这四十个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把谁分派去做仪仗都舍不得。 可这是寺卿大人的要求,他又不能驳回。 他也理解寺卿大人如此安排的意图,就是想让这些军武汉子们起争强好胜之心。 全都把真本事拿出来看看,如此才能按才使用。 当然,他也知道寺卿是想从他这里撬人,所谓的内测,不过是寺卿想出来的一个理由罢了。 正发愁,一抬头就看叶无坷进来了,洪胜火立刻起身道:“你没事吧?” 叶无坷抱拳:“多谢将军挂念,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哪有不好的地方,不过.......” 洪胜火马上问道:“不过什么?” 叶无坷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刚到门口就看到关外月哭着走的,虽然不明显,可我看得出来他双眼发红眼角带泪。” 洪胜火一愣:“刚才还在我这嘚瑟来着,说赵寺卿不准他过来帮我。” 叶无坷道:“就是这事啊,我问他为何这般伤神,关大人说是寺卿不准他来,他又不好在将军面前表现出来怕将军笑话,可一出门就忍不住了,听他说的那些话看他那个模样,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洪胜火道:“唉,毕竟是寺卿的意思,我也不能干涉。” 叶无坷一伸手把银票和那兜金豆子取出来递给洪胜火:“这些将军用着,是我穷尽一身本事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保存下来的。” 余百岁:“?????” 洪胜火:“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之前答应了给咱镇抚司的兄弟们加月俸,可惜我终究是没能保住那批银子,这些虽远不够将来一直给兄长们加月俸的,但我算了算,给每个人买一套备用皮甲,护腕,胸镜之类的护具应该差不多,还得麻烦将军您去购置,也别告诉兄长们是我出的钱,我怕兄长们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拒绝。” 洪胜火:“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多钱,你得来很艰难吧。” 余百岁:“?????” 他扭头,撇嘴,磨牙,想咬人。 叶无坷道:“不值一提,都不值一提,钱将军拿去善用,总是能给兄长们多一份保障。” 他装作恍然大悟:“对了,刚才说到关大人的事,关大人那伤心的样子让人看了跟着难受,要是能再去求求寺卿,说不准还有转机,只是我与寺卿并不熟悉,也说不上话......” 余百岁在这一刻眼睛瞪大了,贼大贼大的,溜圆溜圆的,呼哧呼哧放光。 学到了,学到了! 历三十六位先生,他终于感觉自己学到了! 洪胜火一拍桌子:“老关如此伤神而我却袖手旁观?当然不行!我现在就去求见寺卿大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我也把他要来!” 叶无坷肃然抱拳:“将军仗义!关大人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三生有幸啊。” 。。。。。。 【在章节里贴出中奖名单好多字啊,三十个名字得有几百个字,你们是都喜欢长的吗?贴在章节里可能会让你们多花钱,我在书评区开个帖子吧,大家在帖子里找找有没有自己,然后留下地址电话。】 第九十九章陆家可死尽 长安城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就像代表人间以最团结最繁华最昌盛的景象展示给那双俯瞰大地的眼睛。 天下间也觉繁华也觉昌盛的地方有很多,比长安还要大的城也有一些,可能代表人间的,从来只有长安。 长安城的夜晚背负的使命,似乎是在强势表态,人间最亮处,可比皓月星辰。 叶无坷穿街过巷的走在这长安城的灯火辉煌里,每一步都在思考长安对于大宁百姓的意义,对于大宁盟友的意义,对于大宁敌人的意义。 长安永在,大宁的百姓们就不慌,大宁的盟友就不慌,而大宁的敌人就会慌,长安越繁盛,他们越慌。 立国才二十年的大宁向整个天下展示了中原人团结起来的力量有多恐怖,所以自诩天下第一的黑武也开始用团结来武装自己武装他的盟友。 然而黑武人所谓的团结就是虚像,作为黑武盟友的诸国都会被这虚像拉进某处深渊之内,而这深渊,就像是黑武的食盒,盟国不断的往深渊里消耗己身填充生命,黑武则吃的肥头大耳满面红光。 思考这些的叶无坷没有去想这是不是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这个山村少年只是觉得这么好的长安这么好的大宁就该一直好下去。 所以走在繁华里的叶无坷,和这繁华又好像有些淡淡的剥离。 余百岁不一样,跟在叶无坷身后的余百岁就是在骂街,在心里把叶无坷骂了一万八千遍,依然不解气。 他看到叶无坷在前边默不作声的走着,心想这个家伙一定是在暗搓搓的得意。 他越是觉得叶无坷在得意,他就越气。 因为叶无坷可以得意而付出的代价,都是他掏的。 所以叶无坷在考虑这将来自己该怎么更好的保护大宁保护长安的时候,余百岁在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这口气出了? 可叶无坷太鸡贼,余百岁越想越难所以越懊恼。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见叶无坷过来连忙上前,离着还远身子就已经完了下去,一揖到底。 “请问是叶公子吗?” 叶无坷问道:“我是叶无坷,请问你是?” 小厮确定是叶无坷后,很客气的道歉让叶无坷稍候片刻,他转身跑回去,到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旁边俯身说了几句什么。 不多时,从马车里递出来一个很漂亮的木盒,灯火照亮下,能看出来那递出木盒的手很白净,很漂亮。 青衣小厮双手捧着木盒跑回来,到叶无坷身前后再次俯身一拜:“请叶公子收下这件礼物,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叶无坷没接,余百岁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远处那辆马车后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了然于胸。 叶无坷问:“你家主人是?” 余百岁却上前一步将那木盒接过来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这礼物叶无坷收了。” 叶无坷道:“我还不能收。” 青衣小厮顿时为难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心急,又不会说什么话,所以只是着急。 余百岁在叶无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车是晋城侯府的,这盒子轻的很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叶无坷还是没接,他问那青衣小厮道:“请问这盒子里是什么?” 青衣小厮回答道:“回叶公子,这里边是一件衣服,是.....” 说到这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路边那辆马车,看到车窗里隐约可见的人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衣服里,有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每人都去求来的一张平安符,是小姐亲手缝制,晋城候府上下,惟愿叶公子此后平安无事,前程锦绣。” 余百岁又压低声音说道:“收了吧,不收会让人难受。” 他想着晋城侯府里那位妹子秀外慧中又温婉娴静,一年到头都不见出侯府大门,她能亲自过来给叶无坷送这件百福衣实属不易,若再被叶无坷拒绝,妹子得多难过。 叶无坷听闻是一件如此隆重又如此珍贵的衣服,他站直了身子双手把木盒接过来:“多谢晋城候,多谢你家小姐,多谢侯府上下所有人,如此情义,叶无坷铭记于心。” 那青衣小厮见叶无坷收了礼物顿时开心起来,叶无坷致谢他也致谢,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余百岁交代他可以回去复命了,小厮才想起来得赶紧回去告诉小姐。 余百岁朝着那马车挥手,然后对叶无坷说道:“晋城侯只有两个孩子,长子陆吾陆大哥,车里的应该是浣溪妹子,她很少出门,也从不见外人,你今日若不收下这件衣服,也不知道她会难受多久。” 叶无坷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马车那边微微俯身致谢。 马车半开着车窗,车里坐着的陆浣溪见叶无坷看向这边,她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一躲,可不能被看见了,但她却没有这样选择,深吸一口气后将车窗完全打开,学着汉子们的方式遥遥的朝着叶无坷抱拳回礼。 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回到马车上,紧张的手都在抖。 上车之后把帽子摘下来擦脸上的汗水,不少青丝都贴在额头上了。 这青衣小厮,竟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十四五岁,脸上还有明显没退去的婴儿肥,满是粉嘟嘟的白嫩。 “小姐,可吓死我了。” 苏豆子一边擦汗一边说:“要不是余国公家的小公爷也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向陆浣溪:“小姐,我都不敢叶公子的眼睛,他看我一眼,我感觉自己这女扮男装根本没有用。” 陆浣溪轻轻拍着苏豆子的后背:“没事没事,你比我勇敢多了,我鼓了几次劲儿,还不是没敢去。” 苏豆子却担心道:“咱们是好心,也是真心,可若被侯爷知道了小姐你亲自出们来,会不会怪你?” 陆浣溪微微摇头。 她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女子,永远都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她坐在那,让人想到的就是在翠绿荷叶掩映下那朵泛着阳光温柔的荷花,又像是与世无争漫游在碧波湖水之上的天鹅。 陆浣溪很白,白到近乎于发光的那种白,又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是病态,她白的是那么的健康又优雅。 她身材之美不在于瘦,而在于无可挑剔的匀称,她也不是瘦长的瓜子脸,是更为圆润的鹅蛋脸,这让她看起来又比别的女子多了几分稚嫩感觉。 陆浣溪说:“父亲说过,他不许府里的人去打扰叶公子,并非是故意拉远距离不惹人非议,而是保护叶公子。” 苏豆子点头:“这个我懂。” 她和陆浣溪相比是另外一种美,一种纯真到让人觉得骗她都是极大犯罪的美。 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你欺负了她,那一定会被天打雷劈,雷公气的胡子乱抖,拿着法器在你后边一边追一边劈的那种雷劈。 陆浣溪道:“父亲是对的,叶公子才到长安,又因为护着兄长名声而触及到了一些人,若陆家的人频频去接触他,反而会让人有攻击他的理由,他那般纯善,陆家不许任何人让他蒙污。” 苏豆子使劲儿点头:“这个我也懂的呢。” 她嘟着嘴吐出一口气,总算是从那种紧张到要爆炸的情绪中缓过来一些。 “小姐,你说他会喜欢那件百福衣吗?” 陆浣溪想了想,点头:“他收下了。” 苏豆子觉得收下了和喜欢是两件事啊,可她又觉得小姐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猜错。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好奇问道:“小姐,刚才你为什么打开窗,就这样......” 她抱拳:“这样回礼呢?” 陆浣溪道:“我哥......若是还在的话,不会不打开车窗遮遮掩掩,他会大大方方的抱拳,我哥不在了,我也是家里长子。” 苏豆子心里一疼,抱着陆浣溪的胳膊:“小姐......” 陆浣溪轻轻揉了揉她额头:“看看吓得这一头汗水,回去后要好好洗洗。” 苏豆子道:“不喜欢家里皂粉的味道,不好闻。” 陆浣溪笑道:“那我以后就好好想想怎么去做你喜欢的皂粉,《天工开物》膏液卷里有记载,我总是懒惰,没去试过。” 苏豆子道:“我家小姐多聪明,一试就成,成了咱就拿去卖大钱,卖大钱......” 卖大钱去做什么,她又一时之间想不出。 又想到小姐做出来的东西若拿去卖钱,不管卖多大的钱,那都是对小姐的不尊重,于是后边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他......” 陆浣溪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借着低头来掩饰脸上微微发烫,她想问问可看清楚了叶公子模样,可就是不好开口。 她才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就喜欢某个男人的人,她只是觉得不应该随意打听一个男人的事,哪怕只是相貌,也不应该。 “好看!” 苏豆子猛的抬起头,那一双杏核形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智慧的光。 她说:“好看的!” 陆浣溪脸上更热了些,她侧头不看苏豆子:“好看才好,他那样的人应该好看,其实不管相貌如何,他那样的人都是好看的。” 苏豆子频频点头:“好看的!” 她大概也找不出别的什么形容词来,只觉得这三个字就很贴切。 “对啦。” 苏豆子道:“他说谢谢侯爷,谢谢小姐你,也谢谢我了呢。” 她很骄傲。 也许外人永远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侯府的大小姐会亲手给年轻男子缝制一件衣服,这事传扬出去定然不好听,外人也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苏豆子这丫头壮着胆子吓的要死跑去送这件衣服又会如此骄傲。 陆家的人都懂,且永记。 晋城候陆昭南那天将府里所有人召集起来,他手握着叶无坷托人送到府里的那块军牌说...... “从今日起,叶无坷这三个字在陆家所有人性命之上,若有一日叶无坷需要陆家的人帮忙,陆家的人只有一个帮法......陆家,可死尽。” 晋城侯府的人不去打扰叶无坷,不是疏远,是等待,安安静静的又时刻绷紧了神经的,等待。 「。。。。。。 【今晚不睡,更四章,有一章算是补上架第一天说要爆更的,剩下的三章应该都在早晨,愿大家开心。】」 第一百章各种大家闺秀的首选 从书院回到铺子里,大奎二奎看起来好像都有些不大高兴,两个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大奎是默不作声的蹲着,二奎则是把院子里的带叶的东西都薅了一遍。 阿爷看了看那兄弟俩,再看看坐在客厅里不停嘬着烟斗的苗新秀,老人家也只能是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阿伯。” 最终还是苗新秀忍不住先开口:“我知道姜头是担心我们出事,可这样是不是显得我这个师父一点都不顶事?” 阿爷道:“那孩子的心思......” 二奎猛的回头:“阿爷,姜头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本事?” 大奎猛的瞪过去:“不许胡说八道!” 二奎不敢大声说话了,但还是嘟嘟囔囔的:“姜头啥事都不让我们干了,总是让我躲起来,是不是因为上次我闯祸了?我也不想闯祸,我......” 大奎瞪着眼:“闭嘴!” 二奎噢了一声,不说话了。 阿爷道:“等姜头回来我骂他,你们都别生气。” 苗新秀道:“阿伯,没生气,只是觉得什么事都帮不上,明知道姜头有危险可只能干等着,这种心情,不好熬。” 大奎默默的点了点头,二奎张嘴想说话,看了看大奎,又低头。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是叶无坷叶公子的家吗?” 大奎二奎同时警惕起来,一个起身面对门口,一个回头看了看院墙角落处靠着的那两杆猎叉。 阿爷则问道:“请问您是?” 进门来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举止谦逊。 “我是长安大茂陆生的大档梁生来,今日冒昧打扰是替我家主人来问问,叶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开场足够直接,所以他又迅速的解释了几句。 “大茂陆生在大宁各地的陆运生意做的都还算不错,仅在长安城之内便有四家分号一家总号,我家东主叫徐盛进,也许您听过,也许未曾听过,不过没关系,我家东主的名声还是极好的,家世也清白。” “东主有爱女年芳十六,素闻叶公子高洁仗义便心生爱慕,这本来有些不便对外人提及,但东主爱女心切所以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 梁生来言辞真诚恳切,完全没有任何虚伪和遮掩。 “我知道这样的事直接找到叶公子府上着实冒昧,但东主只是担心,如叶公子这般人才,若是过来提亲的晚了些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梁生来回身招呼一声,一名随从小跑着过来双手奉上一个木盒。 梁生来将木盒打开:“这是长安城中三处房产的地契,还有大茂陆生长安城内两家分号的地契,只要叶公子愿意娶我家小姐,这些都是......” 他话没说完,阿爷笑着摇头道:“东西你先拿回去,等无坷回来,事情我会和他仔细说,您先请回吧。” 梁生来刚要继续劝两句,就听身后有人问道:“可是无坷公子府上?” 这一声无坷公子,硬是让阿爷没有听出来说的是他孙儿姜头。 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者到门口,直接绕过梁生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阿爷后问道:“您老就是无坷公子的祖父?给您见礼了。” 说着抱拳:“我是礼部宋主簿府里的管事,宋主簿早闻无坷公子有大才,三天后府里要举办一场诗会,我代表家主冒昧登门,邀请无坷公子参加诗会。” 这位老者很礼貌的说道:“您若得空,也可和无坷公子一同前往,主簿大人和夫人小姐会亲自在家中等候,希望无坷公子到时候能来。” 阿爷还没说话,梁生来忍不住微微哼了一声。 “登门拜访只拿着一张帖子过来,主簿是几品官?好大的威风,是不是叶公子不去,主簿大人还要派人来绑?” 老者也不生气,侧头看他:“你是何人?在无坷公子府上的管事吗?” 他作为主簿家里管事,眼睛自然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这梁生来也是客人,而且多半和他带着一样目的。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留什么客气,看梁生来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倨傲起来。 “或是哪家生意场上的跑腿儿?” 他看了看梁生来双手捧着的那个木盒:“唔,是觉得有几个钱就能把无坷公子买下?” 梁生来怒了:“你对我言辞不善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如此说叶公子是何居心?” 老者道:“我对无坷公子素来敬重,带主簿大人的拜帖亲自登门心怀诚意,而不是如某些做生意的拿着大笔的银子和地契来买人,也不知道是我来邀请无坷公子参加诗会是对他不尊重,还是某些人拿着银子来做生意对他不尊重。” 梁生来脸都被气的有些扭曲:“家里有做官的就能血口喷人?你这仗的是哪家衙门的官威?说是来请人,先把官职摆出来压人一头,还不是想告诉叶公子,我家可是做官的你不去不行?” 老者道:“做生意的果然最能颠倒黑白,你这样说话,足见贵商号的生意做的也不怎么诚信牢靠,钱再多,说不得都是骗来的。” 梁生来上前一步:“我看你再血口喷人?” 老者微笑,昂着下巴:“翻来覆去,就会血口喷人一个词儿?” 梁生来气的手抖,堂堂大档能言善辩,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 老者笑道:“被我点破,可别气死了。” 梁生来恨不得上去动手,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请问是叶公子府上吗?在下东广云汇姚三斤,冒昧打扰,请问叶公子在家吗?” 梁生来心说不好不好,他确实先来,可后来的一个比一个难缠,这主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毕竟身份非生意人可比。 这东广云汇的人又来......东广云汇,这四个字在整个大宁的生意场上都有巨大的分量。 东广云汇的生意体量根本不是大茂陆生能比的,大茂陆生这么多年的全部营收也不足东广云汇一个月营收的一成。 姚三斤是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白白净净的胖子,四十岁上下却不油腻,没见人先笑,谁看了他都会觉得有几分亲近。 “阿公。” 一见阿爷,姚三斤就抱拳道:“这位就是叶家阿公吧,给您老人家见礼。” 说完就俯身一揖。 阿爷连忙回礼:“请问您来我家里是有什么事?” 姚三斤道:“今日是二十一,下月初一是小号成立二十年的喜庆日子,恰好,也是我家小姐生辰,冒昧登门是想请叶公子屈尊降贵,初一到小号参观指正。” 此时别说梁生来没说话,便是那位主簿大人家里的老管事也没说话。 梁生来是生意人,他大概只知道这生意场上东广云汇有多强势,老管事算半个官场上的人,东广云汇的背后是谁他也略有耳闻,提及那位的身份,他家主簿距离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阿爷在这疲于应付,苗新秀也上前来帮忙接待。 在铺子斜对面的包子铺里,叶无坷嘴里塞着大半个包子看着自家方向看的津津有味,比嘴里的包子还有味,感觉可真来劲儿。 就好像这些事跟他没关系似的,他就看个热闹。 余百岁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表示自己很嫉妒,那位主簿家里的老管事也就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东广云汇的内幕,余百岁可是清楚的很。 “得意吗?” 他问。 叶无坷都没看他,笑呵呵的问:“是不是这种场面,以前只在金榜题名的时候才能见?” 余百岁道:“那是,揭榜的时候,榜上有名的人,个个都是香饽饽。” 他问叶无坷:“动心不?” 叶无坷道:“和我说话之前,别忘了先加尊称。” 余百岁:“嘁......” 叶无坷一拍胸口,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就在怀里呢。 余百岁:“先生,动心吗?” 叶无坷问:“为何动心?” 余百岁指着那位老管事说道:“礼部宋主簿,虽然官职不算高,可在文人之中名气极大,素有大宁北方第一诗才的名声,与当初那位严老头儿齐名,被称之为南严北宋。” 叶无坷:“你倒是百事通。” 余百岁:“不是外人,宋松北......也是我师父,二十七先生。” 他又指了指那大茂陆生的大档梁生来:“大茂陆生和东广云汇没法比,不过大茂陆生在当年东蜀道战兵剿匪的时候,放下所有生意协助运兵运粮,曾得兵部嘉奖,还有就是是,他家里那位小姐,是雀翎剑阁的关门弟子。”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余百岁,余百岁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膀:“雀翎剑阁是大宁北方第一剑派,阁主......我师父。” 叶无坷不得不对余百岁重新审视起来,这个听起来有三十六师父的荒唐家伙,也绝非听起来的那么荒唐,这难道不就是那位国公为独子谋的几十条出路? 叶无坷又问:“那东广云汇呢?” 余百岁一摇头:“没听过,不认识。” 想起那个不正眼看他的家伙余百岁就来气,当然只要见了面余百岁就是只连头都不敢抬的鹌鹑崽儿。 “你要发达啊。” 余百岁道:“看看,多少人想让你做姑爷。” 然后他一皱眉:“这事不对劲啊。” 叶无坷笑道:“不对劲就不对劲,走......咱们先躲躲。” 余百岁一摇头:“你躲你的,我要回家去了。” 他起身道:“不过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要我说就都去看看,连吃带拿,守住底线不把自己卖了,那就是稳赚不赔。” 他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想着等那些人都走了之后他再回铺子里,正端起茶杯的时候,从铺子外边迈步进来一个人,叶无坷扫了一眼便知道也是冲他来的。 这人叶无坷不久之前刚见过,就在鸿胪寺的大门口。 带着几十个汉子在那等着叶无坷,还说要在明日内测的时候和叶无坷好好切磋切磋。 人生的高大雄壮,也威武,看起来气质冷硬,若一杆标枪。 虽然他当时对叶无坷不怎么客气,但叶无坷对他印象不错,在叶无坷心目中,军人就该是这般模样。 “想着这般场面你大概也会躲躲,所以进来碰碰运气。” 高大帅气的男人自报家门:“我叫杜巽震,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叶无坷问:“杜兄找我什么事?” 杜巽震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明日内测,你请假不要去了,如果你自己不方便,我可以帮你请假。” 第一百零一章那就明天见 杜巽震看起来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戏谑,他不是来挑衅的,也不是来打压的,他只是很认真的告诉叶无坷...... 内测,可以没有你。 叶无坷也同样认真的反问他:“你带钱了吗?” 杜巽震先是微微一怔,然后脸上出现了之前未曾有过的戏谑和挑衅,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把他和叶无坷之间的距离拉的近了些。 “你想要多少钱?” 叶无坷还是反问:“你看我值多少钱?” 杜巽震道:“我听闻你在来长安的路上,东韩谍子想用两万两收买你却不成,所以,你总该值超过两万两。” 叶无坷道:“敌人想求我办事的时候尚且拿着两万两来收买,你来求我办事就舔着个逼-脸?” 叶无坷很少说粗话,因为大奎是粗话管家。 但他现在有些生气。 在鸿胪寺门口杜巽震带着一群人想给叶无坷下马威的时候,叶无坷都没有生气,他反而觉得杜巽震不管是气质还是形象,都符合大宁军人该有的样子。 而在鸿胪寺门口的行为,在叶无坷看来也符合大宁军人该有的血性。 如今长安城里已经人人都知道叶无坷名气大,杜巽震他们依然敢不给叶无坷面子就说明他们自信且无惧。 至于现在...... 叶无坷问:“你有两万两吗?” 杜巽震道:“我家世清白出身寻常,没有两万两。” 叶无坷道:“拿着两万两想收买我的人同时还拿着刀,你没带钱,那你带刀了吗?” 杜巽震没有回答。 叶无坷道:“又无钱又无刀,那你认为我该听你话的理由是什么?” 杜巽震坐直了身子说道:“因为被选进威卫的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军人,他们每一个都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杀伐,他们能被选进威卫不是因为他们和谁亲近,走谁的后门,抱谁的粗腿。” “这些汉子被选入是因为他们流过汗流过血,他们任何一个因你而被淘汰到仪仗那边都是不公。” 叶无坷笑了。 若他刚才还有些生气的话,现在这气随着杜巽震这番话而变得荡然无存。 叶无坷只想笑。 他问杜巽震:“你说,能选入威卫的每一个人凭的都是真本事,唯我一个是靠走后门抱粗腿进来的,那你怕什么?” 杜巽震脸色一变。 他摇头道:“我不怕你。” 叶无坷又问:“你不怕我,为何来找我?不想让我参加内测,是怕我赢了谁?” 杜巽震道:“你谁也赢不了。” 叶无坷看着面前盘子里那只剩下一个的包子,原本还觉得再吃这一个也不算太饱还欠了些许,现在看着这个刚才还觉得味美多汁的包子,竟是有些恶心。 但他还是拿起这个包子一口一口吃完,因为无事村里的人都知道浪费粮食应该天打雷劈,别说是一个包子,便是浪费了一口也该被天打雷劈。 吃完包子之后,叶无坷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他只回答了三个字。 “校场见。” 杜巽震见叶无坷起身要走,他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虽然没人知道你靠什么迷惑了高姑娘,但谁都知道你靠什么来的长安,你又是靠什么混了些破获大案的功劳,你这样的人若越爬越高那是大宁的羞耻。” 叶无坷回头看他:“原来不是因为银子的事。” 杜巽震:“银子是什么?粪土罢了。” 叶无坷犹豫了片刻,放弃了给这个莽夫讲讲银子就是命和命运的道理。 他只是说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拿不出银子是因为家世清白?家世清白,其实该不缺银子才对。” 杜巽震没有马上理解叶无坷的话,但他也没打算去理解,在他听来,只不过是一句屁话。 “叶无坷,我今日来见你只是想让你醒悟,你靠女人上位没人会说你什么,但你靠女人上位还要挤占别人付出血泪才有的位子,那你就一定会得到教训。” 说完这句话杜巽震大步离开。 到外面的时候他看了看叶无坷铺子门口的车水马龙,回头再看叶无坷:“你上位的本钱越来越多了,她们闻着气味就找上门来。” 叶无坷笑问:“没人找你吗?” 杜巽震不屑一笑:“你猜她们为什么找你不找我?” 叶无坷道:“可能她们不喜欢酸的?” 杜巽震眼神一变,顿时凌厉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可最终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叶无坷一眼,然后抱了抱拳:“既然不听劝,那明日校场你多担待。” 叶无坷问:“我阿爷说我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可能是因为在无事村里没有需要咄咄逼人的事,长安果然不一样,能让人改改性子。” 杜巽震哼了一声:“无事村。” 然后迈步离开。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之前的言行并没有真的激怒叶无坷,但最后用轻蔑不屑的鼻音挤出无事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犯了大错。 叶无坷回到铺子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他甚至没有忘了给阿爷他们带回去晚饭。 吃过饭之后,阿爷看了看外边,叶无坷随即明白阿爷的意思,伸手扶着阿爷胳膊起身道:“看看月亮?” 阿爷嗯了一声,在叶无坷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里。 “今天大奎二奎不开心,你师父也不开心,你这么聪明,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二奎哥才吃了十九个包子。” 阿爷点头道:“有心事,肯定胃口不好。” 叶无坷道:“我知道是为什么,瞻前顾后这种毛病我以后改。” “嗯?” 阿爷都没有想到小姜头居然说他改,这孩子莫不是也心情不好? 也许只有阿爷才能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就感受到姜头的心事,所以他抬起手拍了拍姜头的头,他这才发现姜头比刚出村的时候竟然长高了不少,这才不到一年光景,他得抬很高才能去拍拍小姜头的头了。 阿爷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微笑着说道:“咱们村子里的人历来都一样,对人要真诚,对事要尽心,如果别人认为你做的事不对,而你认为你是对的,那你管他娘的那个干什么。” 叶无坷也笑起来,用头顶了顶阿爷的手:“我长高了没?” 阿爷点头:“高了。” 叶无坷说:“将来更高。” 然后扶着阿爷在台阶上坐下来:“我和师父聊几句去,然后带着大奎哥二奎哥出门去逛街。” 阿爷道:“带着他们仨一起去,你师父也没吃饱,带点钱,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就买点。” 叶无坷挥手:“知道啦知道啦,回来给你带。” 夜里的长安美的不像话。 白天的长安城和夜里的长安城,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白天的长安肃穆且安宁,而夜里的长安就变得丰富起来,繁华,璀璨,多姿多彩,甚至还有白天不可见的妩媚和妖娆。 二奎拎着一袋子铜钱在前边逛吃,大奎跟在他身边唯恐他走丢。 叶无坷和师父肩并肩走,师父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心情也好了不少。 “生气了?” 叶无坷用肩膀撞了撞苗新秀的肩膀,苗新秀瞥了他一眼:“尊师重道,别没大没小。” 叶无坷又撞一下:“吃糖葫芦不。” 苗新秀道:“不吃。” 然后补充:“不吃山药的。” 叶无坷笑着过去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苗新秀一个:“你的大一些,我的小一些,别说我没大没小,大小分的可清了。” 苗新秀道:“你分得清大小,你分得清远近吗?” 叶无坷连连摆手:“莫要说教,道理我懂,以后遇事,苗爷先上。” 苗新秀又瞪了他一眼,咬一口糖葫芦后咧嘴:“这么酸。” 叶无坷道:“这还酸?我今天在包子铺里见到个酸的,比这个也就酸十倍吧。” 苗新秀:“包子还有酸的?” 叶无坷道:“有,蘸醋嘛。” 苗新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因为女人?被嫉妒了?还是被排挤了?又或是被难为了?” 叶无坷道:“有这个苗头。” 苗新秀问:“打算怎么办?” 叶无坷问道:“师父,你遇到过这种事吗?” 苗新秀深吸一口气:“说到这个,天下没人比你师父更有经验,我跟你说过,为师我年轻的时候那......” 他刚说到这忽然间停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边一家开着的铺子,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在照顾客人,生意红火,虽然是夜里可气候炎热,她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发丝略显凌乱,但恰如此却更让人看得出她风韵犹存。 “是......小桃吗?” 苗新秀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嗓音干的好像已经裸-露了几百年的河床。 那端着一碗酸汤水饺出来,汗水浸透衣衫,领口湿腻却更显白皙的妇人听到小桃两个字猛的抬头。 她在人群之中不停的寻找,视线最终落在苗新秀身上。 良久后,她抬起手指着苗新秀,手在颤,嘴唇在颤,眼睛里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滚!” 她骂了这两个字后,掩面而泣跑回屋子里。 苗新秀大步往前追:“小桃,别走,是我啊,我是你的阿秀。”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 苗新秀追到门口:“小桃,你为什么不见我。” 铺子里传出哭声:“你走,我不想见你!” 苗新秀刚要进门,噌的一下子,吃饭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全都站了起来,有个光头大哥伸手一指苗新秀:“干嘛啊!上门欺负人来了!” 苗新秀:“我与她认识!” 那大汉道:“谁不认识,我们还认识呢,你再敢往人家屋子里走一步试试?爷今天当场废了你!” 苗新秀却不想理会他,只想进门去,他往前挤,那光头汉子一把将他推开:“你再挤一个试试。” 就在这时候大奎二奎闻声而来,一看到有人推搡苗新秀,二奎立刻就喊了一声:“干嘛呢!” 然后就看到叶无坷朝着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二奎立刻明白过来,已经闯过一次祸的他马上努力的堆起笑:“干嘛呢,没吃饱呢啊。” “我操?” 光头大汉一听就上火,长安的汉子哪受得这个看不起,又一把推在苗新秀肩膀上:“我看你再往里挤一个试试?” 二奎问叶无坷发生了什么,叶无坷拉着他俩在隔壁铺子坐下来:“老板,来三碗泡馍,再来一百个串儿。” 他拉了大奎二奎:“坐下看,坐下看,边吃边看!” 他问二奎:“刚才你问什么?” 二奎:“我想吃两碗。” 叶无坷刚要说话,有个脆生生带着些英气又有一种天下无敌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叶无坷耳边,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又本该如此的出现,整理着漂亮的裙子坐下来,抬起手理了理发丝,顺便抹去一身疲惫。 “我也要一碗,大碗。” 。。。。。。 【一会儿还有一章,若大家看的开心,觉得还行,帮我宣传宣传,谢谢。】 第一百零二章我就戴了怎么着吧 “唔!” “呀!” “噢呦!” “哎!” 一张桌子四个人,一边吃着泡馍一边看,时不时的发出一些表达着各种情绪的声音,就是没人打算起来去帮个忙。 以苗新秀的身手自然不会被寻常几个汉子打翻,可苗新秀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还手。 当那个光头汉子一拳打在苗新秀嘴角的时候,二奎几乎都忍不住了想要过去帮忙。 大奎终究是聪明的,拉了二奎一把:“别去,苗叔装的。” 二奎:“那他多傻,为啥挨打?” 大奎:“你才傻,虽然我也想不出为什么,但我知道他就是装的,我们不要去戳破他。” 二奎点了点头:“好,再来一碗。” 他们俩好像都有点不敢看高清澄,虽然大部分时候注意力是被苗新秀吸引,可两人偶尔看高清澄一眼的时候,就会很快把目光挪开。 让他们两个时不时看一眼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以为城里的姑娘吃饭都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比猫吃的都少。 高清澄不会,饿了就是饿了,不会遮遮掩掩,但也不会如二奎那样狼吞虎咽。 她从来都不知道何为做作,自身不会也没人教过。 但她还真的是第一次吃完一大碗泡馍,吃过之后甚至因此而有几分骄傲。 我可真了不起啊,我竟然吃了一碗大的。 她看起来依然那么精致,没有妆容可偏偏就美的没有瑕疵,哪怕眉宇之间依然还有疲惫,可却让她看起来多了一分别样的美感。 叶无坷是这么分析的。 他也不敢直接看高清澄,他甚至开始装的吃饭都斯文起来。 “别装。” 高清澄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无事村的人吃饭从不是你这样......再装就凉了,凉了不好吃,会腻。” 叶无坷点头,迅速将泡馍扒拉完,然后像个小学生似的笔直坐好,还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高清澄问:“长安城风气这么不好?把无事村给你的朴素都给抹掉了?” 她说:“该怎么坐着怎么坐着!” 叶无坷松了口气,翘起腿,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斜着身子继续看苗新秀的戏。 苗师傅终究还是没能进去那家铺子,终究还是没能去见见那个他口中呼唤的小桃妹子。 但他回来的时候好像一点儿都不气馁,他坐下来:“加一碗。” 二奎问:“你为啥挨打啊。” 苗新秀微微一挑眉:“你个屁孩子懂得屁,如此方能显出我的心意,女人会感动的,也会看到我的真诚,我是挨了打,但心疼的是她,虽然她没见我,但我看出来她心疼了。” 叶无坷默默点头。 桌子下高清澄踢了他一脚,叶无坷下意识再次坐直身子,高清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但他懂了,连忙回应:“没学,不学!” 高清澄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说:“我那碗你结账。” 叶无坷说:“都是我结啊。” 高清澄道:“大奎二奎和苗师傅的你本就该结,我的......” 叶无坷:“也该。” 高清澄笑,一脸的孺子可教。 她起身道:“好累,一路从东韩赶回来还没回家,我得回去休息了,你们若没有逛完就继续逛。” 叶无坷与大奎二奎同时抬起手且挥手:“再见啊。” 苗新秀从桌子下边一脚把叶无坷踹了出去:“蠢货!去送!” 就在叶无坷跟上高清澄的时候,那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铺子里出来,快步走到桌边,把一瓶跌打药扔在苗新秀怀里转身就走。 苗新秀一伸手拉着妇人的手:“小桃,我找你找的好苦。” 妇人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出去,于是便不挣脱了。 大奎抬头看天,二奎歪着头看着妇人:“你谁啊。” 大奎一个爆栗敲在二奎脑壳上:“走,去买点吃的,好饿啊。” 二奎:“你疯了?” 大奎拉了他就走,二奎一脸茫然。 远处,高清澄一边走一边问:“你师父是怎么回事?才到长安就有意中人?” 叶无坷道:“不知道,没听他提及,不过我猜着应该是以前就认识的人,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潇洒了,到处都是女朋友。” 高清澄回头看过去,叶无坷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高清澄背着手道:“你也挺厉害的,听说今天去你家里提亲的人把门槛儿都踏破了?” 叶无坷:“没有。” 高清澄:“没有么?” 叶无坷:“人有,门槛没有坏。” 高清澄:“嘶......” 叶无坷笑这从怀里摸索出来一件东西递过去:“送给你。” 高清澄看了看,见竟是一双毛线手套,她有些出神,一时之间好像神出的还特别远。 “台狱里无事的时候织的,只用了不到半天,厉害不?我在无事村的时候每到冬天,就会和婶子大娘们一起织些东西,她们都不行,也就吴奶手比我巧。” 叶无坷自顾自的说着,高清澄双手接过那副平平无奇花纹还有些土气的手套的时候,发呆一样,好一会儿后才说了声谢谢。 叶无坷道:“送的时节不对,不过正好那会儿有空,我想起来你第一次到无事村的时候包裹的很严实,唯独忘了戴手套,在山上的时候,你一直都在火堆旁边搓手。” 他说话的时候,高清澄一直在特别仔细的看那双手套。 线织的很厚实,图案......两只手套的手背上都是一只小鸭子,奇丑,但又莫名可爱。 她将手套装进小挎包里,又从小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我以为你只织了这个。” 叶无坷也没想到,这件东西居然会在高清澄这,她该是刚回长安,这东西这么快就转交到她手里了。 那是叶无坷在台狱里织的东西,就像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帕子。 这东西上织了好几个名字,其中有赵康,有严淞,但位置最高字体最大的,是林东升。 高清澄说:“你很厉害。” 叶无坷一脸理所当然:“都说了,织这个东西无事村的婶子大娘都不如我。” 高清澄道:“我没想到会是林东升,我一直以为是赵康。” 叶无坷微微一顿。 高清澄道:“第四件了。” 叶无坷问:“什么第四件?” 高清澄道:“第一件,你带我们翻过大慈悲山去渤海,还救了我们的命。” “第二件,你在双山镇的时候和陆吾他们一起上山剿灭了一伙山匪。” “第三件,你在澄潭关的时候协助武栋将军守城,然后还设计帮助武栋将军亲手报仇。” “第四件,破了山客的案子。” 她没说叶无坷从无事村一路走来宣扬陆吾等人事迹的事,那不算功劳,那是人情,那是比功劳还要让人觉得该被铭记的人情。 不等叶无坷说话,高清澄继续说道:“如果是别人,在一年之内连续立功四件,哪怕是个和你一样的寻常百姓,哪怕是无事村里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到朝廷厚重奖赏,但你不会,这些功劳只会一件一件的记着。” 叶无坷问:“厚重的奖赏,是直接给钱吗?” 高清澄摇头:“应该不是。” 叶无坷道:“那没事。” 高清澄:“嘶......” 她问:“你不问为什么别人会给奖赏,唯独不给你?” 叶无坷道:“不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不问就不问,不问就很好。” 她继续往前走:“听说你把一大笔银子送去了双山镇?” 叶无坷点头:“是的。” 她又问:“自己留了吗?” 叶无坷道:“本来留了,藏了一小箱子金子,后来没了......” 他抬着头看星空:“没的可快了......你说一个书院副院长,怎么就明白草垛和狗窝的用处?” 高清澄嘴角一扬。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就很平常的并肩而行,大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不少人还挑着漂亮的灯笼,哪管是不是什么该挑着灯笼出门的节日,喜欢那就挑着灯笼出门,漂亮就得了。 所以两个人像是走在一条流光溢彩时间长河里,别人都是飞快的经过,只有他们两个,慢慢的走在流光之中。 在大街的两侧,至少数十名身穿黑色素衣的人在陪着走,哪怕大街上人再多再热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又不只是大街两侧,又不只是身穿黑色素衣的廷尉,在两人前边十几丈有几名衣着朴素的大内高手,在两人身后十几丈有几名看似闲逛的蓝衫道人。 可她们走过的地方,只有她们。 当她快要走到这条大街的尽头,快要走到那个必要要走到的转角,她停下来,面对着叶无坷。 “还是有几件事要和你说,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 叶无坷点头:“你说。”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第一,你做的事没有奖赏但都会记在某个地方,不会让人抢走,也不会让人遗忘,我会看着。” “第二,今日你在鸿胪寺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不会去问,也不会去管,但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被人针对,不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奖赏。” 她很认真的说道:“每一个被选入威卫的人都会被告知,他们要去做的事无比凶险,甚至,战死他乡也不会被世人所知,也许永远不会被宣扬。” “威卫分成三组,是为日月星,日即是明面上的东西,大概可以理解为仪仗卫队,月则是看不到的人,你可以理解为后勤支援,星,与刑同音,要做的就是最凶险的事。” 她看着叶无坷说道:“每个能被选入星卫的人......家里人都会被接到长安定居,会有房子,会有保障,会有未来。” “有人会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能到长安来,是因为我你才能进山客那个案子里,是因为我你才会去鸿胪寺且只是去染一层金,所以也会有人觉得你不配得到那用命才能换来的房子,保障,和家人的未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明白。” 高清澄说:“这是鸿胪寺内正常竞争的事,我不能过问。” 叶无坷再点头:“明白。” 高清澄缓了缓,语气平静也笃定的说道:“可不正常的,我想问就没人能不让我问。” 叶无坷笑道:“鸿胪寺里不会有不正常的,如果有,我也能让不正常的正常起来,放心。” 高清澄道:“嗯,说完了。” 叶无坷:“就两件事?” 高清澄伸出三根手指:“三件。” 她指了指已经装进小挎包里的手套:“我很喜欢。” 她朝着叶无坷挥手:“回去吧,你师父他们还在等你。” 叶无坷挥手:“再见。” 她转身离开,走到大街尽头,走到转角,走到叶无坷看不到的地方,她把那副手套从小挎包里取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戴好试了试。 厚实,温软,很合适。 一个路过的人侧头看她,就觉得很奇怪,自言自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大夏天的为什么要戴个厚厚的手套。” 高清澄没理会,戴着手套背着手轻快的走路,轻快到小挎包都一甩一甩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就戴!” 。。。。。。 【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爱你们。第二件事是,从四月起,以后每个月书评留言最多的五个读者,送周边。我滚去睡觉了,安。】 第一百零三章开学第一课 为了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威卫,鸿胪寺特意把整个后院都单独隔了出来。 原本的花花草草都被清理掉,土地夯实,两侧摆上了各类兵器,中间部分就是一块用于训练的场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洪胜火对这临时建起来的校场不是很满意,但目前条件如此也只能暂时先用着。 他曾是战兵的六品行军参事,算是军中文职,那年战兵在东蜀道剿匪是他参与过的最后一场厮杀,之后便隐姓埋名去了东韩。 楚国灭国之后,不少楚国皇族都宣布继承大统,这个王爷那个世子的,纷纷在各地宣布称帝。 战兵四处征讨,最后一处便是东蜀道。 这个文职的行军参事在进攻贼寨的时候,眼见着两百名战兵阵亡在寨前坡道上,他将身上宽袍撕了,抓横刀在手,喊一声操-他-妈,一跃出壕,直破敌寨。 杀上寨墙之后,读了十五年圣贤书的文职先生喊了一声不跪者死,贼兵纷纷下跪,先生环视一周,再喊跪者亦死。 只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清理战场往下抬伤兵的医护,也被贼兵乱箭射死。 从城寨一口气冲到所谓的大殿里,光着膀子的书生肌肉暴起杀人如麻。 如今这位一心想做将军的书生总算穿上了将军甲,可手下不过四十悍卒的他已经更深切的体会到领兵不易。 校场的一侧是三十几个从长安城各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看得出来,他们似乎以杜巽震为首,也不知道是有意孤立,还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无人与在校场另一侧的叶无坷站在一处。 叶无坷看起来......无所屌谓。 他抬头看着天空上的云随风走,也不知道思绪随着那云随着那风已经飘去什么地方了。 洪胜火有些发愁的看了看身边的关外月,关外月就和叶无坷一样的无所屌谓。 “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 洪胜火压低声音对关外月说道:“昨日你为何要让杜巽震他们去给叶无坷下马威?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调节。” 关外月还是那个德行,他看的应该是和叶无坷看的同一朵云。 往上瞟着眼睛,语气随意又无奈的回应:“你真以为是我的意思?” 洪胜火闻言一怔,心说莫非是赵寺卿的意思? 若真如此,那赵寺卿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道理。 大宁最重团结,寺卿让关外月去挑拨杜巽震等人和叶无坷之间的矛盾就是没道理。 尤其是他们这些将来可能要离开大宁深入敌国腹地的人,团结更为重要,现在队伍尚未成型,寺卿大人却先来一手挑拨...... 洪胜火看不懂,也不理解。 关外月还是那般半死不活的说道:“等着吧,今日这内测虽然只是个小场面,但寺卿大人说了一会儿要亲自来看,寺卿到底是什么打算一会儿来了你我也就知晓了。” 洪胜火道:“不管寺卿是什么意思,你此举必然是让叶无坷心里不舒服。” 关外月还是那个无所屌谓的样子:“冤有头债有主。” 洪胜火无奈的看了关外月一眼,这个家伙现在好像还有些不开心,因为洪胜火真的跑去求见寺卿,真的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一腔热忱把关外月给要过来了。 从级别上来说,关外月调入威卫做事还升了半级,但显然,关外月并不开心。 “他不是也让我心里不舒服了?” 关外月撇嘴道:“我从东韩回来之后本意是在长安多休息一阵子,把我这些年的所得整理整理,寺卿说,礼部那边有一位侍郎再过两三年就要告老,吏部有意提前把我调过去,现在.....” 他看了洪胜火一眼:“你猜是叶无坷心里不舒服多一些,还是我心里不舒服多一些?” 洪胜火忍不住脸色愧疚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番哀求会阻止了老关的升迁。 “没你的事。” 关外月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寺卿根本没打算把我放到礼部去,你去见他,他正好找个理由把我留下,你不去见他,他也恶秽找个理由把我留下,老狐狸只是自己不想做坏人,不是你做还有别人做。” 洪胜火嗯了一声,可心中难免还是觉得对不起关外月。 就在这时候,寺卿赵泛舟大步流星的过来,走路带风,在他身后跟着一群鸿胪寺的官员。 校场的北侧放了一排椅子,赵泛舟朝着洪胜火和关外月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直接走到座位那边居中而坐,然后一摆手:“开始吧。” 洪胜火上前道:“寺卿,今日这内测如何一个比法,寺卿还未示下。” 赵泛舟问:“你自己还没定好?” 洪胜火道:“我的本意是让四十人分作两队,淘汰二十人晋级二十人,剩下的二十人再分作两队,淘汰十人晋级十人,落败的十人进入月卫,获胜的十人则进入星卫,剩下的二十人进入日卫。” 说完后他就看着赵泛舟,等着寺卿大人的批复。 片刻后,赵泛舟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问道:“按洪将军的说法,拼的就只是个人武艺?” 洪胜火俯身道:“是如此。” 赵泛舟点了点头,他沉思片刻后起身走到校场正中。 “虽然威卫是在鸿胪寺名下,但建制其实还归兵部,正因如此,我本意不愿意多说什么,我又是个文人,对军武上的事也不擅长,唯恐说错了话影响今日比试的公平公正。” 他环视众人:“洪将军再三让我来,我来了,更多的是想领略一下诸位风采,刚才听洪将军讲了今日内测规则,很公平,只是......听完之后我总觉还稍显欠缺了些什么。”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既是威卫选拔,自然是要将军武之事放在最先,然到鸿胪寺做事,军武又非唯一。” 他说着话回到座位那边,慢慢坐下来后说道:“既然洪将军请我来主持,那我就多说几句......既是内测,诸位的意见也很重要。” 他微笑道:“我刚才忽然想着,在比武之前不如我们先做一个投票,诸位认为这四十人中谁本就不具备进入威卫资格的,可以投票淘汰。” 此言一出,非但在场的汉子们脸色变化,连洪胜火的脸色都变了,就是老油条关外月心里也狠狠震荡了一下。 当这几句话落地之后,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叶无坷。 赵泛舟继续说道:“诸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当然也不会行藏私之举,所以投票要以公正为先,且不匿名。” 他看向洪胜火:“洪将军,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洪胜火挺胸道:“寺卿,我觉得不太妥当,他们彼此之间其实并不算多了解,若就这样靠投票淘汰一些人,实属有失公允。” 赵泛舟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不过......投票之事不能免了,给他们发纸笔吧。” 洪胜火张嘴还要辩驳,关外月在他身后拉了拉他衣服,洪胜火回头,关外月又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洪胜火只觉得憋火,可人在鸿胪寺又不能不听赵泛舟的,只好压着这火气吩咐人取纸笔来,按照人数分发。 赵泛舟看都已经分发下去之后说道:“大家就不要耽搁了,尽快写完尽快交上来,此举虽然看似荒唐,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只要写了,就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不写,当然也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他环视在场众人:“诸位军伍出身,自当知道军令如山,鸿胪寺里我的话,该如军令一般被尊重。” 说完他看向洪胜火:“他们还不动笔,是等着洪将军发令?” 洪胜火咬了咬牙,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依然那副出离人间的样子,天空上他之前看的那朵云早已飘远,可他依然还在看着,反正云又不只是那一朵。 他手里也有一张纸一支笔,是刚刚递过去的。 洪胜火咬着牙说道:“寺卿大人已经下令,你们还不赶紧写?” 数十名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不愿动手。 有些人看向杜巽震,有些人看向叶无坷,似乎都在觉得,这两个人的举动就是风向。 赵泛舟似乎也看出来了,于是笑呵呵的说道:“叶无坷,我见许多人都在看你,似乎是在等你先动笔,不如你就先写了?” 叶无坷的视线从高处收回来,然后点头道:“好。” 然后他真的在那张纸上写了起来,见他动笔,赵泛舟微笑提醒:“不要忘了署名。” 见叶无坷已经写了,那些汉子们也有人开始动笔,杜巽震犹豫片刻,也在纸上写了个名字。 洪胜火看到不少人写,心中不是滋味,他只觉得寺卿此举过于草率,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这些人的关系,确实过分了些。 奈何他调入鸿胪寺之前陛下曾亲自见他,告诉他到了鸿胪寺之后要严格约束自己以及部下,鸿胪寺的事当然要听赵泛舟的,诸事要多向赵泛舟请教。 有陛下的话在,洪胜火再不满意再憋闷也只好忍着。 赵泛舟见有些人还未动笔,微微皱眉道:“怎么,是我这寺卿说话份量不够?没动笔的,再给你们最后半刻时间,不动笔,后果自负。” 他这话说完,一些没动笔的最终还是咬着牙在纸上写了起来。 等了半刻之后,赵泛舟随即宣布投票到此结束,就算没写的,想写也不给机会了。 这些汉子们看起来个个都很难受,不管是写了的还是没写的,都难受,有的人看向赵泛舟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压不住的不服气。 “洪将军,去收一下。” 赵泛舟吩咐完之后,就一脸笑意的看着洪胜火的反应。 洪胜火迈步过去,把那些纸张都收回来。 他收集齐全后俯身道:“寺卿,都已经收好。” 赵泛舟问:“查一查,没署名的有几个?” 洪胜火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回复道:“有四张纸并未署名。” 赵泛舟点头道:“入威卫做事,不管面对什么事都需勇气为支撑,不管做什么事也需光明磊落的心境支撑,写了别人名字而未署名的四个,可以回原来的队伍了,鸿胪寺不留。” 那四人脸色陡变。 赵泛舟淡淡道:“自己走,不用争辩也不用委屈,给自己留些体面,不然我下令把你们赶走,你们连回去的脸面都没了。” 那四人沉默片刻,默默离开。 赵泛舟道:“洪将军,看看剩下的人里,有谁写上了别人的名字?” 洪胜火脸色难看的说道:“有十七人写上了别人的名字,写的都是......” 赵泛舟一摆手:“我不管写的是谁,凡是写上别人名字的,一律离开鸿胪寺,就现在。” 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不管是不是熟悉的同袍,让你们写你们就写,若我是敌国奸细,你们就已把同袍出卖......这样的人,鸿胪寺一个不要。” 众人脸色大变,可没人动。 赵泛舟看向洪胜火:“既然他们自己不愿走,洪将军你来点名吧,他们自己想出名,那就大声点出来!” 洪胜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他此时也已理解了赵泛舟的用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点名,一个一个大声的念了出来。 等到最后,不见叶无坷的名字。 而被点到名字的杜巽震急了,他脸色煞白的指向叶无坷:“为什么没有他!我明明看到他写了!难道就因为他是高姑娘的人,你们就如此包庇!” 洪胜火默默的走到他面前,将一张纸递给他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杜巽震看向那张纸,上面有两行字。 天地同心不及人同心,天地同力不如人同力......叶无坷。 第一百零四章咄咄逼人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纸,纸上是几个很普通的字,偏偏就是如此普通的东西,让杜巽震的心好像遭受天地同力给了他一记重击。 看着这张纸,看着纸上的字,原本煞白的脸色逐渐变得发红,原本满是煞气的眼睛也逐渐变得发红,偏偏,就又显得越发无力。 他再看看那个站在对面的叶无坷,一直都在他对面却好像又一直都不在他对面的叶无坷。 良久后,杜巽震喃喃自语:“我没想写的,我真的没想写的,若不是看到他写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写?” 自语至此,他忽然间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眼神里本已消失的煞气再次归来,且越发怒盛。 “是他!” 杜巽震猛的指向叶无坷:“是他的诡计!他故意让我看到他在纸上写字,是他诱惑我在纸上写字,应该把他赶走才对!” 洪胜火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看重的年轻人,眼神之中的怜悯也逐渐淡去。 他说:“且不说叶无坷是不是真的诱惑你,就算是,你为何不守住本心?若他不是叶无坷而是敌人呢?敌人之诱惑你又该如何抵住?” 杜巽震大声道:“我死都不怕,敌人的诱惑又怎么可能诱惑的了我?就因为他是叶无坷,所以我才会写上去!” 理直气壮。 洪胜火微微摇头:“不要再喊了。” 杜巽震却在这一刻觉得,洪胜火不让他喊了定然是洪胜火理亏而非他理亏。 他当然也没有醒悟过来,洪胜火不让他喊了是想让他多留几分体面。 杜巽震却像是才想明白什么,指着叶无坷道:“我知道了,他这就是在故意给我挖坑,就因为我昨日去见了他,他就想怀恨在心,今日就在这里挖了坑等我。” 洪胜火问他:“你昨日去见叶无坷做什么?” 杜巽震道:“告诉他,他没资格进入星卫!” 洪胜火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解释道:“你说叶无坷故意害你,他又不知道今日寺卿会来,就算知道寺卿会来,也不知道寺卿会出什么题。” 杜巽震道:“我懂了!” 他看向赵泛舟道:“寺卿与他串通起来,定然是先透了题目给他,就好在今日给我挖坑,你们都串通起来要把我挤走!” 赵泛舟微微叹息,他不觉生气,只觉可惜,杜巽震的名字他之前也有耳闻,洪胜火最看好此人,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及。 洪胜火还说,他想让杜巽震做星卫的组率,如今杜巽震这般反应,已让洪胜火死心。 “杜巽震,你出去吧。” 洪胜火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今日之事我不会向你原来的队伍提及。” 杜巽震眼睛已经血红起来,他如同一头已经龇牙咧嘴的狼:“你们串通起来还不是为了让叶无坷做组率?只有我才是组率的竞争者,把我挤走,就没人能争的过他了!” 他指向身边人:“他行吗?他不行!他行吗?他也不行!唯有我才是叶无的对手,叶无坷最忌惮者也只有我!这些废物阻止不了叶无坷做组率,我只能靠我自己!” 洪胜火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杜巽震,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污蔑寺卿,污蔑我,污蔑同袍,你再这样闹下去,莫说无法在鸿胪寺威卫立足,回去之后也无你立足之地!” 杜巽震咆哮道:“你们都想毁了我!” 他指向赵泛舟:“你!” 指向洪胜火:“你!” 指向叶无坷:“你!” 又指向那些汉子:“还有你们!你们都想毁了我!你们都怕我,你们都知道我是最强的!昨日还说好了要一起对付叶无坷,今日却都装作缩头乌龟?” 杜巽震大声道:“我不怕!我一个人和你们斗!” 赵泛舟冷声道:“洪将军,把此人遣回原籍,在这里大声喧哗羞辱上官污蔑同袍,鸿胪寺容不得这样的龌龊。” 赵泛舟的话已经足够严厉,他也足够愤怒,可即便如此,他的决定也只是遣回原籍。 杜巽震却依然没有醒悟过来,他早已经变成了一头狼,之前是凶相毕露的狼,现在则是被逼入绝路的狼。 “好好好!” 杜巽震嘶吼道:“堂堂寺卿,也要因为那姓高的女人而卑躬屈膝,堂堂将军,也要因为那裙带关系而掩昧良知!” 他大声说道:“这般鸿胪寺我也不稀罕,这般星卫也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叶无坷把杜巽震叫住,那红了眼睛的狼猛然回头看向他,下一息,便要撕咬。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问他:“你不服,是何处不服?” 杜巽震像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样:“我服你?你哪里有让我服的地方?你且说出来,哪一样你比得过我?” 叶无坷迈步向前:“一样一样来。” 他一边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先来拳脚。” 怒极的杜巽震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也许连和他最亲近的朋友都无法理解他为何这样失去理智。 他直接朝着叶无坷扑上来,距离一丈便凌空而起,饱含怒意和杀气的一拳直接轰向叶无坷面门,一丝力气也没留。 这一拳是军中拳法,演变自军中的杀敌刀法......掠刀术。 人往前疾冲飞身而起,一刀横掠斩掉敌人的头颅。 这一拳,便如巽震之名一样,巽为风,震为雷,一拳风雷。 砰地一声! 迎着杜巽震走来的叶无坷一拳砸出,不避不让,以拳对拳,两拳在半空之中谁也不退缩的对撞在一起。 这一声闷响之后,杜巽震的身形戛然而止,他的腕骨在对轰的那一瞬就断了,又不只是腕骨,还有四根手指也同时断了。 叶无坷却没有丝毫留手的迹象,抓住杜巽震的衣领单臂举起来后重重往下一甩。 又是砰地一声。 叶无坷低头看着杜巽震道:“今日与你交手,我若避开一次便是你赢。” 他转身回去从兵器架上抽出来两把横刀,一把丢在杜巽震面前一把以左手握住。 杜巽震右拳已断,叶无坷便左手握刀。 叶无坷以刀指地:“起身来战。” 杜巽震疼的额头冒汗,也因此而冷静下来,只是浑然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是看着那断腕垂手怔怔出神。 又片刻后,大概是回忆起来一些,抬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睛里的红已经消散了些许。 他捡起横刀撑着身子站起来,没有去看叶无坷,而是再次看向那只软塌塌垂着的右手,看了很久。 “能治好。” 叶无坷说了这三个字,恍惚的杜巽震似乎立刻就恢复了几分精神。 叶无坷道:“还在犹豫什么,你的左手还没输。” 杜巽震因为这句话精神一震,他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回应:“你说的没错,我只是输了一只手而已。” 说完后跨步向前,如刚才一样选择率先进攻,他的刀法看起来刚猛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第一刀和每一刀,都为一刀制敌。 叶无坷说过,避一下就算他输,所以杜巽震只有第一刀,没有每一刀。 他等这一刀将至近前刀才出手,用刀身横着拍在杜巽震的长刀上,一击之下,杜巽震这习武多年的老兵竟然握不住刀柄。 他手里的横刀犹如被叶无坷的刀引发共鸣一样,幅度不大但速度奇快的震颤起来。 杜巽震至坚持了片刻,虎口处剧痛让他无法握紧长刀。 啪嗒一声,刀落地。 “捡起来。” 叶无坷道:“如果手还没有废掉,你就该再把刀捡起来。” 杜巽震机械似的弯腰将横刀捡起来,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刀竟已裂开,虽然还没断,可那深深裂痕能说明的却只是叶无坷手下留情。 “我不如你。” 杜巽震道:“这鸿胪寺,我没脸留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赵泛舟,俯身:“对不起,是我错了。” 然后看向洪胜火,又俯身:“对不起,我辜负将军了。” 说完后便朝着门外走去,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就连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战兵,此时也无法开口替他求情。 “你输的还不够多。” 叶无坷此刻却咄咄逼人。 他看着杜巽震的背影说道:“昨夜在包子铺里我和你说过,阿爷说我性格总是太过温和不够咄咄逼人,我还跟你说过,我不够咄咄逼人是因为无事村里不需要我如此,今日你该仔细看清楚我如何咄咄逼人。” 他走到校场一侧的土墙旁边,一拳打在土墙上,土墙这一侧顿时凹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坑,但土墙另一侧却炸开一团土浪,那边的坑十倍于这边。 “拳脚,你不行。” 叶无坷提气一掠就上了屋顶:“身法,你不行。” 他掠到兵器架旁边,随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然后随手甩出去,那箭化作流星咄的一声正中远处的靶心。 “射术,你不行。” 叶无坷单臂拎起一个石锁往旁边一甩,那沉重的石锁被他甩出去数丈远。 “力气,你不行。” 叶无坷走到杜巽震面前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汉子,继续咄咄逼人:“上山你不行,下水你不行,潜藏你不行,刺杀你不行,就连赚钱你也不行。” 杜巽震仰天惨笑:“知道了。” 说完继续迈步,只是那步伐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所有人都沉默着,其中也有人用怨念的眼神看着叶无坷,似乎觉得叶无坷这咄咄逼人确实过分了些,如此一来,杜巽震只怕是真的废了。 “还有。” 叶无坷道:“我也不是来和你竞争什么组率。” 杜巽震此时已经没有了生气,一步一步拖着双脚往外挪动。 而此时,寺卿赵泛舟又给他补了一刀。 “叶无坷当然不是来和你们竞争的,他是我亲自请来做你们教习的,他说的没错,兵器,拳脚,身法,力气,上山,下水,甚至是经商赚钱,你们都不行。” 赵泛舟道:“就连本该你们比他懂的如何做同袍的道理,你们也不如他。” 叶无坷道:“我既是教习,这些人走与留是否我说了算?” 赵泛舟点头:“是。” 叶无坷道:“除了那四个不敢写上自己名字却写上别人名字的不要,其他人都暂且留下,我不是收买人心,你们现在还不值得我那么在意,无事村里随便找几个人都比你们强。” 因为这句话,杜巽震猛然回头,他又开始不服气了。 叶无坷没有搭理他,而是对所有人继续咄咄逼人:“觉得留下羞耻的可以自己走,选择留下的就把你们的姿态摆低些。” 他此时才看向杜巽震,用昨夜里杜巽震从鼻子里不屑的挤出无事村那三个字一样的方式,朝着杜巽震从鼻子里不屑的挤出两个字..... “精锐?” 第一百零五章他留我不留 眼见着想看到的都已经看到,该办到的都已经办到,赵泛舟起身离开,走之前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教习,跟我过来。” 叶无坷应了一声,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跟了上去。 而此时场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和赵泛舟的离开而变得轻松下来,留下的精锐们全都低着头若有所思。 自是会有人不服气,依然不服气,可他们的不服气也只能是暂时憋在心里,叶无坷说出口的那一串不行不只说的是杜巽震,还有他们每个人。 不服气的人只能憋着,其实大半也是服了。 叶无坷跟着赵泛舟进书房,赵泛舟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串铜钱递给他,叶无坷很仔细的数过之后,才装进他的无事包里。 就在叶无坷带着一车银子来鸿胪寺的那天,就在赵泛舟一封信送去御史右台之后。 也是在这间书房里,赵泛舟问叶无坷:“你这样做虽然能让朝堂震动,能让不少人提心吊胆,也能让赵康露出破绽,但你还怎么回鸿胪寺来?” 叶无坷笑道:“寺卿担心的是我送了一车银子来,鸿胪寺里的人是又开心又担心,银子被收走,鸿胪寺当然也会被笑话,所以这里的人不容我?” 赵泛舟道:“鸿胪寺里没有那么多你以为的笨蛋,这些事他们当时看不懂过后很快就会懂,但威卫那边招来的人都血气方刚,他们懂与不懂都会看不上你,你再回来,如何能与他们共事?” 叶无坷道:“寺卿是怕他们排斥我?” 赵泛舟道:“你又有什么办法与他们相处?” 叶无坷道:“做他们的教习。” 赵泛舟当时一愣,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叶无坷真能信口开河。 赵泛舟道:“洪将军许了你做教习?” 叶无坷摇头。 赵泛舟又问:“关外月许了你?” 叶无坷又摇头。 赵泛舟问他:“那你何来的自信?” 叶无坷看着赵泛舟的眼睛说道:“寺卿会请我做威卫教习。” 赵泛舟又一愣。 被誉为赵铁嘴的寺卿大人都不得不佩服叶无坷是真敢说话,胡说八道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叶无坷道:“赌一贯钱。” 赵泛舟:“你先说服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请你做威卫教习?” 叶无坷还是那句话:“赌一贯钱。” 赵泛舟点头:“赌了。” 今日校场内测,赵泛舟确实没必要亲自去看看,他去了也不是去看那些精锐的,都是洪胜火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当然不会差了,最起码在军武素质上都不会差了。 他去,就是想看看叶无坷在今日到底怎么才能打动他说服他,让他不得不认可叶无坷可以做教习,让他不得不愿赌服输。 此时此刻,输了一贯钱的赵泛舟问叶无坷道:“你是算准了今日内测必会有人为难你?” 叶无坷摇头:“没算好,我本打算从台狱出来后单独给寺卿表演的。” 赵泛舟能信他? “那些写上你名字的人,这件事会成为他们心里的坎儿,你把他们留下,就不怕将来成为隐患?” “不怕。” 叶无坷道:“他们会把自己犯过的错,告诉将来新来的人,他们也会记得,哪怕自己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将来走出国门的那一刻也该同心同力,如果把他们都弃了,再来一批人的话可能还要再教一遍,很累。” 赵泛舟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对于他们的第一个测试会是团结?” 叶无坷叹道:“寺卿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总觉得我事事处处都能想的面面俱到?” 赵泛舟:“不是?” 叶无坷点头:“不是,我只是个才十七岁的半大孩子,我所有能猜到的事都是因为我经历过或是正在经历,对于未知我一样毫无办法且有些担忧。” 他说:“比如在进门之前我都不能肯定,寺卿会不会把那一贯钱给我。” 赵泛舟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叶无坷满眼真诚,真诚的在用眼神夸他,寺卿你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好人。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既然你已是威卫教习,那你打算怎么带他们?” 作为寺卿,他必须问这句话。 叶无坷回答:“去读书。” 他说:“雁塔书院的藏书楼我没进去过,有些什么藏书我不知道,但那条书廊里有许多书用的上,尤其是其中一本《宏祖游记》。” “游记?” 赵泛舟回忆了一下,点头:“我看过,但我忘了。”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宏祖先生不止走过中原许多地方,还曾远游西域和东疆之外,渤海和东韩那边的一些地图,就取自宏祖先生的图录,除此之外,还记载了大量的方言和民俗。” 他看向叶无坷:“你只是在书廊里随意走过的时候就记住了?” 叶无坷道:“哪是随意走过?看到那些藏书寺卿不知道我有多馋。” 赵泛舟笑了笑,点头:“按你说的去办,不过如何训练你要写一个详细的策文出来。” 叶无坷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道:“我得先去书院那边沟通,难免要有人情世故上的往来,比如请沐先生喝一顿酒,这钱鸿胪寺能不能报?” 赵泛舟道:“找洪胜火去,你是他的人。” 叶无坷抱拳:“告辞。” 赵泛舟道:“顺便告诉洪将军,一会儿到我这里来。” 从赵泛舟书房出来,叶无坷拍了拍无事包里那足额的一贯钱,美滋滋,特别美滋滋。 找到洪胜火的时候,洪胜火正在和关外月商量什么事,一见叶无坷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复杂,因为他俩也没想到,今天寺卿会给威卫的人上这样一课。 叶无坷一进门就说:“将军,我要带威卫的人去书院上课,打算先请沐先生喝酒来商量怎么安排,寺卿说,这钱找将军你要。” 洪胜火问:“寺卿说的?” 叶无坷学着赵泛舟的语气说道:“你归洪胜火管,这钱当然他出。” 洪胜火看向关外月:“给吗?” 叶无坷一怔:“咱威卫里管钱的......” 关外月微微一笑:“正是不才。” 叶无坷叹了口气,不想要了。 关外月笑道:“叶教习可以先去见沐先生,花了多少开好收据,回来的时候找我,不出意外我会给你报了。” 叶无坷看着关外月那张脸,那张写满了都是意外的脸。 他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把关外月强要过来? 想起赵泛舟的交代,叶无坷对洪胜火说道:“寺卿说请将军过去,有事要和将军商量。” 洪胜火整理了一下衣服先走了,这位军武出身的书生总是那么一丝不苟,在他屋子里永远也不会看到杂乱,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 哪怕就是坐在书桌前读书这件小事,洪胜火也一样一丝不苟,如果有人读书暂停的时候不是夹上书签而是折了书页,在洪胜火心中能与别人抿了抿筷子再夹给他一口菜一样难受。 洪胜火出门之后,关外月就忍不住问叶无坷:“你费尽心思让洪将军把我要过来,应该不是因为你和我比较熟。” 叶无坷道:“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关大人更懂钱的重要,也没有人比关大人更懂什么比钱重要。” 关外月因为这句话而心中一震,竟然生出几分总算有人懂我的激动来。 叶无坷问:“所以,我请沐先生吃酒的钱......” 关外月:“一个铜钱都不给。” 叶无坷抱拳:“再会。” 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洪胜火进了赵泛舟的书房就自觉取出来一两银子放下,赵泛舟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洪胜火的眼神都是夸赞对方言而有信。 “寺卿是如何猜到叶无坷要做教习的?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起来叶无坷是在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心思。”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觉得我事事处处都能想的面面俱到?我也只是个凡人,他想做教习我不是猜的,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然后我又找了你打赌。” 赵泛舟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一两银子收入抽屉,洪胜火的手就慢了那么一分便把银子抢回来了。 他问洪胜火:“叶无坷做教习,你觉得如何?” 洪胜火想了想后回答:“我以前只知道他比杜巽震等人更懂怎么在恶劣环境下死不了,现在我也看到了他比杜巽震等人更懂怎么让人赢不了。” 赵泛舟点头:“大宁立国二十年,长安城里这些年轻人,如杜巽震这样的精锐......其实没出去过,没见识过山能杀人水能杀人,也没仔细想过在恶劣环境下团结才是活下来的最好办法。” 他看向洪胜火说道:“他愿意去做那个恶人,替你打压了杜巽震等人的不知天高地厚,比你亲自出面做这事要好不少。” 洪胜火轻叹道:“杜巽震只是这几十个人里比较出彩的,下个月......从各地边军里调来的人就到了,叶无坷能降服一个杜巽震,未必能......” 说道这他松了口气:“幸好是他做教习,不是我。” 他看向赵泛舟说道:“叶无坷要带他们去书院读书,可其中有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还有字都不认识一个的,想想就难。” 赵泛舟点头:“一两银子输的冤吗?” 洪胜火立刻摇头:“不冤,寺卿当时说五天之内就给我找一个厉害的教习来,替我训练威卫的人,把不好办的事都替我办了,坏人他当,好人我来,而且寺卿只赌一两银子,当时我就想输了最好。” 他一想到这一两银子输的如此实惠,他就开心的不得了,美滋滋,特别的美滋滋。 说到这,洪胜火试探的问道:“入星卫的人,家人都能在长安得以安置,杜巽震他其实很需要这个......所以才会失态,寺卿您看?” 赵泛舟坐直身子,直直的看着洪胜火的眼睛问道:“若你问叶无坷这句话,他会如何回答?” 洪胜火想了很久,最终轻声道:“错了就是错了。” 赵泛舟道:“校场上那些写了名字的人叶无坷留下了,我本意是不留,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该给叶无坷一些配合,而不是照顾他们面子,杜巽震......遣回原籍,叶无坷留,我不留。” 洪胜火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赵泛舟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以为他自己可以得到什么但没有得到就失态的人,不适合留在鸿胪寺。” 他缓了缓后说道:“叶无坷在校场当了一回坏人,让杜巽震离开鸿胪寺的这个坏人你去当。” 洪胜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杜巽震走出鸿胪寺,回头看这座大门,回头看院子里的人,眼神复杂。 不久之后,背着一个简单行囊的杜巽震走出长安城,他回头看这座城门,回头看城里的人,眼神依然复杂。 他没有回原来的队伍,他走向未知。 。。。。。。 【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碗面吧,要不你们请我吃碗面吧,哈哈哈哈哈,先滚去睡觉,睡醒吃面。】 第一百零六章目标叶无坷 “大锅,干我!” 二奎背着一个箱笼跟在叶无坷身后走向书院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去了书院就要读书他就想死。 他请求大奎干他。 打我,狠狠打我。 大奎不想打他,因为大奎也想死。 一大早叶无坷就把他们两个喊起来,交代他们仔细洗漱,还给他们两个准备了书生的衣服,就是......这本该斯文的衣服穿在他们两个身上,好像是某种特定场合的情趣装束...... 俩人那般魁梧壮硕又巨大,这书生长衫都被胸肌绷了起来,裤子还稍稍有些瘦,走路的时候时不时屁儿时不时卡丹。 二奎觉得别扭,把裤腿拉起来,露出的小腿肌肉分明,格外炸裂,大奎也往上提了提,发现果然裆松快了,他觉得二奎聪明了。 他俩一人带着一顶凉冠,人家正经读书人戴这样的帽子给人感觉就是一看就是读书人。 他俩戴着像是某种头饰。 就想象一下这个场面,身材修长匀称的叶无坷带着两个穿书生情趣制服的壮汉走在大街上,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不只是女人,有些男人看的比女人还要仔细,甚至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奎二奎胸膛鼓的把衣服都要撑爆了似的,小腿上的肌肉在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的让人觉得格外有力。 就这样招摇过市的走过长街,到达书院门口的时候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忍不住的转身逃离。 两个出来采买东西的少妇挽着胳膊一起走着,说说笑笑,其中一个没注意和二奎撞在一起,额头撞在二奎胸肌上,二奎大手一伸扶着她肩膀,而她下意识的往前一抓攥住了二奎衣衫。 她抬头一看,先是愣住,然后莫名其妙脸一红,脚步急促的就跑了。 走出去好远才敢回头,然后俩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叽叽喳喳的笑起来,笑的二奎莫名其妙。 叶无坷上前让当值的人进去通报一声,不多时便有人出来接他。 三人进了书院之后都是在左顾右盼,大奎二奎第一次来雁塔书院,看哪里都新奇,尤其是看到居然还有穿着儒衫的女子他们更觉不可思议。 过石桥之后,往左走就是藏书楼方向,往右走,便是叶无坷曾经去过的那条书廊方向。 就在这时候沐山色迎出来,闲聊几句后明白了叶无坷的来意。 沐先生问:“意思是,你这次是代表鸿胪寺来和书院谈事情的,而非私事?” 叶无坷道:“这有什么区别?” 沐山色道:“若是私事的话,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帮你,若是公事的话,你爱找谁找谁。” 叶无坷道:“原来并无区别。” 沐山色说着不帮,但身体却很诚实,带着叶无坷他们往书廊方向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叶无坷目标就是书廊。 “书院和鸿胪寺虽然都是大宁的,但如果你要带人来上课还是要公事公办,所用场地,所需教习,教具,教材,以及时间,都要协调。” 叶无坷道:“威卫来的人,其中半数以上都不识字,所以......” 沐山色回头:“要从识字开始教?而且还只有三个月时间?” 叶无坷点头:“大宁与黑武人定下的谈判地方,是在漠北小国疏勒,日期是十月中,现在算起来是有三个月时间,其实也不过两月罢了,九月就要出发。” 沐山色道:“所以这两个月你想让他们在书院学什么?” 叶无坷道:“疏勒话,疏勒文字,包括疏勒周边的一些游牧部族的语言,还有黑武话,黑武文字,这些是最基本的。” 沐山色:“两个月而已,你想让他们学这么多,恕我直言,就算填鸭也填不进去多少。” 叶无坷道:“能填多少是多少,知道学不了多少而不去学和知道学不了多少就抓紧学,结果可能影响得失,也可能涉及生死。” 沐山色嗯了一声:“我去和副院长说,专门划出来一个课堂给你们。” 说着话走到书廊不远处,沐山色指了指书廊通向的另外一边:“你上次没去过那边,那边就是弟子们读书的地方,要去看看吗?” 叶无坷点头道:“先选一个适合给威卫上课的地方也好,然后再去书廊搜刮......借阅。” 沐山色懒得搭理他,引领着三人继续往前走。 “你现在既是教习,在给威卫上课的时候就不能露怯,比如这里......” 沐山色指向对面的建筑:“该如何称呼?”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层木楼回答道:“不就是.....楼?” 沐山色道:“没错,就是楼,可亦有区分,两层以上的建筑都称重屋,二层以上两面带窗的叫重楼,四面带窗的叫阁。” 他指着那二层木楼道:“这里是弟子读书的地方,分成两处,后边那栋小一些的楼只有上下两间课堂,可容五十人,名字叫做小及,前面这栋木楼有十二个课堂,能容纳三百人,此楼名为大第。” “大弟!” 二奎低头看了看,想着书院取名字可真粗俗,咱无事村都没有这么取名的,大弟...... 沐山色没有理会二奎的话,因为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解释第和弟不一样。 他问:“这两处,都可协调出地方来给你们用,若用小及,可把整栋划给你们用两个月,若用大第,尽量把一层都给你们用。” 叶无坷注意到不管是小及还是大第,两处的书院弟子都不安静,有朗朗读书声,也有争论声,颇为热闹。 沐山色似乎是看出来叶无坷疑惑,指了指另外一处:“那边是无声雅室,适合喜欢安静读书的人,进无声室的人都要守规矩,不能说话不能胡乱走动,在此读书也需交费,十个铜钱两个时辰,这是无声费,还包茶水,唔,还有就是在无声雅室读书,有一定机会能醍醐灌顶。” 叶无坷觉得这静室不错,有一定机会醍醐灌顶,意思是不是,有一些人在这顿悟了? 沐山色带着他们走到无声雅室窗外往里看了看,里边读书的人果然都安安静静的。 叶无坷心说真自觉啊。 又想着既然全凭自觉,那书院收的无声费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书院赚钱的手段,果然也不同凡响。 正想着,忽然见一个读书的弟子像是豁然开朗,猛的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其他的弟子都侧头看向他,但却无一人斥责他打扰了别人,甚至没有一人因此而气愤,那些看过去的每个人眼神里都是期待,大概意思就是.....要来了要来了,老子终于等来了! 这时候,一名黑大个的教习跨步而来,一步就到近前,抡圆了胳膊给那大喊大叫的弟子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耳瓜子。 沐山色微笑道:“无声雅室,醍醐灌顶。”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连连摇头,这个地方还是算了吧,小及就很好,连大第都用不上,醍醐灌顶就更用不上了。 就在叶无坷于书院之中挑选地方的时候,有两个身穿书院院服的年轻男子就站在石桥上远远看着。 这两人倒是好认,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原本很漂亮的院服穿在他们两个身上,一个像是晾衣杆,一个像是石墩儿。 不过好在是院服剪裁得体,所以也不让人觉得分外丑陋。 矮胖的叫赵西湖,瘦高的那个叫廖子期,两人从叶无坷进书院开始就远远的跟着,眼神一直就没离开。 “看来是真的要来书院了。” 赵西湖道:“要不要马上去告诉续程公子?” 廖子期摇头道:“续程公子只让我们两个盯着,没让咱们做别的。” 赵西湖道:“我觉得还是先去说一声的好,不然的话显得咱俩好像偷懒了似的。” 廖子期道:“要去你去。” 正说着,一个同样身穿院服的年轻人缓步而来,这是一个标准意义上风度翩翩的读书人,不管是样貌身材都几乎无可挑剔。 两人见了连忙想弯腰行礼,却被那年轻公子摇头阻止。 “说过了,在书院你我皆是同窗,虽然你们的父亲都是我父亲的弟子,但你我之间无需那么多规矩约束。” 这位续程公子,是书院里好大一个红人。 “叶无坷要来了吗?” 续程公子看向无声雅室那边,眼神里有些期待:“早闻此人有惊世之才,若他真来书院的话就能见识到了。” 那两人点头如捣蒜,似乎对这位续程公子尊敬到了极致。 “不用看了,既然知道他要来,早晚都能和他相见,你们去忙你们的。” 续程公子语气温和的说完这句话,那两位如蒙大赦一样的走了。 他扶着石桥栏杆远眺无声雅室,眼神逐渐变得飘忽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穿教习长衫的男人走上石桥,他怀里抱着几本书册,像是才刚刚放课回来。 “父亲。” 续程公子俯身行礼。 那位教习严肃道:“说过许多次,在书院里称我为先生。” 续程公子再次俯身:“先生。” 教习钱楚是雁塔书院里资历最老的那批教习之一,三十几岁就在书院里教书了,算起来十几年的教习生涯,他也该称得上桃李天下。 钱续程对他父亲的态度看似只是尊重,可他低头的那瞬间眼神里还有淡淡惧意。 钱楚道:“岷老说,书院之外的事他已安排,几家有分量的去叶无坷家里提亲,后续还有,总是会让叶无坷飘飘然起来,只是东广云汇突然也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别的可以不在意,姓曹的那个要时刻小心。” 钱续程道:“昨日有消息说,叶无坷在鸿胪寺就已经飘了起来,打压了从各处调去的战兵,而且还直接逼走了一个。” 钱楚嗯了一声:“这些不必你管,你在书院里该做的就是接近他,成为他的朋友,让他飘起来,最好一发不可收拾,毁掉一个人未必是直接害他,捧着他......也许更有用。” 钱续程俯身:“弟子谨记。” 钱楚后撤一步,两人行师生礼,然后分开,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他们父子这般相处,更是书院里的一段佳话。 第一百零七章两代人毁掉大宁 钱楚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有一位负责在书院里养护花草的老者正在他门口修建花枝,看到钱楚过来,老者连忙恭敬行礼。 “先生今天好像早些?” 花匠笑着打招呼,态度恭敬。 书院里最讲规矩道理,教习的地位自然就高,不管弟子出身如何,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在书院里一视平等,见了先生就要行礼。 当然,先生也不能倨傲,弟子见了先生不行礼,那自然有书院的规矩管教,先生见弟子行礼而不回礼,那自然也有书院的规矩管教。 这位花匠行礼,钱楚也很认真的回礼。 “是比昨日早些,今天弟子们都开窍,功课完成的好,他们轻松我也轻松。” 钱楚回应了一句就要进门,花匠不好意思的问道:“可以向先生讨碗水喝吗?” 钱楚道:“进来吧。” 花匠跟着他进了院子,态度谦卑,不敢有一部走的快了,一直落后在钱楚身后一步距离。 等进了屋子关上门,花匠微微弯着的腰就直了起来,而钱楚则态度大变,规规矩矩的俯身给花匠行礼。 花匠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大大咧咧的走到主位那边坐下。 他坐下来后问道:“今日讲了些什么?你刚才说弟子们开窍快,看起来你心情不错,说说看,让我也开心开心。” 钱楚动手给花匠泡茶:“今日在课业上隐约讲了黑武的朝堂制度更为完善,讲了黑武人更为自由,当然没有直接提到黑武的名字,现在还不到时机。” 花匠嗯了一声:“弟子们反应热烈?” 钱楚道:“说不上热烈,但比之前的反应要好不少,我和他们说的是......我大宁现在蒸蒸日上,之前的强敌已经逐渐落入下风,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轻视敌人,敌人亦有可取之处,比如......” 他看向花匠说道;“比如在咱们大宁的某个强敌国内,读书人的身份更被尊重,读书人非但可以在任何时候议论朝政,甚至可以直接把自己想法写出来交给朝廷。” “在敌国每一个衙门门口,都有一个很大的木箱,是为收集百姓们对官府的看法,对朝廷的看法,不管写的好还是不好,是赞扬还是批评,朝廷都会虚心接受。” “我还告诉他们,在那个国家甚至读书人甚至不必缴税,不管是什么税都不必缴纳,读书人的地位远在武将之上,就算是战功显赫的将军也要尊重读书人。” 花匠点头问道:“你的弟子们如何回答?” 钱楚说:“有人说,那可真是读书人的天堂,虽然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了,我当众批评了他,说大宁才是真正的天堂,但私下里找到他说,他很有想法。” 花匠道:“干得不错。” 钱楚道:“是岷老定下的策略好,要想毁掉宁国,就要从年青一代开始着手,他们没有见过宁国之外的世界,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描述的越美好,他们就越觉得宁国不好,不说宁不好,只说别处更好,他们自己会做对比。” 花匠道:“岷老在人心上的参悟,确实远超常人。” 钱楚道:“但这事急不得,岷老说过,要有润物细无声的耐性,今日提一些,明日提一些,潜移默化,久而久之,让这些读过书的年轻人学会反思,那便是好的开局,不出两代,宁国信仰必然崩塌。” 花匠问:“看来你已有完备的计划。” 钱楚道:“有的,今日讲讲黑武的读书人待遇有多好,明日就讲讲黑武的官员待遇有多好,也可以说说黑武人有多友善,比如说黑武的汗皇出门都不带侍卫,亲自排队去购买食物,与百姓们亲密无间。” 花匠点头:“可以,不过还是要如你说的那样,暂且不要激进,你在雁塔书院里三十年,已经培养出一批死忠信徒,这些人可以让他们激进起来,而你还不行。” 花匠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钱楚道:“我最近又想到一个更有用的计划。” 花匠一边抿茶一边问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钱楚微微挺起胸膛,似乎对自己的计划格外满意,而且他应该确信,只要他说出来就会得到赞许。 “现在长安城内最有人望的便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我推测,宁国朝廷,甚至是皇帝,有可能想把这个人塑造成榜样。” “告诉宁国百姓,你们看,这个从边远山村来的少年一样可以功成名就,只要你们愿意为国出力,朝廷不会因为你出身寒微就不重用。” 钱楚缓了缓后说道:“这个做法很聪明,我也不得不钦佩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但这个做法,亦有弊端,是一把双刃剑。” “若是这朴素且较真的山村少年成名之后飘了起来,越发的不知好歹,长久下去,名声必臭,就让他飞扬跋扈,就让他肆无忌惮,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加以宣扬,告诉百姓们那少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朝廷安排给百姓们看的戏。” “最好,让百姓们恍然大悟,这个叶无坷其实是某个显贵的家里人,百姓们看到的都是假象,如此一来,反响必然猛烈。” 花匠听到这确实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办法!和岷老想的一样,怪不得岷老说过,待他没力气主持大局之后,这长安城里的局面由你接手主持。” 钱楚道:“都是岷老教导的好,我这些想法其实也都是来自岷老的启发。” 花匠嗯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会尽快告知岷老,你需要什么配合岷老也必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钱楚道:“我已经安排续程去接触叶无坷,让续程与他成为好友,以续程的谋略和性格,应该会有一些收获。” 他总结道:“朝廷既然想让叶无坷成为榜样那就必然继续加大力气培养,朝廷用的力度越大,叶无坷走的越高,将来反噬也就越狠。” 花匠起身道:“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岷老,宁毁我大楚,而大楚复国只靠我们这些人毫无胜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黑武人做好这些事,宁国内乱之日,便是大楚复国之时。” 钱楚肃立:“一切为了大楚!” 花匠点头:“一切为了大楚。” 他走到门口,开门之后转身,弯着腰退出屋门,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和刚才判若两人。 等花匠走了之后,钱楚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道:“百姓们厌恶的无非就是显贵之特殊,若放在楚时候,我这般讲学,必响应无数,可现在宁国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不管做了些什么,与谁同盟,一切都是为了大楚。” 到天黑之后,那位老花匠看起来有些疲惫,扶着腰走出书院的时候,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并无人在意他,他看着那些过往的年轻人,眼神也飘忽了一下。 不久之后他回到自己独居之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待天色大黑,他换上一身衣服出门。 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他眼神复杂,还记得当初好像大楚都城大兴城也是这般模样,又似乎不是这般模样。 几十年前的记忆就已经模糊成了这个样子,他忍不住去想,自己追忆的到底是那个他发誓效忠的楚,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想要改变大楚朝局的年轻的自己。 现在的看到的,不就是他在大楚为官的时候想要看到的样子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打断,他默念了几遍一切都是为了大楚,告诉自己要做的事无比伟大,当坚守本心。 走过半条街,在一处风灯下有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者正孤独的坐在棋盘旁边。 “来了啊。” 那双鬓花白的老者朝着他挥手,就好像小孩子终于等到了约好一起出门的玩伴。 “来了。” 老花匠坐下来,看了看面前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伙计,他们原本并不认识,是时局让他们成为朋友,可他们又都不敢真的把对方当成朋友。 “钱楚那边自有想法,我听了听,不错。” 花匠一边摆着棋子一边看了看老者,他在路边摆了一个修鞋修皮具的小摊,每日都要在这等到人都散去才回家,他这小小的摊位上除了做事谋生的工具,就只有这一副象棋。 老皮匠嗯了一声:“他是主人门生,他年轻的时候主人就有过评价,说以钱楚之才,用在对的地方便是治世之能才,用在错的地方便是乱世之祸源。” 老花匠问:“主人什么时候来长安?” 老皮匠道:“主人年迈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清净山上气候好,他想安心住着......不过世子要来长安。” 老花匠明显一怔。 老皮匠道:“这次黑武人与宁国在疏勒谈判,世子准备亲自筹谋,逼迫黑武人对宁国动兵,就算不动兵也要决裂,朝廷借着那具黑武人的尸体准备向黑武发难,黑武人理亏应该不会太过强势,世子担心宁国与黑武会达成一个短暂的和平协定,所以此事必须要将其破坏。” 老花匠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认真的与老皮匠下棋,一盘终了,他起身道:“岷老,你也年纪不小了,照顾好身体。” 老皮匠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主人一老仆,也历经风雨飘摇悲欢离合,能活到现在全靠主人善待,越老,越没有时间顾着自己了,主人要把所有事都交付世子,我得帮主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两人对视,没有说出那句话,但在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那句话......一切为了大楚。 没有人会过多在意这样两个近乎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有人能想到风烛残年他们还想颠覆大宁。 “管他呢。” 老花匠一边走一遍轻声自语:“宁再强再好也是宁,是楚,楚都没了,洪水滔天也是宁人的灾。” 他忽然看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与书院的沐先生,还有两个黑铁塔似的大汉迎面过来,他如以往一样和善且敬畏的朝着沐山色行礼。 沐先生认真回礼,几人交错而过。 叶无坷问:“书院的人?” 沐山色道:“书院的老花匠,在书院也有十几年了,人很好,他的那些月例大部分都花在书院里,喜欢买花花草草种下,也喜欢给书院的弟子发糖,不过......书院待他也好。” 他说:“我喜欢这样,哪怕没有子嗣可依,也老有所依。” 他说:“这就是大宁一直努力在做的事,一直。” 第一百零八章我也要去 老有所依。 还没走远的老花匠听到了这四个字,他下意识的停下来回头看那正在走远的人。 他回头看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少年在回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老花匠在这一刻有些慌张。 因为他看到那少年跑过来,从那个漂亮又结实的帆布包里抓出来几颗糖放在他手里。 “高粱饴,我在村子里和吴阿奶一起做的,只剩下这些了,好吃,甜而不腻。” 老花匠低头看着手里的糖,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他的第一反应是在想莫不是这少年看出了什么,这举动只是试探?这家伙应该不是单纯的只想给我些糖吧?纵然不是看出我有问题也可能是已有怀疑? 他早听闻叶无坷心思缜密,连廷尉府那个鬼见愁都说叶无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东韩太子藏身大宁,这件事廷尉府都没有查出来倒是让这叶无坷查了出来。 所以老花匠怎么能没有一点紧张,又怎么能一点都不怀疑? “你......为何要给我几颗糖?” “因为你年纪大。” 老花匠明显一愣,他看着叶无坷,想从这个狡猾奸诈的少年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破绽来,然而什么破绽都没有。 可这算是什么回答?因为你年纪大? 年纪大就给几颗糖? “无事村里,好吃的先给年纪大的,刚才沐先生说您总是会给书院的弟子们发糖,我也要在书院待一阵子,再发糖的时候记得也给我一份。” 叶无坷指了指那高粱饴:“我有个朋友对我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最让人开心,我等着你的回礼,糖纸要好看些的。” 说完叶无坷转身走了,老花匠站在那还在思考,叶无坷到底是不是在试探他,自己到底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绽。 一直到叶无坷走远之后他才怀疑自己,是否只是自己多疑罢了。 他手握着几颗高粱饴,走了几步本想随手丢掉,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吃过,于是剥开一颗尝了尝......那少年没说谎,这东西果然软糯好吃甜而不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年轻人如此单纯好骗,岂不是大宁的劫数到了?活该大宁绕不开此劫。 走了几步又莫名其妙的想到,年轻人是不是本该单纯? 叶无坷一路小跑着追上大奎他们,沐先生问他去做什么,得知只是送了几颗糖后,沐先生就忍不住想,叶无坷这样一个单纯到甚至有些幼稚的少年,为什么心眼还那么多? 矛盾,大大的矛盾。 “书院的花匠,泥瓦匠,包括清扫的杂工,用的多是这些老人家,也多是无儿无女的孤寡。” 沐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见长安城大街上那些负责清扫的杂工也多是老人,和书院用老人是一样的道理,有些外族到了长安发现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在做些辛苦事,还会说大宁压榨人力,捡着年纪大的欺负......他们懂个屁。” 他见二奎都若有所思,知道自己这些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作为书院教习,他的职责就是让弟子们学到道理,读书认字那自有启蒙的先生,书院的先生教的一直都是道理。 所以从书院出去的弟子那么多做官的,就没有一个做成混账的。 连二奎这样的粗糙汉子都能若有所思,这让沐山色对自己做的事有了几分骄傲感。 于是他问二奎:“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一边想一边点头,好像想的还不少?” 二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们村里也有好些个老头儿老太太,我想把他们都弄到书院去扫地,我今天问过了,书院的食堂很好吃,但是书院的人吃饭半价,而我们就算去书院学读书也不打折,我把吴阿奶她们都送去书院做工,她们吃的少,每人买一份吃半份,我吃她们每人半份。” 沐山色皱眉。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脑壳上敲了一下:“在胡说八道什么” 沐山色心说还是大奎正常些。 大奎说:“我呢!你把吴阿奶她们的半份儿都吃了,一点都不给我?” 沐山色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最起码给他们开启了智慧的大门,你看二奎,多有想法。 见那两个黑铁塔还在争论,沐山色只好岔开话题问叶无坷:“你师父呢?” 叶无坷道:“请他一起来他不来,去酸汤水饺店里帮工去了。” 沐山色心说惭愧惭愧,刚才还笑话人家大奎只想着吃,却没想到,人家无事村的个个都不是闲人,苗新秀都去水饺店里打工,朴实,太朴实了。 叶无坷道:“白帮工,说以后每天都去,那个老板娘是他旧相识,好多年没见了,俩人应该是能旧情复燃。” 沐山色忽然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吃饭吃饭,吃饭去,好饿。” 大步而行。 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那家酸汤水饺店里尝尝,那店里也能炒一些家常小菜,看平日里生意不错应该滋味也不错。 好在距离不远,刚到地方,就看到苗新秀系着个白围裙,忙的一头汗,正在一桌一桌的上菜。 有个在喝闷酒的光头大汉,时不时的就瞪他一眼。 叶无坷和师父打招呼,苗新秀看到宝贝徒儿来了立刻笑起来:“你们坐你们坐,多谢你们都来捧场,今儿的饭菜算我的,我请。” 都来捧场? 显然是已经把这家店当自己的了,完全没有白帮忙的觉悟。 这时候沐山色看到那个老板娘出来,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痕迹,可着实风韵犹存,皮肤依然很白,身材也不错,最主要的事顾盼之间还有一股成熟妩媚的风情。 他理解苗新秀了。 而此时那位揍过苗新秀的光头大哥正在生闷气,他见苗新秀与老板娘有说有笑的就越发火气大,他已经连续四个月每天都来吃酸汤水饺,也算花了不少钱,可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占了先机! 他一怒喊道:“拿酒来!” “来了来了。” 苗新秀小跑着过来,放下一壶酒转身就走,光头不悦道:“我说过要什么酒了吗?你拿什么我就喝什么?店是你的吗?” 苗新秀回头笑道:“我请你的。” 光头一愣。 苗新秀道:“以后也多来捧场,我和小桃都欢迎你多来。” “瓜皮!贼你妈!饿把你妈叫桂花!” 光头拍案而起。 眼见着光头抄起那壶酒就要砸苗新秀,沐先生连忙说道:“还不去帮忙!” 他身为书院教习,当然不能贸然出手打架,影响不好,非常不好。 可是他喊了一声却不见叶无坷和大奎二奎有所举动,于是疑惑的看那三人。 二奎说:“我觉得苗叔有点欠儿,不想管。” 大奎:“不是有点。” 此时却见苗新秀握着那光头的手说道:“不要生气,小桃说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生意,所以不光请你喝酒,今天这饭也算我请。” 光头大汉几乎是拉着戏腔喊了一声:“妈卖批!” 他握着酒壶的那只手被苗新秀攥着呢,所以是左手一拳打在苗新秀的鼻子上,苗新秀这般身手竟是没能避开,实打实被打了个四仰八叉,倒地的那一刻,鼻血都出来了。 名为小桃的老板娘立刻冲过来,蹲下扶着苗新秀急切问:“你没事吧,流血了。” 苗新秀一笑:“没事,让这位大哥出出气也好,你不要怪他,也有我的错,他打我,应该是心情不好?” 小桃立刻起身道:“刘大哥,你怎么又打人呢,他脾气再好你也不能欺负他,我很感谢你总来捧场,可若再这样,你......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吧。” 那光头大汉连着说了几声好好好,然后拍下一些铜钱就走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心说师父真是茶里茶气茶香四溢,这一面,以前是真的未曾见过。 桃姐取出手帕给苗新秀擦鼻血,苗新秀趁势摸了摸人家小手,桃姐脸一红,他脸也一红。 等看热闹的散去,苗新秀坐下来陪着沐先生喝了杯酒,毕竟他是叶无坷的师父,徒儿请沐先生吃饭他不能不过来。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过分了?” 苗新秀一杯酒下肚之后,略有些感慨的说道:“小桃与他说过几次很尊敬他但不喜欢他,那家伙还日日都来,死缠烂打,每次来还都热烈表白,引得别人看笑话,他自己不当回事,还颇得意。” “不用这办法用什么办法?和他打一架?他又打不过我,我稍不留神就把他打废了......如此虽然稍显下作,但以后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苗新秀笑了笑:“我也没觉得自己错了,若小桃不喜欢的那个是我,我早就识趣的走了,不会天天都来骚扰。”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沐山色端起酒杯敬了一下。 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这为桃姐的过去。 “我和她是在冀州认识,也是真想娶她来着,可是后来战乱,打散了,我随大将军南下征战,那时候没法离开队伍,八百人,大将军那时候只有八百人,他带八百人为陛下守住后路,要与数万贼兵厮杀。” 苗新秀喝了一口酒,眼神迷离起来:“我随大将军一口气从冀州打到杭城,苏州,再到大兴城,队伍从八百人打到五十万,一大圈打回来再找她,听说已经嫁人了,我也就不能再去打扰。” “今天和她聊了许久才知道,她男人不是死了,而是跑了,他们成亲之后不久又遇到兵乱,是一位僧人救了他们,可为了救他们僧人惨死,自此之后,她男人就日日都做噩梦,又不久之后,便剃度出家去了。” 苗新秀道:“大宁不倡禅宗,听闻立国之后她男人就随一群僧众北去,前几年还有人在疏勒国见过,说是被疏勒王奉为神僧。” “疏勒?”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苗新秀有心事,没有注意到叶无坷的反应,他还自顾自的说道:“我和小桃商量过了,明天就陪她去官府,这种情况官府应该会判离,可他又不是死了,其实我应该去见见那厮,和他说清楚以后小桃我来照顾......”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刚才你说什么?” 叶无坷还没说话,大奎心急口快:“过几个月,姜头也去那个叫疏勒的地方。” 苗新秀先是一愣,然后笃定道:“我也要去!” 第一百零九章请来先生数百位 “和她说了,她不想让我去,但我要去。” 苗新秀捧着一杯热茶,用飘起来的热气熏着眼睛,年轻的时候在这盛夏最喜欢喝深井里冰凉透彻的水,年纪大了之后就算天气多热也还喜欢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热茶。 阿爷问他:“人家姑娘都说了不必去,你非要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 苗新秀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是觉得做男人就该光明磊落些,他若死了我找到他坟也要说一声,活着,就要当面说。” 阿爷点了点头:“你定,左右是和姜头他们一起去路上也有照应。” 苗新秀嗯了一声:“要去的。” 他看向阿爷说道:“今晚我还是不在家吃。” 阿爷笑道:“什么时候把人领回来让我看看,不管怎么说我也算你家里长辈,我看过了,就可以把日子定了。” 苗新秀这粗糙汉子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行,但我还得先问过小桃,她乐意的时候我就领来。” 阿爷嗯了一声,盘算着人家姑娘真来了一定要给一个大大的红包。 叶无坷收拾好之后从里屋出来,递给苗新秀一个无事包:“送给师娘。” 苗新秀接过来傻笑。 “我去书院。” 叶无坷道:“今天是第一天,洪将军说让我给威卫的汉子们讲讲,我也没想好讲什么,路上再想。” 他招呼大奎二奎:“今天都要去,每人定额学会一百个字。” 大奎:“一百个?!” 二奎:“一百是多少?” 沐先生已经和书院的一位副院长商量好,把小及楼腾出来暂时借给威卫的人上课用。 叶无坷猜着应该就是那位黑了他银子的副院长,几次去都没有再见到,也许是故意躲着他?又想想副院长那么黑的一个人怎么会故意躲着他,应该是自己躲着那位才对。 到书院的时候叶无坷就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座只有二层且规模不大的小及楼外边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无数身穿天青色院服的人都在翘首以待,当叶无坷出现的时候甚至有人发出欢呼。 在一张一张年轻的脸上叶无坷看到了他渴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东西.....崇拜和质疑。 这两种东西从来都不会分开,因为人的思考也从来都不专注于一个方向。 有人崇拜一个人,就有人质疑同一个人。 叶无坷渴望看到别人崇拜他,他不觉得自己肤浅虚荣,他觉得如果真的有许多人崇拜他了,那他一定应该骄傲应该自豪。 叶无坷也害怕别人崇拜他,一旦他成为榜样那他身上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 “无坷公子!”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出这个称呼,叶无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毕竟那位去他家里隐晦提出亲事的主簿管事,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叶无坷并不在场。 可当他亲耳听到无坷公子这四个字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还挺好听。 有人喊:“无坷公子,你今天是来讲学的吗?” 叶无坷回应:“不是,是来求学。” 有人喊:“无坷公子,你名字真好听!” 叶无坷笑答:“多谢我娘。” 又有人喊:“无坷公子,你的家乡真的叫无事村吗?为什么叫无事村啊。” 叶无坷回答:“我也不知道最早为什么叫无事村,等我噶了我去问问第一任村长,然后托梦告诉你。” 还有人喊:“无坷公子你真的亲手杀过敌人吗?你杀敌的时候害怕吗?” 叶无坷道:“杀过,害怕,下次还杀。” 穿过人群,叶无坷一路不停的回应着往小及楼那边走,不少人随着他移动而移动,这种突如其来的热烈让叶无坷下意识想加快脚步,可他并没有。 他并不是在享受这个过程,而是告诉自己就该这样沉稳的走过去。 那天,他家里来了不少人登门提亲,直接提出来的有隐晦表达的亦有,从那一刻开始叶无坷就知道,新的对手是什么。 今天,书院里这么多弟子夹道欢迎,他更加确定自己之后要面对什么。 他的心慌不是为自己心慌,而是为书院心慌,雁塔书院本该是最有思想的地方,书院也当然不会出面组织弟子们如此欢迎。 有人想让他升到他本不该到的高度去,甚至连书院的弟子都能鼓动。 如此热烈的气氛之中,面对那么多欢迎他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表现的几乎狂热,叶无坷却突然间就理解了高清澄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却已经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时期,如果大宁撑过这个时期那将飞速崛起,如果撑不过去中原又要天下大乱。 当世第一的那个强敌不会任由当世第二的大宁一直强大下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宁各方面都欣欣向荣。 “无坷公子!”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叶无坷不远处响起,听得出来嗓音之中有些激动。 “你是好样的!” 那女孩子的高呼声在沸沸扬扬的人群里并没有显得多突出,可是却让叶无坷脚步为之一顿。 之前的许多问题他都微笑作答,唯有这一句你是好样的让叶无坷觉得亲切。 他转身朝着那个方向抱拳:“多谢!”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女孩子,个子不高,明显是女扮男装的样子,和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装束一模一样。 她需要在人群里跳着脚才能让叶无坷看到她,上次还腼腆害羞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此时却尽力挥舞着手臂。 在她身边有一个温婉安静的年轻女子,在阳光下她皮肤白的在发光。 她身上穿着的居然也是书院的院服,她也在看着叶无坷,她没有如那个少女一样挥手,她只是目不转睛。 而她身边那个少女跳着抱拳的样子,像是一只可爱的还没长大的小猫儿。 “无坷公子!” 有人喊:“我们可以去听你讲学吗?我们都听说了,你要给鸿胪寺的威卫讲学!” 叶无坷脚步停下,认真回答:“我不是来讲学的,而是求学,鸿胪寺威卫的每一个人来书院都是来求学的,如果大家想听想看,那今日这课就不在小及楼了。” 他转身看向早已等待小及楼外的那两列战兵:“威卫!” “呼!” 两列战兵整齐回应。 叶无坷道:“就在这院子里上课,书院里所有人都是我们的先生,有什么问题,今日都可在这向我们的先生们求教。” “呼!” 三十六名战兵跨步走来,分成前后两排在叶无坷身前站定,叶无坷走到队伍前边转身,与战兵们面向同一个方向,然后盘膝下坐,三十六名战兵在他坐下后也整整齐齐的盘膝坐下来。 他们面对着至少数百名书院弟子,这场景大宁立国二十年来都未曾见过。 数十名战兵进入书院求学,而教他们的是所有的书院弟子。 就在大第楼最高的那一层,沐山色陪着一位老者站在窗边往下看着。 “你看出些什么了?” 这位头发已经全白宛若银雪的老者负手而立,他看着窗外那三十几名战士席地而坐面对着数百名书生的场面心中震动。 他问沐山色你看出什么了,沐山色微微俯身回答:“看出年轻人的远见。” 银发老者点头:“心思敏锐,书院里九成人都不及你。” 他看着那个席地而坐的少年,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另一个少年。 “一开始弟子觉得叶无坷带着威卫的人来书院,只是想学些必要的东西,他们要去疏勒与黑武人谈判,不管是在气度和礼仪上都不能输了,书院所学博长,世所唯一,他带人来是为谈判做准备,现在看来,他带人来是来壮声势。” 银发老者笑道:“好一个壮声势,临行之前让所有弟子都做威卫战兵的先生,为他们出谋划策不遗余力,谁擅长什么就教什么,那这些威卫就都是书院弟子的自己人了,所有弟子都会期盼着他们旗开得胜,期盼着威卫战兵用他们教的东西去击败黑武人。” “原本是鸿胪寺代表大宁去黑武人交锋,现在好了,不仅仅是鸿胪寺的事了,书院弟子人人参与其中,人人斗志昂扬......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孩儿,很好。” 沐山色道:“弟子最近还在想一件事,从前几年开始,隐隐约约的读书人和武夫之间的矛盾似乎变得大了起来,书院弟子之中也开始越发流星一种说法,叫武夫看家书生治国。” 银发老者道:“楚时候,重文轻武导致的大乱才过去二十几年。” 沐山色道:“弟子现在忽然明白了,解决对立的办法之一是对话,叶无坷带着三十六名战兵来书院,也是来对话的。” 银发老者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也去听听吧,让战兵在求学的时候也给书院的人都上一课。” 空地上,有一名书院弟子上前问道:“听闻鸿胪寺要去疏勒与黑武人谈判,无坷公子带战兵来书院是为了恶补些学问和礼仪?” 叶无坷回答:“补学问,对外讲礼貌的事不归战兵管,战兵只管外人对大宁礼貌不礼貌。” 那弟子又问:“一味动粗,纵然赢了是不是也会被人说野蛮?” 叶无坷道:“大宁对外动兵从未输过,也从未有人说过大宁野蛮,因为打架靠我们,讲理靠你们,对于敌人来说,揍他是大宁战兵的事,为什么揍他,揍的合情合理,揍的天经地义,揍了还要他道歉的事,是你们的事,这也是我们要学的。” 一下子,问问题的那个弟子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牛逼起来,就莫名其妙,一股豪气沛然而生。 他说:“你说的对,这确实是我们的事,我们会好好讲道理的。” 又一名弟子上前问道:“那你们这次来书院,主要想学什么?” 叶无坷问:“有没有哪位先生懂疏勒人的话?语言,文字,风俗,我们都要学。” 那弟子道:“我也不知道哪位先生懂得这些,但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 叶无坷道:“在场诸位都是先生,我们真的是来求学的,此次北行,底气如何,全靠诸位先生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每个人好像都不知不觉间挺起了胸膛。 逐渐的,有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既然如此那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输的表情。 “我先来!” 一个弟子迈步而出:“我曾在漠北草原生活过几年,也去过疏勒,知道疏勒人更亲善黑武,所以后来就不再去,疏勒人以黑武为尊,愿做黑武人牧羊之犬,我看不起他们,但他们的话我学了些,你最先想学什么疏勒话问我!” 叶无坷道:“你好,跪下。” 第一百一十章先生太保守 让书院的弟子成为威卫的先生,让鸿胪寺的事成为国民事,只这一个做法,叶无坷的名字就再次成为长安城里的一声惊雷。 数百弟子连自己的课业都不去管了,围成个半圈在那尽心尽力的解答威卫战兵们的疑题。 原本不太爱说话性格偏内向的弟子今天都显得有些亢奋,每个人都透着一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师者风范。 如果这第一天的课业是在小及楼里完成的,那所有人的收获都不会有那么大。 从天文地理聊到古往今来,所有人都畅所欲言。 聊到后来,书院弟子们甚至开始为这次去和黑武人的谈判而献计献策,人多力量大在很多时候,都不单纯指的是力气大。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力量,永远都来自于思想。 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会碰到什么样的问题,如何面对,如何解决,如何得利,如何得最大利。 当几百个大宁最优秀的读书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的时候,黑武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底裤可能正在被扒掉。 从清晨到中午,有的人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可就是不愿离去,就连腼腆安静的陆浣溪,都在某个激动的时候举手高呼。 苏豆子不一样,苏豆子大部分都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一直激动一直高呼,她就像个斗志昂扬的气球,不知疲倦的跳跃跳跃再跳跃。 那位站在大第楼窗口足足看了看日的老人回头吩咐一声:“送饭!” 于是,数百名书院弟子和三十七名战士席地而坐,他们第一次不去顾及什么礼仪什么姿态,一边吃一边聊一边澎湃。 到下午的时候,不光黑武人的底裤被扒掉了,连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疏勒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从起源到发展再到如今,清清楚楚。 上午的时候还没有书院教习参加,到下午的时候不少先生都加入进来,叶无坷请先生们坐在中间,他带着威卫和弟子们围坐一圈。 有先生讲到兴奋起来就长身而起,一边走动一边说,在课堂里讲了十年学的先生也没有想到,做教习一来最大的激情会出现在这空地上。 随着深入交流,叶无坷也逐渐察觉到书院的教习面对时局也分成两派。 一派比较激进,觉得大宁现在虽还没达到天下第一的强盛,但也不能因此而总想着缓一缓让一让。 另一派则相对保守。 此时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教习起身说道:“疏勒人之所以会更愿意向离他们更远的黑武称臣,只是因为黑武有好战凶狠之名。” 这位姓赵的先生环顾四周:“为什么自古以来,许多中原强国周边的小国反而更愿意向比中原更远的强国臣服?无他,只因中原之人最讲道理,讲礼仪,讲友善,讲共存,讲求同。” 他大声说道:“依我看,对于疏勒这样的小国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疏勒距离黑武不下千里,距离大宁不过百里,他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之所以不选大宁,是因为疏勒人吃准了大宁讲理,不会随随便便的发兵,而黑武人不同,疏勒人若不听黑武的话就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赵先生道:“我读圣贤书,圣贤说凡征战必害黎民,可圣贤忘了说,别处的黎民关我们鸟事?” 他指着北边说道:“疏勒人的货物根本不可能卖到黑武去,黑武人只会强要哪里会给钱?黑武人更不可能把粮食卖给疏勒,而我大宁只需断掉和疏勒的贸易,尤其是粮食不卖给他们,不出三个月疏勒就会闹饥荒,就会生变!” 他吸一口气后重重吐出:“断贸易,去交往,封锁周边,疏勒这般小国,半年之内必向大宁称臣。” 弟子们纷纷点头,还有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坐在叶无坷身边的那名书院弟子压低声音说道:“这位赵先生是书院里出了名的激进派,他始终认为让周边诸国臣服的前提条件就是先让那些小国怕,不怕的服,永远都是假的。” 叶无坷点头:“有道理。” “一派胡言。” 此时另一位先生站了起来,看起来至少已有五六十岁,身材瘦削两鬓斑白,起身的时候还需一名弟子搀扶。 他手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拐杖点指赵先生:“说的是一派胡言,为了那疏勒小国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你可想过,封锁疏勒这弹丸之地所需消耗的钱粮物资是多少,需要调动的兵力又是多少?” 听他这样质问,叶无坷想着这位老先生思考问题更为谨慎,该是书院里的保守派了。 他才想到这,坐在他身边的那名书院弟子就压低声音说道:“林老是书院出名的保守派,所思所想都比别人更多些,从善细微处看问题,明察秋毫又不失大体,林老的学说,很多人都很信服。” 叶无坷道:“林老说的也在理,封锁疏勒小国不只是封锁那么简单,还需提防黑武人插手,哪怕明知道黑武人不会插手,也不得不调派大批战兵戒备,再加上其他方面的钱粮消耗,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此时赵先生大声说道:“林老,您的话也有些偏颇了,有些事不该是以得失来论,疏勒这样的小国安于做黑武人的鹰犬,距离大宁百里之遥,就是黑武人的眼睛也是黑武人的獠牙。” “按照我说的,封锁半年,最多一年,疏勒人就会撑不住,若不向大宁称臣林老你可以摘了我这颗脑袋!” 林老冷笑:“肤浅,幼稚,满嘴的激情澎湃,实则都是无稽之谈。” 他走到赵先生对面问道:“按你说的,以一年为期封锁疏勒,最少要调动十万战兵,一边封锁疏勒一边钳制疏勒盟国还要一边戒备着黑武人南下,十万大军调往北疆,一年的钱粮需要多少?你说还要从贸易上封锁,每年军屏道和北山道从漠北草原诸国获利颇多,全完封锁,会让两道百姓损失多少?” 他质问:“这些你都算过吗?” 赵先生道:“那依着林老的意思,就该由着疏勒人继续去做黑武人的走狗?” 林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先生哼了一声:“那林老是什么意思?” 林老道:“我的意思是......还是该用最保守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无需调动十万战兵,也无需一年时间,只需三万战兵,遣一良将,一月之内就能将疏勒夷为平地。” 叶无坷闻言一愣。 他侧头问那书院弟子:“保守派?” 那弟子笑而不答。 赵先生冷哼一声后说道:“灭了疏勒,那疏勒百万人口怎么安置?灭了疏勒,大宁就要对那百万人口负责,要管他们吃穿,管他们住行,本来每年卖出去的粗粮和其他商货都能为百姓带来收益,若疏勒人成了大宁的百姓,那就不得不从关内调拨粮草支援,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支援,而是每年都要如此调拨,这番消耗,又要钱粮几何?” 林老道:“你耳聋吗?我说的是......夷为平地。” 赵先生闻言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那倒是可行。” 叶无坷:“......” 林老道:“做事不但要多考虑利,也要多考虑弊,甚至,弊应在利之前,多思多考,做事保守些不是什么坏处。” 赵先生点头:“林老说的在理,还是应该保守些。” 听了半天的二奎越听越糊涂,他问大奎:“那俩说的是什么?” 大奎说:“一个想把疏勒人饿的求饶,一个说不行,太狠了,这样做会招骂,不人道,还是把疏勒灭族吧。” 二奎道:“那个老人家说不能饿着疏勒人?” 大奎点头:“是。” 二奎也点头:“这老头儿是个好人嘞。” 大奎:“听起来像。” 作为激进派,赵先生根据保守派林老的讲话总结道:“若灭疏勒,我们还可以从北方诸道内分拨一批百姓过去屯田养马,大宁战马奇缺,我听闻疏勒那边的草场不太适合养出好的战马来,不过总是比没有好。” 他看向叶无坷:“是不是还可以在疏勒那驻军,如此就能遏制黑武人南下通道?” 叶无坷笑道:“那何止是扼住黑武人南下通道,那是把漠北十几个小国的脖子都锁死了。” 赵先生问他:“你在东北边疆那个叫无事村的地方,也知道漠北诸国之事?” 叶无坷道:“先生,我坐在这里听了一天了,以前不知道,现在我连疏勒可汗的老婆偷过几个人都能掰着手指头算出来。” 赵先生哈哈大笑。 人群后边,有个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忍不住也笑了笑。 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还戴了一顶大帽的张汤站在这中年男人身后,微微叹息道:“果然还是得多读书,说话也太粗糙了些。” 皇帝微笑道:“让人爱听的话就没有什么粗不粗糙不糙的,你没发现他说的话书院的人都爱听?” 张汤微微一怔,然后才恍然道:“陛下的意思是,叶无坷这次是故意要和书院的人拉近关系?” 皇帝语气平静但又压不住有些欣赏的说道:“朕在宫里听说这事就想来看看热闹,本来也只是想看看热闹,现在,总算是看出些这热闹的门道来。” 他转身离开:“叶无坷不是想只在这求学两月,也不是只在这求学一次,他是想开先例......以后这样的事,可以常办。” 张汤在皇帝身后跟着,一边走一边回应:“陛下是说,叶无坷可能在找一种缓和文武关系的法子?” “这法子缓和不了文武关系,也没法子缓和,若文武一心,那国必极端,要么一直干要么一直不干,文从武,天下难治,武从文,连天下都没了。” 皇帝停顿一下后说道:“但有点用。” 他往大第楼高处看了看,然后说道:“朕看,既然战兵可以来书院求学,那书院的读书人也可以匀出一些时间来习武......把书院分出一部分来,再建个武院如何?”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些的时候,叶无坷恰好就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一看到,就立刻心中一紧,心中一紧,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身边的无事包。 他旁边的书院弟子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叶无坷摇头:“没事,就想夹紧。” 书院弟子愣了一下,抱拳道:“我叫钱续程,希望以后能和无坷公子多见面,多聊天,与你相处,受益匪浅。” 第一百一十一章这平安符很能打 “我少时立志习武。” 小竹林里的石子路上,钱续程一边走一边说话,声音轻缓,娓娓道来,若这世上真有翩翩佳公子,便该是钱续程这般样子。 言行举止,让人如沐春风。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春风里的一许。 “只是父亲不许。” 他看向叶无坷,微笑道:“后读书有小成,可终究满怀遗憾,我一直觉得男人是这世上力之象征,而力不在读书中。” 他说:“今日听无坷公子说那句力量不只是力气,思想之力量可撬动古今,当真是受益匪浅,原来我以前觉得颇有心得的思考,终究还是偏颇幼稚。” 叶无坷道:“谁小时候还不想当大侠了?世上关于大侠的故事很多,世上的孩子想当大侠的便多,可为何大侠的故事多而读书人的故事少?因为许多读书人的故事,听不懂。” 钱续程下意识的去想叶无坷这话里是不是意有所指,所以微微失神。 终究是心里有些鬼道,所以就没那么磊落,叶无坷只是一句感慨罢了,他便想到是不是要点他什么。 “无坷公子的意思是,百姓们因为听不懂读书人的故事所以才更愿意做大侠?” 叶无坷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说的是我自己年少时候,不过我那时候也不是听不懂,而是听不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江湖说书人,哪有几个说大学问的。” 钱续程道:“大学问,哪有离开百姓的。” 因为这句话,叶无坷微微侧目看向这读书人。 “我有个不情之请。” 钱续程道:“若有机缘,我想碎无坷公子去疏勒。” 叶无坷道:“你这无坷公子叫的我心慌,叫我一声叶无坷我踏实些。” 钱续程道:“也好,虽然直呼姓名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无坷公子叫起来,似乎更疏远。” 他问:“若我能和书院请下假来,你能不能带我去疏勒?漠北风光,我只在书中见过。” 叶无坷道:“漠北风光,听闻只是黄沙漫天。” 钱续程道:“去看看,就更能明白黄沙漫天之地的一个小国该如何生存,千里之外是黑武,百里之外是大宁,夹缝之中的生存,应该能让我思考到更多东西,看繁华看出的大学问,与寻常百姓总是远了些,看贫瘠看出的大学问,也许是治世之良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真想去,我帮你说。” 他问:“若真到了漠北之地,看人间疾苦生出悲天悯人的心思来可怎么办?” 钱续程道:“圣贤书上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归结起来,将心比心,圣贤书上还说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 他看向叶无坷道:“之前赵先生和林老在场间的话我很钦佩,但并不敢完全认同,两位先生皆有大才我亦不敢推抗,只是觉得,去贫苦的地方多走走多看看,我自身受苦,便理解众生苦,自身受苦,便生出自渡之心,以自渡之心渡万苦众生,与爱己者仁之端也,道理相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宁该有这样的天下共主之气,若以天下共主之心,便不会有灭族灭国之举。”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我还觉得,征伐而灭其国不若兼爱而救其民,大宁若待疏勒更好些,再好些,总能感化民心,哪有人心不可动?” 叶无坷微微皱眉,却并不接话。 钱续程道:“去疏勒,该以救疏勒之心而行事,而非考虑如何得利,因得利而伤人,更非王道......王道皆出于义而非出于利,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以义之心,得服天下。”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完,便看向叶无坷等着回应。 叶无坷见他没了话音于是点头:“在理。” 钱续程一时之间不知道叶无坷到底是听进去没有,所以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父亲钱楚说过,动人心处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怦然心动者,不长久也。 一念至此他有些后悔,想着这些话是不是说的太过露骨?是不是过于心急? 叶无坷此时说道:“你该当官。” 钱续程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你当官,应该不会让民受苦。” 钱续程松了口气,笑了笑道:“谁当官都不该让民受苦,想想疏勒王庭亲黑武而远大宁,最终害的还不是疏勒百姓。” 叶无坷道:“你该去疏勒当官。” 钱续程一惊。 叶无坷笑道:“我还要去和威卫一起向沐先生请教问题,先告辞了。” 说完抱拳:“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去疏勒。” 钱续程俯身:“多谢无坷公子。” 叶无坷转身而行,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王八蛋有问题。 就在往回走的时候,就看到从竹林另外一侧高清澄背着手缓步走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道袍,看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叶无坷笑问:“今日修道?” 高清澄笑着回答:“我师父本就是道人,我算半个道人。” 她问叶无坷:“刚才见你和书院弟子一路同行聊了许久,聊了些什么?” 叶无坷道:“博爱众生。” 高清澄忍不住又笑起来,她与叶无坷肩并肩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父修道十几年,清心寡欲,道门的道理她与我说过许多,我曾问她,道人修行的最终是什么?师父说,道人修行的极致就是原谅一切,师父还说,这话是龙虎山老真人的说法,她说老真人还说过,爱谁原谅谁原谅,谁得罪老子就干谁,谁是仇人老子就嘎谁,不然老子道心不稳,原谅一切,老子反正修不成。” 她一本正经的说话,叶无坷还等着什么与钱续程所说大概相同的道理出来,结果等来一句老子反正修不成,他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叶无坷觉得,老真人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他问:“那为何会有原谅一切的说法?” 高清澄道:“是因为总得说些漂亮话。” 叶无坷抬着头看天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问:“是不是书院里一些说法影响了你心境?我最近一段日子在书院里也听了些不同的声音。” 叶无坷道:“不一定都是坏事,不一定都是坏话,有的人天生就是真的善良,不能见到悲离更不能见到杀戮,想以仁爱之心而服天下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除非是装的。” 高清澄笑道:“你道心坚定。” 她朝着旁边努了努嘴:“书院里也有一处修道的院落,原本是院长大人专门为老真人留出来的住所,我平日里也来这里坐坐,我还有一位师兄也经常都在这里。” 叶无坷立刻惊喜起来:“能见到那位说谁是我仇人必嘎谁的老真人?” 高清澄道:“见不到,他一百岁的时候忽然想云游天下,背上个小包裹颠颠儿的就走了,谁也不带,也没向谁告别,他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终日困于一室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说是轻松度日不过混吃等死,老子才一百岁怎么能如此堕落?老子要去游天下。” 其实老真人还有一句话高清澄没说,她怕教坏了好孩子。 老真人最后一句是:老子才一百岁怎么能如此堕落,老子要去喝各地的酒泡各地的妞儿,整日陪着那个老东西下棋拽文干个亼皃,长此以往大公鸡都不能伸脖子打鸣儿,要来何用? 高清澄道:“楚时候,儒禅道三家争鸣,儒家在朝,禅宗在世,而道家在野,老真人说,儒家讲拿起,禅宗讲放下,都有些道理。” 叶无坷问:“道宗讲什么?” 高清澄回答:“拿下。” 叶无坷诚心问道:“你还招师弟吗?” 高清澄笑道:“我带你去问问我师兄,我师父不收徒,我师兄收,他若收你以后我便是你师姑。” 叶无坷摇头:“那算了,我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个江湖大侠的故事,里边说喜欢姑姑是江湖道义所不容,俩人可惨,分开十六年才再相见。” 高清澄的脸竟是红了些,呸了一声后加快脚步。 她带着叶无坷沿着竹林走到一处独院,见院门半掩,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而入。 院子里有个看起来胖的有几分可爱的道人正在那拎着两个石锁练蹲起,叶无坷扫了一眼就看出那两个石锁都有百斤之重。 这道人看面相二十岁上下,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就是那种他一出现你就开心的圆乎乎白净净,谁看了都觉得这样的人天生人畜无害。 但他拎着两个百斤石锁蹲起的速度快的着实过分,寻常人摇动折扇的极致速度有多快他蹲起的速度就有多快。 那条长裤,被腿部肌肉撑的快要崩开了似的。 “师兄,在修道啊。” 高清澄抬起手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道人嗯了一声:“修道。” 叶无坷好奇的问:“这是......修的什么道?” 道人回答:“道门的道当然是道理的道,还能是什么道?” 叶无坷:“道理,不该是用来讲的吗?” 道人回答:“要有人不听呢?” 他随随便便将两个石锁扔出去几丈远,也不调理气息,就没事人一样走到旁边,又随随便便拉了个几百斤的香炉拖拽到院子中间:“是带他来祈福的?” 高清澄被点破心事,装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过阵子要去漠北,师兄帮他求张平安符。” 小胖道人嘟嘟囔囔的说道:“我去哪儿求?还不是我画?” 他抓了一把香递给叶无坷:“点上,然后插进香炉,然后随便作个揖就行了,不过得等着香燃尽再走。” 叶无坷:“等燃尽是代表心诚?” 小胖道人回头瞪他:“防火!防火他妈的都不懂?” 他骂骂咧咧的进门去,不多时拎着个折好的平安符出来:“给。” 高清澄看着那平安符,没接。 她说:“我想求的不是这种。” 小胖道人瞪着眼睛说道:“师父也没教我别的啊?你以为她会别的?” 高清澄就那么与他对视,片刻后小胖道人忽然一愣,然后倒退几步,脸色难看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 高清澄笑起来:“多谢师兄平安符,去漠北,你跟他。” 她抱拳作揖:“师兄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小胖道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过去抓了一把香随便点了戳进香炉:“我也给自己祁个福......” 然后对叶无坷道:“帮我看着我那一捧香,灭了我揍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宁第一翘臀 高清澄带着叶无坷去见她师兄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这次疏勒之行可能比他以为的不简单还要不简单。 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则一脸我不知道你在看我的样子。 那位胖乎乎的道人也在看高清澄,高清澄当然还是以那一脸我不知道你在看我的样子来做回应。 小胖道人心里想是这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看哪儿都不顺眼,多半就是师妹喜欢的男人了。 大舅哥看妹夫,从来都没有谁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顺眼的,不顺眼是先天因素决定,顺眼起来是后天努力所致。 所以小胖道人还在想,要不要代表娘家人先教训一下这个莫名其妙就想把小师妹据为己有的家伙。 叶无坷是个很善于发现问题的人,所以他发现了那个小胖道人想揍他。 “练过武吗?” 小胖道人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摇头:“没有!” 小胖道人看似随和也很认真的说道:“应该练的,不然的话出门在外总是容易被人欺负,你这两个月都在书院?那你每天都过来让我揍......让我训练一下。” 叶无坷道:“不必了吧,我觉得以德服人就很好。” 小胖道人看向高清澄:“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远去漠北凶险万分,纵然是临阵磨枪学不到太多东西,逃跑的本事也该多学学。” 叶无坷立刻说道:“逃跑的本事,我倒是在行。” 小胖道人立刻说道:“那试试?” 叶无坷:“怎么试?展示?” 小胖道人看起来更加和蔼的说道:“我追,你跑,我追到你,嘿嘿嘿......” 叶无坷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逐渐变得略显狰狞,像是有个妖魔鬼怪正要破体而出。 “不必了吧。” 叶无坷道:“我还有事,先告辞。” 小胖道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他往旁边看了看,随手折下来一根竹条,刷的一声甩响,似乎颇为满意。 “跑。” 他说。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朝着他微微点头,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也十分清楚了,那就是......他让你跑,你最好还是赶紧跑。 叶无坷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跑,小胖道人却不着急,等叶无坷跑出去能有十几丈后才迈步跟了上去,手里的竹条又是刷的甩了一声。 空地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叶无坷回来,二奎问大奎:“大锅,要不要去找找姜头。” 大奎看到沐山色就在不远处,于是上前:“沐先生,姜头已经好一会儿不见了,要不要去找找他?我和二奎不认识书院的路,怕找丢了。” 沐山色道:“我去找找,你们两个在这里安静等着。” 他刚才看到有个书院弟子邀请叶无坷同行,是往后边竹林那边去了,想着大概是在探讨什么问题,而那书院弟子他也认识,所以沐山色并没有多在意。 钱续程在书院里颇有才名,书院里许多教习都很喜欢他,不管是谁的课业,钱续程总是最先完成且最优秀的那个。 书院的竹林其实也不大,毕竟不是南方气候,这片燕竹能在长安长势不错就算不容易,也不能指望着能像南方那样绵延成海。 往四下里看都不见叶无坷,沐先生心说倒也奇怪,难不成这书院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把叶无坷吃了? 正想着,忽然有一道黑影如电一样从他身前掠过,速度快的,好像被猫追赶的老鼠,大黑耗子似的,一晃而过。 不过还是个特别讲礼貌的大黑耗子,路过的时候还抽空叫了一声沐先生。 沐山色一愣,再看时,猫来了。 常住书院里那位小胖道人瞬息而至,比叶无坷还有礼貌,路过的时候还停下来,很认真的行礼:“见过沐先生。” 沐山色还没来得及回礼,那小胖道人嗖的一下子就出去了。 沐山色心中一惊......叶无坷啊叶无坷,你怎么惹着他了? 一开始叶无坷还往无人处跑,到后来哪里还顾得有人没人,只要是能甩开小胖道人的方式他都用了,可小胖道人还是越来越近。 不过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那家伙脸上倒是越来越满意似的。 一分神,小胖道人已追至身后,手中竹条甩起来,啪的一声抽在叶无坷屁股上,这一下打的叶无坷几乎腾空而起,速度立马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就这样,两人在书院里一个跑一个追,丝毫也不顾及旁人感受,当然,叶无坷是没空顾及,而小胖道人则是懒得顾及。 大奎二奎看到之后都吓了一跳,心说这是哪里来的胖子竟然敢如此追杀姜头? 俩人迈开大步就追了上去,没多久速度也都提到了极致。 小胖道人回身一看见两个黑铁塔似的大家伙追上来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故意放慢等了等,他见那两个家伙明显不会什么轻功身法,只是天生的好身体,一步一丈,大步流星。 “那肥贼!” 大奎一边跑一边喊:“你为什么追姜头!” 小胖道人脚步戛然而止,那么快的速度骤然定住,不摇不晃纹丝不动,这就完全不合乎道理。 “你骂谁肥贼?” 等大奎上来小胖道人皱眉问了一声。 大奎还没说话,二奎一把抓了过去:“你为什么要追姜头!” 二奎那只大手蒲扇一样,纵然小胖道人圆脸,这巴掌伸过去,比他脸也不小。 那只大手刚到近前,小胖道人伸出左手,以拇指食指捏住二奎手腕然后发力一甩,二奎那巨大的身躯就腾空而起然后重重的摔到前面去了。 换做别人这一下摔的必然就懵了,可二奎竟是噌的一下又站起来:“你怎么摔我?” 说完又一把抓向小胖道人的脖子,小胖道人还是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才出手,还是用的左手,只瞬间就攥住了二奎的一根手指然后一掰。 二奎就不得不蹲了下去。 “放开二奎!” 大奎一巴掌从小胖道人身后扇过来,这巴掌扇出了呼呼风声。 小胖道人横移半步让开这一掌,然后右手抬起来也攥住了大奎的中指往上一掰,大奎也蹲下了。 二奎怒道:“有本事你别撅我手指头!” “好。” 小胖道人居然应了一声然后松手,二奎一脱困就起身一脚,那大脚丫子和寻常人的小腿一样长,这一脚朝着小胖道人胸口踹去让人看了都心惊胆颤。 小胖道人侧身避开,那大脚就从他身边踹过,他还是轻轻一带而已,二奎就嗖的一声又摔出去了。 此时叶无坷却突然返回:“你追我就追我,欺负他们做什么?” 小胖道人道:“是你的护卫?” 叶无坷回答:“是我哥。” 小胖道人说话的时候再次横移半步,连看都没看就避开了二奎从背后袭来的一拳。 他在那一拳打过的时候攥住二奎手腕:“那好,我不欺负他们,我带他们两个追你。” 说完往前一冲,叶无坷转身就跑,他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大奎二奎竟然被小胖道人拉着飞奔,那两人不得不迈开大步不断加速,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后来连步伐都转不开了,再片刻,那小胖道人竟是拉着两个黑铁塔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叶无坷猛然停住:“我不跑了。” 小胖道人跟着停下来,他一停的时候,身后的风吹的他道袍都往前飘,大奎二奎也往前飘。 “为何不跑了?” “跑不过你。” 叶无坷抱拳道:“请道长教我。” 小胖道人道:“天生都是好身体,奈何根本不懂发力的技巧,尤其是这两头家伙......” 他对叶无坷说道:“想学可以,以后每日到观里来打扫,堂前屋后不可遗漏,打扫的干净我就教你们。” 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飘然而去。 叶无坷等他走了才揉了揉屁股,揉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摸出来屁股上那几条肿起来的梗...... 不多时回到小及楼的时候,三十几名威卫战兵都看到了头发竖起来的大奎二奎,还有走路龇牙咧嘴的叶无坷。 一名战兵搬了个椅子过来:“叶教习,你坐。” 叶无坷见那椅子是软面就没声张,缓缓坐下来,他总结了这一天在书院所学,告诉大家都该记住些什么,不敢在战兵面前过多停留唯恐露了破绽,交代完就起身走了。 众人在他走了之后,发现那软面椅子的软面上,竟然留下了仿佛叶梗似的的痕迹,一条一条,清晰可见。 他出门的时候就见高清澄站在竹林旁边笑呵呵的看着,于是强撑着过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高清澄道:“我也经常住在书院。” 她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我师父在书院也有一处独院,不过她偶尔才来。” 她笑道:“你还能不能撑得住?我师兄虽然脾气古怪但待人真诚......” 叶无坷道:“嗯,待人真疼。” 高清澄微笑道:“我身体都不如你们,奔跑更非我擅长,所以只能请师兄来帮你们提升,他教你是真的想教你,他打你,也是真的想打你。” 叶无坷:“看出来了......” 高清澄从斜挎着的无事包里取出一瓶伤药递给叶无坷,叶无坷伸手接了:“早有准备?” 高清澄点头:“略猜一二。” 叶无坷道:“你是要回住处去?我送你吧。” 高清澄侧头看了看叶无坷高高肿起的屁股,笑着摇头:“你还是回去趴着吧,没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 叶无坷强撑着说道:“你以为我很疼?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多奸诈啊,我若不做样子,天知道他打的会不会更狠。” 高清澄知道他一定是要送自己回去的,也不再拒绝,两人散步着回到那座独院,叶无坷在距离小院几丈外就停下来,高清澄嘴角带笑,没回头,抬起手挥了挥。 她进院之后随手把门关了,顺着甬路往前厅那边走,甬路旁边有一棵柿子树,树杈上绑了一个绳子,绳子上有一个勉强可容剑身穿过的铜环。 树下还依靠着一把木剑,她走过时候顺势拿起木剑一刺,那剑精准穿过被风吹晃着的铜环,不偏不倚,竟无丝毫碰撞。 叶无坷强忍着臀疼往回走,快到小及楼的时候有几名书院弟子经过,看叶无坷过来,纷纷与他打招呼。 叶无坷微笑回应,挺拔着走了过去,那几名书院弟子走过后回头看他,有人啧啧称奇。 “果然还是要练功,若非是叶公子这般习武之人,臀怎么能如此之翘?” 另一人点头认同:“翘的让人......莫名心动......” 几人纷纷看向他,他羞愧而逃。 。。。。。。 「【新一周,祝大家处处好,说一下更新情况,第三卷要写的是一个比第一卷第二卷难度还要大一些的故事,一个关于断舍离的故事,前期会铺垫情节,会有新的角色,要保证这些新角色每一个都有存在的意义,都在证明一些什么,所以就会有铺垫,就绕不开的会有些平淡,为了尽快过度我会争取保持每天三更的节奏,但这种情况我就暂时无力再为新的盟主加更,每天三更我至少需要十四五个小时才能写出来,打字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想好情节和人物,还要在后面做好呼应,也就是想好怎么挖坑,填坑,所以大家不要打赏了,我怕还不起啊,请大家怜惜,我也是个孩子......但欠着的都会还,必会还。】」 第一百一十三章叶哥哥你好棒啊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叶无坷来说就是地狱模式,对于大奎二奎来说,就是双重地狱模式。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和三十六名威卫在小及楼上课,叶无坷和沐先生商量过,书院的任何人,不管是教习还是弟子,只要想到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可直接到小及楼来,所以每天他们需要记住的知识都极为庞杂。 虽然这些知识点不需要大奎二奎死记硬背,可叶无坷给他们定下了每天识字一百的任务,让他俩扛起铁犁去犁五亩地他们都乐意,让他们认识一百个字他俩天天都跟要死了似的。 二奎从进书院那天开始就多了一个口头语,总是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要死要死了要死了。” 让他们两个读书是在无事村里都没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在书院里一群热心弟子的努力下正在一点点成为现实。 书院弟子简直太有成就感了。 且不说为这次与黑武人的谈判出谋划策,意味着他们以书院弟子身份就开始参与国策,只说能让大奎二奎认字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同样可以载入史册。 这甚至可以看成,在大宁帝国教育史上的里程碑事件,让弟子们更为坚定和自信,连二奎都能教天下何人不能教? 白天读书叶无坷不觉得是什么折磨,相反他简直太喜欢这种生活了,每天一睁眼就有无数的新奇知识扑面而来,他就像个魔法口袋一样不停的往里装。 只是到了白天的课业结束之后,叶无坷的地狱模式就来了。 那位道号九慈的小胖道人简直就是个魔鬼,叶无坷在无事村的时候觉得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不是天赋而是坚韧,但在九慈道人面前,他的坚韧不堪一击。 苗新秀曾经给叶无坷指点过刀法,也用军中训练的方式让叶无坷加练,可那种程度对于叶无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还会生出意犹未尽之心。 可是九慈道人的训练,让叶无坷生不如死。 在九慈道人看来,叶无坷之前的练功方式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七成靠的就是天分三成靠的是自己悟出来的东西,一点技巧都没有。 每天子时之前叶无坷就没有休息的时间,连他自以为傲的耐力在九慈道人看来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第一天晚上没有别的训练就是单纯的跑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叶无坷吐了为止,这远超常人的体力也没能让九慈道人满意。 这第一天在九慈道人看来也仅仅是试出了叶无坷的极限罢了,从第二天开始就是将叶无坷的极限再次拉高。 第三天叶无坷在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情况下,九慈道人让叶无坷背着他在书院里跑十圈。 书院之大,寻常体质的书院弟子走上一圈就会双脚酸痛,就算是叶无坷带来的威卫战兵在不负重的情况下一口气跑十圈也不一定人人都行,叶无坷还要背着九慈道人,其痛苦可想而知。 叶无坷心说我背着你这么跑你颠颠的也好受不到哪儿去,哪想到九慈道人上背就能睡着。 关键在于九慈道人手里还拿着那根竹条,只要叶无坷一有松懈的迹象他就醒,然后那小竹条就挥舞起来,朝着叶无坷屁股就狠狠的甩下去。 这种场景简直让书院弟子惊为天人,没几天竟然都传到了书院之外。 从第六天开始,竟然有不少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妙龄女子特意到书院来看无坷公子跑步,她们可不觉得叶无坷背着个胖道人跑的气喘吁吁是狼狈,她们只是看到了别人暂时还没有注意到的巨大潜力和巨大动力。 到第八天的时候,据说小淮河各家的花魁一共来了十三个,全都站在书院的石桥上等着叶无坷一圈一圈的经过。 书院开放,基本上只要报备之后就不会阻止任何人进书院参观,这些女子虽然衣着艳丽言谈稍显放浪,可书院也不会因此就将其拒之门外。 她们也不去别的地方走动,都在石桥两侧站着,叶无坷不过来的时候她们也都安安静静,只要叶无坷背着九慈一经过她们的眼睛都开始放光。 虽是夜里,但书院里灯火通明,又是盛夏,她们穿的多是纱裙,在灯火照耀下总会有些若隐若现的风情。 别人看她们穿的少目不转睛,她们看叶无坷,叶无坷穿的更少啊。 光着膀子跑步,一身漂亮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肌肉简直就是一道大餐。 每次叶无坷经过,都会引来一阵阵欢呼,只有她们才懂得一个男人有这么强的耐性韧性意味着什么,看着就觉得略显过瘾。 “叶哥哥好棒呀,叶哥哥好厉害呀,叶哥哥再跑快些啊......”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这些花魁又早早的到书院门口了,结果被告知,书院要大修,路都封了,石桥有坍塌危险更要大修,不是不让她们进,只是现在没法进。 她们还能信了这个? 一群莺莺燕燕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妩媚姑娘就在书院门口抗议,有人提议让她们进去看看,只要是真的大修,那她们马上就走。 结果马上就出来一队甲士,在门口立了一块大牌子,上边贴出告示,字也不多,但没人敢再堵着门了。 牌子上写的是:书院石桥年久失修,道路坑洼难行,今奉旨重修,所以谢绝外客。 奉旨重修,这四个字谁还敢质疑? 等那群花魁带着自己的随从侍女都走了之后,高清澄背着手从书院大门的门房里溜达出来,看着那些不甘心的背影,她微微一抬下颌。 第十天的时候,石桥的栏杆上,高清澄坐在那晃着腿等着,叶无坷一过来她就给大奎眼色,拿了人家好处的大奎就立刻挥舞手臂在那喊:“叶哥哥好厉害呀,叶哥哥好棒呀,叶哥哥再跑快些。” 叶无坷欲哭无泪,想死。 然而在某些人看来,高清澄这般操作,无异于宣誓主权,原本还在看叶无坷笑话的书院弟子们,以及一边看叶无坷笑话一边羡慕的不得了的书院弟子们,天都塌了。 高清澄宣誓主权? 这事要是宣扬出去,不知道长安城里会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年轻男子一醉方休。 第十一天的时候,连大奎和二奎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站在石桥上,大奎说:“姜头都已经这么好了九慈道长还是不满意,每天还都拿那根竹条打他。” 二奎点头:“太过分了。” 大奎说:“如果今天九慈道长再让姜头背着他跑,那咱们就去拦着。” 二奎点头:“应该拦着。” 大奎说:“出村的时候娘都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姜头,现在姜头每天这样被欺负,咱们回去后娘一定会骂咱。” 二奎:“肯定骂咱。” 大奎:“你为什么话这么少?” 二奎说:“能明天再不让姜头背着九慈道长吗?我看昨天高姑娘在这让你喊叶哥哥好厉害还挺好玩的,我也想喊......你昨天都玩了今天该我玩了,你让我玩一天,我明天就拦着九慈道长。” 大奎义正辞严的说道:“我那都是为了妹夫好,你以为我愿意看他那么辛苦?” 二奎拉着大奎的手:“就玩一次。” 大奎:“我真的是为了妹夫好。”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和九慈道人并肩走来,见今日没有背着九慈道人,大奎二奎都微微有些吃惊。 二奎甚至有些失落。 到了石桥上,九慈道长板着脸说道:“十天过去,叶无坷已有长足进步,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所以得换个法子。” 虽然叶无坷知道换个法子只怕更不轻松,可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二奎挺身而出:“早就该换个了,你这样每天欺负他,我和大锅都看不下去,你再欺负他,我们俩就......” 九慈道人看了二奎一眼,二奎这尊黑铁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缩在大奎身后,探着头道:“我们两个就在心里骂你。” 九慈道人轻轻哼了一声后说道:“到极限了就必须换,谁说谁阻止也不管用......二奎,你来换我。” 二奎:“啊?” 他很震惊,当然他也反应不过来九慈道人说的到极限了,不是叶无坷到极限了,而是九慈道长到极限了,确切的说九慈对自己的体重不满意。 二奎两眼开始逐渐睁大。 九慈道人:“你不愿意?” 二奎从大奎身后一步就跨了出来:“我愿意,都是为了妹夫好!” 叶无坷:“?????” 不等叶无坷有什么反应,二奎晃着膀子蹬蹬蹬的跑了过来,步伐欢快的,好像一只三百多斤的鸭子。 叶无坷只好接受,因为他打不过九慈道人,经过十天的不停试探,他终于确信自己怎么都打不过九慈道人。 二奎往叶无坷后背上一跳:“妹夫,你好厉害啊,你好棒啊,妹夫你快跑啊。” 大奎举头望明月,高清澄低头思故乡。 九慈道人倒是很开心,他微笑着问:“叶无坷,怎么还不跑?” 叶无坷背着二奎就跟背着一座山似的,大概相当于将近两个九慈道人的分量。 在心中感慨了一声命真苦,然后就要发力向前,二奎却一把拉住他的脖领子:“等下等下!” 然后回头朝着九慈道人喊:“棍儿给我,快把棍儿给我!” 叶无坷威胁道:“二奎哥,你要真敢用那根竹条打我,我回去就让大奎哥打你!” 话音才落,就见大奎迫不及待的从九慈道人手里把那根竹条抢了过来,三步两步到近前,把竹条往二奎手里一塞:“下一圈换我啊。” 二奎把竹条接过来:“明天换你。” 大奎寸步不让:“一人五圈!” 二奎想了想,点头:“那明天也得一人五圈!” 大奎:“天天一人五圈!” 二奎说:“谁骗人谁是狗!妹夫你快说谁骗人你就不背谁!” 九慈道人笑而不语,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高清澄,却见这个他认为本该会对叶无坷有些心疼的丫头,眼神发亮,跃跃欲试。 第一百一十四章目光皆在北 累瘫了的叶无坷把自己大字型扔在榻上,这个对生活对未来都充满了美好向往的少年第一次想到要不就这么嘎了吧。 先是背着那个近二百斤的九慈道人跑,现在又背着三百多斤的二奎跑,再下次就可能是背着二奎而二奎背着九慈道人跑,再再下次就是背着大奎二奎跑,再再再下次就是背着大奎二奎那俩再举着九慈道人跑。 一念至此,余生都索然无味起来,叶无坷猛的坐起来想干脆撞死算了,然后想着撞墙那得多累? 于是躺下。 躺着好舒服,又疼又舒服的,因为躺下来的时候才能更真切的体会几乎每一根肌肉都要断了的疼,又不只是肌肉,骨头好像都要断了。 大奎蹲在门口,回头看他的时候脸上带着愧疚,二奎还在院子里耍那根竹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大奎说:“明天我不让妹夫背了。” 二奎:“真的吗!十圈都是我吗!” 大奎:“后天我再让他背,得让他歇歇,村子里拉磨的驴都不能这么使唤,得歇歇。” 躺在那一动都不想动的叶无坷眼角流出一滴泪水,热泪滚烫。 就在这时候二奎听到敲门声,他拉开木门看了看,却发现外边没有人,正张望呢,就听到下边有人说话。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二奎低头一看。 一个可能也就勉强比他肚子高一些的小家伙正抬着头看他,显然是因为二奎的相貌和身材而有些害怕,但她还挺勇敢的,害怕但是很坚持。 她说:“我叫苏豆子,叶公子见过我的,我来给叶公子送一些推拿的药酒,你......” 她后退两步才能完全看清楚二奎的脸,她举着那瓶药酒:“你帮他推拿活血,他应该会好些。” 二奎也退后一步,这小家伙吓了他一跳,他退后是因为害怕自己把这小家伙再给踩着了,上次让他怕踩着又不是那么怕踩着的人是七奎。 他瓮声瓮气的问:“你是谁?” 苏豆子大声回答:“说过啦!我叫苏豆子,叶公子见过我的!” 叶无坷扶着门出来,看到苏豆子后就笑起来:“又见面了。” 苏豆子一看到叶无坷脸就红了,那白白嫩嫩的小脸再添上一抹微红,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二奎甚至觉得如果捏一下那个脸蛋儿能跟拉皮筋儿似的弹回去。 “叶公子好。” 苏豆子说:“你还记得我呀,我是苏豆子,我来给你送推拿药酒,这个药酒可好用了,是我家小姐亲手配制的,本该早些给你送来,不过集齐药材就需要几天,工序又复杂,小姐说她是根据《天工开物》上的古方配制,能帮叶公子缓解疼痛。” 她说话清清脆脆,爆豆儿一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无坷这才有机会说声谢谢,他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就已经拿过你的礼物了,这次又送礼物给我。” 苏豆子认真的说道:“说过啦,不是我给你的礼物,是我家小姐亲手配制的药酒,上次的百福衣也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 叶无坷连忙致歉:“抱歉抱歉,请你回去之后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苏豆子仰着头说道:“你以后亲口对她说,小姐也在书院读书,那天你在小及楼前的空地上听课的时候,我家小姐也在的。”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那天他确实看到苏豆子了,在苏豆子身边还有个看起来格外漂亮的女子,年纪应该与他相仿。 大宁立国之后,在高皇后的亲自主持之下,雁塔书院允许女子求学,不过人数极少。 女子进书院的阻滞不仅仅在于外人,有些父母都不愿意自己女儿到书院去抛头露面,而这种阻滞,连高皇后都有些无能为力。 有人说,高皇后还在所以人人都不敢乱说什么,只怕等将来高皇后不再了,这书院也就不会再招收女弟子进门。 可不管将来如何,现在有高皇后,一些极具才学的女孩子就能到书院来读书,甚至还有可能留在书院成为教习。 叶无坷抱拳道:“今夜太晚了,我不便去打扰,明日我去求见你家小姐,当面向她道谢。” 苏豆子仰着小脸儿说道:“不能说谎,说谎要天打雷劈,最多,我拜神说一声,劈你的时候不要那么大力气,可说谎......哪怕你是叶公子,劈也还是要劈的。” 叶无坷点头:“不说谎,我肯定会去的。” 苏豆子心满意足,转身就走:“那我走啦,那个药酒你让那个......大个儿帮你涂,小姐说需要推拿,你也让他帮你。” 叶无坷看了看二奎,心说我用他我还不如用个棒槌。 他问:“天色这么晚,要不要送你回去。” 苏豆子一边跑一边挥手:“不用不用不用,女院那边可不许男人靠近,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送我被人看到了会不好的,我自己跑回去就好啦,我跑的可快啦......呀!” 摔了一个前趴。 她连忙爬起来怕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跑:“我跑的很快,不用担心!” 二奎眨巴眨巴眼睛,问叶无坷:“妹夫,这个跑的又快又笨的小土豆子是谁。” 叶无坷:“苏豆子。” 二奎:“土豆子还有姓......真奇怪。”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酒,他之所以收下是因为那本书,刚才苏豆子提到的《天工开物》,叶无坷想研究一下这药酒是如何配制。 他很早之前就听闻过这本奇书,几乎涵盖了天下间所有的品类知识,曾有人说过,写出天工开物的那位先生可称圣贤。 他又想起当日在小及楼外看到的那位姑娘,气质温婉安静,那应该就是陆吾大哥的亲妹妹了,念及陆吾,叶无坷心口里还是有些疼痛,感觉起来并不是那般撕心裂肺,可还是远比身上的疼痛要剧烈的多。 他在心中默默记住那位陆姑娘的样貌,想着以后要把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只是不知道人家比自己大些还是小些,要是大些,那就当亲姐姐对待好了。 与此同时,在书院的另外一个独院里,教习钱楚看了看脸色稍显苍白的儿子,他能猜到钱续程心情不好是因为什么。 那位高姑娘站在石桥上的时候,许多人其实就猜到她和叶无坷之间必然有很不俗的关系,虽然喊着叶哥哥好棒啊的那个是大奎,可显然是高清澄授意。 如此看,高清澄和叶无坷的关系也就更加的明显起来,这件事不知对他儿子打击大,对许多书院弟子打击都不小。 钱续程在书院已有几年时间,也见过几次高姑娘,两人甚至都没有说过话,可正应了那句一见某人误终身。 钱续程自从见过高清澄之后便念念不完,他是个内敛的性子,虽然从未说过此事,可作为父亲钱楚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有些事在自己心中留个念想就好。” 钱楚缓声说道:“高清澄是廷尉府的千办,她要查的恰是你我这样的人,你心中爱慕,或许还是刽子手将来亲自送你我上路。” 钱续程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我知道的父亲,我只是......没事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钱楚道:“还是要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世子就要到长安了.....这次你若能去疏勒立下大功,世子那里自然会急着你的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王爷大概命不久矣......岷老说,他连清净山都下不来了,如此看,用不了多久世子就会即位,你若能在世子面前表现好,将来大楚复国,你自然就有无可替代的从龙之功,将来地位也就无人可以撼动。” 钱续程起身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不该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这次若能去疏勒,孩儿定会好好表现。” 钱楚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性子,想要做好什么就必然全力以赴,但你终究年轻,那个叶无坷又狐狸一般狡猾,你前几日就有些心急,幸好他并未太过在意。” 钱续程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钱楚道:“世子这次带着剑来的,若你能成为世子身边的奉剑之人,将来......” 钱续程笃定道:“奉剑之人,非我莫属!” 钱楚笑起来,难得的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为父一直很信任你,等你到了疏勒之后好好配合世子,只要能促使黑武发兵,世子在江南的力量就能趁势北上,宁才立国二十年国基不稳,只要南北夹击,宁腹背受敌撑不住多久,大楚复国,只在眼前。” 父子俩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到了这世间无可替代的锦绣前程。 与此同时,未央宫。 皇帝盘膝坐在土炕上,手里捧着一碗粳米粥一边喝一边听着赵泛舟说话,听到要紧的地方时不时微微停顿,却并没有插话。 等赵泛舟说话之后,皇帝才看向赵泛舟问道:“你觉得将计划寄托在叶无坷身上,是否有些行险?” 赵泛舟笃定道:“陛下,臣倒是觉得除了叶无坷之外无人能担此大任,其一,他虽名动长安,但其实绝大部分人对他并不熟悉,没人熟悉他,就连防备都不知该怎么防备。” “其二,就因为名动长安,所以很多人也能猜到他去疏勒必然有什么大事要办,也就都要防备着他。” 他看向皇帝肃然说道:“自从威卫建立,洪胜火都没有看破陛下安排,倒是叶无坷一眼就猜到了威卫的真实作用,而且一下子就想到了如何让威卫被人熟知的办法。” 皇帝微笑着说道:“确实让朕都刮目相看,带着威卫在书院小及楼下那一幕,不只是让人认识了他,也让人认识了威卫。” 他放下碗,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威卫将来代表大宁威仪,当然要扬名立万,这次去疏勒,恰是威卫扬名的机会。” 他刚刚用过的碗放在那,好像洗过了一样的干净,堂堂大宁皇帝,竟是如此节俭。 “朕知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皇帝看向赵泛舟:“那就按你说的安排,各部衙都会好好配合,十月疏勒,塞外金秋,有多大收成,都看你鸿胪寺了。” 。。。。。。 【对了,忘了说,有一只新嫩可爱的码字白想求订阅买加餐......】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家人 在书院生活了一个月之后,叶无坷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他回想这一个月的经历,难免有一种置身梦里的错觉。 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并非只是来自每天夜里那非人的苦练,更来自白天在书院里疯狂汲取各方面的知识。 在无事村生活了十几年的叶无坷就像是一条已经在池塘里长成了巨无霸的大鱼,大到池塘已经无法给他提供再多的养分。 他只是让人看起来会有些错觉,觉得无事村里养出来的最多也就是一条小泥鳅。 到书院的叶无坷就如同离开池塘之后游进了江河湖海,贪婪的不停的吃不停的吃一会儿都不停歇。 也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从威卫过来的三十六名战兵全都看清楚了自己和叶无坷之间的差距。 这已经不是天赋上的差距,而是后天更让人敬畏的努力。 可对于学问来说,一个月的汲取根本不算什么,古人说学海无涯,叶无坷在书院里才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书院的教习们也都喜欢和他聊聊,这种如此热爱学习又如此努力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书院每一个教习的梦中情徒,个个都恨不得把叶无坷留下不放走了。 甚至有教习放话说,只要叶无坷在书院求学三年,那就有可能成为书院二十年未有之全才,在书院修行十年,甚至可能成为书院未来最年轻的教习。 这种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拍叶无坷马屁。 书院的教习们清高孤傲,在他们看来学问大过天,他们平日里连皇帝的马屁都不拍,谁会放低姿态去拍叶无坷的马屁? 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他们只是太喜欢这样的学生了,这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学生典范。 很多时候书院的人都能看到叶无坷或是和几个书院弟子就在竹林下席地而坐,或是和某位书院的先生并肩而行声音此起彼落。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叶无坷在竹林下和书院弟子们辩学的时候,和书院教习并肩而行讨论的时候,在夜色下的书院里背着二奎挥汗如雨的时候,总是会有两个身影在某个看似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陆浣溪是那样一个安静的女子,哪怕她越发按捺不住想多看看叶无坷的心,她也永远都不会变得炽烈起来,她只是会在那个别人不会注意的时候不经意间抬眸,看看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影。 和她身边的小侍女苏豆子相比,她更愿意只是远远的看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敢去深思这是怎么了,她只是觉得每天若是看不到,便如同心里某个部分缺了些什么似的。 看过,哪怕只是远远一眼,那今日这心中的那个部分便不欠缺,满了,便是意足。 苏豆子不一样,苏豆子也每天都很希望快点到那个陪着小姐出去散步的时候。 她会朝着叶无坷挥手,但是悄悄的挥手,因为她知道小姐不喜欢张扬,她挥手是在小姐身后,甚至是在自己身后,她甚至不在乎叶无坷是否看到她挥手了,反正她挥手了。 陆浣溪会因为看着叶无坷一天一天越发精神奕奕而开心,她觉得自己送给叶无坷的推拿药酒终究还是有了些意义。 苏豆子觉得......为什么叶公子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看着好像又高了些? 难道是小姐配的那药酒还有这般功效?她几次都按捺不住想要问问小姐那药酒是否可以曾高,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喝是不是涂抹要管用些? 但她又不好意思和小姐提及,所以她想着要不要偷看一下那本书然后自己试着配制? 小丫头的心思在叶无坷身上但又不完全在,因为她确实还是个小丫头。 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一想到叶无坷就会怦然心动,啃鸡腿的时候......叶无坷是谁? 陆浣溪这样恬淡安静的女子心思不都在叶无坷身上,可又都在,因为她确实不是个小丫头了。 这个世上最难解释的就是谁看谁顺眼,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在心中自问凭什么。 一个月满的时候,书院为威卫战兵们举行了一次小测,原本认为不会有太好成果的教习们,却在小测之后击掌相庆。 这些粗糙汉子在叶无坷的影响下进步神速,小测的结果在宣布的那一刻也迎来了一片欢呼。 但是很快,他们这边的欢呼声就被另一边的欢呼声遮住,因为另一边,许多书院弟子正围着大奎二奎鼓掌庆祝,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帝国教育史的奇迹。 大奎竟然真的学会了超过五百个字! 二奎竟然真的学会了五十个字! 因为教他们两个的多数都是书院弟子而非教习,所以弟子们才知道这难度系数有多恐怖。 你今天教二奎十个字,二奎学会了,明天再问他,他就忘了九个半,大奎好些,今天学会十个字,明天还能记得五个。 也是这个时候叶无坷才知道他给大奎哥二奎哥定下的每天识字一百是多么好高骛远,一个月时间二奎记住五十个字能让一群书院弟子喜极而泣那是什么概念? 一月小结。 吉庆有余。 更让人书院教习们觉得应该值得开心的事,很多书院弟子都开始自发的愿意和那些威卫战兵去练练拳脚。 虽然一个月的时间绝不至于让这些读书人变成壮士,可这毕竟是一个更该被记住的开始。 读书人从来都看不上以力破禁的武夫,谈及武夫他们更愿意称呼为莽撞人。 现在,他们开始跟着莽撞人强身健体,这似乎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毕竟看不起谁,向来是读书人的通病。 那个规模不大的独院里,高姓少女依然很少出门,几乎不出门,她在把自己拉低了一百个段位阻止那些花魁进书院之后,就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她把自己拉低一百个段位也能请出奉旨两个字,所以书院那些年轻又好胜的弟子们才会因为叶无坷而呜呼哀哉。 她喜欢阳光,读书的时候多半都是靠坐在走廊里,泡上一杯热茶,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细品那些藏于字间的真相和道理。 有时候回想起来,她坐在石桥栏杆上让大奎朝着叶无坷喊叶哥哥你好棒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但每次念及都会会心一笑。 她也是个少女。 她在看书累了的时候也会在伸懒腰的那个瞬间,顺势往虚掩的院门方向看一看。 在某个清晨,她随手拿起木剑随手精准的刺入那个摇晃的铜环之后,还自言自语了一声高姐姐你好棒呀,然后把木剑戳在地上背着手走了,心中默念恶心恶心。 而这一个月来,鸿胪寺那边其实比叶无坷还要忙碌。 自从皇帝把鸿胪寺的地位和职权大幅度提高之后,鸿胪寺每次出门办事都代表着大宁的威仪和体面。 虽然每一次鸿胪寺出门办事都能大胜而归,可这次面对的终究是当世第一的那个黑武,而且,真正有经验出门做事代表帝国威严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鸿胪寺的官员也经验欠缺。 鸿胪寺不想输,不管是在场面上还是脸面上,不管是在过程中还是结果里,不管是在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地方,但凡看到的都不想输。 所以鸿胪寺上下为了十月疏勒之行而做的准备,付出的努力,泼洒的汗水,没有一人输于叶无坷。 又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清晨,书院弟子们已经习惯了叶无坷带着三十六名战兵和大奎二奎以队列姿态整齐的跑向小及楼。 已经很少有人再排斥这些当兵的人,甚至觉得这就是属于书院的风景。 整齐而又沉稳的脚步落地声,与书院弟子的朗朗读书声,混合起来,便是大宁最美之声。 大第楼的那个最大的房间里,满头银发的老人也习惯了站在窗口看着那队列经过楼下。 他很欣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吸收知识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里那个同样狼吞虎咽的少年。 此时此刻,赵泛舟也在院长身边。 “现在弟子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初升的太阳。” 赵泛舟自言自语一声。 院长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只是看着那群初升的太阳和无数初升的太阳汇聚在一起散发出让人震撼的光芒。 知识可以发光,能战胜知识光芒的或许只有团结的光芒。 “书院教他的,他一辈子受用无穷。” 赵泛舟又说了一句。 院长这时回头,他问赵泛舟,这个书院里曾经某个时间段最优秀的弟子:“那你看到他教给书院弟子们乃至于书院先生什么了吗?” 赵泛舟想了想后回答道;“他教书院弟子们乃至于先生们的,大概就是文武各有所长,不要对立,文人是治天下的根本,武夫是保天下的根本,文武合心,才是长久。” 老院长忍不住微微叹息:“你在书院的时候是多让人觉得了不起的一个孩子,可自从去了鸿胪寺之后就开始变得四四方方。” 赵泛舟连忙俯身:“弟子惶恐。” 老院长道:“你在书院的时候我若这般说你,你回答的肯定不是弟子惶恐而是说来听听?我不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好,而是说你现在会把问题看的过于复杂,叶无坷就像当年的你,那时候的你想告诉别人什么道理从不会去想这道理能带来什么利益,因为真正的道理大多听来都和急头白脸的利益无关。” 他有些淡淡的遗憾,但也有些淡淡的骄傲。 因为那个时候的赵泛舟是个合格的弟子,现在的赵泛舟也是个合格的寺卿。 不,是出彩的弟子和出彩的寺卿。 “做学问的人,总是愿意让学问看起来高深莫测,把学问装饰的越漂亮,就好像学问越值钱似的。” 院长指了指窗外。 “叶无坷教给书院弟子乃至于书院先生的不是学问,也不是什么文武不该对立这样单一的某件事。” 院长说:“叶无坷教的只有六个字,六个在那个无事村里应该经常会提及,可在长安这座辉煌大城里很少被人提及的字。” 他缓缓呼吸,眼神欣慰。 “我们是一家人。” 。。。。。。 【啊,我实在是太喜欢苏小苏这个名字了,本来想再用用也不碍事,可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所以换了,啊,我实在是太喜欢苏豆子这个名字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个大和尚 也是在叶无坷带着威卫三十六战兵进书院整一个月的这天,又一支战兵队伍按照原定计划到达长安。 一共四十八人,到长安之后就被兵部安排进了巡城兵马司,在这经过简短的集结之后,领取了最为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和战兵完全不同的装束之后,又迅速的离开长安,秘密前往北疆。 这些叶无坷并不知情,但他能想到要去疏勒必然不会只有威卫这三十六人的队伍保驾护航。 这支队伍甚至都没有去鸿胪寺,洪胜火是在兵部见到这些人的,由他亲自布置了任务,并且制定了日期。 和这四十八人同一天到达长安的还有一支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商队,从江南来,运送一批锦缎到长安,这支商队每年都要往来两次,所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如果非要说这支商队和过去来往长安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家商行的少东家亲自押送以及车里的某个不速之客。 说是少东家,其实也已经过了四十岁,衣着朴素,待人客气,据说大顺商行累财百万,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可不管是这位少东家还是下边的寻常伙计,从没有一个看起来眼高过顶待人不善的。 车队在长安城外停下来等着接受检查,少东家杨乙承提前很早就下车来与一众伙计一同等着。 轮到大顺商行的车队检查的时候,他更是要求伙计们把所有货物都提前开箱。 这样的商人总是会讨人喜欢,规矩且谦逊,而且早早做好准备还不必浪费时间,所以检查的速度很快。 当值的战兵查到第二辆马车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样,于是去请示今日城门守。 长安城的城门守不是一个固定在谁身上的官职,而是轮值,今日带队的是谁,谁便是这座城门今日的城门守。 一般来说,领队当值的都是校尉,按照大宁的军制来说校尉正六品,可轮值城门守的职权就立刻大了起来。 就算是三品大员进出城门,也要规规矩矩接受城门守的检查要求,让你下车就下车,不然的话城门守有权直接将人羁押。 今日城门守是一个才三十岁左右的校尉,高高大大,魁梧且精神,为人刚直,性格方毅,也从不跋扈,待人待事一视同仁。 城门守戴答在走到那辆马车旁边往里看了一眼后,饶是他经验丰富也还是稍稍显得有些惊讶。 车里坐着一个僧人。 原本在中原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僧人,在大宁立国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楚时候,禅宗昌盛到举国之内有两万余座庙宇,整个楚国的田地有将近六分之一都在寺庙手里,且不必向朝廷缴纳任何赋税。 从楚末年各地战乱频发之后,大批的僧众离开中原往西域或是北方迁移,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百姓和禅寺之间的矛盾爆发,大量的难民和各地的叛军疯狂冲击禅寺,僧众死伤惨重。 到大宁立国之后,各地的禅寺被仔细盘查,超出规格之外的田地一律清退,如此一来又有大批禅寺日渐冷落,没几年就彻底荒废。 到大宁立国二十年后,各地的禅寺数量已经不及楚禅宗昌盛时候禅寺数量的百分之一。 也正是因为楚末年战乱导致禅宗僧众在中原死伤太大,导致西域禅宗宣布中断与中原的往来。 所以,哪怕现如今大宁国力日渐昌盛,但禅宗也难以再回复往日模样,就连长安都稀少见到僧人进出,尤其是这车里的僧人......身穿白色袈裟。 戴答在长安已有十一年,在城门当值也有六年,就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装束的僧人,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白色袈裟代表的是在禅宗的超然身份。 可是看这僧人面相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所以戴答一时之间又有些吃不准。 传闻中,即便是在旧楚时候,一共也只有三座寺庙的大德高僧能身披白色袈裟。 这三座寺庙依然存在,并没有毁于战乱,有人说是因为这三座寺庙中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的僧人,他们在战乱时期曾经救助过无数难民。 所以哪怕是在匪乱横行死人无数的那段至暗时期,这三座禅寺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当然,这只是传闻,那场近乎于波及整个中原且绵延数十年的战乱,没有一座禅寺幸免于难。 而这三座禅寺也确实收容保护了不少无辜难民,时至今日在当地依然备受敬仰。 江南杭城自觉寺明觉禅师为保护百姓被乱匪活活烧死,大火焚烧过程中老禅师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于大火中双手合十低声诵禅的样子,被后来者尊称为禅音佛影。 栖山禅院开门接纳所有百姓进寺庙避难,为了照顾生产的妇人而同意在寺庙内开荤。 报晓山寺当年为了掩护义军,主持下令僧众与义军更换衣服,引走追兵,导致报晓山寺三百余人活下来的不过三五个。 而这三座寺庙的大德高僧之所以能身披白色袈裟,也非什么西域禅宗那烂陀寺特许,是当年楚国最后一个皇帝杨卓的旨意。 如今,白衣僧第一次出现在长安,城门守戴答都深感意外,也颇觉棘手。 似乎是看出他有些为难,白衣僧双手递给他两样东西。 “这是我的度牒戒牒,我只是经过长安,只停留两三日,然后就要北行。” 白衣僧声音宽厚柔和,只是听他说话就似乎有一种心神宁静的感觉。 戴答将度牒戒牒双手接过,翻看之后才知道这位白衣僧竟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住持。 栖山禅院在江南清净山上,距离长安三千里。 询问之后戴答得知,这位大和尚是孤身出门,准备往漠北疏勒国去迎奉真经,走在半路的时候遇到了大顺商行的队伍,盛情邀请之下他才答应与商队同行。 “大和尚去疏勒迎奉的是.....” 戴答问了一句。 白衣僧回答道:“二十多年前,中原禅宗至宝,三祖开悟且亲书的十二卷经文在战乱之中丢失,数月前我收到一封信,是疏勒国弥泓寺住持广信禅师所写,他说三祖十二卷经文都在弥泓寺,他想归还大宁,但又不敢贸然派人来送,所以想让我想办法问问大宁朝廷,是否可以接纳,我思之再三,决定亲去迎回真经。” 白衣僧看向戴答道:“我来长安,是想向朝廷报备此事,若得朝廷准许,我就即刻动身往疏勒去了。” 戴答道:“大和尚你且先进城,你的事我会上报朝廷。” 得了戴答的许可,白衣僧俯身致谢,而大顺商行的少东家杨乙承带着所有伙计,也一同俯身致谢。 这消息很快就到了鸿胪寺,也立刻就引起了赵泛舟的警觉。 “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泛舟背着手在书房里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和黑武人定在疏勒谈判,三祖真经十二卷就出现在疏勒。” 他回头看向关外月,关外月道:“确实巧合的有些过分了。” 赵泛舟道:“漠北诸国都不大,可也不容小觑,南北近千里东西一千五百里的地方有大大小小三十几个汗国,大大小小的部族更是有两百多个,看起来是一盘散沙,但......都笃信禅宗。” 他眼神里有些淡淡寒意。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这次去疏勒,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他吩咐道:“关外月,你召集人,大家都多想想,尽快把漠北诸国和黑武人可能涉及到岐山禅寺的因果都捋一捋,我现在进宫,回来之后听你们议出的结果。” 关外月俯身道:“我马上就去召集人。” 赵泛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快步出门,脚步有些罕见的着急。 鸿胪寺的人都知道咱家赵大人处变不惊,能让赵大人都着急起来的事那就不可能小的了。 不到一个时辰,习惯了坐在土炕上处理政务的大宁皇帝已经听完了赵泛舟的上报。 他将手中奏折放下,微微皱眉。 赵泛舟道:“漠北数十国两百部族笃信禅宗,所以当年楚灭的时候才会有大批的禅宗信徒往北迁移,臣也只是听闻不曾亲见,有说法是去漠北的禅宗弟子比去西域的还要多。” 皇帝点了点头:“是多,且不是多一点。” 他从土炕上下来,已经连续批阅奏折将近两个时辰的皇帝显然有些疲惫,趁着和赵泛舟说话的时候下来活动活动。 他抬起手揉着脖子:“那时候朕在冀州亲眼所见,往北去的僧众多的数不过来,朕还蹭亲自问过,他们说,往北去比往西要好的多。” “西域禅宗虽然一再声称中原禅宗是源自西域,可又一直都看不起中原禅宗,朕是觉得,看不起只是表象,他们也有抗拒与害怕。” 皇帝走到门口,对着门外连续深呼吸了几次。 “西域禅宗一边说和中原禅宗一脉相承,一边又说中原禅宗信仰不纯,战乱时候迁去了西域的禅宗弟子,在西域多数都过的不好。” “往北不一样,漠北诸国以及游牧诸部虽然相比于西域要穷苦不少,可他们尊敬中原禅宗,只要过去的,都会妥善安置,奉若贵宾。” 他看向赵泛舟说道:“也正因为大量禅宗弟子去了漠北,倒是让漠北的文化有不小进步,诸部之间连年征战虽然还没断,也不似之前那么狠了。” “能让漠北诸国团结起来的不是他们自己人,也不可能是黑武人......”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赵泛舟随即接话道;“是禅宗,只能是禅宗。” 皇帝微微摇头道:“不......是大和尚,是一个死了的大和尚,活着的都不行,唯有死了才行。” 赵泛舟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就是死路一条,可他们也知道只要说出三祖真经十二卷这几个字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就必然要去。” “栖山禅院在中原禅宗地位超然,而北去的禅宗弟子之中仰慕棋山禅院的数不胜数,若大和尚在疏勒死了......漠北禅宗必然震荡。” 他猛然抬头:“有人要.......漠北伐宁!” 第一百一十七章该是你考虑的事? 听到赵泛舟说出漠北伐宁这四个字的时候,皇帝瞥了他一眼,倒不是因为赵泛舟说的这四个字是无稽之谈,而是因为赵泛舟显然慌了一下。 不管是大大的慌了一下还是小小的慌了一下,都不该。 漠北伐宁当然不是无稽之谈,那是黑武人最乐意看到的局面。 漠北伐宁会不会成功? 对于黑武人来说......无所谓。 如果漠北数十国联军侥幸赢了,那最终得利的还是黑武而非这几十个联合起来的小国。 如果输了呢?黑武也开心,区别只是大大的开心和稍微小一些的开心罢了。 漠北数十国的联军真敢南下的话,一向看不起那些小国的黑武人也必会慷慨解囊,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还会抽调兵力亲自上阵。 就算打不赢,以这黑武人完全不在乎的数十小国来拼掉大宁部分国力,黑武人就值得开席庆祝,且是连开大席。 大宁立国二十年蒸蒸日上,中原百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局面,这样的大宁,让黑武人害怕。 而黑武人想要从各方面完全封锁大宁显然不现实,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远超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就正如叶无坷在书院里看到赵先生和林老的争执一样,战争有时候是解决问题最直接也最节省的办法,如果还不用自己倾尽全力去打的话,那自然最好。 黑武人甚至可以不要那么大的期待,再微弱的收获都足够他们喜悦。 数十国的联军加起来也许都不足五十万人,就算足,历史上黑武人组织五十万规模以上的大举南下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成了? 所以黑武人绝不会完全寄希望于漠北诸国打赢,他们只要用这五十万人拼掉大宁十万战兵,哪怕是五万八万他们也乐见其成。 最主要的是,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争就能让刚刚才富裕起来的大宁国力急转直下。 因为这样的仗,大宁打赢了也几乎无利可图。 漠北这片地方算不上是富饶的草场,打赢了,大宁根本不值得派兵去守,这样的地方也解决不了大宁对战马的需求,连漠北诸国都不是骑兵强国。 真正的好草场在更往西北一些的地方,那里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饶之地。 打赢了的大宁要那一千五百里的飞沙走石的荒蛮之地有何用?如果真的有利可图那大宁为了解决骑兵问题早就对漠北有所动作了。 就算不征战,在贸易上也会适当的加大力度。 所以只要促使漠北联盟与大宁开战,黑武人就开心,就可以开心到睡不着,开心到放烟花,开心到唱大戏,开心到狂欢七天七夜。 赵泛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心中一慌。 因为他非但了解黑武人的狼子野心,了解漠北人的凶残狠厉,他也了解陛下。 陛下是不可能阻止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的。 他说:“漠北有一万种杀死大和尚的办法,可我们只有一种让大和尚安然无恙回来的办法。” 赵泛舟没有放弃争取,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思考他都不希望棋山书院那位白衣僧出现在漠北。 “朕从没有隐藏过不希望禅宗继续在中原昌盛起来的想法,朕也从来都没有隐藏过不希望任何宗门在中原昌盛起来的想法。” 皇帝坐下来,揉了揉有些发皱的太阳穴。 “可如果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出国门一趟朕这威威大宁都护不住......何止是漠北数十小国再也不会对大宁有敬畏?” 皇帝看向赵泛舟说道:“把所有担心都提出来是好事,但把所有担心都转化成怕,那不管是一国还是一人,终是一事无成。” 赵泛舟俯身道:“臣明白,臣也知道漠北数十小国也都看着呢,如果这是黑武人的布局,那大和尚去不去漠北就是风向标。” “如果大和尚去了,漠北诸国会想着大宁有备而来,诸事无惧......如果大和尚不去,那些小国都会觉得大宁是怕了黑武,他们就会更愿意把黑武当宗主,更愿意跟着黑武继续压制大宁。” “如果大和尚来去安然无恙,漠北数十国其中至少半数以上会把不安分的心按下去,说到觊觎中原锦绣,漠北那些人不比黑武人差。” 皇帝道:“明日朝会,这件事可以议一议,但议的不是该不该去。” 这话,已经定了事情的走向。 赵泛舟理解,但他身为臣子还是必须把他所思所想都如实说出来。 “黑武人是看准了大宁在对东北边疆外动兵的时机,现在再回头看,东韩人貌似傻乎乎的出兵渤海,也根本不是黑武人孤注一掷的押宝。” “东疆的局面只是黑武人在给北疆的事做个铺垫,打东韩不是什么大事,可打仗黑武人也擅长,他们知道该动如雷霆的,狮子扑兔也尽全力。” “大宁调集北方战兵去东疆,灭东韩只是开始,让渤海重新稳定起来,替大宁做国门之外的屏障,就还需战兵在渤海和东韩持续驻扎一阵子。” “黑武人会打仗,所以算准了这一点,此时再把北疆的事抛出来,只等着大宁接招。” 赵泛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再次看向皇帝。 “如果真的开战就不是两线打而是三线,黑武人能在东疆布局北疆布局当然也能在大宁西疆布局。” 赵泛舟道:“说不定,旧楚余孽也要出来作祟。” 皇帝笑了笑:“看的准。” 他问:“既然起因看得准,那也该看出结果。” 赵泛舟深吸一口气后肃然说道:“这一局只要赢了,那可能会让大宁迎来超过二十年的太平发展,南疆无需担心,不管难不难只要赢了西北东三疆二十年无战事。” 皇帝道:“这一步你就看错了。” 赵泛舟微微一怔。 皇帝道:“大宁赢了这一局,下一局马上就来,黑武人既然能促使大宁西北东三疆之外都出事,大宁又费劲力气的把事都平了,那他们能沉得住气不亲自来试试?” 赵泛舟俯身:“是臣看的肤浅了。” 皇帝继续说道:“用东疆的事牵扯大宁北方战兵,再出事,要调兵最近的就是西北战兵,那西北再出事呢?” 他看向赵泛舟,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你看到了西北东三疆的战事,然后就想着三疆都赢......黑武人最希望的,就是大宁这么想这么办,大宁被黑武人的布局调动起来的越多,投入越大,黑武人越心满意足。”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哪里需要三地皆胜?只要一个地方大宁赢的酣畅彻底,西域人会把刀子藏起来,换了上等的货物和大笔的银子来找大宁做生意。” “黑武人愿意看到大宁在三地谋胜,那才是真的让大宁国力消损的真正棋局。” 赵泛舟试探着问道:“西域人两面三刀,若他们也觉得大宁在北疆战事上投入巨大而无力顾及西疆,动兵的事,也难以预料。” 皇帝道:“朕刚才说了,就看北方怎么赢,酣畅彻底这四个字,你多想想。” 他看向赵泛舟道:“你是鸿胪寺卿,这事就该你多想,也该你最先去想,有些看起来凶险万分的局,不一定是要开战......大宁从来不怕打仗,但不打仗就赢到酣畅彻底的事难道大宁不喜欢?” 赵泛舟脸色变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鸿胪寺的人应该想着打仗的事,但鸿胪寺的人不该只想着打仗的事。” 皇帝道:“回去议吧。” 赵泛舟俯身:“臣告退。” 他知道陛下的话其实还能再多说几句,陛下完全可以告诉他......想着打仗的有兵部有户部甚至可以是工部,朕需要鸿胪寺天天想着怎么打仗吗? 急匆匆回到鸿胪寺之后,赵泛舟直接去了关外月等人在议事的地方。 到了门口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侧耳听了一会儿。 “该备战了,其实已经晚了!” 有人声音中透着急切的说道:“这明显就是三面合围的局,现在就该从南方抽调战兵往北,西北的兵抽调到北疆去,那西北再乱起来怎么办?就得提前抽调南方的队伍过来。” 另一人说道:“大宁这几年国库确实稍显充裕了些,可你想过没有,把南方的战兵调往西北要花多少钱?不说这个,只说把西北的战兵调到北疆要花多少钱?” 之前那人说道:“花多少钱,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又有人说道:“花多少钱都不怕?这一仗打下来大宁可能倒退二十年!回到开国之初,那是什么样子你应该还没忘吧!” “瞻前顾后岂不是被人稳稳拿捏?你今日避战明日他就敢得寸进尺!” “打仗打仗打仗!” 赵泛舟推门而入:“鸿胪寺是整天想着打仗的地方吗?要不要我请旨明天把你们都调到兵部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然后连忙起身行礼。 赵泛舟快步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脸色格外不好看。 “鸿胪寺上下这么多人,若都指望着靠战兵去给大宁争脸面,那我看,无需陛下降旨,我直接去求陛下把鸿胪寺散了吧。” 之前一直说要主动备战的官员俯身道:“请寺卿示下。” “示下?” 赵泛舟看着那人问道:“我进宫之前让你们商议办法,你们就商议出来一个要么把问题交给战兵去解决,要么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办的办法来?!” 才坐下的赵泛舟猛的起身,看都不看手下的官员们直接大步离开。 这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关外月则一声轻叹:“打仗解决问题,解决了是战兵厉害,不打仗解决问题,才是鸿胪寺的厉害,商量来商量去却将希望都寄托在战兵拼命,是我等无能。” 他略显无奈的说道:“不是我想吹牛,而是有些事我确实经历过,我在西疆气死西域使臣的时候,可没想过先让西疆边军给他一刀。” 他起身道:“诸位再议,我去看看寺卿。” 出了门之后,果然看到寺卿并未走远,关外月快步过去,俯身道:“他们也都是心急,且鸿胪寺里真正和外边人打过交道的不多。” 赵泛舟道:“所以这次我才会让你和洪胜火配合去疏勒,你们两个是为数不多有经验的人。” 他问:“你想出什么了吗?” 关外月道:“办法没想到,倒是想到了叶无坷在书院好像因为差不多的事有过讨论,那天书院赵先生说要封锁疏勒,林先生说要将疏勒夷为平地,前者的说法要动兵十万耗费钱粮无数,就算是后者的说法也要至少调兵三万,那还只是最理想的只打疏勒一国的情况......叶无坷当时问了一句有没有不发兵就赢的法子?当时无人回答,倒是有人觉得他这话问的暴露了他的无知。” 赵泛舟沉默片刻,率先迈步:“走!” 第一百一十八章傻批大棒槌 或是因为长安最近太过闷热而惹恼了某位人间至尊,又或是因为赵泛舟以及鸿胪寺上下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才是惹恼他的缘故,在他走出御书房在院子里驻足抬头瞪了一眼天穹之后不久,雨就淅淅沥沥的下来了,到后半夜就成瓢泼之势,清晨就又乖巧的停了。 雨洗过的竹林显得好看了不少,像是一个个挺拔的少年在肆意展示自己的朝气。 竹林这边就是叶无坷经常练功的地方,另一边就是那座高清澄已经隐居月余的独院。 她已经安心看书这么久极少走出院门,在书院里的无人打扰曾是她的最喜欢之一。 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一清早洗漱之后泡了热茶在稻草蒲团上盘膝而坐的高姑娘有些心浮气躁。 明明雨后的空气极好,明明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极好,明明昨夜才发现一本有意思的古籍也极好,可就是沉稳不下心境。 高清澄干脆起身,师父说过,读书不能读进去那就不要糟蹋了书里的文字,问一声看过吗回一句看过了,书里写了些什么却记不起只言片语,那是亵渎。 对书的亵渎还可以再找时间安安静静的弥补回来,对时间的亵渎再怎么诚心忏悔也补不回来。 所以师父也说过,如果没法静心读书那就练剑,如果没法静心练剑就去廷尉府里看看卷宗,连卷宗都看不下去那就走出去看看山水也不算糟蹋了大好时光。 慰此心慰此生心满意足,又不只是读书学习这一种。 所以高清澄放下书册缓步走到那棵细高细高的柿子树下,拿起木剑,如以往一样随意一剑刺出,却并没有如以往那样随意但精准的刺进铜环。 她微微一怔。 这心浮气躁似乎来的有些凶猛,是她以前修行那么多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心魔大妖。 于是她告诉自己必须有所取舍,心境的问题还需问心,问别人的心解不了自己心里的题,可问心之事最难也是问己心。 但她是高清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取舍决断的人。 于是她问心说:就暂且与那个无事村的臭小子断了来往如何? 一剑刺出,剑依然不入铜环,可见心境之事,此问不能解。 于是她再问心:那就嫁给他咯。 一剑刺出,正中铜环,丝滑圆润没有一点儿磕碰。 高清澄把剑随手戳在地上,微微沉吟片刻,赏了自己一句:“呸!” 背着手回去读书了,竟是莫名其妙的心境沉稳回来,捧着书册看的津津有味,逐渐沉入进去变成了那个世外人。 第一句问心说要断,其实哪里舍得断,不过是暂且的舍,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解决那心浮气躁,反而让心浮气躁反扑的更凶猛了些。 第二句问心......莫名开心。 当然,不可对外人道也。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取舍决断的人,又谁规定了取舍决断非得是其中最惹人讨厌的后三个字? 反正重新稳了心境的高姑娘觉得问心有答,便是解心的最好办法。 而此时站在竹林另一侧的傻小子第五百次鼓起勇气想去敲敲人家院门,但还是没能迈过他心里那道看起来不怎么险恶却属实难以随便翻越过去的山门。 他心中的险恶也不是什么真的险恶,只一句不打扰人家就是他迈不迈步的最大阻滞。 每次走到竹林边他都会停下来,问心而不解的时候便会去薅竹叶,薅的在远处大第楼高处隔窗能看到这一幕的银发老人都有些心疼,让老人家莫名其妙就想起来当年冀州四页书院里的竹子也十分倒霉。 于是今天叶无坷到竹林边的时候就看到这里新立了一块牌子:薅竹叶超过三片者罚银一两。 叶无坷心说这规矩真稀奇,瞄着自己来的。 正来回踱步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去敲敲那扇木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叶无坷!” 叶无坷回头,见是有阵子没见的余百岁乐呵呵的跑过来。 一见面,余百岁就特意绕到叶无坷身后仔细看了看,然后赞不绝口:“翘,果然是真的翘。” 叶无坷:“?????!!!!!” 余百岁笑道:“昨夜里我冒雨夜游长安,乘船在小淮河上感受这润物有声的天道。” 叶无坷:“说特么人话。” 余百岁:“感受润物有声的什么道你别管,反正是听说你在小淮河里已是名声大噪,你都不知道传闻有多热闹,最热闹的就是你已经被评选为大宁男子第一美臀。” 叶无坷:“......” 余百岁:“叶无坷啊叶无坷,你真是......江湖不见你却已有你的传说啊。” 叶无坷摸了摸怀里,想找找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带了没有。 余百岁:“师父我好想你啊,一个月没见你我想你想的都消瘦了好几斤。” 叶无坷道:“你才不会因为这种谣传特意跑过来一趟,书院的那扇大门对你来说就是鬼门关一样。” 余百岁嘿嘿笑:“我听闻昨天夜里陛下发了脾气,虽然没有把赵泛舟骂的一无是处,但赵泛舟回去的时候脸都白了,且他回鸿胪寺之后就把手下人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往前凑了凑:“我猜着和这次疏勒之行有关,陛下都发脾气,就说明事儿大了,之前我忘了求你,今天特意来补一次,去疏勒,你带我呗?” 余百岁道:“你放心,我不给你添乱,说不定......唔,还有一件事!” 他眼神发亮:“我还听说昨天有一位白衣僧进了长安,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大和尚,据说他也要去疏勒,是为了迎回原本是咱中原的禅宗真经,好像叫什么三祖真经,共有十二卷。” 叶无坷脸色微变。 要是在无事村的时候余百岁提起来这三祖真经,叶无坷应该都没有什么反应。 在书院这一个月来叶无坷疯狂的补充知识养分,听闻过关于三祖真经的一些事。 西域禅宗历来都说中原禅宗是源自他们,所宣讲修行的禅法也都出自西域禅宗。 可是,三祖开悟所创的真经十二卷将禅宗教义和思想都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传闻之中西域禅宗有禅经一万三千卷,加起来也无法与三祖十二卷抗衡。 三祖之悟,将西域禅法远远的甩了出去。 余百岁道:“你就说巧不巧?大宁要与黑武人在疏勒谈判,白衣大和尚就突然接到一封信,邀请他去疏勒迎回三祖真经。” 叶无坷道:“咱们回鸿胪寺。” 说完就迈步要走,才迈步,就看到鸿胪寺卿赵泛舟和关外月两人朝着他这边过来了。 原本是那两位昨夜里就要来,都快出门才想起来已是后半夜,不是他们怕打扰了叶无坷睡觉,而是后半夜他们敲不开书院的大门。 “你得提前去疏勒。” 赵泛舟见了叶无坷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简单直接。 叶无坷问:“因为栖山禅院的白衣大和尚?” 赵泛舟想问叶无坷怎么知道的,看到余百岁在场也就不必问了,余百岁的父亲,那位长安城第一闲散国公有多八卦好事谁不知道? 赵泛舟道:“栖山禅院的大和尚不能与鸿胪寺的使团一起走,你该明白其中道理。” 叶无坷点头。 那位大和尚如果是与使团同行,那么禅宗的事就上升到了本不该到的高度。 疏勒那边就会以三祖真经为要挟,不管大宁使团会不会因此被要挟,漠北的人,都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个分量不轻的筹码。 “大和尚要去,也要回。” 赵泛舟道:“这件事只能交到你身上,鸿胪寺的人出面是大宁该给大和尚的一个态度,鸿胪寺的人不以官方身份出现是给对手的一个态度。” “不管禅宗过去如何现在如何未来如何,大和尚是宁人,出门在外,宁人的事就是国事。” 叶无坷心中一震。 出门在外,宁人的事就是国事。 赵泛舟也没有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这句无心之言会带给叶无坷多大的震动。 “我不想现在就逼着你问问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也不能逼着你问一个什么计划和策略,我一早亲自赶过来和你说这事,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事很重要。” 赵泛舟看着叶无坷说道:“但你尽快得想出个策略来,朝廷已经批准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了。” 叶无坷问:“大和尚打算怎么去?” 赵泛舟道:“有一家商行名为大顺,恰好运送一批丝品去漠北,大和尚打算与商队同行,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现在就做好进那家商行车队的安排。” 叶无坷点头:“明白了。” 他回头看向竹林另外一侧,那隐约可见的独院。 赵泛舟道:“还有一个建议,是你让威卫的人在暗处,你带着大奎二奎先护着大和尚往北走。” 叶无坷再次点了点头,眼神却还是在那边没有收回来,赵泛舟有些疑惑刚要再说话,忽然醒悟过来,然后转身走了:“你安排好后回鸿胪寺来与我说一声。” 关外月道:“这是威卫的第一件大事,但只能靠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也转身走了。 余百岁当然也看出来叶无坷的心思,他问叶无坷道:“带那本三百六十页的册子了吗?” 叶无坷摇头。 余百岁道:“回去之后记得连画十个大叉,画一百个也行,因为我要骂你了......你个怂货傻批,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呢,连句话都不敢去说,我反正是他妈的瞧不起你,我爹打我一百次,我觉得该办的事就得去办,你呢,没人打你没人阻你,你自己却绊住了,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狠狠呸了一声:“你就是个棒槌,大棒槌。” 叶无坷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撇嘴道:“你懂个嘚儿。” 然后他伸手:“既然你这么气急败坏,那我找你好了......借点钱。” 余百岁一愣:“你......犹犹豫豫,是因为想去找高清澄借钱?” 叶无坷道:“威卫的汉子们跟着我出门,我总不能让他们在去拼命的时候连吃喝都算计,我身上的银子不多了,你借我也一样。” 余百岁:“赵泛舟刚才没跟你说给钱的事?” 叶无坷道:“公家的是公家的,我自己是我自己的,再说,公家能提前给多少钱?” 话音刚落,就见关外月哒哒哒哒跑了回来,抹了一把汗,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叶无坷:“刚才忘了给你,出门前去账上支。” 叶无坷看了看那张条子上批下来的金额一愣:“这么多?!” 关外月一昂下巴:“你请沐山色吃饭,一个铜钱都没有,你带威卫的汉子们出去办事,钱有的是,亏了你们一口肉,我关外月就该天打雷劈。”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品又如何?照骂! 很多独院看起来都有个很文雅的名字,比如什么什么小筑,什么什么山居,词用的就讲究,当然,也能把原本寒酸的名字变得高大上起来,比如什么什么草庐,什么什么茅舍。 书院里也有几处高阁的名字就很好听,一处叫观星,一处叫水色,一处叫墨渊,一处叫可问。 高清澄住的独院也有个名字,叫好旧。 是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因为这处独院已经好旧好旧了,她师父说喜欢的就是这院子的朴素和古旧,不让人修缮,她身为弟子当然不能随便忤逆了师父,但好旧就是好旧。 那木门一推不但能平移还能上下颤,院子里的甬路砖石坑坑洼洼不注意就会崴了脚。 当初她才六岁的时候跟着师父第一次来这独院,她问师父这院子为什么不似别处都挂着个名字? 师父说没有名字,你如果想让它有个名字那就自己来想好了,于是六岁的小丫头自己找来一块木板削的四方平整之后,提笔写了好旧两个字。 她在廷尉府里也有一处独院,就在廷尉府案牍库旁边,只隔了一道墙,出她的院门走个十几步就能进案牍库的门,所以她在廷尉府里那个独院的名字就叫:好近。 但她还是觉得出门走过去不方便,不如在墙两边都放个梯子来回爬,张汤说,你那小院的名字取错了,不该叫好近,应该叫好懒。 住进好近的那年她也是六岁,她抬着头看着张汤的眼睛说你应该叫好多事。 张汤就说你如此没礼貌我要去告诉你师父也要去告诉皇后,高清澄说果然好多事的人都好多嘴。 叶无坷看着好旧那两个字,想着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一个人如此坦荡直率的女孩子了吧。 当然,这世上如叶无坷这样坦荡直率的男孩子也不多,因为他看着那块牌子蠢蠢欲动,忍了好几次才忍下来......他想把牌子改成好破。 “我的院门上有什么天机?”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高清澄问了一声,她没有停下来练剑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可以说单调,无比的单调。 叶无坷推门进来,看到高清澄的剑法之后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好快。 他笑了笑道:“来跟你道别,我要提前去疏勒。” 高清澄手上的剑停在半空:“提前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啊,突发变故,得提前护着一位来自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 他把三祖真经的事和高清澄说了一遍,高清澄听完后只是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多小心。” 叶无坷摆手:“再见。” 高清澄点头:“再见。” 叶无坷说:“估计快也要半年,不过我想应该在过年前回来,我听说过年的时候长安城的花灯绵延不尽,很好看。” 高清澄问道:“想看花灯还是想让我陪你看花灯?” 叶无坷怔住,抬起手挠了挠太阳穴,高姑娘果然还是比他直率,刚才他还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呢。 高清澄道:“长安城的花灯很好看,宛若星河,你想看的话我就陪你看,不过再美的花灯也就那样......没我好看。” 叶无坷笑起来,点头:“好!” 说完转身哒哒哒哒的跑了,欢快的像一只翘臀鸭子。 高清澄心说好是什么意思,好你跑的这么快?难道现在看不是看?非要等到什么有花灯的时候看? 可她没心思和叶无坷计较,因为她打算去计较计较别的。 有些人,以为老实人,好说话。 半刻之后换好衣服的高清澄离开好旧小院,一刻之后她已走出书院登上了那辆一直都停在书院外等她的犹如堡垒的马车,又三刻之后,这辆马车已经在鸿胪寺门口停下来。 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缓步下车,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块写着鸿胪寺三个大字的匾额,眼神微寒。 又不到一刻之后,也是才回来没多久正在和手下官员议事的赵泛舟几处回到书房,才到院门,就看到高清澄站在院子里正看着他精心养护的那几个盆景。 “高姑娘。” 赵泛舟笑呵呵的问:“这么急着找我,是因为疏勒那边有什么事需要和廷尉府沟通?” 高清澄回头看向赵泛舟,也扬起笑容:“是来恭喜赵寺卿得两员猛将,还得了一个好用且不用白不用的山村小子。” 赵泛舟的笑容戛然而止。 高清澄依然在笑。 “陈大奎陈二奎,从鸿胪寺领多少月俸?叶无坷这个威卫名义上的教习又有什么实在的官职?” 赵泛舟:“事出突然......” 高清澄道:“我听闻寺卿家里的两位公子都是自幼学文习武,便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老师傅也说两位公子的武艺登堂入室,寺卿说事出突然,怎么忘了自己家里也有人可用?” 赵泛舟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袖口里的双拳都在握紧,关节凸起,青筋毕露。 “在生气?” 高清澄往前迈了几步,故意迎着赵泛舟的目光走过去。 “事出突然?事出突然就不做任何预案?大顺商行的人调查了吗?栖山禅院堂头和尚的身份确认了吗?此去疏勒一路上提前派人沿途排查了吗?后援的队伍选出来且已经准备好了吗?如果是赵寺卿家里的两位公子出门办事也这般待遇吗?” 赵泛舟的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铁青。 “这是鸿胪寺的事。” 他说。 高清澄道:“陈大奎陈二奎不是鸿胪寺的人,叶无坷也是先进的廷尉府最多算我借给你的,我可以借,也可以让你还。” 赵泛舟沉默良久,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抱拳道:“是我太过心急,没有安排好一切就让叶无坷进大顺商行的队伍,我现在就派人去摸底细,也派人先行一步沿途排查,马上就挑选合适的人做后援。” 高清澄回答:“不借了。” 赵泛舟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高姑娘教训的有道理,但事关......” 高清澄道:“事关什么?事关国家大事吗?他身上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陈大奎陈二奎更是白身,事关什么轮得到他们先去为国卖命?而身穿锦衣稳居高位的却理所当然颐指气使?” 她再往前踏一步:“赵寺卿,你待人这般心思你却只一句我太心急就能搪塞过去?” 她再踏一步:“是只把叶无坷陈大奎陈二奎三人的命不当回事,还是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命本就可以不当回事!” 她直视着赵泛舟的眼睛,一张嘴能被人誉为可进兵器谱排名的赵寺卿连张嘴都不能。 “有些人为了大宁可以什么都不计较随时都能去拼命,可你作为鸿胪寺卿却把这种不计较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人家不计较生死,你不计较规矩?” 赵泛舟的脸色,已经不是刚才的煞白,也不是之后的铁青,而是面红耳赤。 良久之后,赵泛舟俯身一拜:“是赵某人错了,我现在就亲自去见叶无坷,告诉他不必着急,所有事都做好准备之后再做计较。” 高清澄微微一扬下颌:“不必,这事廷尉府管了。” 说完迈步而行,从赵泛舟的身边擦肩而过。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无事村带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安排筹谋,还要从东韩千里迢迢赶回来看看是不是毫发无伤的人,不是进了什么衙门之后就能被人随随便便把命不当命的,赵寺卿若是觉得我今日不讲道理,那就到你觉得能讲道理的地方去讲讲什么才是道理!” 赵泛舟看着那位高姑娘大步走远,他这才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汗流浃背。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扪心自问。 赵泛舟啊赵泛舟,你是从当了多大的官之后变成这样安排人出去做生死未卜的事也如此随意了? “高姑娘。” 赵泛舟喊道:“我真的明白做错了,我会亲自去向叶无坷说一声抱歉,我也会马上就安排他的职务,那些本就是他该得的。” 高清澄的脚步停住。 她回头看向赵泛舟问道:“你说那本就是他该得的,但你没给,现在幡然悔悟的样子,是想让我说一声善莫大焉?” 高姑娘这张嘴锋利起来,赵泛舟也接不住招。 赵泛舟无力招架,只是歉然抱拳。 又一个时辰之后,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的赵泛舟就接到宫里的旨意,让他现在就进宫,听闻消息,赵泛舟一声苦笑,整理衣袍,赶往未央宫。 御书房,东暖阁。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翻看着从西疆加急送来的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垂首进门的赵泛舟。 “陛下,臣错了。” 皇帝的视线没有离开奏折,听起来语气平和的问道:“叶无坷进鸿胪寺已有月余,真的还只是个名义上的教习?” 赵泛舟撩袍跪倒:“是臣妄测圣心,陛下之前说叶无坷应该多用用,能让他去办什么就去办什么,多立些功劳对他以后有好处,臣揣摩,这功劳二字和以后二字......” 啪的一声! 那份奏折直接摔在赵泛舟脸上。 “朕说,多立些功劳以后对他有好处,可说过,多立些功劳现在就不给?” 皇帝视线凌厉。 “你们揣测朕的心思倒是真用功,比揣测敌人的心思用功多了,上次朕说了一句他该多读书,然后就成了他没学问所以谁都不敢用了!” 皇帝起身,走到伏地的赵泛舟身前:“朕说他的功劳以后有用,有朕自己的道理,你压着他什么都不给,你是有什么道理?揣测朕想什么就是道理?还私下里想尽办法去打听叶无坷的身世了吧?所以觉得你好有道理?” 皇帝弯腰把那份奏折捡起来,拍了拍后转身回去:“你要是认为做官是给朕做官,那你这官做不做也罢。” 他回到土炕上盘膝做好,继续批阅奏折:“你再揣测揣测,朕这句话是想弃了你,还是想废了你?” 赵泛舟汗出如浆,不敢应答。 “叶无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但栖山禅院大和尚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高清澄说她来管,她比你讲道理是其一,比你会做事是其二,心思比你单纯是其三,你以为她护着叶无坷?你若不服气,朕不妨告诉你,她护着的是大宁气象,是朕的脸面......做官做官,什么时候官位理所当然在生死之上了?” 皇帝看了赵泛舟一眼:“你不必费心去打听了,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他是谁,朕只把他当一位故人之后。” 赵泛舟肩膀一颤,皇帝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元衣,明日早朝记得说一声......鸿胪寺卿降为从四品。” 恭立书桌旁边的那位身上还兼着监门卫将军的掌印大太监俯身回应:“臣遵旨。” 第一百二十章咱家有,不稀罕。 最难测,是君心。 昨日满朝文武都还在私底下议论,说这次北疆疏勒的事只要办的漂亮,那赵泛舟自然还能再上一步,说不好,五十岁之前就能从那位权倾朝野的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 最近这两年徐公在朝中的地位似乎有些不大稳当,一年前奉旨代天子巡游江南,已经在外飘了这么久还没得旨意回长安,所以关于徐公是不是要被陛下罢黜的传闻愈演愈烈。 可是今日,这新贵赵泛舟就被陛下一道旨意自从三品降为从四品,满朝皆惊。 把鸿胪寺地位提升起来的是陛下,把鸿胪寺按回去的还是陛下。 如果是放在过去或是未来,这事引起的震荡可能都不会那么大,但在这个时候,谁心里都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马上鸿胪寺就要去疏勒和黑武人谈判了,正是赵泛舟难得的大放异彩的时机,可还没到他大放异彩呢,就变得黯然失色。 当众宣读旨意的那位大太监语气里带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这才是让所有人惴惴不安的理由。 赵泛舟被降品级毕竟事不关己,掌印太监冯元衣那森森语气里表达出来的可不只是皇帝对赵泛舟的不满,而是对朝臣们舍本逐末的不满,说白了,就是皇帝厌恶满朝文武一个劲儿的耍小聪明,搞什么揣测圣心那一套。 而这将这一套发扬光大的,不正是那位手握宰相权柄已过十年的徐公? 所以,敏锐的人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表面上是赵泛舟让陛下震怒,可实际上苗头没准还真不是这倒霉的赵寺卿。 在陛下厌恶朝臣揣测圣心的时候朝臣们还不得不去揣测,是徐公要失势了吗? 当然,在这些猜测之中,还有另一个猜测同样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叶无坷,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个在东北边疆苦寒之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突然之间,成了分量堪比鸿胪寺卿的大人物。 有人说这个叶无坷来历不凡,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也没有那么不凡,只不过是皇帝为高清澄选中的男人罢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更炸裂的消息悄悄的又汹涌的传播开。 说是有人在御书房外边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陛下说叶无坷是故人之子。 故人? 能是哪位故人? 能让陛下说一句故人之子的,其出身怎么可能简单? 紧跟着各种猜测和传闻纷至沓来,有人说高清澄跑去东北边疆那个什么大慈悲山真的只是为了东韩的事? 叶无坷是高清澄亲自接回来的,为了叶无坷高清澄还去了鸿胪寺把赵泛舟骂的毫无招架之力。 这些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里肆意飞扬,文武百官就算不敢再深切的去揣测圣意,也不得不去揣测一番这叶无坷到底是什么来路。 叶无坷则一脸懵波一。 他已经带着大奎二奎回家去收拾行李的时候,鸿胪寺卿赵泛舟亲自登门,人一进来,就先给叶无坷俯身致歉。 这举动这神情这庄严肃穆,真把叶无坷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是这次去北边如此凶险?还没出门呢赵寺卿就来三鞠躬告别了?长安城的规矩是这样吗?无事村要是来干这个的反正得磕头。 又想不对,赵泛舟应该算长辈,长辈哪能磕头呢,长辈......长辈来鞠躬也不该啊。 他看向阿爷的时候心想着,接下来是家属答礼? 没片刻,赵泛舟就说明来意,态度诚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他在高清澄面前已经颜面无存一次,在陛下面前剩下的那点颜面更是荡然无存。 所以在叶无坷面前,他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比认错更该做的事。 “陛下很生气,是因为你,也不只是因为你。” 赵泛舟在得到叶无坷的原谅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虽然马上离开才显得他知道害臊。 可他不在乎什么害臊不害臊那一套,他在乎的就是他已经在做的事,错了就要认,该改的就要改,能得到原谅的错要认要改,不能得到原谅的更要认更要改。 如果在大宁做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以后看似弯不下去腰的人实则连脊梁都挺不直。 “陛下生气的是我身为鸿胪寺主官,竟然那么随随便便就安排人去做涉及生死的大事,高姑娘去骂我的时候,一开始我还觉得自己不理亏,我身为主官,遇到突发之事马上就做出安排,难道有错?后来醒悟,汗流浃背。” 赵泛舟没说陛下生气还因为他揣测圣心的事,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在叶无坷面前提及,而不是觉得,这件事提了会更丢脸。 陛下终究只说了一句故人之后,而没有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陛下的哪位故人之后。 说是不能揣测圣心,可又怎么能完全不去揣测? “接下来的事你不必着急去做,你踏踏实实的等着高姑娘做好安排。” 赵泛舟道:“陛下给我的教训醍醐灌顶,我不管是做人做事皆不如高姑娘单纯,待人待己也不如高姑娘真诚,鸿胪寺该做的安排我在来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你如何做,也可与我商量。” 说完这句话,赵泛舟转身朝着阿爷抱拳道:“抱歉,无坷在鸿胪寺里受委屈了。” 阿爷紧张的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归根结底,再有经验再狡猾的老狐狸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官给他道歉,所以惶恐,难免的惶恐。 赵泛舟道:“如果这件事办完你还回鸿胪寺,你该领正六品威卫校尉的军职,我开始时候想着,威卫的归制在兵部那边,给你什么军职是兵部该给,所以我就当做事不关己.....” 他长叹一声:“这些错,我接二连三的犯了。” 看起来一夜之间就憔悴苍老了有十岁的赵大人走了,走的时候脚步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甚至拒绝登车,就那么落寞的一步一步走向远处。 阿爷跟着叶无坷出门来,看着那位大人远去的身影阿爷忍不住叹道:“这长安好是好,就是比无事村事多。” 叶无坷搂着阿爷的肩膀说道:“长安的事就像家长里短,有时候会觉得琐碎,有时候又觉得挺有意思,反正不是外事,也就不碍事。” 阿爷说:“你最近在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碍事的事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多,可不碍事的事多了,早晚都会碍事。” 他问叶无坷:“什么时候出远门?” 叶无坷摇头:“本来是明早,现在不知道了。” 阿爷道:“那还有空卜一卦。” 叶无坷点头:“那就卜一卦。” 回到屋子里,叶无坷将阿爷给他的龟壳取出来,像模像样的来回摇了摇,阿爷提醒他说要心诚,要默念自己的名字,还要想着问什么事。 叶无坷回了一句知道啦,然后默念了三个字......叶扶摇。 阿爷俯身看了看,脸色微变。 中下签。 阿爷问:“你是想着自己的?” 叶无坷笑:“是。” 他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虽然明知道这卜卦的事并不一定准确,可一旦担心的情绪出现就有些不好控制。 阿爷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块龟壳后点了点头:“不妨事,凶险在西不在北,你去的是北方,应该只是有些不顺利。” 叶无坷嗯了一声,还是没打算把刚才想的是大哥的事告诉阿爷。 这占卜的事他可以不信,最起码还能假装不信,但阿爷是真的信。 “阿爷我出门一趟估计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先睡。” 叶无坷起身,抓了一件外衫就往外走,才到门口就看到一辆独特的极具压迫感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来,马车上廷尉府的标徽哪怕是在夜里都像是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好在,当高清澄从推开车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寒光一下子就都散了,这夜都变得温柔起来。 “要去何处?” 高清澄问。 叶无坷指了指她,高清澄点头:“上车来说。” 叶无坷上车之后没有遮遮掩掩,他问:“我大哥是不是去了西边?” 高清澄摇头:“我也不确定他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过半年前确实往西去了。” 叶无坷又问:“你能尽快帮我打听一下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吗?占卜的事......说不准。” 高清澄点头:“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查。” 她没说一会儿,没说明天,而是说现在。 下了车之后不久,高清澄又返回车内,叶无坷知道她去找了廷尉府藏在暗处的人,高清澄每次出门廷尉府都会调派高手在暗中保护。 “对了,好久不见器叔了。” 叶无坷道:“从到长安之后就没见过,他也去了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地方?” “能。” 高清澄道:“你大哥去了什么地方,器叔就去了什么地方,我答应过你帮你大哥谋前程,那就会尽我所能的保证他不会死于非命。” 听到器叔和大哥在一起,叶无坷的担心好像瞬间就好了许多。 高清澄从旁边的巷子里取出来一套衣服:“在离开无事村之前我就给了你牌子,但一直没有给你衣服,不给,是因为你的选择里始终都没有廷尉府,且牌子在你身上你穿不穿这套衣服都没关系,现在不一样。” 她说:“明日起就换上。” 叶无坷点头:“好。” 高清澄问:“刚才赵寺卿是不是来过,是不是也给你留下了一套衣服?” 叶无坷回答:“是啊,突然就来了,还说他错了,提到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该是我向你道别之后你就去找了他。” 他说:“谢谢。” 高清澄道:“不用为了一个正常的人而心生感激,不要为了一件正常的事而心生感动,你把这些正常当做超出正常的去感激感动,会助长不正常的风气。”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本是你一直在坚守的东西,别让自己成为破坏者,有些时候学会拒绝比学会接受更重要,这个世上会有很多人欠着别人的,你从没欠过谁,所以不用拿你自己的命为别人欠下的什么去救赎,那位书院的副院长让我代他送给你一句话......凡事皆有度。” 她说:“你可以先不懂,但要记着,这句话那位副院长记了几十年,他让我带给你,他今天也亲口对赵寺卿说过了,你们两个都得参悟,只是方向不一样。” 她看向车门:“回吧,明天一早,我希望看到身穿百办锦袍配黑线刀的叶姜头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威风凛凛,至于鸿胪寺刚刚才给你的六品校尉锦袍......咱不稀罕。” 她说:“鸿胪寺你回不回,六品校尉的锦袍咱都不稀罕。” 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廷尉府的黑锦鱼鳞服给叶无坷,因为她知道阴森可怕怀疑一切的廷尉府不适合叶姜头,穿上这样的衣服,她怕会遮住叶姜头闪闪发光的心。 但现在不一样,这身衣服能让叶无坷闪闪发光那就穿上它,她就是想让赵泛舟看清楚,六品的袍子叶无坷早就有,还比你的好看。 千般理由万般借口,就算你把揣测圣心这四个字搬出来当挡箭牌也没用,别人家的老实人被欺负了我都管,我自家的老实人被欺负了我不管? 她能把自己拉低一百个段位去对付十几位小淮河的青楼花魁,也能瞬间把段位拉回来让鸿胪寺卿低头认错。 她看着叶无坷下车,语气平静的说道:“叶无坷,我把你当回事,别人谁也不能不把你当回事,包括你自己,也不能。”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能替我死吗 高清澄把叶无坷带进长安城的时候就从没有想过,让叶无坷在廷尉府这样的地方去发光。 张汤说过,廷尉府需要叶无坷的干净,廷尉府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叶无坷那样的干净,从内到外,心向光明。 高清澄说叶无坷的干净不应该在看不到的地方,应该在被万民所见的地方闪闪发光。 所以叶无坷选择鸿胪寺的时候,高清澄替他开心,高清澄看的比别人更远,十几年近乎苦修一样的学习让她早早就站在了别人的眼界之上。 她知道未来的大宁鸿胪寺必会大放异彩,大宁要变得更强自然离不开战争,可战争历来不是陛下谋求强大的优先选择。 大宁要在整个天下把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需要鸿胪寺去发挥比连续打了几场胜仗更大的作用。 将来鸿胪寺在对外的各项事务之中如果屡战屡胜,大宁百姓的民族自豪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所以她在那所谓的心浮气躁的时候就曾看见过,披红挂彩的叶无坷从国门外过来,迎接他的不仅仅是热情还有真诚,不仅仅是地位还有荣誉。 大宁需要这样一个纯澈干净的人让百姓们更为自豪,叶无坷将来的成就不是他一个人的成就而是数以万计的普通人的成就。 但。 鸿胪寺赵泛舟对叶无坷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高清澄愤怒起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不会认为叶无坷进了鸿胪寺就该享受别人没有的特权,她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对待。 激怒她的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还因为赵泛舟那只向上而不向下的做官姿态。 赵泛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将来也确实可能从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 他有着超凡的视野和当机立断的本能,但如果一个上位者习惯性的忽略掉手下人的生死只认成败,那这样的权臣,将来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徐公。 徐公替陛下巡游江山离长安已一年有余,在这一年之间朝堂上井然有序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不是因为那位徐公没有挣扎,而是他的挣扎在陛下面前都是徒劳无功。 叶无坷人在鸿胪寺,当然要接受鸿胪寺的指派,让他提前去疏勒也不过分,可毫无准备就让他马上出发这就不行。 黑武人必然早早就去了疏勒,疏勒那边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万劫不复。 大顺商行看起来没有问题,这么多年做生意也是本本分分,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谦逊有礼毫无劣迹,可即便如此大顺商行就真的没问题?岐山禅寺的堂头和尚真的只是顺路搭车? 赵泛舟太心急了。 这才是高清澄怒意的来源。 她没有点出来赵泛舟最深处的思谋,也算是给赵泛舟留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那就是赵泛舟的野心。 他急于表现,急于立功,急于证明自己可以从那位徐公手中接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而高清澄没有点破的这些,恰恰也是皇帝为之震怒的缘故。 所以赵泛舟从未央宫出来后去见了叶无坷,所以在离开叶无坷家的时候会那般落寞。 把鸿胪寺卿的品级降为从四品从表面上看很严重吗?当然不是,毕竟鸿胪寺卿还是鸿胪寺卿,赵泛舟还是一个衙门的主官,未来他还是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人。 可这降级这件事是陛下用实际行动在告诉赵泛舟一句话......朕可以让你起来也可以让你下去,那一品大权你觉得可望可及朕也可以让你看着曾经到过的从三品可望而不可及。 这些看起来和叶无坷有关而又没那么大关系的事,才是大宁朝堂上真正的风起云涌。 尤其是最近,陛下有意无意的表示宰相集权有诸多弊端,这若有若无的态度似乎是在针对那位近些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公,也可能真的是要把自古以来就合理存在的宰相位子彻底抹掉。 也有人猜测,陛下的心思其实并非是拿掉某个权利大到自认为可以只手遮天的官位,而是想创建一种更为合理的制度,甚至连这些年对徐公的听之任之都是在为这朝廷格局的改变在做铺垫而已。 这些事,叶无坷还远远接触不到。 他能接触到的,就是现在身上这件似乎自带摄人心魄魔法的正六品百办黑锦鱼鳞服。 他也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这件衣服带给人的压迫,当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选择把距离拉远就足以证明。 他要去的不是鸿胪寺,不是书院,也不是去廷尉府报到,他要去的是那家名为大顺的商行。 叶无坷没有带上大奎二奎,两位好汉在书院的学业还没有完成。 他只身一人走到大顺商行门前,手放在腰畔挂着的那把黑线刀的刀柄上,大顺商行的伙计就迅速的上前行礼,而掌柜岳从群则一路小跑着从堂屋里出来迎接。 “我只是来看看你们要运去北疆之外的那批货物,毕竟这次与你们同行的人有些特殊。” 叶无坷很客气的说道:“例行公事而已。” 可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廷尉府的人客客气气说话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百办大人请。” 岳从群俯身道:“货物都在后院没有卸车,大人要检查的话我安排伙计逐个开箱。” 叶无坷道:“站直。” 岳从群一怔。 叶无坷道:“我来你这里你需要配合我,但不需要弯着腰配合我,不犯错的人,永远都可以直着腰身。” 岳从群心里不停的打鼓,因为他下意识的会想这位百办大人的话里是不是另有所指? 他说不犯错的人永远都可以直着腰,是不是在暗指大顺商行犯了什么错? 但他又不敢随意做主拿些丰厚的礼物来打点这位百办大人,给廷尉府的人塞银子可能是进去坐牢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了。 “没有别的意思,就话里的意思。” 叶无坷迈步上前。 他不会矫情的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这位掌柜的分析他话里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也不会矫情的把这话里包含的道理掰开揉碎的让掌柜去接受。 他只是叶无坷,他只是做他认为对的事说他认为对的话,他甚至都不会去要求廷尉府的其他人与他一样,他求的是己心无愧。 她娘在没糊涂的时候说过,一个人能保证自己问心无愧就和立地成佛没什么区别了,你看别人看不惯别人也看你看不惯的时候,相安无事都不容易。 所以掌柜的依然弯着腰在前边领路,叶无坷也不会再说一遍你把腰直起来。 走到后院的时候,大顺商行那位已经年过四十的少东家快步往外走准备迎接,叶无坷往他身后看了看,在院子里那个不起眼的凉亭有一位白衣僧盘膝而坐。 杨乙承一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就显然惊讶了一下,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年轻的正六品百办。 “草民杨乙承,拜见百办大人。” 叶无坷抱拳道:“麻烦你们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也让杨乙承心里有些不踏实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岳从群,岳从群马上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搞不懂。 所以杨乙承态度格外诚恳的问道:“百办大人亲自前来,可是小号有那些地方做的不合规矩?” 叶无坷看出来杨乙承的不适应,所以他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边很平静的说道:“刚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和你的掌柜说可以直着腰配合我,他应该吓着了,我没有继续让他把腰直起来是因为弯着腰的问心无愧和直着腰的问心无愧并无区别,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因为我说什么话而去揣摩。” 他没有走向那些货物,他走向那座凉亭。 城门守仔细检查过那些货,因为是从长安经过而非卸货,所以货物上还有长安城门守留下的封条,这批货是要运出大宁的,在长安接受过检查后沿途一般都不会再逐个开箱检查,凡开箱的会贴上经过之处的封条,一直到国门边关,边军检查之后会把所有的封条揭了。 叶无坷缓步走到凉亭外抱拳道:“廷尉府叶无坷,有几件事想问问大和尚。” 栖山禅院的白衣僧慢慢睁开眼睛,这个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大和尚眼神里有着和叶无坷一模一样的纯澈,只是这种纯澈,似乎还带着某种不愿与外人道的决绝。 他微微颔首道:“我法号向问。” 叶无坷问:“向问禅师,我可以坐下来聊吗?” 向问点头:“大人请坐。” 杨乙承连忙回身吩咐去给百办大人搬一把椅子来,可话没说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向问禅师的对面席地而坐,就如向问禅师一样,不同的是叶无坷盘膝而坐的时候黑线刀就自然而然的放在腿上。 向问看着叶无坷微笑说道:“大人的衣服是新的,刀也是新的,人还是新的。” 叶无坷笑道:“一个人如果能活八十岁是很不容易的事,我这个年纪也不算有多新了。” 向问说:“一个人新不新和年纪的关系可有可无,无坷无垢的活着,就算到大人说的不容易的八十岁,也是新的。” 叶无坷问:“到嗝屁也算新的?” 向问点头:“也算。” 叶无坷笑道:“那我试试。” 向问也笑,笑容中似乎有些很浅但很明显的满足。 叶无坷也仔细看了看大和尚,他问:“大和尚看起来,好像不那么新了?” 向问回答:“人一旦开始有数不清的惧怕,那就不新了,新的人,什么都不怕。” 叶无坷看着大和尚,没有问他惧怕什么。 向问给出答案:“我怕死。” 叶无坷问:“大和尚说的怕死,是明知去疏勒会死所以怕?” 向问回答:“是明知会死但不知死之前能不能把真经带回来,所以怕死。” 叶无坷重复了一遍其中几个字:“明知会死。” 向问道:“一定会死。” 他依然温和,面带微笑。 “那大和尚如果死在疏勒,会不会让数不清的人跟着死?你不去,便不会有战事,你不去,也不用死,不光你不用死,无数大宁边军都不用死。” 叶无坷道:“你说的真经,我替你拿回来好不好?” 向问问他:“我自己拿回真经,你替我死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解决你的大麻烦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年纪真的不大,他也真的不像是个有大修行大参悟的大和尚。 哪有大和尚那么坦诚的表示希望别人可以替他去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一点迟疑和遮掩都没有。 他问过之后就一脸平静的看着叶无坷,等叶无坷给他一个同样认真的回答。 叶无坷的回答是:“可以啊,不过这算私活儿,廷尉府里可没有这样的业务,我想个办法请假去办就可以接,但你得把价钱说清楚。” 向问禅师还是那般不急不缓又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没钱。” 叶无坷笑道:“你是我今年见过最美的人。” 向问禅师微微疑惑。 叶无坷道:“禅师非要去迎回真经,且已经想过不能活着回来,那当然也想过,对方可能连真经都没有。” 向问禅师点头:“九成是没有。” 叶无坷上一次见到这么坦承的人还是上一次照镜子的时候,这个大和尚和传闻之中从禅宗中人似乎很不一样。 叶无坷这是第一次见到禅宗僧人但不是第一次听说,在他印象里禅宗的人都很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向问和尚是真的不一样,叶无坷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部分都在脸上,都有些厚。 “那看来我这个私活儿还是不接的好。” 叶无坷起身道:“劝也劝不动,私活儿也接不了,我就先告辞回去了,但大和尚不能私自北去,什么时候出长安等我下次来告诉你。” 大和尚抬着头问他:“叶百办从无事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件必须要去办的事?” 叶无坷:“才来长安就打听我,我这么红吗?” 大和尚道:“是鸿胪寺一早就派人来说过,这次北去我要听叶百办的话,我不知道叶百办是谁,但他知道。” 大和尚看了看杨乙承。 叶无坷道:“生意人都好打听事这很正常,对我还有什么好奇的难道不趁着我在的时候当面问?” 杨乙承连忙俯身:“大人,非我多嘴,只是大人的事迹早已传播深远,我没回长安之前就已听闻。” 叶无坷笑道:“好事。” 他看向杨乙承道:“关外的人买丝绸的多不多?” 杨乙承回答:“虽然漠北诸部都比较穷苦,但各部族的首领对大宁的丝绸都极喜欢,往西域发的丝绸如果能翻一倍,往漠北能翻两倍,只是销量比西域那边差的多了。” 叶无坷指着车队那边:“这一趟,能赚多少银子?” 杨乙承回答:“毛利大概要超过一万五千,除去沿途消耗和本金之外,能落下大概两千到三千两。” 叶无坷回头看他,杨乙承俯身道:“大顺商行按照家父定下的规矩,每次往北疆之外走的货所得纯利分出来一半用于北疆百姓和边关守军,剩下的一半再拿出来一半分给运送货物的伙计还有沿途帮忙的朋友。” 叶无坷难掩赞许:“很了不起。” 杨乙承道:“家父曾说,做生意取财,若做的是自己人的生意就把利润压低,若是做的外人生意就把抬高的利润分出去,生意靠的最终是人,自己人。” 他看着杨乙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挺拔的身躯笑着说道:“我喜欢你说这些的时候腰很直。” 然后看向栖山禅院的白衣僧:“大和尚非去不可,是因为中原禅宗传承将断?真经取回来如果禅宗还是楚时候那个禅宗,那一样没什么用。” 向问禅师微笑道:“大和尚非去不可是想扬名,名气更大一些总是会有些作用,大宁立国二十年,现在的百姓们有一多半没见过楚时候禅宗什么样子,所以因为我这样一个大和尚而让百姓们认识一下大宁的禅宗是什么样子,传承就断不了。” 他起身道:“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不像禅宗的人该说的话?禅宗若是在中原传承断了那连这样的话都没人说了。” 他双手合十:“多谢叶百办护送我去疏勒,若你能活着回来,真经是你,若我能活着回来,真经是我。” 叶无坷微微心动。 大和尚的话有些隐晦,以他这样的心思灵动都没能明白其中到底是几种意思。 大和尚说:“就算因为我去而引发战争导致死伤无数,和禅宗传承相比也不算什么,我已经坠入这样的境地,那再退缩不前犹豫不决,这堕落岂不是白白堕落了。”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杨乙承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为何叹气?” 大和尚道:“是你求了我去疏勒,是你说只要我去大楚就有复国希望,也是你说只要大楚复国禅宗就能再复往日盛况,现在一个叶无坷随便来这里走走看看,你反而心生犹豫?” 杨乙承摇头道:“禅师说错了,我身为大楚皇族后裔怎么可能犹豫不决?我只是觉得,这一战若真的打起来......也真的生灵涂炭。” 大和尚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令尊拖着那般孱弱病躯去了七次栖山禅院才说动我,你现在倒是一副想要反悔的样子。” 杨乙承道:“事情已到这一步,不管是禅师还是我都已没有反悔的路可走,宁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与禅师都清楚,此时退后一步,就是宁帝的刀口。” 他走到向问身前坐下来,从袖口里取出来一样东西放在向问身边,向问低头看,见那是一块度牒。 向问疑惑的看向杨乙承,杨乙承道:“这是疏勒弥泓寺广信禅师的度牒,广信禅师......也姓杨。” 他说:“三祖十二卷真经真的在弥泓寺,因为那是广信禅师当年亲自带出去的。” 向问禅师双手合十:“愿天下太平。” 杨乙承起身道:“广信禅师在疏勒国二十几年,他在疏勒已有能左右疏勒汗决策的影响,除了疏勒罗印寺的神僧之外,再无一人能与他相比,只要禅师到了疏勒,真经我会让他交换给你,也会尽力保证你带真经安全回来。” 他说尽力保证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之中并不是那么坚定,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又怎么可能笃定别人安然无恙? “禅师有禅师所求,我有我所求,你我所求殊途同归,对大楚对禅宗都是幸事。” 他看向门外:“大楚皇族日渐凋零,可国灭族未亡,我父亲奔走筹谋二十年只待今日,我不能让他失望......” 向问禅师看着他问道:“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外边,是这长安城里有你担心的人?你怕的不该是大宁皇帝,若是他你就不会来,可除了他之外我又想不出你怕的还能是谁。” “是......” 杨乙承沉默许久后喃喃自语道:“家门不幸。” 向问禅师知道有些话既然对方不想再多说那便不能多问,于是他盘膝闭目似乎很快就又入禅定。 杨乙承回头看了向问一眼,视线就再次飘到商行外边去了。 他说出家门不幸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复杂,复杂到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情感来面对。 良久之后,杨乙承回到自己屋子里,商行掌柜岳从群默默的跟了进来。 杨乙承道:“第二辆马车的车轴之内藏有至宝,除了你之外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岳从群脸色猛的一变:“是.....三剑之一?” 杨乙承微微点头。 岳从群道:“是要,是要献出宝剑?” 杨乙承道:“若能复国,献出一把剑又算什么,黑武人要看我们的决心,不给他们一把剑他们就不发兵,一把剑换来大楚重振,值得。” 他问岳从群:“我让你准备的剑呢?” 岳从群俯身道:“已经给少主准备好了,出自名家之手,可和那三把剑比起来,终究是差的远了。” 杨乙承道:“我自用,是剑即可。” 他走到窗口低声道:“楚皇三剑,宁帝李叱寻了二十年也没寻到,然后他也铸剑三柄,可那样的剑又怎么能和传承数百年的三皇剑相提并论,破甲在,将来征战便无敌,帝运在,大楚皇族就能再统中原,承天......就承天之志,去为大楚换来百万雄兵吧。” 杨乙承深吸一口气:“承天与向问,一剑一人,务必安然无恙的到达疏勒,为了这件事能办成,连我都可以死。” 说到这,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他......在不在长安?” 岳从群摇头道:“属下查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点音讯,当初不知是谁说他在长安定居,多半是宁帝派人宣扬出去的假消息,以此来证明天下归心。” 杨乙承道:“只要我那位小叔叔不在长安,我有剑在手,天下无惧。”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朝着书院那边走去,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马上从廷尉府申请一队人来协助,可他没打算这样做,高清澄也知道他没打算这样做。 高清澄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叶无坷的人之一,她知道叶无坷终究做不到断舍离。 叶无坷还会帮鸿胪寺,还会希望鸿胪寺在疏勒能大获全胜,所以叶无坷要用的,还是威卫三十六甲士。 才走出去不到二里远他就看到高清澄的马车迎面而来,她大概连叶无坷什么时候从大顺商行返回书院的时间都算到了。 叶无坷自然而然的伸手拦车:“去书院顺路吗?” 马车里,高清澄回应道:“不顺路。” 叶无坷:“调个头顺路一下行不行?” 高清澄道:“按市价。”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抓出来最后两块高粱饴,手举高到车窗:“够不够?” 一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轻快且精准的将那两块高粱饴抓走。 “上车上车,贵客请上座。” 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吃着糖果的含含糊糊的声音。 叶无坷上车,高清澄吃一块收起来一块:“大顺商行里的人怎么样?” 叶无坷回答:“还行。” 他摸了摸无事包,确定一块都没有了。 他说:“一个好人都没有。” 高清澄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 叶无坷端坐:“没有......就,说的大顺商行,对了,刚才你干嘛去了?或是,你要去干嘛?” 高清澄语气遗憾:“刚去为你解决了一些麻烦,而你却心疼两颗高粱饴,我替你去求人办事,可不是两颗糖就能搞定的。” 叶无坷:“我补......是什么麻烦?” 高清澄笑而不答。 叶无坷再问,她就摇头:“我觉得是麻烦,万一你觉得是大好事呢?不说不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包租婆 东广云汇可以是长安最大的商行,也可以是大宁最大的商行,这家商行的规模到底有多大,要看想做到多大而不是能做到多大。 生意场的人都知道东广云汇惹不起,倒也不是东广云汇有多霸道,恰恰是因为东广云汇做生意太公道,所以才会被人认为是霸道。 你把生意做到最大还做到最公道,那必然会伤了很大一部分的利益。 对逐利者来说,公道就是霸道,越公道就越霸道。 按理说东广云汇这么做早就该引起公愤才对,事实上也确实招惹了不少人来想报复一下,结果无一例外,就是想打压东广云汇的人都完成了人生之中最大的一笔交易......被收购。 至于收购的钱是多是少,就看被收购的生意做的干净还是不干净,当然,无一例外,都不干净。 东广云汇的总号在长安,占地其实不大,门面上也和气派二字毫无关系,有时候走到这门口看看都会错觉这是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 有两位老人家常年在这门面前边的石桌石凳上下棋,也常年都会有不少人围观。 路过的孩子要是尿急憋不住了,在这门面的墙角处撒一泡尿也没人会来呵斥。 一个路过的妇人在这门店前边踩了一脚驴粪,于是朝着门店里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扫扫,那位坐在门槛儿上的小伙计笑呵呵的回应:“扫,这就扫,扫完给您送家去?” 话说的不好听,可人是真听话,拿起笤帚簸箕就把门前扫干净,那过去的妇人又回来了,在小伙计脑壳上敲一下:“再顶嘴明天我不买你家东西让你家破产!” 小伙计揉着脑壳笑:“可是吓死了,您明天来给您打个折吧。” 妇人就问:“买什么打折?” 小伙计说:“您来,买什么都打折。” 妇人美滋滋的走了,小伙计挥手:“明天见,别不来,不来我找你家去。” 店面后边还有一排房子,规模也不大,就五间,两间做了堂屋,左边一间是账房,右边两间打通了就是东广云汇东主的书房兼卧房。 这位看起来大概四十几岁年纪,保养的极好,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 他保养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能睡,得空就睡会儿。 这房子老旧装饰也朴素,可屋子里的陈设却不简单,用这位一言一行能影响到大宁生意人心里踏实不踏实的大人物的话说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摆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谁还能说咱家钱不多? 这位东主姓曹,到现在为止大半生都在走南闯北,大宁立国之前他就在江湖上厮混,混的时间久了倒也还算有些影响力,还是用他的话说,混个脸熟,也就人人都给几分薄面。 这位曹东主大概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迷迷糊糊的,一种是乐乐呵呵的,要么是在犯困,要么是在开心。 罕见的,曹东主今日不困也不开心。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姓高的小丫头片子已经走了能有半个时辰了,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来来回回喃喃自语一句话......她原来不这样啊。 高清澄进门来就直截了当的说了来意,第一句就是曹叔我来求你办件事。 曹东主当时眼睛都睁大了,这个丫头片子从小到大都没有来求过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睡眼朦胧都被打开了,搓着手就站起来:“快说快说。” 求人办事,当然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你就算提二斤点心来,也算是有个正经态度。 曹东主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往四周打量着,心疼的直咧嘴。 “求人办事就求人办事,我又没说不答应......搜刮人东西算什么啊,讲理不讲理了。” 那一面墙上在不久之前还挂满了好东西,现在秃的让人觉得世事真他妈无常。 “来人啊!” 曹东主喊这三个字的时候,有那么点气急败坏。 一名青衫客进门来,微微俯身:“东主是要办什么事?” 曹东主接下来的话更加气急败坏,好像把一腔怨气都撒在别人身上了。 “放话出去,哪家做生意的再跑去叶无坷家里提亲,东广云汇就把哪家的生意收了,上次我让人去叶无坷家里转了一圈也没把人都吓住,这次就严肃些,谁自家里的生意干净不干净心里都有谱,东广云汇收购不干净的生意还没花过一文钱。” 他看向青衫客:“从今天夜里开始算起,有一家是一家。” 青衫客答应了一声,抬起头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那面光秃秃的墙,于是心中了然,郡主走的时候带了一口大箱子......箱子里东西是什么他总算知道了,那一面墙的东西,别说是东主,换了无欲无求的禅宗大和尚心里都得抽三抽。 他出门的时候,身后还有曹东主的自言自语声。 “她以前不这样啊......我上赶着给她都不要啊......” 距离这大概四五里之外,马车上的高清澄打开一个箱子:“我帮你办事解决麻烦,只拿了你两颗高粱饴,这也罢了,还要我自己往里搭进去一些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话她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件软甲:“这是金鳞化甲,二十几年前江南江湖上有个修硬功的第一高手,自称练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断门刀的门主亲自登门砍了他三刀他都毫发无损,全靠这件软甲,后来遇到了一个姓曹的。” 叶无坷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伸手想摸摸,高清澄严肃道:“不送,只租。” 叶无坷问:“怎么租?” 高清澄道:“我的东西有些特殊,不能短租,一百年起租,少一年都不租,租金......五块高粱饴,一年,一百年就是五百块。”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见叶无坷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于是这位坐地起价的老板娘立刻说道:“头一回做生意,不图赚钱就图个开张,一年一块,一百块行不行?” 叶无坷道:“我是觉得......低了。” 高清澄把金鳞化甲往叶无坷怀里一塞:“就这么着吧。” 她从箱子里取出第二件东西,造型有些奇特,只是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一面平平整整另一面带着弧度,看起来正好贴合手臂。 “东蜀道唐门的暴雨梨花钉,江湖传闻可以一次打出八百八十根银钉,防不胜防躲无可躲,其实是骗人的,我小时候拆开过,里边只有二十八根钉子,还不是银的。” 她展示给叶无坷:“这件东西和金鳞化甲一样比较特殊,短租不租,一百年起租,一年就.....半块高粱饴,一百年算你五十块。” 叶无坷坐在那有些僵直,看着高清澄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些闪闪发亮。 “少煽情。” 看他这个模样高清澄立刻说道:“做的是生意,本来就不赚钱,你再谈感情我还不亏死?”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取出第三件东西,是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伞,大小与寻常油纸伞并无区别,深灰色,泛着一种幽幽的暗光。 “这也是东蜀道唐门的东西,叫玄机伞,防火防箭就是不防雨,号称江湖第一防御宝器。” 她指了指叶无坷刚接过去的暴雨梨花钉:“确实行,我用那个试过这个,没打透。” 叶无坷:“......” 高清澄问:“你还能给得起多少?” 叶无坷回:“大不了后半辈子都做高粱饴。” 高清澄笑起来,眼神里的明媚像是透过窗洒在屋子里的温柔阳光。 “那就也定一年半颗,一百年五十颗。” 她把玄机伞递给叶无坷:“可以打欠条。”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高清澄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玉瓶,也只有手掌那么高,这东西和前几件不同之处在于,看着就更值钱。 “这里边还是东蜀道唐门的东西,叫万物丹,江湖上的毒七七八八的都能解,它若解不了的那该算是劫数难逃,只有五颗了,便宜给你......算一颗高粱饴。” 叶无坷睁大了眼睛:“一颗?” 高清澄道:“都是吃的,没你的高粱饴好吃。” 她正要弯腰再从箱子里取出东西的时候,叶无坷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高清澄明显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那只略显粗糙的手握着她的手,若放在以往有人敢这样,那能刺进铜环的剑法多少个手掌刺不穿? 但她只是把手抽回来:“这个不租。” 叶无坷也不是想占她便宜,叶无坷只是觉得够了,太够了,够到他可能永远都还不起的地步,他有多少高粱饴都还不起的地步。 高清澄用抽回来的那只手理了理额前垂下的发丝,侧头看着鼻子微微发红眼圈也微微发红的叶无坷说:“哭也不能讲价。”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眼泪憋回去了,噗嗤一声笑了,鼻子里还冒出个泡泡来。 高清澄:“噫!” 她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帕取出来递给叶无坷:“擦掉擦掉,买卖不成仁义在,虽说是我霸道了些不许你讲价,你也不能放毒。” 叶无坷没舍得用那手帕,从无事包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但他没有还给高清澄手帕,这是他收集来的第二块。 靠的就是一个不要脸。 高清澄在他擦鼻子的时候悄悄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适可而止适可而止,你不是这样的高清澄,你得重新矜持起来。 下一息。 “这个厉害了。” 高清澄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匕首,一把配鞘的匕首,看起来大概一尺左右,刀鞘看起来造型很丑,一面像是磨刀石,一面像是擦丝的某种厨具,百姓们叫法很多,比如擦子,擦丛等等。 叶无坷将这把匕首接过来,手碰到刀鞘的那一刻脸色微变:“好快。” 刀鞘擦子那面轻轻一蹭就能蹭掉一层肉皮,这东西要是在人脸上蹭一蹭......叶无坷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冒出些寒气。 “是道门的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牵丝戏,刀鞘可以当做飞爪,不知道为什么刀没开锋,我师父说可能是这刀只是为了配那刀鞘,鞘锋利刀也锋利,锋利太过就会自伤。”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马车正好在书院门口,叶无坷不想让人在背后说高清澄的闲话所以他要起身下车,高清澄一抬手:“礼貌些,女孩子先下。” 她下了车,叶无坷还没下的时候,她笑着更加灿烂起来,因为她觉得叶无坷这么漂亮的男人和这辆车也很配。 “车也租你了。” 她背着手离开:“这个是短租,回来就得还我......” 走远了之后她声音极轻的自言自语:“若被皇后知道给你了,她一定得讹我些什么去。” 。。。。。。 【陆续收到无事包的好汉们,拿出来晒晒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出发 身材高挑有着一双绝世好腿的聂惑一边走一边嘟嘴嘟嘟囔囔,如她这样的长相身材在别人眼里该是高冷且孤傲才对,可她不是,她在郡主身边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虽然她比郡主还要大一丢丢。 “跟郡主出门还是第一次腿儿回去,这一路走到廷尉府要走到天黑啦,连皇后娘娘送你的马车你都能送出去,郡主你还有什么是不能送给那个傻小子的?” 聂惑嘟囔着:“这才没多久就什么都舍得,早晚还不得把我也送过去!” 高清澄一侧头:“想的美。” 聂惑嘿嘿笑:“我是怕郡主早晚有一天把自己送出去。” 高清澄不搭理她。 聂惑一边走一边说道:“只是噢,回去后皇后知道了指不定被骂的多惨呢,那车曾是皇后娘娘在廷尉府时候用过的,给了郡主,郡主你一点儿都不犹豫的就给了他。” 高清澄:“租。” 她一本正经:“我也不经常坐,租出去还能创收。” 聂惑:“噫!” 她快走一步超过高清澄,回头看着高清澄的脸:“郡主,你真的不怕皇后问?” 高清澄道:“怕,所以想好说辞了,若皇后问起来,我就说你偷了我车送过去的。” 聂惑:“歹毒!” 高清澄:“不客气。” 聂惑道:“不过他确实看着比长安城里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们顺眼,总觉得那些人一心想在郡主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很厉害,却没有一样比郡主厉害的,他不一样。” 高清澄微微皱眉:“他哪里比我厉害了?” 聂惑又后退一步,仔细看了看高清澄的背影后坚定的说道:“屁股比你翘。” 高清澄伸手:“剑呢?” 背着剑的聂惑快步而行,迈开两条大长腿哒哒哒哒的就跑了。 而此时的傻小子叶无坷站在马车旁边还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不知道这辆马车是皇后给高清澄的,但他知道这辆马车一定很特殊,在无事村外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很特殊了。 伸手在车厢上轻轻敲了敲,从回音叶无坷就能判断出这车体就算是重弩可能都打不穿。 高清澄说她不是郡主,从来都不是,可若不是郡主,这样特殊到天下唯一的待遇又为何而来? 所以叶无坷惶恐,高清澄已经在矜持的最大程度内表明心意,所以他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差在当别人说高清澄傻的时候他还拿不出那么足够有分量的东西回击。 “好的。” 叶无坷忽然自言自语一声,这个有些惶恐的少年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那就尽最大努力的去配得上,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要配得上,虽然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叶无坷自己都觉得配不上高姑娘。 可是让他因为这个就畏首畏尾? 那不能,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都没有因为自卑而不敢追求美好的这一项。 哪怕他出身特殊,家境寒苦,可他从来都没有被长辈打击教育过,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母亲总是会给他鼓励,从来都没有说过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不久之前叶无坷曾在一家早点铺子里见过让他震惊也不理解的一幕,那家铺子里有两对夫妻带着孩子在吃早饭,看起来家境都相差无几,还相差无几的就是对孩子的态度。 那两个孩子看起来一个七八岁一个十来岁,一个因为吃的快了被教育一个因为吃的慢了被教育,一个起身的时候碰到了凳子被教育一个擦嘴的时候没擦干净被教育。 其中一位孩子的母亲连孩子夹一口菜都要说三五句,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因为妻子没有给孩子整理好衣服而牢骚了几句。 这场面让叶无坷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甚至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这也正是叶无坷很希望书院的弟子们能跟着战兵动起来的缘故之一,并非只是因为什么文武对立。 一想到那两个孩子的父母持续不断的说你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叶无坷就为那两个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心。 所以叶无坷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孩子应该怎么做。 一想到将来他有了孩子该怎么做,脑海里就又出现了高清澄那张举世无双的脸,紧跟着他脑海里就又出现了他和孩子靠墙站,高清澄背着手看着他们的样子。 一哆嗦。 从幻想之中回过神来的叶无坷,拍了拍马车后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才进门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个叫钱续程的书院弟子正在不远处来来回回的走动。 钱续程就是在等叶无坷,虽然他现在恨透了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亲近,可他父亲的命令始终都在他心里压着,他知道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一看到叶无坷过来,钱续程就快步上前:“叶贤弟,是不是要去疏勒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叶无坷身上的黑锦鱼鳞服,脸色又控制不住的有所变化,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再仔细看了看,眼神恍惚。 而他这声叶贤弟让叶无坷的脑海里瞬间又出现了严淞的样子,而且很快严淞和钱续程两人的样貌就毫无罅隙的重合在一起。 “是啊,估计很快就要出发了。” 听到叶无坷的回应,钱续程立刻说道:“能不能帮我去和鸿胪寺的大人们说说,带我去疏勒长长见识,我不会耽误鸿胪寺的正事,我只是想增加一些阅历,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去走走看看。” 叶无坷道:“和鸿胪寺的大人们提肯定不行。” 钱续程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叶无坷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你可以跟我走,我不和鸿胪寺的队伍一起出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们准备好之后我让人喊你。” 钱续程立刻就兴奋起来,连着道谢好几声后转身跑走了。 在钱续程离开之后不久,叶无坷就看到那位在书院里名气不小的钱先生也在路边站着。 钱楚看到叶无坷过来,微微颔首:“刚才犬子一定求叶百办带他去疏勒,这事有些不合规矩,叶百办不必为难,我去和他说就是了。” 叶无坷道:“先生放心,钱兄随我去疏勒我会把他照顾好,他刚才与我说的时候我答应了他,弟子不是君子,也懂诺不可改的道理。” 钱楚微微叹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阻拦,他若路上耽误了百办的公务,百办直接让他自己回来就是,不用迁就。” 说完后朝着叶无坷以师长之礼抬手,叶无坷回以弟子之礼。 找到大奎二奎的时候,他们两个正蹲在墙角处受罚,两个人今天见叶无坷都不来,他俩也想逃课,结果被一群书院弟子围追堵截,最终被按在这罚蹲。 书院的弟子们好不容易才教出些成就感来,能让他们两个随随便便就跑了? 书院数百弟子有几十位先生,大奎二奎就厉害了,他俩有数百位先生,整天轮流的看着他俩。 他俩都理解不了为什么那几百位先生这么把他俩当回事,甚至每个人都有一种我今日就赌上这苦读十年的心血以及未来学业也要让你俩多学几个字的决绝和坚毅。 就犹如赌上了国运一样的郑重。 大奎二奎一听说马上就能出门,俩人噌的一下就都站了起来。 然后撒丫子就跑,去和那些弟子先生请假去了,俩人开心的,像是终于摆脱了铁叉的猹。 结果,俩人很快就低着头回来了,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脸比苦瓜还苦。 一个书院弟子过来,递给大奎二奎一个本子:“这是我留给你们两个的课业,就算不来书院每日也要按时完成。” 这弟子才走,第二个又来:“这是不来书院时候要做的功课,回来后我要检查。” 书院弟子们布置作业的时候那神情又严肃又过瘾,就真他妈过瘾,这些弟子们把先生们什么样子学了个十成十的像,就主打一个过瘾。 渐渐地,大奎二奎手里捧着的作业本已经从胸口顶到了下巴。 别说大奎二奎,就算是好学的叶无坷看到这一幕都想逃。 “回来后检查!” “完不成功课,哼哼!” “别想偷懒,回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查!” “有一样没完成,罚抄十遍!” 大奎看了看二奎,二奎哭了。 不多时,三十六名威卫战兵也被叶无坷集结起来,宣布他们在书院的课业提前结束。 本以为这三十六位好汉也会如大奎二奎那样欢呼雀跃,却没想到每个人都没有开心的样子,他们有人回头看向那座名为小及的木楼,看向那来来往往身穿天青色长衫的书院弟子,满眼满心都是不舍。 “大家回来后,再来。” 叶无坷道:“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三十六名战兵同时回应:“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唯独大奎二奎没言语,他俩才不会发这种誓,他俩甚至觉得那些汉子们一定是被折磨疯了,居然还都有些依依不舍? 去了还得回? 二奎哭的更伤心了。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叶无坷把这三十六人分成三队,一队十二人。 星卫的十二人跟着叶无坷走,日卫和月卫的二十四人在暗中策应支援,日卫在前,月卫在后。 鸿胪寺使团出行的事威卫就不一起出发了,三十六人都跟着叶无坷走。 钱续程拿着行李急匆匆的跑来,看到叶无坷带着那数十名威卫往外走的样子他心里就恨意渐浓......还不都是高清澄给你的? 等他们出了书院大门的时候,余百岁也已经来到了,只带了一件不大的包裹,似乎是几件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到了门外,一看到高清澄的马车停在那,而给高清澄驱车的车夫迎接过来,俯身向叶无坷行礼,态度恭谦,如对高清澄一样恭谦。 在场的人,反应各不相同,余百岁看的眼睛越发睁大,然后挑了挑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啊。 而钱续程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第一百二十五章有他有他还有他 叶无坷的计划是......正大光明的走。 本来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有一些不踏实,可高清澄把马车借给他之后这种不踏实便一分都没了。 高清澄把马车借给他,说明她与他的想法一致。 出发之前他回家了一趟和阿爷道别,阿爷说从昨天开始每日都来登门提亲的人不见了,前日还门庭若市,今日就门可罗雀。 叶无坷知道,在他看的到的地方高清澄在保护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清澄对他的保护会更多,今日门前车马冷清就说明了一切。 如果没人阻止没人敲打,那些来提亲的人不会因为叶无坷要离开长安就停止动作,他们会趁着叶无坷不在长安的时候更为热烈。 他们会欺负阿爷是一个从山村来的老头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他们也未必欺负得了可他们还是会尽最大努力的试试。 来提亲的人未必都是心里有什么不好的盘算,其中有一部分人只是来跟风的。 他们当然知道叶无坷不可能会答应什么亲事,但叶无坷难道还会伸手去打笑脸人? 不必非要有什么亲事,只要把关系拉近些就好,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叶无坷前途无量,此时来做朋友比以后在努力去做朋友要有效的多。 就连那位把房子卖给叶无坷的老房东都来了一趟,试探着问是不是可以把房子的钱退给叶无坷一半。 老房东当然不是来交朋友的,而是心中有了压力。 那么多大人物纷纷登门来提亲,大包小包的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而他卖给叶无坷铺子的时候,一个铜钱都不讲价。 他惶恐。 可他哪里知道叶无坷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原则,我觉得亏了那就少一个铜钱都不卖,这算得什么犯错? 阿爷交代说,不必担心他在长安城里会有些不安全,也不必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家里的米缸是满的,他吃一年都吃不完,大街上的漂亮姑娘风姿摇曳他坐在街边一看就是半天又怎么会无聊? 阿爷最后说,中下签其实问题不大,不必那么在意,下下签都不一定是生死事,中下签最多就是顺不顺。 他最后的最后说,不管是你还是你哥,你都不必那么担心,你哥吉人天相,生来就有大气运。 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姜头卜的第一卦只能是他大哥,永远是他大哥。 叶无坷说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大的小的都放心,大哥吉人天相,我也不比他差啊,我从小到大此次都是下下签,现在最差也是中下签,我怕什么? 老狐狸哈哈大笑,挥手告别,说走你走你,别耽误我今日出门看漂亮女人。 等叶无坷出了门上了车,老狐狸随随便便的挥了挥手,等视线里没有了孙儿没有了车,他眼睛里的担忧逐渐化作朦胧水汽。 老人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低着头看着脚边的蚂蚁爬来爬去,忽然间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还踩死了那只他已经盯了好一会儿的蚂蚁。 阿爷抬起头看,面前是一个俊美到有些阴柔气的年轻男人,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服,不说话也不再向前只是那么看着他。 “你找谁?” 阿爷问。 白衣男子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可越如此那眼神就反而会显得越是阴森,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还是缥缈在这世界之外。 “他叫了你十几年阿爷,你死了,他会伤心吧。” 阿爷脸色大变,撑着台阶就要起身,如果他的腿没坏,作为无事村里最出色最了不起的猎人他有把握与人周旋。 可现在他的腿是真的坏了,连起身都需要靠双手撑一下。 “他不在的时候我不杀你,那样显得我很下作。” 白衣男子转身离开,看起来和叶无坷去的是同一个方向,阿爷又慢慢的坐下来,看着白衣男子那修长的身影眼神迷茫,倒无畏惧。 就在阿爷恍惚的时候,又有一双脚出现在他下垂的视线里,阿爷心里一紧,再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和无事村的人一样朴素的中年男子。 穿着一身原本不知道是蓝色还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已经洗的发白,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什么褶皱,距离近了,还能闻到衣服上淡淡的皂粉香气。 这个中年男人腰间是一条布带,布带上挂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卷成圆的书册,用绳子绕了一圈又挂在腰带上,书卷旁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酒葫芦,是个真真正正的葫芦,光滑圆润,这包浆的模样可不是三五年能行的。 “你又找谁?” 阿爷问。 中年男人和刚才出现的白衣年轻人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么看着老人家,但不同的是阿爷在这个人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甚至被这人盯着看,阿爷也没觉得这人不礼貌。 “只是看看。”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阿爷的伤腿:“人熊?” 阿爷问:“您怎么知道?” 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有个原本话不多的人最近一段日子总是叭叭的说个不停,所以我知道一些关于你们的事。” 阿爷又问:“您是想看什么?不会是来看我吧?” 中年男子往白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的警觉也让他觉得有点意思,如果那个白衣年轻人刚才有一丝一毫的杀心,那白衣年轻人此生也就到这为止了。 中年男人说:“看过了,还好。” 就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五个字之后,他转身就走。 连续来了两个怪人,让阿爷对姜头这次出门的担忧变得更重。 可是他又能感觉出来,后来出现的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敌意,更多的是好奇,一种阿爷想不明白从何而来的好奇。 片刻后阿爷忽然反应过来,朝着中年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声:“你是来看姜头的?不不不,你是来看叶无坷的?” 中年男人因为姜头两个字而驻足,他也没回头,只是莫名就微笑起来,自语道:“这倒是没说过,姜头......挺好。” 阿爷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也没等到回应,可他勉强看的出来,那个中年男人继续往前之后脚步比之前稍显轻快。 不久之后,接到了廷尉府的通知后大顺商行的车队也立刻出发,杨乙承没有坐上第二辆马车,坐上那辆马车的是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向问,还有他手下的掌柜岳从群。 这一趟运送的货物比之前稍微多些,伙计的数量也多了几个,不过这细微变化,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车队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还要接受检查,不过比进城的时候要快的多,货物上长安的封条还在,就说明进城后的货物没有动过。 到了城门口,杨乙承就看到叶无坷站在一辆非比寻常的马车旁边,马车上廷尉府的标徽有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压迫力,哪怕是自认为仗剑在手天下无敌的杨乙承也还是难免有些不踏实。 “大顺商行的车队正常走。”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到我车里来。” 杨乙承道:“可大和尚更愿意......” 叶无坷道:“这不是商量。” 杨乙承的话被挡了回去,只好去和向问禅师说,向问当然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于是转移到了叶无坷的马车里。 这次出门,十二名星卫没有遮掩,身上是威卫的军服,与大宁战兵的军服区别不大,只是胸前的标徽不同。 大宁战兵的军服胸前标徽绣的是大宁的烈红色战旗,而威卫军服胸前的标徽则是一把横刀一面盾。 大奎二奎没有军服,因为翻遍武库也没有找出来合适的,定做的话也来不及,所以他俩都是满眼羡慕,他俩都觉得那一身军服实在是好看的不得了,威风凛凛。 他俩从来都不自知,就算没有军服在身,他俩的威风凛凛,也远远超过了这世上九成九的人。 队伍出发,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顺着大宁立国之后修好的从长安直达北疆的官道,一路前行。 城墙上,高清澄双手按着墙往下看,她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视线不停的在人群之中寻找,所以她嘴角带笑。 当那个家伙最终把视线投向城墙高处的时候,高清澄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了。 叶无坷他们的车队出发之后大概两刻,又一个商队离开长安,规模比大顺商行的车队还要大一些,马车两侧都竖着商行的旗杆,迎风旗上各有四个大字......东广云汇,天下恒通。 最前边的那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胖子,不管谁见了他都会觉得这人可真讨人喜欢。 这支车队有三十辆大车组成,看起来规模浩荡,护送车队的伙计就有上百人,在别人看不到的车里还有两名身穿黑色道袍的人盘膝而坐。 等东广云汇的车队走了大概一刻之后,一支规模明显要小不少的商队也徐徐而出,只有四辆车,车上拉的什么货物也看不见,用苫布封了。 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只不过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这般易容手段,着实令人惊叹。 这支车队只有十来个人,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一个身形堪比大奎的勇武汉子,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看起来就格外沉重的镔铁棍。 站在城墙高处,高清澄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仔细看过,哪怕车里的人她看不到,可车里有谁她似乎也早已看破。 就在这支商队逐渐走远后,高清澄也准备离开,该看的已经看到,剩下的就不是在这里看了。 她已经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猛然回头,城门里出来一个她不想看到出现在这的人。 那人穿一身布衣长衫,干净朴素,牵着一头寻常无奇的毛驴,毛驴两侧挂着行李,不多,但所需一应俱全。 毛驴后背上还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根胡萝卜,毛驴一边走一边往外卷舌头,可不管怎么卷都够不到。 中年男人走出城门后回身看向高处,抬起手轻轻一晃算是打了招呼。 他嘴角带笑,一种小孩子终于能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玩的笑。 他走路的时候显得稍稍有些辛苦,不是他辛苦,是那摇摇晃晃的书卷和摇摇晃晃的酒葫芦比他还像是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放风的孩子,一个劲的往前冲。 高清澄张了张嘴,最终忍了回去。 她抬起手,挥了挥。 不知为何,眼里湿润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麻袍客 燕山山脉东西九百里,是中原北方最重要屏障之一,过燕山便是一马平川,北方强敌黑武在历史上无数次南下,仅有一次翻过燕山杀入冀州,也只是那一次,冀州人口十去七八,千里哀鸿,尸骨遍野。 从有史以来,冀州这边大地上出现过三次人口几乎灭绝的灾难,一次来自黑武人的近百万大军破北疆边关后长驱直入,冀州数百万人口战后只余不足三十万,还都是躲进燕山深处才得以逃生。 第二次来自西北草原部族联军的屠杀,楚国集结兵力在渭水拦截,可草原骑兵奔行一千五百里绕过渭水杀入冀州,那一场屠戮,才恢复生机没多久的冀州又损人口百万。 到了楚国末期,西域人联合草原诸部围攻雍州,楚将举国之兵调往西北御敌,结果西域人和草原人故技重施,等楚国大军在雍州集结之后,他们一路杀入冀州。 黑武人南下的那次,豫州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赤河修建工事,协助周国主路兵马死守,后在大周名将薛开圣指挥下,周国兵马分四路北上,两路在正面猛攻,两路绕至敌后断其退路,双方血战六天,黑武人损兵折将一路北退,最终大周收复冀州。 草原诸部南下那次和西域诸国联合草原诸部南下,都发生在大楚时候,之间,只隔了二十几年。 帮助大楚度过这两次大劫的分别是那时还尚年少的徐驱虏,和中年的徐驱虏。 年轻的那个徐驱虏以九千精骑避开草原诸部联军锋芒,昼夜兼程两千里,杀入草原深处,导致诸部联军不得不回援,那一战,徐驱虏以九千兵力逼迫六十万敌人回撤。 中年徐驱虏病躯带兵出征,先以诱敌之计将草原骑兵拉断,以至于数十万骑兵被拉成三段,被他各个击破。 紧跟着徐驱虏带着大胜之师出雍州与敌总计七十余万的兵力交手,第一战就以六千火牛大破西域联军,后杀入西域千里,屠地千里。 然后这位居功至伟的大将军,就被楚国皇帝一杯毒酒赐死在了庆功宴上。 所以那时候百姓们都说,大楚不灭,天理不容。 出燕山再往北走上几十里就会看到一片沙漠,东西大概有百里,南北七十余里,这里寸草不生。 据说不到一百年前这里还是牛羊成群草场丰美,可一百年内发生的三次兵祸让这里变得人烟罕至,百年而已,草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沙漫天。 大宁立国之后在这片沙漠的南边开始大面积的种植树木阻挡风沙南侵,又号召军屏道和北山道的百姓们治沙种田。 二十年后,现在能看到的这片沙漠其实比其规模最大时候已经缩减了至少三分之一。 不过这里依然人烟稀少,那时候漠北诸部被打残的一部分人不得不留下来居住,后来又有西域诸国的残兵在此生活,逐渐繁衍,可也只是在能有水的地方苟且。 大宁立国,在这些地方设立羁縻,逐渐建立秩序,不过比起中原繁华之地依然荒蛮落后。 在这里生活的人凶悍好斗,为了争夺水源时常厮杀。 一些在中原犯下案子的恶人也逃至此地,这里的混乱却成为他们的天堂。 杜巽震背着他的简单行囊走到沙漠边缘的时候,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从长安出发他一路往偏东北的方向走,历两月才走到这个地方,他手搭凉棚往前看,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极远处的沙丘上有几个马贼也正在看他。 这片不大的沙漠里藏了至少七八支马贼队伍,时不时的就出来到附近劫掠。 要出北疆,穿过这片沙漠最近,可现在看来想穿过去绝非易事,隔着那么远杜巽震都感觉到了那几个马贼的蠢蠢欲动。 走了两个月,他的伤基本上已经好了,虽然手还略有些不灵活,但他自信已恢复不少。 他打听过,这片沙漠南北只有七十余里,他带足了干粮和水,以他的体力,走过这七十里并不算多难。 他腰间还有刀,大宁的制式横刀。 他离开鸿胪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要回原来的队伍,所以并没有收回他的佩刀。 可他出长安之后就一路疾行,最初昼伏夜出,躲避追捕,离开京畿道之后他才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他的目标始终都没有变过,他就是要去那个被人称之为连魔鬼都活不下去的地方。 他要去找到他必须找到一种东西,一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东西。 沉吟片刻,杜巽震将围巾拉起来挡住口鼻,然后一低头就走进这片荒漠,不顾风沙,也不顾远处那几个真的蠢蠢欲动的马贼。 风里的沙子才不会因为他足够坚定足够偏执而对他有丝毫敬佩,噼噼啪啪的打在他身上脸上,没多久,他就变成了一个灰黄色的沙人。 走了大概七八里之后他就感觉体力已经大幅下降,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地的人对七十里黄沙之路都那么畏惧如虎。 在沙漠里走七十里和在中原官道上走七十里,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咬着牙又硬撑着走了七八里,他已经不敢再走了,不是不能坚持,而是他感觉到了危险靠近,他再走下去体力耗尽的时候,那几个马贼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马贼凶狠不代表他们只是凶狠,他们更聪明,他们有马,他们人多,但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冲出来拼命,看到杜巽震只有一人还要徒步穿越沙漠,他们只需要跟着就好,等到杜巽震体力耗尽的时候他们再过来,随随便便就能把杜巽震埋进黄沙里。 再走一里左右,杜巽震到达了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村落,现在荒废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不过勉强还在的土墙可以替他遮挡一阵子风沙,能让他安心喝口水吃口饭,不至于一口水半口沙子,一口饭又半口沙子。 在一堵土墙后边坐下来,他看了看后边也跟着停下来的马贼,杜巽震知道,那些马贼见他开始休息就不会再等太久。 果然,在杜巽震才吃下两口饭的时候,那几名马贼就催动坐骑朝着他这边加速。 马贼不会因为他看起来有些寒酸就放过他,马贼也不会因为他是个人就不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风干备用。 最主要的是他身上那把红线刀就足以让马贼动贪念,在这地方,一把好兵器的诱惑堪比在小淮河里突然有个花魁说今晚不要钱还不限量。 杜巽震开始加速,哪怕干粮确实很干,但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吞咽,在马贼距离还有十丈的时候他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都冲进去,抹了抹嘴后握住刀柄。 眼看着几匹马疾冲而来,杜巽震在战马要跃起的瞬间下蹲,用土墙遮挡,避开了马贼下劈的一刀。 他可以在这个瞬间一刀捅进那匹马的肚子里,但他舍不得,马贼看上了他的刀,他进沙漠,是因为看上了马贼的马。 第二匹马也高高跃起,这个马贼用的不是到而是一杆简陋的木枪,一头削尖就当做枪头,木杆上连一片铁都没有。 但这个马贼控马娴熟,显然也很懂杀人技,在战马掠过的瞬间俯身回刺,木枪笔直的捅向杜巽震后心。 杜巽震像是猜到了一样,避开后顺势一把攥住枪杆,单臂发力拉动枪杆,同时一刀斩了下去,他对自己的力气格外自信,因为这毕竟不是书院,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叶无坷。 马贼被他拉拽下来,红线刀劈开了马贼的脖子,血一瞬间就喷涌出来,又热又黏的喷在杜巽震的脸上。 下一息,杜巽震抓起枪杆戳进第三名马贼的胸口,单臂之力,将马贼直接捅的离开马背。 只电光火石,杜巽震连杀两人,这让他消失了好一阵子的自信完全回归,比他踏入草原的那一刻还要强烈的多。 第一个冲过去的马贼拨马回头才看见两名同伴已经死了,他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逃走,他知道自己比他那两个同伴也强不到哪儿去。 可杜巽震怎么可能放他回去喊人?这三人显然只是马贼的斥候,一旦放走一个,接下来的几十里沙路就会凶险万分。 杜巽震翻身上马,为了追赶马贼他一下一下的用横刀拍打那匹马的屁股,战马吃痛不断加速,竟是没用多久就追至马贼背后,杜巽震一刀横扫过去,马贼的人头直冲上天。 连杀三人,杜巽震心满意足。 他将三匹战马都收拢回来,在马背的挂囊里翻出来一些食物还有水,最让他开心的,就是竟然还翻到了一个瘪了多半的酒囊,扭开塞子,那刺鼻的劣质酒的气味就直冲脑海。 杜巽震根本不在乎酒的好坏,一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如火,从嗓子眼到胃里一路烧过去。 “痛快!” 他把酒囊挂好,准备上马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有个披着一件麻布披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远。 杜巽震大惊失色,没有丝毫迟疑,跨步前冲,一招掠刀术抹向那个神秘家伙的脖子。 那人披着麻布,脸上蒙着纱巾,只有眼睛露在外边,而在看到杜巽震掠刀而起的那一刻他眼神一亮。 下一息,避开掠刀术的麻袍客手肘下沉砸在杜巽震后背上,力贯前胸,杜巽震直接趴在地上,险些直接窒息过去。 他迅速的往前爬,哪里还管什么姿势美观不美观,爬了几步就快速起身,回头才看到那麻袍客根本没有追击。 片刻后,麻袍客将头上罩着的东西解开,脸上的纱巾也拉下去,露出一张仿佛被刻刀来回凿刻过的脸,皮肤粗糙的和不远处的土墙一样,但依然还能看出来,他不是胡人。 “你用的是宁军横刀?” 麻袍客问了一声,杜巽震一惊。 他反问道:“你是谁?” 麻袍客指了指横刀:“刀留下,你可以走,刀不留,你可以死。” 杜巽震大怒,一刀劈了过去,麻袍客等那刀落下的时候却大步向前,一跨步就与杜巽震贴身,紧跟着用肩膀撞在杜巽震腋下,杜巽震的手臂一震竟然连刀都握不住。 麻袍客的另一只手向上狠击正中杜巽震下颌,这一击就将杜巽震打的离开地面,重重摔下去后,杜巽震还想挣扎起身,麻袍客已经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宁军逃兵么?” 麻袍客俯身捡起红线刀仔细看了看,微微摇头:“可惜只是把红线,要是黑线就好了。” 说着话,那把刀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刀柄朝下,狠狠敲击在杜巽震额头上,杜巽震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隋阳老鸹 杜巽震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头晕,天旋地转,好像自己在飘一样,头疼的厉害,里边疼外边也疼,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额头剧痛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手脚都被绑住。 恍惚了一会儿,他终于知道了现在的处境,现在他被绑的像一条豆虫似的,绳索把他绕了很多圈之后延伸到前边,他努力往前看,能看到个浑圆肥大的马屁股,还有一扫一扫的马尾巴。 他正在被人拖着走。 那个用最简单也最实效的技击打晕他的麻袍客骑在他抢来的战马上,似乎还在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隐隐约约在风中,听起来不像是出自北方的乐曲,宛转悠扬,小桥流水,和这黄沙漫天的地方更是一点都不搭配。 那件麻袍千疮百孔,随着热风在上下飘摆,所以躺在地上被拖行的杜巽震极力仰头之下,除了能看到很难看到的马屁-眼之外还能看到那飘荡麻袍之下的横刀。 是横刀! 杜巽震心中大震,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把横刀不是他的红线刀。 大宁在立国之前,战兵已呈摧枯拉朽之势,哪怕就是大楚柱石战神武亲王杨迹句也无法阻止宁军脚步,也是在这时候,大宁皇帝下令在豫州建造武工坊,开始大规模的为战兵打造更为趁手更为锋利的兵器......宁横刀。 宁横刀和楚横刀有所不同,比楚横刀稍稍短了一些,楚制式横刀三尺五寸,宁制式横刀两尺八寸,但质量要比楚横刀好的不止一点。 楚国末年贪墨成灾,连给楚国军队打造兵器的武工坊都开始偷工减料,楚国的横刀看似坚硬锋利,但容易崩断。 宁横刀短了些但使用起来更为顺畅,材料也好,大部分战兵装备的横刀被称之为红线刀,是因为刀柄上缠绕红线,而质量更好的百炼刀则是配发给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也用来对有战功的士兵给予嘉奖。 那时候,拥有一把黑线刀不仅仅是身份象征更代表着累累军功,还代表着杀人无算的狠厉以及势不可挡的霸道。 杜巽震虽然是军中精锐,但他也没有资格用黑线刀。 此时他发现那个麻袍客腰上横挂着的刀就是楚时候的刀,更长,但分量却不比宁刀更重。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杜巽震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嘴里塞进来不少沙子。 马蹄子走动的时候带起的沙粒,让他嘴里感受到了什么叫颗粒感,饱满的颗粒感。 他怒视前方,避不可避的又看到了那匹马左摇右摆的肥-臀,那马尾巴左一下又一下的晃,似乎在和他玩一种很幼稚的游戏。 尾巴一晃:“你看呀。” 尾巴一挡:“哈哈你看不见。” 再晃,再挡,再晃,再挡......麻袍客一句话都没说,杜巽震已经被气的快要炸了。 好在是他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地方,麻袍客从战马上跳下来后扫了他一眼就直接走了,杜巽震好不容易从马贼手里抢来的三匹马被牵进一个简陋的马厩,而他则躺在马厩外边没人理会。 他扭头往右边看,能看到一排低矮的房子,不能说破旧不破旧,只能说还没坍塌真是奇迹。 院墙也很低矮,都是土墙,大概只有到人胸口那么高,墙头是被风沙吹出来的弧度,一点棱角都没有。 那些屋子窗户都用苫布封着,可想而知这大白天的屋子里光线也必然很暗。 杜巽震的视线离开屋子之后往前边挪,然后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屋子前边大概两丈远的地方有一排坟包,是用黄沙堆起来的,每一个坟包前边都立着一块木牌就算是墓碑了,而每一块墓碑上都扣着一个已经斑驳不堪的战盔。 杜巽震很震撼,那些战盔的款式不是大宁的,他才二十岁左右,从没见过这种战盔。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脸上有许多温热的湿点落下,他立刻扭头往了另一边看,距离他最近的那匹马正在没羞没臊的撒尿,他立刻使劲儿的挪动身子。 现在好了,来的时候是看到了一匹马的屁股,此时这个角度看马厩,是一排马屁股,马尾巴都在那一左一右的甩着,一排那个啥若隐若现。 杜巽震破口大骂。 “要么把老子杀了!要么就滚出来一个告诉老子这是哪儿!” 之前那个麻袍客推门出来,看了看骂骂咧咧的杜巽震后弯腰抓了一把沙子,精准的打在杜巽震脸上后,转身回去了。 杜巽震啐掉沙子继续骂,把他这二十年来听到过的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之后,那个麻袍客又从屋子里出来,这次没有再拿沙子扬他,而是快步过来,抓起那根绳子拉着杜巽震到了距离房子更远的地方,把他丢弃在那就走了,依然一句话都没有。 被烈日暴晒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多时辰,似乎算好了再多晒一会儿他就熟了的时候,麻袍客第三次从那低矮的房子里出来,拖着已经没力气的杜巽震回到房间。 已经快到极限的杜巽震刚才嘴角还带着傻笑,因为他刚才看到他太奶了,太奶还递给他一碗酸酸凉凉的酸梅汤,跟他说别着急慢点喝,还有还有。 他真的喝到了,但不是什么酸梅汤。 麻袍客往他嘴里灌了点水之后,杜巽震的意识才慢慢的回来,他太奶一个劲儿的喊喝点再走喝点再走,他却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眼前看到的是几个仿佛不是人的人。 这屋子里的陈设格外简单,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土炕上铺着一些干草,被褥看起来更钢卷似的。 炕沿儿上坐着三个人,都是一样的黝黑,头发干枯还有些卷,从相貌上没法分辨出来到底多大年纪,也许有三十几岁,也许有五六十岁。 那个麻袍客就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眼神里都是轻蔑。 “你们到底死谁!” 杜巽震强撑着气势喊了一声,可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却沙哑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们是谁?” 麻袍客笑道:“你不就是来找我们的吗?不光本事不行人演戏也不行,宁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这样的人也能做斥候?” 杜巽震默不作声。 麻袍客道:“被我说中了,连狡辩都懒得狡辩?” 杜巽震道:“我不是斥候,我也不是逃兵,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还想证明自己的人。” 麻袍客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原来就是个逃兵。” 这话虽然语气平静,可其中似乎又蕴含着巨大的讥讽和蔑视,这种语气让杜巽震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他立刻咆哮回应:“我不是!” 麻袍客哼了一声:“逃兵从来都不敢承认自己是逃兵,可逃兵就是逃兵,你身上带着宁军的横刀,但你没有军服也没有军牌,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二十年前就见过。” 他站直了身子俯瞰杜巽震:“如果你承认了,我还把你当一条汉子,送你走的时候我尽量麻利些,不让你难受。” 杜巽震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平静了:“我是逃兵。” 他看着屋顶。 “但我又不是,我离开长安不是想做一个逃兵,我是要去墨泽。” “墨泽?” 听到这两个字,麻袍客的脸色都变了变。 “是,墨泽。” 杜巽震道:“黑武人如果有一天再次南下,墨泽可能就会是他们偷偷入关的地方,我听老兵说过,墨泽那边有一座残城叫隋阳,城已经破败不堪,就在墨泽山一侧。” 麻袍客问他:“你去墨泽能做什么?” 杜巽震大声道:“守山!” 他说:“我听闻,墨泽每隔多少年就会干枯一次,那就是黑武人南下的绝佳路线,墨泽不枯,神鬼莫测,可一旦墨泽枯了,那地方就可能是黑武人偷袭大宁北疆边关的突破口。” 他说:“我就在墨泽山上住下来做个守山人,哪怕一辈子见不到黑武人南下也没什么,见到了,我就在山上点起烽烟,也算我为大宁尽忠。” 麻袍客沉默良久,坐在炕沿儿上的那几个人也沉默下来,之前用小刀削着干肉吃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之前一脸讥讽的人,脸上也没了轻视。 杜巽震道:“我在长安是个失败的兵,我眼高过顶觉得谁也不如我,可我败了,我没脸在长安继续待下去,我也没脸继续守着长安,我就去墨泽山,我就去大宁最北边的穷山恶水去守着,也一样是守着长安。” 麻袍客再次蹲下来,缓缓解开杜巽震身上的绳索。 “马可以给你一匹,刀也可以还给你。” 麻袍客道:“但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你走不到墨泽,从这里到墨泽还有四百里,你每一步都可能遇到凶险,但我不阻止你,因为你还算一条汉子。” 他解开绳索后指了指门外:“你走吧。” 杜巽震挣扎坐起来,看了看屋子里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从这些人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你们是谁?” 杜巽震问。 麻袍客道:“是鬼。” 另一个麻袍客道:“是阳间不要,阴间也还没去的鬼。” 他从腰畔摘下来一个酒囊扔在杜巽震怀里:“送你了,当兵的临死之前有口酒喝就不亏。” 杜巽震道:“多谢。” 他扶着炕沿起身,把酒囊挂好,拿回自己的红线刀,再次俯身一拜之后走向门外。 “你们......” 走到门口的杜巽震又回头,眼神也变得越发复杂,他似乎想得到一个答案,又不想得到那个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隋阳老鸹。” 那几人没有回答,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道:“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隋阳老鸹,都是一群鬼。” 第一百二十八章你试你的我试我的 走在黑暗之中的杜巽震始终还在坚持,因为那些麻袍客告诉他只要他足够坚持,从他们所在之处一路往北走,最多再走七个时辰就能走出这片沙漠。 他离开那一排低矮房屋的时候回头看,每一间屋子里都走出来几个麻袍客,像是一模一样,又像是完全不同,是人是鬼,分辨不清。 杜巽震已经从太阳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走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即将升起,他一直走一直走,朝着那个叫墨泽的连魔鬼都不愿意踏入的地方走去。 当阳光洒在沙漠上,让这本就金灿灿的黄沙变得更加夺目的时候,杜巽震也看到了沙漠的边缘,他甚至看到了视线最远处的那一抹绿色。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缓缓的抬起脚,一脚踩在了沙漠之外的土地上,这里竟然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看起来并不漂亮,可在杜巽震看来就好像是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极乐世界。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棵小草,他竟然在这棵小草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新生。 可他却在这一刻猛然回头,看向来时方向。 短暂的犹豫之后,杜巽震转身走回沙漠,走回这片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象征着过去艰难险阻的沙漠。 与此同时,叶无坷他们的队伍已经出了京畿道,按照计划他们将一路直行穿过军屏道,再穿过北山道,出代州之后要绕过那片沙漠,再走六七天就能出关,然后再走十几天就能到漠北疏勒。 就在杜巽震穿过沙漠的那个夜里,叶无坷他们在一个叫定城的小县里停下来休息。 定城的城墙也是在大宁立国之后才重修的,所以看不出岁月斑驳,作为大宁最北边的一个道,北山道原本都归属冀州,冀州有史以来的三次近乎人口灭绝的大灾,定城都没有躲过。 大宁立国之后开始从其他地方将百姓迁徙过来,包括大批从京畿道来的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这片满是悲歌的大地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定城虽小,可这里依然能看到中原几千年历史以来都少见的欣欣向荣。 楚之前的大周统治中原近千年,可却没能保证中原大地的稳定,诸侯割据,连年征战,让大周这近千年历史写满了血与泪。 之后的楚数百年确实看起来比大周要强盛不少,可这几百年来真正见到了中原欣欣向荣的百姓也不过一两代人。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可这二十年是纯粹的干净的无与伦比的欣欣向荣,是从战乱之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和在战乱之后出生的人们,共同见证也共同创造的欣欣向荣。 叶无坷走在定城大街上,看着这座小城竟能如长安一样不宵禁,难免会有些感慨,有些激动。 长安虽大,人口数百万,可在长安内有大量的武侯,还有长安府,有巡城兵马司,有数不清的人为长安不夜城付出努力。 定城小,只有不足四万人口的小县城要保证不宵禁还不出事,其实比长安要难,因为定城县衙里一共只有一位捕头和六位在册的衙役以及三十几位学徒帮工维持治安。 能有这样的景象,就足以说明大宁的百姓比之于楚时候的人在各方面都有了极大的进步。 走在大街上的叶无坷看着夜里还有不少百姓居然能在路边摊上喝一点酒聊一阵天,看到三五成群的女子也敢走在夜色里而不惧怕黑暗以及滋生在黑暗里的罪恶。 大宁真好。 叶无坷想着若人有下辈子的话,那下辈子还来,他想看看下辈子的大宁,是不是已经好到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之羡慕。 他在看百姓,看生活,看这人间烟火气。 但他也知道,他在看这些的时候有人在看他,有不止一双眼睛从他离开车队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他甚至能从中感觉到某些人在跃跃欲试。 可叶无坷并无担心,如果队伍还没出大宁边关就先出事,那是连敌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再跃跃欲试的人也会本本分分的等到向问大和尚到了疏勒之后再说。 才想到这些,叶无坷走到一片灯火不明也没有什么行人的地方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高估了人性。 一个黑衣人就在前方的黑暗处等着他,如果换做一个不那么敏锐的人也许走到近前才会发现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怀里抱着一把剑,在月色下那剑鞘上有些什么名贵的东西微微发光。 宝贝啊,哪怕是在漆黑的地方也一样能散发该死的魅力...... 叶无坷在想的就是,剑他不懂,但剑鞘上的宝石抠下来卖钱能卖多少,他大概能懂。 “等我?” 叶无坷问。 黑衣人点了点头:“等你。” 叶无坷问:“你是哪儿人?” 黑衣人反问:“是哪儿人和等你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老家那边没有深更半夜男人等男人的习俗,不知道你老家是什么地方,是否此举盛行?” 黑衣人似乎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抬手指向叶无坷腰畔的黑线刀。 “拔刀。” 叶无坷回答:“你让我拔刀我就拔刀?我刀这么不值钱?” 黑衣人似乎是轻轻的冷哼了一声,然后朝着叶无坷迈步走来。 “你不拔刀,那就死。” 叶无坷道:“你吓唬我也没用,我这个人从小在穷山恶水长大的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又有什么妖魔鬼怪能吓住我?你与其吓唬我,不如全劝我,比如温柔的问我一声......公子你拔不拔?” 黑衣人只觉得叶无坷幼稚可笑,可一转念那家伙毕竟才十七,就算平日里看起来成熟稳重,又能真的成熟稳重到哪里去。 叶无坷见他不回应还是大步往前走,于是又说道:“你连公子你拔不拔六个字都懒得说?那可真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想杀我,只是想试试我的本事,所以你我没有生死仇,你不如听我的温和一些,若你连那六个字都懒得说,那说两个字也行,把拔不拔三个字中间的不字去掉,你且看我拔不拔?” 黑衣人被他说的稍显有些乱,听到最后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声:“拔拔?” 叶无坷:“哎!” 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叶无坷为何废话这么多,他显然一下子就怒了,一跨步身形腾起,只转瞬而已就到叶无坷身前。 “你想拔刀也没机会了。” 说着话的时候黑衣人左手出招,双指并拢宛若剑锋,叶无坷则根本没有接招的打算,脚下发力向后倒飞出去。 两个人一个退一个追,那两根手指距离叶无坷的心口始终保持着一尺左右距离。 片刻之后,叶无坷倒飞的有些偏了,眼看着就要撞在一根柱子上,他猛然横移。 黑衣人的两根手指随即点在柱子上......噗的一声闷响,劲气竟然直接透过腰粗的木柱,一股木粉从洞里喷射出去。 叶无坷眼神一凛。 内劲! 他从离开无事村开始算起,遇到的真正能修行内劲的高手不过沐山色一人。 沐先生一人一剑,就能让数十名武功不俗的刀客告别人间,而沐山色的内劲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刚刚入门。 这指尖上的劲气迸发,让叶无坷精神一阵。 他闪身之后右手握住刀柄,身形微微前压,在黑衣人转身的那一瞬间,长刀就要出鞘。 “你拔不出。” 黑衣人在叶无坷长刀将出的瞬间右手握着剑点在叶无坷的刀柄上,没出鞘的长剑已然有森森寒意。 “让你拔刀你不拔,今日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黑衣人屈指一弹,叶无坷警觉的向一侧横移一步,在移动的同时他就听到有破空之声从耳边急速经过,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判断出那是黑衣人弹出了什么暗器还是指劲。 叶无坷在无事村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天下间的大高手内劲修到极致,飞花落叶均可杀人,便是一条衣袖也能舞出腾龙出海一般的威力来。 在书院的时候沐山色也和叶无坷说过,沐先生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是一位他也不知道身份的青衫客,两条大袖鼓起内劲能宛若船帆,双袖之气就可力敌奔牛,这袖里内劲的功法,被称之为流云飞袖,而流云飞袖的渊源,可能是禅宗功法。 沐先生还说,传闻江南有人修成灵犀指法,内劲可随意动,数步之外,就可杀人。 黑衣人的指劲若是真的,那这家伙在江湖上也该是有鼎鼎大名的人物。 “拔不拔得出那把刀,已不是你说了算。” 黑衣人再次跨步紧追,一指点向叶无坷咽喉,叶无坷瞬间将黑线刀立起来,那一指点在刀鞘上,鞘中长刀被震的发出一声铮鸣。 于此时他,刀口向下的长刀被震的脱鞘而出,黑衣人眼神一寒,右手长剑往前一抬要把长刀敲回去。 叶无坷的手指在这一刻点在了剑鞘上,当的一声......黑衣人脸色猛然一变,身形不得不后撤一步。 叶无坷长刀出鞘,他笑了笑道:“就你会用手指?” 黑衣人只是震惊了一下。 “果然还藏了些东西。” 就在他要再次出手的时候猛然回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腾身而起,只恍惚间,人已经掠上屋顶。 叶无坷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不见那黑衣人回来后就开始疯狂的甩动手指。 “疼,真他妈疼。” 在距离叶无坷大概三十丈外的一条黑暗小巷中,那个一身布衣长衫的中年男人转身离开,刚才那傻小子疼的甩手指的样子,让他嘴角微微扬起。 与此同时,官驿。 向问禅师盘膝坐在房间里闭目入定,后窗忽然传来一阵微微响动,向问禅师睁眼的那一刻,一把短刀已经刺向他眉心。 可这把刀距离他眉心不过半寸就无法再向前,即便夜行也从来都不屑身穿黑衣的那个白衣年轻人脸色大变。 第一次,他在这他不喜欢的人间感受到了死亡气息。 向问禅师手里的那一串念珠竟然绷得笔直,瞬间化作一把短剑似的已经到他心口,他再向前半分,念珠必然先洞穿他的心脉。 “哪里来回哪里去,谁让你来试探的,你回去告诉谁,我无心他事,只在真经......试探出来我有什么本事,和真经之外的事也没任何关系,不必再派人来,再来我也会生气。” 向问禅师闭上眼睛。 “禅宗五戒第一戒是不杀生,只是不许,而非不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小道与魔 念珠可以是念珠,也可以是一件杀人的利器,白衣年轻人在他见叶无坷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人。 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从他见叶无坷开始的,因为叶无坷也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 他已经探知了叶无坷的底牌,那双指枪法确实让人惊叹,可十岁之后才开始练功的叶无坷,只有不满七年的修行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他不否认叶无坷是天才,但他也不认为叶无坷的天赋就比他要强。 在他看来,差不多年纪的人之中他不可能有对手,所以在他来试探向问禅师的时候,其实也没把向问放在眼里。 只有自负的人才会时常感到自己在人间之外,尤其是面对同龄人的时候就更会有一种不可避免的高高在上。 看起来向问禅师的年纪也不到三十岁,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又能如何? 可是当念珠起的那一刻,白衣年轻人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可能因为一颗念珠而彻底和这个人间说一声再也不见。 而就在他进入官驿的时候,没有住进官驿房间里的两位道人同时睁开眼睛。 他们两个就盘膝坐在马车里,这马车就像是一道封印,但不是把他们封印在内,而是将一切打扰封印在外。 两位道人看起来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上的黑色道袍也明明白白告诉了世人他们在龙虎山道门那一脉的身份地位。 左边的道人白面无须,虽然已界中年可依然难掩眉清目秀,往前二十年,必然是个俊俏到能招惹不少桃花债的风流少年。 可实际上他是个对感情颇为麻木之人,到现在也没有过男欢女爱。 他是龙虎山二代弟子谢宣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比他年长两岁长须至胸的道长叫嵇笙。 嵇笙就是那种典型的道长形象,一看就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道人。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的感知到了白衣年轻人进了官驿,年轻些的谢宣积手按住剑柄,年长些的嵇笙微微摇头:“不关我们事,且听听一会儿关不关我们事。” 谢宣积笑了笑,闭目养神。 只片刻后白衣年轻人就从后窗掠走,来的快走的更快。 谢宣积微微一笑:“应该年纪不大,莽撞。” 嵇笙笑道:“年纪大也可以莽撞。” 谢宣积一时之间没搞懂师兄说的是不是正经话,所以他打算不搭茬,龙虎山上的道人可以还俗成亲,也可以结成道侣,但嵇笙师兄不大一样,师兄经常结成短暂道侣。 师兄说,每一次都是诚心以待,我看中她貌美如花,她看中我出手大方,世间最真挚的两情相悦也不过如此,你问我是否问心有愧,那我告诉你,只要我花出去的银子没有一个铜钱是后悔的,那就是问心无愧。 谢宣积觉得师兄也算洒脱,最起码从来都不遮掩。 这一点,和嵇笙师兄的某位弟子简直绝配,嗯,那位弟子也在队伍里。 一进定城嵇笙师兄的那位弟子就急匆匆的走了,说是要去探访定城有没有好的手艺人。 “向问禅师,深藏不露。” 嵇笙道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在马车里坐个屁,不如回房间里躺着,打坐这事儿......也就外人看着高深莫测,我就不信你腿不酸。” 说完他就真的下车去了,谢宣积却没走,这趟往疏勒哪一步都不容易,总得有个人守着。 他正襟危坐:“师兄你且去睡,我倒是觉得车里清净。” 嵇笙随便摆了摆手就走了,确定他走远,谢宣积把腿伸直了揉了揉,苦笑一声:“酸,真酸。” 他不走,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这是车里清净,道门弟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要帮忙,那就不能不当回事。 龙虎山没有什么太过苛刻的规矩,不然的话嵇笙师兄也不至于那般放浪。 可老真人曾经说过,别的地方他管不着,龙虎山的道人在答应别人做什么之前先掂量好,办不了就别答应,答应了就别敷衍,你不好好修道我最多让你去扫地,你言而无信我就让你滚蛋。 老真人历来就是如此脾气秉性,办不到的,皇帝问他也是办不到,办得到的,百姓托付他也尽力而为。 老真人说自己能活一百多岁,靠的就是不吹牛皮不讲大话也不食言,所以心底坦荡,坦荡二字,才是延年益寿的法门所在。 有些人不坦荡也能活一大把年纪,那是因为可以做到近似于坦荡但又不是坦荡的境界......不当回事。 什么都不当回事,也是神仙境。 谢宣积活动了一下身子,侧耳倾听四周没有声音,于是把鞋子一脱,袜子一扒,往后一躺......还是这样舒服啊。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回想着离开长安时候的大师兄说的那些话,心情就又逐渐凝重起来。 大师兄说,如果黑武人势必促成漠北诸国伐宁,那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只需让大宁去疏勒的人全都死。 只要使团死尽,那漠北诸国不伐宁,大宁就不伐漠北了吗? 大师兄还说,如今大宁蒸蒸日上,可也如履薄冰,一切美好都是还未凝实的表象,哪怕就是宁人现在引以为傲的团结都不牢靠。 只要大宁出现颓废之势,所有美好就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灭,宁人的团结,在大宁都分崩离析之后也必荡然无存。 黑武人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邀请大宁的人来疏勒谈判,你不来,是你不敢。 漠北数十小国一看大宁连使团都不敢派来,那当然会猖獗起来,再加上黑武人在后边煽风点火,漠北伐宁自然会成定局。 就连草原诸部,西域诸国,也都会因此而觉得大宁只是徒有其表。 再加上东疆战事,会让那些外敌觉得有机可乘,到时候最少是漠北伐宁,搞不好就是之前冀州被屠戮三次那样的大兵祸。 所以使团必然会北上,若使团死尽,大宁上下震怒,朝廷都抵挡不住百姓的请战声浪。 可不管是大宁征伐漠北,还是漠北攻打大宁,这都是黑武人愿意看到的事,天下间诸国相处哪有那么容易,有些时候外交上的事比一场真正的战争还要凶残可怕。 那个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说他自己明知必死而赴死,大宁鸿胪寺的人不比他知道什么是明知必死而赴死? 大师兄说,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鸿胪寺使团安然返回,这不是代表大宁怕打仗,而是就算要打仗也不能打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仗。 想到这,谢宣积就深深的吸了口气。 脚臭。 于是他坐起来,默默的又把袜子鞋子都穿好,把马车的车窗打开缝隙,这才好些。 大师兄说,黑武人要想让大宁的使团在疏勒死尽,用的多数会有江湖手段,疏勒国虽小,漠北诸国都不大,可又不是傻子,他们才不会主动对大宁的使团动手。 动手,必然是黑武人。 大师兄说,黑武有一个极厉害的宗门,是为剑门,剑门在黑武就相当于楚时候禅宗那般地位,甚至可左右国策。 禅宗昌盛时候,大楚的国师甚至可与皇权平坐。 剑门是黑武第一大宗门,高手如云,所以这次要面对的最大凶险,就是来自剑门高手的刺杀。 “不知会来几位大剑师。” 谢宣积自言自语一声,但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惧意。 打架的事,龙虎山什么时候怂过? 老真人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跟什么人有什么打法,他们这些弟子,脾气秉性哪个不随着。 当年他老人家与那位在剑道上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打了一天一夜,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老人家比那位剑道第一人年长六十岁,气势上没输半分,当然,结局也是没输半分。 没过多久老真人在长安城里与一个牙都快掉没了的老头儿因为下棋闹矛盾,他收起一身修为与那老头儿抱摔,老头儿有多大力他用多大力,被那老头儿连着闷了三拳打的口鼻流血,也还是成功将那老头儿按在地上问了一声服不服,老头儿说不服,啐了他一脸血,还包括嘴里最后一颗牙。 再后来那位没牙的老人家得知与他扭打的是龙虎山老真人,老人家兜着嘴说下次还干他。 老真人在一百岁那年离开长安说是要去天下间再游玩一趟,说走就走没有一点迟疑。 可是师兄弟们都知道,那是师父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老真人一百岁重出江湖是为何事?真的是去看看美景泡泡美妞儿? 是荡魔。 师父他老人家要在临死之前把大宁的江湖再血洗一遍,老真人的杀心一起,这江湖中的妖魔鬼怪必然尸横遍野。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不在了,中原江湖的大旗未必还是他们龙虎山的弟子扛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龙虎山因此没落也有可能,但......扛旗的可以不是龙虎山,丢人的也必然不能是龙虎山。 剑门? 谢宣积看向车窗之外。 “小道人,也想去荡一荡魔。” 他想见识一下的剑门魔确实已经有不少人到了疏勒,这些在黑武之内都地位崇高的剑师在被一群疏勒边军拦下来后,脸色全都阴沉下来。 “诸位尊长。” 疏勒一位将军点头哈腰的致歉:“现在已经夜深,诸位尊长若是想找些消遣,我带你们去城中青楼,也有不少绝色佳人,自会把尊长们伺候好了,去......去百姓家中随意抓些妇人回来......” 他看了看后边的几辆马车,心中的火气需要拼尽全力的压着。 这些剑门的人竟然明目张胆的强掳民间女子,还多数是些没长大的少女,若他不能阻止,如何再面对全城百姓? “不让开?” 一位白衣剑师面带寒气。 疏勒将军摇了摇头,不能让开。 这些剑门的人应该是白天就让弟子在大街上物色少女,看准了就跟上去认了住处,到晚上全都直接掳来,根本就没把疏勒的律法当回事,也没把他们这些疏勒军人当回事。 “活人不让,尸体让。” 白衣剑师骤然拔剑,那把宽有一尺的重剑瞬息之间就将疏勒将军直接劈开,尸体一分为二,往左右分开。 “现在让开了吧。” 白衣剑师扫了一眼那些把弓箭都瞄准过来的疏勒兵,跨步向前:“若不想被我黑武大军把疏勒夷为平地,你们最好抬着那两片尸体马上滚开。” 上百名边军,竟然真的没人敢再阻拦。 这些剑门弟子将掳来的数十名少女送到城中最空旷的地方,在这搭建着十二座很大的帐篷,每一个帐篷外,都有多名剑门弟子把守。 那名剑师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给诸位法座把人带来了。” 可就在这时候,数十名疏勒江湖客从附近的屋顶上纵掠过来,为首的那名侠士怒吼道:“把人放了!” 一名年轻剑师轻哼一声,一伸手,剑门弟子就连忙将阔剑捧着递过去。 “你们退下,我想活活血。” 其中一座帐篷里,一位大剑师迈步而出,他扫了一眼那数十名疏勒江湖客,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半刻之后,大剑师扔掉滴血的树枝,看都没看那几十具尸体,转身回到帐篷里。 “还以为能活活血,连手腕都没活动开。” 片刻之后,数十名哭嚎的少女被送进那十二座帐篷里。 。。。。。。 【又是天快亮了,希望头不会更秃】 第一百三十章宁人都该死 从黑武远道而来的剑门一行在疏勒边关住了三日,第一天夜里就杀了一位疏勒边军将军,以及数十名疏勒江湖客。 按照行程来说他们应该在第二天就起程往疏勒国都城弥泓城进发,可似乎是觉得如果前天夜里杀了些人一早就走显得有些怕事似的,所以干脆就又多停留了两日,挑衅似的就想看看疏勒人还能有个什么态度。 结果这三天疏勒人像是都聋了哑了瞎了一样,就算是被欺负了的那些少女的家人也多数选择忍下来。 也有性格刚烈的父亲去剑门众人的驻地,手握一把菜刀。 片刻后,尸体就被丢出来,开膛破肚,用的就是那把菜刀。 三天,这座边城的百姓们好像被恶魔统治了三天。 剑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出了疏勒人的底线,那就是面对强者疏勒人可以没有底线。 剑门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这座边境小城往弥泓进发,弟子数百,剑师四十八,大剑师十二。 若非目标是宁人,剑门什么时候出动过这般大的阵仗。 在剑门之人的眼中,这天下诸国,也就宁国还行,这天下江湖,也就宁人还行。 从边城到弥泓走了七天,这七天之内的每一天剑门行事都与在边城时候一模一样。 白天剑门弟子就会在大街上物色貌美少女,到夜里就会直接掳来送到大剑师的帐篷里。 第七天的时候,剑门一行距离弥泓还有不到五十里的时候,数百名疏勒江湖中人联合起来,将通向都城的大路堵了。 疏勒江湖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在大路正中,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剑门,需给疏勒人一个交代!” 剑门十二位大剑师的车里无一人回应,那位疏勒江湖的武林盟主便跨步向前。 他朝着剑门的队伍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剑门之中的一位年轻剑师催马而出,这位剑师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岁模样,是此行四十八位剑师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伯云珈催马走到队伍前边,作为剑门首座大剑师的弟子,年仅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跻身剑师行列,他自然骄傲。 首座大剑师在剑门的地位能排进前五,所以他这个最年轻的剑师在一众剑师中的地位也不会因为最年轻就显得低了。 “你要什么交代?” 伯云珈问。 疏勒武林盟主大声道:“你们一路走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们难道一点悔意都没有?居然问我要一个什么交代?!” 伯云珈问:“你最好直接说想要的是交代,我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问问题。” 疏勒武林盟主怒道:“给我们一个公平!” 伯云珈问:“公平?你也有女儿吗?你女儿也要侍奉大剑师?不对,看你年纪,你女儿大概也已人老珠黄,你有孙女吗?” 老盟主双目充血,抽出弯刀指向伯云珈:“我疏勒国小也不能任由你们黑武人欺凌,疏勒男儿今日就要站出来,让你们知道疏勒不会任人宰割!” 说完一跃而起。 伯云珈微微摇头。 噗的一声,一道剑光炸起,一分为二的老盟主尸体落地,血洒当场。 伯云珈都没有下马,他拎着那把剑门独特的至少一尺宽的重剑扫视剩下的疏勒江湖客。 “你们也要一个公平吗?” 他说:“我剑下亡魂,所得即是公平。” 疏勒江湖中人愤怒,他们咆哮着向前。 就在这一刻,一片羽箭从他们背后飞来,六七个江湖客还没有冲到黑武人附近,就被羽箭放翻。 疏勒弥泓禁军到了,他们从后边扑上来,迅速的将这些江湖客全都驱散到路边,疏勒禁军大将军,疏勒国君的小舅子巨擘渠急匆匆上前。 至伯云珈面前,非但是大将军还有国公之位的巨擘渠俯身行礼:“让这些刁民惊扰了尊长,还请尊长恕罪,我奉汗王之命前来迎接尊长入城,也代表汗王问候诸位尊长。” “问候?” 伯云珈看了看那些愤怒的疏勒江湖客:“用这样的方式问候,我还是第一次见,疏勒汗王的待客之道,也让人大开眼界。” 巨擘渠连忙道:“都交给我来处理,还请尊长进城,汗王已经备下宴席,亲自在皇宫门前迎候诸位尊长。” 伯云珈刚要说话,最前边那辆大剑师的马车里有人吩咐了一声,伯云珈随即俯身回应,然后看向巨擘渠道:“大剑师说,你们的人不懂礼数略有莽撞之举他不计较。” 巨擘渠立刻俯身:“多谢尊长宽宏,多谢尊长开恩。” 伯云珈道:“大剑师说他不计较,都杀了就好。” 巨擘渠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震惊。 伯云珈问:“你在为难吗?” 巨擘渠头压的更低了些:“尊长,这些江湖客冲撞法驾确实罪不可恕,可他们也算,也算事出有因,且这些人聚集此地也算朝廷疏于管教,我作为禁军大将军也有责任,所以......” 伯云珈指了指地上那位老盟主的两片尸体说道:“你说你也有责任,是你也想要一个公平?” 巨擘渠再次抬头:“尊长开恩......” 伯云珈皱眉:“看来他们这些凶徒冲撞大剑师法驾,确实与你有关,你如此维护,难道这些凶徒都是你找来的?是不是你们汗王想借此试探我剑门实力?” 他不等巨擘渠说话,回身朝着最前边的那辆马车问道:“法座,疏勒禁军大将军与那些凶徒或有勾连,此举,亦有可能是疏勒汗暗中安排。” “不是!” 巨擘渠立刻喊道:“他们来此,汗王绝不知情!” 伯云珈道:“那就是你自认了这是你主使?” 巨擘渠眼睛血红,沉默片刻后猛然回身:“杀!” 那些疏勒禁军听到这命令的时候显然都愣住了,全在迟疑,没有人立刻动手,他们似乎都觉得是不是大将军下错了军令? 巨擘渠怒道:“没有听到我的话?杀!全都杀了!” 疏勒禁军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纠结无比,可在不断催促下,他们最终还是朝着那些江湖客开始放箭。 疏勒江湖中人万万没有想到,对他们下杀手的不是黑武人而是自己人。 箭雨之下,满地尸体。 伯云珈看着那些疏勒江湖客全都死了之后,微笑着对巨擘渠说道:“恭喜大将军洗清嫌疑,咱们现在就进城吧。” 说完催马而行,不再理会那个呆立路边的疏勒禁军大将军,剑门的马车一辆一辆在巨擘渠身边经过,巨擘渠却犹如一具木头人一样弯着腰站在那,他低着头,双目垂泪。 等到剑门的队伍过去之后,禁军之中一位副将缓步走到巨擘渠身边,他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语气之中尽是悲凉。 “大将军,回去吧,若是回去的晚了,不知道那些黑武人又会挑拨什么是非,到时候若在汗王面前说大将军有过错,汗王也不好说话。” 巨擘渠抬起头,看向这个忠诚的部下:“哲越,我们难道连一句道歉都要不来吗?”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哲越看向大路两侧沙地上的尸体,再看看不远处老盟主的那一分为二的身躯。 “疏勒国弱,又能如何?”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抵抗黑武,疏勒国将不存,若跟着黑武坑害宁人,疏勒亦国将不存,我们......有些时候连苟且活着都不能。” 巨擘渠重重一叹。 “如此看来,还不如当初去和宁人低个头,宁人最起码......” 巨擘渠也又看了看那些尸体:“宁人最起码是人不是魔鬼。” 他吩咐道:“将尸体掩埋。” 哲越拦了一下:“还是......还是等等吧,若现在掩埋,黑武人怪罪起来是大将军受罚,等回去之后,随便安排别人来处理这些尸体就好。” 巨擘渠道:“我这个禁军大将军,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哲越道:“大将军恕我直言,这点勇气......不如没有。” 巨擘渠一怒,抬起手想在哲越的脸上狠狠扇一下,手都抬了起来,最终却没能打下去。 “罢了......” 巨擘渠道:“你回去之后找人安排。” 说完这句话巨擘渠就上马而去,朝着黑武剑门的队伍追赶,哲越看着大将军的背影,眼神里终究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等巨擘渠追上黑武人之后,朝着他手下的士兵们吩咐道:“在这多等一会儿,他们走远些,咱们把这里的尸体掩埋。” 他手下的士兵们全都看着他,有人欲言又止,有人低头怒骂,有人恨得攥紧了拳头,有人咬破了嘴唇。 哲越在禁军之中有些特殊,因为他不是疏勒贵族出身,能进入禁军且成为副将,靠的是他的真本事还有实打实的军功。 他手下只有不到五百人,这五百人对哲越却奉若神明。 在他们看来,哲越将军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他们这些出身寻常的人,是所有疏勒普通百姓的希望。 “将军!” 还是有人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件事爱谁干谁干,将军你若把这些尸体掩埋了,黑武人要是揪着不放,朝廷里没人保将军。” 有人开口,大家七嘴八舌的就都开始劝他。 “将军,就算黑武人要杀你,大将军也不会保你的,汗王更不会保你,那些早就想抢你位子的人,巴不得你死。” “将军,我知道你心善,可这事轮不到咱们管,刚才放箭的时候将军说咱们的人一箭都不许放,我们都是拉的空弦......将军,仁至义尽了。” “是啊将军。” “将军,咱们也回去吧。” 哲越却走到路边,默默的用弯刀开始挖土,他的士兵们纷纷围上来,一开始大家只是劝说,后来便和哲越一起挖坑,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掩埋起来。 “不是我做,就是别人做,谁做,都可能被黑武人针对。” 掩埋了所有尸体之后,哲越看向手下将士们:“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下的死命令,你们不做,我就杀人。” 他看了看大路两侧密密麻麻的土包,俯身一拜。 数百名禁军士兵,随着他一起俯身行礼。 在前边的队伍里,巨擘渠回头看向哲越的人,他眼神有些复杂,因为他知道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为什么这样做。 如果有人怪罪,哲越就会把这事扛起来,如果将来汗王因为此事夸奖,那哲越就会说是他巨擘渠的安排。 巨擘渠在心中想着,这样的部下,我应该好好保住他才对。 就在此时,伯云珈也回头,看到那些士兵们在掩埋尸体,他笑了笑:“疏勒人不该不团结,拦截大剑师法驾的那群人应该都是宁人,那......我看领头掩埋尸体的,也是个宁人吧,大将军怎么这么不小心,连队伍里都混进了宁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等来了和没等来 商队出代州之后路就变得不那么好走了,虽然还是官道,可代州之外植被相对要稀疏不少,风一大,沙尘就会逐渐侵蚀道路。 走在这样的路上速度也避免不了的减缓下来,车轮辗过沙子的时候声音像是在人的耳膜旁边磨牙一样。 自从离开长安之后,苗新秀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他好像在看到比之前荒凉的景象之后,勾起了许多回忆。 最前边的车还好,迎着北风走,车轮带起来的沙子让后边的人吃了一口又一口。 叶无坷让苗新秀与他同乘一车,也不知道苗新秀是不喜欢那位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还是觉得高清澄借给叶无坷的车过于封闭,所以他总是更愿意坐在货车上,迎着风,默默的看着远方。 叶无坷拎着一个水壶爬上货车,递给苗新秀后说道:“如果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苗新秀笑了笑道:“过去哪有那么多值得讲的故事,讲来讲去都是老一套,开头无一例外......我们那时候可是真苦啊。” 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可笑容里已经透出几分苦涩了。 有的人不喜欢听老一辈人说起原来有多苦,这也无可厚非,过在好日子里的人没必要去对过去的苦有多深刻的理解,他们只需要记住现在的好不能被破坏就够了。 也总是会有人说怀念过去,说过去有多单纯有多美好,其实怀念的根本不是过去的日子,而是年轻的自己和曾经没有把握住的有关自己的亲情友情爱情。 现在你随便拉住一个超过五十岁的老人问问他愿不愿意回到你二十岁的时候,他们想想二十岁的强壮一定会心有向往,你要说回去还是过你二十岁的日子而不是现在的日子,那多数都会龇牙咧嘴的犹豫不决,因为年轻真的好,哪怕苦一些也能接受。 如果你问一个二十岁的人愿不愿意去他父亲那辈过苦日子,他可能会赏你一个巨大的白眼。 能让人在吃苦和不吃苦之间犹豫不决的选项,可能只有青春这两个字分量最重。 苗新秀看着远方,抬起手指了指:“那年我追随陛下和大将军在代州这边御敌,那时候这里还是楚国边军在硬扛着。” “楚国朝廷已经许久都没有给他们发过军饷,就连食物都是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不得不扮作马贼去关外劫掠,也不得不在能种上粮食的地方一棵一棵的当宝贝似的守着。” “没有援兵,黑武人来势汹汹,那时候陛下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从冀州一路向南攻打楚国都城大兴,队伍都要走了,接到了黑武人来犯的消息。”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道:“你可能没见过一群大男人嚎啕大哭的样子,陛下带着我们昼夜兼程的赶到代州,当楚国边军看到来支援他们的竟是他们眼中的叛军,他们先是愣住了,然后就开始哭。” 苗新秀伸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一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我掏出来一个递给那个边军兄弟,他不敢接,几次想伸手都缩了回去,喉头却一个劲儿的上下动,姜头,你见过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馋的不停吞咽口水的样子吗?” 叶无坷摇了摇头。 他才十七岁,他出生的时候大宁已经立国,虽然无事村的日子过的也清苦,可真的还没见过村子里谁会因为一个窝窝头而馋的吞口水。 苗新秀道:“我把那个窝窝头塞给他,告诉他说,兄弟,你下去歇歇,换我来。” 说到这苗新秀停顿了一下,嗓音也有些哽咽。 “一个大男人,黑瘦黑瘦的,捧着那个窝窝头哭的撕心裂肺的,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别哭了,就拉着他到城墙里边坐着,我站在他的位置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全都是黑武人。” 苗新秀深吸一口气,故事到了这好像就戛然而止,他不是不想说下去了,而是他的回忆开始疼。 “黑武人来的时候他们可以当逃兵的,其实那个时候谁会笑话他们当逃兵呢?没有粮食,没有军饷,没有任何补给,他们守着边关靠的就是一颗良心。” 苗新秀说:“心谁都有,良心不是谁都有......” 他指了指身后方向。 “陛下带着咱们宁军支援过来,全面接手边关的防御,换楚国边军兄弟们下去歇歇,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楚国的军队只向咱们宁军投降的缘故。” “可就在那时候,有些所谓的义军,趁着陛下带着所有兵力抵御黑武人的时候攻打冀州,他们没想过要来帮忙,没想过黑武人如果杀进来那冀州就会有第四次被人屠戮殆尽的大灾,他们只想趁着宁军不再把地盘先抢了。” “如果他们仅仅是想地盘也就罢了,他们从沿途伏击冀州百姓给边关运粮的队伍,然后假扮成运粮队攻击咱们的背后。” 苗新秀点上烟斗使劲儿嘬了一口,吐出了浓浓的烟气。 “那时候,唐大将军说让陛下安心抵御黑武人,后背交给他,陛下问大将军,你需要多少兵力?如果太多,怕是没办法给你抽调出来,黑武人来了五十万,再加上漠北诸部和草原人,总计兵力不下七十万,陛下那时候不敢分兵,哪怕背后被那群所谓的义军打了一次又一次他也不敢分兵,因为陛下始终觉得,就算什么都拼没了也该挡住黑武人。” “唐大将军说,八百!”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比划了一下八。 “唐大将军只要八百骑兵,当时陛下问谁愿意跟大将军去?谁都知道,抵御黑武人是九死一生,跟着大将军去和那些人交战大概就是十死无生。” “背后的叛军有十几万,这仗看起来怎么打都赢不了,唐大将军就是想用他和八百死士的命,为陛下拖住后边叛军的攻势。” 叶无坷低着头说道:“师父你去了。” 苗新秀嗯了一声:“该去。” 他又嘬了一口烟,然后笑起来,这一刻的笑容之中,满满的都是自豪,是骄傲,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荣耀。 “我们八百人,跟着大将军,像是鬼一样在敌人十几万队伍的缝隙里来回穿插,我们烧他们的营地,烧他们的粮草,还直扑他们的老巢。” 苗新秀说到这的时候,嗓音里已经明显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八百人!” 苗新秀使劲儿吐出一口气。 “八百人,我们接连大胜,大将军带着我们一路打一路赢,只用了四个月,八百人打成了一万两千人,那时候冀州已经没有敌人敢与我们交锋,唐字大旗到了哪儿,哪儿就是咱宁军的地盘。” “后来唐大将军带着队伍一口气从冀州追杀叛军到赤河以南,队伍从八百人到了八万,然后我们就一路攻到杭城,苏州,然后进军大兴城。” 苗新秀磕了磕烟斗:“那是我人生之中,最痛快的日子。” 叶无坷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苗新秀道:“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黑瘦黑瘦的家伙,那个捧着个窝窝头嚎啕大哭的汉子,那天我还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哭?他说他和兄弟们守着家门,却知道家里不会来人了,他们都想着,要么逃吧,不逃的话,那就死吧,死了更好,死了对得起所有人,也就对不起自己。” “他哭,是因为那天他们看到背后来了队伍,都以为是敌人从别的地方打进关内又绕过来前后夹击,就是没人想是家里来人了,可真是家里来人了。” 苗新秀说:“换我,我也哭。” 叶无坷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啊......” 苗新秀伸手往前指了指:“在代州还往北大概四百里,原本那边才是中原的边关,我们都以为那边被攻破了,黑武人才会一直攻打到代州来,直到大宁立国之后我们才听说,原来那边没被攻破。” 叶无坷猛的抬起头。 苗新秀道:“那边有个地方叫墨泽,大部分时候人都没法走,你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就被沼泽吞了,都说那是妖魔鬼怪都不敢去的地方,在墨泽这边有一座边城叫隋阳,里边原本有一千二百楚国边军。” “那年墨泽枯了,大部分沼泽都洼陷下去,所以很容易分辨出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黑武人在漠北人的指引下从墨泽杀过来,他们攻打隋阳,隋阳的边军将军叫章旬,带着这一千二百人和黑武人干,硬生生的阻挡黑武人几个月。” “黑武人动用了超过五万人围攻隋阳城,那一千二百人应该也和代州的边军一样,始终都在盼着家里人来吧......几个月,黑武人没拿下隋阳,还被章旬将军他们杀了两万余人。” “原本黑武人连隋阳都过不来,那年大旱,围攻几个月之后墨泽更枯了,黑武人能绕过隋阳,但他们也没想放过隋阳城里的人,数十万黑武大军南下,留下了一万黑武人和四万漠北人继续攻打隋阳。” “又几个月之后,隋阳城里已经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章旬将军......章旬将军看着将士们饿的已经没力气再厮杀,于是下令,下令亲兵把他家里的妇人全都杀了,包括他的妻子和小妾,还有家中侍女,杀了她们给士兵们吃,瞒着士兵们说是杀的马,其实马早就吃没了。” “又过了几个月,黑武人攻打隋阳已经近一年,隋阳城里树皮草根都被吃的干干净净,城中百姓饿死无数,章旬将军就......就下令吃死尸。” “靠着隋阳易守难攻,靠着将士们上下一心,还靠着什么我想不出,也许是良心吧,也只能是良心吧......隋阳一共坚守了一年九个月,一直到黑武人从代州这边都退走了,他们还在围攻隋阳。” “到黑武人彻底放弃攻打隋阳的时候,据说城中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他们靠吃什么活下来的,没人敢仔细去想,也许他们连腐尸都吃。” 苗新秀道:“他们最终也没等来家里人,等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到代州这边的时候,城墙上已经不是楚国的旗帜了,但他们还是回来了,回来之后就不停的有人问他们,你们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啊,你们是不是什么都吃?死老鼠,死人,什么都吃?” “有一天,他们应该是受不了了,悄悄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有人提及隋阳那群边军,就管他们叫隋阳老鸹。” 第一百三十二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圣贤自己 苗新秀告诉叶无坷,大宁立国之后的第四年,大将军唐匹敌亲自去了一趟隋阳,到了之后才知道那座城已经残缺不全成了什么样子。 城已经荒废,墨泽也变得再次凶险起来,远远的看着都是草地,可扔一块石头过去,没多久那块石头就会沉的不见踪迹。 大将军又让人用绳索绑住石头扔过去,石头下沉之后几人奋力拉拽,那膀大腰圆的亲兵,几人合力都没能把石头拉出来,要是孤身一人陷进这种地方,没有任何自救的办法,人不动,缓缓下沉,人越动下沉越快。 苗新秀说,大将军天纵之才,原本去隋阳城看,是准备重新修建这座城池,派兵驻扎,到了之后仔细观察数日,大将军随即下令开渠。 将十几里外的河水直接引过来往墨泽里灌注,墨泽随即变成了一片水泊。 隋阳城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那片水泊也就成了真正的天堑,小船没办法撑过来,大船根本就走不了,再说往北就是墨泽山,也根本没办法运船过来。 叶无坷不知道杜巽震的目标就是墨泽,杜巽震选择去墨泽山做一个守山人,也不是因为他不知道那里如今已成水泊,而是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归宿。 这一路往北走,叶无坷大部分时候都和师父坐在货车上,陪着师父聊天,听师父讲过去的故事。 一路上无惊无险,路过那片沙漠的时候叶无坷站在车顶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 他看到在极远处的沙丘上似乎有三个马贼正在观望,但叶无坷并没有太过在意。 沙漠不大,那些马贼的规模也都不大,他们可能盯上落单的行人,或是人数不多的商队,但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规模大的商队下手。 能走这条路线的大商队基本上配置齐全,除了全副武装的伙计之外,还会雇佣江湖高手坐镇,那些马贼图财,又没疯狂到为了财就没头没脑的去送死。 就在那个沙丘上,杜巽震举起手遮着阳光也在看叶无坷这边,在他身边是两名麻袍客。 “那是大宁的商队,看规模应该是东广云汇。” 杜巽震说:“现在咱大宁繁华锦绣,百姓们的日子过的都很好,东广云汇的生意极大,能把大宁的锦缎和瓷器卖出去,换回大笔的银子。” 其中一个麻袍客拨马离开:“那不是咱们的大宁,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你的了。” 杜巽震也拨马跟上去:“是不是你我的大宁都没有关系,是中原人的大宁就好。” 他笑问:“你今日是不是没什么可教我的了?如果你真没什么可教的那我要去墨泽山了。” 那麻袍客冷哼一声:“你?差得远。” 其实他们所看到的规模巨大的商队并不是一支,而是七八支,除了叶无坷他们的队伍之外,走到荒芜之地的时候,路上大大小小的商队都会聚集起来一起走,尤其是遇到像东广云汇这样的大商队,小一些的队伍当然乐意跟着走。 那支规模最小的商队里,马车里盘膝而坐的白衣年轻人最近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 从定城他去试探栖山禅院的白衣僧开始,他的自信就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原本他是那般自负的一个人,哪怕身上压着千斤万斤的东西他也从不曾有过任何惧意和退缩。 可是那天夜里,白衣僧的一串念珠让他感受到了他活在这个世界,所以,他也很可能随时死于这个世界。 “我尚未不朽。” 良久之后,白衣年轻人喃喃自语的声音飘到了马车外边,那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车夫听到后撇了撇嘴,自言自语似的回应:“你总算像个人了,看来人就得被打击一下,那天叶无坷给你的打击我以为够了,想不到还需再加上一个白衣大和尚才行。” 白衣年轻人回应:“我没有叶无坷那么好命,他只要活着就够了。” 车夫道:“他也不像是只想苟且活着的人,你为何对他敌意那么大?” 白衣年轻人回答:“因为他可以苟且的活着,但他没有。” 车夫哼了一声。 他应该是懂了这句话,所以他觉得白衣年轻人活着太累。 他说:“既然你当初做了选择,就该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现在突然开始矫情起来,我觉得你倒是应该苟且的活着。” 他说:“束休,你为何不快乐些?” 白衣年轻人曾经问过叶无坷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束脩吗? 叶无坷的回答他并不满意。 “快乐?” 束休侧头看向窗外:“每一个不用苟且活着的人才应该快乐,我身上的使命就是不让人苟且的活着。” 车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他问:“你猜,前边队伍里那个大和尚,是不是知道你在后边?” 束休道:“他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他就是个想死的人。” 车夫点了点头:“也是一个不想苟且活着的人。” 他又叹了口气:“你们真累。” 在他们前边的那辆马车里,也就是叶无坷队伍里的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来自龙虎山的两位黑袍道人,自从师兄嵇笙问了谢宣积你打坐难道腿不酸这个问题之后,两个人就好像一下子就摆烂了,只要没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在马车里躺着。 “师兄,你说师父这会儿在哪儿?” 谢宣积看着窗外逐渐清晰起来的荒漠景色,眼神却飘忽的根本不在这儿。 “这会儿吗?” 嵇笙想了想,回答:“应该刚刚从某个花魁的被窝里钻出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对人家说,钱财其实不是最重要的,相对于健康来说钱财不过粪土,我现在给你一个可以延年益寿的机会,你是要这机会,还是要钱?” 谢宣积呸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师父跟你一样?” 嵇笙反问:“你凭什么觉得师父不是这样?” 谢宣积说:“师父是龙虎山真人,是中原近一百年来都不可撼动的江湖领袖。” 嵇笙笑了笑:“师父教了许多弟子,你知道最像师父的是哪个吗?” 谢宣积回答:“掌门师弟。” 嵇笙点头:“那你觉得最不像师父的是哪个?” 谢宣积指了指自己:“我?” 嵇笙摇头,他也指了指自己:“我。” 谢宣积:“这和你刚才说的话,可是自相矛盾了。” 嵇笙道:“不矛盾,我与师父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愿意给钱,能给钱解决的就不谈别的,而师父他老人家越老越想给人一些机缘,累。” 谢宣积:“呸!” 他不想再说这些了。 嵇笙道:“我希望师父是我说的那样,那样的话他老人家最后这些年过的应该会很快乐。” 谢宣积一怔,然后点头:“你说的对。” 两人都沉默下来,师父,似乎真的已经到了人生最后这些年的时候了。 嵇笙从车厢座椅下边摸出来他的酒壶,第一口喷在他的长剑上,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将他的剑擦的明亮如水,他触碰他的剑,比触碰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温柔。 “我不想活到一百多岁。” 嵇笙说:“但我想成为最像师父的那个弟子。” 他擦剑的手依然温柔,可他的剑却似乎感受到了他心中的荡魔杀气。 “剑门......” 嵇笙道:“我想问问那剑门的大剑师,见识过一柄道门之剑吗?” 谢宣积笑着拍了拍他的剑鞘:“两柄。” 在距离他们两个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是东广云汇车队的头车,那个永远都和和气气讨人喜欢的胖子掌柜也不那么开心了。 越是靠近边关,这位来过边关已经不下十次的生意人就越是不开心,唯独这次不开心,以前的每一次他都觉得能出过门去赚外人的钱简直是人间最爽的事。 他最看重的小伙计就坐在他旁边,这个小伙计不久之前还在长安城东广云汇的总号门口看人来人往,他喜欢在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坐在台阶上看街里街坊的人经过,他会犯贱似的和每个人打招呼,可是啊,每个人都喜欢他的犯贱。 小伙计有个似乎注定了能活到多大岁数的名字,叫甲寿,陈甲寿。 因为这个名字他没少懊恼,他总是觉得,为什么他爹就觉得活一甲子那么大就算很大了? 他从来都不相信,他爹说我给你取名甲寿是想让你做天下第一能活的人,不是活六十岁,而是活到没人能比。 “大档。” 陈甲寿问:“你不能乐吗?” 大档姚三斤瞥了他一眼:“乐个鸡毛啊乐,这次出关没准嗝屁。” 陈甲寿耸了耸肩膀:“你没准,我不会。” 姚三斤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凭什么?凭你是伙计我是大档?” 陈甲寿:“我能活六十,我爹说的,大档你名字不好,你名字叫三斤,大概是人没了烧成骨灰还能剩三斤。” 姚三斤抬起手啪啪啪啪的在陈甲寿后脑勺上拍。 姚三斤拍够了陈甲寿的后脑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能信?我出生的时候才三斤。” 陈甲寿:“生死三斤,来时啥样去时啥样,多好。” 姚三斤抬起手,又开始啪啪啪啪的拍。 一边被打一边继续犯贱的陈甲寿问:“大档,你说这次去疏勒的人,能活几个回去?” 姚三斤说:“比咱们晚到疏勒的人都得活着回去。” 陈甲寿知道大档说的是鸿胪寺的那些大人们,他点了点头:“嗯,都得,不是......应该是都能。” 他把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摘下来,递给还在打他的姚三斤:“咱俩换个名字吧,你叫甲寿,我叫三斤。” 姚三斤问:“为什么?” 他看了看那护身符:“这不是你爹给你求的吗?” 陈甲寿理所当然的说道:“因为你是大档,你赚的多,你活着回去照顾我爹娘,他们能吃的好点,我这点工钱......管不足我爹一天一斤酒二斤肉,你要是叫甲寿,你管。” “操!” 姚三斤这次重重的给了陈甲寿一个耳光:“放-你-妈的屁,你爹你自己养。” 他把那个护身符给陈甲寿挂回去:“我是大档,我赚多少钱你赚多少钱?想死在我前边,你资格不够。” 说完笑了笑:“回去给你涨点,操-你大爷的,想涨工钱至于这寻死觅活的?” 陈甲寿嘿嘿笑:“行!那先不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交朋友有多难就有多简单 叶无坷陪着苗新秀聊了半日之后回到他的马车里,这辆表面上看起来除了廷尉府的标徽之外也没多吓人的马车,经过的时候,车轮的痕迹沉重的货车还要深一些。 拉车的那几匹马比驽马还要有驮载拉拽的耐性,虽然它们高高大大的不管怎么看都比那些驽马要高贵的多。 叶无坷上车之后坐下来,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一口气灌进去。 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僧此时问他:“不怕我下毒?你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车里,我若想给你下毒,有大把机会。” 叶无坷道:“大和尚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栖山禅院里勾心斗角这么严重?” 大和尚应该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脑回路会是如此清奇。 他说:“栖山禅院里没有,出来之后也没见过,所以想下毒,却无从学起。” 叶无坷道:“你想学的可真杂。” 大和尚罕见的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叶无坷语气之中的锋芒。 他平心静气的问叶无坷:“为何不平心静气的相处?” 大和尚说:“人这一生本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分别,况且你我之间的相识还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只是在马不停蹄交叉而过的时候,侥幸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世间人大抵如此,所以还是与人为善好些,每个人生命之中的过客都是好的,那三千世界也就都是好的。” 叶无坷道:“该对每个过客都好些?如果不是咱们这边人多些,刚才沙丘上那些马贼就会冲过来让大和尚看看什么叫马不停蹄的过客,什么叫一刀人头落地的善举。” 大和尚说:“诡辩。” 叶无坷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大和尚长得慈眉善目又漂亮,禅宗的人常说不该在乎皮囊,但好看的人总是会少挨些揍,连叶无坷想多说几句锋芒毕露的话,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也生出几分于心不忍来。 “你是怪我自私?” 大和尚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叶无坷道:“无私的人凤毛麟角,自私的人才是芸芸众生。” 他看了看大和尚,大和尚也在看他。 大和尚把车窗推开,看着外边像是和荒漠黄沙说话。 “我自幼在栖山禅院,师父说,那年兵荒马乱,不少难民躲进栖山禅院里求活,师父的师父把他们都藏进后山那个闭关静修的山洞里,用草木遮掩。” “叛军冲进禅院里问那些难民下落,因为难民之中有把府库存银全都转移走不想给他们的官府中人,也有本地家财万贯的富户,当然,最多的都是穷苦的普通人。” 大和尚说:“贼人逼问,禅院的人不回答,都坐在院子里低声诵经,贼人怒极,一刀一个的杀人,杀了许多,可还是没逼问出来什么,于是贼人又放火烧禅院,半个禅院毁于火灾。” “我师父就是在那时候被贼人砍去了一条腿,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师父的师父被贼人丢进燃烧的禅室烧成焦炭。” 他说:“这些我都经历过,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出生在那场大灾之后,我娘在禅院里生下我没多久就病死了,我自幼在禅院长大,自幼听的最多的就是禅经,所以最不该自私的人是我,我也理解不了我为何自私。” “我读过许多世外人写给世人看的禅经,也读过许多世人写给后世人看的圣贤书,通篇都是大道理,颠之不破,亘古长存。” 大和尚回头看向叶无坷:“可我在二十岁之前每每幻想那天禅院里杀戮的时候,我试着用禅经与圣贤书里教人的大道理去对抗恐惧,从来都做不到我师父那样断腿不退,更不做到我师父的师父那样烈火焚烧也一声不吭。” “试一百次,一百次的结果都是会逃,试一千次,结果也还是一般无二,我又想,能写出禅经和圣贤书的那些过去人真的可以用他们讲的大道理让自己无惧吗?” 叶无坷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似乎懂了大和尚要表达什么。 大和尚说到这稍作停顿,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二十五岁之后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世上所有渡不过去的恐惧其实难在不是恐惧,而是渡,听起来是不是一句废话?我从五岁开始读书,到二十五岁才悟出来的,也只有三个字......去试试。” 大和尚道:“谢谢。” 叶无坷侧头看他。 大和尚说:“谢谢你没有打断我。” 叶无坷道:“不客气。” 大和尚把他的那个手持念珠递给叶无坷:“送给你。” 叶无坷问:“为什么?” 大和尚笑着说道:“谢谢你让我坐这么好的车,能在去试试的路上风沙不侵。” 叶无坷道:“不必了,车是租的,大和尚要是愿意,替我出一半租金?” 大和尚微微一怔。 叶无坷忽然问道:“禅院里,很少有人和你说说话吧。” 大和尚又一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念珠:“我是禅院的堂头和尚。” 叶无坷道:“那你也才二十六。” 大和尚又抬头看了叶无坷一眼,眼神里颇为震惊。 叶无坷道:“抱歉,总得查一查,我不知道大和尚要去试一试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命不是拿来试的,你我之间关系又没那么亲近,用你的话说,人生本来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分别,你我最多算擦肩而过。” “可我带着的不是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都是要与我朝着一个方向走很远的,你试试什么我不管,我得保证我的人不拿命去试什么,所以查一查你多大,查一查你的经历,查一查你的目的,这些都是必然。” 他说:“我能为了一个跟我没那么亲近还擦肩而过的人,赌上许多跟我亲近还注定了一路同行的人,大和尚觉得,有几分是因为你?” 大和尚回答:“一分都没有。” 叶无坷点头:“答对了,跟你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所以我耐着性子听你说什么大道理的事不是尊重你,而是在听你说话的时候分析你的目的,我不打断你也不是什么善心善念,还是因为我也自私。” 他指了指那念珠:“自己戴着吧,你看我都不在乎你,你把你在乎的东西给我,糟蹋了,如果让我察觉到你所谓的去试试有可能让我失去亲近的朋友,那干掉你的没准也是我呢,我再拿着你送我的东西,良心上过意不去。” 大和尚沉默良久,然后微微摇头:“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触人心者,现在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廷尉府的人可怕了,你们能靠言谈就引着或是逼着人坦露心迹,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观察我,想从我身上看出个答案来。” 叶无坷笑道:“挺好玩的,还能拿工钱。” 大和尚笑了笑。 他说:“所谓的直率人往往讨厌,确实讨厌。” 叶无坷道:“众生平等。” 大和尚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向窗外,马车里恢复了叶无坷没回来之前的安静,唯有大和尚的心里不平静。 叶无坷那句你也才二十六,直接点破,不,是直接点碎了他的心思。 人生如果真的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逢和分别,他才二十六,他也想在相逢的时候有个朋友,想在分别的时候有人怀念。 叶无坷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告诉他:念珠虽好,换不来朋友,你说直率讨厌,我说众生平等,可你不直率,所以不平等。 “我们村里人。” 叶无坷说:“交朋友不用想那么多。” 他拉开车门,看了一眼远处在沙地上狂奔的大奎和二奎,然后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这个穿着一身六品锦袍的少年,加入到那两个单纯大汉的行列里。 “姜头!” 二奎喊:“光脚跑光脚跑,在沙子里光脚跑!” 叶无坷一边跑一边脱鞋:“为什么!” 二奎:“心痒痒。” 叶无坷他们在无事村的时候下田干活也都是光脚,光脚踩着土地的时候脚心痒痒心也痒痒,可是叶无坷试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在沙漠上跑真的是更痒痒。 二奎说:“姜头姜头,为什么,我脚心痒痒,心也痒痒?” 叶无坷说:“不知道,一会儿问问村长。” 说的是苗新秀。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形容:“不知道为什么,痒痒的想和人亲嘴儿。” 二奎往旁边一跳,大奎脚步骤然顿住。 叶无坷回头看:“你们在干啥?” 大奎:“你忍着点,我接受不了。” 叶无坷:“我特么也接受不了你们啊。” 大奎:“不许骂街!” 叶无坷:“唔......” 二奎也停下来:“大锅,我不知道脚心痒痒和心痒痒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亲嘴儿是什么,但我觉得,姜头说的对。” 大奎:“......” 他用脚心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沙子在脚心的摩擦,越擦,越觉得......姜头说的对啊。 他砸吧砸吧嘴:“会不会是因为痒痒的嘴干吧?” 马车里的向问禅师看着叶无坷他们在那说着这些他听了应该听不进去的话,不知为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知为何,他也抿了抿嘴唇。 不是因为大和尚有破戒心,是大和尚想起来刚才叶无坷的话。 我们村里,交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那三个来自无事村的家伙还在沙漠上幼稚的又跑又笑。 向问禅师收回视线,把那串念珠放在对面叶无坷的座位上,叶无坷的无事包就在那放着,沉默片刻,他把无事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拿过无事包轻轻的摩挲了片刻,然后背着一个空包,从窗口一跃而出。 刚刚有些擦黑的天色下,那白色僧衣大袖飘飘,人在淡淡的月影下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之间就离开了车队。 也就在这一刻,数道身影从各个车队里腾空而起。 一瞬间,这个原本平常无奇的傍晚流光四起。 与此同时,长安城。 一身粗布衣衫的三奎靠着不停的打听在这个他认为好他妈大的长安大村里找到了阿爷,当阿爷看到三奎的时候明显愣住。 风尘仆仆的三奎一见面就跪下来,砰砰砰的给阿爷磕头:“阿爷,我爹娘和村里人让我给你带好。” 磕了头三奎起身:“姜头呢?大奎二奎呢?” 阿爷说:“他们都去一个叫疏勒国的地方了,说是在漠北,可远可远了。” 三奎问:“姜头是不是受委屈了?” 阿爷没说话,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三奎说:“看来是。” 他又跪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阿爷我走了。” 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三奎看到了那该是差不多要长大了的狼崽子。 三奎迈步,狼崽子就跟上去,三奎回头,狼崽子就抬着头看他,他再走,狼崽子还跟。 三奎想了想,看向阿爷,阿爷点点头,三奎随即继续走,狼崽子低着头跟上去,可低着头的狼,眼睛也是往上翻着的,戒备四周。 。。。。。。 【大家多写些评论,我可以抄抄,呸,是瞅瞅。】 第一百三十四章就措手不及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毫无征兆的从马车里掠了出去,在远处沙漠上和大奎二奎追逐打闹的叶无坷猛然回头,看到的时候,那白衣飘飘的大和尚已经掠出去数十丈远。 在那大和尚腾空而起之后,几乎同时,东广云汇商队之中有两名青衫客就追了上去,两人身形展开,宛若鲲鹏。 与他们几乎不分先后的,是那支规模最小的商队里,为白衣年轻人控马的车夫拔地而起。 在东广云汇队伍的最后一辆马车上,两道黑色人影电芒一般激射出去。 叶无坷掠至车边,高清澄的车夫看了他一眼,叶无坷微微颔首,车夫没有任何举动,叶无坷化作残影紧追不舍。 最先追出去的那两个青衫客距离大和尚最近,左边那个一扬手,从大袖之中摔出去一条软鞭,竟长有三丈余,犹如一条细蟒绕着往大和尚腰间缠去。 大和尚人在半空,等那软鞭将至身前的时候屈指一弹,软鞭突然下坠,像是直接变成了铁索似的,完全不受青衫客控制,一头砰地一声戳进官道之下。 另一名青衫客大步而来,在软鞭上脚尖一点便飞身而起,骤然发力之下,距离大和尚不过几尺距离,他一抬右臂,大袖便犹如鼓起的风帆,朝着大和尚的后背落下。 “大和尚请留步!” “你的流云飞袖学的不好。” 大和尚在半空之中回身,白色的衣袖也在瞬间鼓了起来,两条大袖在半空之中砰然对撞,青衫碎裂,宛若无数残蝶落地。 大和尚说:“比看起来还要不好。” 大和尚的衣袖没有丝毫破损,而青衫客除了衣袖崩碎之外,那条手臂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转瞬而已,那胳膊便是血糊糊的。 而大和尚借助这衣袖对撞之力再次提速,说话的声音已经在更远处。 “修行流云飞袖功法,不该注重于内劲外泄,你不知内敛只知释放,只有一鼓作气之力,并无周而复始之继。” 大和尚一边纵掠一边点评,听闻此言的青衫客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白衣年轻人的车夫越过两个青衫客,疾掠之间一拍腰带,刷地一声,自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 “大和尚哪里去?” 那剑抖起来的时候,在剑尖上绽放出一朵璀璨剑花。 “剑有形,指无相。” 大和尚抬手在那朵宛若流星的剑花上点了一下,剑花之中蕴含的凌厉气息瞬间就被逼退,剑意凶猛反噬,车夫脸色大变。 那把软剑在他惊诧的目光之中,如水波荡漾一般,剑尖的抖动幅度不大,可传递到剑柄的时候,抖动起来的力度直接震开了车夫握剑的手。 嗡的一声,软剑脱手而出,剑身在半空之中依然发出急速铮鸣,颤出无数剑影。 “剑身以荡势让劲气更足,你劲气不如我,这剑身荡势便不由你做主,我再借你的力打你的力,你如何能握得住?” 大和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脱离了车队。 两名黑袍道人部分先后追来,谢宣积在左:“禅师为何不辞而别?” 嵇笙在右:“禅师最好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大和尚回身看他们两个的时候,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他转身面对着两名龙虎山道人,以倒退奔跑之势继续前行,这种姿势之下还能保持如此速度,让人看了都会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双袖齐出。 “两位道长不必远送,就此别过。” 两袖之内,劲气沛然而出。 他那大袖仿佛变成了两个让人丧胆的风洞,其中气劲并非横冲直撞,竟然能形成旋涡,一旦被这大袖之中的力度卷中,人就能被甩飞出去。 只这一招出手,之前青衫客的流云飞袖就显得黯然失色。 诚如大和尚所言,流云飞袖确实是禅宗功法,后来偶然有外门弟子学会,又逐渐传播出去,但这门功法本就难练之极,世上习武之人能修成内劲的又少之又少,所以大部分能将流云飞袖练出一二分威力的,也只是徒有其表。 谢宣积长剑往前一伸,剑并未出鞘。 剑鞘点在那大袖旋转的劲气正中之后开始随着劲气转动,远远看着,那剑鞘就是在大袖的气流之中急速画圆,片刻之后,剑鞘画圆的速度就超过了流云飞袖的气流旋转速度。 另一边的嵇笙动作与他一般无二,同样是以剑鞘画圆来契合流云飞袖的旋转内劲。 待剑鞘转动速度超过劲气,两人的剑鞘同时往外一拉。 大和尚眼神凛然:“好手段。” 他立刻将流云飞袖的劲气断开,两条大袖便马上软绵绵的恢复正常,劲气一断,剑鞘向外抽离的力量也随之而断。 若非如此,他的两条大袖顷刻之间就能被那两位道长拉断。 “龙虎山妙术,名不虚传。” 大和尚双手合十:“若以后还有机缘,我该去拜会真人,若无机缘,两位道长代我向真人说一声,向问对老真人,素来敬仰。” 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和尚两袖再次鼓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攻击两位道长,而是朝着地面释放出浑厚内劲。 砰地一声,地面直接炸裂,大和尚腾空而起,速度快的让人怀疑一切都是虚幻。 两位道长奋起直追,可依然被甩的越来越远,又追了半刻左右,已只能看到前边有个淡淡的白色影子。 谢宣积和嵇笙对视一眼,同时停了下来。 “人外有人。” 嵇笙道:“你我托大了。” 谢宣积道:“纵使出全力,依然追不上他,也拿不下他。” 这时候叶无坷从后边追了过来,见两位道长在此驻足,于是停下来问道:“两位前辈,向问大和尚可是跑远了?” 谢宣积道:“我们两个轻功身份不及他,追之不上。” 嵇笙道:“何止是轻功身法不及他,该是一身修行都不及他才对。” 叶无坷叹道:“两位道长都追不上,我也无能为力了。” 嵇笙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对叶无坷这话的真诚程度明显有所怀疑。 他问叶无坷道:“叶百办为何没有守着他?” 叶无坷回答:“贪玩了,大和尚一路都没有异样,我确实也有所松懈,且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实力。” 嵇笙又看了他一眼,对叶无坷的话应该是依然不那么信。 谢宣积道:“向问禅师以有备对无备,以强势对弱势,占尽先机,叶百办当时就算在马车里也阻拦不住。” 他话里的意思也简单,师兄啊师兄,你我两人联手都拦不住人家,就算叶无坷在向问身边又有什么办法? 嵇笙大概是觉得师弟的话说的有理,于是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明知道追不上,追还是不追?” 叶无坷道:“不追,就不追?” 嵇笙点头:“不追就不追。” 谢宣积则看向叶无坷:“叶百办是否觉得,向问禅师此举另有深意?” 叶无坷道:“我不了解大和尚。” 谢宣积认真道:“可叶百办思维敏捷,办案如神,且临事机变,素来令人难寻痕迹......”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不乐意了:“道长的意思是,那大和尚是和我学坏了?” 谢宣积笑了笑,并未接话。 叶无坷做事风格历来都是让人猜不着方向也看不到痕迹,几次主动坐牢就是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这大和尚不是坐牢而是突然逃狱一般走了,和叶无坷行事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无坷道:“若他真的是和我学了些什么,也只能是找地方去坐牢了。” 言者貌似无心,听者格外在意。 谢宣积回头看向大顺商行的车队:“难不成,那个牢房他坐的不舒服?” 叶无坷心说道人心眼果然多。 嵇笙也回头看:“大顺商行的人倒是都坐得住,一个追上来的都没有。” 大顺商行的人确实一个都没动,那位已经中年的少东家杨乙承此时就发呆似的站在官道上看着大和尚远去的方向。 岳从群压低声音问道:“向问禅师此举......是何缘故?” 杨乙承道:“禅宗中人的行事我也看不懂,但既然他逃了就自然有他逃的道理,可不管是什么道理,我们不理会最好。” 说完这句话他轻声吩咐道:“不必管他了,看好车里的承天剑。” 岳从群问道:“若叶无坷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回答?” 杨乙承道:“他自己都追不上,能怪我们什么?我们只是顺路送大和尚一程,他又能问我们什么?” 岳从群应了一声就没有再问,可他知道少东家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告诉别人。 少东家和那位大和尚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或是什么交易,可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可岳从群只是不解,那本该无欲无求的堂头大和尚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有三祖真经的禅宗,和没有真经的禅宗,真的不一样吗? 可出乎预料的是叶无坷并没有来问,甚至都没有派人过来看看,岳从群他们转念一想,大和尚是和叶无坷同乘一车,确实也问不到大顺商行头上来。 回到马车里的叶无坷看到了座位上的那串念珠,还看到自己的东西都被那大和尚从无事包里取出来放在一边了。 “就不能明说?”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校尉。”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手下星卫的人在车外叫了他一声,虽然叶无坷身上穿的是廷尉府百办的黑锦鱼鳞服,可星卫的人还是更愿意喊他一声校尉大人。 “上来说。” 叶无坷听说来是穆青川的声音。 穆青川是十二名星卫之中各方面素质和能力都最强的一个,就算是放在任何一军的斥候队伍里也是最顶尖的高手。 论实力他比杜巽震还要强不少,但他更低调更沉稳更内敛。 在十二星卫之中,仅次于穆青川的是岳下侯,才十九岁,单兵战斗能力强的令人发指。 两人上车后,穆青川问道:“校尉大人,向问禅师这是......”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叶无坷正在收拾东西,还有一串很漂亮的念珠。 “和校尉商量好的?” 他原本要问向问禅师这是要去做什么,看到那串念珠的时候他忽然改了想法。 叶无坷道:“没商量,但他通知我了,用一种不讨喜的方式......他,偷我东西。” 一个偷字,语气略微加重了些。 穆青川笑起来,那位大和尚这是要去破个戒,三祖真经怎么拿回来不是拿回来,为什么不能是偷?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看向叶无坷:“校尉,是不是封锁大和尚离开的消息?如此一来,谁泄露出去,谁就是......” 叶无坷笑道:“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要通知到,就说今日之事谁也不许泄露出去,不然拿进昭狱。” 第一百三十五章破戒禅师 不管是大和尚还是小和尚,破了戒的和尚应该都不算是个好和尚了,向问一边走一边想着,若自己不是个好和尚了,那还算不算个好人? 如果不是好和尚却算是个好人的话,那这事似乎有些无解。 和尚破了戒但只要做的是好事那就还是个好人,好人破了戒但痛改前非剃度出家就能是个好和尚。 那到底是哪儿错了? 向问此时手里拎着他的罗汉鞋,赤着脚走在冰冷的沙子上,夜里的沙漠,一点都不热情,他一边走一边想的是好和尚与好人的问题,竟是忽略了仔细感受一下脚底。 他之所以会脱了鞋赤着脚,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他见叶无坷和那两个极强壮的汉子赤脚奔跑的时候好像很快乐。 尤其是那两个黑铁塔一般的大汉,不管是哪一个都能给人一种前所未遇的压迫。 这样的汉子怎么看都该是那种占山为王的恶人,就是杀人不眨眼长时间不眨眼眼睛也不干的穷凶极恶之徒。 可他们偏偏就快乐的像个孩子,像个没有任何忧愁烦恼的孩子。 这让向问不解。 向问想问他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师父,不是放下一切的禅宗弟子才能没有任何烦恼忧愁吗? 不管是那两个黑铁塔还是叶无坷,都不像是放下了什么的样子。 脚心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痒让大和尚莫名其妙笑了笑,因为他发现脚心痒的时候真的会让心都跟着痒起来,而心痒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想笑。 这就是,快乐? 向问在栖山禅院出生,被许多人说是与禅最有缘的人,他自幼在栖山禅院长大,师父也说,他的悟性是师父所见过的人中顶好的。 他从四岁开始读书,五岁开始习武,栖山禅院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他能变成通俗易懂的文字或是话语来传播出去,禅院里那些高深莫测的武功他能轻而易举的领悟其中诀窍所以进境神速。 栖山禅院的弟子们都不善于习武,又或者是因为被烈火焚烧而死的堂头大和尚说过习武会扰乱禅心,所以禅院的弟子们就都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参禅悟道,习武者凤毛麟角。 可是向问不这么想。 哪怕他的师父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但五岁的他就很固执,他说,如果那时候禅院的大和尚们都武功好厉害,贼人们杀进山门的时候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师父不如他执拗,再加上他对禅经的悟性远超常人,所以便不阻止,其实到后来,他师父也不知道向问的武学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向问自己也不知道。 从接到疏勒那位广信禅师的亲笔信之后,向问就决定要亲自去一趟。 有弟子问他说,禅院现在本来就香火冷清,来的人也多是因为您在,若您不在了,禅院也就更加冷清了。 他反问:“修行者,要什么热闹?” 弟子不懂。 弟子们想着,可寺庙向来不都是应该香火旺盛才好吗? 向问说,我做主的禅院就不该那样。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破戒者。 天生是一个有着最强天赋的禅宗弟子,天生是一个有着叛逆心的堂头和尚。 他北行之前,下山经过一个镇子的时候,百姓们看到他身穿白僧衣脚踏罗汉鞋,都知道他就是那位被誉为几百年来天赋最强的禅院圣子。 可是他下了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一家酒肆门口问:“酒是什么味道?可否请我尝一尝?” 卖酒的老翁吓了一跳,连忙说大和尚你可别来闹,你是禅院的堂头和尚,你来我这里要酒喝,让人知道了,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向问说,按道理说我应该买你的酒来尝,但我没有钱,从小也没有用过钱,所以只能是问你可不可以请我尝尝。 老翁连连摆手说不能不能,谁都能,唯独你不能,因为你从小是圣子长大是圣僧啊。 向问就说,楚禅宗最兴盛的时候有两万多座寺庙,被誉为几百年不见一个的神僧少说也有一两百个,这家寺庙有一个,那家禅院里也有一个,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没喝过酒? 老翁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他们,我认识你,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你不能做错事。 向问又问为什么,卖酒的老翁纠结了半天回答一句:因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会让人犯错。 向问又问:如果一个人因为喝了酒而闹事,失手打死了人,那是酒的问题吗? 老翁说当然是,就算不全是也必然有一部分是酒的问题。 向问再问:如果一个胆子特别小的人平时连话都不敢多说,看到有人落水他喝了一壶酒后胆子就大了然后跳下去救人,那这是人的问题,还是酒的问题? 老翁愣住。 向问还问:那你说,酒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老翁不知如何作答,但还是决定不给他酒喝,因为和尚,就不能喝酒。 向问也不要了,就坐在他家门口不走,一坐就是足足三个时辰,从日中到天黑,老翁眼见着大街上没人了,他又确实拗不过这位几百年不见一个的圣子神僧,于是偷偷舀了一勺酒给他。 向问并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表示,但他只喝了那一勺之后脸就红了。 老翁就说,你也喝了,快走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向问说,你是卖酒的,谁喝了你的酒你都不该说酒不好,你可以说连栖山禅院的大和尚都喝过你家的酒,因为你家的酒而破戒。 老翁吓得连连摆手,说大和尚你自己想破戒,我帮你瞒着,你快走就是了,我不提起,你自己也千万不要提起,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告诉也就谁都不知道。 向问很认真的问他:“老丈,你替我瞒着不告诉任何人,这是好心还是坏心呢?” 老翁说:我当然是好心啊,我要是坏心何必这么麻烦? 向问说:好心,不该坚持不给我酒吗? 老翁彻底愣住,然后怒了:“你这和尚怎么能如此多事?我不给你,你就一个劲儿的要,我还不给,你就赖在这里不走,我给了你,你又埋怨我不是好心?” 向问说你不要着急生气,其实我还骗了你。 他取出来一些铜钱放下说:我带了钱,我骗你说没带钱。 他把钱留下,老翁茫然的看着他,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也忘了自己刚才在生气。 向问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我骗了你,还喝了酒,连破了两个禅宗戒律,那你觉得,我还是一个好和尚吗?” 老翁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陷阱里,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好人好心好和尚这几个字,偶尔也会出现坏心坏人坏和尚这几个字,他无比纠结,良久之后,他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说:“你是个好和尚。” 向问平静的说了一声谢谢,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不管为什么,应该都和他撒了谎与喝了酒无关。 他感觉自己得到了什么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此时此刻走在月色下的沙漠里,大和尚还是没有做到心如止水。 在他是栖山禅院圣子的那些年他没有心如止水过,在他成为堂头和尚又被人称为神僧之后他依然没有心如止水过。 他把那串念珠留给叶无坷,换了叶无坷的这个无事包,是因为他觉得背上这样一个帆布袋,光着脚走在沙子上,应该就能和叶无坷一样快乐了吧? 小孩子的快乐。 是的,他得到了,这沙漠只有几十里,快乐就短暂,就好像小孩子其实只有那几年,五六岁之后的快乐都可能要学会看脸色。 他其实知道,念珠换无事包只是一厢情愿,换一个说法才准确,哪怕他留下了念珠,但偷就是偷。 于是,他又破了一戒。 那串念珠是栖山禅院历代主持留给下一任主持的东西,据说已经有几百年那么久了。 念珠有个名字,叫:有持。 向问放下了有持,换来无事。 “果然心痒不一定是有所欲,心痒也只是单纯的心里痒痒。” 大概是因为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些失神,所以没有注意到在前边的沙丘上出现了几个马贼。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把看起来不怎么精致甚至可以说简陋可怜的铁刀已经指向他。 “留下!” 马贼的首领喊了一声。 向问如同是下意识一般将手里拎着的罗汉鞋递过去,马贼首领马上就怒了:“我要你一双破鞋?” 向问说:“我的鞋子不破,是出门之前特意换了新的,虽然穿了一阵子略有些臭,可确实还不破。” 马贼首领莫名其妙的就因为这坦诚的话而怒火攻心,大步朝着向问走过来:“我让你留下你却那么多废话,我一刀剁了你。” 向问疑惑道:“你让我留下,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东西,我的衣服,我的鞋袜,我这个包还是偷来的,包里空无一物,所以哪一样值得你抢?” 马贼首领道:“我要抢你的还管你有什么?有什么抢什么就是了,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还能杀了你把你的肉晾成肉干。” 向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参悟不透单纯的好到底是什么好,现在倒是看到了单纯的恶是什么恶。” 马贼首领已经没有耐心和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兴趣和一个和尚讨论什么好坏善恶。 再说,恶人就算知道自己是恶人,又有几个愿意听别人说他是恶人的? 所以他一刀落下。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和尚人头落地的样子,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人头落地是什么样子。 那把不算太锋利但也一样可以斩掉头颅的刀就斩在大和尚的脖子上,大和尚连缩一下脖子的动作都没有。 可是人头没有落地,刀却崩了。 那一刀就好像斩在一口坚固无比的铜钟上,甚至,马贼首领好像还真的听到了金锐敲击的鸣声。 向问侧头看了看那把刀:“你说我的鞋是破鞋,但我的鞋不是,我说你的刀是一把破刀,它是真的很破。” 这话说完的时候,那刀断了。 片刻之后,走上沙丘的向问和尚手里牵着几匹马的缰绳,沙丘下边是几具人头落地的尸体。 “又破了一戒。” 牵着马往前走的大和尚自言自语,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懊恼自悔。 “唔......不只是杀戒。” 向问走了一段才想起来自己还牵着几匹马呢,所以是又破了两戒。 抢劫,杀人,别说是好还是坏,放在律法里这都是要杀头的大罪,无论缘由,定要杀头。 向问就想,所以自己以后被杀头,也该是因果报应。 。。。。。。 【第三卷的出场人物会多一些,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故事,但归于结尾是断舍离的决绝,也是小姜头人生路上的第二课,第一课是在陆吾他们三个倒下去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六章有人来 清晨,太阳都还很懒的时候,数十骑包裹着厚重麻布披风的骑士就出现在沙漠上,路过沙丘,队伍停下来,他们看到了几具被风沙半埋的无头尸体。 “好快的刀。” 杜巽震下马检查了一下。 这几具尸体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头颅被斩落之外身上没有其他新增加的伤口。 他在地上又捡起来一把断刀,把两截刀对上看了看后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刀身上有一个半圆形的崩口,杜巽震一时之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崩口。 片刻后他像是醒悟过来什么,把两截断刀对好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半圆形的崩口,倒是颇为契合。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那群麻袍客,为首的麻袍客道:“禅宗的金钟罩,当年我们在隋阳的时候见过章旬将军练功,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不过......这刀崩成这样,似乎比我们将军的金钟罩还要厉害些。” 另一名麻袍客说道:“章将军是禅宗外门弟子之中金钟罩最强的人,当年他自己这么说,将军从不说谎,也从不吹牛。” 杜巽震道:“这么说来,杀这些马贼的是禅宗中人,可禅宗......不是不杀生吗?” 麻袍客道:“不杀人的时候是禅宗弟子,杀了人就不是了。” 杜巽震先是觉得这真是一句废话,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也很有道理,人一生之中会把很多道理当成废话,因为大部分道理人本来就懂但不在乎。 “走吧。” 麻袍客道:“你不是想去看看隋阳旧城吗?不是想去看看墨泽山吗?到了地方之后你还想做一个你心中的守山人那你就留下,若看到了就不想了,那就回这片沙漠里老老实实的给我们当仆人。” 另一名麻袍客笑道:“嗯,谁叫你遇上了呢。” 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看向杜巽震再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竟然有些可以压着但还是隐约可见的哀求。 “早走的,我们送走了,该有的都有,就算是黄沙堆起来的坟包有,就算是木板立起来的墓碑也有,可若我们之中谁最后走了,那他的坟包他的墓碑呢?” 杜巽震大声道:“我既然答应了要做你们传人,自然就不是只从你们手里继承来一身本事,以后谁死了,披麻戴孝的是我,打幡抱罐的人是我,磕头送行的人是我,祭奠烧纸的人还是我。” 麻袍客哈哈大笑:“不孬!” 他催马向前,数十人随即跟上。 “想学我们一身本事,就先从耐性开始。” 为首的麻袍客指了指北方:“我们骑马你走路,你能从这走出去一次就能第二次,我们这次看着你走出去,然后就教你当一个真正的兵。” 杜巽震哈哈大笑:“老了就说老了,说什么是想看着我,你们骑马,怕是因为都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走出去了吧。” 明知道是激将,可数十名麻袍客却整齐的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们从未认输过,不管是什么都从未认输过,当年隋阳城外数万贼兵攻打了一年九个月,他们就从没有一个人想过认输。 “小子,你记住。” 麻袍客首领牵着马大步前行:“死可以,服不行。” 杜巽震大声回应:“死可以!服不行!” 而此时此刻,那位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已经走出沙漠,他这数十里沙路都是赤着脚走过来的,连他都觉得有些磨的疼。 微微有些疼也要赤着脚走完这一段路,师父曾经说过他的师父曾经说过,人生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段一段的线连起来的,每一段路都有不同的走法,每一段路都要认认真真的走完。 向问知道那说的不是走路,但他还是固执的选择就这样走,因为走过这片沙漠,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赤着脚拎着鞋单纯的去感受脚心痒痒的过程了。 到了沙漠边缘,大和尚松开手,那三匹马似乎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回去还是该往前边有绿色的地方去冒险。 大和尚放手,只是觉得这些马儿也可怜,人藏在沙漠里是因为见不得沙漠之外的光芒,马儿藏在沙漠里是因为人可以骑马但马只能被骑。 他继续往北走,那三匹马就在他身后跟着走,向问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人一生之中会遇到许多属于自己的过客,马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三匹马终于不再跟着他了,留在草比较多的地方低着头啃食。 这时候向问才回头,他看着马儿有些悠闲的散着步吃草的样子,觉得好像世上有很多事就该这样才对,又觉得草好像也很好吃的样子。 他弯腰掐断了一根草叶放进嘴里咀嚼。 “啐!” 向问又破了一戒。 “好他妈苦。” 他像个乖巧了二十几年的好孩子终于开始叛逆了一样,要把各种各样的破戒都去尝试一下。 吃草肯定不算,但吃了人家还骂人家不好吃确实不怎么好。 过沙漠之后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片巍峨山脉,如果说燕山山脉是冀州北方的最后一座天然屏障,那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这条山脉就是中原江山北边的第一道天然屏障......泰恒山脉。 泰恒山和燕山有些区别,燕山山脉连绵不断,始终都是连在一起的,而泰恒则显得断断续续,东西走向有许多大的断口,又像是上天故意切出来给南北交流所用的通道。 出了泰恒之后就算进入漠北,进出泰恒有几个很出名的地方。 现在向问走的是泰恒山脉的墨泽山方向,世人皆知的隋阳就在墨泽山下。 再往动走上一百多里山脉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是大宁北部最大的一座边关所在,名为雁行关,关口城墙东西就有五里多长,可想而知北疆强敌来犯的时候这座城关要面临多大的冲击。 如今雁行关内的城池规模已经很大,常住于雁行关的人口就有十万以上,其中六千,是大宁边军。 从雁行关再往东走上三四百里还有一个缺口,不过远没有雁行关如此宽阔,那边的名气比起墨泽隋阳来说不小多少,叫做息烽口。 大宁尚未立国的时候,宁军在息烽口曾与黑武人有过异常惨烈之极的厮杀。 向问选择走墨泽,不是因为这条路最近也不是不知道墨泽已经变成水泊,而是他也想去看看,那座曾经杀死过数万敌人的关口。 几日之后,向问到达了墨泽山下,他看到了那片残垣断壁。 这个世上有许多万年不倒的雄山峻岭,大概只有这一座一年九个月不倒就该被永记的丰碑。 面前是一片犹如镜面一般的水泊,他从旁边树上折断了一根长枝,将枝条放于水面,双脚轻飘飘的踩在枝条上,大袖一挥,人如离弦之箭一样在水面上破痕而去。 隋阳城,面对着关外那边已经破败不堪,坑坑洼洼的城墙也有不少地方坍塌,可想而知当年那一战,这里被黑武人和漠北人猛攻了多少次。 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尸骸,当年大将军唐匹敌来的时候,就亲自带着他的卫队搜寻了所有尸骸,然后在墨泽山下风景最好的地方埋葬。 向问走上城墙,在最高处盘膝坐下。 他下意识想取出念珠,才想起来已经换给叶无坷了,于是双手合十,身形挺直的坐在那闭目诵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在隋阳城上方看到了一片远去的乌云,似乎看到了,乌云之中有不少手臂在缓缓挥舞。 这一切都只是向问的幻觉罢了,这里的天气依然晴朗,天空依然蔚蓝,白云依然飘逸,没有什么挥手而去的魂魄,只有一段挥手也挥不去的过往。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大和尚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然后指了指大宁的方向。 “往生净土,便是归家。” 他走下城墙,沿着残缺的街道走,他嘴里喃喃自语的已经不是往生咒,来来回回都是那八个字。 在他离开这座已经不可能再修复的边城之后不久,又有一道身影到了此处。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胖道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他个子不高,天生一张娃娃脸,所以再认真肃穆的时候也显得不是那么肃穆。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连背后那柄长剑上的剑穗看起来都藏了不少沙粒似的。 他如向问禅师一样走进隋阳旧城,也一样走向最高处。 他走到这里之后微微一怔,看得出来这里才刚刚有人来过,从留下的痕迹判断,是有人盘膝坐于此处。 年轻道人没有去多想什么,也不打算追上去看看那个刚刚离开的是什么人。 他就在这里坐下来,将背上的长剑放在一边,闭目凝神,双手捏着道门的法诀,嘴里轻轻的念出些什么字来。 同样的,年轻道人的太上敕令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后才睁开眼,他没有看到什么阴云远去,也没有看到什么挥手的魂魄,他只看到了朗朗乾坤,天地无极。 年轻道人从最高处走下,沿着向问禅师刚刚走过的路线走了一遍,他走到这一边的水泊,看到了水面上还有些细微的已经荡漾开的波纹。 年轻道人将长剑一甩,那剑擦着水面激射向前,道人腾空而起,双脚轻飘飘的落在剑身上,那剑也只是微微的往下沉了一丝。 道袍一甩,御剑而行。 又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头毛驴走到水泊南侧,看了看远处的隋阳城,他拍了拍毛驴:“你且等我,不要乱走,我去磕几个头就回来。” 话音落的时候,人已经化作虚影在很远之外。 毛驴才不理会他,只是盯着竹竿上那个已经干了的胡萝卜不停的卷着舌头,这一路走来,此驴舌已经练的异常粗壮。 隋阳旧城,今日来了三个人,却是过去那么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七章先行一步 坐在货车最高处,叶无坷把脸上蒙着的纱巾往上拉了拉,沿着沙漠边缘走要比穿过沙漠多走七八天,而大和尚已经离开两天,这两天那位大和尚能走的足够远了。 风沙从北边过来打在人身上马身上,以及二奎的舌头上。 二奎说沙子打在脸上好疼,大奎说你连皮糙肉厚的不应该疼才对,二奎说疼就是疼和皮糙肉厚有什么关系,大奎就说皮不糙肉不厚的地方当然更疼。 二奎说不信,大奎说不信就试试,二奎就问那你说皮不糙肉不厚的地方是哪儿,大奎说你自己难道不会找? 二奎想了想,就把裤子往下一扒,扒到半路就被大奎一把扯了回去,还顺手给了二奎一个耳刮子。 大奎说舌头,舌头! 二奎就坐在马车上吐着舌头等风来,等沙来。 “大奎说的不对,啐,沙子打在舌头上,啐,一点都啐啐啐,不疼。” 二奎张着嘴看向叶无坷:“就是干,色头好干。” 叶无坷手里转着那串名为有持的念珠,想着那位大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偷三祖十二卷真经了? 向问禅师离开之前在马车里和叶无坷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最初时候叶无坷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有所深思。 直到向问禅师破空而去,叶无坷才明白那位大和尚最后留下的话算是......遗言? 可为什么是对叶无坷说的? 叶无坷将念珠收起来,装进他新的无事包里,没有正常人会出门带两个帆布包,但二奎会。 二奎觉得左右各斜挂着一个无事包,两个无事包的带子在胸前背后交叉而过的样子很酷。 最主要的是二奎有他自己最朴素的一个理由......一个肯定没有两个装的多,他的无事包里装的都是吃的,大部分是比较好保存的萝卜。 无事村里没有见过的胡萝卜是二奎现在的最爱,他觉得胡萝卜可真是好吃的让人欲罢不能,比他的白萝卜好吃,主要是胡萝卜能塞进嘴里啃,又粗又大的白萝卜是抱着啃。 可是出长安还没多远的时候他的胡萝卜就吃完了,哪怕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省着吃了。 他还很认真的告诉大奎,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个爱吃胡萝卜的什么精,不管是老虎精狐狸精还是兔子精,每天晚上都会悄悄的偷走他的胡萝卜。 他信誓旦旦的说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的胡萝卜为什么每天都在变少? 大奎一个大耳瓜子过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然后大奎就内疚了,自责了,深感惭愧了,因为二奎真的是心里没有数的那个人啊,别说心里,他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错。 去年的时候二奎数自己脚趾头,数十次十个数,有时候七,有时候十一。 现在二奎的胡萝卜没了,无事包就分给了叶无坷一个,但是二奎有条件,算叶无坷欠他一百个胡萝卜。 二奎不知道一百到底是多少,但他认为一百很大。 他伸着舌头等着叶无坷救他,因为他都说了舌头很干但叶无坷毫无反应,所以他有些着急,就那么伸着等着。 叶无坷回过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你舌苔怎么这么厚了?” 仔细看了看,是沙子。 叶无坷说你先漱漱口然后多喝水就不干了,他下车去找穆青川和岳下侯。 星卫的人都在着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去疏勒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那个叫向问的大和尚,大和尚自己跑了可校尉大人却没有追赶的意思,这似乎不对。 在长安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向问大和尚只要死在疏勒那漠北伐宁的局面就会形成。 现在大和尚已走了两天,校尉大人始终没有反应他们全都急的根本踏实不下来。 叶无坷把星卫十二人召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等着他解释。 “我知道你们在等我。” 叶无坷道:“我这两天也始终都在思考,为什么他要走,他走了之后,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去追赶。” 那天向问禅师离去的时候,有几位高手立刻就出手阻拦,看起来反应迅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尽了全力。 不管是东广云汇的那两位青衫客,还是那两位黑袍道长,又或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车夫,都没有尽全力。 而最有机会当时就把向问禅师拦下的人,当时坐在马车外边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个人,就是高姑娘的车夫。 叶无坷不能确定这位车夫先生有没有拦下向问的实力,但他确定这位车夫先生一定有拦一下的实力。 穆青川问道:“校尉,为什么这样?” 叶无坷道:“我当时也只是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什么,现在我才明白向问大和尚不重要,我们,也不重要。” 穆青川没理解,岳下侯他们也都没理解。 什么叫大和尚不重要,什么叫我们也不重要? 如果大和尚不重要我们为何要来?如果我们不重要为何是我们来? “因为我们是鸿胪寺的人,所以我们要来。” 叶无坷看向他的战兵兄弟们:“因为鸿胪寺才是最重要的,大和尚来不来我们都要来,大和尚来不来,这些人都要来。” 叶无坷说着话的时候,视线转移到了前边东广云汇的车队,后边那几支大小不一的商队,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 叶无坷道:“军中的先锋是什么?” 穆青川肃然回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叶无坷点头。 穆青川忽然反应过来,他问:“我们就是先锋?” 叶无坷摇头:“我们,是,也不是。” 穆青川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懂校尉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 大顺商行的队伍里,杨乙承盘膝坐在马车里呼吸吐纳,以他的心性,这般静坐调理气息的事最简单不过。 别的人可能在貌似静坐的时候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去何处,所以注定了和练成内劲无缘。 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功夫有内外之分,很多人也都知道内劲比外力要难练的多。 难在哪儿,却少有人知,因为绝大部分在天赋上就不够,够的人在耐性上又不够,又有天赋又有耐性的人,本就凤毛麟角。 外力靠动,内劲靠静。 杨乙承猛的睁开眼睛,心情烦躁的马上就要打碎什么似乎才能缓解。 他知道不是练功的问题,而是那个大和尚的问题。 既然如此心神不定,那他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因为他知道大和尚死在疏勒对他杨家的复国大业才最有用,他巴不得向问大和尚提前离开,因为他知道这支看起来龙蛇混杂的队伍里,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着那个大和尚的。 他不去追有他不去追的道理,可那些看着大和尚的人不去追又是有什么道理? 这就是他烦躁的缘故。 “岳先生。” 杨乙承看向坐在对面的岳从群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岳从群摇了摇头:“没有,东广云汇里至少有四位高手,如果把江湖上的人按照实力分出等级,从一到十,那两个青衫客最不济也在二,那两个龙虎山道人应该已经在第一等。” 他眼神迷茫:“向问大和尚的实力应该在第一等之上,是江湖上凤毛麟角的超一等的大高手,那四人都不是他对手,但那四人若尽全力也不可能拦不住向问,除非向问下死手把他们四个都杀了,只要向问不杀人,他们四个就能拦得住。” 杨乙承点头:“向问就没打算杀人,从始至终出手都还保留余力。” 岳从群道:“那四个人留有余力,那个莫名其妙的车夫也留有余力,这相当于是放任向问大和尚走了,可他们不是应该死死看着向问吗?” 杨乙承当然知道这是重点,他这两日心神不宁连静修都做不到就是因为这个。 不合理。 “叶无坷也没动。” 岳从群道:“叶无坷带着的绝不仅仅是能看到的那十二个威卫,如果不出意外,三十六名去过书院的威卫都跟来了才对,再加上那个有些深不可测的叶无坷,以他们三十七人之力,拦下向问也不该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杨乙承道:“你低估叶无坷了。” 他回忆着那天夜里在定城对叶无坷的试探,叶无坷双指点在他剑鞘上的力度让他都大吃一惊。 “三十六名训练有素的战兵装备齐全,长短兵器连弩弓箭都有的情况下,配合默契,杀一名一等高手不是什么听起来不靠谱的事。” 杨乙承道:“叶无坷手下的三十六威卫有没有这样的实力我不确定,但叶无坷绝对有一等高手的实力......最不济,也即将跻身一等高手。” 岳从群不信:“叶无坷才十七,怎么可能成为一等高手?” 杨乙承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剑道上便找不到什么对手了。” 岳从群顿住。 杨乙承道:“我从不否认人的努力,但人天生真的不一样。”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越想这些,越觉得向问大和尚就那么走了格外不合理。 “他们任由向问走,自然是有恃无恐,说不得是还有别人盯着呢?” 岳从群随口说道:“毕竟现在看来,这支队伍里称得上一等高手的确实不足十人,若这些人是皇帝安排,那就更不对劲了。” “就是这样!” 杨乙承猛的睁大眼睛。 “他们就不是盯着向问大和尚的人,他们是盯着我们的人!” 顿悟过来的杨乙承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向问贼秃骗了我们,他早已与朝廷有所勾结!” 杨乙承忽然长身而起,单手往前一指车厢轰然碎裂。 他身形一闪就到了商队第二辆马车上,一掌落下,马车竟是四分五裂! 车轴断开的那一瞬间,杨乙承一把将藏于其中的楚皇承天剑抓在手里,紧跟着脚下一点,人朝着沙漠纵掠出去。 在他动之后片刻,东广云汇那边的人也动了。 两名青衫客宛若浮云,两名黑袍道人大袖飘飘。 “叶百办,不必追来。” 其中一名青衫客朗声说道:“青衣列阵,先行一步。” 道人谢宣积朝着叶无坷一抱拳:“叶百办有你该做的事,龙虎山道门弟子,先行一步。” 在另外一个商队里,有一名蓝袍道人手持拂尘也腾空而起。 “终南山道门弟子许弃,先行一步。” 而在那支最小的队伍里,车夫一跃而起但并非掠走,他竟是稳稳的坐在了队伍前边那个如二奎一样强壮的大汉肩膀上,那大汉手持铜棍健步如飞。 天空上长衫大袖宛若天仙,地面上壮汉虎大步流星犹如魔兽。 “我们两个乃是无名小卒,也先行一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圣僧 疏勒国不大,也就勉强相当于大宁的北山道,和北山道不同的地方在于这里地不广人也稀,有将近五成的疆域都是黄沙,走上几十里都未必能见到一个人。 疏勒国不足百万人口,大部分集中在疏勒北部的绿洲之内,大大小小的城池中人满为患,所以猛的看起来还像是有几分繁华。 可实际上,在这些城池之中生活的百姓,很多人靠给富户做奴仆活着,还有一部分人靠在矿洞内拿命换饭吃。 疏勒国虽然表面上是黑武的属国,在漠北诸国中也属疏勒对大宁的态度最为强势。 然而毕竟黑武在千里之外,所以疏勒与大宁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疏勒贵族爱极了大宁的货物,从茶叶到瓷器,从锦缎到饰品。 疏勒的平民百姓每日都在为了能吃一顿饱饭而奔走,要么是放下尊严要么是既放下尊严又放下生死。 疏勒的贵族却极富有。 在疏勒国已经发现了几座规模不小的金银矿,哪怕明知道去挖矿的死亡率高得离谱,可疏勒百姓们依然趋之若鹜,因为能管饭。 为了让挖矿的苦力有力气,不管吃的好坏,最起码能给他们吃个七八分饱,如此就已经足够吸引人。 少有的牧场也都在贵族的控制之内,这里没有牧民只有牧奴。 每年大宁都能用琳琅满目的商品从疏勒换回来大量的金银,疏勒国用无数人命挖掘出来的金银一转手就流进了大宁的钱袋子里。 黑武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疏勒人对大宁的强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做做样子。 疏勒的贵族生活奢靡,离不开大宁的好东西,那些贵族如果身穿的不是大宁的绫罗绸缎,就相当于低人一等。 黑武人因此而多次派遣使臣前来施压,一开始疏勒人吓得半死,唯唯诺诺,后来忽然开了窍,开始把那些黑武人也极少见到的来自大宁的宝贝送给使臣,如此一来,那些使臣走的时候心满意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疏勒这样畸形的国家,贵族对待百姓的态度犹如对待牲畜,甚至在很大程度上,疏勒的牧奴和矿奴还不如牲畜值钱。 但疏勒贵族对于禅宗的敬畏是漠北诸国之最,在这样一个小国内,大大小小的禅寺有三千多座,凡是人口密集的城池内,几乎每条街上都会至少有一座或大或小的寺庙。 这些禅寺哪怕规模小的也一样金碧辉煌,只看疏勒禅寺仿佛这里便是人间净土。 其中最著名地位也最崇高的便是疏勒国寺弥泓寺,而弥泓寺的那位神僧就连疏勒汗王见了都要行礼。 每年九月末到十月末,弥泓寺神僧都会在弥泓城正中那片巨大的广场上讲禅三次,剩下的日子,神僧会接待来自各国禅宗的访客。 所以每年九月末到十月末这一段时间,弥泓城热闹非凡。 漠北诸国的禅寺绝大部分都会派人来,甚至有些禅寺会专门派人一直住在弥泓城,只盼着来年弥泓禅会的时候能排在靠前的位置,也就能早一些见到那位传说中得天授而顿悟神僧。 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自各国的商人也格外开心,他们会把最好的货物拿出来卖给来自诸国的贵族和富户,那些人为了显示富有根本就不会讨价还价。 弥泓禅会的名气之大,连距离两千里之外的草原诸部都会派人来,但为了保证安全,这些草原诸部的贵族都会隐藏身份。 漠北诸国与草原诸部的人关系可说不上好,虽然在历史上他们曾联手征讨中原。 一旦某个草原部族的贵族身份暴露,极有可能被直接绑架,前些年弥泓禅会上,草原铁勒部的一位特勤酒后失言被人知道了身份,直接绑了带走,铁勒部不得不用三百头牛一千只羊再加上不少玉器才把人换回去。 禅会的这一个月期间,弥泓城每年都会涌入数十万人。 当然,这和大宁无法相比,毕竟长安一城的人口,就是疏勒举国人口的数倍。 疏勒人引以为傲的盛事和每年长安城的灯会相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场面。 可对于漠北诸国来说,这样的盛会令人嫉妒,漠北诸国都恨不得也有自己的神僧,也有自己的禅会,那样就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疏勒人赚的盆满钵满,而自己却是往盆里放钱的那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疏勒人自己都没有特别在意,弥泓禅会期间的生意往来,大到数以万计的交易,小到针头线脑的买卖,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只愿意接受宁银,或是大宁铸造的铜钱。 宁银干净,纯粹,而且会很贴心的特意铸造出不同的金额,在大宁之内都很少流通的千两银瓜在漠北就很受欢迎,因为那些贵族觉得用碎银子太麻烦,在家里存着麻烦,花得时候数来数去的也麻烦。 一千两一个的银瓜,换的时候收一千零五十两,那五十两是铸造费用,但对于漠北的贵族来说五十两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在乎了反而会被瞧不起。 而细小且广泛的市场交易,宁制的铜钱最受欢迎,精致,规范,方便携带,且成色很纯。 商人们甚至对一千文等于一两银子的换算非常不满,他们觉得铸造的这么好的铜钱就算是一百文钱换一两银子也是亏的。 来自大宁的商人们自然开心,你说一百文换一两那就这么办,他们将铜钱运过来,从漠北诸部的贵族们手里换走白银,铸造成银瓜再卖给漠北贵族,贵族再用银瓜换大量的宁制铜钱。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大宁商人们都没有想到,最赚钱的生意居然是钱换钱。 漠北诸国的贵族富户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会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一个国家的商业开始大规模的使用另一个国家的货币,那么这个国家的自主权也就在逐渐丧失。 这些事都是在悄无声息之间,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逐渐变成了规则。 到现在为止,漠北诸国的人都没有去深思,这样的事发生到底是那些宁国商人的行为,还是有大宁朝廷在背后操控。 而这宁制通宝在漠北能这么兑换白银,连大宁朝廷都被搞了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里那群筹划了许久事无巨细都想到了的俊才们,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制定的润物无声计划到了钱换钱这一步突然就失控了。 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这个过程应该再有十年左右才能彻底完成,从大规模的输送通宝到逐渐减少来提升通宝价值是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们就是没有想到,漠北的贵族们爱通宝胜过了爱白银。 所以朝廷紧急开始重新部署,每年流入漠北诸国的宁制通宝开始大规模的减少。 此时此刻,站在皇宫那高高的城墙上俯瞰弥泓城的疏勒汗王野别该总算是舒展开眉头。 黑武人这次来让他格外头疼,以前用重宝就能收买使臣的办法行不通了,因为这次来的是黑武皇族,而且地位还很高。 黑武汗皇的亲弟弟阔可敌金叶年少时就进剑门修行,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是剑门最年轻的大剑师,三十五岁被汗皇召回,接手黑武星城禁军大将军,爵进武沛亲王,地位已可算是一人之下。 这次黑武汗皇派来的特使,就是阔可敌金叶的长子,武沛亲王府世子阔可敌厥鹿。 这位世子没法收买,拿什么都收买不了。 再加上这次黑武剑门动用的实力大的超乎想象,野别该更为头疼。 十位以上大剑师齐出的事,似乎在黑武立国之后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也只发生过三次。 黑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有着远超其他国家的疆域和人口,黑武的疆域之大近乎于大宁的一倍,人口比大宁多了将近三分之二。 这样的巨无霸之内,剑门实力能独占鳌头,除了黑武人信奉月神之外,剑门功法的传承也是其最重要的原因。 剑门从未对外宣称过一共有多少位大剑师,但根据推测,能达到大剑师实力的可能不会超过三十位,如今一下来了疏勒这弹丸之地十二位...... 难啊。 野别该觉得头都要炸了。 若非是这弥泓禅会开始,他可能最近都别想有一点舒心事。 看着热闹的弥泓城,野别该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欣慰和骄傲。 “国师。” 他看向站在身边的那位身穿白衣且是疏勒国内唯一可穿白衣的僧人轻声问道:“疏勒立国至今二百一十五年,唯有我为汗王的时候创出这禅会盛事,你说,我算不算是疏勒六十一位汗王之中最好的汗王?” 白衣僧漠然无语,他这一身白衣便是神僧的地位象征,非但是在疏勒,便是漠北诸国也无人敢与他比肩。 野别该道:“国师是在生我的气?” 白衣僧问:“老盟主带数百人去堵住黑武剑门进城之路,是否汗王安排?” 野别该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的安排,我只是想看看所谓的黑武剑门到底有几分实力,我也没想到他们真敢在弥泓城外杀人,而且还......” 野别该叹了口气:“我没能救下他们也十分痛心,好在是我还能让人冒着被黑武人所杀的风险把老盟主等人的尸体掩埋。” 白衣僧微微皱眉:“这是汗王安排?” 野别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当然是我安排,不然的话他们谁敢去触怒黑武人?” 白衣僧双手合十:“汗王仁慈。” 野别该笑道:“都是我该做的事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白衣僧问:“汗王待死难者仁慈,待活着的人可否同样仁慈?” 野别该道:“国师,你该去接待来自诸国的禅宗大和尚了。” 白衣僧沉默片刻,微微俯身后转身而行。 “有你在,各国都来弥泓城朝圣,我疏勒就是漠北诸国的领袖,黑武人也好,宁人也好,都会给我疏勒一些面子。” 野别该自言自语道:“你可千万别再多嘴求死,到我不得不杀你的时候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只觉得麻烦,你死了,疏勒还得再想办法捧起来一个神僧。” 他自语至此,忽然看到城中百姓们像是潮水一样往城门口方向涌去,人群密密麻麻的一浪叠着一浪,甚至不少人被撞倒后再也起不来。 野别该脸色一变:“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手下人连忙去打听,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回报说,城门口,突然来了一位圣僧。 一身雪白僧衣,赤足而行,脚不沾地,双脚洁净如莲,面带微笑,又宝相庄严。 此时城中百姓纷纷拜伏在路边,虔诚叩首。 第一百三十九章步步生莲 漠北数十国,只疏勒国有一位可穿白衣的神僧,这不仅仅是在禅宗之内的影响,甚至是国家地位的象征。 野别该一生之中最骄傲的杰作就是他创造出了弥泓禅会这样的盛事,非但在这一个月内让疏勒国的经济收入大幅度提升,还能让疏勒国在漠北诸国之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只要漠北诸国还都信奉禅宗,那弥泓禅会就不可能冷落收场。 诸国汗王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本国禅宗弟子前往弥泓参加盛会,非但不能阻止,还要大张旗鼓的支持,甚至包括汗王也不得不去疏勒为本国禅宗撑场面。 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疏勒国这样一个在人口地域和经济军事上都不占什么优势的小国,逐渐成为漠北诸国的精神领袖。 疏勒汗王野别该说的话,漠北诸国上至汗王下至百姓应该没什么人那么在乎,但弥泓寺神僧的话,能让漠北诸国的禅宗随之而动,那诸国汗王又岂能不随之而动? 等到诸国汗王看出疏勒国的图谋也已无力回天,他们想学着疏勒人的样子也造出属于本国的神僧,奈何已经没有人认同,况且,疏勒的那位神僧是真的有东西,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识破的装模作样。 所以野别该可以称之为天才。 诸国皆把禅宗奉为国教,唯独是他想到了这国教的最佳用法。 每年弥泓禅会,他这个举办国的汗王自然要坐在主位上,就算诸国汗王和使臣不服气也只能忍着,所以看起来,他是不是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诸国盟主? 不管是满足自己的虚荣还是真的在造成这种气象,野别该仅凭这一招就足以让他成为疏勒立国二百一十五年来最强的那位君主。 他知道一个弱小的人如果想在强大的人面前有说话的资格,那就要学会借势。 他最初想到的办法其实也还不错,但注定了不会成功,他曾想过在面对宁人的时候借黑武人的势,在面对黑武人的时候借宁人的势,奈何宁人和黑武人都不是笨蛋,又怎么可能由着他这样在墙头两侧跳来跳去。 于是,野别该想到了禅宗。 二十几年前,大批的禅宗弟子从中原往北迁移,这对于漠北诸国来说都是一场机遇,唯独野别该抓住了。 所以,当他听说弥泓城外又来了一位白衣圣僧的时候他心中巨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杀气已经从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快更直接的明白突然出现一位白衣僧对漠北诸国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杀,马上杀,不能留有任何余地的杀。 可他下令诛杀那位白衣僧的话才到嘴边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因为现在时机不对。 今日,弥泓禅会第一日。 一个时辰之后,他将和来自各国的汗王或是使臣一同前往弥泓寺前边的广场,如果此时他下令杀死一位不知来历的白衣僧,那结果可想而知。 诸国的汗王和使臣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才不会管那位白衣僧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来历。 可如果不杀,造不出本国神僧的诸国汗王就会蜂拥而上,他们乐意看到一个新的圣僧出现,谁把这位圣僧抢到手拿谁就是漠北新的霸主,能与疏勒分庭抗礼。 野别该犹豫不决。 “珂理。” 他看向身边的侍卫长:“尽快去探清楚,这个白衣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侍卫长珂理立刻应了一声,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野别该双手扶着城墙往下看,此时他已经能看到那位白衣僧所过之处,两侧的百姓们如同被风吹拂下整齐弯腰的稻草一样跪了下去。 弥泓禅会本最热闹的大街上,此时安静的只有风吹过人灵魂的声音。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轻声诵经,声音轻灵的不像是从人的耳朵里进入脑海,而像是从天灵盖直接进去的,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他赤着脚走在大街上,爬伏在地的诸国百姓们看到的是圣洁,他们惊讶,震撼,所以膜拜,因为他们看到那双脚竟然没有踩在地面上。 之前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肯定不干净,可这位白衣僧的脚底却不染尘埃。 他走过的地方,甚至让人错觉会不会在下一息就开出一朵朵无暇白莲。 禅音袅袅,圣光粼粼。 弥泓城不是在一片平地上,越往北走地势越高,弥泓寺的位置就在城中最高处,在禅寺门外则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广场。 向问禅师缓步走到这广场正中便不再前行,他盘膝而坐,双目低垂,随他而来的各国百姓就围着广场一周跪了下来。 这位禅师,轻声讲经。 明明像是低吟,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进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而向问禅师讲解经意的时候,竟然让人有一种此时正在往极乐世界前行的错觉和沉浸。 这种时候,连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抢了的诸国汗王都没办法下手,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此时若若打断了那位圣僧讲解经意,那么广场上的万人就能暴起攻之。 人群之中,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低声吩咐手下:“一会儿讲经结束就上去抢人,不管是谁阻拦都不要管,若动起手来......不必在乎死不死人。” 他手下的亲卫们立刻应了一声,所有人都把手放在了弯刀的刀柄上。 在官驿的楼顶,柯尔淖汗国的汗王巴布洛回身吩咐道:“把我的甲胄拿来,一会儿争夺起来我要亲自上去。” 他亲卫连忙劝说,巴布洛却摇头道:“别国的汗王不敢亲自去,我敢,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诚意,若能把这位圣僧请到咱们柯尔淖去,那以后的禅会就是在咱们的哲别草原而不是这个破破烂烂的弥泓城。” 不只是这两位汗王已经在准备动手了,就连住在皇宫里的黑武人此时都在密切关注着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白衣僧。 武沛亲王世子阔可敌厥鹿在高处负手而立,自从那位白衣僧进城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去剑门那边说一声。” 阔可敌厥鹿吩咐道:“请一位大剑师亲自出面,邀请那位大和尚往黑武做客。” 他手下侍卫首领轻声问道:“世子,真的要把一个禅宗大和尚请去黑武?剑门那边......” 阔可敌厥鹿笑了笑:“你猜,我为何要让剑门派人去请?” 以剑门在黑武的地位,以剑门自称是月神仆从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位极有可能影响百姓信仰的大和尚去黑武? 若阔可敌厥鹿亲自去请,那剑门的人看厥鹿就不顺眼,回去之后,就会想尽办法的让厥鹿低头认错。 可厥鹿让剑门的人去请,实际上是在告诉剑门的人,人该你们杀。 就在此时,广场上那位白衣圣僧讲解经意告一段落,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众人仿佛看到有圣光在他身上缓缓绽放,所有人又都不由自主的拜了下去。 声音才一停的时候,参拜的人群里就出现了不少不和谐的画面。 诸国汗王或是使臣带来的人,全都是站着的,他们都在等待着命令,只要命令一下,他们就会立刻冲上广场去抢人。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又一名白衣僧人缓步走向那位广场上盘膝而坐的白衣僧。 当他出现的时候,连那些准备动手的人都不得不又拜了下去。 弥泓寺圣僧,阿诺诃。 阿诺诃缓步走到向问禅师面前,双手合十:“禅师从何处来?” 向问并未起身,双手合十回道:“中原。” 这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中原是大宁,已不是楚国了,若是楚国时候这样的圣僧说是自中原来,那当然不是问题,可现在大宁与黑武针锋相对,漠北诸国夹在其中,谁敢贸然接受一位中原来的大和尚? 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不少。 就连那位想亲自上场抢人的汗王,都摆了摆手示意先不用给自己把甲胄穿上了。 站在高墙上的阔可敌厥鹿嘴角一扬,心说禅宗的不妄语倒是真的好。 他看向亲卫:“再去剑门那边说一声,先不要急着去请人了,看看这位自宁国来的和尚,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此时脸色最不好看的,是弥泓城中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广信禅师。 在别人还在猜测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位白衣僧是谁了,所以他心情复杂。 他写信让栖山禅院的大和尚来,再三要求要来的悄无声息,不要张扬,唯有不张扬他才能把三祖真经十二卷交出来且安全带回去。 他当然不是纯粹的好心,他是想让向问禅师在他手里,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在谁手里,谁自然就掌握主动。 现在向问这般正大光明甚至可以说万众瞩目的走进弥泓城,再把自己为何而来当中那么一说...... 广信禅师瞬间后背就湿了一片。 他也准备下去了,下去阻止阿诺诃与向问再多说几句,天知道阿诺诃会问什么,天知道向问会回什么。 可怕什么来什么。 广场上,阿诺诃问道:“禅师为何来?” 向问大和尚如实回答:“来弥泓,迎取三祖真经十二卷。” 阿诺诃的脸色都变了,他下意识追问:“禅师怎知三祖真经在弥泓?禅师可知三祖真经在弥泓何处?” 广信禅师听到这已经绷不住,他差一点就要从高处一跃而起给那向问和尚一个大嘴巴。 “广信禅师写信说,愿意将三祖真经归还栖山禅院,他说想让我来,孤身来,如此才有迎取真经的诚意。” 向问和尚道:“我不识广信禅师,请问禅师可在此地?” 一瞬间,所有目光刷的一下子就往广信禅师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弥泓禅会,城中地位高的禅寺有自己的讲经之地,广信禅师所在的禅寺地位仅次于弥泓寺,所以位置很靠前,就在皇宫旁边,广场北侧。 这一大片目光整齐的看向广信禅师这边,广信双手合十,脸色平静,微微颔首。 这位修禅数十年持戒自省的大和尚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操!要死了! ...... ...... 【天下长宁的上一部不让江山完本之前,我说很希望不让江山在完本的时候纵横书评区能有十万评论,22年完本没有达到这个目标,两年后的今天,不让江山书评区十万评论了,是我写书以来书评区评论最多的一本,如果天下长宁也能有这样的成就,我心满意足。】 第一百四十章你处处不如我 阿诺诃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但依然能推测出他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很俊美的人,那时候应该有一张清瘦又干净的脸,还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他这样的人在年轻时候还未被禅经封印的桃花眼里,一定住着过某个姑娘。 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顺眼了,皮肤有些黑,皱纹也不少,连眼睛都不再是感觉的,眼白浑浊。 他年轻时候那双应该会让不少人喜欢的手,现在粗糙厚重,手指上还有一些已经去不掉的老茧,从位置上来看该是翻书太多。 他听到了三祖真经这几个字,于是回头看向广信禅师所在。 “是这样吗?” 他问。 广信禅师俯身回答:“不是。” 毫不迟疑,干脆利索。 阿诺诃的视线回到向问禅师脸上:“广信禅师说他没有三祖真经,我与他相识多年,他该不会对我隐瞒。” 向问微笑着看向高处的广信,声音清澈的说道:“禅宗弟子不妄语。” 广信禅师回答道:“自然如此,我......” 才说了一个我字,脑海里忽然传来嗡的一声巨响,就像是弹响弓弦的声音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就在他脑子里直接炸开。 这个我字终究是没能出口,广信就立刻闭嘴,心胸之内仿佛有一口血正在往上顶,他只要张嘴那口血就一定会喷出去。 而在那嗡的一声之后,他脑海里就出现了刚才向问说的那几个字,他的脑海像是变成了一个空旷的山谷,那几个字就在山谷里震荡着回响着让他头痛欲裂。 禅宗弟子不妄语。 禅宗弟子不妄语。 禅宗弟子不妄语!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严厉,最初的时候像是菩萨在轻声劝诫,后来则是佛音震荡,一尊怒目金刚就那么看着他,大声叱责。 禅宗弟子不妄语! 哇的一声。 有几十年修行的广信禅师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胸之内的气血翻涌,一口血直接喷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口血从高处喷洒出去看着竟然有几分悲壮之意。 “他说谎了!”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立刻,跪拜在广场四周的那些信徒全都怒目看向广信,之前只有他脑子里那一尊金刚怒目而视,现在则是满界的金刚都在对他怒目而视! “禅宗弟子不妄语!” 人群之中有人高呼。 于是,万人同时大声呼喊起来,那声音大的仿佛带着无穷天威,原本广信脑子里那道他压不住的声音就在肆虐,此时万人齐呼的声音更是将他脑海里的声音加持到法力无边。 摇摇晃晃,广信竟是稳不住身子一头从高墙上摔落下去。 这高墙下也有不少禅宗信徒跪在那,可他们看到广信禅师掉下来的时候竟无一人去接,纷纷往旁边挤让,广信便重重的摔在那儿,眼白都往上翻了起来。 那些跪在他四周的禅宗信徒却无人怜悯,还是双手合十的怒目看着他,还是大声的喊着那句:禅宗弟子不妄语!“ 仅仅是这片刻,原本在弥泓城里德高望重的广信禅师就被宣判有罪。 曾经见到他就恨不得顶礼膜拜的信徒,如同被洗脑了一样疯狂的喊着不妄语。 此时的广信头痛欲裂,他不得不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高墙上,疏勒汗王野别该脸色有些发白,他自言自语似的问道:“这......真的是圣僧佛法吗?” 没人能回答他,就连他那位武艺不俗的侍卫长都被吓得面无血色。 更高处,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有些变化。 “好厉害的内功。” 阔可敌厥鹿看向一侧,那边是剑门众人所在。 在广场一侧的一整栋楼里都是剑门弟子,这栋楼被专门划出来以接待剑门诸位尊长法驾。 但十二位大剑师都在楼里没出来,站在楼台上俯瞰广场的是几名身份低一些的剑师,为首者,是这次来的剑师之中最年轻的那个伯云珈。 “内功?” 伯云珈回头看向珠帘之后。 此时此刻,十二位大剑师都坐在珠帘后边,十二人一字排开,有人闭目凝神,有人侧耳倾听。 这十二位大剑师猛的看起来在装束上并无区别,仔细看他们的左肩,才会发现有些装饰不同,那似乎像是什么鸟类的羽毛绣在了肩膀位置。 十二位大剑师,最少的一个在左肩上有一道羽辉,最多的那位坐在最里边闭目凝神,他的肩膀上有七道羽辉。 黑武人信奉月神,剑门自称月神仆从,在他们的传说中,月神名为臬瑟斯,掌管天地万物。 臬瑟斯有一头忠诚的雄鹰,代表他在人间巡视,得到雄鹰的认可,等同于得到月神的认可。 被白羽神鹰认可的人,会得到一根雪白雪白的羽毛。 所以在剑门之中,大剑师的实力就以白羽为标准,最低等级的大剑师称之为一羽大剑师,大剑师的最高等级为九羽。 一般来说大剑师的等级是按照实力来划分的,但也有些特殊情况,比如阔可敌厥鹿的父亲,其实力应该在三羽大剑师上下,但其地位尊崇,且是代替汗皇在剑门修行,所以离开剑门的时候被剑门宗主赐予九羽大剑师称号。 此时坐在珠帘后边的那些大剑师,其中最多的就是一羽大剑师,一共有六人,两羽大剑师两人,三羽大剑师一人,四羽大剑师一人,五羽大剑师一人,七羽大剑师一人。 伯云珈的师父是剑门首座大剑师,也是极为罕见的九羽大剑师。 因为语言上的差异,漠北的人将一羽称为一纛。 而中原武学中人对黑武剑师这种一羽一纛的称呼觉得过于麻烦,所以称呼为一境至九境。 中原武学便没有这样细致的划分,只是笼统的认为,天下武学强者,可从一品到十品,黑武人九境最高,而中原武学十品最低。 一品之上自然也有,那是他们对武学大宗师的敬畏。 如今中原江湖之中还能被公认的超越一品的大高手只有一人,那便是龙虎山的老真人。 大宁立国之前还有些其他超品大宗师的传闻,立国之后这些传闻也越发的少了。 比如江湖上曾有霸刀,江湖中人都说霸刀该在超品之列,还有人说大宁立国之前有一位姓武的先生举世无双,也该在超品之列。 最为离谱的,是江湖上还有人说,中原武林曾有过一位真真正正的地仙,只知姓李,不知其踪。 按照道门说法,仙有天神地人鬼五境仙阶,各有所成,第五品是鬼仙,第四品是人仙,第三品是地仙,第二品是神仙,第一品为天仙。 可这般神乎其神的说法,世人都当做神仙鬼怪的故事去听,没人当真,也不可能真有人修成地行不灭的仙境。 就说那些能超越一品的绝世大高手,中原数百年来有所传闻的又有几人?大宁立国之前的传说就已是凤毛麟角,且这些人在大宁立国之后就再无声息。 但不得不说的是,黑武剑门的一境大剑师,其实力就已在中原武学所说的一品之内。 这些年来大宁与黑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恶战,但江湖上的纷争从未停止。 黑武剑门的人不止一次来过中原,中原的高手也不止一次去过黑武。 所以双方对于各自江湖中人的武学等级,都有颇为深刻的理解。 伯云珈回头看向珠帘之后,坐在最前边的那位一境大剑师轻声道:“该是禅宗狮子吼。” 伯云珈一怔。 他听闻过禅宗狮子吼的说法,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往狮子吼去想,因为向问禅师说话的时候可没有吼,甚至声音很低。 “若真是禅宗狮子吼,能将功力凝练如此......” 另一位一境大剑师自语道:“此人不容小觑,以我实力,未必能胜。” 他话音才落,坐在最里边那张宽大座椅上的七境大剑师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在瞧不起那白衣僧,还是瞧不起那一境大剑师。 此时此刻,向问大和尚看着那满地打滚的广信禅师,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而广信禅师脑海里,却再次出现闷雷一般的声音。 “你是杨家子孙后代,以你家学不该如此不堪,你难道没有练过楚皇剑?如果练过,你为何你向我出手?” 广信禅师猛的看向大和尚,他双目已经赤红如血。 “你想害我!” 广信禅师嘶吼。 向问大和尚微微摇头道:“是你写信让我来迎取真经,现在你又不认,又说我要害你,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声音清澈,让听了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再加上他这般丰神如玉的样貌和气质,四周的信徒哪个还会把广信禅师当自己人。 “我其实并没有务必将真经带回中原的想法,真经虽是三祖所创,可三祖初心并非把真经藏起来不为世人所见所闻,而是广传天下以度众生,是中原的真经,也是天下人的真经。” 大和尚温和的说:“我只是想来看看,我看过之后自会离开,你既让我来,又不让我看,告诉我有,又说没有。” 向问大和尚面带悲悯之色说道:“我赤足千里,礼敬而来,你难道只是为了骗我?” 广信禅师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似的,他艰难的张嘴说道:“真经就在我这里,但我不想给你,我骗你来,就是想让黑武人在这把你杀了,只要你死在这里,漠北诸国禅宗震怒,就会联合起来攻伐宁国!” 他嘴巴一动一动的说话,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声音根本就不是他发出的。 他的喉咙已被扼住,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可是他无法辩驳,也无法阻止,听了他这些话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一片惊呼。 高处的黑武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也大概明白了那位圣僧来这的目的。 广信禅师此时忽然嘴巴张大喊道:“都是汗王与黑武人勾结,汗王试图怂恿漠北诸国伐宁,如此以来,诸国元气大伤,他就能让疏勒成为漠北霸主!” 高处的野别该猛的站起来,这位也礼佛修禅几十年的汗王此时心中也只有那一个声音。 操!要死了! 而此时广信的脑海里却再次出现了向问大和尚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温和轻柔。 他说:你看,我比你装的像,比你能说谎,相貌好看些,懂得也多些,你还打不过我,这可如何是好? ...... ......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免费把这本书看完,但实际上不可以,因为订阅又是我养家糊口的根本,订阅成绩不好,我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终究还是自私的,我希望订阅能高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圣僧,神僧 弥泓寺神僧阿诺诃看着广信禅师那般痛苦的模样,他虽然不通武艺,但他能猜到是这自中原来的白衣僧的手段,所以他微微颔首,可还没说话倒是向问先开口了。 “法师可知道这位广信禅师是何身份?” 阿诺诃回道:“出家之前的身份,并不重要。” 向问依然保持着微笑:“那他若是个贼呢?偷了东西之后就假扮成禅宗弟子,趁着大批禅宗中人离开中原往漠北来的时候混入其中。” 向问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 “这位广信禅师是前朝楚国皇族,自中原盗走三祖真经十二卷,在疏勒隐姓埋名后,开始图谋复国之事。” 他看向阿诺克:“法师,他出家之前的身份不重要,那他出家之后却一直想怂恿漠北诸国对中原开战,利用禅宗身份在诸国之间奔走,且.....他邀请我来漠北,只是想让我死于此地,激起禅宗弟子怒火,从而迫使诸国出兵伐宁,那这般身份重要还是不重要?” 阿诺诃看向广信,广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广信禅师未见得是中原楚国皇族后裔,但你一定是中原宁国的奸细。” 阔可敌厥鹿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衣衫浮动,气质超然,看起来颇有几分神俊。 阔可敌厥鹿走到近前,看起来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未见广信禅师挑拨怂恿,倒是见你一直都在挑拨诸国之间的关系,也在诋毁我黑武帝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向问禅师。 向问禅师问他道:“那我是如何诋毁黑武的?又是如何挑拨诸国关系的?” 阔可敌厥鹿道:“你一来,就说是黑武帝国要至你于死地,还说是黑武要促成漠北诸国伐宁之战事,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向问道:“我是否挑拨,是否诋毁,其实只需做一件事即可证明。” 他再次提高声音说道:“请广信禅师将三祖真经十二卷取出交予我手,我取得真经就走,而黑武与诸国不阻拦也不杀我,那自然就证明我非挑拨诋毁而来,诸国与黑武也非为结盟伐宁而来。” 阔可敌厥鹿笑道:“刚才禅师还说不是为带走真经而来,现在又说要带走?” 向问立刻问道:“我可以不带走真经,你可以不合谋伐宁吗?” 阔可敌厥鹿脸色微变。 向问继续说道:“又或者,我可以不回中原,也不带走真经,我随你回黑武,你带上你的人和我马上就离开疏勒,漠北诸国之事黑武不再插手,如此是不是能证明我清白之身?如此是不是能证明黑武清白?” 这几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阔可敌厥鹿身上。 阔可敌厥鹿却很快就恢复神色,眉宇之间甚至有些轻蔑。 “你原来是来破坏黑武帝国与漠北诸国合盟大事的,说来说去你还是宁国的奸细。” 他也提高嗓音说道:“此人多半是宁帝派来的人,假扮禅宗法师来此妖言惑众。” 说到这他看向大和尚:“你无需随我回黑武,你随我回住处去,我代疏勒汗王好好问问你,你若清白就该无惧。” 向问笑道:“何须如此麻烦?” 他忽然长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为阿诺诃讲经而特意造出来的木制高台上。 向问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之际,掌心里竟有红芒闪烁,只片刻,他双掌往下一按,那灼热的内劲竟是将坐下木塔点燃。 “今日我以烈火焚身之举来告诫诸国禅宗弟子,漠北诸国将被黑武利用造生灵涂炭之杀业,愿以我死,为诸位法师开悟,宁国现今还容得下禅宗,黑武可容得下禅宗?” “黑武人逼迫漠北诸国伐宁之日,便是禅宗在漠北消亡之时,漠北诸国联军南下,纵然合力也非宁国战兵对手,黑武人坐观其上,只等双方两败俱伤。” “到那时候,漠北诸国无力护佑禅宗,黑武剑门南下,禅宗何以自保?黑武自然乐意见到漠北诸国与宁国征战不休,此番漠北南下伐宁,他日宁国征讨漠北,自此之后,再无宁日。” “宁国如今国力强盛,漠北万一败了,宁国震怒之下,所征讨的只是漠北诸国而无禅宗弟子?谁会相信诸国伐宁没有禅宗支持?” 他身边的火已经逐渐烧了起来,可他坐在木塔上却纹丝不动。 此时此刻的他,破了诸多戒律的他,忽然间就像是穿越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栖山禅院,穿越到了无数贼兵冲进禅院大肆杀戮的那天。 火焰在他身边吞吐,他身上的白色僧衣逐渐的被烤的开始变色。 可向问那张俊秀的脸上却是如此平静,平静之中还有几分淡薄的得意和自豪。 人生诸多难事,最怕不过三字。 去试试。 他和叶无坷说过,二十岁之前,他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那天贼兵杀进禅院的时候,他是禅院的堂头和尚,他会不会如他师父的师父那样坦然的坐在火海之中,低吟禅经,无畏无惧。 可是二十岁之前不管他想多少次,他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这五年时间,他参悟了那么多那么久,最终参悟到的也只是这三个字:去试试。 坐于烈火之中的向问大和尚俯瞰脸色发白的阔可敌厥鹿,声音清澈的笑问:“我坐在这里待大火吞噬,你说我是有惧还是无惧?你说我有愧还是无愧?你若想反驳我......” 他拍了拍身边位置:“可否上来与我一同被烈火焚身?你我都死,便都是清白,我死,你不死,我清白,你不清白。” 阔可敌厥鹿嘴角都抽了抽:“疯子!” 此时的火已经逐渐蔓延出去,大和尚却越发放松自然。 “诸位法师。” 向问身边的火在向外延伸,也在向他靠拢,能够看到出来,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缩成一团了。 可他却面带微笑。 “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是当年从中原逃至漠北,你们也曾亲见当年的中原是一番何等景象,今日漠北伐宁之举若成,明日漠北便是往日楚国的模样。” “楚国灭,禅宗凋零,诸位法师还能从中原迁往漠北求存,他日漠北诸国被大宁所灭,诸位又要去何处?” 他稍作停顿,双手合十。 “不造杀孽,诸位法师都可得证果位。”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双目坦然赴死。 原来,并没有多难。 向问在心中想着:若真能见到师父和师父的师父,和他们说起来自己也是烈火焚烧而死,他们两位老人家大概会被吓老大一跳,可是,也会觉得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就该如此吧。 “救圣僧!” 就在这时候,跪拜在广场四周的信徒之中,那些看起来光鲜尊贵的禅宗弟子还没说话,一个衣衫褴褛的信徒却站了起来。 “圣僧不能死!” 这个看起来干枯瘦小破衣烂衫的年轻男子,迈开大步朝着木塔方向疾冲,他也是赤着脚,但他那双脚上黑乎乎的看起来脏的已不见原本颜色。 “救圣僧!” 第二个人站了起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岁了,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杖朝着木塔一步一步走去。 “救圣僧!” 一名疏勒国的禁军士兵忽然把手中的弯刀扔掉,他发力狂奔:“圣僧救的是我们,我们救圣僧!” 越来越多的人从跪地起身,他们朝着那座已经燃烧起来的木塔跑去。 最早过来的年轻人跑到木塔下,抬头看了看,那最高处的火焰似乎让他稍有犹豫,可也只犹豫了瞬息而已。 他快速的爬了上去,然后将破破烂烂的上衣脱了拍打向问禅师四周的火焰。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冲到木塔下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攀爬木塔。 “卑贱者。” 高处的那座木楼里,珠帘之后的七境大剑师冷哼一声。 这便是命令。 站在走廊里的伯云珈一伸手拿过来一把重剑,单臂一甩,那重剑急速旋转着飞向木塔高处的疏勒少年。 那重剑在即将命中疏勒少年的时候,向问禅师屈指一弹,劲气迸发,将重剑直接崩飞出去。 “你不要救火了,快下去。” 向问对那疏勒少年柔声道:“我死,是为了你们都能活下,若你因此而死,我又如何心安?” 疏勒少年大声道:“可世间本该就是这样的道理,圣僧救我们,我们救圣僧!” 就在这一刻,高楼珠帘之后六位一境大剑师同时跨步而出。 “我看你能救几人。” 其中一名大剑师伸手抓了一张弓来,拉弓搭箭,然后一箭射出。 与他同时,剩下的五名一境大剑师也抢来弓箭发箭。 向问禅师从盘坐之势骤然而起,双手连点,那些羽箭在击杀疏勒平民之前尽数被他拦住。 “你能救几个?” 珠帘之后,两名二境大剑师迈步出来,两人随手抓了桌子上摆放的干果,手掌一甩,那些干果随即化作利器密密麻麻的打向正在爬木塔的疏勒百姓。 向问眼神凛然,他刚要救援,那六位一境大剑师再次发箭,他终究是救不了所有人。 攀爬木塔的百姓一个一个的掉下去,摔在地上的时候便已气绝。 这一幕,让后来者纷纷驻足,他们抬头看着那高处的圣僧,再看看另外一边的黑武人,有人后退,有人叹息。 伯云珈此时看向另外一处的疏勒汗王野别该喊道:“汗王,你就这么容忍这些叛贼亵渎弥泓禅会?这些人,都已被宁国妖僧蛊惑,不是你的臣民了。” 野别该装作没听见,他很清楚伯云珈想让他做什么。 “看来你也早已与宁人勾结,既然如此......那你这汗王也没必要存在。” 伯云珈大声喊道:“杀野别该,为疏勒另立新君!” 这话一出口,野别该的脸色大变。 几乎没有迟疑,他立刻喊了一声:“放箭!不要让那些百姓靠近木塔!” 城墙上的疏勒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向禁军大将军巨擘渠。 巨擘渠大声劝阻道:“汗王,不能这样做!” 野别该暴怒:“巨擘渠,你想造反!” 他大声吩咐道:“下了巨擘渠的兵器,所有人瞄准木塔发箭!” 禁军士兵们终究不敢违抗汗皇命令,纷纷搭箭,可所有的羽箭都瞄准过去的时候,那一只只拉满了弓弦的手又松开了。 他们看到了,所以吓住了。 疏勒神僧阿诺诃挽起雪白僧衣的袖口,用那双宽厚且粗糙的手扶着高塔木梯,一步一步往上爬,从容坚定。 没有一支箭,离开弓弦。 没有一人再迟疑,百姓们蜂拥而上。 “救圣僧!” 第一百四十二章剑门大剑师 伯云珈脚下一点凌空掠到疏勒汗王身边,他抬起手指向木塔:“为何还不下令杀了那些叛贼?” 野别该道:“那是神僧阿诺诃,他在木塔上,若伤到了他,疏勒举国上下的百姓都不会答应,漠北诸国的禅宗弟子也都不会答应。” 伯云珈脸色一寒:“你怕你疏勒这些卑贱百姓不答应,怕漠北诸国的卑贱禅宗弟子不答应,就不怕我黑武剑门不答应?不怕我黑武帝国不答应?” 野别该脸色纠结无比,可他终究还是不能下令放箭,况且他也清楚,就算他下令那些禁军士兵也不会朝着神僧放箭。 他在二十几年前就嗅到了禅宗北渡是一次机遇,他也确实成功利用了这些来自中原的禅僧,所以他也很清楚要付出的代价......那就是信仰的力量会削弱他的王权。 禁军士兵可以朝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最多也就是心理上稍稍有些难以接受。 可让他们朝着神僧放箭,他们会把愤怒的目光转向汗王。 见野别该不答话,伯云珈语气森寒的说道:“若你还想继续做疏勒汗王,最好是听我的话,疏勒可以是你做汗王也可以是别人,黑武帝国指定是谁就一定是谁,黑武帝国说不是谁也一定就不是谁。” 野别该也怒了。 他看向伯云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做什么!你们无非是想让诸国与宁大战,诸国被灭你们不在乎,只要能消耗宁国国力你们黑武人就心满意足。” 伯云珈问他:“所以呢?这算你猜到的?黑武帝国什么时候需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了?还是你觉得你的身份值得黑武帝国劳师动众的来骗你?” 野别该道:“我是不会下令向神僧放箭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伯云珈反而不生气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今日的你,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时候,可是晚了些,当你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武与宁之间周旋的时候,哪还由得你有没有骨气。” 他上前一步,手扶着城墙边缘处大声说道:“漠北诸国今日来参加禅会的人,不管是谁将神僧阿诺诃带走,神僧就是谁的,黑武帝国会支持神僧所去之处筹办新的禅会,疏勒国,没有资格再举办禅会了,也没有资格再拥有神僧。” 他这些话说完之后,人群之中来自漠北诸国的人全都为之意动。 可一时之间,他们又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冲过去的人。 伯云珈见状大声说道:“杀了那个从宁国来的妖僧,阿诺诃依然是世上唯一的神僧,谁得到神僧,黑武帝国就承认谁是漠北霸主。” 这些话的分量确实足够重。 诸国汗王谁不嫉妒疏勒有神僧?谁不嫉妒这每年一度的弥泓禅会? 只要神僧阿诺诃在自己手里,那禅宗的巨大力量就能为他所用。 一场禅会,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巨大收入,还有无法计数的禅宗弟子凝聚出来的力量。 此时此刻,站在木塔最高处的向问禅师一边问那些百姓击落飞来的羽箭一边大声说道:“今日诸国内斗,便是黑武所愿,神僧一旦离开疏勒,今日可以被你抢走,明日就可被他抢走,他日便是诸国混战。” 四周还在围观的诸国汗王,此时看起来确实都有些纠结。 伯云珈看向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乌马汗王你还在等什么?来之前你曾答应过我的事莫非忘了吗?” 信宇正倒是也想,可是他难道就不明白谁先出头谁就死的道理? 这可是在疏勒,就算他确实带了一些勇士来,可对面那些对神僧无比敬重的疏勒禁军有多少人?谁去抢神僧,禁军不愿意射向神僧的箭就会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们射过来。 见信宇正也不说话,伯云珈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又看向柯尔淖汗国的汗王巴布洛:“巴布洛!今日只要你带走神僧,黑武帝国就免去你柯尔淖的所有供奉,还会派兵支持你一统漠北。” 巴布洛道:“我只带来了三百勇士,对面有数千疏勒国的禁军,我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手足,我是不会让他们随随便便去送死的。” 见到这一幕,野别该忍不住大笑出声。 “黑武人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号令天下?” 野别该道:“他们当然都愿意看到我疏勒国灭,但他们更不愿意死在这,这是在疏勒,不是他们的家里,也不是在黑武。” 伯云珈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阔可敌厥鹿的冷声斥责。 “你在丢黑武递给的脸,如此狼狈,恰是那宁人妖僧想看到的局面。” 伯云珈因为这句话脸色大变。 阔可敌厥鹿看向木楼那边道:“请尊长出手,灭宁国妖僧。” 然后他看向野别该道:“神僧可以留给疏勒,但这些叛民你要处置。” 野别该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禁军大声下令:“放箭,将那些靠近木塔的贱民逼退!” 木楼上,六位一境大剑师同时回头看向珠帘之后,那位依然安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七境大剑师微微颔首,他们六个随即一跃而下。 六柄看起来足有一尺宽的重剑在前,六人犹如被重剑拖拽着飞行一样。 当世只有黑武剑门将重剑用法发挥到了极致,这种以剑带人理解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深奥的,可实际操作起来格外不易,远远看过去,似乎就如在仗剑飞行一样。 这六位一境大剑师没有直接扑上木塔最高处,而是纷纷在半腰停下,手中重剑左右横扫,数不清的疏勒百姓就被直接斩断。 向问眼神森寒,向前跨步就要过去将那些大剑师打落塔下。 可他才动,两位二境大剑师也已飞身而下,他们直奔向问,为的就是阻止向问去阻止那六位一境大剑师。 而此时,数十位位剑师带着数百名剑门弟子从高楼跃下,他们落在人群之中疯狂杀戮。 疏勒百姓的身躯在重剑之下纷纷断裂,到处都是尸骸,百姓们吓得四处狂奔,流落在地上的血液和内脏被一双一双赤着的脚踩的稀碎,然后变成了泥。 向问此时,孤掌难鸣。 他若去阻拦那六位一境大剑师,那两个上前的二境大剑师就能将阿诺诃带走,若他不阻拦,此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生死事大,还是信仰事大?” 手扶着栏杆的阔可敌厥鹿自言自语一声,他问的不仅仅是这眼前发的事,或许还对黑武剑门意有所指,只是他这自言自语的话当然不能让剑门的人听了去。 此时此刻的木塔四周已经变成了人间杀戮场,短短片刻就已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我不懂武艺,但我知心不能乱。” 阿诺诃盘膝坐在木塔上轻声说道:“今日劫数早已注定,世人奉我为神僧,我却不能救世人,向问禅师你可以去救他们,我为你诵经宁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诵经低吟。 他这一身白衣的神僧不动如山。 另一个白衣僧则眼神逐渐凶狠起来,要大开杀戒。 这两位禅宗高僧,一动一静。 禅音淼淼。 杀气腾腾。 与此同时,在弥泓城内的一座大牢之中,一身囚服的禁军将军哲越靠坐在那,脸色惨白。 他身上看起来伤痕累累,应是被皮鞭抽打了至少数十次。 如果他不是禁军将军,如果不是他素来与人为善,如果不是他背后还有个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他身上的伤可能还不止如此。 那日黑武人来的时候,哲越下令将疏勒国那些惨死的江湖客尸体掩埋,因为此事,黑武人向疏勒汗王发难。 逼不得已,野别该下令将哲越抓了关入大牢,黑武人的意思是让他将哲越及其部下军官全都处死,而且是立即处死。 负责执行此事的疏勒官员马上就要带人把哲越等人砍头的时候,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亲自赶来。 巨擘渠说,黑武人又不会一直留在疏勒,你听黑武人的杀了哲越和那些军官,等黑武人一走我就杀你全家,到时候看看,黑武人还能不能护着你。 那官员一听差点吓尿了裤子,哪里还敢真的杀人,于是就暂时把哲越关进大牢,若黑武人再问起来,那再杀也不迟。 就在广场上那边已开始杀戮的时候,一群禁军士兵突然冲击了大牢,守卫们被打翻在地,他们迅速找到了哲越所在,然后用铁棍将锁链撬断。 “将军!” 一名手下急切道:“现在外边大乱,我们现在救你出去。” 哲越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他手下的人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扶着他就往外走。 “你是说,汗王下令射杀百姓?” 哲越脚步一停。 禁军士兵道:“大将军被绑,现在禁军已经开始朝着百姓们放箭了。” 哲越思考片刻后伸手要过来一把弯刀:“咱们去救大将军,杀野别该,拥立大将军为汗王!” 这句话,把来救他的人全都吓住了。 哲越大声说道:“若由着野别该投靠黑武,疏勒必然被宁国所灭,我们不想打仗,更不想白白送死,杀了野别该,拥立大将军,疏勒就能避免一场大难!”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他的亲兵,那几名亲兵眼立刻说道:“我们都听将军的,将军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 其他士兵一听也纷纷表态。 哲越握紧弯刀往外一指:“杀出去,救大将军!” 与此同时,广场上,疏勒禁军开始下场,大规模的屠杀那些试图靠近木塔的平民百姓。 阿诺诃睁开双目,看着木塔下边的血流成河他脸色悲怆。 “禅宗弟子该向善而生,不该救我而死。” 他起身朝着火烧的最猛烈的地方走去:“原来世上没有神僧,才会少死一些人。” 向问禅师回头看他,怒道:“你此时死,只会死的人更多。” 他话还没说完,两把重剑一上一下横斩而来,两位二境大剑师的实力,不容小觑。 向问禅师两条大袖向外一推,流云飞袖的神功带着滔天气浪将两名大剑师逼退。 那两人刚分开,一名三境大剑师从天而落,手中重剑宛若雷霆,一剑直劈向问禅师的头颅。 向问双袖向上一甩,大袖形如铁闸一样将重剑夹住。 可此时,从背后绕过来的四境大剑师瞬息而至,手中重剑直抵向问禅师后心。 便在此时,高处有一年轻道人,将背后长剑向前一掷,人飞身而起,脚踏长剑而来。 珠帘后,五境大剑师破帘而出。 “等的就是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何为先锋 坐在货车最高处,叶无坷看着正北方向怔怔出神,大奎和二奎见他已有半日都没说话就过来逗他,叶无坷却让他们两个拿好猎叉。 从雁行关出来已有两日,再往前走一天就到疏勒,疏勒国小,弥泓城又在疏勒靠南的绿洲之内,所以进疏勒国境之后再走两三日就能到弥泓。 他算计了一下大和尚走的路程,大概在他们进疏勒国境的时候大和尚应该就到弥泓了。 那位大和尚是不是用带走无事包的方式告诉他要去偷回真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无坷终于醒悟到了为什么高清澄会在长安内对鸿胪寺卿赵泛舟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时候大奎指了指前边:“第三处了。” 叶无坷看到了,所以心情越发沉重。 从出关以来,这两天的路程之中这是他们看到的第三处杀戮场。 叶无坷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这似曾相识的地方,想俯身行礼的时候又一次醒悟过来,他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而是军人。 不管是廷尉府的百办还是鸿胪寺的校尉,他都已经是大宁的战兵了。 在他面前有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以及不远处那片树林的边缘,他知道在林子里应该还有这样的尸体。 第三处。 出雁行关后走了不到五十里,他们在大路上发现了第一处杀戮场。 那是一个绝佳的埋伏场所,道路两侧都有高坡,且野草浓密,还有一些叶无坷叫不出名字的低矮树丛,就像是无事村外可见的大柳。 这里有超过一百具漠北斥候的尸体,从他们的尸体上就能看出来,与他们厮杀的人何其精锐,这些漠北斥候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这些敌人的尸体没有被收拾起来,甚至连试图草草掩埋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在路边的草地上有五座新坟,看起来也只是匆匆忙忙就堆起来的小坟包。 叶无坷能想象的出来,这五座坟包里躺着的就是先他们一步来漠北的边军精锐。 四十八名勇士被兵部调来,二十四人来自南疆,二十四人来自西疆,叶无坷不知道他们都是谁,似乎也注定了无缘和他们相见。 叶无坷他们在那五座土坟前行礼,然后添了些土。 又走七十里之后,他们看到了第二处杀戮场,这是一片洼地,大路穿过洼地即将到达高坡上的时候,杀戮开始。 路上有七八十具漠北人的尸体,看起来比最初见到的那些尸体要更强壮,从他们的衣着判断他们不是军中斥候,而是漠北的江湖客。 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肯定不及精锐斥候,但他们在这打一场以多打少的伏击比斥候更有杀伤力。 所以在路边,有九座新坟。 不管他们是从南疆来还是从西疆来,他们原本可能只是被调入鸿胪寺威卫任职。 但是在他们还没到达长安的时候局势就发生了巨大变故,于是这些精锐就直接跨出国门。 这就是仓促要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清澄愤怒的来源,她不是神,这些战兵秘密出城的时候他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兵部的调令她也阻止不了。 在得知叶无坷也要被紧急调往漠北的时候,她的愤怒可想而知。 第三处杀戮场,叶无坷他们还是在新坟前行礼,添土。 每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连大奎和二奎的话都变得越来越少,如果他们不是担心姜头,他们可能会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那片规模不大的树林外边,有二十一座新坟。 五,九,二十一。 四十八位最优秀最精锐的大宁战兵,已经有三十五人在还没有到达疏勒的时候就战死了。 那天,威卫穆青川问叶无坷说:校尉,我们是先锋吗? 叶无坷的回答是,我们不是,也是。 也许在那一刻叶无坷就预感到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肩负起什么。 如果那四十八位兄长尽皆战死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路上,那么接下来继承这个职责的就是叶无坷和他的三十六名威卫战兵。 这片林子外边没有被收拾的尸体和前边两批人都不一样,不是漠北的军中斥候,也不是漠北诸国的江湖客,而是实打实的黑武人。 更为高大,强壮,也更为善战,更为嗜杀。 黑武人的斥候已经在这里设伏,就能够想象的出来疏勒那个弹丸小国之内还会有什么更惨烈的事发生。 “出发!” 叶无坷行过军礼之后喊了一声,他大步向前。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了疏勒国境,在过边关的时候疏勒边军看他们的眼神都很复杂。 本以为会被疏勒人仔细盘查的商队也被直接放行,那些疏勒边军的复杂眼神里有一种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被忽略,是为......敬畏。 队伍顺利通过疏勒边关之后继续向北赶路,之前说说笑笑的商队里都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沉默着的商队看起来都变得肃穆,他们看着路边起起伏伏的沙丘也许脑海里出现的是路边那一座一座新坟。 如果没有那四十八名兄长,面对这些伏击的就是叶无坷他们的队伍,如果叶无坷他们的队伍不先出发,那么面对这些伏击的就是鸿胪寺的队伍。 黑武人不会让大宁鸿胪寺的使团轻而易举的到达疏勒,就如同他们不会让漠北诸国轻而易举的团结起来一样。 又走了一天之后,叶无坷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下看到了第四处杀戮场。 最开始,坐在高处的叶无坷看到远处地面上有一片雪白且带着猩红的时候,他甚至错觉那是这漠北炎热气候之中不正常的雪。 人们纷纷离开车队往前跑,虽然他们已经不想再看到新坟了但他们还是在往前跑。 新坟依然还是出现了。 又是九座。 在这九座新坟的旁边是一地身穿白色衣服的黑武人,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装束,但他听说过......黑武剑门。 一路厮杀过来的四十八名精锐,杀进疏勒国内只剩下十三人。 他们能进疏勒,那些疏勒边军并未阻拦,在叶无坷他们进城的时候那些疏勒边军眼神里带着些敬畏,就是因为他们剩下的这十三个人是被故意放进来的。 在这,有来自黑武剑门的高手等着他们十三人。 九座新坟,旁边戳进大地之内的断了的和没断的重剑一共六十八柄! 六十八柄长剑在坟前深深戳进大地,就像是臣服于此。 四十八人,他们的使命是......打通! 众人默默的看着这里,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口在疼。 四十八人其实并不是来厮杀的,他们是先锋,是斥候,他们是为后续而来的鸿胪寺使团侦查前路。 可他们遇到的都是精锐,漠北诸国的斥候精锐,黑武人的斥候精锐,以及在这遇到的剑门弟子。 所以在这四十八人侦查向前的时候,他们的行迹也一样会被敌人的精锐察觉。 厮杀,也就变得不可避免。 四十八人在进疏勒国之前就已经折损大半,只剩十三人,减员如此惨烈,他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他们没有。 叶无坷似乎听到了,一位浑身是血的边军大哥一边喘息着一边说: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我们可以回去,但我们回去了就是再来的兄弟们死,我们死,好过别的兄弟死。 他似乎还听到了,那仅剩下的几人站直了身子,看向未知的前方,扬起他们崩出无数缺口的黑线刀。 呼! “上路!” 叶无坷喊了一声。 所有人在行礼之后迅速的归队,这个夜里他们也不会停下来了,从离开雁行关之后看到第一个杀戮场开始,他们就是昼夜兼程的赶路。 弥泓城。 血流成河的广场上,似乎有无数鬼魂在哭泣。 向问禅师原本雪白的僧衣已经满是猩红,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在他身后,是那位依然双手合十盘膝而坐的疏勒神僧,杀戮已经整整一天,阿诺诃只是在想求死的时候短暂的停下了诵经。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诵经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知道他还活着坐在这里便是无数人的希望。 在他身前,向问禅师的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后腰位置也有一处,血肉外翻。 可此时此刻,向问禅师的左手里捏着一个二境大剑师的脖子,这位二境大剑师已经七绝,脖子断了,身子挂在向问禅师的手里,软绵绵的摇摇摆摆着。 六位一境大剑师,已杀三人。 两位二境大剑师,尽杀。 他依然被围困,面前还有三位都带着伤的一境大剑师,一位断了左臂的三境大剑师,一位险些被他开膛破肚的四境大剑师。 可打伤他的不是这些人,是那个出手一次就回到黑武世子身边的高大刀客,那人在他以一敌六的时候突然从惊慌失措的人群里掠出来,一刀斩在他后背上。 向问禅师脸色有些白,可他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意。 “我果然不是个适合做和尚的人,但我果然是对的。” 向问禅师一松手,那位二境大剑师的尸体就笔直的掉了下去。 他伸手往后触摸,后背翻着的血肉让他疼的微微皱眉。 “当年栖山禅院里,那些妖魔鬼怪见人就杀的时候,若师父他们人人都有万夫之力,那血流成河的就不是禅院的僧人。”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更高处。 那里有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长一张娃娃脸,就算现在紧绷着神经表情肃穆,可看起来他依然有些可爱。 就是这个娃娃脸的可爱道人,已经逆着洪流杀向那座木楼,老人家都会喜欢这样长相的晚辈吧,看着就很喜庆。 可今日这娃娃脸的剑下,已经斩了一位五境大剑师。 那几乎是弥泓城最高处,少年道人抬头看,汗水流过脸颊,没洗掉他愈发浓烈的杀气。 那位七境大剑师从珠帘后边走出来,看着已经气喘吁吁的年轻道人眼神依然带着轻蔑。 “跻身七境,是因为你更不要脸?” 娃娃脸道人问他。 这位七境大剑师一直很耐心的等着,等着这位娃娃脸的道人斩了那位五境大剑师,还斩了十一名剑师之后才穿过珠帘。 因为他等到了,那娃娃脸道人气喘吁吁的时候。 “你不要那么自信。” 七境大剑师微笑着说道:“我不是在等你力竭,而是在等等看还有没有人来。” 他迈步走向年轻道人:“看来没有了,所以你的胆子真是出乎预料的大,龙虎山道门么?我倒是听说过,但没听说过你这样一个小道人,你呢,有没有听过剑门七羽大剑师有多强?” 他一伸手,留在珠帘后边的重剑就飞了过来,啪的一声,握在掌中。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候,有个一身布衣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穿过血流成河的广场,像是刚刚下田归来的农夫,赶集归来的小贩,更像是教书归来的先生。 左手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还在不停的伸着舌头想把竹竿上干瘪的胡萝卜卷进嘴里。 在他右手里,拎着一个肩膀上也绣着七根神鹰白羽的黑武人。 像是从田里捡回来喂猪用的野草,赶集买回来喂鸭用的菜叶,或是,走出私塾后随随便便打死的一条乱吠的野狗。 第一百四十四章暗藏杀招 布衣长衫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位七境大剑师也正在看他,不同的是剑门的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惧意,而他看那位大剑师的时候是有些淡淡的不解。 都是七境大剑师,为什么一个可以高高在上的站在那,一个就在他手里好像一根面条似的被拎着走? 他把手里拎着的提起来看了看,还提高些和高处那个做了个对比。 死了的这个自然毫无反应,高处的那个则快速的把还没装完的逼又收了回去。 七境大剑师本来是觉得那年轻道人已至强弩之末,所以他才施施然的从高处下来。 那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杀人的时候却狠厉的比阎罗殿的鬼差还要让人看了害怕。 所以哪怕他是七境大剑师,哪怕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可以杀了那个娃娃脸,但他还是一直都在等着,等到娃娃脸没力气的时候。 可好不容易等来的除了娃娃脸道人的精疲力尽之外,还等来了一头舌头特别矫健的毛驴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 那头毛驴似乎更可气些。 长衫男子还算认真的看了看他,那毛驴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用舌头去卷那早已干瘪的胡萝卜。 就在这一刻,七境大剑师听到了那个长衫男子客客气气的一句话。 “你可以下来吗?” 七境大剑师哼了一声,退至木楼之上。 长衫男子抬头看了看那个高度,微微叹息。 他觉得爬楼梯真的是很讨厌的一件事,尤其是过了四十岁之后还要爬楼梯就更让人觉得讨厌。 “杀了他。” 七境大剑师冷声吩咐。 木楼上,至少数十名剑门弟子和十余位剑师随之而动,长衫男子伸手将那根干瘪的胡萝卜摘下来:“借用一下。” 毛驴立刻就不满的叫了几声。 一个剑客,手持一个胡萝卜,自第一阶台阶开始杀人,若非对方的人确实多了些,他大概也不会委屈了这根已经让毛驴追求了那么久都求之不得的萝卜。 软塌塌干瘪瘪,却锋芒毕露。 眉心,眉心,眉心,眉心,还是眉心。 剑门弟子的尸体一具一具的从台阶上往下滚落,每一个人的眉心之间都有一个和胡萝卜无比契合的圆洞。 其实每一个剑门弟子在倒下去之前都没有死透,他们倒下去之后甚至还能在那么一瞬间看到眉心洞里流出来的东西擦眼而过。 洞实在是不算小,所以能流出来的都流了出来,这一路走上去,台阶就变得越来越滑腻。 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长衫男子往上看了看,见剩下的台阶还有那么多,他开始有些怨气。 于是杀人更快。 此时此刻,连与那为娃娃脸道人交手的剑门中人都愣住了,他们有心也有力阻止那个娃娃脸继续登高,可他们看着长衫男子一步一步上来却连过去阻止的欲望都没有,无心亦无力。 长衫男子走到木楼门前,抬头看,还要再上一层才能追到那个七境大剑师,觉得有些麻烦的他忍不住又试着问了一遍:“你可以下来吗?”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说完了,可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完全表达清楚,连七境大剑师自己都已经悟到了,那完整的话应该是:你可以下来吗?我杀了你就走。 “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七境大剑师朝着阔可敌厥鹿那边喊了一声,但他不是对阔可敌厥鹿说的,他是对厥鹿身后那个身穿黑袍的刀客所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与那名刀客联手。 剑门在黑武是第一宗门,甚至是黑武百姓们的信仰,所以用刀的人在黑武地位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此时这位七境大剑师用的不是命令的口吻甚至还有几分祈求。 黑袍刀客一动不动,就好像七境大剑师叫的不是他。 他的职责并非是杀了谁,只是守好他身前的武沛亲王府世子殿下。 之前偷袭向问禅师的时候是有机可乘,现在那长衫男子让他看不到一点可以占到便宜的机会。 “去吧。”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厥鹿轻声说道:“总不能剑门的人死伤惨重,回去之后我们也不好交代。” 黑袍刀客应了一声后说道:“世子自己小心。” 然后一跃而起。 人在半空就一刀斩下。 而那位狡猾的七境大剑师显然没有打算和黑袍刀客联手御敌,在刀客出手之后他就又往后退了一步。 正如之前年轻道人一路杀人上城楼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那一刀,让长衫男子稍显郑重起来。 那一刀,代表的可能是黑武军中最实效也最霸道的一刀了。 但他出手的接这一刀的,还是手里那根软塌塌干瘪瘪的胡萝卜。 刀将至,胡萝卜迎着刀刃向上一点,能切金断玉的宝刀斩在那根萝卜上却如同斩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然后,他的手臂上突然就崩出来几道血箭。 剑意透过刀身,转瞬之间就击穿了他的血肉之躯,剑意所过之处,胳膊上千疮百孔。 给人感觉他的胳膊已经不是胳膊,是一张遮挡着阳光的纸,突然间被刺破了无数细小的洞,便有无数细小且尖锐的光束穿透过来。 黑袍刀客脸色巨变。 他阻止不了那道剑意继续向上,眨眼之间他其实已经连续六次催动内劲想把剑意压下去,最后一次催动的时候,剑意已快至肩膀。 那剑意仿似活的一样,顺着他的经脉和血管不停的侵蚀扩张,如果任由剑意继续肆虐,那片刻之后就会将他的心脉绞碎。 噗的一声。 黑袍刀客自断右臂。 那条胳膊在血雾之中旋转着落了下去,好巧不巧就落在那头毛驴面前。 毛驴低头闻了闻,一脸厌弃。 它抬头看向高处,也许还在思考那个可恶的人类到底什么时候把我的玩具还我? 只一击,让世子的贴身护卫自断一臂,这一幕非但让七境大剑师看的心惊胆颤,连那个正在尽快回复元气的娃娃脸小胖道人都吓了一跳。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因为他和高清澄很熟,而这个中年男人也和高清澄很熟,是他教了高清澄剑法。 若是碰巧遇到了,长衫男子也会偶尔看一看年轻道人练剑。 小胖道人其实一直都不太觉得这个家伙能有多厉害,因为这个家伙教高清澄的剑法太过单调。 十余年间,高清澄来来回回的也只是练那一招拔剑直刺。 他还曾问过这个长衫男子为何只让高清澄练那一剑?长衫男子的回答显得认真有敷衍,他说:剑本来就是这么用的。 长衫男子总说高清澄和他一样愚笨,但对小胖道人赞不绝口,他说在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小胖道人这么好的悟性和这么快的进境。 他夸小胖道人悟性高进境快的那年小胖道人十五岁,而他在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开始练剑,所以他十五岁的时候自然不如小胖道人悟性高进境快,但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没人能比他会用剑了。 此时此刻有些荒诞的是,这个自认为天赋和悟性都不如小胖道人的家伙正握着一根胡萝卜,很认真,也很不情愿的出手。 七境大剑师没有任何欲望打这一架,所以转身掠走。 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宁人虽然剑法超绝但轻功身法一塌糊涂,甚至根本就不会轻功身法,他只能一步一步的沿着楼梯走上来。 他腾空而起的时候长衫男子还在楼下,他腾空而起的时候长衫男子抓住了他的脚踝。 砰地一声。 七境大剑师像是一根毫无还手之力的黄瓜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他那把重剑在半空之中就脱手而出。 下一息,重剑被长衫男子的左手握住。 “你们这些只练重剑还能练出些门道来的,可敬又可悲,当年与我交手过的剑门中人,没有一个用这么重这么大的剑,你们能练成是可敬,没人教你们真正的剑法可悲。” 他低头看了看七境大剑师,微微皱眉:“或许是教剑法的师父不一样?跟我打过的肩膀上有九根毛。” 七境大剑师挣扎起来:“你敢把剑还给我吗!” “敢。” 砰地一声! 重剑横扫在七境大剑师的胸膛上,直接把人和那把重剑一起嵌进了城墙里。 长衫男子回头看向木塔那边,向问禅师还在苦苦支撑。 他不喜欢禅宗弟子。 不管是什么样的禅宗弟子都不喜欢,可他最终还是决定帮那个小和尚一次。 但他不是去木塔那边,而是看向更高一层的阔可敌厥鹿。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中原人在千年前就懂了。 而刚才小胖道人一个劲儿的往高处杀,目标也是如此。 他抬着头看着阔可敌厥鹿,然后很认真的问:“你可以下来吗?” 阔可敌厥鹿笑了笑,反问:“你可以上来吗?” “好。” 长衫男子身形忽然消失,下一息人已经在阔可敌厥鹿身前,他一把抓向阔可敌厥鹿的咽喉,可在这一刻他却看到那个年轻的黑武贵族嘴角有一抹阴森且得意的笑。 谁又能想到呢,一位地位绝高的九境大剑师竟然会一直蹲在阔可敌厥鹿身前? 而且,这位九境大剑师手里真的没有那么重那么大的剑,在长衫男子腾空而起的瞬间,这位九境大剑师在阔可敌厥鹿身前站了起来,一指点向长衫男子咽喉。 长衫男子抽空想了想,原来那个七境大剑师喊的人不是黑袍刀客。 酒井大剑师的一指带着无与伦比的剑意,指尖上的锋芒超过了这世上所有的剑锋。 当这一指出现的时候,就好像长衫男子自己把脖子撞过去一样。 可是,在九境大剑师的指尖剑几乎命中的时候,长衫男子的胡萝卜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指尖之前。 再下一息,两人忽然同时移动,在这高墙之上突然就爆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剑光,可实际上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剑。 没有人再能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形,只能看到一下一下亮起来的剑影,和无数道留在城墙上的剑意劈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可又是转瞬而已。 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这一片木楼轰然倒塌,城墙上有千百道剑痕,砖粉簌簌而落。 在尘烟激荡的那一刻,两人再次移动,两根手指和一根胡萝卜在这一刻完成了至强一剑。 指尖顶着那根胡萝卜的九境大剑师不敢撤手也不敢撤力,长衫男子似乎也是一样。 两个绝顶高手之间针锋相对,剑意巅峰,谁先撤力谁必死无疑,那剑意似乎在把空间压的像是承受不住重压的水晶,在碎裂。 剑,最终归于最朴素的用法。 劲,最终归于最朴素的对决。 可是,有人不同意他们之间有一场公平的直接的决斗。 剑如凤鸣,承天飞至。 杨乙承在激荡的尘烟和纷飞的木屑之中突然入局,承天剑刺进长衫男子的后背。 第一百四十五章阴谋 当承天剑的气息出现的时候,长衫男子似乎就有所感知。 可他被一位在黑武帝国也极为罕见,可称之为黑武武学巅峰的九境大剑师尽全力缠住。 所以来势极快的承天剑刺入了他的后背,但被九境大剑师纠缠并未他躲不开那一剑的理由。 楚国皇族之中能真正修成楚皇剑法的少之又少,且修行楚皇剑的还是皇族分支中人。 掌握了天下最强剑法的人其一生的职责,是守护着掌握天下最强权利的人。 楚国灭之后,杨氏皇族逐渐凋零,楚国皇族名义上的最后一位持剑人远走他乡不知所踪,但离开之前将楚皇剑法留给了皇族后裔。 也许那位可以称得上是中原五十年来剑法第一人的天才留下剑法的时候,想的仅仅只是让杨家的人能多一分自保的手段。 他将楚皇剑法交给了一位始终留在封地没有外出过的亲王,因为他相信这位亲王会把楚皇剑法无私的传授给其他皇族后裔。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位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亲王在得到楚皇剑之后,认为这就是天意,是大楚皇族先祖将复兴大业交到了他手里。 这位亲王,就是因为不得势也不讨喜而封地东蜀的杨迹伦。 与他的亲哥哥武亲王杨迹句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重,老皇帝对他失望之极,将他的封地选在距离大兴城极远又偏僻的东蜀。 所以在武亲王不停征战,以不败而获得大楚战胜殊荣的时候,杨迹伦只能在东蜀之内那个不大的封地里苟且度日,所以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持剑人会把楚皇三剑送到他手里。 可是从那一刻起,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了,使命在他的心里燃烧,在他的肩头成长。 他散尽家财,在东蜀组建军队准备复国。 可是他没有想到,宁军竟然如此凶猛,他苦心经营的山寨被宁军攻破的时候,他只好带着家眷狼狈不堪的逃离。 可是幸好,还有不少忠于楚国的旧臣,为他筹集了大量的金钱,还为他在各地准备了很多用以联络的商行。 杨迹伦在大宁立国之后的二十年里从来都没有放弃复国大业,可是上下一心团结如铁的大宁让他找不到一点机会下手。 忠于大楚的那些旧臣也日渐凋零,大宁的国力却越发强盛。 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外力上,而这世上能与大宁争锋甚至还更为强盛的外力只能是中原有血海深仇的宿敌黑武。 可杨迹伦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血海深仇? 大楚被宁所灭才是真正的血海深仇,至于黑武人曾经对中原一次一次的伤害甚至是血洗他不在乎了。 如今杨迹伦已经老迈,他也终于看到了大楚复国的希望。 只要漠北诸国在黑武的驱使之下发兵伐宁,那他就能在临死之前为大楚复国尽最后一份力,他要将南方各地准备的力量都拿出来,配合漠北大军内外夹击。 所以漠北不容有失。 于是,他的儿子杨乙承带着承天剑出关。 黑武人想要三皇剑,不是之一而是三把剑都要,杨迹伦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哪怕他答应了要把赤河以北包括整个冀州和兖州在内的大片国土割让给黑武人,他也不愿意答应三把剑全都献出去,他觉得疆域少一些没什么,但三皇剑尽失那杨氏皇族就不完整。 杨乙承来了,带着要献给黑武人的承天剑。 原本他以为这把剑最终会以蒙羞的方式剑不出鞘的成为黑武人的战利品,可在这一刻当他看到那长衫男子的时候就不得不出剑。 这一剑,哪怕杀死的是同样出自楚国皇族后裔的人他也不能不杀。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长衫男人,却从未见过,从血缘关系上来说,长衫男子是他的堂兄。 他的这位堂兄十五岁之前并无修行天赋,为了能苟且偷生甚至只能隐姓埋名做一些生意,他的父母为了保护好他和他大哥,不惜让他们早早的离开了大楚都城。 亲王之子跑去经商本来就是耻辱,现在竟然为宁国做事那就更是耻辱之上的耻辱。 他感受到了承天剑破入堂兄身躯,也感受到了承天剑上似乎传来一阵阵悲鸣。 下一息。 长衫男子的伤口里突然刺出一剑,杨乙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剑。 以血化剑! 承天剑上发出一声龙吟,剑身被直接顶了出来,那一道血剑在逼退承天剑的同时,也将杨乙承右手两根手指斩落。 杨乙承大惊失色之下向后急退,左手想抓住承天剑的时候却被长衫男子反手将剑接了过去。 一剑在手。 长衫男子的身上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长衫无风自动。 “你以承天伤我?” 长衫男子回头看向杨乙承,眼神里有一种让杨乙承为之恐惧的东西,所以在这一刻杨乙承也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一击得手不是因为他这位堂兄躲不开,而是堂兄杨悲没想过他会用承天剑刺向家里人。 在他挥剑而出的那一刻,杨悲可能还觉得是来帮忙的? 又那么一个瞬间,想到这些的杨乙承心生愧疚。 可转瞬之间这种愧疚就荡然无存。 “你已经是宁贼李叱的走狗,我杀你又如何!” 杨乙承向后一拍,他背后绑着的剑匣啪的一声碎开,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破匣而出。 这是他手下岳从群历经数年为他寻得的一柄宝器,剑名:引运。 “你不该来!” 杨乙承一剑刺出。 已经退到远处的阔可敌厥鹿看了看那边,眼神之中有些淡淡的喜悦。 楚家皇族后裔自相残杀他当然乐意看到,他更乐意看到的是今日所死的人确实不少了。 黑武,永远都不会是输家。 阔可敌厥鹿虽然年轻,可他却被黑武汗皇阔可敌聚众生称赞为阔可敌家族的未来支柱。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才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的阔可敌厥鹿一手策划。 漠北诸国就算联合起来能是宁国的对手吗? 黑武就算趁着漠北诸国与宁国交战的时候出兵就能打过燕山吗? 还是说宁国赢得与漠北诸国的合作黑武就会元气大伤? 都不能,他要做的就是让宁元气大伤,连在大宁东疆出现的那个被叶无坷一刀斩杀的黑武人,也只是他安排的一步棋,那个黑武人死了,黑武人就能顺理成章的要求与大宁谈判。 这一次,黑武就没有动过要出兵的念头,从来都没有,也不会临时决定出兵。 他愿意看到漠北诸国与大宁交恶,看到宁国与漠北兵戎相见,他也愿意看到漠北诸国之间自相残杀,看到禅宗在漠北的影响力被彻底抹掉。 他从不低估对手,他自认为了解那位苦寒出身却能一统中原的宁国皇帝李叱。 漠北诸国对于宁国的重要,不是这些小国具备多大的实力,而是大宁需要打通黑武封锁之下的外交,打通贸易。 黑武人早就察觉到了疏勒以及漠北诸国与大宁的暗中来往,也察觉到了宁人正在试图用一种很新的但极为有效的方式在增强地位和控制周边小国。 宁人用精致足额的铜钱,取代了漠北诸国的本国的劣质货币。 这才是让黑武人不能容忍的事。 这场所谓与宁人的谈判,都只是为了死人,死更多人,死无数人。 阔可敌厥鹿知道宁帝李叱不会放弃漠北,而在宁国使团来之前一定会安排大批高手来疏勒彰显宁国的武力。 所以阔可敌厥鹿请示黑武汗皇,带来了大批的剑门高手,表面上是来了十二位大剑师,实际上根本不止,其中包括九境大剑师。 这一战,势必重创宁人高手,也能重创剑门。 剑门这些年来日益跋扈,剑门弟子甚至根本不把黑武朝廷放在眼里,而为了巩固地位,剑门每年都会从各地选拔最优秀的少年带回宗门培养。 若这些少年没有进入剑门,那就会被抹杀,如果某个江湖宗门的实力增长的让剑门担忧,这个宗门也很快就会被直接抹杀。 黑武朝中的官员七成以上都是剑门弟子,剑门宗主的话被黑武汗皇陛下还要管用。 这些,都是身为皇族出身的阔可敌厥鹿所不能容忍的。 此时此刻,一群之前始终藏身的黑武高手陆续出现,他们将阔可敌厥鹿护住,然后簇拥着这位年轻的贵族往安全的地方撤走。 这些人与剑门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是黑武军中最精锐的一批高手,刚刚与杨悲交手的那名黑袍刀客,只是他们其中一个。 “世子,可以走了。” 一名军中高手急促道:“宁人的后援将至,我们保护世子离开弥泓城。” 阔可敌厥鹿一摆手:“暂时不必,我要亲眼看着今日来的人都要死,若有一个剑门弟子回去,那汗皇就要面临剑门的指责,剑门早晚会看出我的计划,所以务必要做到不留后患。” 那些军中高手应了一声。 阔可敌厥鹿道:“去逼迫漠北诸国汗王动手,他们表面上是在参加弥泓禅会,实则都是在这等着宁国的使臣,怎么能让他们得逞,自此之后,我要让漠北再无宁日。” 黑袍刀客整齐俯身:“是!” “我要让宁帝李叱记住我的名字。” 阔可敌厥鹿看向南方:“今日这修罗场,来者当死尽。” 与此同时,高墙之上的疏勒国君野别该看到这一幕也开心了。 “保护我!” 他看向侍卫长珂理吩咐道:“把禁军都调回来保护我,今日诸国汗王死在这,他们必然内乱,而我将在这里恭迎大宁使臣,只要宁国使臣到了,我就请求大宁出兵助我一统漠北!” 侍卫长珂理道:“汗王,禁军大将军巨擘渠若是不放出来,禁军怕是难以指挥。” “放?” 野别该道:“你不提起我倒是忘了,去把他杀了,现在就把他杀了,我不能允许疏勒的军队只听大将军的话而不听汗王的话。” 珂理俯身道:“遵命。”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一伸手将野别该从高墙上推了下去,然后他俯身高呼:“汗王不小心掉下去了!” 此时带着数百名禁军刚刚赶到的将军哲越抬起头看了珂理一眼,珂理朝着他点了点头。 “汗王下令今日把所有参与禅会的疏勒百姓全部杀掉!” 哲越让手下人高呼一声,然后他大步过去将野别该扶了起来。 野别该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不知有几处骨折,惨叫之中,见哲越过来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救我!杀了珂理,他是叛徒!” 哲越讲野别该扶起来,然后一把推进疏勒百姓人群之中。 “汗王在那!” 哲越大声呼喊,愤怒的人群随即叠罗汉一样扑向野别该所在。 第一百四十六章血城 “你还行。” “你也还行。” “还能打几个?” “不比你少。” 杨悲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栖山禅院大和尚,这个年轻的僧人确实让他刮目相看,他不喜欢禅宗,但他开始喜欢这个年轻的大和尚。 已斩六位一境大剑师,两位二境大剑师。 而向问大和尚看着杨悲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心中充满尊敬,杨悲正在打的高手,比起他杀的六位大剑师来说要高出好几层楼那么高。 “你还能打多久?” “你能打多久我就打多久。” 向问禅师回答的很快,他看到了许多人正在虎视眈眈的靠过来,漠北诸国的人都在盯着阿诺诃。 “大和尚倒是真有好胜心,可大和尚似乎不该有好胜心。” 杨悲随手在向问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向问身上伤口。 向问昂着下巴回答:“我不是个正经大和尚。” 他看着那位九境大剑师还有那个他看不起的杨家子孙,那两个人的实力都很强,就算向问没有受伤处于巅峰时期,他觉得自己也就能打一个。 被偷袭了的长衫男子以一敌二,还抽空杀了几个想偷袭他的剑门剑师。 “你小心些,漠北诸国的人不算什么。” 杨悲朝着侧面看了一眼,那边黑压压的一片黑武高手已经在往这边靠过来。 这些黑武人和之前的剑门弟子完全不同,从他们走路的姿势还有看似凌乱实则可互为支援的队形就能分辨出来,这些人是真正的精锐,那些剑门弟子在他们面前孱弱的如同待宰绵羊。 就算是那些实力达到剑师境界的人,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军中精锐面前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更何况,那些人可能人人都有剑师的实力。 向问看了一眼那蠢蠢欲动的九境大剑师,又看了看长衫男子:“顾好你自己吧。” 就在这时候,诸国汗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请神僧回国!” “把神僧抢过来!” “不要让神僧被别人抢走。” 随着一声一声的命令,来自诸国的武士朝着木塔这边疯狂的冲了过来,他们单独来看人数都不算多,可加起来就不容忽视,那边上百人,那边几百人,这边又有几百人。 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木塔下边,有几道身影飞掠而至。 “以多欺少,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们以少欺多自然就都是好东西了。” 一道巨大的身影最先出现,像是一台人形钢铁猛兽一样横冲直撞,他从诸国队伍的后边出现,短短片刻就撞出来一条直线。 等围攻木塔的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人,而是一个巨大的人还扛着一个瘦小的人。 巨汉手里拎着一条可能有百斤沉重的铜棍,他肩膀上的那个瘦小汉子手里则有一对很少见的凤翅镋。 铜棍一棍扫出去,巨汉面前就如同爆西瓜一样爆开一排人头。 原本看起来凶悍狠厉的漠北勇士,在这个巨汉面前如若顽童。 两人笔直的杀穿漠北人的队伍,到木塔下边的时候,两人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后则是一条血路。 “你们是谁!” 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大声质问。 瘦瘦小小的汉子之前还是那白衣年轻人的车夫,在那支混合了不少商队的队伍里也并不显眼,直到向问禅师破空而去他去追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车夫竟然轻功身法格外了不起。 “大宁廷尉府。” 车夫笑道:“怕不怕?” 听到大宁廷尉府这几个字,乌马汗国的汗王确实迟疑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大声说道:“你们身上没有大宁廷尉府的黑锦鱼鳞服,你们不是廷尉府的人!” 车夫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廷尉府。” 他扫了一眼那群还在不断靠拢过来的漠北人,眼神阴寒起来:“身份我已经说过,你们再靠近就是大宁不敬。” “他们指不定是哪国派来抢神僧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就躁动起来。 信宇正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神僧唾手可得,就算是大宁廷尉府的人又怎么了,他们没穿黑锦鱼鳞服,那就是假的。 “杀过去!” 信宇正高呼一声。 柯尔淖汗王巴布洛眼见着乌马汗国的人又冲了上去,他也不愿失去这般好机会。 “上去把神僧抢过来!” 车夫眼神越发森寒:“找死!” 他从巨汉的肩膀上一跃而下,人就像是个陀螺一样在漠北人群之中来回穿梭,身子滴溜溜直转,那些五大三粗的漠北勇士根本就抓不住他。 可等他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人们才惊恐的发现,竟然已有不少人捂着要害处倒了下去。 那对造型奇特的凤翅镋上,犹在滴血。 “杀!” 巴布洛既是柯尔淖的汗王,还是柯尔淖草原第一勇士,别人可能会被那个身材瘦小的家伙吓住,他只想一把抓住那矮子的脖子把头揪下来。 “再说一次。” 车夫双手齐出,两个漠北勇士的心口同时被洞穿。 “我是大宁廷尉府北川小队的人,你们再敢上前,大宁铁骑,他日必踏平你们的家园!” “杀了他!” 巴布洛手持弯刀扫了过去:“冒充大宁使臣,杀了你再向大宁皇帝陛下报功!” 巨汉一步跨前:“你很狂妄!” 铜锣狠狠落下。 巴布洛举刀迎接这势大力沉的一棍,作为柯尔淖第一勇士,他在接住铜棍的瞬间就感觉自己双臂都要断了一样,两只脚在同一时间下沉到了地面之内。 木塔另外一侧,还剩下的剑门剑师和剑门弟子往上看了看,趁着漠北人围攻那两个宁人的时候,他们一拥而上。 “慢了慢了慢了,竟然跑不过那个大个子。” 半空之中,一剑飞来。 长剑像是一条银蛇一样飞过,最前边的两名剑门弟子同时止步,下一息,两人的脖子里边喷涌出热乎乎的血液。 谢宣积凌空而来:“打架的事,竟然落于人后,若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他老人家定然会把我骂个半死。” 落地之后他伸手一勾,那柄长剑旋转着往回来,所过之处,又有几名剑门弟子的咽喉被切开。 这些剑门弟子立刻转头朝着谢宣积攻来,他们似乎就没有惧怕的感觉。 这些人凶悍的根本就不知道退缩,迅速就转移到了谢宣积面前,几把重剑横扫过来,也有不小的威势。 “一群瞎眼的只看一边。” 龙虎山道人嵇笙从另外一侧突然杀出,手中长剑宛若凤点头,出剑奇快,一剑一剑,剑剑不离咽喉。 两人一左一右,竟然对数十名剑门弟子形成夹击之势。 纵然这其中还有几个实力不俗的剑师,可比起谢宣积和嵇笙两人也差得远了。 相对来说,巨汉与车夫那边压力更大,两人面对一浪一浪的冲击依然死守,已经不知道短短时间杀了多少人了。 此时稍稍冷静的人才反应过来,为何漠北诸国的人在听说那两人是宁人后依然群起攻之。 漠北诸国,嫉妒疏勒。 所嫉妒的,又何止是一个弥泓禅会? 这些年大宁与疏勒人的贸易往来格外密切,同样的货物,大宁商人卖给疏勒人比卖给其他诸国的商人都要低一些。 疏勒人一边吃黑武一边吃大宁,还长着弥泓禅会理所当然的成了漠北诸国的中心。 之前那个黑武剑师伯云珈已经喊出来,说乌马汗国的汗王与他早有盟约。 现在才明白,今日这本该聆听禅音的弥泓禅会第一日,竟是黑武与诸国定下的,血洗弥泓城的日子。 从弥泓那些官员和贵族的反应来看,被黑武人收买的也不只是漠北诸国的人,连疏勒国内,也有不少人已经暗中彻底向黑武臣服。 “打架的事,龙虎山的道人未曾落于人后,青衣列阵,也从未落于人后。” 两名青衫客从漠北人背后出现,手中握着的是厚重且锋利的雁翎刀。 高处,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再往远处看看,他微微点头道:“应该是该来的都来了。” 说完看向那群黑袍刀客。 “全杀光。” 数百名黑袍刀客同时向前。 可就在这一刻,道人九慈突然杀伤高墙,他一跃而起,没有用掌中长剑,而是左手伸出去抓向阔可敌厥鹿的后颈。 只要拿下这个黑武世子,此间的危机也就直接都解了。 那只手在距离阔可敌厥鹿后颈不过一尺的时候,一道银芒破空而来。 噗的一声! 毫无防备也几乎力竭的九慈道人被银芒直接洞穿,若非是他有超绝的天赋及时稍稍往下压了压身子,这银芒洞穿的就不是他肩膀,而是心脏。 箭! 疏勒皇宫的一座殿宇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武人笔直的站在那,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厚重的皮甲,显然不是寻常东西。 他左手抓着一张几乎与他一样高的硬弓,右手从身边的箭壶里抽出第二支铁羽箭。 一箭仿若穿破虚空,直接到了九慈身前。 九慈翻滚出去,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胸前竟是一个恐怖的洞,心脏往上肩膀往下,能直接把大拇指穿过去。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翻身从高墙上跳了下去,人才移开,第二支箭到了,砰地一声直接将坚固厚重的城砖击碎,碎石往外打出去,都能在附近的墙上打出一串一串的火星。 “小师弟!” 谢宣积和嵇笙二人将数十名剑门弟子尽数杀光的时候,正好看到九慈从高处跌落下来,从跌落的姿势来看,必然是重重摔落。 两个人一前一后掠了过去,可还是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一个蜷缩在墙角下的疏勒少年下意识般伸手接了九慈一下,这少年看起来应该是吓坏了,就蜷缩在墙角没跑,看他身形,也就十二三岁左右。 谢宣积飞身过来,一把扶住九慈,嵇笙落地之后蹲下来也检查九慈伤势,同时对那疏勒少年说了一声谢谢。 那少年吓得蹲着往一边挪了挪,竟是不敢与这两位道人对视。 见他不回话,谢宣积也抱拳道:“多谢。”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蹲在不远处的疏勒少年颤抖着手指了指嵇笙,谢宣积连忙看过去,却见嵇笙心口正在淌血。 “师兄!” 谢宣积连忙去扶嵇笙,嵇笙张了张嘴,视线往一侧努力的转过去,谢宣积情急之下没有醒悟过来。 他感觉心口一疼,紧跟着一凉。 低头看是,一道剑芒从眼前闪过。 那个之前吓得瑟瑟发抖的疏勒少年缓缓站起来,手中是一柄极为奇怪的剑,像是一根细细的铁棍,可尖端锋利无匹,犹如针尖。 疏勒少年缓缓脱掉身上披着的麻布,露出一身雪白的剑门长衫,哪里是什么少年,看面容至少已有五十岁左右。 在他的肩膀上,有九根神鹰飞羽。 与此同时,车夫高高想一把将巨汉推开,可他根本就没有推动,巨汉的心脏突然裂开,一股血喷涌随着银芒透体后喷涌而出。 箭过,人亡。 车夫嘶吼一声想扶住巨汉,可根本就扶不起来。 无数的黑袍刀客从他们背后杀过来,这便是黑武人给他们设下的绝境陷阱。 砰! 砰砰砰! 四道身影落地,都早已看不出本来衣服的颜色,满身都是血,也看不出他们到底有没有受伤。 四个人,落地之后转身面向黑袍刀客的方向。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颗人头,右手的黑线刀扛在肩膀上,微微昂着下颌,看着汹涌而来的黑武刀客,眼神睥睨。 最前边那个脸色平静的年轻人透着一股无法描述出来的冷和狠,他是叶扶摇,他是叶无坷的哥哥,他是大宁五品将军了。 他将黑线刀往前一指:“再杀一场?” 剩下三名汉子都咧开嘴,甩刀向前:“再杀一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试试我的?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九境大剑师会蹲在黑武世子身前的墙后,一直蹲着,一直等待机会出手。 也没有人会想到,另一位九境大剑师会假扮成疏勒的穷苦少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一直蹲着,等机会出手。 也许这完全不符合中原武林对于宗师地位的认知,也不符合中原武林对于宗师品行的认知。 然而,事实上这样并不能被谴责,而且谴责对于剑门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剑门的人似乎更知道厮杀也好,比试也罢,是为胜负还是为生死,手段光明不光明根本不重要。 他们要的只是结果。 在中原九境大剑师的地位一定堪比超品强者,这样的人在中原人看来就一定要有超凡脱俗的气度。 就算以真正的实力去和谢宣积与嵇笙交手,那最终战死的可能依然是那两位龙虎山的道人,一品的强者,距离九境大剑师终究还是差了些。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气度呢? 这是杀戮场。 其实也没有人去想过,一位九境大剑师竟然是个矮子,和疏勒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头差不多,你不能称他为侏儒,但他也绝非是黑武人的典型相貌和体质。 这个小个子九境大剑师在黑武江湖上有一个让人闻之丧胆的绰号......屠夫夜廷斯。 六年前,黑武一个江湖宗门为了壮大实力,暗中派人在黑武乡村之中搜罗有天赋的少年。 这个宗门最多算是个中等级别,有不到两百名弟子,在当地也有一些特权,可是与剑门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就像是一粒沙与一座岛。 夜廷斯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让这个宗门在江湖上消失,可他没有,他喜欢自己动手。 且,不是那种如神降临一般的做法。 他装作一个乞讨者,用了十天的时间才和这个宗门之中才来的一个少年熟悉起来。 他哀求少年带他去宗门里看看,他说自己一直有个习武的梦想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总是被拒之门外。 那少年可怜他,就偷偷带着他进宗门,他也信誓旦旦的告诉那少年说,我不会偷东西也不会让人看到,我只是想进去看看。 少年领着他进入宗门之后,给他介绍着宗门内的一切,这里是厨房,这里是茅厕,这里是练功的地方,那里是睡觉的地方。 夜廷斯竟然哭了。 他说他身体残疾,所以被人歧视,如果他能练功就好了,他就可以在别人面前挺胸抬头。 他的戏他的演技,是那么的精湛。 他哀求少年,能不能带他去见门主,他只想在宗门里做一个杂役,不要工钱,只要每天给他一顿饭吃,他愿意为宗门把里里外外都打扫感觉,顺便看看别人是怎么练功的。 少年扛不住他的哀求,带他去见了门主,门主一看到这个矮子就觉得不舒服,但看在那少年实在诚心所以答应下来。 于是夜廷斯一刀将门主捅死了,当着那少年的面,当着不少弟子的面,他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他杀光了除了那个少年之外的所有门人,临走之前还拍拍少年的肩膀说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有好报的,我不杀你,这就是你的好报,你不要怀疑你自己是不是好人,你看,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他们都不用死。 他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所以当夜廷斯偷袭杀死两位龙虎山道人的时候,他其实没有什么得意甚至一点兴奋都没有。 相对于很早之前与少年拉着手走进那个宗门的杰作来说,今日偷袭杀死两个人简直......没有一点成就感。 还是那个少年不死但是绝望的眼神让他喜欢,回味这些的时候他恰好看到了九慈的眼神,于是,他来了兴致。 身负重伤且已力竭的九慈道人躺在地上,只能用怨恨之极的眼神看着夜廷斯。 所以夜廷斯感兴趣了。 他问:“是因为你熟悉的人死了,比你自己死了还要痛苦吗?” 说着话的时候,他转身看向了还在厮杀的两名青衫客。 “我再试试。” 夜廷斯转身走向那两名青衫客,他手中那柄奇怪的剑一下一下的甩着,发出犹如挥舞柳条一样的声音,而看他的背影也真的很像是一个甩着柳条的欢快少年。 可是当在他面前的人,那些围攻青衫客的漠北武士,一个一个倒了下去,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线。 “嘿!”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夜廷斯回头。 木塔上,那个已经斩杀了六位一境大剑师,两位二境大剑师,一位三境大剑师,以及数十名剑门弟子的年轻的禅宗大和尚,站在那,微微摇晃。 “侏儒。” 向问朝着夜廷斯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蹲下和你打。” 夜廷斯脸色骤变。 向问说:“中原......大宁栖山禅院堂头和尚向问,代表禅祖......操-你-妈。” 夜廷斯飞身而起,那细细的奇怪的剑在半空之中似乎是抖了一下,剑尖上划出一抹淡淡的银芒,向问禅师胸前的衣衫就裂开了一道口子,血迹浮现。 可夜廷斯即将飞身到木塔顶端的时候,肩膀上也毫无征兆一样出现了一个血洞。 向问禅师真的蹲了下来,看着夜廷斯笑道:“孩子,见识过禅宗无相指吗?” 夜廷斯一剑刺出。 向问大袖一甩,以惊涛骇浪迎接那细如针尖的一剑。 可是夜廷斯这一剑在半路上却戛然而止,在流云飞袖卷过来的瞬间,夜廷斯忽然侧身而出,一剑刺向大和尚背后的阿诺诃。 向问脸色一变,回身一把抓住阿诺诃把人拎着扔到远处。 没想到的是夜廷斯这一剑还是虚招,在向问救阿诺诃的同时,那一剑在半空之中抖了一下,细细的剑竟然弯回一个半圆,剑尖刺向向问的咽喉。 向问一只手去救阿诺诃,另一只手抬起来挡在身前,衣袖瞬息膨胀,可终究慢了半分。 那一剑刺穿了衣袖也刺穿了手臂,剑尖在向问咽喉前不足一指的距离才停下。 “奇怪,为什么你们中原人总是那么在乎别人?” 夜廷斯剑一扫,直接将向问的手臂豁开。 向问眉头微皱:“因为我们是人。” 他的右手小臂直接被从中豁开,长长的血口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活着的人才是人。” 夜廷斯又一剑刺出去,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年轻的大和尚实力不俗,不弱于他,可惜的是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向问左手抬起来屈指一弹,指尖弹在剑锋一侧,指劲贯穿细剑,就如那天他离开车队的时候一指弹在那柄软剑上一样。 那天车夫的软剑也是差不多的用法,被他一指弹的软剑脱手。 这一指,如出一辙。 指劲在细剑上打出一道波纹,一开始幅度不大,可传递到了剑柄位置,波纹的抖动已经格外剧烈。 可夜廷斯只是手腕一震,细剑上的波动就被抖了回去,剑锋抖出来的剑花璀璨耀眼,将向问逼退两步。 “很有意思的功法。” 夜廷斯再次看向阿诺诃:“可惜,你有软肋。” 他脚下一发力,一根木桩被他踩断,紧跟着一脚踢在木桩上,木桩朝着阿诺诃的胸膛撞了过去。 向问在木桩飞过身边的时候一脚踩了下去,木桩被牢牢踩住。 可夜廷斯的剑又到了。 向问只能再次屈指去弹,可这次夜廷斯的剑锋在接触之间之前突然有了一个细微的抖动。 他的剑太细了,最前端犹如针尖一样,这细微的抖动就让剑尖向上,刺入了向问的手指。 向问指尖发力将细剑震开,可是他的手指肚也被豁开了一条口子。 “你最多再接我三剑。” 夜廷斯脚下再次发力,这次踩断了两根木桩,一脚一根,木桩照着阿诺诃飞去。 向问提气掠起,身子下沉的时候一脚踩住一根。 夜廷斯的剑直奔他裆下。 向问忍着疼痛双手往下一拍,啪的一声将那把细剑夹住,紧跟着掌心炽烈的内劲迸发出去,细剑片刻之间就变得发红。 “会的乱七八糟。” 夜廷斯松开手,完全不在乎他的剑,跨步向前一拳打在向问心口,向问向后倒飞出去的时候喷出来一口血。 “你们中原习武的人都这样,会的多但没用,学了那么多却不会杀人,难道不知道习武的目的就是杀人?” 夜廷斯用剑指向阿诺诃,那剑在阿诺诃的咽喉前不足一指距离。 “你现在能用你会的那些招式再救救他?杀人技不是炫技,会的多,没有用。” 他剑锋往前一送。 当的一声! 一柄重剑旋转着的铡刀一样飞来,在细剑即将刺穿阿诺诃咽喉的瞬间斩向夜廷斯咽喉,夜廷斯如果再往前,脖子必然要断,他只好收剑一扫,轻巧的挑在重剑的平衡点上,细剑一转将重剑甩飞。 紧跟着就是一道人影到了他身前,在他躲避重剑的时候一指点向他咽喉。 夜廷斯反应奇快,他本就是黑武第一快剑。 细剑再次抖出来一个弧度,直刺那根手指,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根手指即将被刺穿的时候忽然一弹,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细剑上直接传递到了他的手掌,啪的一声,剑柄像是反叛了一样从他掌中挣脱。 “会的多没有用?” 长衫男子杨悲走到向问身前站住,他看着夜廷斯问道:“那你试试我的?” 他刚才用的是左手。 因为他右手拎着一具软塌塌的尸体,穿一身雪白锦衣,肩膀上绣着九根神鹰飞羽。 就如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手里捏着一具七境大剑师的尸体,九境大剑师的尸体并不比七境大剑师的尸体好看些,一样像是刚刚从田里割来的猪草,像是从集市上花最低的价钱买来喂鸭的烂菜叶,像是私塾先生一怒用戒尺打死的乱吠野狗。 他手里没有承天剑,因为承天剑在城墙上钉着,钉着一个没死但四肢俱断的杨乙承。 第一百四十八章你打我哥? 这个世上大部分时候正邪对错都很清晰,就怕换个角度来看,你从这边到对面去,对面的从那边到这边来,所看到的正邪对错也许就会颠倒过来。 所以黑武人当然认为自己没错,漠北诸国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国与国之间当其中一方认为自己错了,那么最合理的解释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输了。 所以当站在你对面的人都不肯认错的时候,你最好有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的实力,你可以打到他认错,也可以他认错但你不接受。 尤其是当世第一强国认为你已经威胁到他地位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所以当一位九境大剑师不得不后退的时候,黑武剑门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中原武学确实威胁到了他们。 夜廷斯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尊严可以拼命的人,如果是的话他可能在过往某次惨烈的交战之中就阵亡了。 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不如自己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转身就跑。 他飞身从木塔上掠了出去,而在杨悲迈步要追的时候,一杆铁羽箭瞬息而至,带着洞穿一切的威势。 啪的一声。 那杆铁羽箭在杨悲面前被他一把攥住,在攥住箭杆的那一瞬间,气浪迸发出去,吹的他长发飞舞。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高大的黑武将军已经再次将硬弓拉满。 所以此时此刻,杨悲也不得不面临选择。 因为那个黑武将军可以瞄准他,可以瞄准他背后的向问和阿诺诃,也可以瞄准还在厮杀的两名青衫客,更可以瞄准被无数黑袍刀客围攻的那四位大宁边军精锐。 黑武将军没有急着发箭,他大概也如夜廷斯一样喜欢看到宁人无法做出选择。 他的弓在左右慢慢移动,像是在告诉杨悲......不管你选谁,你没有选择的人都会死去。 不管杨悲去救任何一个,他都能马上再发一箭杀死距离杨悲最远的那个宁人。 嗖的一声。 铁羽箭最终选择了一名青衫客。 在发出这支箭的同时,黑武将军立刻将第二支箭搭上瞄准了向问禅师,他的动作快的用眼睛几乎捕捉不到,第二箭发出来的速度与第一箭的间隔可能还不足半息。 但没有结束,第三支箭比第二支箭还要快的射了出去。 瞄准的是在黑武刀客之中的那名最能打的年轻人,已经有六七个黑袍刀客被那年轻人劈死。 三箭连发,杨悲不可能救所有人。 这一刻,杨悲身形向前一脚将落地的细剑踢了出去,同时一把抓住之前钉在木塔上的重剑向后甩了出去,身形离开木塔的时候他大袖一甩,可并非是把劲气甩出,而是拉。 细剑疾飞,在半空之中将射向青衫客的铁羽箭击飞。 重剑旋绕,将射向叶扶摇的铁羽箭斩落。 而他离开的时候大袖之中出现的强大吸力,将向问和阿诺诃两人拉的往前扑倒。 三箭全空! 还不止。 你想逼我到绝境?我便再多让你看二三分。 杨悲朝着左侧抬起手,那沛然的内劲将远处落在地上的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吸了过来。 在这一刻,正在退走的夜廷斯眼睛不得不瞪得溜圆。 “擒龙手?!” 夜廷斯自语出声。 一直将中原武学视为最强敌人的剑门,他们对中原武学始终都没有放弃钻研,为此他们还和黑武朝廷联手,安插大量的密谍潜入中原用尽一切手段获取中原武学功法。 二十多年前,中原内乱最为严重的时候,楚国将灭,不少人向北逃亡,在这个混乱时期,黑武人趁机夺取了不少中原武学的秘籍。 也是在那时候,中原绝学擒龙手的秘籍就被送到了黑武剑门,可是二十几年过去,哪怕是实力绝强的九境大剑师都没有一人练成这门神功。 他们的运劲方式和体质都与中原人有巨大区别,要想练成擒龙手就等同于要先放下过去的一切。 所以他们又选择很有天赋的少年修行这门奇功,然而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人练成。 此时亲眼看到了这项绝学,夜廷斯更加确定自己逃走的选择无比正确。 他看到了那远在数丈之外的长剑被杨悲抓了过来,又看到杨悲抬起另一只手朝着他抓来,夜廷斯立刻将全身功力集结起来,准备对抗擒龙手的巨大吸力。 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 杨悲朝着他举起来的那只手,更像是虚招。 砰! 夜廷斯的后背突然遭受重击! 一把在他背后的重剑旋转着飞过来,直接劈开他的后心,重剑宽足有一尺,看起来比夜廷斯的身躯还要大些。 瞬息而至的杨悲在重剑击穿夜廷斯的同时一把接住引运剑,这把虽然在名气上远远不如承天的宝器落在杨悲手里的时候发出一声龙吟。 杨悲一脚踏在夜廷斯心口,将夜廷斯和那把穿透了夜廷斯的重剑一起踹回地面。 接住这一脚之力,杨悲转身略向高墙上那个黑武世子。 对于那个矮小的九境大剑师,杨悲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若两者都在超品之境,那我的超品和你的超品不一样,不只是打架你不行,脑子你也不行。 塔的目标是黑武世子,擒贼擒王,始终都是颠之不破的真理。 可他没有就这么放过夜廷斯,不看是不看杀透是杀透,在他转身时候引运剑向后一甩,一道看不见的劲气从剑身上释放出去,一丈外才刚刚落地,被重剑钉在地面上的夜廷斯,又被这道劲气直接将头颅劈成两片。 “中原武学,果然让人害怕。” 阔可敌厥鹿在看到那个长衫男子朝着他掠来的时候,向后大步退去。 当杨悲掠上高墙的那一瞬,从两侧各有一张大网朝着他撒过来,杨悲随手一旋掌中引运,明明只是一招而已,那两张大网却片片碎落。 不只是网,持网的那几名黑武武士也被这一剑所杀。 杨悲眼见着那名黑武世子退入皇宫,他脚下一点就追了过去。 又掠过一面高墙,人才过去的瞬间,两把刀迎面而来。 两把不一样的刀。 从中原学去的陌刀。 八名黑武军中的顶尖高手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可见阔可敌厥鹿有多狡猾。 在皇宫大殿前边的台阶上,阔可敌厥鹿停下来。 “看来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死了那么多剑门大剑师。” 阔可敌厥鹿笑道:“你应该就是中原武学最顶尖的高手了,你死在这里,意义比剑门损失惨重还要大些,毕竟你这样的人若潜入黑武防不胜防。” 他说话的时候,八名陌刀高手已经形成合围。 就算是一只飞鸟突然从墙头外边掠过来,也避不开这迎面而来的两刀,可飞鸟,又怎么及的上人类至强的武者? 避开两刀的杨悲还借力加速,准备掠过那八名刀客继续追杀阔可敌厥鹿。 可他终究还是被阻止下来,因为在大殿台阶上,阔可敌厥鹿的身前,还有两排射术最为精准的黑武箭士。 数十支箭将杨悲的前路封死,杨悲不得不退后的时候被八名陌刀武士围住。 杨悲看了看阔可敌厥鹿,很平静的说道:“第一,我不是中原最顶尖的武者,第二,就算我不是,你安排拦我的人依然拦不住。” 被轻视的黑武人一刀落下,杨悲侧身避开,那刀劈在地上坚固厚重的条石上,直接将条石斩断。 第二刀横扫而来,杨悲旋转着把刀锋让过去,那陌刀将杨悲身边的影壁劈落了一角,那一角也有数百斤。 第三刀来的时候杨悲已经转至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边,可第三刀就把这棵巨木直接拦腰斩断。 这八个人的力量,可能每一个都在千斤之上。 而且这八个人显然早就在一起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们八个人的配合默契到了几乎毫无间隙的地步。 然而这还不算完。 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向皇宫大殿之内。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必继续藏下来去了,忠于宗主的这批人都已被宁人所杀,现在只剩这一个外人,他死了,你回去之后也好交差。”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一名身穿金色锦衣的剑门中人缓步走出殿门。 “首座大剑师。” 阔可敌厥鹿笑道:“我已经把我要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就是你该展示诚意的时候。” “陛下知道你想做宗主,宗主自然也知道,这次派你来本是想借宁人的手杀了你,可我已经按照约定借宁人的手把忠于他的弟子都杀了,这批人,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宗主的忠犬,我已经替你出去一半的障碍。”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展示吧。 剑门首座大剑师律无极迈步走下台阶:“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若我死在这个宁人手里,你回去还会和宗主邀功,你两边押宝,谁输了你都是赢家,怪不得陛下都说你是未来阔可敌家族的柱石。” 阔可敌厥鹿微笑道:“那你这个未来的剑门宗主,难道不也是帝国的柱石?” 律无极看向阔可敌厥鹿:“你除了计划这些,还计划了什么?” 阔可敌厥鹿耸了耸肩膀:“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先把你的事办好。” 与此同时,外边的高墙之上。 三箭落空的黑武将军脸色有些发白,那是他罕见的耻辱。 此时他的杀心,被这耻辱再次激发到了极致。 “你离开了,所以他们没人救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硬弓,瞄准了那个这才短短片刻之后又斩杀了六七名黑武刀客的宁国年轻边军。 弓弦被他拉的吱吱作响,这一箭是他的怒气爆发。 “大奎哥二奎哥,送我!”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声暴喝。 黑武将军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往远处看,在至少数十丈外有人飞奔而来,显然是要阻止他发箭。 可这个距离,人就算再快也不可能快的过他的箭。 所以他狞笑着,朝着叶扶摇一箭射了出去。 “打我哥?” 黑武将军在很近的距离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大变,因为在他发箭之前,那些人还在数十丈外。 在叶无坷喊话的时候,他立刻跳到了二奎的肩膀上,大奎则一把抱住大奎往前狠狠一掷,半空之中,二奎又将叶无坷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 那支原本要飞向叶扶摇的铁羽箭竟然在半空之中被叶无坷一把攥住,紧跟着那少年就到了,双脚踏在黑武将军的胸膛上,蹲着一样把黑武将军压了下去,他双手握着铁羽箭朝着黑武将军的眉心无比狠厉的刺了进去。 爆壳而出。 第一百四十九章我是当兵的 “同袍在杀敌!” 叶无坷威卫战兵穆青川在看到被围困的那几名同袍后立刻加速向前。 “战兵!” “呼!” 抽刀向前。 三十六命威卫战兵像是三十六头虎一样冲进了黑袍刀客的队伍里。 如果你看到一群人拿着剑,大概会想到绚丽的剑招和潇洒的身影,可当你看到一群人拿着刀,你只能想到惨烈。 剑不是给军人用的。 叶无坷双脚踏在那黑武将军的胸膛上把人直接踩的往后躺倒,他双手握着那几乎都快有枪杆粗的铁羽箭往黑武人脑壳里狠狠的刺了进去。 他回头看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和黑武刀客厮杀在一处。 “哥!” 叶无坷朝着叶扶摇那边喊了一声。 叶扶摇看到他了,难得的朝着他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摇摇头,似乎是在示意叶无坷不要喊他哥。 然后就一头冲进黑武人的队伍里,那把黑线刀一刀一刀的剁进黑武人的身躯之中。 叶无坷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大奎二奎已经朝着叶扶摇那边大步狂奔过去。 那群黑武刀客并非是乌合之众,而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的杀敌经验,其实远比叶无坷的三十六名战兵还要丰富的多。 黑武人有数百,非但兵力占优连实力也占优。 我们有大奎。 有二奎。 两杆猎叉突入黑武刀客的人群之中,才进去,猎叉就穿透了两颗人头,而那两个黑铁塔推着尸体继续往前冲,硬生生的给三十六名战兵开出来一条血路。 “蒜头!” 大奎喊:“莫怕,大奎哥来了!” 二奎一叉将面前的黑武刀客脑壳戳透,叉子从眼窝里刺进去从后脑刺出来,二奎横着一扫,猎叉带着尸体将黑武人扫倒了一片。 “二奎哥也来了!” 他疯了。 “你们打我蒜头弟弟!啊!” 一叉一叉一叉一叉,不停的刺不停的扫,二奎面前的人好像变成了西瓜一样,一个一个爆开。 大奎眼见着有黑武人要从背后偷袭叶扶摇,他将手里的猎叉往前一掷,这把猎叉不是顶着人往前撞,而是一个一个的把人穿透,连续穿透了五六个人之后才卡在最后一个黑武刀客身体里,又把前边的黑武人撞翻在地。 没有了猎叉的大奎却一点都不减勇武,两只手大手同时伸出去,各抓着一个黑武人的脑袋然后狠狠一撞,那血碰的一下子爆开溅了他一身。 “蒜头!莫怕!” 大奎一脚将冲到面前的黑武刀客踹飞出去,那人被踹中小腹后身子弯折屁股在后飞出去能有一丈多远。 他大步向前的时候有个黑武刀客从侧面过来,还没把刀抡起来,二奎的猎叉就从这个黑武人的太阳穴里穿透进去,那猎叉挑着个人又砸进另外一边的黑武刀客身上。 “大锅!” 二奎眼睛都红了:“蒜头身上有血。” “啊!” 大奎一声暴喝,如同下了山的兽王。 他手里没有了猎叉可还有双拳在,左一拳右一拳,一拳打瘪一颗头颅,便如此大步开路。 有他们两个在前边,三十六名威卫战兵顺利的杀进黑武刀客人群里去接应那些几个同袍。 叶无坷从高处掠下来的时候,看到大奎和二奎已经杀穿了黑武人与大哥碰头了,他松了口气,刚要冲过去见他大哥,忽然看到有个人拎着刀走向那座木塔。 那是阔可敌厥鹿。 皇宫里,八名陌刀武士配合剑门首座大剑师围攻杨悲,阔可敌厥鹿知道这个宁人的超品强者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他又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于是拎着一把捡来的刀从皇宫出来。 他像是一个过客一样,在厮杀的人群后边走过。 他看到一名宁国的青衫客连续砍翻数人之后也中了一刀,那青衫客后撤之中又一刀扫死追兵,然后用刀戳着地站稳,在身上摸索着什么,像是要找出伤药。 阔可敌厥鹿从背后过去,一刀捅进青衫客的后腰,来回扭动几下之后他迅速抽刀,然后马上退出人群。 他贴着墙走,避开厮杀的人,目标就是那座木塔,那木塔上有两个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和尚。 快走到木塔下边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宁人靠坐在木塔支柱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身躯,那铁塔一样的汉子被一箭洞穿了心口。 车夫靠坐在那儿,抱着自己朋友的头,他的两把凤翅镋都留在敌人的尸体上了,他身边还有一把断了的软剑,剑上还黏着不知道是哪个敌人一块脑壳。 车夫身上也中了一箭,左臂被那巨大的铁羽箭直接切开,他的左臂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而他的右手正在整理着朋友乱糟糟的头发。 “大个儿,没事,这次回不去了就回不去了,我跟你一块儿呢,咱俩也不说谁欠谁,可你小子就是欠我一顿酒还没还......” 车夫把巨汉脸上血糊糊的头发理顺了些,用他的袖口为巨汉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不行。” 车夫说:“我还没死呢,我得带你回去,咱死,也得埋在中原对不对?” 噗的一声。 阔可敌厥鹿一刀捅进车夫心口,拔出来,再捅一次,然后再拔出来,他看着车夫的身躯震颤了几下,然后头就低垂下去。 阔可敌厥鹿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开始一刀一刀的砍木塔的支柱。 这座木塔已经不是很牢靠,之前就被砍的到处都是刀痕,被他连续砍断了两根支柱后,木塔轰然倒塌。 木塔高处,躺在那喘息着的向问禅师感觉到木塔歪斜,他一把将身边的阿诺诃拉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如果掉下去,那他还能为阿诺诃垫一下。 “回家吧。” 奄奄一息的向问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论打架骂街你不如我,可当和尚我不如你,回家吧......家里好。” 木塔倒塌。 向问抱着阿诺诃从高处掉了下去。 在两人即将落地的时候,阔可敌厥鹿把刀往前捅出去,那两人就在他身前掉落,这一刀最少也能捅死一个,若运气好些,说不定能把两个都捅死。 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前后的冲了过来,一个是叶无坷一个是苗新秀。 苗新秀不是来救那两个和尚的,他是看到姜头朝着这边跑于是跟了过来。 他来疏勒确实是要找一个和尚,但没有任何一个和尚比叶无坷重要。 叶无坷接住了阔可敌厥鹿那一刀,苗新秀则一脚踹向阔可敌厥鹿的腰。 没能杀了那两个和尚,面前又出现两个劲敌,阔可敌厥鹿笑着后撤,叶无坷看了看废墟里的车夫和巨汉,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腰还在淌血的青衫客。 他一跃而出,朝着阔可敌厥鹿追了过去。 “师父,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苗新秀本来不想管这俩和尚,可姜头的话让他犹豫起来,他回头看,商队里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已经抽出兵器冲上来,尤其是东广云汇的人,显然都是精锐,他抱起两个和尚往回跑,想把人交给商队的人。 可就在这一刻,在东广云汇的人群后边,出现了大量的疏勒禁军,犹如浪潮一样席卷而来。 为首的正是疏勒国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他手下将军哲越,以及将汗王野别该推下高墙的侍卫长珂理。 “大将军。” 哲越大声说道:“现在立刻下令,帮助宁人将黑武人都杀了,再趁机将诸国的汗王生擒,如此一来漠北诸国哪个还敢不服疏勒!” 巨擘渠点头道:“好!” “等下!” 侍卫长珂理急切道:“现在救了,不如全都杀了!” 巨擘渠脸色一变:“怎么能全都杀了?” 珂理道:“此时救了,那些宁人反而会问为什么早不来救?将来若被宁帝知道,大将军你就坐不上疏勒的汗王宝座。” 巨擘渠道:“我之前被困,所以才不能救,宁帝又不能不讲道理,我此时来救他的臣民他知道了该谢我才对。” 珂理道:“可宁帝如果不想让大将军做汗王呢,现在疏勒已经把两边都得罪了,不如索性全都杀绝,到时候此事过程如何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杀光之后,再迎接大宁使臣,到时候就说黑武人联合诸国对宁人下手,而大将军被囚禁,为了救宁人,大将军带我们不惜杀了野别该,赶来救援的时候这里已经一个宁人都没了,我们杀光了剩下的黑武人,为宁人报了仇。” 他指了指前边:“在场不少人看到禁军之前朝着百姓们和宁人放箭了,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乱说,大宁使臣到了,我们未必都是好处。” 见巨擘渠犹豫不决,珂理立刻说道:“我替大将军下令。” 他大声喊道:“贼兵攻入我都城,杀我百姓,今日无论贼兵是谁,全都射杀!” 哲越一把将他推开:“你在干什么!” 珂理不理会他,见禁军还没动手,他立刻喊道:“侍卫,听我号令,向前放箭!” 他手下的侍卫们倒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前边东广云汇的人开始放箭。 哲越抽刀放在珂理脖子上:“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怂恿大将军对宁人出手,你为何要乱我疏勒!” 珂理却笑了笑:“反正已经放箭了,你们解释不清楚。” 他慢慢后撤:“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漠北诸国不可能与黑武联盟,也不可能与宁人联盟,哈哈哈哈!” 他大笑之中,手腕里翻出一把匕首向前一扫,逼退哲越后,他昂着下颌:“我大功告成,漠北再无宁日。” 说着话,他一刀戳进自己心口。 哲越山前抓了一把,抓着珂理的衣襟,撕拉一声衣服被他拽开,胸口位置有一颗狼头刺青。 “铁勒人?珂理竟是铁勒人?” 就在这时候,苗新秀抱着两个大和尚往东广云汇车队这边跑。 向问看起来已经气息奄奄,可居然还能挤出来一抹笑:“你是叶无坷的师父?我记得呢......那我得叫你什么?伯父么?没人教过,我也不是很懂......” “我大概是不行了,你把这个家伙带回中原吧,他是疏勒的神僧,但他是中原人,带他回去,让他在中原好好把禅宗发扬起来,他比我会做和尚。” “闭嘴!” 苗新秀一边跑一边说道:“救人,没有救一个扔一个的道理,我是大宁的边军出身,边军更不会丢下一个宁人。” 说到这他忽然一怔,然后看向那个疏勒神僧:“你是神僧?你是小桃的男人?” 阿诺诃脸色猛的一变。 他刚要说话,眼睛却骤然睁大。 仰躺着的他看到了,远处一片白毛羽箭飞来。 苗新秀感觉到异样,抬头一看,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转身,同时下蹲,张开双臂将两人护在怀里。 “你不能这样!” 阿诺诃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出去,苗新秀那两个手臂像是铁闸一样将他们死死抱着。 “我不喜欢禅宗,我老家的地就是被禅寺霸占的。” 苗新秀的后背上方,羽箭落下。 “我尤其不喜欢你,你辜负了小桃,我来之前还在想,若见了是打你一顿还是啐你一脸。” 苗新秀身子颤了颤。 “可你们是宁人,我是当兵的。” 第一百五十章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禅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禅祖还说,造杀孽有五劫十六刑的果报,你们这些当兵的又杀生又救人,可真是难搞。” 向问禅师一只手贴在苗新秀的心口,将他最后的一丝修为真气注入进去,在苗新秀的后背上,他的真气将羽箭尽数震开。 “我要是禅祖他老人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你们这群当兵的。” 向问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毫不吝啬也毫不迟疑的将他最后一丝真气输送出去之后,这个年轻且俊美的大和尚似乎也到了要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 他想过无数次自己死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按照他设想的方式死掉的话那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才对。 可是,好像还有。 “我死之前,救人这种事当兵的也不能和和尚抢,和尚本来就该救人,而不是只会说说,可是啊......我死之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这样的和尚。” 他躺在那,看着天空。 他好像又看到了天空上出现了一片他在隋阳旧城见过的乌云,似乎又看到了有人在乌云之上向他招手。 可不同的是,那是一尊盘膝坐在乌云之上金光灿灿的大佛,像是在召唤他,随我走吧,去极乐世界。 出现了幻觉的向问拼劲最后力气摇了摇头:“谁愿做和尚谁做,我下辈子不做了。” 他想,做和尚可真不好。 他想有个正常的爹娘正常的家,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在该读书的年纪读书,在该娶妻的年纪娶妻,在该有孩子的时候有孩子,在该老去的时候老去。 而不是从有记忆开始,不停的有人在他耳边说......你是从禅院出生的孩子,与佛有缘,你是名副其实的圣子,你就该留在禅院里修行禅法。 你不能丢了禅院的脸,你可是禅院的大和尚们拼了性命才保下来的,你得懂得感恩,你要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人。 啊......人这一生,又短又烦躁。 向问躺在那想着,要走了还挺好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没朋友。 可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呢? “你们谁写字漂亮些?” 向问闭着眼睛微笑道:“将来给我墓碑上写几个字......就写:向问,和尚当的不好,人还行。” 说完这句话,没了声息。 嗖的一声。 后边还有羽箭飞来。 一支羽箭擦着苗新秀的肩膀打在地上,把苗新秀的衣服切开,肩膀上露出的皮肤慢慢变红,一个血口裂了开来。 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神智的阿诺诃看着闭上眼睛的向问禅师,再看看苗新秀又一次俯身用身躯挡住了他们。 他忽然一翻滚从苗新秀的双臂之下爬出来,然后在苗新秀身后站直了身子,他张开双臂,面向杀过来的那群汗王侍卫。 在他面前是一群骤然停下脚步的疏勒人,他们茫然的看着神僧伸手保护那些宁人然后为之震撼。 在他身后是一群躲闪着羽箭但依然朝着自己同袍冲过去的宁人,他们没有人在乎后边的羽箭只在乎被围困的家里人还能撑多久。 这是大宁鸿胪寺的失误。 在做预判的时候他们严重低估了黑武人的能力,也没有把黑武剑门的内斗计算进去。 虽然这听起来很难,可他们就是做这些的。 基于鸿胪寺的预判和准备,所以选派多少人来疏勒。 也许经过这一次之后鸿胪寺的人做事才会进步,才会更谨慎,更仔细,更全面,可是付出的代价似乎也真的大了些。 此时此刻,阿诺诃张开双臂站在那的时候,脑海里全都是向问禅师在木塔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问向问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向问说,因为你会做和尚。 向问说,其实只要是个人,就该明白坏事不能做好事不能不做,能救人的时候就不要害人的道理。 他说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最基本的道理需要用特别的方式来告诉人们,比如加入什么宗教,或是写进律法里,用信仰和约束的办法才能让人记住这些。 向问说,打架这种事你不行,但做和尚这种事我不行。 我能装一时半会儿,甚至是十年,二十年,但只要我有一天装不下去了,我破口大骂了,甚至当街杀人了,那曾经信我的那些人就会因此而否定禅宗。 他们不会说那是向问一个人不行,而是禅宗不行,不会说是一个和尚自欺欺人,而会说是所有的和尚自欺欺人。 所以你回去比我回去要好的多,最起码你不会在忍不住的时候装不下去,不会破口大骂更不会当街杀人,最主要的是,在世人眼中和尚就该是你这个样子。 躺在木塔上短暂喘息的向问和尚说:“我应该算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如果我不做和尚我会是更了不起的一个人,我可能会是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也可能是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名将,不是我吹牛,我甚至可能是个安邦治国的宰相,可我偏偏是个和尚,幸好,也是个了不起的和尚。” 他和阿诺诃说,大宁不是不需要禅宗,而是不需要假的禅宗。 如果你是在告诉世人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该懂什么样的道理,那大宁的皇帝陛下可能会很喜欢你,最起码不会不喜欢你。 向问说,我不是来取回三祖十二卷真经的,我是来找你的,真经就算再真又有什么用呢?再真也是死物一件。 如果,一个在漠北诸国被奉为神僧的人甘愿回到大宁去,甘愿回到那个当初逃离的中原去,那么不仅仅是中原人,天下人都会觉得,中原......是一片净土。 我能做什么呢? 我做什么也不可能把禅宗发扬光大,从我刚懂事起我就背负在肩膀上的责任其实根本就不该我背起来啊...... 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对的人,让对的人去做对的事。 他说:“阿诺诃,只要你回去,天下人都会明白大宁真的不一样了,是包罗万象的大宁,是欣欣向荣的大宁,是让人活着有奔头的大宁,你比我适合坐在高高的法台上面向众人讲禅,但我想,第一句不该是众生平等,而是该借用禅宗之外的两句话,一是不以善小而不为,二是......团结之力至高无上。” 张开双臂的阿诺诃,他依然不会打架甚至不会骂人,他依然不懂武艺更不会算计,但他身上似乎突然就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像是那个叫向问的禅师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了他。 躺在木塔上的向问说......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和尚的吗?是有一次我偷偷跑出禅院在一家茶楼里听了边军将士们杀敌的故事,当时我就想,那些敌人都该死。 他说从小就满脑子做大英雄的一个人,真心不适合讲慈悲为怀,我这样的人就算去做一些什么大事,也一定有远近亲疏,我讲的道理如果能造福世人,那也一定是中原人而不是中原之外的人。 他说:“操,老子果然是不适合当和尚。” 当时阿诺诃瞪了他一眼。 休息了一会儿的向问却笑了笑,没有继续再劝说阿诺诃回中原,而是喘着又站起来,在那木塔上看着空空的双手感慨道:“我曾经有一串念珠,名为有持,是禅院主持的信物,我差点用它杀了一个人,所以我把它送人了,可不能真的用它来杀人,那不是我的念珠,而是栖山禅院的有持。” 面向疏勒侍卫的阿诺诃嘴里念念有词,但他不是在诵经,而是在复述向问对他说过的这些话,听到这些话的苗新秀心中剧痛。 “老子会把你带回去,绑也要绑回去。” 他说。 阿诺诃摇头:“不必,我能走。” 皇宫一侧,叶无坷追着阔可敌厥鹿到了一处偏僻院落里,他刚要出手,忽然另外一侧传来一声惨呼,紧跟着那道院墙就被撞碎,一个极为魁梧的身影撞墙而出,手里的沉重陌刀摔在一边,发出当的一声响。 叶无坷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于是看到了那个血人。 杨悲的身上已经全都是血,那件原本干干净净的长衫现在已经被浸透了,衣服上有不少处破损,所以那浑身血迹不只是敌人的。 在他身边有七具壮硕高大的尸体,地上还散落着几把陌刀,另外一具尸体,在叶无坷不远处。 在杨悲对面,有个一身金色锦衣的黑武人用剑拄着地面大口大口喘息着,那金色的锦衣也是破损不堪,衣角也在不停的往下滴血。 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愣住了,然后忍不住叹息一声:“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你到底是不是人?” 连杀两位九境大剑师,还废了一个被誉为楚国皇族后裔之中最有用剑天赋的人,现在,又连杀了八名黑武勇士,那八个人可是军中都少见的高手,八个人就能追着几百人砍的那种高手。 现在,连剑门首座大剑师看起来都不是很好过,最起码身上的伤,应该不会比杨悲少一处。 阔可敌厥鹿忽然笑了,他看向叶无坷问道:“你现在好像多了个选择,你是去帮你们的人干掉那位首座大剑师,还是不管他来追我?” 他说:“追我其实是对的,因为所有事都是我的设计,死多少人都可以算在我头上,我还是黑武武沛亲王的世子,我叫阔可敌厥鹿,能杀了我或是生擒我,应该比死一个宁人要更有价值。” 他问:“你怎么选?” 与此同时,疏勒禁军大将军巨擘渠朝着阿诺诃大声喊道:“神僧你快过来,不要误伤了你!” 阿诺诃摇头,大声回答道:“我不会留在疏勒了,我要和他们一起回中原。” 巨擘渠脸色一变,苗新秀也脸色一变。 前者杀心乍起,后者心说和尚啊和尚你是真的不会说谎,你不会说谎,你不说好不好? 巨擘渠犹豫良久,他再次喊道:“神僧,如果你离开疏勒,那你就是疏勒的敌人了,疏勒这么多年对你有多好你自己清楚,你今天要走,我只能对你不客气。” 苗新秀说:“你先别......” 阿诺诃大声说道:“我一定会走,我一定要回中原。” 苗新秀叹了口气,抽刀在手。 “和尚,我他妈的可是你情敌,要是为了保护你死了,你他妈的得给我磕个头。” 他迈步向前。 巨擘渠脸色铁青,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后声嘶力竭的喊出来:“杀掉!都杀掉!全都给我杀掉!” 数千名疏勒禁军随即向前。 第一百五十一章坐骑! 他也曾是满怀梦想的少年,也曾眺望远方的时候眺望将来,可家门巨变之后,他开始和这个世界变得疏离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在乎谁了,因为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探寻真相,去证明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并不罪恶。 他不是认为这个世上没人有资格与他做朋友,而是他认为他没必要和谁做朋友。 关闭一扇门也不曾偷偷打开过窗缝去看路过自己世界的人,不但与人疏离,亦与人间疏离。 可是当束休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两具尸体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如多年前一样,疼的让他有些撑不住。 车夫靠坐在坍塌的木塔旁边,身上全是灰尘,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满是木屑。 他就那么坐在那,心口有个触目惊心的洞。 巨汉就躺在车夫的腿上,心口也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洞。 束休害怕了。 真的害怕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在发颤,始终觉得不会在乎谁且连自己生死都已看淡的他却在害怕。 车夫走了,那个总是奚落他嘲笑他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看不起他的车夫走了。 巨汉走了,那个从小就一起接受训练总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护着的巨汉走了。 束休蹲下来,他想伸手去触碰车夫,没敢,又想去触碰巨汉,还是没敢。 他侧头看,叶无坷追着一个黑武人往皇宫方向去了。 他没有看到是那个黑武人一刀捅死了车夫,但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凶手,到处都是。 束休慢慢的站起来,回身看,看到了那个叫苗新秀的人张开双臂把两个禅宗僧人护在身下,看到了那些疏勒人朝着商队的宁人发箭。 另外一个方向,叶无坷带来的人正在和数百名黑武刀客厮杀,束休看到了大奎和二奎,看到了威卫战兵,看到了人群之中还有个一身是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束休的眼睛,逐渐变得发红。 杀! 唯有杀! 束休朝着黑武人那边冲了过去,手中的刀在散发着寒光。 叶扶摇在黑武刀客之中像是扑入狼群的一头不讲道理的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擅长各种杀人技的无情机器。 一个黑武刀客挥刀向他劈来,他没有躲闪,因为他的刀比黑武人的刀要快的多,黑武人的刀才刚刚举起来的时候,他的刀已经刺穿了黑武人的心口。 下一息,他把长刀送进一个张着嘴呐喊的黑武人嘴里,刀锋从后颈刺出去后旋转一圈,一颗不完整的人头就分离出去,黑武人的尸体还站着,脖子上边还有下巴和一排下牙。 黑武人的嗓子眼好像变成了泉眼,血从里边一下一下的往外涌。 再下一息,叶扶摇的刀已经将迎面而来的黑武人半边肩膀直接卸了下去。 “不要再恋战!” 就在这时候叶扶摇听到身后有人呼喊。 东广云汇胖胖的大档姚三斤大声喊着:“疏勒人也动手了,不能再打下去了,想办法杀出城,不出城的话大家都要死在这!” 叶扶摇听到了,但他没理会,他不认识那个胖乎乎的商人,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走。 那四十八名从边关回到长安的精锐,其中二十三个是跟着他回来的,另外的二十四个在之后的每一次厮杀之中也一直并肩作战。 如果不多杀一些黑武人,叶扶摇怕回去之后每一次想起来都会后悔,这种后悔不是将来再多杀几个去弥补就能弥补的,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后悔。 “不要再打了!” 姚三斤冲过来:“趁着疏勒人还没有围起来,咱们必须杀出城。” 叶扶摇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一刀劈出去,面前的黑武刀客与他同时出刀,可却慢了何止一倍。 已经杀到这个时候的叶扶摇,依然是战场上的一尊杀神。 姚三斤伸手去拉他:“快走!” 叶扶摇道:“你们走你们的,我能走。” 姚三斤道:“你不走,他们三个能走吗?!你看看他们三个!” 叶扶摇回头看,仅存的三名边军精锐也都伤势惨重,三个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刀口,气喘吁吁,站都已经站不直了。 “你可以杀,他们呢?你就非要看着你的同袍一个都不剩吗!” 姚三斤道:“一路上那些土坟我们都看到了,刚到这看到你们在杀敌,我就知道那路上死去的都是你们的同袍,你们只剩下四个人了,只剩四个了啊!” 他近乎哀求:“兄弟,活着回去。” 叶扶摇深吸一口气,回头喊道:“边军!” 那三个血糊糊的汉子拼尽全力的站直身子回应:“呼!” 叶扶摇道:“跟他们一起往城外杀,能带回去多少人就带回去多少。” 说到这他看向穆青川:“你叫什么名字?” 穆青川立刻肃立道:“我叫穆青川,是叶无坷校尉手下的兵。” 叶扶摇点了点头:“我是边军将军,从现在开始你是这支队伍的头儿,你带着他们出城,记住,穿军服的人在死光之前,就不允许大宁的平民冲在你们前边,死在你们前边。” 穆青川立刻大声回应:“是!” 他不认识这位将军,但他从看到这位将军的第一眼就心生敬畏。 “去吧。” 叶扶摇道:“进为先锋,退则断后,大宁的兵,别丢了大宁的脸。” “呼!” 不只是那三名残存的老兵,剩下的威卫也都整齐的回应着。 叶扶摇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只是一眼扫过,他根本不在乎。 “大奎哥二奎哥。” 叶扶摇甩了一下黑线刀,刀锋的血迹被他甩飞出去。 “跟我去接姜头。” 叶扶摇转身的时候一眼看到墙上钉着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伙,但吸引叶扶摇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钉着人的那柄长剑,璀璨生辉。 他纵身而起,一把将长剑抽了出来。 皇宫那边,阔可敌厥鹿笑着往后退:“看起来你应该是宁国的军人?我听闻宁军的口号就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同袍?那边那个,你应该也不会放弃吧?” 他见叶无坷转身朝着杨悲那边过去,他大笑出声:“你们这些宁人,放着巨大的功劳不要也要救自己人,愚蠢!抓了我,你最起码能获封将军,按你们的话说,我可是罪魁祸首。” 说着话他就要跑。 “阔可敌厥鹿!” 远处那个身穿金色锦袍的首座大剑师吼道:“你给我过来!不然的话,若我有机会活着回去,我就将你的事告诉宗主,左右是死,我死也拉你一起!” 阔可敌厥鹿的脚步一停,他叹气道:“人家敌人都没让我留下,你这个自己人真的是......” 首座大剑师律无极知道只要阔可敌厥鹿走了,他必死无疑。 那个长衫男人虽然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阔可敌厥鹿走了,那个长衫男人却来了帮手,那他一点活路都没有。 那两个年轻人没过来之前,他和长衫男子是五五开,他知道自己可能还比对手弱了些,但对手之前已经厮杀许久,所以目前的情况依然是五五开。 而那两个年轻人过来之后,只要都不走,情况还是五五开,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阔可敌厥鹿先跑。 律无极等阔可敌厥鹿到近前后急促说道:“你背上我赶紧走,我和那个宁人都已近乎脱力,你背着我,咱们才能活着回去。” 阔可敌厥鹿:“我背着你,哪有我自己跑得快?” 律无极道:“我说过了,只要我不死,我回去之后就不会放过你,如我这样的修为若一心杀你,能护着你的人也没几个。” 他说到这发现阔可敌厥鹿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于是他立刻说道:“你别想杀了我然后自己跑,那个剑客恢复起来会很快,你最终也跑不掉,唯有让我恢复元气才能挡住他,从漠北回黑武千里之遥,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回得去。” 阔可敌厥鹿把袖口里已经露出来的匕首收回去,笑呵呵的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可是盟友,不只是我希望你活着回去,陛下也希望你活着回去,你回去了才能和宗主去争,我怎么会杀你。” 律无极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阔可敌厥鹿一弯腰:“来,我尊敬的首座大人,上来吧,你最好快点恢复元气,不然的话这一千里路我始终背着你......我应该会比你死的快些。” 律无极跳到阔可敌厥鹿背上:“少废话!快走!我不信你在半路上没有安排接应。” 阔可敌厥鹿笑道:“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你,怪不得我们能做盟友。”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律无极蹿了出去。 叶无坷刚要追,杨悲对他说道:“你最好也背上我,等那个剑门的大剑师恢复元气,你一个人不是对手。” 叶无坷摇头:“你伤太重就留在这,会有人来接你,我把伤药给你留下,你一会儿自己上药。” 说完一边翻兜儿一边准备要冲。 他知道大哥和大奎哥二奎哥一定会来找,只要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在这一定会救他。 “我是清澄的父亲。” 杨悲道:“你最好背上我,不然后果可能有点严重。” 叶无坷:“......” 他从无事包里翻出来伤药递过去:“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伯父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回去问问高清澄,她能不能威胁我?” 杨悲:“嗯?” 叶无坷:“算了,别问了。” 他把伤药留下:“但我还是不能背着你,你伤成这样已经不能再出手,若高姑娘知道的话......我惹她不起。” 杨悲道:“黑武人已经见过我,也知道我是谁,还看见我杀了两位九境大剑师,杀了一群黑武高手,我这样的人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如果不把见过我的黑武人都杀了,将来他们可能会以清澄来威胁我,我是清澄的父亲,我在乎的就是她,你是清澄的......”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叶无坷背上了。 “把伤口处理一下,伤药很管用,我自己配的,我无事包里还有些吃的,伯父路上可以先垫补垫补。” 叶无坷背上杨悲:“伯父,坐稳!” 嗖! 第一百五十二章画地为城 从宫城到北城,从跳宫墙到跳城墙,从大路到小路,从小路到无路,从草地到沙地,从树上到树下。 阔可敌厥鹿背着律无极已经不知道跑了有多远,他回头看,那个不知名的宁国少年背着那个剑客还在后边紧追不舍。 “那个家伙!” 阔可敌厥鹿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能跑?” 律无极在他后背上接茬道:“吃什么长大的,都不该比你吃的好。” 阔可敌厥鹿一愣,然后微怒道:“首座是在说我吃的比人好跑的比人慢?这是嫌弃我咯?” 律无极立刻否认:“没有......和你一样,是嫌后边的人跑的快。” 说着话的律无极回头看,他没有仔细去看那少年,而是看少年背上那个剑客,少年再能跑体力再好也不是他对手,那中原剑客才是最大威胁。 在弥泓城里的时候,律无极亲眼看到了那个长衫剑客有多变态。 杨悲进城的时候律无极就在皇宫大殿最高也最隐蔽的地方看着,他看到了杨悲手里拎着一具七境大剑师的尸体。 之后杨悲是怎么斩杀九境大剑师,怎么把那个杨氏家族的剑客钉在宫墙上,后来又怎么干掉夜廷斯,他都看到了。 所以他知道一旦等长衫剑客恢复元气,他应该不是对手。 如此恐怖的实力,就算是在剑门之内能有把握与他一战的人都不超过四个。 他妈的。 律无极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排名第五。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个长衫剑客好像在给伤口涂伤药,这让他心里一惊。 “世子,你身上有伤药吗?” “我......我需要自己带伤药?” 阔可敌厥鹿回了一句。 律无极心说罢了罢了,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皇族子弟当然不会自己带伤药,如果不是非要穿衣服,你们可能觉得身上有衣服都累。 出门就有无数人随行伺候,想吃饭一张嘴就有人喂,想拉屎一撅屁股就有人擦,就应该翻过来,想吃饭就塞你们一嘴屎。 想到这又醒悟过来,身为剑门首座大剑师,他好像也是如此...... “还需再快些。” 律无极道:“那个宁国少年身上带着伤药,你没有我也没有,所以那个剑客可能会比我恢复的快些,你只能跑的再快点才行。” 阔可敌厥鹿道:“首座要是觉得我跑的太慢,你可以不用我。” 律无极闭嘴不说了。 他再回头看,眼睛再次骤然睁大,比刚才还大。 律无极见那个剑客竟然从少年背着的帆布包里取出来一个面饼,还有一根鸡腿,吃一口面饼,吃一口鸡腿。 “世子......你带吃的了吗?” “我需要自己带吃的?” “......” “......” 相对无言。 良久后,律无极道:“虽然我知道再催你确实不礼貌,可他们也好像确实比咱们准备的充分。” 阔可敌厥鹿也回头看,只见那个剑客吃完了一块饼,吃了一根鸡腿,然后又从那少年的帆布包里摸索出来一个苹果。 剑客在少年衣服上把苹果蹭了蹭,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距离虽然不算近,可律无极和阔可敌厥鹿都听到了那家伙吃苹果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烦躁! 杨悲给自己伤口都涂了药,包扎好,确实感觉有些饿了,想起来叶无坷说包里有食物,于是自然而然的拿出来就吃。 吃过了之后,又把手伸进无事包里摸到了一块手帕,他想擦擦嘴,然后就听到叶无坷微微带着些哀求的声音:“别用。” 杨悲问:“为何?” 叶无坷:“我......我厚着脸皮从高姑娘那顺来的。“ 杨悲把手帕放回去,心想果然啊,开始有心上人的男人都有些可怜,但一想到这个家伙的心上人是自己闺女,杨悲就把那为数不多的可怜之心收了起来。 “你奔跑之际呼吸调理还不错。” 杨悲问:“是九慈教你的?” 叶无坷一愣。 他刚才都没有意识到,九慈道人对他的那毫无人性的训练,竟然会在疏勒用上了,而且还用的这般恰到好处。 能在敌人跑的时候用上这才练好的奔跑去追已经很恰到好处了,还背着未来老丈人......啊,露脸!实在是太露脸了! 叶无坷跑的越发沉稳,越发有力。 “是九慈道长教的。” 叶无坷回答道:“如果不爱玩小棍儿,是个好道长。” 杨悲点了点头。 他也在想,这个少年真的是很适合背人啊,非但跑的又快又稳,还有这世间少有的翘臀,所以被他背着一点都不累。 “你和清澄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是在我家乡,大慈悲山下有个叫无事村的地方就是我家,那天高姑娘他们来村里找向导,就,就认识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常的问题叶无坷回答起来竟然有些紧张。 这不应该,他是无事村里第一社交牛-逼-症患者,哄老人家开心是他的拿手本领,虽然高清澄的父亲看起来还不是什么老人家,那也是长辈啊,哄长辈叶无坷什么时候不是得心应手?但叶无坷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发挥不出来,就很奇怪,也很尴尬。 或许是感觉到了叶无坷的尴尬,杨悲笑了笑问道:“你平时做些什么事?” 问过之后,他也觉得尴尬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装作和善的笑一笑?为什么要问那么幼稚的问题? 幸好那臭小子看不见。 既然那臭小子看不见,我为何非要装作和善的笑一笑? 叶无坷却很认真的回答道:“前一阵子一直都在书院里求学,白天读书晚上跟着九慈道长练功,偶尔回家,家里做些小生意。” 杨悲嗯了一声,想再找个话题,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还说些什么。 这尴尬若是一开始就没有那也罢了,毕竟之前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突然间感觉到尴尬之后,连刚才吃吃喝喝的事都觉得尴尬的不得了。 他不说话了,叶无坷只好找话说。 “伯父,你平时做什么?” 杨悲回答:“我,咳咳,我也做些小生意,你做什么小生意?” 叶无坷说:“卖包,就是我现在身上背着的这个无事包。” 杨悲道:“那还挺好的......” 叶无坷:“伯父做什么小生意?” 杨悲:“东广云汇有我一半。” 叶无坷:“......” 沉默,可怕的沉默。 他们前边,阔可敌厥鹿一边跑一边抽空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再回头看叶无坷他们,发现距离竟然在越拉越近,于是更为懊恼。 他实在理解不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强壮的宁国少年怎么就那么能跑。 “世子,你饿么?” 律无极忽然问了一句。 阔可敌厥鹿忽然就怒了:“饿了怎么办?我吃你还是你吃我啊!” 沉默,可怕的沉默。 弥泓城内,穆青川带着人朝着城外厮杀,他回头看去确认,是不是能带上的人全都带上了。 他们就连发现的自己人的尸体都带上了,那两个青衫客,死于乱刀,那两位道长,死于偷袭,那车夫和壮汉,死于厮杀,那位大和尚...... 苗新秀背着向问大和尚的尸体,始终低着头沉默着往前跑,他也想去找姜头,但姜头说,要把大和尚送去安全的地方。 他想着,那就听姜头的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就把大和尚交给东广云汇的人,他再回去接姜头。 在他旁边,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背着巨汉的尸体,怀里还抱着车夫的尸体,这个年轻人不用别人帮忙,他一个人带着两个,苗新秀想,这两位战死的英雄一定是他的亲人吧。 在他前边,一名战兵背着那个胖乎乎的有一张娃娃脸的年轻道人,道人伤的极重,看起来脸色惨白。 就连那将死未死的杨乙承都有人背着,是他手下那个叫岳从群的掌柜,此时没有人理会大顺商行的人,但只要离开弥泓就一定会有人理会理会他们。 “骑兵!” 断后的战兵忽然喊了一声。 在他们身后,疏勒人的骑兵正在追来。 他们本来也有车也有马,可是后来疏勒禁军把他们截断了,他们的车与马都被拦在禁军后边,他们就只能往另一个城门冲击。 在冲击城门的时候,叶无坷手下的威卫战兵在最前边,拼死了十余人才将城门夺下来,开门等大队人马冲出去,断后的也是威卫的战兵。 冲则在前,退则断后。 他们是兵,他们来自大宁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家庭,他们也都年纪不大,可当他们穿上军装的时候,他们就成了守护者。 “威卫!” 穆青川停下来,大声呼喊。 还剩下的二十余威卫战兵全都停了下来,他们握紧了刀看向穆青川。 “战兵,冲则在前,退则断后。” 穆青川大步走到战兵最前边:“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好大家。” 他深吸一口气:“列阵,准备迎接骑兵冲击!” “呼!” 二十几名战兵成一排队列,微微压低身子,他们死死盯着即将冲过来的疏勒骑兵,每个人都做好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穆青川的肩膀。 穆青川回头,就看到那三位浑身是血的边军前辈走了上来。 “老的在前边,小的靠后些。” 那脸上都有一道伤口的边军汉子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迈步到了阵列最前。 “边军。” “呼!” 疏勒禁军大将军,如今已经宣布要做汗王的巨擘渠此时已经红了眼,如果不动手还好,现在动了手那就不能留下一丝后患。 虽然那个侍卫长珂理是草原铁勒人,但他的话在此时就变得正确起来。 唯有把宁人都杀了,连阿诺诃也杀了,如此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他们死绝了,宁国使团到了的时候也不可能查出什么真相。 “追上去!” 巨擘渠大声喊:“一个不能留!” 嗖! 一支粗糙的箭从巨擘渠耳边飞了过去,如果不是他反应奇快,感觉到有什么黑影在面前恍惚了一下就马上躲避,这一箭就能洞穿他的额头。 数十骑纵马横插过来,将疏勒骑兵拦截。 这些人看起来真的是到处都破破烂烂,衣服破烂,装备破烂,人都看起来破破烂烂。 为首的麻袍客催马向前,用手里已经有些锈迹的长槊一指巨擘渠:“你们是谁,为何追杀我中原人?” 巨擘渠大声说道:“我乃疏勒汗王巨擘渠,你们赶紧让开,不然的话,你们也得死!” “疏勒汗王?” 麻袍客皱眉:“我记得当年也有疏勒人参与......现在又来。” 他看向巨擘渠:“你可曾听闻隋阳城?” 不等巨擘渠回答,麻袍客用长槊在马前地面上画了一条线。 “现在,这里就是隋阳。” 他身后数十麻袍客整齐的往后一扬双臂将麻袍脱去,露出一张张黝黑的沧桑的粗糙的脸。 “走你们的!这里我们守了。” 麻袍客首领朝着东广云汇那边喊了一声后,扬起长槊:“还在吗?” 他身后数十隋阳老鸹同时抽刀:“在!” 第一百五十三章父亲,对不起 “前辈!” 穆青川带着二十几名威卫接替向前。 为首的麻袍客回身看过去,见是那群年轻的宁军士兵过来了,他立刻伸出手要阻拦,因为这些兵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可是他抬起手阻拦的时候,穆青川也抬起手与他击掌一下,麻袍客为之一愣,穆青川带着战兵已经扑到前边去了。 “前辈,下去歇歇。” 那击掌而过的年轻战兵朝着他笑了笑,笑容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温暖。 麻袍客想拉却没能拉住,那些战兵一个一个在他身边经过冲向前方,在他看来这些年轻到可能还稚气未脱的战兵不应该会打仗,却忘了当年他们打仗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麻袍客刮目相看。 他们看到那些年轻的汉子们用连弩点射,交替向前,对敌人蜂拥而至的骑兵完全没有惧意。 而且这些年轻汉子射术精准,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弩箭,相对来说那些漠北人虽人数众多,可战斗力明显不在一个层面。 但这不是麻袍客首领为之动容的,他在看他的手。 二十多年前,他们死守隋阳的时候虽死战不退,那傲骨让敌人都为之胆寒,可他们难道就不盼着家里来人支援? 隋阳是一座孤城,他们坚守了一年九个月,他们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以区区一千二百人的兵力,最多的时候阻挡黑武和漠北联军数十万。 隋阳老鸹不是一句赞美,他们确实在最艰难的时候什么都吃。 可难道,他们想吃? 那个时候如果有援兵来的话,他们谁又愿意去触碰那城里敌人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麻袍客首领低头看着手掌,脸色有些发白。 前辈,下去歇歇。 当他脑海里再次出现这六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再也压抑不住,这个粗糙沧桑的汉子,这个满脸坑洼皮肤黝黑人不人鬼不鬼的汉子,忽然就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一群麻袍客汉子慢慢的走过来,围拢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首领的哭声让他们触动太大,又或许是那句前辈下去歇歇也进入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围拢过来的汉子们,都在落泪。 “二十多年了,我们等了二十多年了。” 麻袍客首领蹲在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我们等来家里人了!” 他抬起头看向这些已经生死与共二十几年的兄弟,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和他一样的泪水。 “二十多年了,有人让我们下去歇歇了。” 他哭的撕心裂肺。 人群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把身上麻袍脱去的汉子此时手也在发抖,因为他认出那些年轻的战兵是谁,每一个他都认识。 一开始他就认出来了,当麻袍客们全都闪去披风的时候,他把身上的麻袍披风裹的更紧了些,他害怕被那些昔日的同袍认出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鸿胪寺威卫的汉子们。 他们离开沙漠一路往北,原本是想看看那座已经快被世人遗忘的隋阳老城,去看看那片曾经让数万强敌埋骨于此的战场,去看看墨泽,去看看墨泽山。 可是到了墨泽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这些为隋阳拼过命的人,最有资格称之为隋阳主人的人,也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没法渡过水泽,他们强悍但他们不是可以一苇渡江的江湖高手。 如果不是杜巽震执意要来看看的话,汉子们是想但不敢回来看,这里有他们太多回忆,其中又有一部分回忆是他们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 杜巽震说,我要做你们的传人,我要去墨泽,我要去隋阳,我要看看那里,然后留在那里。 这个年轻人的执念和对中原大地的热爱,让麻袍客们最终也鼓起勇气,准备回去看看,也许要看的已经不再是那座城,而是那些再也见不到的同袍曾经的自己。 他们到了墨泽之后发现无法过去,有人说大概这就是天意。 杜巽震这个年轻的汉子大声说我不信什么天意,这边过不去我们就从另一边过去,如果另一边也过不去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开心而不是心里难过的觉得这是天意? 这边过不去,那边也过不去,那就说明墨泽已成天堑,再也不用有人在这里拼命了。 汉子们被杜巽震这颗年轻热情的心感染,于是决定翻山越岭的绕过疏勒国的边关到墨泽山另一边看看。 过来之后发现确实也难以再进隋阳老城,他们便准备返回沙漠。 这时候听闻疏勒有弥泓禅会,是漠北诸国最热闹的盛事,已经多年不与外界人有过接触的麻袍老鸹们不想去看,可杜巽震拉着他们去,说既然出来了就要四处走走看看,拗不过杜巽震,汉子们随即一路游山玩水似的往北走。 刚要到弥泓城的时候就看到前边有厮杀,这里的厮杀与中原人无关,他们本意是暂时让开。 可他们发现,被追杀的竟是中原人。 杜巽震还没有说话,麻袍客的首领已经催马向前,没有命令,数十名已经不再年轻的汉子们立刻就跟了上去。 “去帮他们。” 麻袍客首领抬起粗糙的手抹去浑浊的泪,猛的起身:“去帮咱们的后生!” 就是因为这句话,杜巽震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愧疚,也生出一股热血,他一把将身上的麻袍披风闪去。 “兄弟们!” 杜巽震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杜巽震在此!” 听到喊声,正在厮杀的威卫战兵们全都回头,当他们看到真的是杜巽震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杜大哥!” 穆青川一刀将面前的漠北兵砍翻,朝着杜巽震激动喊道:“你怎么在这!” 杜巽震冲过来一击将靠近穆青川的敌人刺死,然后大声喊道:“先不说这些,阻止住敌人追兵,让咱大宁的百姓先走。” 穆青川立刻应了一声,返身与杜巽震一同往前冲杀。 “隋阳......” 麻袍客首领喊了一半停住,犹豫了片刻后振臂高呼:“隋阳老鸹!让这些疏勒兵知道知道,当初他们的父辈有多少是被我们干掉的,我们吃了他们多少人!” 这一刻,他自己高呼出隋阳老鸹这四个字的时候,好像横亘在心间的那道过不去的坎儿,一下子就过去了。 姚三斤正在带着人往后退,听到隋阳老鸹四个字猛然回头。 “隋阳老鸹!” 姚三斤停了。 “他们还有活着的!” 深吸一口气,这个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的胖男人,一转身就回去了:“东广云汇的伙计们,跟我回去,不会打架的自己往回跑,我们得回去和疏勒人干!” 这是一支由许多商队组成的队伍,大大小小的不下十来支,这其中有些队伍当然不是单纯的商队,比如东广云汇和大顺商行,但也有单纯的商队,他们之中很多人也是单纯的生意人。 原本姚三斤是要带着东广云汇的伙计们把这些普通商人掩护着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可现在他不打算这样做了。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隋阳老鸹的故事他听过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过,这四个字是对那些无畏勇士的贬义。 吃敌人尸体都要死守不退的人,永远都不能被贬低。 “杀回去!” 姚三斤第一个往回冲,他最喜欢的小伙计陈甲寿很快就超过了他,这个少年,一路上念叨着自己怕死的少年,持一把刀如飞向前。 正在往前跑的人全都停了下来,被保护的那些商人们站在那看着身后的战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操!老子不当懦夫,都是爷们儿,我也要干死他们!” 说完从傍边树上折断一根树枝,朝着混战的地方就冲了回去。 “我也去!” “我也要去!” 这些平日走塞外商路最怕遇到战事的商人们,今日好像全都变了个人似的,如果非要说是为什么,说出些什么大道理来,他们这些商人也说不出,他们最会衡量得失利弊,可现在他们忘了衡量得失利弊,他们只想着自己人就该和自己人在一起,生同生死同死。 商人们也都回去了,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兵器,有秤杆也有秤砣,有挠钩也有算盘。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隋阳老鸹,还因为那些年轻的后生。 苗新秀把向问大和尚的尸体放在地上,他看了看阿诺诃:“你守着他吧,我也要回去。” 苗新秀直起腰,看着向问禅师那张惨白的但好像格外安详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那会儿听你说,大和尚说过,讲经的前两句应该是不以善小而不为,还有一句是团结之力至高无上......” 他转身而行:“大和尚是佛。” 阿诺诃呆呆的看着向问的尸体,良久后他盘膝在向问身边坐下,双手合十道:“此心归处,永是中原。” 他没有注意身边还有谁,他只是安静的陪着向问。 在向问的另外一边,大顺商行的掌柜岳从群抱着杨乙承也回头看着,然后准备继续向前跑,他要把少东家带回中原去。 “把我放下来吧。” 脸色惨白的杨乙承轻声说道:“隋阳老鸹......被我大楚丢了二十几年的汉子们,他们都死过一次了,现在还要再去死一次。” 岳从群急切道:“少东家,咱们先回去,这些事咱们先不管,以后还有很多大事等着少东家办呢。” “我还能办什么大事?” 杨乙承苦笑。 “我四肢俱断,武功全废,本以为我是杨家最有天赋的人,可在杨悲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以为只要是为了大楚复国做什么都值得,可是我大楚的老兵们还在厮杀而我却一剑伤了自己人......” “岳先生,带着大顺商行的伙计们回去帮忙吧,如果还能侥幸活着回去,要告诉父亲......是我不孝亦是我无能,大楚复国,我做不到了。” 岳从群还要劝说,杨乙承道:“放我下来,你们回去帮忙,不要再劝我,此时先把自己当个宁人,最起码......都是中原人。” 岳从群一咬牙:“少东家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帮忙杀退追兵就回来。” 说完后小心翼翼的把杨乙承放下,他招呼着伙计们回头去支援。 这时候杨乙承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吓得瑟瑟发抖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他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不回去?” 那个年轻书生颤着声音回答:“回世子,我,我叫钱续程,我是世子的人,我平日,我不会打架,我是书院钱楚的儿子,我......” 语无伦次。 杨乙承点了点头:“钱先生的儿子,我记得的,你帮我一个忙,我衣领里有一颗药,是续命疗伤所用,你帮我取出来喂给我。” 钱续程手忙脚乱的把那颗药丸翻出来,然后扶着杨乙承吃了下去。 吃过药,杨乙承的脸色好像马上就恢复了几分血色。 “回去后告诉你爹,好好做个教书匠,不要......咳咳。” 杨乙承忽然吐出来一口黑血。 他看向钱续程:“不要再去想什么别的事了,人能读书而又教书,就很好。”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再帮我一个忙,把我的尸体,尽量,尽量带回中原。” 他闭上眼睛,眼角有一颗泪水滑落。 “父亲,对不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今日归宁 近千名疏勒兵之前还追的气势汹汹,没想到被数十人从半路拦截了一下之后情势就发生逆转。 那些宁人忽然就转身回来,似乎一下子就充满了斗志,哪怕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商人,此时也变成了一往无前的勇士。 尤其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数十名麻袍客,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最小的,也该在四十岁以上。 可这群人就好像恶魔,他们比那些年轻有力的宁军战兵更凶狠,他们似乎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懂得怎么杀人,怎么让敌人感到恐惧,有人会大声告诉你他会杀人,有人则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他会杀人。 麻袍客的那名首领冲杀在前,竟然丝毫也不怕因为太过突前而陷入重围。 几名疏勒禁军围过来,几乎同时出刀劈砍,左边的那个被首领一脚踹飞,右边的那个被他一刀捅死,正前方的那个疏勒禁军才把刀扬起来,被首领一把搂住后颈拉过来,然后俯身一口将喉管咬开。 瞬息之间就连杀三人的首领啐掉嘴里的那块血肉,狞笑着继续向前。 明明占据着兵力优势的疏勒禁军,在这样的反扑之下竟然节节败退。 “大将军!” 禁军将军哲越急切向巨擘渠劝道:“大将军,不能再打下去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说是为了抢回神僧,宁人可能还会宽容,若再打下去,将来,将来大宁北征,我疏勒根本就抵挡不住,到时候我疏勒就要亡国了啊大将军!” 巨擘渠侧头看他一眼:“叫我汗王。” 哲越心中一震。 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自己忠心耿耿追随多年的大将军好像变得陌生起来,那张脸,越看越不认识了。 “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收手的可能。” 巨擘渠脸色阴沉的说道:“其实珂理说的没错,只有把人都杀了才能变得干干净净,宁人,黑武人,都一样!” 他声音骤然提升:“都不过是想奴役我疏勒,他们仗着国强力大就不把我们疏勒人当人看,我们又何必顾忌他们的死活。” “今日把来我疏勒弥泓的人全都杀绝,宁人纵然来问,我们全都推倒黑武人身上就是了,现在收手?” 他看向哲越:“你难道是想借机让宁人杀了我,然后取代我的位置?哲越,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忠心耿耿,难道你也觊觎汗王之位?” 哲越急道:“大将军!” 巨擘渠怒道:“叫我汗王!” 哲越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汗王陛下,宁人也好,黑武人也好,都不是我们能与之对抗的,唯有立刻做出选择,才能保住疏勒......” “闭嘴!” 巨擘渠道:“我说过,已经开始动手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哲越,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下令把你杀了。” 哲越张了张嘴,见巨擘渠怒目相视他也不得不把嘴闭上,再看时,四周的那些将领和亲兵都在看他,有人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还是保命要紧。 可就是这些关切的眼神,让哲越心中逐渐被打散的勇气再次涌出来,而且比之前还要汹涌,还要激烈。 “汗王!” 哲越大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的人死了多少!你看看今日这弥泓城内,又已经死了多少!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难道你真的要因为你而让疏勒国灭,让所有人都被屠杀吗!” 巨擘渠气的猛然抽刀:“哲越!你自己找死!我说过了,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他一刀朝着哲越捅过来。 刷地一声,哲越抽刀一扫将巨擘渠的弯刀荡开:“汗......大将军!你醒醒吧大将军!” “我是汗王!” 巨擘渠再次发力,一刀朝着哲越的脖子横扫过来,哲越在马背上向后一仰身子,那刀便扫空了过去。 可巨擘渠武力也颇为不俗,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成为疏勒的禁军大将军,见哲越竟然又躲过自己一刀,气急的巨擘渠把刀尖往下一转狠狠刺落。 噗的一声! 巨擘渠的刀猛然停住,他低头看了看,却见是一名亲兵竟然把弯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那亲兵被他怒视之后吓得一哆嗦,立刻把刀抽了出去。 这刀从小腹里抽离的瞬间,血也肠子几乎不分先后的往外挤。 “你胆敢叛我!” 巨擘渠挥刀要劈向那名亲兵,刀子才举起来后腰上又是一阵剧痛。 背后的一名禁军将军把刀子捅进了他的后腰,那将军脸色发白的喊道:“大将军,你不能把我们都害死!” 随着他一声嘶吼,旁边的几个亲兵全都过来了,一刀一刀的捅进巨擘渠的身体里,每一刀都格外狠厉。 “大将军,你不能把我们都害死!” “我们不能死!” 巨擘渠认为的这些忠诚的部下,此时在他眼里却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魔鬼。 “你们......” 巨擘渠挥舞着弯刀乱扫:“你们就是都想篡夺我汗王之位!你们都是叛徒!” 噗! 他背后又来一人,一刀捅进他后心。 巨擘渠胡乱挥舞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的低头看,那弯刀的刀尖,已经在他胸前刺穿出来。 “我们不能被你害死了!” 刺穿他心脏的亲兵狠狠将弯刀抽出来,巨擘渠的身子一颤之后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将军!” 所有人都看向哲越。 “将军,下令吧将军!” 面对这些做出了选择的同袍,再看看已经倒地死去的巨擘渠,脸色煞白的哲越沉默了片刻后,慢慢的举起手道:“下令退兵!” 还在往前厮杀的麻袍客首领一刀抡空,已经杀红了眼睛的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更远处的疏勒兵已经在往后跑了。 “前辈!” 下意识还要再追的麻袍客手被人从后拉住,他回头看,见是那个长相清秀 年轻战兵。 穆青川拉着麻袍客的手:“前辈,不要在追了,疏勒人已经退了。” 麻袍客低头,他那只粗糙的像是被风沙已经磨砺过几十年的土墙一样的手,被一只染着血但怎么看怎么干净的年轻的手掌紧紧握着。 “前辈?” 穆青川又叫了一声。 麻袍客首领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不追。” 穆青川问他:“前辈有没有受伤?” 麻袍客首领摇头:“没有。” 穆青川却不放心,回身吩咐道:“威卫!给前辈们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受伤!” 年轻的汉子们上前,要为那些麻袍客们检查一下,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多少敌人都不曾退缩的麻袍汉子们却连连后退。 这些连神鬼都害怕他们的汉子,竟然局促的像是害羞的孩子一样不敢让他们的后辈为他们检查。 “战场上药金贵。” 麻袍客首领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皮糙肉厚都不怕,况且岁数也大了,药给你们留着,你们还年轻。” 穆青川转身,拍了拍腰间皮带上挂着的皮囊:“前辈,我们都有伤药,人人都有,现在咱们不缺药了。” 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战兵们全都转身过来给他们看,每个人的后腰位置都有一个腰包,里边放着各种药物。 “伤药有,治水土不服的药也有,还有沈医堂为咱们大宁战兵专门配置的麻沸散,洒在伤口上,马上就不疼了。” 穆青川拉着麻袍客首领的手过来:“前辈你看,除了伤药,基本上能用到的东西都备齐了,朝廷里的大人们唯恐我们这些当兵的出门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是想破了头皮,把能想到的就都准备好。” 麻袍客喃喃自语:“咱们.....大宁?” “是啊。” 穆青川道:“是咱们大宁。” 麻袍客下意识的去触碰大宁战兵身上的装备,眼睛逐渐又变得湿润起来。 他不是羡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 “都是,朝廷里的大人们想到的?” “都是。” 穆青川道:“我听说过,朝廷里的文官没事就和武将吵架,吵的不可开交,可一旦咱们当兵的要出去打仗了,那些文官大人们比我们都着急,恨不得把家底都翻出来给我们带上,你带的少了他们还不干,扯着嗓子跟咱们喊。” 麻袍客的眼睛越发湿润:“若真如此,是,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皮甲更厚实了,横刀更锋利了,护具更多,药品齐全,什么都有了。 “都有了?” 麻袍客的首领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抹,抹去泪水,世界又变得清晰起来,可是没多一会儿就又变得模糊起来。 “前辈。” 穆青川把自己的横刀递过去:“这个给你,我看你的横刀都已崩坏。” 麻袍客愣住:“给我?我不是大宁的兵。” “你是中原的兵。” 穆青川把横刀挂在麻袍客手里的腰间:“疏勒人应该是不敢再打了,咱们干脆回去,看看是不是有同袍的尸体没有带回来,总不能丢下一个孤零零的在这漠北,咱们把他们都接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接回去?” 麻袍客手里声音剧烈的颤抖着,像是胸腔都在发颤。 “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 穆青川道:“陛下说过,把同袍丢下不管的不配当兵。”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的弥泓城。 之前疏勒人内乱他看到了,那个为首的人被部下乱刀捅死,现在来看,那些剩下的疏勒将军们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说话。 “咱们回去看看。” 穆青川看向杜巽震:“杜大哥,去看看之后,咱们一起回家。” 杜巽震脸色也变了,一扭头,眼泪就被甩飞了出去。 穆青川振臂道:“战兵!回去接人!” 杜巽震仰天嘶吼:“战兵!” 麻袍客首领轻轻的抚摸着宁制横刀,然后又看向自己那口破损的锈迹斑斑的横刀。 片刻后,他将那口旧刀递给穆青川:“送给你了,希望能保佑你。” 穆青川接过来,灿烂一笑:“好嘞!前辈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下来,回去之后好跟兄弟们炫耀,这可是隋阳老兵给我的!” 麻袍客首领嘴唇微颤,深吸一口气后肃立,行大楚军礼。 “大楚隋阳守将章旬,今日,归宁!” 第一百五十五章能驱寒 苗新秀回到向问和尚身边,他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给向问盖好,唯恐这漠北的风沙打扰了和尚清净,和尚现在终于可以清净了。 苗新秀扶着腰在和尚身边坐下,回头看,不远处那三位伤痕累累的边军老兵也互相搀扶着坐下,他们三个人沉默无语,和稍微远一些地方那些欢呼着的威卫战兵对比鲜明,像是不在一个世界。 苗新秀低头又看了看和尚,和尚应该是睡的很舒服吧,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睡的这般踏实过。 想起向问和尚和阿诺诃说的那些话,苗新秀心里就忍不住去猜测,这个最该也最不该做和尚的人,是从懂事那天起就没睡过一个踏实安稳的觉? 懂事多可怕啊。 苗新秀想拍拍和尚的肩膀,告诉他下辈子做一个你想做的人,随心就好,可手没有拍下去,因为和尚睡的可真好。 这时候余百岁从远处过来,挨着苗新秀坐下,他脸上有一层沙子,看着就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师爷。” 余百岁低着头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苗新秀回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有死去的意义,从另一个地方到这个地方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但你跟来好像确实没什么用。” 余百岁苦笑:“师爷会安慰人。” 苗新秀笑了笑,已经这么惨了,笑笑挺好。 余百岁看向那三个老兵坐着的地方,指了指那老兵身边不远处有一块看起来被风沙侵蚀了已经不知有多久的石碑。 石碑上是中原文字刻着的一首诗,石碑斑驳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刚才余百岁试着读了两遍,此时喃喃自语。 “人尽有离别,而君独可嗟。言将身报国,敢望禄荣家。战思风吹野,乡心月照沙。归期定何日,塞北树无花。” 他记忆力向来很好,虽然读书不成,学问也差,可只要他想要记下来的看上一遍就能记住。 他爹说他不是学不好,只是不想学。 “师爷。” 余百岁问:“叶无坷,就我师父,会不会嘎在北边?” 他轻功身法向来不错,可他打架的本事着实不好,要说实力,比寻常的壮汉当然要强不少,毕竟也算有些家学。 可要说在这样的场合还能跟上叶无坷,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苗新秀问他:“你觉得呢?” 余百岁道:“我觉得,还是得追。” 他起身,看向苗新秀道:“现在不打架了,我去追追看。” 苗新秀道:“他比你会打架,还比你跑得快,万一追上了他没事,你却嘎了怎么办?” 余百岁耸了耸肩膀:“那就是命呗,我爹说过,人有几斤几两得自己清楚,清楚了就不会自大,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和敢不敢去拼命是两码事。” 他笑道:“我爹当年有几斤几两他自己也清楚,可跟着陛下打江山那会儿他也从来都没怕过,我爹说,干该干的事,没干成死了就死了,没死,将来就有数不清的好日子。” 苗新秀道:“你父亲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是和现在似乎不太应景儿。” 余百岁道:“我没说我。” 他看了看北边:“我说的是我师父,唔.....叶姜头。” 他说:“叶姜头才从大慈悲山走出来进了长安城,他才过几天好日子?最起码距离数不清的好日子还远着呢,我不一样,我从一出生就开始过好日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苗新秀一把拉住他:“你根本追不上,你死了你爹怎么办?你去了,万一是白白送死怎么办?” “我爹一直想要个争气的儿子。” 余百岁笑道:“这会儿我还挺争气的。” 他想说,你看,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和过去的自己有个交代,我也该有。 那个离开了栖山禅院的年轻大和尚,从接到那封注定了是陷阱的信开始就在设想自己该怎么死了,怎么死才不算白白送死,谁又真的想死呢?他只想给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禅宗一个交代。 那个此时还盘膝坐在向问大和尚尸体不远处的神僧阿诺诃,他曾经多少次想过要回中原去?如果不是见证了向问的赴死,他大概也下不了决心回去,现在的他,也给了过去的他一个交代。 那些整日都藏身在沙漠里艰难度日的隋阳老鸹,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的杜巽震,他们也不会走出沙漠,不会在疏勒遇到了崭新的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自己,当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的章旬将军喊一声章旬归宁的时候,他何止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了那么多战死在隋阳的成的老兵们一个交代,给新旧两代江山一个交代。 那个叫杨乙承的家伙在残废之后也许才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对于别人来说是幡然悔悟对他自己来说就是背叛,背叛了他父亲背叛了大楚皇族也背叛了复国的梦想,可在他吞掉毒药的那一刻他也给了自己给了他父亲给了大楚复国一个交代。 太多太多了。 哪怕是疏勒人这边,那个看着他忠心追随的大将军被一刀一刀捅死的将军哲越,在下令退兵并且朝着大宁的人走来的时候,他也给了自己的过去以及近百万疏勒百姓一个交代。 谢宣积道长和嵇笙道长被那个黑武九境大剑师偷袭杀死之前,他们想的不只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不能丢了龙虎山的脸,他们曾经也在月下畅饮豪谈,说一声此番北去亦是荡魔。 青衣列阵的那两位青衫客,车夫,巨汉,以及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九慈道人。 那个瞒着自己女儿牵着一头小毛驴就毅然北上的父亲,难道不也是在北上之前就在心中已有取舍? 每个人都在这里断了些什么,舍了些什么,离了些什么。 余百岁道:“每个人拼命都有每个人拼命的理由,但大多数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唯独叶姜头那个家伙不一样,他和过去的他没什么可交代的,他拼命是为了未来,甚至与他无关的未来。” 他真佩服自己,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我爹会以我为荣。” 余百岁大步向前,然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让人觉得荒诞的东西......一头毛驴。 那头毛驴站在旁边,以一种藐视人间一样的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还不停的伸着舌头想卷回来什么,就像是个得道高人,想把这人间都骂一遍。 余百岁心说你个毛驴你高傲个屁啊,他上前就想骑着毛驴去追叶无坷,才靠近,竟然被那毛驴一脚踢中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于是这个刚刚燃起斗志和热血,想让他爹以他为荣的家伙,捂着不可描述的地方就倒了下去,来回翻滚。 刚刚因为余百岁这个生而优享却能大义凛然的家伙而有些感动的苗新秀,忍不住叹了口气。 苗新秀过去,从地上捡起来余百岁刚刚掉落的刀。 “替我照顾好向问大和尚,不准任何人扰了他清净。” 拎着一把刀,他大步走向徒弟去的方向。 “你不了解姜头,就别替他总结人生了。” 苗新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世上的人都加起来,也没有谁会比姜头更想给过去一个交代,也没有谁比他更想跟过去要一个交代。” 他往前走的时候,看到在人群之中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也在默默向北而行。 也许是因为刚才余百岁的话终究还是触及到了苗新秀的内心,所以看着那个来历不明又有些非同寻常的年轻人,苗新秀忍不住去想,这个人又是在干什么?他有什么要交代的? 他们朝着刚刚才杀出来的弥泓城走去,那座城遮住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叶无坷他究竟是想要个什么交代呢? 抛开他自己的过去不说,只说他听到那个黑武人说,一切都是那个黑武人设计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能死很多很多人,他就不可能放过阔可敌厥鹿。 他要给今天所有死在这的人,要一个交代。 叶无坷背着的那位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叫姜头?” “因为驱寒。” 杨悲点了点头,这答案简单,可因为驱寒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又不那么简单。 “你家乡特别冷?” “特别冷。” 叶无坷一边跑一边回答着。 “我娘生我们之前还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里干活儿,她想在我阿爷和我那个爹回来之前,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听说是那年村里来了乱匪,趁着男人们都进山打猎的时候,冲进村子里,抓走不了不少女人和孩子,杀了不少老人。” 他跑的很快也很稳,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颤。 “我娘运气好,也该着我们兄弟俩运气好,我家住在最西边,乱匪是从东边进村的,我那个打猎的爹担心我娘所以先回来,知道乱匪来了,于是拿着一把刀就一个人先追进山里了。” “无事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听着消息一路追,他们顺着脚印一路追到山里的时候,看到我那个爹回来了,据说浑身都是血,身上还插着几支箭,但他把村子里的人都救回来了。” “可就那么巧啊,我娘在村子里没人的时候生了,先生了我哥,我娘忍着疼自己接生,当时在院子里,她拼尽力气把棉袄脱下来给我哥裹上,然后生了我,我娘已经动不了了,我娘挨冻我也挨冻,所以后来我娘始终觉得对不住我。” 叶无坷道:“可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可我娘,就一直怕我冷,一直怕。” 少年奔走之际还努力挤出个笑脸,他说:“你不知道,就算是暖和的日子我娘也把我裹在棉袄里,阿爷跟我说过,说有一年夏天,给我裹了一身痱子。” 傻笑着的叶无坷脑袋里全都是娘的样子,娘对他笑的样子,他说:“姜头挺好的。” 抬起手擦了擦汗,顺便抹了抹眼角。 他说:“能驱寒,我娘信。” ...... ...... 【这一卷的卷名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要写的是少年无惧,写无数人的断舍离,因为更新的快也没存稿,每天超过一万字的码字,可能会把这一卷要表达的东西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希望大家在看这一卷的时候能帮我想想,卷中的每一个人物,是否都有了自己的断舍离,包括在这一卷的末尾,那从无事村走出来的少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彼此彼此 从漠北往北跑还是漠北,疏勒都城弥泓在这个小国靠南的位置,从弥泓往南走到出疏勒国境也就一两天的事,若骑马跑快些再不心疼马力,一天可能就到边关。 出弥泓往北走到疏勒国境线说起来要比往南远不少,那也是相对来说,这般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地方,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 这几十万人口还都集中在疏勒东南东北两处绿洲之地,这两片绿洲之间有大概一百多里的荒漠,也不是那种毫无生机的沙漠,偶尔能看到一片草,几棵树,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什么野兽在丘高处张望。 幸好叶无坷穿的是马靴,若是一双低帮鞋的话,不知道已经灌进去多少沙子,不知道脚底会磨出来多少血泡。 他已经跑了很久,他也没有料到那个本该养尊处优的黑武世子也这么能跑。 “我体力已经恢复不少,放我下来。” 叶无坷身后传来杨悲的声音。 “不行。” 叶无坷回答的很干脆。 杨悲想挣脱,他想挣脱就不会很难。 但叶无坷的话,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叶无坷说:“只要我一直背着你跑,那个剑门首座大剑师就不敢下来,他若下来,必会担忧自己跑一阵体力没有你恢复的快,他若不下来,那个王八蛋一定不如我跑的久。” 杨悲觉得有些道理,但他也开始心疼这个少年。 人生总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就比如此时此刻如此能跑的叶无坷已经在感谢那个胖乎乎娃娃脸的道人,以及那根让他恨了一个月之久的竹条。 杨悲说:“我相信你一定比他跑的久,可你又不只是背着我。” 叶无坷身上带的东西确实多了些,而且杨悲能够看得出来他带的这些东西一件都舍不得丢,以叶无坷的理智和冷静,但凡他舍得的这会儿早就扔了。 比如此时叶无坷身上还有一把看起来就颇为沉重的伞,杨悲觉得这伞足以让叶无坷的体力消耗加剧。 除了这把伞之外,叶无坷跑起来身上还在叮叮当当的响,这就足以说明他带的东西很多,而此时此刻杨悲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累赘。 “伞丢了吧。” “不丢!” “你那个挎包丢了吧。” “不丢!” “你不舍得的话,我可以帮你。” 杨悲一伸手把那柄看起来奇奇怪怪,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在他看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因为值钱而不能丢弃的,这可能和他的出身有关,也可能和他后来做了些小生意有关。 “你敢!” 叶无坷喊了一声。 杨悲:“嗯?” 叶无坷:“都是你闺女给的。” 杨悲把伞又给叶无坷挂了回去,还轻轻拍了拍:“一会儿实在累了,可以先把我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杨悲忽然又有了那么一丝丝一丢丢的不开心,因为他每次出门,他的宝贝女儿可没有给他准备这么多。 “她从哪儿踅摸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句话杨悲不是问叶无坷,而是问他自己。 叶无坷说:“她没说,但是跟我提到某件东西的时候,说了一声直到那件东西原来的主人遇到一个姓曹的。” 杨悲脑子里忽然就亮了一下,心说怪不得熟悉。 叶无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是试探着问道:“不会是......伯父你的东西吧?应该不是,如果是你的东西你怎么会认不出来?” 杨悲道:“不都是,大概有一半是我的。” 叶无坷问:“哪一半?” 杨悲道:“哪一半都行。” 叶无坷一下子就醒悟过来,如果不是他足够聪明的话可能还真反应不了这么快,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杨悲说他做些小生意,也就,东广云汇有一半是他的。 所以叶无坷马上就懂了,高清澄是从哪儿巧取豪夺来的。 然后他就笑了,莫名其妙的。 杨悲因为他这莫名其妙的笑也就莫名其妙的想打他,因为两个人同时在脑海里出现了一句话。 我偷我爸东西给你。 叶无坷又感受到了后背上的这位先生似乎有动手的冲动,于是立刻说了一句:“就一半儿!” 而杨悲也在同一时间安慰了自己一句:“算了,也就一半儿。” 另一半儿,算在高清澄舅爷的身上。 那位一半时间在补觉一半时间用力开心的曹东主名为曹猎,在当今陛下还不是当今陛下的时候就为当今陛下打理江湖上的事和生意上的事。 而曹猎手里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是直接从杨悲的母亲手里接过来的。 这辈分说起来不乱,但单独看曹猎和杨悲的年纪就好像有那么一点乱。 曹猎也算是他父亲老来得子,他姑姑比他父亲又小了不少,当年嫁给大楚战神武亲王杨迹句的时候曹猎还是个小屁孩儿,所以曹猎和杨悲的年纪相差无几,而让曹猎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被哪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人捕获自己之前,杨悲就已经有了孩子。 曹猎还没成亲呢,一转眼高清澄都快到成亲的年级了。 按照曹猎家乡的习俗,凡是没成亲的,过大年的时候都可以从成了亲的家里人手里领红包,所以每年春节,曹猎都会收到杨悲给他的压岁钱。 这也就造成了那个绝顶聪明的丫头,在小时候一度错觉她和曹猎是平辈儿,因为每年过年,她都和曹猎一块领压岁钱,几岁的高清澄甚至还很迷茫,谁家的孩子一生出来就这么大,皱纹不少胡子拉碴。 “他撑不住了。” 就在杨悲莫名其妙想到这些的时候,耳边传来叶无坷略带兴奋的声音。 杨悲注意到那个黑武世子已经连续往上抬了几次背着的首座大剑师,可见阔可敌厥鹿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说:“抓了黑武世子回去,功劳很大。” 叶无坷回答:“功劳可以放一放,就得抓他。” 如果真的如那个黑武世子所说,一切都是那个家伙设计的,那就可以追溯到陆吾他们的死,再到今日这弥泓城内外那么多人的死。 功劳? 叶无坷从来都没想过。 “一个聪明人,就必然会演戏。” 杨悲提醒。 叶无坷道:“知道。” 他说:“一个算计了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在回去的路上没有安排接应,当他开始演戏的时候就说明快要与接应他的人汇合了。” 杨悲赞赏的看了看叶无坷的后脑勺,毕竟只能看到后脑勺。 他发现叶无坷的后脑勺也挺好看的,小时候睡的好,没睡扁。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悲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收拾心神,心说都怪那个臭丫头,干嘛给了叶无坷这么多东西,以至于杨悲找了七百遍自己闺女不喜欢叶无坷的理由都没找到,所以他就不得不以老丈人的身份来审视这个臭小子。 唉...... 叶无坷此时往远处看了看,前边的沙丘起伏多了起来,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一片翻卷的浪。 如果在这里安排伏兵的话,不到近前都发现不了。 就在这一刻,叶无坷看到阔可敌厥鹿再一次往上抬了抬首座大剑师,在爬上高丘的时候,身形还是稍显踉跄了一下,下一息,阔可敌厥鹿就因为体力不支从高丘上翻滚了下去。 “他不是演戏给我们看。” 叶无坷忽然喊了一声。 也就是这一刻,他背上的杨悲飞身而起。 流了不少血,受了不少伤,但此时飞起那一刻依然宛若游龙的杨悲,掌中还有一把名为引运的璀璨长剑。 高丘后边,被阔可敌厥鹿扔出去的律无极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竟然敢坑我!” 而阔可敌厥鹿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叶无坷看的没错,阔可敌厥鹿不是在演戏给他们看,而是给律无极看,他让律无极相信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所以从高丘上翻滚下去的时候,律无极都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但他就是不敢从阔可敌厥鹿背上下来。 与叶无坷的预料一样,杨悲不下来律无极就不敢下来,本身律无极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哪怕他的伤确实比杨悲要少一些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可是律无极万万没想到,翻滚下去的阔可敌厥鹿突然就开始加速,哪里像是体力耗尽的样子,一切都是演技。 然而律无极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顾及这些了,因为他知道在阔可敌厥鹿摔下高丘的那一刻杨悲必然会来。 “你去追你要追的人。” 杨悲飞身而起足足数丈,身形下落之际,手中引运剑在沙子上一拨,人如被船桨滑动水波送出去的小船一样继续向前。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骤然发力,杨悲看到叶无坷竟然还能提速的时候才醒悟原来这个家伙也在演戏。 刚过高丘,一道剑光炸起。 藏身在高丘之后的律无极只等着杨悲现身,那一剑仿佛是有一道流星坠在这片荒漠。 而紧跟着亮起来的一道剑光,把流星斩了。 与此同时,叶无坷喊了一声伯父小心,然后急速的冲过高丘朝着阔可敌厥鹿追了过去,这里高丘一个接着一个,时不时的,阔可敌厥鹿的身影就会消失那么一会儿。 然而作为无事村最牛-逼的猎人培养出来的人,叶无坷又怎么可能跟丢了? 连续追过至少十七八处高丘之后,他看到阔可敌厥鹿就坐在高丘这边的坡上喘息,见叶无坷靠近,他抬起手连连摆动:“不跑了不跑了,死在这得了。” 叶无坷笑问:“这么认命?” 阔可敌厥鹿也笑起来:“我说的是你。”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高丘后边猛然窜出来一排弓箭手,在出现的那一刻,数十支铁羽箭朝着叶无坷激射而出,那些铁羽箭在荒漠的刺眼阳光下,全都亮如流星。 与此同时,在两边的高丘上也都出现了黑武人,这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援兵,似乎比那些在弥泓城里保护阔可敌厥鹿的黑袍刀客还要凶悍。 眼看着叶无坷瞬间陷入绝境,阔可敌厥鹿笑容更加放松:“好戏怎么能只演给一个人看?不先骗了律无极,怎么好骗过你?我一看你就是个心眼多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你还不跑? 有人说,如果风一直吹一直吹,就算这世上再肥沃的土地也会变成沙漠,风是来自天空的东西,它的出现可能就是为了将大地变得荒芜。 于是大地为了对抗风而孕育出了花草树木,它们的根系将大地牢牢地稳固起来,而大地还让风变成了帮助花草树木繁衍生息的工具,让大地的守护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漠北这片地方,是大地的疮疤。 风可以在这无情肆虐,而大地没能孕育出抵抗风的武器,于是任人宰割,把原本完整的土地切割成了细碎细碎的沙粒。 这样的疮疤不止漠北一处,天下有很多,于是,大地又孕育出了人类。 这个世上似乎只有人类才能让沙漠重新恢复生机,也似乎只有人类才从一出生起就在思考着如何对抗这天地之间的所有灾难,与地斗与天斗与规则斗。 是啊,只有人类想着的是去抵抗而非被动的接受。 天下那么大,还是有无数的地方贫瘠荒芜,是因为大地孕育出了人类却无法让人类团结,人类将大地划分出一块一块来宣誓主权,大地看起来就被另一种方式割裂了一样。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哪个地方的人类更懂得团结就一定能生存的更久也更好,而一旦因为不团结而产生分裂,那么被切割开的不仅仅是主权还有尊严还有生命。 黑武人之所以害怕大宁,忌惮大宁,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中原大地上诞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团结的国家。 哪怕大宁的疆域不如黑武,可黑武人依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就好像两个相邻的村子,一个村子只有三十口人,另一个村子有三百口人,所以小村子总是被欺负,大村子的人肆无忌惮的在小村子里拿走一切,随随便便过来一个人吆五喝六,小村子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哪怕明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可一想到那大村子有三百人就害怕被报复所以选择忍了。 突然有一天这个小村子的三十个人团结起来,他们都拿起了刀,大村子来的第一个人被捅死了,又来了十几个人想要报仇,又被这三十个人拼了命的都捅死了。 那大村子的剩下的二百多人,有一多半会不敢再去那个小村子,剩下一小半敢的人,若凑不齐的话也不敢再贸然过去。 逐渐的,旁边那些也只有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小村子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便明白了什么才是出路,要么就朝着那个团结起来的小村靠拢,要么就自己团结起来。 大村的统治地位,荡然无存。 黑武人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天下霸主,他们习惯了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在大宁立国之前,楚国也大部分时候卑躬屈膝,所以当大宁这样的刺儿头出现的时候,黑武人就会想尽办法把大宁压下去。 如果不能用武力直接征服,那就用尽办法的让中原分裂,大宁不如黑武大,但大宁至少分裂成几十个小国黑武才会安心。 分裂成几十个小国之后的中原黑武甚至不必再去动用武力征服,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能从这些小国身上获取到能获取到的一切利益。 所以此时此刻,阔可敌厥鹿一看到叶无坷这样的宁人他就真的很生气啊。 你们这些中原人已经卑躬屈膝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突然站起来了? 大宁立国那年,谁也没有想到黑武人居然会派遣使臣到长安来向大宁皇帝陛下道贺。 虽然中原人都仇视黑武,可既然人家登门道贺,那就要在场面上过得去,就算是两国交战之际,使臣往来按照礼数也不能不接待。 黑武使臣一路上拒绝接受宁国提供的住宿和食物,说大宁的住处太垃圾,食物更垃圾,连黑武国内最卑贱的奴隶都比宁人住的好吃的好,所以连奴隶都不吃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吃。 黑武使臣到了长安城门外就驻足不前,他说如果大宁皇帝陛下不出城迎接的话那他就不会进城,而且,若大宁的皇帝不是出门之后以属国之臣的礼仪跪地迎接他,那可能要迎接的就是黑武帝国的百万雄兵。 黑武使臣也没想到,他在长安城外没脸没皮的一直站到饿的再也站不住了,也不见一个宁人出来看他一眼。 最可怕的是,他们带来的食物吃光了。 黑武使臣派人去和宁人交涉,希望能为他们提供食物,宁人的回答是......抱歉啊,我们的食物配不上您。 我们从来都有自己的待客之道,但我们不贱得慌。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饿死在别国的黑武使臣,从长安城外离开之后,黑武使团就被大宁战兵礼貌客气的护送着走,所以黑武人想去偷些吃的都没机会。 大宁战兵将这些黑武人的尸体用很隆重的方式送了回去,鸿胪寺的官员也以最大的真诚表示了对这些饿死之人气节的敬佩和欣赏。 鸿胪寺的官员在给黑武人的回复信件上说,贵国使臣之气节令人敬佩,表现出的坚定令人惊讶,出于对黑武帝国的尊重和对贵国使臣的尊重,我们完全遵从了他们的选择。 你们很了不起,怪不得你们能是世界第一强国。 当时的黑武汗皇一怒之下就要下令发兵攻打大宁,可刚刚立国的大宁上上下下谁怕他吓唬?厮杀了那么多年从刀山火海之中生存下来的战兵,哪个不是杀神? 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黑武人终究是没有如叫嚣的那样挥军南下,但也就是从那开始,黑武便着手封锁大宁,各方面完全封锁,不管是政治还是贸易,都不允许大宁周边诸国与大宁有所来往。 二十年过去了,顶住了黑武人疯狂封锁的这二十年,大宁依然越来越强大,周边的小国也越来越明白靠近谁才能过的更好。 战争从来都不是只在战场,灭国也不一定是因为战争。 阔可敌厥鹿恨不得将叶无坷这样的宁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留下那些愿意臣服的,然后一点一点的把他们驯化成狗,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批人,大宁有黑武也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之内,都有。 他们说,为什么要去抵抗呢?如果不抵抗,难道会死人吗?你只要不发展军队,那敌人当然不会来打你。 这些人,黑武当然愿意留着,一开始告诉他们,只要你们投降就不杀你们,于是他们投降了,然后黑武人再告诉他们,你们要当狗,当狗就不杀你们。 “喂!” 阔可敌厥鹿朝着那个刚刚飞身避开攻击蹲在高丘上的宁人喊了一声:“你投降,可以不死。” 叶无坷微微喘息着笑道:“我本来想的是干掉你,可既然你们小气的黑武人都说了投降不死,那我也不能不大度,你投降,我也不杀你。” 嗖嗖嗖! 几支羽箭飞过来,叶无坷一跃而起,他所在的高丘上羽箭飞落,那些箭力度很大,打在沙子上却又显得绵软无力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又回来,一把将沙丘上的羽箭全都抓在手里。 阔可敌厥鹿问他:“贪心,连几支箭的便宜都占,你又没有弓,你要箭有什么用?” 叶无坷一边闪避羽箭一边回答:“东韩人知道。” 阔可敌厥鹿笑道:“我还要跑去东韩找个人问问?” 叶无坷道:“那你找不到了,世上哪还有东韩。” 他一甩手,一支羽箭飞出去,比黑武人硬弓打出来的箭还要快还要狠,噗的一声将一名箭手咽喉击穿。 “我大方,我给你看。” 叶无坷翻转着落地,一甩手又是一支羽箭飞出去,瞬息之间,也又有一名黑武箭手被击杀。 当初阔可敌厥鹿在这个地方埋伏了一队人是因为这里地形实在是太好了,起起伏伏的高丘能完美隐藏他的后援队伍。 可地形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可以利用,此时的叶无坷像是一头猎豹,在高丘之间来回穿梭,他身后追着无数羽箭却就是追不上。 而他总是能在看似不可能的时机出手,一箭一箭的将黑武箭手一个一个的送进地狱。 阔可敌厥鹿始终观察着叶无坷的动向,作为聪明人,他没有急着亲自动手就是因为他要看清楚另一个聪明人的习惯,人都是有习惯的,哪怕在躲避的时候也会有自己都不注意的习惯。 观察的足够久了,阔可敌厥鹿断定了叶无坷下一步将会假意往左边的高丘冲,然后迅速转身跳到右侧的沙丘后边。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拉弓,搭箭,不理会叶无坷那闪烁不定的身影,只瞄着右边那座高丘。 当叶无坷果然往左闪躲的那一刻,阔可敌厥鹿朝着右侧高丘放出一箭。 而叶无坷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在往左闪躲引着箭手发箭之后就立刻往右闪身,而此时,阔可敌厥鹿的那支箭与他几乎同时到了。 阔可敌厥鹿嘴角一扬。 那个该死的宁国年轻人中了箭,从高丘上翻滚下去。 “上去拿人,若没死就不要再伤他,这个人,带回去一定有大用。” 阔可敌厥鹿吩咐一声,大批的黑武箭手开始往高丘那边包抄过去。 他们小心翼翼的绕过来,果然看到那个宁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阔可敌厥鹿走到更高些的地方看着,他才不会亲自过去。 几十名箭手已经到那座高丘之后,那宁人又中了箭...... 啊! 就在这时候,高丘后边传来一声惊呼。 阔可敌厥鹿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退。 没多久,那个血糊糊的宁人拎着一把刀回到高丘上,还是如之前那般蹲在高丘上微微喘息,手里横刀上的血顺着刀锋流进沙子里。 “演戏不能演给一个人看。” 叶无坷笑着问:“这话熟悉吗?” 他要面对数十名箭手的围攻,敌人始终远距离的攻击让他并没有太多反攻的机会,可箭手只要靠近他,近身厮杀,叶无坷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阔可敌厥鹿叹道:“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有多骄傲,我他妈就有多讨厌你。”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用横刀指向北边:“聪明人,还不跑?” 阔可敌厥鹿转身就跑。 叶无坷则慢悠悠的捡起来一张弓。 第一百五十八章咱俩可真像啊 叶无坷一箭放出去,那箭就化作流虹,可阔可敌厥鹿一直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此时依然还能在疾冲之中时刻观察着叶无坷,那箭一离开弓弦他立刻就做出判断。 第一箭落空,叶无坷伸手抓了一个箭壶就大步追了上去。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个在前边不停的跑一个在后边不停的追,不同的是,两个人这次都是轻装上阵所以速度更快。 手里有弓箭的叶无坷并没有急着一箭一箭放出去,他连续空拉了两次弓弦,换来了阔可敌厥鹿两次避闪和两次问候叶无坷的家人。 然后阔可敌厥鹿就反应过来,那个家伙也在看他的习惯。 所以阔可敌厥鹿越来越生气,他这次出门把能算计的都算计到了,唯独就是没有想到会在疏勒这种弹丸之地遇到一个和他那么相似的家伙。 他聪明,灵活,善于思考,还有极强的大局观,在安排一切的时候又能做到事无巨细都准备周全,所以在黑武帝国之内,他这个世子屡屡得到黑武汗皇的赞扬。 阔可敌厥鹿想着,与他这么相似的宁国少年,在宁国应该也是一样的吧,那位被誉为传奇的大宁皇帝陛下应该也极喜爱这样的年轻人。 这个家伙若活着,将来必是黑武劲敌,就像阔可敌厥鹿自信只要他一直活着,那他也绝对是大宁的劲敌。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弓弦震动的声音,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向左侧避让,但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在思考,所以他这次避让完全是习惯使然。 砰地一声,阔可敌厥鹿的后心中了一箭。 巨大的力度将他从高丘上击落下去,翻滚的人卷起来一层一层滚动的黄沙。 如果换做一个正常人,眼见着敌人中了一箭那自然要加速上前,可叶无坷并没有,他追到高丘下边就把箭壶往上一抛。 噗! 飞起的箭壶被一支短弩击穿。 “妈的!” 阔可敌厥鹿看到自己击中的并非是那宁国少年,嘴里又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 他没有丝毫犹豫,爬起来加速继续往前跑,片刻之后回头看,就见那宁国少年从高丘一侧绕过来,抬手又是一箭。 这支箭被阔可敌厥鹿轻松避开,可阔可敌厥鹿一点儿都不开心。 刚才他拼着中了一箭想让叶无坷上当,奈何那个家伙的狡猾可能还在他之上。 “咱俩这样的人做对手。” 阔可敌厥鹿回头喊道:“能玩上一辈子吧。” 叶无坷道:“对不起,我是个渣男,我可没有那么长情和谁当一辈子对手,我还是喜欢新的。” 说完把最后一支箭放了出去。 他已经试了出来,除非是一箭命中那个黑武世子的头颅,不然的话基本上没有机会杀死对方,那家伙的身上一定也有一件很厉害的软甲。 所以这一箭叶无坷射的是阔可敌厥鹿的腿,阔可敌厥鹿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叶无坷的用意? 轻松避开这一箭后阔可敌厥鹿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翻出一个瓶子,他感受了一下北风够不够大,然后开始有计划的逐渐减速,他不可能让叶无坷看出来他故意为之,所以这个过程并不短暂。 当他感觉到叶无坷已经快要靠近的时候,忽然将手里的瓶子打开然后疯狂的甩动起来,白色的粉末在风中迅速弥漫,叶无坷速度那么快显然是避让不急了。 阔可敌厥鹿回头看着,确定叶无坷必然会吸入粉末之后就开始加速,他跑了好一阵才再次回头看,发现叶无坷早已停下来。 阔可敌厥鹿满脸笑意的溜溜达达的回去,在安全距离停下后,蹲在那一边喘息一边观察叶无坷的反应,且还时刻保持着再次发力狂奔的警惕。 “怎么不跑了?” 他问叶无坷:“你这人真的是太聪明,竟然不跟着我加速,是不是害怕狂奔之后浑身血脉流动更快,然后死的就会更快?其实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我的毒很好,就算你不发力,用不了多大会儿你也会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感觉出来了。” 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有几句遗言交代给你。” 阔可敌厥鹿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的好玩,如果不是敌人的话我们俩这么像必然会成为好朋友。” 叶无坷道:“我们俩这么像,如果我是黑武人,你能容得我活着?跟你做朋友,只怕比跟你做敌人还要死的更快些。” 阔可敌厥鹿居然没有否认,他可真是太喜欢这个宁国少年了,竟然有一种这么多年才第一次遇见知己的欣喜。 如果能尽快弄死这个知己,那他当然更欣喜。 “你过来,我给你解药。” 阔可敌厥鹿也朝着叶无坷招手:“说实话我还真的不忍看到你死,你应该知道许多宁国的秘密,就正如你把我抓回去可以立下大功一样,我把你带回去功劳也小不了。” 叶无坷道:“想救人还那么啰嗦,你靠近些把解药扔给我。” 阔可敌厥鹿注意到叶无坷说话的时候身子在微微发颤,而且脸色也变得比之前白了些。 “你好像很痛苦啊。” 阔可敌厥鹿从皮囊里翻出一瓶药朝着叶无坷晃了晃:“看来我得尽快救你才行,不然这么大的功劳就没了。” 他起身要走,然后又蹲下:“可万一你要害我怎么办?我一过去,你给我一刀,我死的多冤枉。” 叶无坷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阔可敌厥鹿自信且认真的说道:“当然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啊,你把人人跟我一样是不是看的太简单了,放眼黑武,再放眼宁国,跟我一样的,用你们宁人的话说叫凤毛麟角对不对?谁都跟我一样还显得我多优秀?但你肯定和我一样。” 叶无坷叹道:“坏人果然坏心眼都差不多。” 阔可敌厥鹿指了指叶无坷的横刀:“扔了。” 叶无坷刚要把横刀扔远,阔可敌厥鹿又喊了一声:“别扔,你捅自己一刀,你放心,我还带着伤药。” 他拍了拍皮囊:“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俩是一个爹或者一个娘?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出门带那么多东西的,除了我自己,你带的我可能都有,但我刚才骗了律无极哈哈哈哈哈哈。” 他从皮囊里居然真的翻出来一个苹果,朝着叶无坷示意了一下后咬上一口。 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可咱们两个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比你要自私,我才不会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给别人,哪怕这个人很重要也不会给。” 叶无坷居然还有心情反问了一句:“要是你岳父呢?” 阔可敌厥鹿居然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叶无坷身后方向:“就你背着的那个,是你岳父?” 叶无坷道:“不出意外,我努努力,尽量让他是。” 阔可敌厥鹿替他觉得难受:“你有那么个岳父你下半辈子怎么过?稍微对你妻子不好一些你连命都保不住。” 叶无坷也替他觉得难受:“我还没娶,你已经娶了吧?” 阔可敌厥鹿一摆手:“不说也罢!” 他问叶无坷:“你到底刺不刺自己?你的毒片刻之后就会蔓延全身,再不吃解药的话,有解药也救不了你。” 叶无坷问:“刺哪儿?” 阔可敌厥鹿指了指叶无坷裆部。 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笑道:“都是男人,谁不知道男人的弱点是什么?你以为就你为难?你自己刺一刀,我一会儿还要给你敷药呢,一想到还要看你那玩意,我就恶心。” 叶无坷:“算了,我还是留着吧。” 阔可敌厥鹿试探着:“还没用过?” 叶无坷:“谁不撒尿?” 阔可敌厥鹿点了点头:“还真没用过。” 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道:“别再磨蹭了,我知道你在等你的援兵来,我这边带来的剑门修士大部分都死了,你那边死的不够多,不出意外,你的援兵也应该快到了,可你也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可能让你等到援兵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肯定有援兵来,但好像,也确实不那么容易能等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鼻孔里往外流出来一滴血,在他的嘴唇上方留下一道血痕,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流到唇边才有感觉。 阔可敌厥鹿好像比他还要着急,站起来道:“你可真的要死了,我现在仁慈一些,可以答应你不刺自己一刀,但你要把刀扔的远远的,还有你身上带着的一切东西,都要扔远。” 叶无坷身子微微摇晃,他用横刀支着地面阻止自己倒下去,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来回应敌人:“不用了,如果非要做选择的话,我想试试去做个英雄,死在追你的路上,我的事迹也会让人夸一夸。” 他说:“名垂千古,你说诱人不?” 阔可敌厥鹿:“你可放屁吧,你要是抓了我你名垂千古,你抓都没抓到还把自己命搭进去了,你还名垂千古?指不定多少人笑话你无能,你赶紧把刀扔了。” 叶无坷握紧了刀:“看来你们黑武那边人情味也不怎么好,我们大宁不一样,要不要来我们这边试试?大宁的牢房待遇不错,我试过。”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他身子直挺挺的顺着高丘往下滑,那把横刀停在了下滑的半路上。 阔可敌厥鹿飞身过去却没有马上靠近,而是蹲在叶无坷滑下去的那高丘上继续看着。 “你有一半儿的可能是装的,也有一半儿的可能是真死了,但我不想马上就解开谜底,我等等。” 他在高丘上坐下来,很仔细很认真的把那个苹果吃完,连苹果核都吃了,因为这里是荒漠,扔掉苹果核在这都属于极大的浪费,可能遭天谴。 等了好一会儿阔可敌厥鹿才起身,他下去的时候把叶无坷的横刀捡起来,掂量了一下,然后才走到叶无坷身边,他没有蹲下来检查叶无坷是真死还是装死,傻乎乎的去试一试叶无坷还有没有呼吸,或是判断一下叶无坷还有没有脉搏,他直接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心口捅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少年如虎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丝留力,阔可敌厥鹿往叶无坷心口刺的这一刀果断直接且凶狠暴力。 在刺中叶无坷心口的那一瞬间,阔可敌厥鹿心中也突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和他性格这么像的人,以后只怕都不会再遇到了。 那一刀是实打实的刺中了,叶无坷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可是人在刺中敌人心口的那一刻,当然会有所放松,一直紧绷着的警惕在这一刻,会不由自主的松开。 一刀刺中之后的半息,叶无坷一脚踹在阔可敌厥鹿的裆部,这一脚踹的势大力沉,直接把阔可敌厥鹿踹的离开地面。 紧跟着翻身起来的少年,助跑了几步之后飞起一脚又踹在阔可敌厥鹿的后腰上,那离开地面的黑武世子再次离开地面,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在这一刻才开始后悔,都已经那么明确这宁国少年与他相似了,为何就不想想,那家伙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件宝甲?为何刚才那一刀,不是朝着脸戳下去? 然后阔可敌厥鹿又醒悟过来,就算朝着脸戳下去,最多也就是让那个家伙早些暴露装死的事罢了,一样杀不了他。 他重重的摔在黄沙上,这种人竟然能强忍着裆部的剧痛一翻身就朝着叶无坷打出数十根飞针,在他的胳膊上还有一个腕弩,精巧且有效。 电光火石之间,他确信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在他打出腕弩的瞬间就看到一把伞,一把看起来就不防水的伞。 几十根犹如铁钉一样的飞弩打在那把伞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所有的飞弩都被拦了下来。 可趁着这个机会,阔可敌厥鹿迅速的爬起,在起身的同时抓了两把沙子往叶无坷那边一洒,挡住飞弩的叶无坷刚要把伞收回的时候,沙子迎面打来,叶无坷又把伞撑开。 这短短片刻,阔可敌厥鹿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十几步远。 叶无坷心说这家伙真的是天赋异禀,比余百岁还要天赋异禀,那一脚有多大力度叶无坷自己还能不知道?就算是铁的应该也被踹瘪了才对。 然而阔可敌厥鹿还能迈开腿就跑,这...... 叶无坷一边把玄机伞收起来挂在身上一边加速追上去,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自己该佩服的不是敌人有没有天赋异禀,而是敌人真能忍,阔可敌厥鹿那张脸白的都没有一点儿血色了,而且额头上全都是汗。 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还是一个跑一个追。 阔可敌厥鹿心想着莫非自己真的要折在这了?那个家伙为什么能中了毒都不死? 他看了看前边的地形,距离他安排的第二波接应的队伍至少还有几十里远,现在他完全靠的是一口气硬撑着,天知道这口气能让他撑多久,但肯定是撑不到几十里外。 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那硬撑着的气其实已经在逐渐散了。 越跑越疼的阔可敌厥鹿,甚至感觉到双腿之间满是黏腻,大概是流血了,而且还没少流。 可就在这时候阔可敌厥鹿惊喜的发现,对面竟然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快速靠近,远远的看过去,正是他留在第二个接应地点的援兵。 阔可敌厥鹿开始疯狂的挥手:“救我!快来救我!” 那些黑武骑兵开始朝着叶无坷放箭,他们非但骑术精湛射术也极恐怖,那些羽箭在阔可敌厥鹿身边嗖嗖的飞过,却没有一支伤到他。 叶无坷脸色微变,已经追了这么久,刚才他确实还中了毒,如果他真的是个聪明人的话那他应该撤走了。 然而这个执拗的少年再次把玄机伞撑开,顶着飞来的羽箭咬着牙再次拼命加速。 是的,是在拼命。 他吃了高清澄给他的解毒药,可毕竟体内的毒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完全解开,此时的剧烈运动,极可能让他命丧当场。 然而他就是没想过回去,就是没想过放弃。 仇恨都会有开始的时间,那么中原人对黑武人的仇恨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每一次黑武人的南下都会带给中原血腥杀戮,不仅仅是大宁之前的楚,还有周。 仇恨都会有开始的时间,那叶无坷对这个黑武世子的仇恨就要追溯到陆吾他们在澄潭关战死的时候,然后一直到叶无坷在不久之前亲眼看到的那么多人死在弥泓城内。 咬着牙的少年顶着纷纷而来的羽箭,一步一步踏碎了黄沙猛追不舍。 阔可敌厥鹿在这逃亡的一路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那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拼了命的追赶,而是死亡在他身后不断的逼近。 就在这时候,支援过来的黑武骑兵已至近前,马背上的骑士抡起马刀狠狠的斩在叶无坷的玄机伞上,冲锋之下,骑兵这一刀的力度格外恐怖。 玄机伞被一刀砍的离开了叶无坷的掌握,伞旋转着落在后边。 第二个黑武骑兵看准时机,一刀朝着叶无坷的脖子扫了过来。 这样的速度下,马刀扫开一个人的脖子轻而易举。 可是那把刀转瞬之间就换了个主人。 叶无坷一把攥住黑武骑兵的手腕把人拉下来,顺势夺下马刀后一刀抹开黑武骑兵的脖子。 他抬起头往前看,阔可敌厥鹿已经被一名黑武骑兵拉上马背,数十人拨转战马保护者阔可敌厥鹿继续往北撤离,而留下来的黑武骑兵数量依然多的像是准备扑向受伤猛兽的狼群。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上了战马,用马刀拍了一下战马屁股,逆着那大队骑兵形成的洪流,叶无坷直接就撞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从他身后飞过来的羽箭就如同刚才阔可敌厥鹿身边飞过羽箭一模一样,刚要与叶无坷交手的那几名黑武骑兵纷纷坠马,那些箭精准的让人头皮发麻。 叶无坷回头看,只见一群人骑马追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他大哥叶扶摇,还有他大奎哥二奎哥,两人奔走速度依然不落马后。 叶扶摇追上来之后就急切的看了叶无坷一眼,叶无坷挥刀将对面的黑武人劈开之后朝着他哥咧嘴一笑。 叶扶摇看到了弟弟脸上的血迹。 那一刻,叶扶摇的眼神瞬间森寒无比。 “杀!” 一刀一个,迎面而来的黑武骑兵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机会,叶扶摇的横刀在黑武人组成的洪流之中,像是将水面都炸开了无数次的雷电。 在叶扶摇身后,苗新秀来了,穆青川来了,杜巽震来了,那个白衣年轻人来了,那三名边军老兵也来了,威卫的人都来了,还有隋阳老鸹也都来了。 这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狠狠的冲进几百人的黑武骑兵之中,而叶无坷则死死盯着前边的阔可敌厥鹿。 已经追到这了,若再把那个家伙放走叶无坷一辈子都会心里难安。 他不停的打马,从一侧穿出去就不再理会那些黑武骑兵,他的目标只有那个黑武世子,那个他认准了的仇人。 风比之前又大了一些,前边马队奔驰之中扬起来的黄沙扑簌簌的往叶无坷脸上打,他将脖子上的纱巾往上拉起来蒙住口鼻,低着头只管继续追。 叶扶摇看到弟弟竟然又追了出去,他一马当先的杀穿黑武马队之后就也不再理会剩下的敌人,叶无坷的眼里只有那个仇人,而叶扶摇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 剩下的人都被数百名黑武骑兵缠住,那不是乌合之众,而是最为精锐的黑武边军,这支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就足以让疏勒这样的小国为之恐惧。 就算是疏勒动用数千名士兵,都未见得能在这荒原上抵挡住五百黑武骑兵的冲锋。 好在是那些黑武骑兵也不想恋战,他们眼见着有宁人两骑脱离战阵追向世子,于是纷纷拨马,也不与宁人恋战,朝着来时方向急追。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到了夜里,风沙更大,不管是黑武人还是宁军都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躲避风沙。 他们可能距离并不远,但谁也不会离开高丘背后再找人去厮杀。 剧烈的风卷着沙子像是天神挥动向人间的皮鞭,能把所有人不服气的人全都打的低下头闭上眼。 可是不服气的人依然还有。 叶无坷和他哥哥在这黑暗之中狂风之内也走散了,原本快要追上他的叶扶摇被一阵旋风卷的偏离了方向,等从旋风里冲出来,叶无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昏暗风沙之中。 最前边,护送阔可敌厥鹿的人几次请求停下来,可都被阔可敌厥鹿拒绝,他已经彻底了解了那个对手,那个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宁国少年身上的狠厉是不死不休。 风沙可能阻止住别人,但一定不能阻止住那个家伙。 这样的夜里,连荒漠上的猛兽都缩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而逃亡的人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选择逃亡。 不经历过这样场景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熬过这个夜晚有多艰难,而终于等到太阳升起风沙也渐渐小了的时候,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发现几十名护卫已经少了七八成。 哪怕是他们咬着牙紧紧的跟着队伍,可还是走散了。 可这也让阔可敌厥鹿松了口气,那个家伙应该也会被风沙阻拦,况且那个家伙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迷失了方向的可能比追过来的可能要大几百倍。 阔可敌厥鹿长出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从一阵黄沙之中猛的现身,那个家伙竟然追了上来,远远的看过去,那人那马都是黄沙的颜色。 叶无坷用撕下来的衣服蒙住了战马的眼睛,已经走了一夜的马显然也快到崩溃边缘。 一看到阔可敌厥鹿就在前边,叶无坷将遮住马的衣服撤掉,然后催马发力,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就算提速也已经提不了多少了,叶无坷毫不犹豫的在战马屁股上刺了一刀,再次嘶鸣的战马狂奔出去。 阔可敌厥鹿也毫不犹豫的一脚将同乘一骑的黑武骑兵踹下去,也在他的战马屁股上给了一刀,剧痛之下的马儿撒开四蹄往前疾冲。 不到一天之后,战马死了。 十天之后,两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好在是两人身上还都带着干粮,不然可能早就成了这荒漠上的两具尸体。 两人一边走一边拔下身边的草咀嚼,跌跌撞撞的,还能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又两天后,他们遇到了一支商队,阔可敌厥鹿杀人抢马,叶无坷没杀人也抢了马。 又两天后,抢来的马累死了。 从疏勒到黑武有一千里那么远。 那就追一千里那么远。 终于,阔可敌厥鹿到了黑武的边城,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城下,在算计好了距离之后他停下来,他张开双臂面对着叶无坷的方向。 叶无坷再往前冲一步,就进入黑武边军的弓箭射程之内。 “我已经到了黑武,你注定了是我的手下败将!” 阔可敌厥鹿张着双臂,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宁人,你输了!” 而此时,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的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抢来的那把马刀,低声的说了四个字。 “战兵,冲锋!” 如虎一样,狰狞着扑向那个黑武人,哪怕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羽箭,少年不曾犹豫分毫。 第一百六十章少年的断舍离 黑武的疆域之大,几乎是大宁帝国的一倍,但黑武的疆域有小半并不适合人居住,有几千里都常年被冰雪覆盖,只有数量很少的游牧部族在这凄寒苦楚的地方生存,还有大片的沙漠,山区,以及看不到头的原始丛林,有大量人口聚集的地方,倒是和中原大宁的疆域差不多。 这座黑武最南边的边关并不大,因为面对的是漠北,诸国对黑武毫无威胁可言,况且边城还是据险而建,就算只有千余守军,便是数十万人攻打此地也难有胜算,边关前边地域狭窄,不利于大的兵力展开,城墙上武器装备齐全,易守难攻。 此时此刻,阔可敌厥鹿的眼睛都睁大了。 他无法相信那个宁国少年居然如此悍不畏死,哪怕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见识过了这少年的坚韧不屈。 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宁国少年选择大步前冲。 边关城墙上,刚才就急切的喊着让守军放箭的人,是阔可敌厥鹿留在这里接应他的家将,并非是边关主将。 阔可敌厥鹿的父亲被封爵武沛亲王,掌管着黑武帝国最为精锐的十万禁军,其地位,仅次于汗皇阔可敌聚众生。 这次阔可敌厥鹿亲自筹谋挑拨漠北诸国与宁国交恶,也是他第一次单挑重任,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而汗皇则把他视为将来接替他父亲的不二之选。 这座小小的边关之内,除了有一千余名黑武边军之外,还有武沛亲王的家将,以及亲王府里的高手。 阔可敌厥鹿急于证明自己,也不想让人说他离开了家族的保护就一无是处,所以在离开黑武之前,故意将府里带来的亲信全都留在边关。 他是要做足姿态,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么大的计划是他一人完成,而非是亲王府里那些足智多谋的幕僚和武艺超群的护卫帮忙完成的。 “开门,把世子接回来!” 一名年迈的幕僚扯着嗓子喊。 而亲王府里的侍卫们已经急匆匆的下城去了,那位看起来极为雄武壮阔的家将则直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纵身落下的时候这名家将把手伸出去,他的手上套着一种极特殊的铁掌,形如熊爪,滑下去的时候在城墙上摩擦出来一串串的火花。 他心急如焚。 对他来说阔可敌厥鹿不但是亲王世子,还是他的弟子。 作为武沛亲王帐下的第一勇将,即便是在整个黑武帝国军中也能排进前五的高手,他为了这个弟子放弃了军职,全心全意的教导。 当初武沛亲王代替汗皇阔可敌聚众生去剑门修行的时候与他商量,愿不愿意离开军中替他在王府里培养世子,赤缪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是因为武沛亲王对他不仅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 原本他只是一名死囚,是被黑武贵族抓来替罪的死囚,可巧合之下被武沛亲王发现,于是将其放了出来,因他勇武过人,便把他留在身边。 他一个死囚出身,不是死囚的时候也只是个地位低下还不如猪狗的奴隶,是武沛亲王给了他尊严,也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此时看到那个宁人扑向世子,赤缪的心情可想而知。 “世子别怕!赤缪来了!” 赤缪比大奎二奎还要高大强壮,寻常的壮年男人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子,叶无坷不矮,可对比之下竟然都不到那赤缪胸口。 阔可敌厥鹿眼见着叶无坷扑过来,他转身就跑,可是这一刻,叶无坷抬起左手打出了腕弩,那装有二十八枚铁钉的暗器暴雨梨花。 叶无坷知道阔可敌厥鹿身上有软甲,暴雨梨花虽然力度十足但还是无法将软甲打穿,所以他瞄准的是阔可敌厥鹿的双腿,二十八根铁钉打过去,阔可敌厥鹿哀嚎着扑倒在地。 刚刚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赤缪看到这一幕,眼睛都要裂开了似的。 “世子!” 他双脚突然发力,直接腾空而起。 他靠的不是什么内劲功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轻功本领,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身体素质,双脚猛然发力往前跳出去的距离让人就算亲眼见了依然难以置信。 在整个黑武帝国军中能排进前五的高手,其实......根本不是叶无坷现在可以力敌的。 就算他是个天才,别人从四五岁开始练武也远不及他这个过了十岁才开始练功的天才,但再天才的人,成长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叶无坷现在的实力,在整个大宁的军中......根本排不进去。 他在进长安之前,曾经在鹰嘴峡里见过一个用长槊的年轻将军,只见过一面,也只见过那将军一次出手,可叶无坷很清楚,自己距离那个将军的实力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个持槊的少年将军出招,力度,角度,以及对力量的控制,对兵器的运用,简简单单信手拈来,却足以说明了其高超的能力和技巧,叶无坷那天就有了判断,不要说他,就连大哥叶扶摇也肯定不是那少年将军的对手,差得远。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位少年将军。 叶无坷自己也格外清楚,弥泓成内,杨悲靠一己之力连杀两位九境大剑师,以及八名极为强悍的陌刀武士,这些敌人,他都打不过。 剑门的一位九境大剑师,就能将他彻底逼入绝境,就算把他所有藏好的本事全都施展出来,他依然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所以在看到那个巨大的黑武人腾空而起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自己绝非对手。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抓起来后转身就走。 可是体力严重下降的他,根本不可能甩开那个黑武巨人,况且他还扛着一个人,况且除了那个黑武巨人之外,边关城门大开,还有一群黑武边军骑马冲了出来。 “应该和高姑娘说一声的。” 叶无坷回头看向追兵,自言自语一声。 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哪怕明知道这次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开口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可真到了面临死亡的时候,叶无坷最后悔的也只有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没有丝毫迟疑,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扔在地上后,手起刀落就要把阔可敌厥鹿的人头剁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那个黑武巨人会那么快,一个腾空就到了近前,人还没到的时候,已经把手里那柄看起来至少有百斤沉重的阔刀甩向叶无坷。 那么粗壮强大犹如野兽的一个人,在甩出阔刀的时候对力量和角度的控制却已炉火纯青。 阔刀转着扫过来,当的一声就把叶无坷劈下去的马刀斩断,叶无坷立刻后撤,可刀锋还是在他腿上扫出来一道血痕。 “放肆!” 赤缪轰然而落,一拳砸向叶无坷。 叶无坷根本来不及避开,双手抬起架在脸前。 砰地一声! 叶无坷被这一拳直接轰出去两三丈远,巨大的力度之下,叶无坷落地之后又翻滚了好几次才停下来,双臂剧痛之下竟然无力支撑身体站起来。 赤缪弯腰看向阔可敌厥鹿,见世子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两条腿,裤子都已经彻底湿透,全是血,能看见的就有十几根钉子在腿上钉着。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世子的裆部血迹最重。 “啊!” 赤缪一声暴喝,犹如熊王怒吼。 他看向已经快到近前的王府侍卫,于是没有再管阔可敌厥鹿而是大步朝着叶无坷这边过来。 叶无坷感觉了一下,双臂没断,只是疼的实在离谱,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伏低身子,像是猎豹要往前扑的姿态。 赤缪大步过来,一脚抬起朝着叶无坷的头颅扫过来,叶无坷瞬间翻身,横着翻出去至少一丈远,那一脚带出来呼呼风声,把地上的沙子都吹的飞扬起来。 不等叶无坷站稳,赤缪再次大步追来,一脚跺下,叶无坷再次避开,巨大的脚掌踩在地面上,直接猜出来一个坑,脚掌之下的气流,吹的尘土四起。 叶无坷刚要往前冲的时候,后背的衣服被赤缪一把攥住,赤缪发力往回一拉,叶无坷往下一缩将外衣直接退了出去。 他向南边一闪,赤缪一拳轰出,可叶无坷根本就不是想跑,他往南边闪了一下就发力往北,双脚在赤缪的腿上狠狠一踹,赤缪的膝盖都没有弯曲。 叶无坷借力往前冲,赤缪再次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发力一跳,身形骤然而起,在半空之中低头俯瞰着地面上狂奔的叶无坷,赤缪发出一声咆哮。 砰地一声,落地赤缪再次将叶无坷截下来,他双臂合抱要把叶无坷直接抱死,毕竟他的双臂之力抱住一头蛮牛的时候,能把蛮牛勒的骨头断裂。 叶无坷却似乎预料到了,他不是对手,但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战斗智商,在被拦截的一瞬间他双手一扬。 赤缪都没有发现叶无坷是什么时候抓了两把沙子,他俯身去抱叶无坷的时候,那两把沙子迎面而来,赤缪却没有躲闪,一张嘴吹了一口气,那扑面而来的沙子直接被他吹开了。 可叶无坷此时却绕过了他,双脚再次发力踹在赤缪的身上。 到了这种级别的武者,身上肌肉的反应都已到了自然而然的地步,叶无坷双脚踹中赤缪的地方,肌肉瞬间绷起,力度向外反震。 就是借助这力量,叶无坷凌空翻身,抢在那些王府侍卫之前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抓了起来,他一只手掐着阔可敌厥鹿的后颈,然后朝着那个黑武巨人咧开嘴笑了笑。 噗。 叶无坷抬起右手攥着阔可敌厥鹿的脖子发力一拽,半个脖子连带着骨头和喉管直接被他扯了下来。 “抱歉啊,食言了,既然没法把你带回大宁,那就送你进地狱。” 叶无坷随手将手里的血肉骨头扔掉,深吸一口气,坦然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无论任何事。 他不会带着阔可敌厥鹿逃走,就算以阔可敌厥鹿为人质威胁那些黑武人,他也没有机会逃走,他的力量快要用尽了,而且,这个黑武巨人第一次让也叶无坷生出无力感,根本没有赢的可能,不只是他,就算是叶无坷身后追来的那些人加起来也赢不了。 那巨人让人绝望,还有那么多最精锐的黑武边军。 哪怕叶无坷带着人质等到大哥追来,也只能是连累大哥一起死。 他可以死,大哥不能死。 看着那个狂躁到几乎要变成野兽的黑武巨人,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但并不想表示歉意,然后手伸进无事包里,把他珍藏着始终都舍不得用的手帕拿出来擦了擦迷住了眼睛的血和汗。 突然之间,他发现在这手帕里居然还包着一块高粱饴。 叶无坷笑了,把高粱饴放进嘴里,看着那巨人已经飞临面前,他笑的灿烂无比。 第一百六十一章命 那年山村格外的冷,从一出生就落了下病根的孩子蜷缩在火炕上,但他还是固执的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外边,因为他的家人都在院子里干活,可虚弱的他只能在这看着,所以这个幼小的本不该满怀愧疚的孩子心里满是愧疚。 他总是想着,若自己和大哥一样强壮就好了,可以去帮阿爷打猎,去帮娘亲干活,去帮哥哥打扫,去和村子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奔跑。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窗缝外边钻进来的寒风像是刺客一样让他骨头都在打颤,正在干活儿的母亲回头看,看到了透过窗缝看他们的那双纯澈的眼,于是母亲报以微笑。 母亲回到屋子里,把棉被给孩子裹紧,告诉他说你只是还小,等到你再大一些你就是全家最强壮的人。 孩子不信。 寒风刺骨让他觉得浑身疼痛,母亲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轻轻的放进他嘴里。 吃了糖就不疼了。 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从来都不会欺骗自己的孩子,她知道疼起来吃了糖也没有用,可有糖吃的孩子终究会好受那么一点点。 是叶无坷自己告诉自己,吃了糖就不疼了,因为小时候母亲在他全身疼的时候总是会给他一颗高粱饴,然后抱着他,轻轻的摇,就像是他更小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抱着他轻轻的摇着哄他入睡。 糖从来都不是治病的药,糖对于叶无坷来说一直都是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感受到小时候蚁虫蚀骨一样的疼,但他总是思念。 人生在大部分时候折磨自己的病,就是思念。 吃了糖就不疼了。 叶无坷轻轻的咀嚼着高粱饴,看着那个黑武巨人一拳轰过来,他似乎看到的不是拳头,莫名其妙的看到了母亲张开的双臂,莫名其妙的看到了母亲明明心疼的受不了可还是努力表现出来的笑容,也看到了那笑容都掩饰不住的眼睛里的泪水。 啪的一声! 黑武巨人那只比碗口还要大一圈的拳头被一只稍显秀气的手掌接住,手掌将拳头阻挡在半空,可是赤缪那一拳打出来的巨大劲气依然透过了手掌,风吹的人身上的衣服向后飘摆,头发也在向后飘摆。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身前出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车夫。 高清澄的车夫在之前始终都没有露面,他似乎有着别的什么使命,在打起来之后他就不见了踪迹,所以此时他突然出现在叶无坷面前,让叶无坷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背对着叶无坷的车夫硬接了这一拳,身上的衣袍被风吹的鼓起。 “走!” 车夫咬着牙喊出这一个字。 赤缪的拳劲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遇的压力,而且那还不是什么靠修行内劲而后天增长的力量,那就是纯粹的人的力量,肌肉的力量。 他右手接住赤缪一拳之后左手向后伸出去,一把抓住叶无坷的衣服把叶无坷往前甩出去。 下一息,这个从来都沉默寡言的车夫却一声雷霆怒喝,紧跟着双拳像是化作了闪电一样在赤缪身上连续轰了几十拳,以叶无坷的眼力,竟然看不出具体是多少下。 数十拳全部命中,每一拳都打在赤缪的腹部,可是二十几拳之后,赤缪也只是被打的向后滑出去半步而已,连身体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放肆!” 赤缪一掌拍下来。 车夫双手往上一架。 砰地一声! 巨大的力度之下,车夫双脚瞬间下沉。 赤缪趁机抬起左手抓向车夫的咽喉,车夫斜着把赤缪的胳膊让过去,同时松开架着赤缪右臂的双手,在赤缪左臂上按了一下,他身子翻转过来,背朝上脸朝下,双腿蜷曲,然后骤然发力。 两只脚狠狠的踹在赤缪下巴上,这一击将赤缪踹的连续后退几步。 命中之后,车夫快步跟上,身子拔地而起跳到了赤缪的肩膀上,他双腿盘在赤缪的脖子上,用手肘狠狠的敲击赤缪的头颅。 被连续打了六七下之后赤缪暴怒,他抬起双臂往头上一拍,车夫不敢硬挡,身子往下一翻躲开,那两只巨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连空气都被拍出来一圈一圈的波纹。 翻到赤缪身后的车夫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赤缪的后腰狠狠的刺,一下两下三下......却没有一下能刺进去的。 大惊之下,车夫之后翻身后撤,可才动,赤缪回身一把将他攥住,这个似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弱点的巨人将车夫举起来后,发足了力气往地上狠狠一摔。 车夫被震的直接吐血,可还是强撑着翻转,一只巨大的脚掌落下来,把地面踩出来个深坑。 “快走!” 车夫大声喊着。 叶无坷眼见着黑武巨人又一脚踩下来,他立刻往前一扑抱住了巨人的支撑腿,然后用头顶着腿弯处狠狠发力,巨人膝盖往前一弯,车夫趁机将匕首往巨人咽喉处刺出。 当的一声。 那匕首竟然被赤缪一口咬住,任凭车夫再怎么发力匕首也难以撼动,往前捅不进去,往后也拔不出来。 眼看着要倒下去的赤缪,腿一绷劲儿竟然又站起来,向后一脚踹在叶无坷身上,叶无坷翻滚出去两三丈远才堪堪停下。 赤缪俯身一把攥住车夫的胳膊发力一扭,那条手臂瞬间就被拧成麻花。 车夫作为东广云汇曹猎安排在高清澄身边的一品高手,面对赤缪这样毫无弱点的人熊也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是他反应足够快,在胳膊被扭的瞬间他跟着连续翻转,骨头虽然断了,可不至于胳膊直接被扭下来。 赤缪怒极,一拳朝着车夫的后背砸下去,他手掌上套着一种特殊的铁甲,握拳的时候有几个铁爪的尖突出在前,这一拳砸下去,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能砸的粉碎。 眼看着这一拳就要击中的瞬间,叶扶摇纵马而来。 他没有下马,而是直接操控战马腾空而起撞在赤缪的身上,这冲撞的巨大力度之下,赤缪终究还是没能稳住身子向后仰倒。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大身躯的人反应居然还那么快,他躺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马腿,那战马又把他给拉的重新站了起来。 赤缪一发力将马直接拉倒,然后一脚踩在战马的头颅上,一脚下去,马头爆裂。 叶扶摇翻身落地后立刻又腾空而起,他将快速靠近叶无坷的一名黑武骑兵直接轰飞出去,拉了叶无坷的胳膊往前一甩,然后他发力冲向那个黑武巨人。 后边追过来支援的同袍接住了黑武边军骑兵,可他们人数太少,且已经连续厮杀的太久了,现在都是强弩之末,估计着撑不住多久。 叶无坷朝着他哥喊了一声:“哥,小心!” 他哥则瞪了他一眼:“莽撞!” 说完后扑向赤缪,双手握着承天剑朝着赤缪后背狠狠刺了下去。 苗新秀跃起一脚踹在赤缪身上,赤缪纹丝没动他却被反震出去,可他成功吸引了赤缪的主意,趁着这个机会,叶扶摇一剑刺穿了赤缪身躯,赤缪嘶吼声中,向后一把抓住叶扶摇往前甩了出去。 白衣年轻人束休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赤缪心口,那匕首距离赤缪还有一尺远的时候,赤缪一巴掌扇在束休脸上,那修长的身躯被扇的翻转着飞了出去。 自负的年轻人,再一次遭受了沉重打击。 众人本意是合力挡住那个巨人,救出叶无坷之后就寻机撤走,可此时黑武边关里的边军已经杀出来数百人,他们想撤走也几乎来不及了,况且,他们没有料到那个巨人如此凶悍。 赤缪是在整个黑武军中能排进前五,甚至可能在将来还会位列更高的高手,况且是在这养精蓄锐了许久,面对一群精疲力尽的人,优势巨大。 一剑飞来。 剑光璀璨,宛若雷霆。 噗的一声。 要追杀叶扶摇的赤缪手掌被一剑洞穿。 杨悲把左手里拎着的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砸向赤缪的脸,右手的引运剑继续发力向前。 赤缪左手一挥将人头拍碎,他才不在乎那人头是谁,是剑门的首座大剑师,还是一个平民百姓。 紧跟着他被刺穿的右手横向一发力,咔吧一声,精钢打造的引运剑直接被掰断,他左手在右手上一拍,半截引运剑犹如重弩一样轰出去,身负重伤且已经近乎脱力的杨悲经不能及时剁开,半截引运剑刺穿了他肩膀。 这时候武沛亲王府里的家将和侍卫们全都冲了过来,将大宁这边的人团团围住,赤缪见那些宁人全都抽不开身,他大步朝着叶无坷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两个巨汉迎面而来。 大奎二奎同时重拳轰出,带着呼呼风声。 “大胆!” 赤缪双拳齐出,四个拳头像是四个重锤一样狠狠的重重的对轰在一处,赤缪的身子向后连退数步,而大奎二奎同时往后翻了出去。 两个人都是天赋异禀,骨骼强悍,硬接了赤缪的拳之后骨头没断,可两人的胳膊同时错位。 骤然发力的赤缪腾空而起,双腿在半空之中微微弯曲,瞄准了地上的叶无坷就狠狠的踩了下去,叶无坷翻身躲开,落地的赤缪直接踩的土浪翻涌。 他一把抓向叶无坷的脖子,可就在这时候旁边伸出来一张嘴。 已经几乎长大的小狼一口咬在赤缪的手腕上,赤缪疼的叫了一声,一甩胳膊将小狼甩飞出去,落地的小狼迅速爬起又扑过来,凶悍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死。 人群之中,一个布衣年轻人带着一股烟尘飞速而来,在半路上一弯腰捡起来束休掉落的匕首,他看着黑武巨人一拳砸向小狼,双眼满是寒光。 三奎没有飞身而起,而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后到了赤缪胯下,原本是阿爷给了叶无坷的那把能切金断玉的匕首,被三奎狠狠的送进了两球之间。 噗的一声,赤缪眼睛骤然睁大。 三奎没有任何迟疑,背靠着地面身子蜷缩起来转了半圈,双脚迅速发力,狠狠的往留在双球之间的匕首踹了出去。 重伤之下的赤缪一脚将三奎踢开,忍着剧痛想把三奎踩死的时候,小狼又一次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他脚腕,赤缪俯身一把攥住了小狼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抓住小狼的后腿,发力就要将小狼扯断。 叶无坷两只手撑着地面腾空而起,将最后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脚上,两只脚从下往上踹在赤缪的下巴上,这一击是刚才车夫用过的。 双脚命中,叶无坷强行扭身将小狼从赤缪手中抢了回来。 就在这一刻,几名武沛亲王的家将冲到近前,抬起弩朝着叶无坷连续发箭,三奎猛然起身,张开双臂将叶无坷护在身后。 第一百六十二章晚了一天 叶无坷被三奎推了一把,可他还是反应过来顺势一转又挡在三奎身前,几支弩箭飞来,砰砰砰的击中叶无坷胸口,连续重击之下,叶无坷向后仰倒。 此时众人尽皆力竭,被围困之中似乎再难脱身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后悔,为了救同胞而有所牺牲是不该被计较得失的事,这是每一个大宁的军人,乃至于每一个大宁百姓都在二十年来自然而然就凝聚起来的信念。 他们逐渐靠拢,背靠背的形成防御。 从大宁到疏勒,再从疏勒到黑武边关。 千里,无畏。 重伤之下的赤缪却还有力气,他不可能放走杀死世子的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不仅仅是武沛亲王的独子,是被黑武汗皇誉为未来家族柱石的天才,也是他的弟子,是他倾尽心血教了十年的弟子。 虽然阔可敌厥鹿因为太过聪明反而不喜欢专心习武,这一点让赤缪有些气愤,可弟子就是弟子,十年感情又怎么可能不浓烈。 就算是他死了,也要把那个杀死世子的宁人碎尸万段。 艰难的俯身将落地的阔刀捡起来,赤缪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的走向叶无坷,厮杀之中的众人全都看到了,也全都在拼了性命的往叶无坷这边汇合。 可黑武人数百边军围攻之下,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三奎抹了抹嘴角的血,眼看着那把阔刀落下的时候他发力往前一扑,用肩膀撞在赤缪胸膛上,然后他才注意到赤缪胸口还有半截剑锋露着。 那是之前叶扶摇一剑从赤缪背后刺穿留下的承天剑! 三奎不顾断指的危险,想要攥着那把剑往下拉,可后背被赤缪一把攥住后扔了出去,这个一路从无事村到长安,再从长安到黑武边关的年轻人,眼神里也出现了一抹无力。 他从无事村一路打听着到了长安,问长安村怎么走,离开大宁之后又一路打听着往北,问疏勒村怎么走,得知叶无坷追杀黑武人进了荒漠,他又一路打听着黑武村怎么走。 终于赶上了,却好像,无能为力。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村子外边竟然有那么可怕的对手。 嘶吼着的赤缪一刀朝着叶无坷斩落,三奎咬着牙起身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替叶无坷挡住。 那年,趁着村子里人少,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乱匪闯进无事村,抢走了不少女人和孩子,是姜头的父亲一人一刀杀进深山老林,将所有人都救了回来。 那天三奎就在其中,他亲眼看到了姜头的爹身上插着箭和乱匪厮杀的样子。 也是从那天开始,奎爹奎娘告诉他,他这条命是叶家的!陈家的人,命都是叶家的。 他死可以,姜头不能死,蒜头不能死。 他扑过来的时候那一刀已经落下,他无法扑开叶无坷,只能用自己的身躯替叶无坷去挡那一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躯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刀,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再来一万次也没有别的选择,若姜头必须死,那他也要死在姜头之前。 这一刀,势必会将两人同时斩开。 叶扶摇的喊声,苗新秀的喊声,那么多人的惊呼声,都在不远处响起。 可也压不住那一槊破空的铮鸣。 那是一杆漂亮的让人只要看了就挪不开视线的大槊,光是槊锋就有近三尺长,明亮如水,冷寒如冰,就在叶无坷的眼前过去,然后又在他眼前擦出一串火花,将那柄落下的阔刀直接挑飞出去。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手中的大槊挑飞阔刀之后又横着一扫,在扫的同时槊锋旋转,以宽面将叶无坷和三奎都扫到一边去了。 下一息,那大槊再次扬起,在赤缪的咽喉上一戳而过。 再下一息,那槊锋挑着承天剑从赤缪的身躯之中抽离出来。 少年将军回马将大槊往回一拉顺势挂回马鞍一侧,左手伸出来正好将承天剑接着。 至少上千大宁骑兵呼啸而来。 这些骑兵显然和本就已可称之为大宁精锐的边军还不一样,每个人都极壮硕,冲锋之际并无呐喊之声,沉默的像是一群杀神降临人间。 一个冲锋就将黑武边军击溃。 但这支骑兵没有继续追杀黑武人,而是形成队列将所有宁人都救了回来,他们压着后阵缓缓回撤,将众人护在身后。 少年将军俯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我们见过一次。” 叶无坷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那天鹰嘴峡里的厮杀,就是这个少年将军,以一杆大槊好像杀穿了鹰嘴峡也好像杀穿了整个人间。 “今日之事。” 少年将军朝着黑武人那边大声喊道:“无论起因如何,大宁边军接了,若要厮杀,你们集齐了大军之后,我就在边关等着。” 说完后他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一具是黑武世子阔可敌厥鹿的,一个是被他刺死的黑武巨人赤缪。 “走。” 他俯身伸手把叶无坷拉起来:“你是二十年来第二个穿着军服杀到黑武边关外的人,很了不起。” 叶无坷看向他,少年将军微微点头:“第一个是我。” 赤缪战死之后,黑武人已有些怯意,他们在城外又不如宁军人多,所以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赤缪和阔可敌厥鹿的尸体返回。 千余名骑兵护送着叶无坷他们往回走,队列严整。 “你杀到黑武边关的那次是什么时候?” 骑在马上的叶无坷忍不住问了一声。 少年将军平静回答:“四年前。” 叶无坷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少年将军的样貌,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 少年将军道:“我十五,刚到边军当斥候。” 他说:“我跟那个黑武的大个子交过手,也见过一次阔可敌厥鹿,那次也是在漠北,那个大个子叫赤缪,带着阔可敌厥鹿熟悉斥候应该干什么,他应该是阔可敌厥鹿的师父。” “那次我们两个交手不分胜负,他要护着他的主子所以没尽全力,我要追杀杀了我同袍的黑武斥候所以也没有过多纠缠,那天他们两个是在远处看着,本想阻拦我......我没能杀了赤缪,赤缪也没能拦得住我。” 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告诉叶无坷,不必担心什么后果,四年前他就已经杀到过黑武边关之外一次了,也是在那边关外,一刀将杀了他同袍的黑武斥候斩落头颅。 他说这些是让叶无坷知道,身为军人,尤其是边军,如果你在敌人面前低头,那敌人不会因为你低头你退缩而跟变得客气起来,哪怕追到敌人家门口也要让敌人看到,大宁的边军不会退缩,不会低头,更不会认输。 那天,他们这一队斥候奉命在漠北巡查,遇到了黑武人斥候的埋伏,十五岁的少年与同袍们落入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一把横刀杀穿出去的时候,他的同袍都已阵亡,这少年便追着那些黑武斥候猎杀,从漠北猎杀到黑武边关,最后一个,就是他在边关城外一刀把头颅剁下来的。 如果他计较着此举会不会引发两国交战,那他就不会一口气追到千里之外。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敌人才更有可能把兵锋直指你的祖国。 “是我慢了些。” 少年将军语气之中尽是愧疚,可这慢了些又与他毫无关系。 “风沙。” 少年将军看向叶无坷道:“你们往北来的时候应该遇到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少年将军道:“风沙起的时候我们在乌马汗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弥泓城外与你们相见,可风沙在乌马汗国更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风,昏天暗地,无法辨明方向,人不能走,马也不能走。” 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伤痕累累的众人。 “晚了一天。” 这四个字,如此沉重。 也许这就是天意,这个世上总会有些事根本不是人力能完全算准的,哪怕筹谋这件事的人有着天下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预料那天意无常。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趁着乌马汗国的汗王不在的时候,将最亲善黑武的乌马汗国一举击溃,然后就能赶往弥泓给叶无坷他们撑腰,如果有他们在,疏勒人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亮出刀锋。 可是那场风沙实在是太大了,漠北没有多少能让大地稳固的花草树木。 这里是大地的疮疤。 而且漠北的风无常,连常年生活在这的人都不可能预测出哪天会有飓风。 叶无坷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不该被责备,活着的死了的都不该被责备,从乌马汗国一路杀到这救他们的边军骑兵,在来之前又经历过多少次厮杀了? 他们没有提一个字,只是自责。 “还不能回家去。” 少年将军对叶无坷说道:“漠北诸国,会有更多汗王或是使臣到弥泓迎接大宁的使团,只不过这次他们谁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心思,他们会跪在弥泓城外迎接,不跪的,可以不存在。” 叶无坷知道,少年将军带着的队伍,比叶无坷他们做的更多,多的可能无法计算出来。 他们在疏勒弥泓已经那么惨烈了,少年将军的队伍杀穿漠北诸国又是何等的惨烈? 漠北诸国中不只是乌马汗国这一个亲善黑武。 “将军,你叫什么?” 叶无坷问。 少年将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等到了长安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催马向前,很快就到了队伍最前边。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做那个开路的人,为他的同袍劈开风,斩开浪,用手中的一把长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支骑兵,似乎才是真正的先锋。 叶无坷看着那少年将军的背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 “好他妈的,疼。” 在他身后,一群同样是身负重伤的家伙,不管老少,在听到叶无坷疼的喊出声后全都看过来,有人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人傻乎乎的笑了笑。 确实疼。 可不孬。 第一百六十三章叩谢天恩 也许是因为人间杀戮太重,把负责将风吹响人间的那位天神都吓着了,所以几天都没有露面,又或许是他贪恋人家杀戮这血腥味,所以把风收起来,让这血腥挥散的更持久些。 可杀戮之后的人们却变得异常安静,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忘记了杀戮这件事一样。 大家见面的时候都尽量客气起来,不管是疏勒人还是柯尔淖人,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平民百姓,似乎微笑开始能解决问题了,一下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可是人多能演戏。 谁又会随便忘记? 就在几天之前,那位突然发了疯的疏勒汗王下令屠杀了大量百姓,而正义的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为了阻止汗王,被汗王野别该的人活活打死了。 当疏勒将军哲越,将这番话小心翼翼的向宁国使臣说出来的时候,他不得不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位宁臣的脸色,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没得可选了。 “正义的禁军大将军?” 鸿胪寺卿赵泛舟看了哲越一眼,不敢与他对视的哲越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不真诚的伙伴,果然没办法真诚的交往。” 赵泛舟故意用一句疏勒语言说出这句话,然后扫视了一下那些欠着屁股陪坐在这的疏勒贵族。 哲越毫不犹豫的说出了第二个选择。 “汗王和大将军因为害怕黑武人,所以答应了黑武人要把一半臣民送去黑武做奴隶的要求,疏勒的贵族反对这件事,也遭到了汗王和大将军的屠杀,逼不得已,他们联合起来杀死了野别该和巨擘渠,驱赶走了黑武人......” 哲越说到这,再次小心翼翼的看向赵泛舟。 赵泛舟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他已经失去兴趣了。 这些疏勒人愚蠢的让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他不想浪费时间,在疏勒人后边还有大批的人等着他要见,漠北诸国的汗王在排队,就算是没来的汗王此时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见赵泛舟要起身,哲越立刻先站了起来,俯身说道:“黑武人逼迫汗王野别该献出一半的臣民送到黑武做奴隶,汗王拒绝了黑武人的要求,于是黑武人竟然派来了大批的剑门高手将汗王杀死,大将军巨擘渠也因为保护汗王而被黑武人杀死。” 赵泛舟已经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没有发力支撑起身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哲越总算是松了口气。 赵泛舟等了片刻不见哲越继续说下去,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呢?” 哲越道:“然后......然后,为了保护汗王的家眷和大将军的家眷,他们都会被秘密的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赵泛舟眉角微微一皱。 他要等来的不是这句话,他要等来的是疏勒人的诚意,是在各方面的诚意,偏偏这种斩草除根的诚意是排在最后的,甚至这种诚意就不该在赵泛舟面前说出来,所以对疏勒人这愚蠢的脑子赵泛舟不得不再次厌恶起来。 疏勒人可以说,从今天开始,将会把所有的战马全部供给给大宁,虽然疏勒并非擅长饲养战马,可每年产出个几百上千匹适合征战的好马不是问题。 疏勒人可以说,从今天开始,疏勒国内所有的贸易都倾向于大宁,不再和黑武人有任何瓜葛,所有的贸易往来也都以宁制钱币结算。 疏勒人甚至还可以说,从今天开始疏勒正式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接受疏勒成为大宁的属国...... 这些都可以拿在明面上来说,可偏偏哲越就说了最不该拿在明面上来说的话。 赵泛舟轻轻敲打座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既然你们疏勒现在没有将家里事处理好,那我就先去见见其他人,家里事处理干净了,稳妥了,可以踏踏实实坐下来谈的时候你们再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赵泛舟站了起来,但他当然不会走。 虽然这是疏勒国内,虽然这是弥泓城内,可这里既然是大宁使臣的驻地,那么他就是主人,哪有主人离开的道理,他站起来的意思很简单......送客。 哲越还想再说些什么,鸿胪寺官员关外月做了个请的手势。 哲越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不擅长做这些,他以为宁人要的是这些,因为黑武人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当然,这不代表宁人选择仁慈的放过了野别该家族和巨擘渠家族,因为这两个人导致大宁来的人死伤惨重,如果就这么放弃追究,那大宁也就别想在外人面前有什么威严。 哲越所说的没有问题,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态度赵泛舟根本就不会坐下来和他谈,哪怕哲越带着疏勒国内的贵族们,一直迎接到了疏勒边关,而且出了关城之后就下跪行礼,如果不把该死的人都杀了,鸿胪寺的使臣连疏勒的城关都不会进。 眼看着已经失去机会,哲越忽然间像是脑子开窍了一样,他猛然转身又跪倒在地:“请圣使再宽容我几句话的时间,请圣使替我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哲越愚笨,但听话,哲越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永远的忠诚臣子,做疏勒的汗王,哲越代表疏勒所有臣民向大宁皇帝陛下宣示效忠,若有背叛,疏勒必遭天谴而灭绝。” 他跪下去的时候,那些疏勒贵族也都跪了下去。 赵泛舟道:“你的话我会原原本本的上奏给大宁皇帝陛下......关外月,你替我送送哲越汗王,他可能还不知道身为汗王要肩负起什么责任,你见多识广,多教教他。” 关外月俯身:“遵命。” 就连哲越都听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关外月还能听不出来? 让他去送送,就是告诉他接下来疏勒的事交给他办了。 关外月缓步走过去,伸手扶了哲越一下:“汗王,我送送你。” 哲越顺势起身,连忙向关外月道谢。 两人出了屋子之后,哲越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刚才其实已经想好了,只是嘴笨没能表达清楚,从今天开始,疏勒每年培养出来的战马全都无条件献给大宁,疏勒国内有三座还在挖的矿,因为我们实在能力有限所以无法完全开采出来,所以也请求大宁接手......” 关外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官职不高,这些话我会如实上报给寺卿大人,所以我会认真听你说的所有话,争取一字不落的全都记下来。” 哲越道:“是是是,关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说的慢一些,不要急......” 关外月道:“我的意思是,请汗王从头开始说,之前的一些话,我可能没有听的特别清楚。” 哲越道:“从今天开始,疏勒每年培养出来的战马全都无条件的献给大宁......” 关外月摇头:“不是从这,是在屋里,从汗王说黑武人逼迫野别该和巨擘渠那句开始。” 哲越心里一紧。 关外月再次提醒道:“我官职低,需要谨慎,和寺卿大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寺卿大人要把控的是全局,而我负责所有细节。” 哲越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他俯身道:“为了保护汗王野别该和大将军巨擘渠的家眷,我将亲自安排队伍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任何人都不会找到他们,任何人.......” 关外月点头:“嗯,我记下了。” 哲越继续说道:“关于银矿......” 关外月再次打断他:“我官职低,所以做事要谨慎稳妥,不可冒进,不可轻慢,亦不可疏漏,所以事情要一件一件办,办完一件谈一件,虽然慢了些,但这样不会出差错,汗王觉得这样如何?” 哲越低下头:“我......明白了。” 关外月抱了抱拳:“那我就不多送汗王了,什么时候要去办第一件事,还请汗王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刚才我也说过几次了,我官职低所以不敢懈怠,事情一件一件的办,就必须一件一件的亲自参与,不然万一寺卿大人问起来,我却一问三不知,那我这本就不大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哲越学着关外月的样子抱拳道:“关大人放心,今夜就开始办这件事,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关大人,要去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关大人随行,也能看看沿途风光。” 关外月嗯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和寺卿大人说一声,明日一早我等汗王派人来接......对了,汗王可以先想想在哪儿选个址,既然以后大宁要全面开展和漠北诸国的贸易往来,这位置还是选在疏勒比较好,但不能在疏勒都城弥泓,我看靠近南部边关的位置就还可以,方便诸国的商队到疏勒来与大宁的商队完成交易。” 哲越并不笨,一下子就听出来关外月的意思。 他立刻就激动起来,原本是打算走了的,此时快步回到关外月身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漠北诸国所有与大宁的贸易往来,都要在疏勒进行?” 关外月反问他:“是我刚才说的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漠北诸国与大宁之间所有的贸易往来,前期都要放在疏勒来进行,诸国把要交易的所有物品运到疏勒打造出来的贸易场所,我看可以是一座新城,在这完成交易,各国的商队也都便利,当然,既然疏勒给诸国提供了便利,那从中收取一些酬劳也应该。” 他问:“现在清楚了吗?” 哲越立刻就俯身拜了下去:“哲越代表疏勒上下臣民,感谢大宁皇帝陛下天恩,感谢寺卿大人,感谢关大人,感谢.......” 关外月道:“感谢你自己吧,感谢疏勒好歹还有你这样一个明白人,是你让疏勒人见到了大宁鸿胪寺的使团,而不是大宁的北疆边军。” “对了。” 关外月又笑起来:“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将来贸易都放在疏勒,那来往的人就会多的数不过来,以你疏勒国力,想要维持治安,保护好各国商队,能否做到万无一失?” 哲越心里再次震荡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俯身道:“请大人相信我们会拼尽全力,但我不得不诚实的告诉大人,以疏勒国力,只怕,只怕不能保证各国商队来往万无一失,所以我请求关大人上奏大宁皇帝陛下,派遣大宁战兵驻守贸易新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咱回家 风不吹,草不动,大家都好,保重保重。 靠坐在躺椅上的叶无坷很满意这个躺椅,这可是他哥叶扶摇亲自做的,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好,功能很多,制作精巧,当然最主要的是坐着就是那么舒服。 他看着天空上飘过的云喃喃自语,是因为叶扶摇那个家伙带着三位老兵已经离开了弥泓城,他问他哥你还要去哪儿,他哥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哥还说,西疆很好,要多好有多好。 叶无坷知道他哥说的好和寻常人以为的好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哥已经是五品将军了他很高兴,特别高兴,可他哥不是很高兴,甚至还觉得有些慢了。 叶扶摇离开之前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那叶无坷才梳好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我还得在外边一阵子,你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爷。” 叶无坷撇嘴。 叶扶摇难得的笑了笑:“你也很厉害了。” 说完就走了。 带着那三个老兵,朝着来时的方向,他看到了大哥的手里拿着一串军牌,曾经有四十七位老兵跟他一起到过这个地方,有四十四位老兵可能也是觉得这里好,比哪里都好,所以留下不走了,他们觉得的这里好和大哥说的西疆好是一个好。 叶无坷没有看到,在出城之后不久叶扶摇和那三位老兵就被人拦了下来,拦着他们的是一支骑兵队伍,是那个看起来和叶扶摇一样年轻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看着走到近前的叶扶摇,直截了当的说道:“别撒谎,如实回,一共三个问题,挨个来,第一个......你叫什么。” 叶扶摇思考片刻,回答:“叶扶摇。” 少年将军点头:“第二个问题,想换个地方当兵吗?” 叶扶摇道:“不想。” 少年将军笑了笑:“没有第三个问题了,走吧。” 叶扶摇道:“我会走,但我想知道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少年将军问:“愿意降一级做我的校尉吗?” 叶扶摇看了看那少年将军身上的从四品将军甲,心中没有丝毫嫉妒,唯一的念头就是......看来我真的还是慢了。 “走吧。” 少年将军道:“西疆澹台的人,果然不好挖。” 可这世上哪有他这般挖人的,他要挖的人在西疆已经做到了五品将军,他张嘴就让人家降一级做校尉,而且看起来这条件给的好像还很了不起似的。 叶扶摇行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叶扶摇远去的背影,少年将军忍不住笑了笑:“高丫头找来的这兄弟俩都很有意思,这个当哥哥的更适合当兵......派人给西疆澹台大将军送一封信去,就说我跟他要个人,他可以不同意,我也可以去请旨。” 他起身上马,回头招呼了一下手下的精悍骑士:“走,再去迟圆国转一圈。” 千余名骑士整齐的用战刀敲打了一下胸甲,然后催马前行。 此时此刻的弥泓城内,叶无坷靠坐在躺椅上,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座被称之为圣庙的弥泓禅院,他就在禅院的一处高台上,从这可以看到禅院外边那片广场,可以看到正在收拾的木塔废墟。 他手里转着一串念珠,念珠看起来像是一种很漂亮很透彻的黄色,像是蜜蜡,或是其他什么珍贵材质,叶无坷还不懂得这些,他只是觉得这念珠有着不寻常的沉重。 他想着,若是自己早些想到了向问和尚的心思,那和尚可能就不必死了,可谁知道和尚也会说谎? 是啊,和尚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谎,他只是偷走了叶无坷的无事包,让叶无坷错以为他是要去偷三祖真经。 “有持。” 叶无坷自言自语。 坐在他身边的师父苗新秀已经把关于向问大和尚的事都告诉了他,所以看起来平静的叶无坷其实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从无事村一路宣扬着陆吾等人的事迹走到长安城,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追到黑武人的城关外边还不往回走,感性的人总是比别人更容易开心,也更容易难过。 “回去之后我想和鸿胪寺请个长假。” 叶无坷说:“我得把念珠送回栖山禅院。” 苗新秀道:“其实不必亲自跑一趟,安排人送去就好。” 说到这苗新秀又摇了摇头:“还是自己送去吧,大和尚也许会喜欢朋友去他家里做客。” “朋友......” 叶无坷闭上眼,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转着那串念珠的手,不知不觉间力度稍稍大了些。 苗新秀轻声说:“他说希望有人帮他刻一块墓碑。” 叶无坷闭着眼睛貌似随意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苗新秀问:“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叶无坷还是那么随意的应了一声:“明天。” 他的伤很重,且还没远没有到好的时候。 在这禅院的另一间屋子里,东广云汇的大档姚三斤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很轻,很缥缈,听起来能让人心神宁静。 姚三斤根本就听不懂那些禅宗的人到底说的是什么,他想着大概都是些好词儿才对,如果不是好词儿的话,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听和尚念经?那些禅经翻译过来,应该就是恭喜发财,财源广进,八方来财,平平安安之类的。 可是一想又不对,他听不懂,那大部分人当然也听不懂,既然听不懂那就不可能是因为念叨的都是好词儿才吸引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听禅经心神安宁吗?” 他问小伙计陈甲寿。 陈甲寿没有回答,安安静静的,他好像是真的听懂了那阵阵禅音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安安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似乎已经彻底沉浸进去了。 姚三斤撇了撇嘴:“装什么装。” 陈甲寿还是没回答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禅经。 姚三斤往后靠了靠,他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自己的烟斗,一只手就能动作熟练的把烟丝装进去,用大拇指按实之后点燃,使劲儿再使劲儿的嘬一口,好像不是在抽烟,而是在这天地之间争一口让人活着的气。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说了回去之后就给你涨工钱就一定会涨,其实不只是应该给你涨工钱,东家去年就说,以你的机灵劲儿,以你的本事,把你放出去到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档口做掌柜。” 他低头看了看陈甲寿:“得意什么?” 陈甲寿还是没说话,但姚三斤一眼就看穿了他在得意。 姚三斤道:“是我没答应,我跟东家要你东家不给,那他想把你放到别的地方去我也不答应,好用的不给我却随随便便放走?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好拿捏的,他是东家又怎么了,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吐出一口烟气。 姚三斤道:“很快就会忙起来了,鸿胪寺的赵寺卿已经在和漠北诸国的人谈全面贸易的事,只要谈妥了,以后东广云汇就得安排一条固定的线出来,往漠北这边走的货就会成倍成倍的往上翻,以后缺人啊,尤其是缺你这样的人,我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这条线交给你管。” 他又看了陈甲寿一眼,那个年轻的小伙计安静的一点儿都不像他了,他在长安城东广云汇总号的时候,那张嘴叭叭的就没停下来过,从总号门前经常路过的,哪个不说陈甲寿的嘴巴贱,或许是因为在漠北见到了太多生死,所以因为这生死而变得安静起来。 “别得意。” 姚三斤又瞥了一眼。 “咱大宁越来越牛批......漠北这边这么多小国,单独拿出来一个都不算入流,可是这些小国只要给拧成一股绳,那何止是对抗黑武的前线,那也是牵制西北草原诸部的一把利器啊。” “陛下就是厉害......不用征战,只靠贸易就能将漠北诸国牢牢地控制住,用不了多久,漠北诸国交易所用的所有银钱全都是咱大宁制币,无需太久,只再两年,漠北这地方就没人再愿意用粗糙的银块,都爱用咱大宁的铜钱,又干净又漂亮,而且,很快就回流到咱大宁手里。” “说这些话你得听,听进去,这都是大本事......咱不说能完全想明白陛下这一步棋,可其中二三分咱是看懂了的,漠北这些小国的人连自己的钱都没有了,又没法自己制币,那还不狠狠的被咱拿捏?” 姚三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都是大本事啊。” 他拍了拍陈甲寿:“你听够了没有?” 身后那间屋子里,有几十位疏勒弥泓寺的禅僧盘膝坐在那,双手合十神态肃穆的诵经,说实话,这声音确实有点好听,连姚三斤这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老狐狸,都觉得坐在这听一会儿心神确实安宁不少。 “再听一遍就走了。” 姚三斤道:“我都听出来念了几遍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的禅宗大和尚们起身,他们从屋子里鱼贯而出,每一个出来的僧人都向姚三斤微微颔首致意,姚三斤也格外客气的礼貌的,向每一个僧人回礼说谢谢。 做生意的人经常说谢谢,若是不能随时都客气一些和善一些生意能好做?哪有那么多人喜欢看你不好看的嘴脸?就算是为了赚钱而不那么真诚的说一声谢谢,也一定会比板着个脸强得多。 只是今天姚三斤说的这些谢谢,每一声都那么真诚。 等到所有大和尚全都走远了,姚三斤才直起身子,不得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酒色财气还一样都不戒,身子骨确实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弯腰回礼的次数多了腰都酸的受不了。 “走了,次数够了。” 姚三斤又拍了拍陈甲寿,啪啪的响。 不只是拍了拍,还轻轻的吹去刚刚落在陈甲寿身上的灰尘,漠北这边就算没风的时候,好像沙尘也比中原大些。 姚三斤抱着牌位起身,拍了拍,吹了吹,装进他和叶无坷要的无事包里,又回到那间屋子里,把放在桌子上,被数十位大和尚诵经祝福过保佑过的骨灰坛抱起来。 出门的那一刻,姚三斤走了两步,忽然就走不动了,不肯松手的他是肩膀靠着柱子才坐下来,他坐在那,抽泣的肩膀都在颤,那双发白的手在骨灰坛上不停的摩挲着。 “你逞什么能?你才赚几个钱?你替我挡什么箭?我是老了,我是不如年轻的时候能打了,可我是大档啊,大档轮得着你替我挡箭?你不说话,你也不听话,你逞能的时候你就不听话,中了箭你还朝我笑,你笑什么啊笑!” 胖掌柜嚎啕大哭。 他的手轻轻的拍着骨灰坛:“不怕,我找弥泓禅院的大和尚给你念了九十九遍经文,保佑你魂魄不散,我带你回家去,咱回家,不怕,不疼了,咱回家。” 第一百六十五章回来一个大人物 长安还是那么美,从漠北归来后再看到长安城的样子,感觉不是从地狱回到人间,而是从地狱直接到了天堂。 这一路上走过来叶无坷越发对他大哥亲手给他做的躺椅有了依赖,实在是太方便了。 叶扶摇做出这个躺椅只用了半天,但这躺椅的复杂程度能让世上大部分木匠为之头痛。 放下去的时候是一把椅子,提着中间往上一拉,躺椅的扶手就变成了两根拐杖,靠背能挂在后背上,分量也不重,走累了就往后一靠,座椅下边的支腿就能起到支撑作用,随时都能休息。 对于伤重还闲不住的叶无坷来说,这椅子简直就是他一路上能在车外走一走的最佳小助手。 回到长安之后叶无坷直奔家里,没去鸿胪寺也没去书院,他只想回到家里看看阿爷怎么样了,然后就把这躺椅放在院子里,往上一躺,好好的睡上一整天。 阿爷甚至都没有叫他起来吃饭,就坐在台阶上看着姜头呼呼大睡。 大奎二奎三奎在阿爷身后的台阶上排排坐,伤了前爪的小狼吊着绷带也蹲坐在那,这场面就好像回到了大家小时候,作为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阿爷总是会被他们这些小孩子缠着讲进山狩猎的故事。 “阿爷。” 三奎最先忍不住开口问:“姜头一路上都这么睡,到了家里还是这么睡,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在长安村里找个郎中给姜头看看。” 二奎已经笑话了三奎一路,一次一次的纠正三奎那不叫村叫城,疏勒也不是村,黑武也不是村,那叫国,可三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大的地方人口也多那就是大村,小的地方人口也少那当然就是小村,不管大村还是小村,人都得有自己的村子。 阿爷看着叶无坷那已经睡的流出口水的样子,轻声回答道:“你们记不记得姜头小时候身子骨特别不好?” 一二三奎坐在台阶上同时点了点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狼也点了点头。 阿爷语气轻柔的说道:“早些时候,姜头还很小,双山镇的赵先生就来看过,他说姜头活不长,寒毒太重,看完了之后摇摇头就走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赵先生就来看看,每次都用新的方子给姜头治病,可每次赵先生都是摇着头走的,一声一声的叹气。” 他看着姜头,满眼都是慈爱。 “姜头能活到九岁的时候,赵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不出是为什么,可是他觉得既然那么弱小的姜头自己都没有放弃,他这个做医生的也不该早早就给孩子判个死刑,于是赵先生离开双山镇,一走就是一年,回来后,赵先生带回来个古方,他把我们一家人都叫到一起,问愿不愿意试试。” “那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方子,赵先生说如果用了,可能会以火毒来中和姜头体内的寒毒,也可能会让坚持了十年的姜头就这么走了,大家那会儿都犯难,用吧,怕姜头顶不住,不用吧,姜头那会儿已经卧床不起快不行了。” 二奎紧张的问:“那是用了还是没用?”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脑袋上扇了一下。 二奎不明所以,他不敢反击,但他抬起手就在三奎脑袋上扇了一下,三奎就叹了口气。 阿爷说:“用过之后姜头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可也多了个问题......若是别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跑肚拉稀,而他就会呼呼大睡,睡一觉就好了,他十二岁那年才第一次跟着我们上山打猎,摘了个有毒的野果子吃,吃完没多久就困的受不了,下山那一路都是我们背回来的。” 他看向大奎:“姜头这次出门,是不是又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大奎道:“姜头说追黑武那个什么世子的时候中了毒,但当时他就吃了解药。” 阿爷叹道:“世上哪有马上就能解毒的解药,就算是对证的解药吃下去,身子也得虚弱好多天,他吃了解药还继续追黑武人,追到人家家门口,力气都快用尽了,那毒又怎么可能不在身子里乱窜。” 二奎又紧张了:“姜头可别被毒死了!” 大奎一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二奎一抬手就想给三奎一下,早有准备的三奎微微低头,二奎就打空了。 阿爷道:“傻二奎,要是能毒死他早就毒死了,不过看起来这次的毒确实有些厉害,一路上都在睡,回来还在睡,看样子不知道还要缓多久。” 三奎想起来这一路上姜头都离不开他大哥给他做的那个躺椅,没有躺椅支撑着连路都走不了多远,此时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蒜头要离开的时候走的那么急,还要特意为姜头做个躺椅出来。 他们三个知道姜头从小就体弱多病,别的孩子都在外边疯跑的时候,姜头就裹着个厚厚的被子看着他们笑,那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姜头看着他们笑的时候是多想和他们一起玩。 他们每次摘回来一些好吃的果子也都会先跑去送给姜头,姜头就傻乎乎的抱着那些果子笑好久。 三奎又想到为什么姜头话那么多? 也许就是因为十岁之前总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吧? 所以当姜头好起来之后,他会拉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说,小话痨的名声,也是从姜头好起来之后才有的。 姜头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人间了。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十分的还回去,有人威胁他,他肯定不在乎,有人威胁他朋友,他千山万水也要去干一架。 刚才二奎还问阿爷,姜头怎么那么傻,一个人就敢追那么远,阿爷说被姜头追的人一定是说了些什么或是姜头想到了些什么,那个家伙活着回去了,姜头身边的朋友就危险,又或者,是因为姜头在乎的什么人和那家伙有牵扯。 三奎说:“姜头出村之前特意跟我说,帮他每年都去双山镇给赵先生一家烧些纸钱,是因为赵先生救过姜头的命。” 阿爷摇了摇头:“赵先生最早是来给姜头他娘看病的,那时候姜头还动不了,但他知道赵先生是来救他娘的,所以那时候就说,如果有一天他能动了,能走了,就每年都要去看赵先生。” 他看向三奎:“姜头第一次求人,求的就是赵先生,姜头说赵先生能不能教我看病救人?赵先生问他说你自己都动不了你怎么治病救人?姜头说我动不了我也想学,赵先生不在的时候,我能救我娘,他说我知道赵先生不能总是在我家,赵先生还得去救别人呢。” 姜头这个孩子,在那时候就没想过学医能救自己,他心疼他娘。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二奎可怜兮兮的问阿爷:“要不,咱先吃饭吧?” 阿爷道:“走,对面吃面去!” 二奎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两只眼在听到第一个面的时候就开始放光了,虽然第一个面字,阿爷要说的根本不是面。 阿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姜头叫起来,吃饱了肚子再接着睡也好,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 被叫醒的姜头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精神要好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也许那一路上的昏昏沉沉,都比不上在家里这酣睡一场。 一听说要去对面吃面,叶无坷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了。 “我要加肉。” 叶无坷看向阿爷:“你请。” 阿爷点头:“请!大不了纸人少买一个。” 叶无坷:“你这话说的,真心是不想请客啊。” 阿爷笑了笑:“少买一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哈哈大笑:“不会不会不会,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贪,我这一把年纪了......” 叶无坷道:“反正你自己也说了不算,到你没的时候置办什么还不是我们来,到时候就给你准备些纸牛纸马纸猪纸鸭什么的,多多的准备,让你在下边也能是大户人家。” 阿爷道:“我他妈都嘎了,我还得下去喂牛养猪?” 叶无坷道:“勤劳致富,死了活了都一样,不能做一个不劳而获的人,就等着我们给你烧纸钱,下边肯定没有干这个的,来钱那还不是嘎嘎快?” 阿爷:“孝顺,你是真孝顺。” 叶无坷道:“都是阿爷教的好。” 大奎二奎三奎就在他俩身后跟着傻笑,二奎其实根本没听懂那爷俩说的是什么,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跟着笑的话,三个奎在一起,显得他最傻似的。 他们出门之后刚要去对面的面馆,就听到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去,见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这几个好事之人一看到有热闹,哪里还顾得上肚子饿不饿,互相看了一眼就心领神会,全都往大街那边跑。 他们的铺子是在东西的小街上,声音传来的地方在南北大街,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可看阵仗好像很大,于是好奇心更重。 等到近处已经人挤人,大街两侧的百姓全都翘首往南看着,叶无坷他们听着百姓们的议论,逐渐的也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那位代替天子出巡的宰相回京了,据说已经出去了一年多。 铜锣声由远及近,开路的人分成两列,一声一声的敲打,像是在一遍一遍的宣告着即将经过的人有多位高权重。 因为人太多,叶无坷他们又不想把别人挤到后边去,于是他给了二奎一个眼色,二奎就把他和阿爷抱起来,一边一个的举着,三奎直接一跳趴在大奎的后背上,几个人的视线全都在那位宰相身上。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也看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在大街对面的人群中,是那个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的束休,虽然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可叶无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束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束休看了看车马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叶无坷所在的方向,转身走了。 百姓们都称呼那人为徐公,可亲眼看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徐公的年纪并不大。 他没有乘车,进城之后就一路步行,一边走一边和大街两侧的百姓们打着招呼,和蔼可亲。 这个已位极人臣的男人看起来风华正茂,身上也没穿官服,一身剪裁合体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温文儒雅,而他的笑容能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温暖。 他甚至还能在人群之中认出某个百姓,脚步就会随之一停,拉着手和人聊几句,绝不会认错人记错事。 “如今大宁强盛。” 叶无坷身前的一个百姓有些激动的说道:“都该感谢陛下,也该感谢徐公。” 这话让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 他对这徐公并不了解,所以格外好奇,这位徐公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能让百姓们觉得过上好日子应该谢他,甚至能与陛下并列? ...... ...... 「【这是第三卷的最后一章,为新一卷做了些铺垫,第三卷的内容有一些争论和批评我都看到了,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关爱,我会把这些都好好吸收,写更好的东西,写更好看的第四卷,新一卷要写的是姜头的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合两个很大的案子一起来揭示,爱你们。】」 第一百六十六章死人坑 叶无坷他们正在吃面的时候,余百岁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埋怨道:“我到家里去了,没人,幸好我机灵到对面来看看,不然这一趟白跑......你们都吃面啊,我也来一碗。” 他坐下来一招手:“来一碗红烧肉面,不要面。” 掌柜的楞了一下,见余百岁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摆上一排铜钱,于是掌柜的也就没多话,实打实的给余百岁盛了一碗红烧肉来。 叶无坷道:“你说中午过来一起吃饭,现在天都快黑了,还埋怨我们不等你?” 余百岁嘿嘿笑道:“本来快到了,路过小淮河的时候看到一位旧友,她向我打招呼,我又不能没礼貌不搭理人家,大奎哥说过,人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是讲礼貌,第二是别骂街,再说算算看我们俩也好久没见了,俗话说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大奎微微点头,二奎毫无察觉,三奎悄悄坐直了身子。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余百岁又嘿嘿傻笑。 他问叶无坷道:“姜头师父,你回来的时候说要亲自去一趟栖山禅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和我爹说过了,我爹说跟着你这样的师父出门,行千里路也是长学问的事,他不阻拦。” 叶无坷道:“大概还要再睡两天。” 余百岁立刻问道:“哪儿睡?跟谁?” 叶无坷放下筷子,似乎是想摸摸带没带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余百岁立刻把筷子拿起来,双手递给叶无坷:“师父吃饭。” 余百岁其实不饿,他刚从小淮河那边出来又怎么可能饿着肚子,以他的速度能在小淮河里呆半天,那肯定是吃喝占去了大部分时间。 这碗红烧肉是给二奎要的,他一进门就看到二奎正在喝碗里的面汤,他以为二奎没吃饱,哪知道二奎已经干了四碗,但是当那碗红烧肉上来的时候,二奎就回头朝着掌柜的喊了一声:“来一碗红烧肉面,不要肉。” 看起来身材匀称修长,甚至感觉稍稍有些偏瘦的三奎已经吃了六碗,在家的时候他的饭量基本上就是大奎二奎的和,可吃那么多居然就不胖。 他见二奎又要了一碗面,他犹豫了一下后问道:“我还能吃吗?” 阿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傻孩子,饭还要问能不能吃?” 三奎嘿嘿笑:“这不是没在咱村吗,这长安村里的饭还挺好吃的。” 阿爷道:“随便吃。” 三奎立刻抬起手:“掌柜的。” 掌柜的问:“你也再来一碗?你是不要面啊你还是不要肉?” 三奎:“我要一盆,一盆面一盆肉。” 大奎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那是两盆!” 余百岁都看懵了。 叶无坷吃饱了之后问余百岁道:“那位徐公好像很得民心?我刚才看他进城的时候不少百姓夹道欢迎。” 余百岁想了想,有些为难。 “这怎么说呢?” 余百岁道:“不说其他,光说功绩,大宁的百姓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有一部分功劳是徐公的,田改,税改,都是徐公带着人仔仔细细研究出来,为了能更实际,他还亲自到地方上明察暗访了一年之久,然后才逐步推行各项改革。” “比如田改之事,当初朝堂上的大人们想的是照搬楚时候的政令,毕竟楚国朝廷的政令不坏,只是到了地方上没人执行罢了,可徐公一力阻止,他说哪怕照搬过来且执行的极好,百姓们也不会觉得大宁比楚国时候强多少,所以一定要改,而且一定要改的让百姓对陛下无比敬重。” “可是徐公的田改之策在朝廷里就阻碍重重,还是陛下始终站在徐公那边,这才推行下去,一部分田地归于百姓,按人口分得固定的田产,想多种就从官府手里的公田租,各家各户按照人口分得的固定土地只收十分之一的田赋,而租种的公田则按照五分之一收取。”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楚时候的政令虽然不坏可田产都在大户手里,百姓们想要租种只能从大户手里租,你知道楚时候租田要交给大户的租子是多少吗?也是五分之一......不过是百姓们留五分之一,八成的收成要交给大户,你以为这就完了?并不是啊......八成的收成交给大户,但田赋大户还不承担,百姓们还要用仅存的那两成的收成去交朝廷的田赋,风调雨顺的年景混个不饿死,万一有天灾......”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想想看,大宁才立国二十年,经历过旧楚的一部分老人们还在呢,田改政令一颁布下去百姓们得高兴成什么样?而且原本归于大户和寺庙的那些田产被朝廷收公,就算是田赋比楚时候降低了那么多,可国库每年的收成却比楚时候高了很多倍。” 余百岁道:“再说这商税,楚时候对于这样的铺子收税是一刀切,不管你每年赚多少银子,固定就要交那么多的商税,徐公无数次走访之后,与朝臣们商议商税改革,按照商铺每年收成来制定税收,如果这家铺子今年生意不好,按照收支比例来算盈利不够税收的起征,只要查实,还能减免。” 叶无坷听到这点了点头。 百姓们对这位徐公爱戴,理所当然。 余百岁道:“大宁立国的时候,其实善于治国的人才少之又少,徐公那时候年纪不大,可极有见地,他又常年在民间奔走,所以百姓们希望看到朝廷有什么样的改变他都知道。” 说到这他语气稍稍一变:“可徐公啊,也不是个完人,他也有他的不是......” 叶无坷抬头看他一眼,余百岁笑容略微有些苦涩的说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什么时候去栖山禅院吧,我听闻蜀地美食天下无双,我这张嘴最擅长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吃肉二是喝汤,对蜀地美食我早有耳闻,说什么我也跟你去。” 他原本就随口一说,二奎却好奇的问道:“喝什么汤?” 余百岁:“没你的事!” 二奎:“你这人,有好喝的不知道与大家分享。” 余百岁道:“有些可以分享,有些不能分享。” 他这句话说完后,叶无坷都在怀疑他刚才说的美食到底指的是不是美食。 正说着呢,外边传来一阵阵很悦耳的马车铃铛响,叶无坷侧头往门外去看,果然是那辆他回来就让车夫送回廷尉府的马车。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先从车上下来,戒备的看了看四周之后才把车门完全打开。 余百岁提醒叶无坷:“你家高姑娘来看......我擦?” 叶无坷已到门外。 叶无坷和那位有着一双绝世长腿的聂姑娘客气的打了招呼,但眼神就没在聂姑娘身上停留片刻。 聂惑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与此同时,还有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不过不是停在路这边,而是停在叶无坷的铺子门口不远处。 那个叫苏豆子的小姑娘刚要下车,或许是车里的陆浣溪看到了高清澄的车,于是拉了苏豆子一把,又把那刚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拉了回去。 高清澄下车之后示意叶无坷去那边打招呼,不必急着和她说话。 叶无坷点了点头,朝着路对面跑过去,苏豆子噌的一下就从车里下来,陆浣溪拉都没拉住。 苏豆子抬着头看叶无坷,忽闪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把叶无坷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然后才松了口气,那圆鼓鼓粉嘟嘟的小脸蛋,松口气的时候也明显稍稍小了些。 “没事没事。” 苏豆子回头向马车里喊道:“他没事,胳膊腿儿的都在呢,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 苏豆子道:“叶公子,你受伤没?” 叶无坷道:“没有,好着呢。” 苏豆子又朝着马车上喊:“没事没事,他没事,好着呢。” 马车里的陆浣溪那张俏脸已经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样,不但红还烫,她是真的不敢说话了,心慌的厉害,可她又不是个怯懦的女子,还是大大方方的下车来,朝着叶无坷行礼道:“叶公子好,我父亲让我过来看看,叶公子才从漠北回来,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家里帮忙的。” 叶无坷连忙抱拳回礼道:“多谢姑娘,多谢陆叔叔,我一切都好,家里人也都好,确实都挺好。” 陆浣溪见叶无坷说话比她还有些紧张,没忍住又笑了笑,或是觉得这样十分失礼,连忙又道歉道:“我不是想笑,我是......” 苏豆子在旁边说道:“小姐,你好像很怂啊。” 陆浣溪:“!!!!!” 苏豆子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抱拳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们就放心啦,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就只管来陆家,我家老爷说了,他不来是怕你拘束,可他希望你有空就到家里去坐坐,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行。” 陆浣溪嗯了一声:“是这样的,父亲就是这样说的......” 叶无坷道:“那好,等我安排好就去府上拜访陆叔叔。” 他这一句陆叔叔让陆浣溪格外开心起来,但她又不好表现的太过了,于是客气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叶无坷回到高清澄身边后挠了挠头发,高清澄也没忍住噗嗤笑了:“你好像很怂啊?” 叶无坷道:“很少和女孩子说话,就怕说些什么错了的话惹到了人家,我嘴笨......” 高清澄:“你嘴笨?” 叶无坷又讪讪的笑了笑。 高清澄问:“难道你在无事村的时候,也很少和女孩子说话?” 叶无坷道:“无事村里没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熟悉的是大妹二妹,她俩......我还多说话?我都是躲着走的,她俩都能摔死我。” 高清澄因为这话实在是没能忍住笑。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大笑起来又显得不端庄,于是强行忍了忍,然后从随身的鹿皮囊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叶无坷:“中了毒还去拼命的事,下次还干吗?” 叶无坷道:“看是什么事吧。” 高清澄:“嗯?” 叶无坷:“就,真的得看是什么事。” 高清澄难道还不知道这家伙的执拗,把药递给他后说道:“明日到廷尉府来,副都廷尉有一件案子要交给你去办,鸿胪寺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去忙,先跟着廷尉府把这案子查一查。” 叶无坷问道:“是什么案子?” 高清澄沉默了片刻,再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沉重起来。 “江南道前阵子有水患,冲开了一个大坑,在这大坑里发现了数百具尸体......仵作查验过,死去的时间都不久,且,不是淹死的。” 她看向叶无坷说道:“三天后就要出发,你收拾好东西......我也去。” ...... ...... 【新一卷啦,求支持,大力些!】 第一百六十七章赤旗金券龙鳞刀 叶无坷还是第一次来副都廷尉张汤的书房,他进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让人闻名丧胆的张大人应该多多少少是有点病吧。 大白天,窗子关着也就罢了,厚厚的窗帘还拉着,所以屋子里需要点着不少灯火才能看清东西,叶无坷扫了那窗帘一眼,觉得光是那一扇窗的窗帘就得有十斤,实在是厚重到让人觉得浪费。 “好奇?” 坐在书桌后边的张汤问了他一声。 叶无坷一边把视线从窗帘上收回来,一边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都廷尉体寒?” “嗯?” 张汤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叶无坷回到张汤书桌对面,自然而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小时候家里就这样,我阿爷和我娘担心风吹进来,就把窗子封上,还用厚厚的棉布做了窗帘,也怪我,明知道吹了风连骨头都疼还总是忍不住的开窗往外看。” 张汤放下手里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他已经不陌生的少年。 有两件事他很好奇。 第一,别人进他的书房看到这般布置,最先想到的这大概是他的怪癖,而叶无坷想到的则是他是否有体寒的毛病,当然叶无坷后来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会与别人想的不同。 第二,别人进他的书房都是规规矩矩的站着,大部分人不只是规规矩矩甚至是战战兢兢的站着,哪怕张汤说话其实还算和善,可就是吓人。 叶无坷不一样,坐下来的时候不像是来见上官的,而是来见一位长辈,而且他是真没觉得这位被黑白两道都誉为鬼见愁的长辈有多吓人。 换做别人是这样的行为张汤可能还会有些淡淡厌恶,哪怕不厌恶也绝无可能说的上喜欢,因为别人若这样绝对是装出来的,故作姿态罢了,而叶无坷不是,他是真的就这德行。 张汤把桌子上的一个盒子打开,从里边捏了一块糖扔给叶无坷:“尝尝比你的高粱饴如何?” 叶无坷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尝了尝,摇头:“你这不行。” 张汤点了点头:“可我给你吃了我的糖。” 叶无坷:“......” 他只能遗憾的说道:“从无事村带来的都已经吃完了,能办完了这次的案子我就抽空做,都廷尉可以先定下,打算要多少?” 张汤道:“十块就好。” 叶无坷随即起身,从张汤的糖罐里认认真真的数出来九块硬糖,然后揣进他的口袋里,张汤一开始是好奇,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家伙要干嘛?片刻之后就不是好奇了,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家伙要他妈的干嘛! 叶无坷揣好糖,想着回去分一分,大家都尝尝,虽然不如高粱饴,但更甜。 他见张汤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解释:“高姑娘说礼物唯有在交换的时候才更有意义,我觉得应该在交换的前边再加两个字......平等。” 张汤点了点头:“她说的有道理,你说的也有道理。” 然后他把面前的卷宗往前推了推:“先看看。” 叶无坷接过卷宗的时候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张汤道:“廷尉府里的人从我手里接过任务的时候,还没有人敢问我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叶无坷道:“我不专业啊,廷尉府里高手如云,我只是一只菜鸟,这么大的案子交到我手里,都廷尉也是心大。” 张汤:“......” 他暗道心大的又不是我。 叶无坷翻开卷宗看了看,片刻之后身子就坐直了,脸色也越来越差,到最后眼神里已经泛起阵阵寒光。 江南道旧山郡楚县境内今年遭了水患,好在是影响不大,县衙官员请求距离百里之外的战兵队伍支援,又发动百姓,很快就将决口堵上了,大概有两千亩的田地被水淹了,朝廷已经快速调拨的赈灾物资。 事情到了这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官府反应快,战兵反应也快,朝廷调拨物资更快,百姓的安置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被洪水淹没之后,没有一个百姓逃出来,那个地方地势低洼,而且道路难行,洪水来的快百姓们不及转移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可也许是天意如此,等洪水差不多退了地方官府的人在勘验灾情的时候发现冲出来一个地坑,在地坑之中竟然有数百具尸体。 最初的判断是,这片地方原本地下应该就有个天然的地坑,洪水冲击了村子,房屋倒塌,大量的水灌入地坑,把尸体也都冲进了地坑之内。 巧合就巧合在,尸体被冲进地坑之后,应该是地基再次下沉,洪水进入地下之后,尸体留在了第一层地坑之内,导致尸体并没有因为水灾而过度腐烂肿胀。 仵作检查之后才惊恐的发现,所有人都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当地官府怎敢瞒报这么大的事,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陛下听闻之后震怒,将案子交给廷尉府查办。 见叶无坷看完了卷宗,张汤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很精致的木盒递给叶无坷。 “为什么选你,有两个原因。” 他把盒子往前推了推:“第一个原因是你恰好在这会儿从漠北回来了,第二个原因是......陛下亲自点名要你去办。”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打开盒子看了看,盒子里是一块金光灿灿的形状很漂亮的徽章,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第一反应是好看,第二反应是庄重,第三反应是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赤旗金券。” 张汤解释道:“大宁的军人,按照单次军功的大小分为五等,第五等的奖励是一把黑线刀以及校尉级别的俸禄,第四等是一把黑线刀一块赤旗铁券以及校尉俸禄,第三等是黑线刀赤旗铜券五品将军俸禄,第二等是赤旗银券鱼鳞黑线刀以及五品将军俸禄,第一等军功,赐陛下亲自刻名的龙鳞黑线刀,赤旗金券,从四品将军俸禄。” 他看了看那赤旗金券:“你可以这样理解,二等军功就差不多算是活着的军人能领到的最高军功了,而一等军功,绝大部分都是颁给为大宁为百姓立下巨大功劳壮烈牺牲的军人,能活着得到一等军功的,大宁立国之后这二十年来,不超过一百人。” 他看向叶无坷道:“赤旗金券意味着什么,南下的路上你可以请教高清澄,你的龙鳞黑线刀还在锻造,不过在出发之前应该能交到你手里,从四品的俸禄,从这个月开始发。” 叶无坷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正中雕刻着大宁战兵战旗的徽章怔怔出神,张汤这样最善于看人的人也看不出此时的叶无坷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激动,也没有那么紧张,只是平静的看着赤旗金券,可张汤猜着叶无坷可能已经握紧了拳头。 “陛下......为什么会点我的名?” 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声。 张汤道:“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点你,但我知道这么大的案子就是一把双刃剑,你办好了,非但肃正国法惩奸除恶你也能名扬天下,办不好,你要么死在去办案的路上,总会有人想着在半路上送你上路,要么死在办不好案子要去的刑场上,总会有人有办法把你送上刑场。” 他再次看向那块赤旗金券,片刻后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一等军功所得的赤旗金券没有早早备下的,都是在定下之后才开始打造,就如龙鳞黑线刀一样......就算是从你回来之前算,兵部,廷尉府,鸿胪寺,以及其他衙门都给你过了这请功的事,再奏报陛下,陛下也准了,赤旗金券也打造不出来,一块金券,最少要用几个月的时间精雕细琢,每一块金券上都雕刻着立功者的名字,籍贯。” 叶无坷听到这的时候把他手里的赤旗金券翻过来看了看,后边中间位置是空着的。 “这是陛下把留存宫里的样品先给了你。” 张汤道:“这赤旗金券有很多作用,最大的作用我先告诉你......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块免死一次的金牌。” 叶无坷脸色又变了。 张汤道:“现在你明白这件案子到底有多大了吗?” 说到这张汤拍了拍手,外边有两名廷尉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张汤指了指:“鸿胪寺那边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但与廷尉府的官职不矛盾,廷尉府在其他衙门也有明面上的人,身兼两职,千办的职缺都满着,总共十二位,没有新的队伍之前,就没有新的千办职缺,那是副千办的锦衣,春夏秋冬的四季衣服,另外一个托盘里,是千办标配的各种东西。” 说到这他又看了看门外:“外边还有两口箱子,你那大奎哥二奎哥实在过于.......粗大,做他们的衣服比别人用料多一倍不止,所以得装箱,你做了副千办得有自己人协助,除了陈大奎陈二奎之外,其他人你还可以再选几个。” 叶无坷俯身:“多谢都廷尉。” 张汤若是被别人如此称呼的时候,总是会提醒一个字:副。 廷尉府是皇后娘娘创建,虽然皇后娘娘早就已经卸任了都廷尉的官职,可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都廷尉的官职必然是空着的。 “高清澄会替你从廷尉府里挑选一队人,明天你可以先来廷尉府熟悉一下他们,和高清澄商量一下,出发之前还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张汤若有深意的看了看叶无坷:“我刚才说过了,陛下为什么选你我不知道,我个人理解大概是和你敢一个人追着黑武世子跑一千里有关,没有大勇气的人做不到那样,所以......你理解为什么是你了吗?” 叶无坷点头。 没有大勇气的人,是办不了这个案子的。 廷尉府里高手如云,也不可能都没有大勇气,之所以用一个菜鸟叶无坷,可不仅仅是因为需要大勇气,叶无坷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个人的影子,莫名其妙的。 张汤没有告诉叶无坷,也不必告诉叶无坷的一句话就是......有时候一个认死理的愣头青,能办正常人永远也办不了的大事。 他只是又告诉了叶无坷一件和案子不相关的事。 张汤说:“大宁立国至今,有一位了不起的人一共拥有十一块赤旗金券,有一个和你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已有五块赤旗金券。”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叶无坷有何反应,这句话应该能激起少年斗志,叶无坷则试探着问他:“如果抗旨不尊,我的意思是陛下让我去办这个案子,但我不想去,那肯定是要杀头的对不对?那,我马上就用这块赤旗金券能行吗?” 张汤:“滚出去。” 叶无坷:“好嘞。” 第一百六十八章你可真勇 他可真威风。 马车还没有停下的时候,高清澄就看到叶无坷在铺子门口等着了,身形笔直挺拔,穿一身副千办锦衣,手扶着腰畔的龙鳞黑线刀,如松一样。 叶无坷比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高了不少,强壮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但他依然还是那个山村少年,他的眼睛里依然保持着那份独属于他的纯澈。 前一息还站在街边威风凛凛,不管是谁从这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而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所以还有那么一丢丢冷傲的美感,可一看到高清澄的马车过来,那家伙挥着手傻笑的样子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二傻就是二傻。 赶车的聂惑看着他,心说自己居然在前一息还觉得这家伙确实很帅,没撑过一息,就又傻乎乎的了。 “聂姑娘好。” 叶无坷笑着打招呼,聂惑想着虽然刚才那一刻有些冷傲的样子确实符合她的审美,但是他笑起来,果然还是更好看些。 聂惑伸手:“一会儿去前边吃早饭,为了表示感谢我们来接你......” 叶无坷立刻从无事包里把钱袋子翻出来,直接递给聂惑。 聂惑道:“给这么多?” 然后笑道:“还是你结账吧。” 叶无坷连连点头。 上了马车之后,正在翻看卷宗的高清澄没抬头看他,只是示意了一下让他坐到对面去,叶无坷觉得认真办事时候的高姑娘真的是飒的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是哪个刚才还靠在车窗上感慨真威风啊,双向奔赴的审美果然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马车缓缓向前,高清澄把手里那份她其实早就看过三遍的卷宗递给叶无坷:“这是昨日才刚送到廷尉府的,是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调查到的最新的情况。” 叶无坷连忙翻开,片刻之后就沉浸在卷宗之中。 他低着头看卷宗,高清澄这才看他。 她斜靠在车厢上看面前少年的眉眼,想着虽然确实好看可也不至于被那个老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夸奖吧。 “你一口气追到黑武的边城,为什么没放弃?” 她忽然问了一声。 叶无坷一边看卷宗一边说道:“如果那个黑武人不在边城门口停下来向我挑衅的话,我可能就不追了,毕竟到了人家家门口,城墙上那么多弓箭瞄着呢,可他停下来了,我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用暴雨梨花,没机会,他受了伤我中了毒,但他停下来让我打,我当然要打。” 高清澄声音轻柔的说道:“可他停下来挑衅你,你也不该继续追了,你追过去,死的可能远远大过活着回来的可能,不管是怎么比对,你都不该冒险。”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声音过于轻柔了些,一点儿都不像她,于是坐直了身子,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就故意的变得粗了些。 她说:“这种不理智的事,我最多容忍一次。” 叶无坷却理所当然的说道:“有些事不能做比对,没法计较得失。” 高清澄问:“什么事?”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她,本来不想说的,可是高清澄那双清澈漂亮还略带威严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他又没办法不说实话。 “那个黑武人说整件事都是他设计的,包括在澄潭关东韩人对咱们边民的袭击......陆吾大哥他们就是因此而死,这件事就不能以得失来计较了。” 高清澄点了点头。 她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叶无坷的人之一。 所以她知道这个来自无事村的少年是有多爱这个人间,因为他是那么那么不容易才能留在这个人间,如果这个世上的人把怕死排一个等级出来,叶无坷一定是在最怕死的那个等级之内,别人出生是只要不出意外就能好好的活着,叶无坷是出了意外才能好好活着。 可是啊,他又会那么勇,勇的没有理智。 “还有就是......” 叶无坷觉得既然说了就不该隐瞒一部分,所以他补充道:“那位用剑特别厉害的前辈,就是你的......你的父亲,他说那个黑武人见过他了,以黑武人的阴险狠毒,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他,而他很能打,黑武人想要除掉他没那么容易,可黑武人一定会查到你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不能放弃追杀那个黑武人,他不放弃,我也不放弃。” 高清澄扭过头,她想到了叶无坷是因为陆吾他们才不顾生死的去追杀那个黑武人,但她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关于她的缘故,杨悲没与她说过这些,因为杨悲也没意识到那少年千里追杀是和他女儿有关。 此时的高清澄扭过头,是不想让叶无坷看到她眼神里有些热烈,而且那热烈肯定不会一闪即逝,所以她不敢让叶无坷看见。 良久之后,高清澄才借着抬手理了理发丝的机会把头转回来,眼神里的那种她害怕表现出来的情感已经退回去了,脸上的微微发烫也已平息。 她问道:“他亲口跟你说,他是我父亲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啊。” 然后紧张的问了一句:“难道不是?” 高清澄点了点头:“是。” 她说:“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主动提起过我是他的女儿。” 叶无坷道:“那他人还怪好嘞,谁都没有告诉就告诉我了,应是我背着他的缘故,没白背啊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马车外边支棱着耳朵的聂惑恨不得进马车里给叶无坷一脚。 然后聂惑又想到,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如此的傻,也应该不会有千里追杀的那般勇,傻和勇兼具的人很多,叶无坷是佼佼者。 高清澄对她说过叶无坷小时候身体不好的事,所以她也觉得叶无坷应该是那种特别特别在乎自己命的人才对。 在这之前,高姑娘说那傻小子心中坚持的真理只有一个:对的就是对的。 现在看来,傻小子心中坚持的真理应该是两个,第二个是:该干的就是该干的。 叶无坷忽闪着满是智慧光芒的大眼睛问高清澄:“他从不主动告诉别人你是他女儿,是因为害怕都跑去找他提亲吗?” 高清澄扭过头看向窗外。 聂惑在车外再次握紧了拳头。 “他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的身份也就一样有些特殊。” 高清澄看着窗外声音平静也格外认真的说道:“他的身份是前楚武亲王的儿子,我就是前楚武亲王的孙女。” 叶无坷心里巨震。 他想过很多可能,在夜深人静他格外想念面前这个姑娘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很多很多,他想过高姑娘应该是皇后娘娘收养的孩子,甚至还想过高姑娘可能是为大宁立国赫赫战功的某个人留下的孩子所以被皇后娘娘收养。 因为那么多人管她叫郡主。 “东广云汇的东主叫曹猎,是我的舅舅。”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道:“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从他手里要来的。” 叶无坷心里又震荡了一下,想起来高清澄的父亲说过东广云汇有他一半儿。 高清澄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遮掩,把她的家世和叶无坷仔细说了一遍,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已经到了廷尉府门口。 在车外的聂惑听的心情无法平静,因为只有她知道这是大小姐第一次将这些事告诉一个外人......外人么?也许不是的,当大小姐把这些事都愿意告诉某个人的时候,那这个人一定已经不是外人了。 马车停下来后,高清澄对叶无坷说道:“请你记住一件事。” 她格外严肃。 叶无坷立刻坐直了身子。 高清澄道:“不要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轻而易举的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拼一把,你的生命很重要,那是那位赵先生穷尽一身本事救下来的,那是你的母亲无数个日日夜夜精心照顾保下来的,没有赵先生你不可能从十岁活到现在,没有你的母亲你连十岁都活不到。” 她说:“陆吾大哥他们三个对你来说很重要,他们应该教会了你如何去看这个世界,你知道他们了不起,所以不容许任何人玷污,我......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因为我知道你除了尊重我感激我也一定还有喜欢我的缘故在内,可这都不是我们能随随便便决定你生死的理由,当你再想去拼命的时候,除了陆吾他们,除了我,还要多想想你母亲,想想赵先生,想想阿爷,大奎二奎,无事村里那么多不信禅宗但总是双手合十祈愿保佑你平安长大的乡亲们。” 叶无坷低下头,手搓着衣角。 高清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手在叶无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我不是想告诉你不要坚持你心中的对错,更不是想让你放弃你心中的该与不该,而是想让你知道,以后做事要更冷静些,人都只活一次,早早死了,许多美好也就都变成了擦肩而过的遗憾。” 叶无坷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说:“比如我。” 叶无坷猛的抬头。 这个阳光明媚的少女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可真的是一个值得你用一辈子去喜欢的女人啊.......叶姜头,你要是早早嗝屁了,往后人生数十年陪着我散步陪着我唠嗑给我包饺子的那个人可就是别人了啊,无事村外那条清澈小河里的鱼儿我还没钓起过一条,难道你想让我以后去别的什么村外让别的什么人来手把手教我钓鱼?” 她的手离开叶无坷的肩膀,在叶无坷面前晃了晃,然后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车外的聂惑眼睛都瞪大了,嘴巴也张的老大老大。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看着大小姐唯一想说的就是:小姐,你真的,好勇啊。 傻小子坐在车里好像石化了一样,眼睛睁的比聂惑还要大,嘴巴张的也比聂惑还要大,这个表情在聂惑看来唯一想说的就是:傻子,你真的好怂啊。 高清澄背着手晃着马尾辫往前走,看起来像是人间唯一的绝美的精灵。 “那!” 叶无坷像是个二百五一样朝着车外那道倩影喊:“晚上吃饺子吗?”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举起一只手往前勾了勾示意跟上,也示意好的。 她没回头的说道:“多包些,你说的那个用剑特别厉害的前辈在我出门前告诉我说,他也想尝尝,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让他多吃些,看他还能说什么。” 说完就走,脸红红的,心突突的,但她也没忘了夸自己。 高清澄,你可真勇。 第一百六十九章进屋说! 离开长安去漠北的时候还没到九月,从漠北回到长安已是腊月末,算计着其实没几天就要过年,所以准备赶往江南道的叶无坷他们离开无事村的第一个年注定了要在路上过。 从廷尉府归来的叶无坷一直在想着,那老头儿还没有过过这般孤零零的年,要不然把他带上?可是这念头只出现了瞬间就被他摇摇头否定了。 副都廷尉张汤虽然没有说的特别明白,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一趟可能比去漠北还要凶险。 高清澄在马车里和他说的那番交心话不仅仅是告诉叶无坷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提醒叶无坷江南道的事绝不简单。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还能轻而易举的屠掉一个小村子几百口人,这中原江山早已经不是楚国末年时候的兵荒马乱。 所以这一趟南下还是不能带着阿爷,哪怕他真的想带阿爷去看看那传说之中人间至美的江南水乡,看看小桥流水,看看园林如画。 哪怕北方已是冰天雪地,江南那边应该依然是遍野繁花。 纠结着走到家门口,叶无坷抬头看,发现家门上竟是已经早早的贴上了福字春联,一如既往的还是阿爷亲笔写的字,看起来有一种和长安城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的朴实美感。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的说笑声,叶无坷将对那江南大案的阴霾全都往心里使劲儿压了压,嘴角堆起笑意,迈步进门。 阿爷他们正在拿着一张纸看,那是二奎第一次担当重任为今天的晚饭列出来的单子。 叶无坷去廷尉府的时候,雁塔书院里来了几位弟子,一路打听着找到家里,没别的事,就想看看大奎二奎的作业完成的怎么样。 结果这俩的表现让书院弟子大为不满,于是阿爷也算开了眼界,头一回看到小先生们追到弟子家里来打手板的,大奎二奎那两个雄伟壮阔的家伙像是两只变异了的兔子,蹲在那,伸出手,龇牙咧嘴的被小先生们用戒尺好好教训了一顿。 听闻他们马上又要离开长安,小先生们想了想留作业大奎二奎应该还是完不成,于是留下了两本书,交代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要再多认识几个字,不光要认识,还要记住。 三奎这个从来都不怎么爱笑的家伙,今日有些合不拢嘴。 阿爷说为了检查一下大奎二奎在书院里学的那些字还记住多少,于是就把提前要吃的年夜饭都做些什么交给大奎二奎了。 此时此刻,阿爷手里拿着大奎二奎列出来的菜单,绞尽脑汁的猜,一猜一个不吱声。 叶无坷到近前探着脑袋看,一看也是一样的不吱声。 拍古,顿小几,于,朱踢,郭包又,二个亮才...... 见众人看的如此如神,三奎也凑过来看了看,瞧了几眼就大为震惊,看大奎二奎的眼神满是那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巨大震惊。 也只有三奎赞了一声:“这字可以啊,这菜可以啊。” 阿爷对叶无坷说道:“今儿腊月二十八了,你们明日就要起程南下,不如今天晚上就先把年夜饭吃了,不然的话你们路上也吃不上什么,过年的时候或许连个开着的店都没有,每天饿了也就是啃几口干粮。” 叶无坷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晚上高姑娘和她父亲也要过来吃饭,应该还有聂姑娘。” 阿爷一愣,然后咧开嘴就笑了:“走走走,买菜去买菜去。” 叶无坷道:“我路上买了些,应该够了。” 阿爷看都不看他买了些什么,只是拉着叶无坷往外走:“不够不够不够,你买的那些肯定是不够,高姑娘爱吃饺子,爱吃鱼,在无事村的时候可爱吃我做的肉皮冻,可惜来不及做了。”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只手都要拎不住的东西,笑了笑放下:“你说不够就不够,反正是你掏钱。” 阿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当然是我掏钱,我是一家之主,今日有贵客临门,这钱我不出谁出?” 三奎虽然聪明的不像是奎家人,可他对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事并不是很清楚,他问大奎:“老大,什么客人要来啊,看阿爷这样子,就跟那天七奎发现鸡蛋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时候一样激动。” 大奎说:“鸡蛋能跟高姑娘比?那可是高姑娘啊,去过咱村的。” 三奎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懂了!我去劈柴烧水!” 二奎:“炖什么?我也吃!” 与此同时,在来叶无坷家里的路上,端坐在马车里的杨悲时不时的低头看一眼,他总觉得自己的穿着是不是过于随意了,片刻后又觉得是不是过于庄重,然后又侧头看看,自己带的礼物是不是不够,或是过于浮夸。 高清澄坐在他对面,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她爹这个样子,越看越觉得好玩,终究还是忍不住扭头笑了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别人家里做过客了。” 杨悲严肃的说道:“我只是怕显得没有礼数。” 高清澄忽然问道:“你多久没有吃过自己家里的饺子了?” 杨悲回答:“老胡他们包的还不错。” 老胡是杨悲家里的管事,已经跟了他许多年。 高清澄:“我学会了。” 杨悲一惊。 他的女儿,居然学会了包饺子? 高清澄说:“叶家阿爷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人,还说我包的就饺子漂亮,虽然措辞稍显夸张了些,但也大差不差吧。” 杨悲心中触动。 他好像很少见到女儿这么开心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清澄是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性格,她的世界里只有无穷无尽的书和来来回回的那一剑。 正因为这一点,杨悲把心里对叶无坷那为数不多的不满意全都给甩了出去。 闺女的笑,真的好看。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赶车的聂惑从车上下来说了一声:“许姑姑的车。” 高清澄微微一怔。 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下来,聂惑快步到近前俯身道:“许姑姑,是要去见我家小姐吗?正巧小姐要出门,我现在就去把她叫过来。” 马车里有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传出:“皇后娘娘让清澄进宫,恰好我出来办事就顺路过来把清澄接过去。” 此时高清澄也下了马车,到了宫里的马车旁边:“许姑姑,急事?” 马车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说不上有多漂亮但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温和可亲的许姑姑笑道:“皇后娘娘没说什么事,估计着是因为你要南下所以有话交代,你们这是......有急事?”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也从马车里下来,一身颇为庄重装束的杨悲,所以她都错愕了一下。 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可在她的印象里,杨悲从来都是一个洒脱不羁的男人,每次见他都是那一身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干干净净的千层底布鞋,今日这装束,着实是第一次见。 “你们有要紧事?” 许姑姑把急事改成了要紧事。 高清澄道:“只是要去朋友家吃饭。” 许姑姑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转瞬就猜到了,于是笑着说道:“吃过了就去宫里,你知道皇后娘娘一般都睡的晚,我回去会和她说,你安心去,不必着急。” 说完朝着杨悲那边颔首致意,杨悲抱拳回礼。 许姑姑看了看高清澄的装束,微笑道:“登门做客也不知道穿的郑重些,有没有带礼物?” 高清澄回答道:“我爹准备了些礼物。” 许姑姑道:“我是问你。” 高清澄摇摇头。 许姑姑无奈的看了看她,从身边拿了个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高清澄:“这本是皇后娘娘让我捎带回宫里的东西,你先拿去,我一会儿路上再买一份就是了。” 高清澄问:“点心?” 许姑姑道:“你知道陛下就爱吃这些,宫里的御厨做的点心又太精致。” 高清澄嗯了一声,接过来:“那姑姑你回去再买,我拿走啦。” 许姑姑看着这丫头眼神里以前从未有过的光彩,忍不住从心里都高兴起来,她以前总说高清澄太安静,安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现在再看,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活泼可爱。 她伸手帮高清澄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吧去吧,皇后娘娘若知道了......” 高清澄:“不许她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再去宫里,我可怎么熬?” 许姑姑一想到皇后娘娘那个急头白脸八卦的样子,忍不住笑:“那可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不告诉皇后,你就自己做些准备,想想皇后娘娘会问你些什么就是了。” 简短的聊了一会儿,许姑姑乘车返回未央宫。 到宫里问了问,说是皇后娘娘在御书房那边,于是许姑姑又转到御书房这边来,一到门口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原本应该在门口伺候着的几个内侍,全都距离御书房远远的站着,一见到她来了,那几个内侍都客气的行礼。 掌印大太监冯元衣看到许姑姑过来,他就朝着这边迎了几步。 “这是怎么了?” 许姑姑轻声问了一句。 冯元衣道:“陛下发脾气呢,张汤大人刚走,皇后娘娘在书房里劝着,姑姑是有事?” 许姑姑道:“皇后娘娘让我去请高姑娘进宫,我过来回禀一声。” 冯元衣往后看了看,问:“高姑娘呢?” 许姑姑压低声音道:“和她父亲一起去朋友家里做客吃饭,晚一些来。” 冯元衣:“噢......嗯?!” 他眼睛骤然睁大:“杨先生,和高姑娘一起去?” 这八婆的嘴脸啊,双眼都在放光。 许姑姑点了点头。 冯元衣笑道:“陛下正在发脾气,我知道怎么劝了。” 这位在别人眼里永远是那么严肃刻板的身兼监门卫将军和御书房总管两大要职的大太监,一路小跑着到了书房门口。 “陛下,皇后。” 冯元衣俯身道:“皇后娘娘,许姑姑回来了,她说奉皇后的旨意去请清澄姑娘来宫里,清澄姑娘回话说,和她父亲一起去朋友家里做客,要吃过饭才能来,许姑姑怕皇后娘娘等的心急,让我过来向您禀告一声。” 正在给皇帝揉着太阳穴的高皇后点了点头:“知道了,没什么急事,她吃完饭也就来了.......” 手上动作一停。 闭着眼睛的皇帝则刷的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 皇帝与高皇后同时同声的说道:“让她进来说!” 第一百七十章小事不卖人情 一辆看起来颇为寻常的马车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缓缓经过,好像每个人都很熟悉这辆车似的,走在街上的行人会自然而然的朝着马车行礼,对面驶过来的车马也会尽量往边上多靠靠,停车等候,待这辆马车过去后才继续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的老车夫,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服,他真的只是一个车夫,可他应该是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车夫了。 徐公的车夫。 徐公的马车和他的人一样简朴,这辆车已经用了快二十年,车厢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不过依然牢靠。 只要徐公在长安,车就会沿着这条固定的路线每天走个来回,二十年了,百姓们都已经熟悉了这个画面,也熟悉了车夫,更熟悉了徐公的早出晚归。 人们已经好像忘记了,徐公成为大宁第一任宰相的时候年纪其实一点都不大,人们似乎也固执的认为,年纪不大的徐公也是他们心目之中最为慈善的长者。 马车里的徐绩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呼吸很平顺,显然也修行过一些道门心法。 只是他平日里太忙了些,除了呼吸吐纳的事,也就抽空能练一练八段锦。 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宰相,他依然不是个老者,看他那张脸,没有人会觉得他超过四十岁,可看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又会让人觉得他早已苍老。 在徐公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连呼吸的声音都刻意压的很低,因为他知道徐公确实太操劳,每天在车里盘膝调理呼吸的这点时间就是难得的休息。 车轮碾上了一颗不大的石子,马车微微晃了晃,徐公睁开眼睛,对面的年轻人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条毛巾递过去。 车里有火炉,所以一点儿也不寒冷,长安城这天气再怎么凌厉,也攻不进这老旧但坚固的车厢。 年轻人始终让热水保持着温度,也时刻准备着把泡好的热毛巾拧干一些递过去。 徐公接过毛巾后敷在脸上,这位已经手握朝廷重权二十年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毛巾还在脸上盖着,嘴那个位置把毛巾上的热气吹起来,这位权臣,在这片刻像是在吞云吐雾。 “衍笙。” 徐公问道:“江南道旧山郡的案子,你怎么看?” 名为申屠衍笙的年轻男人微微低头回答道:“先生,弟子觉得这事就是奔着先生来的,先生在江南巡视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先生才回京旧山郡就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要说巧合,弟子是不信的。” 徐公嗯了一声后问:“理由呢?” 申屠衍笙道:“这两年来,关于陛下对先生越发不满的传闻闹的沸沸扬扬,所以有些人就会胡乱猜测,陛下是不是觉得先生现在做事已经不得力了,还有人猜测,陛下要去掉的不是先生而是宰相之位。” 盖在温热毛巾下的徐公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表示,可申屠衍笙却马上就感觉到了徐公的不满,这不大的马车里顿时就产生了一种让他心慌起来的压迫感。 “弟子错了,弟子不该说的那么远。” 申屠衍笙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先生在江南道查吃空饷的案子,人还在半路,江南道就出了屠村的事,隐隐约约的,和旧山郡赈灾有所牵连,先生恰巧就在江南道,赈灾的事先生也算亲自过手,所以弟子看来,一是故意造出来这么个案子,好以赈灾的事为借口给先生身上扣个天大的罪名,二是转移军队吃空饷的事,让陛下只盯着先生一人。” 徐公还是没有回应,呼吸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顺。 申屠衍笙道:“不过这事其中也有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就算这案子发了,也不好引到先生身上,先生清清白白,赈灾的银款粮物资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他们造出来这么大个案子,到底是图谋什么?” 徐公伸手把脸上的热毛巾取下来,申屠衍笙连忙接下来又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拧到半干,第二次递给徐公。 徐公擦了擦脸,擦了擦手,随意把毛巾放在一边。 “你看事总是能看到要紧的地方,但你看事又总是看不到更深的地方。” 徐公接过来申屠衍笙递给他的药膏,他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涂抹在太阳穴上。 “江南道这两个案子,其实可以归于一处。” 徐公道:“你有没有想过,吃空饷的那批人,和死在水灾里的那批人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他们究竟是单纯的要针对我,还是想趁着水灾这个机会把隐患都抹掉,又或者,这看似的天灾水祸是不是人祸?” 申屠衍笙的眼睛骤然睁大,脸色也微微变了些。 “先生的意思是,那些被毒死的村民和吃空饷的事有关,为了掩盖此事,有人故意让羊河决堤,但他们又不放心,唯恐那水淹不死整个村子的人,所以提前下毒......” 申屠衍笙的嗓音都在发颤了:“他们好大的胆子!” 徐公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你刚才说,朝中有人猜测陛下要去掉我,或是去掉宰相之位,这些......恰恰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申屠衍笙:“你是我诸多弟子之中悟性比较愚钝的一个,所以我才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出去做官也不是不行,可你啊,做小官还可以,做大官就吃力了。” 申屠衍笙俯身道:“弟子自知鲁钝,但弟子也因此而能留在先生身边,恰恰是弟子天大的福分。” 徐公满意的微微颔首:“你性子里最好的一点就是不骄不躁,再跟着我多历练几年,学的多些,透彻些,我就放你出去做一方父母官,等到你自己做了官,你才能理解做官的不容易。” 申屠衍笙道:“弟子还是更愿意在先生身边服侍,做官太累了,弟子见到的先生是整日都在操劳的先生,这样的官弟子实在是......不敢做。” 徐公忍不住笑了笑,申屠衍笙还是会说话的。 于是他决定,趁着还没到家多点拨这弟子几句。 “陛下的手段,哪有那么肤浅。” 徐公缓缓道:“陛下让朝臣们,甚至是百姓们都看出来,他可能要拿掉我的宰相之位,如此朝中必然不安稳,这是毫无道理的事,陛下为何要做?” 申屠衍笙试探着问道:“陛下就是希望那些希望大宁朝廷不安稳的人自己跳出来?” 徐公道:“陛下喜欢看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己斗,前些年文官和武将斗,斗了个什么下场?该拿掉的人全都拿掉了,而为了避嫌,连唐大将军都请旨去了西北练兵。” “没两年,又是楚时候的旧臣和大宁的新臣斗,斗来都去,结果呢?多少人因此而丢了性命,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只想着争权夺利的败类被齐刷刷的砍了一批。” “现在,陛下又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他对我不满了,这时候跳出来的人,你且看着,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徐公自己都觉得有些话多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让他们闹去吧,闹到最后笑的人是不是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是陛下。” 申屠衍笙到:“幸好廷尉府那边还是公正的,陛下让张汤派人去江南道接手案子,而不是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去,就说明陛下对先生依然深信不疑,那些人跳着脚的闹,那就闹,闹到最后他们才知道陛下对谁才最看重。” 说到这,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弟子和江南道的官员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尽力配合廷尉府调查?尤其是不能只查屠村的事而不顾空饷案。” 徐公微微皱眉:“多此一举!” 申屠衍笙连忙俯身:“弟子错了。” 徐公道:“张汤办事历来不偏不倚,他是唯一一个不可能参与党争的人,屠村案和空饷案,张汤都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让人去江南道打什么招呼?” 申屠衍笙头压的更低了些:“是弟子胡言乱语了,弟子确实愚钝,只想着替先生分忧,却总是办错事。” 徐公道:“这案子不用管,如你一般心思的大有人在,谁若过来献殷勤,你都如此回答就是了。” 申屠衍笙道:“是,弟子谨记。” 他再次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负责查案的除了高清澄之外,还有一个原本没听说的叶无坷,突然就声名鹊起,这一年来,没有一个年轻人的锋芒能盖过他,此人将来应该是前途无量了,所以弟子要不要提前和他打个招呼?” 徐公眉头微皱。 申屠衍笙道:“可以不让下边的官员过于殷勤的与廷尉府的人接触,但对于叶无坷这样的新秀可以多结一些善缘,让叶无坷办案的时候知道知道,他办案顺利是徐公帮了忙的。” “衍笙,你让我失望了。” 申屠衍笙吓得不敢再坐着,离开座位就在马车里跪下来。 徐公语气微寒的说道:“陛下信我用我,就是因为知道我做人做事是个什么样子,我刚才说,张汤是最不可能参与党争的人,我就是第二个......你居然想着替我去拉拢一个后起之秀,是想让人猜测我怎么了?是真的要失势了,都不择手段的拉拢新秀了?” 申屠衍笙脸色发白,连头都不敢抬。 徐公缓了缓后说道:“你记住,在朝为官确实不能不顾及着人情世故,可一个后起之秀需要我去卖个人情给他?在我这个位子,做人做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叶无坷再怎么风头无两,也不值得我去主动示好,小人情的事没必要去办,雪中送炭的小人情也是小人情,没人会铭记于心还感恩戴德,锦上添花的小人情......那就更没必要。” 申屠衍笙跪在那,不住点头。 良久之后,徐公道:“你总说喜欢留在我身边,可其实你的心早就在外边了,你不是想给我去送个小人情,你是想给你自己结善缘铺新路,罢了......你若愿意去多接触一下这所谓的后起之秀那就去,顺便把屠村案和空饷案都尽快做个了结。” 他摆了摆手:“去吧,办好了,我放你出去做个县治。” 第一百七十一章底气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阿爷坐的这么笔直端正过,这个烟斗不离手酽茶不离手的老人家,此时坐在椅子上几次抿了抿嘴都没好意思先去端起茶杯,当然就更不可能将烟斗摘下来点上。 其实叶无坷看的出来,当初在无事村阿爷第一次见到高清澄的时候也紧张,只不过装模作样,还勉强撑得住。 此时在高清澄父亲面前,老人家底气全无,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可穿在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对比之下,见惯了大场面大世面的杨悲就要好的多,他坐在那还能时不时的主动和阿爷聊上几句,只是你仔细看的时候才会出察觉,手中有剑就可在这江湖恣意纵横的大高手,正在用指甲剋座椅扶手的边缘,漆皮儿都给扣掉了。 陪坐在下边的苗新秀其实最坦然,他看着那两位板板正正的姿态也觉得难受,所以他要扮演的就是那个待客的角色,偶尔起身给杨悲添茶,然后拉几句家常话。 在更往后的位置陪坐在这的一二三奎如坐针毡。 三个人也都换上了新衣服,坐在那就好像三尊雕塑,二奎听话,大奎说今天来的是妹夫的岳父,妹夫的岳父就相当于咱爹,但不是真的爹,所以要乖巧些。 二奎当时就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想着大奎说的应该没有一点毛病,姜头是妹夫,那高清澄就当然是咱妹妹,咱妹妹的爹那当然就是咱爹,和咱爹说话......为什么要乖巧些?在家的时候,他和奎爹摔跤能摔的冒火星子。 可是大奎说了,你要是敢乱动,我和三奎一块削你。 二奎从来都不怕三奎,虽然从来都打不过,但一想到三奎协助大锅揍他,二奎还是颇为忌惮的。 叶无坷在择菜,高清澄在院子里逗弄着那只本不该通人性可在她面前比狗还乖巧的狼,用叶无坷的话说就是,它也就不是狗,它要是狗能让舔狗都无路可走。 它是真能装啊。 在漂亮姑娘面前又是摇尾巴又是来回跳的,被高清澄揉了揉脑袋,这家伙连狗都不会的狗夹子音都出来了,一脸讨好。 聂惑就想笑,从进门开始就想笑。 这一家人真的是太好玩了,尤其是一二三奎,那三个人排排坐,从大到小全都是手放在膝盖上,身子端正,目不斜视,但只要杨悲和阿爷聊了些什么有意思的笑起来,那三个气氛组的马上就跟着笑,聂惑确定,那三个货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在笑什么。 好在是这种极其难受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阿爷说了一声你们去帮忙做饭,那三个家伙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出屋子,争先恐后,就好像多待一息就得死。 屋子里人少了些,留下来的三个大人看起来也稍微能松口气。 杨悲问阿爷道:“无坷的功夫很好,他是跟着您学的?” 阿爷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就是个打猎的,会一些也是花把势,可教不出好功夫来,无坷小时候身子骨弱,大部分时候都在屋里猫着,他哥从小喜欢练功,是照着他们爹留下的几本拳谱练出来的,十岁之后,是无坷他哥教他练功。” 杨悲这才知道叶无坷的功夫,竟然是十岁之后才开始练的。 所以他不得不又对那个傻小子多了几分刮目相看,十岁才开始练功,今年十七,平日里还要帮家里做事,种田,打猎,收拾院子,这些事其实极占时间,所以满打满算的说,叶无坷练功的时间也没几年。 “他爹?” 杨悲看向阿爷。 阿爷刚要说话,院子里逗狼的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阿爷还没反应过来,杨悲就立刻说道:“他爹了不起,佩服佩服,您老身子骨也还行,在长安城还打猎吗?” 阿爷:“啊?” 高清澄:“......” 蹲在她旁边的聂惑使劲儿抬起头,才让笑出来的眼泪不那么快往下流。 苗新秀看着这场面实在是尴尬,再这么下去阿爷肚子里那点话可能连吃饭都坚持不到,他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然后问杨悲道:“杨先生喜欢下棋吗?” 杨悲微微一笑:“略懂一二。” 苗新秀一看这架势就暗道一声操蛋,杨先生这样的人琴棋书画哪有不精通的,想想他和阿爷那般棋艺,他就后悔自己问了这句,可既然话已出口,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起身,缓缓呼吸后说道:“那趁着这会儿有空,向杨先生请教一下?” 杨悲:“好啊。” 苗新秀往前走了两步,把阿爷扶起来:“阿伯,你来。” 阿爷:“啊?” 叶无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儿,虽然他也没什么自信能把这次注定了无比隆重的晚饭做的有多好吃,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拿出十分本事来,最起码得让杨先生知道以后高清澄吃他做的饭不会那么委屈。 他抽空到客厅来给杨先生倒茶,一进门就看到阿爷和杨先生对坐在棋盘前,两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阿爷紧张的额头都是汗,杨先生虽然看起来不像阿爷似的紧张,可还是时不时调理呼吸。 叶无坷看了看棋盘,心中一震。 这么棋逢对手的臭棋篓子,普天之下都不多见。 不说整个天下吧,整个无事村都没有一个下棋会输给阿爷的,就连倒数第二的苗先生,也不至于和阿爷僵持到把棋盘都快下满了。 杨悲这个人,符合叶无坷对世外高人的所有幻想,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度,不管是武艺还是学识,完全符合叶无坷对绝世高人的理解,在他看来杨悲就是修满了级的人类。 最终,杨悲和阿爷竟然握手言和。 从来都没有与人打过一个平手的阿爷,忍不住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臂。 杨悲也是一脸的享受:“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平手啊。” 叶无坷心说快走快走,一会儿这两位要是拉着他做个点评,以他肚子里那点墨水,根本就完不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绝对不少,但应付这种场面,老祖宗一共也没发明出几个词儿来,你就想想吧,老祖宗当时有多为难。 叶无坷说了一声我忘了还煮着饺子呢,快速逃离。 院子里,蹲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我一开始还觉得那傻小子跟你千不配万不配,现在我忽然间明白一件事,这事其实很重要,那就是......你要和他真在一块了,你以后肯定没有不开心的日子。”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聂惑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聂惑自己也不是特别能说清楚,但她从一开始稍显排斥叶无坷到现在的勉强接受,大概是因为,那个傻小子满眼都是大小姐的样子。 未央宫。 皇帝听许姑姑把事说了一遍,他看向皇后,皇后已经憋不住笑了,虽然他们不可能跑去亲自看看那场面,但好歹想想就能想出来个大概来。 皇后看向许姑姑道:“一会儿你再出宫去一次,那丫头说不准今晚就找个借口不来了,她怕我问这问那的,我身为皇后难道还不知道何为端庄?你就去家门口等着,她一出门你就把人接过来,端庄的问,我还是会的。” 皇帝笑着说道:“就在御书房里问,这世上哪还有比御书房更端庄的地方。” 高皇后:“好嘞。” 许姑姑:“......” 整个宫里,很多人都知道高皇后对高清澄有多好,为了维护这个有着前朝楚国皇族血脉的小姑娘,高皇后将她的姓氏都给改了,跟着皇后姓,谁还敢再拿前朝楚国皇族出身的事说三道四? 尤其是朵公主一直不在宫里,高皇后把对女儿的疼爱几乎都给了高清澄。 朵公主一心求学,从小就带着高清澄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练剑修道,后来那位一百岁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混吃等死的老真人离开长安的时候,朵公主就坚持随行。 皇帝没阻拦,皇后也没阻拦,谁都知道老真人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有极大的帮助,陛下和皇后是把老真人当父亲一样看待的,一百岁的老人家要重出江湖,身边有朵公主跟着他们两个也安心些。 前阵子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朵公主在稷下学宫和一群老人家打嘴架,老真人就在旁边看着笑,从天明到日落,朵公主把老人家们挨个请教了一遍,从天文地理打到古今中外,老先生们轮番上阵朵公主完全不虚。 还说去稷下学宫的时候,朵公主也是带着一份礼物去的,别人去稷下学宫这种地方带的礼物自然是讲究的不得了,可朵公主是让人抬着她在距离稷下学宫不足二十里的地方亲手斩的一头走蛟登门拜访。 朵公主从小就把高清澄当亲妹妹看,若非是朝廷里的阻力着实大了些,皇后早就给高姑娘个公主封爵,所以平日里人人都称呼高姑娘一声郡主殿下一点儿都不为过。 真要是有人连这点事都揪着不放,那是真把一手创立了廷尉府的高皇后当成个好脾气的人了。 “把小橘子接过来多交代几句,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执拗,她总觉得这世上的事就该是有付出才有收获,没有付出的收获再小她收着也不踏实,她也从来都不收,固执起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像他爹,倒是更像你我。” 皇帝不再开玩笑,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这次去江南道是她一再要求也要去的,她希望叶无坷多立些功劳将来挺直了腰板怼人的时候才更有底气,朕顺着她就让她去,可是得告诉她,她想让谁挺直了腰板怼人的时候什么底气才是最大的?一是对与错,二是朕与你。” 他看向高皇后:“小橘子的底气是什么,她自己总是忘一样。” 与此同时,叶无坷家里。 杨悲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他微笑道:“太客气了,煮了饺子还煮了面。” 他看向高清澄,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哪些是你包的饺子?” 高清澄瞥了瞥那碗肉汤面,没说话。 ...... ...... 【这一卷开始部分的节奏比起前三卷可能会稍微慢一些,因为这一卷的故事我想讲的确实是有点多。】 第一百七十二章空饷案 叶无坷向往江南。 他不是向往江南那宜人居住的环境,向往的只是去江南,又不只是江南,他的向往就是四处看看,江南的好有多好叶无坷不知道,所以想去看看是否真的千里莺啼绿映红,也想试试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个时节去应该不是江南最美的时候,可诗词里还说江南没有不美的时候,这个时节去,也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每个人都有去江南的理由,有人想看的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有人想看到是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少不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也少不得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叶无坷最想看的江南,是桂花。 吴阿奶说,三月的杭城桂花就开了,不管你是走在大街还是小巷,是山高处还是水流处,也无需你仔仔细细的去闻,那桂花香就在你旁边呢。 叶无坷给吴阿奶做的桂花香皂粉她很喜欢,逢人就说这就是她家乡的香。 可叶无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吴阿奶开心的不是那香味对了,而是活的地方对了,见到的下一代人对了。 从长安出发一路往江南道赶路,正常走不着急的话会是在二月初,陛下没有明确的意思让他们快一些还是慢一些,但陛下明确的意思是让他们绕一些。 只要他们身上穿着廷尉府的锦衣离开长安城,那就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从冰天雪地的北方一直盯着他们到春暖花开的江南。 屠村案和空饷案,这两个案子牵扯进去的人必不会少,其中有多少穿官衣的,谁也说不清楚,而这些穿官衣的又会牵扯到多少穿更大的官衣的,那就更无法做出判断。 关键在于,那个地方,身为宰相的徐绩才刚刚去过。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有多大关联,现在说不得,也不好说。 奉旨南下查案的队伍该怎么走怎么走,叶无坷他们选择自己走,他们知道,哪怕是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出城也未必瞒得住人,因为这个案子,不管徐绩是不是干干净净的他都要仔仔细细盯着,尤其是他若真的干净,那他就会借着这个案子让人再次意识到他才是整个大宁之内唯一可称得上手眼通天的朝臣。 既然明知道有人盯着他们,叶无坷还是选择跟着商队走,是因为带着队伍走一路上事情太多了,到任何地方都少不得和地方官员接洽,他不是那个性子,哪怕他会哄人,他也不是谁都哄着。 他们是跟着东广云汇的车队出发,这当然还是瞒不住人,高姑娘和曹猎之间的关系只是没人敢随便提及,并不是没人知道。 倒也无所谓,反正要躲的也不是眼线只是麻烦。 这次东广云汇的车队要去的也是江南道,朝廷要在江南道设江南织造府,到时候东广云汇发往大宁内外的丝品,几乎全都要从江南织造府过手。 派过去的官员要熟悉商业上的事,自然也少不得东广云汇的人帮忙,队伍随行的人中,说不得就有去江南织造府任职的官员。 这次的领队,依然是哪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胖子,不同的是从南到北和从北到南,以及总是笑呵呵的他还是那么笑呵呵的可笑容不一样了。 叶无坷似乎也无区别,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大哥给他做的躺椅,估算着,走到江南道的时候他的伤势也就勉强好利索,但他是装的,他其实没有伤筋动骨的伤。 姚三斤是个很健谈的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喝酒,喝了酒就更健谈,从长安走到江南道这一路,走多久他能和你聊多久,而且不会让你觉得重复以至于厌烦。 他是那么喜欢聊天的一个人,归根结底他是喜欢人。 他喜欢每一个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若他不喜欢,他又怎么会让你免费欣赏藏在他阅历里的万里江山和古往今来? 当一个人喜欢和你说话且没有恶意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伤害了他的那份热情,他未必是对你有所图,他只是喜欢说话,都未必是喜欢你,哪怕淡淡的回应也好过不回应,也许从他话里你得到的会是一整个你未知的世界。 从长安城出来之后姚三斤看起来和过去变化不大,谁主动找他聊天他都会聊的很热情,他从不会淡淡的回应别人,他的回应永远让你觉得他很认真很在乎。 可是曾经的他,是喜欢主动找人聊天的。 大奎二奎跟着叶无坷南下,三奎留在长安城照顾阿爷。 本来叶无坷以为师父要留在长安的,因为长安还有个叫小桃的女人让他朝思暮想,可苗新秀说他也要去那个叫栖山禅院的地方看看,看一位再也见不到的朋友,送一个再也不想见的故人。 他说的是两个人。 阿诺诃也随商队一起南下,朝廷的意思是他可以留在长安,他甚至可以在长安之内选择一个地方继续讲经,长安城里有许多胡人,也都信封禅宗,阿诺诃在长安城里也不会缺少追捧,他留在长安甚至还有另外一种很重要的意义,那就是他具备加深加强与漠北诸国往来的作用。 可阿诺诃的选择是去栖山禅院,去向问禅师生活过的地方。 去往江南春,可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没有那么高兴,只是看起来,都很高兴。 叶无坷亦然。 漠北的事后劲儿还没过去,不只是姚三斤和阿诺诃还没过去,每一个去过的人都没过去,哪怕是二奎,夜里偶尔也会惊坐而起大声喘息。 其中劲儿最大的,是说着回家去的和尚,和回不去家的勇士。 高清澄一路上都很安静,听着叶无坷给她讲漠北的事,讲那四十八名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修罗场的边疆老兵,讲那个在木塔上蹲下来身负重伤但依然不把黑武九境大剑师放在眼里的不正经的和尚。 没去漠北的高清澄,也被这故事的后劲儿打的情绪低沉。 她说,我们和东韩人渤海人西域人漠北人黑武人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家可以很小,是这个村那个村,我们的家也很大,是一整个中原。 叶无坷说,走,咱们去江南道的街坊家里串个门的时候,高清澄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可她的心情不好,更多是因为自责。 可是啊,她为什么自责? 事情不是廷尉府筹办的事情,人也不是廷尉府安排的人,整件事最大的错处就在于鸿胪寺对于黑武人的低估,可警钟就在于此,鸿胪寺这个层面的决策,就已经能牵扯进去很多人命了。 当叶无坷讲到那个抱着巨汗而死的车夫的时候,高清澄的手微微颤了颤。 “北川小队不是廷尉府的规制之内的人,他们有些特殊。” 高清澄说:“有些人犯了错不能被宽恕,有些人犯了错可以被原谅,在于能不能弥补,从法度上说,你甚至可以原谅的杀人犯也不会被宽恕,因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从人情上说,你不能原谅的罪犯也许可以被宽恕,世上无常事,最纠结不过情理。” “北川小队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出身,他们身上都有些法度不能容人情能容的过往,有的人犯了错会连累亲人朋友,有的人犯了错会连累三族甚至九族。” 他看向叶无坷:“这是法度上的震慑,可不得不说其中有些人确实冤枉,朝廷不可以有法外开恩的事,一件都不可以,但廷尉府可以有,虽然廷尉府在百姓们心中代表的就是执法的衙门。” “这些被株连的人可以为廷尉府做事,他们的家人就能得到相对的自由,在一个和过去足够割裂的地方,安静的像个平常人一样活着,代价就是,有人要为他们能像是个平常人一样活着而去拼命,这种事永远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因为于法不合。” 她看向叶无坷,不确定叶无坷能不能理解。 因为叶无坷是个心中对错格外坚定的人。 “他们.......”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问道:“战死在漠北,得到的会一样吗?” 高清澄点头:“一样,也不一样,抚恤没有区别,别人得到的他们一样都不会少,可他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朝廷颁布的公告上,你能想得出来,一旦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朝廷嘉奖的公告上,那就意味着国法崩坏。” 叶无坷懂。 他问:“束休也是?” 高清澄点了点头:“束休也是。” 叶无坷没有再问什么,高清澄也没有再说什么。 叶无坷在想:其实我也该是? “说说徐公吧。”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说道:“虽然我知道有些没道理,可我总觉得江南连发两件大案的事和他应该有关。” 高清澄回答道:“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关系,徐公对这两件案子的上心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他......本就是一力主张削弱武将权力的人。” 江南道旧山郡的空饷案,说的并不是战兵。 按照朝廷的制度,每个郡,至少要保持一千二百名厢兵的规模,厢兵不在大宁正规军队建制之内,按照战兵规格的三成发放军饷物资。 这些厢兵在农闲的时候聚集起来训练,也负责本郡之内剿匪和维持治安的事,农忙的时候回家去干活,能成为厢兵的,必须是农民出身,必须身世干净。 旧山郡上报的厢兵规模就是足额的一千二百人,可徐绩到了之后发现,旧山郡的厢兵人数其实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九成的军饷都被吃掉了。 这是大宁立国以来发生的第一件吃空饷的案子,不说被吞掉的军饷物资有多少,只说在其意义上,就大到足以惊动陛下亲自盯着亲自部署。 作为宰相,徐绩已经将当地的官员收监,可是这案子还是要交给朝廷派人来审理,按理说,应该来的是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人。 可陛下直接让廷尉府接手,这事就好像一条完整的链条被陛下一刀给斩断了。 “吃空饷的首犯,是旧山郡的府丞赵君善。” 高清澄道:“涉案的银款,算起来超过一万五千两,按照大宁律例,他必死无疑......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交代不出来那些银子去了哪儿,而他家里也什么都没有搜出来,所有能查的地方都查到了,一无所获,除此之外还有点难办的地方在于......” 她看向叶无坷道:“他曾是陛下的结义大哥大将军夏侯琢的亲兵。” ...... ...... 【接下来的几章会是铺垫,情节进展会显得有些慢,大家可以攒一攒一口气看完,追着看的话就把提到的人和事在意一下,之后都会用得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屠村案 叶无坷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夏侯琢是谁,也不是很了解夏侯琢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但他在高清澄的话里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三个关键,第一是徐公希望能更大程度的削弱武将的权利,第二是夏侯琢是陛下的结义大哥,第三是赵君善曾是夏侯琢的亲兵,但这三点归结起来就只是一件事......徐公想约束皇权。 文人靠学识和思想能左右皇权的方式其实不多,这世上其实也并不存在什么无解的屠龙术。 最有用的,自有思想以来其实也就那几种。 排在前两位且在很大程度上排名不分先后的,大概是礼和仁,连法都要往后靠。 文官当权,如徐绩这样的人,当然希望削弱武将的权利,尤其是那些跟着陛下一起打江山的武将,于公来说,武将手握重兵那就是隐患,不要说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站在徐绩的角度他就要这样想,且这样劝陛下......于私来说,打江山的时候当然是武将会显得功劳更大,而文官,哪怕是徐绩这样位极人臣的文官,在功勋方面都无法和那些开国武将相提并论。 武夫和文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夫可以讲理也可以不讲理,武夫不讲理的时候一定比讲理的时候力量大,而文人不一样,文人不讲理的时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为什么以武犯禁从来都是一句贬义词?这个禁在更大层面指的不是规矩,而是道理,而道理,最怕的当然是不讲道理。 徐公从来都不怕有文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根本不懂治国你是在误国,但他怕的就是唐匹敌,怕的是夏侯琢,怕的是澹台压境这样的人,带着一支军队到他面前说,徐绩你在误国,不,不用带军队。 唐匹敌,大宁的半壁江山是他打下来的,他可一呼百应,应的还都是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包括夏侯琢和澹台压境这样可称之为传奇的大将军,前者在北疆东疆杀出来外寇不敢靠近大宁半步的威名,后者在西疆单人独骑就能吓走西域数万联军。 在东疆只要夏侯琢的大旗还在,在西疆只要澹台压境的大旗还在,外寇,见了就会心里发颤。 徐绩也发颤。 真要是夏侯琢这样非但战功显赫且是陛下结义大哥的人,拎着一把刀杀进他家里一刀把他剁了,他有什么办法? 所以这件事既牵扯到了徐绩,又牵扯到了夏侯琢。 叶无坷这样对他们不熟悉的人,也能敏锐的嗅到凛冽杀机。 看起来是不是夏侯琢更有力也更有利? 并不是啊......徐绩只一句持公器而自大便是国之威胁,就能让天下文人站在他身后摇旗呐喊。 这个世上有一种善念善举叫疑罪从无,可要看是什么罪,偷三颗鸡蛋这样有可能但没证据的事按疑罪从无没关系,谋逆呢? 徐绩以为,礼与仁,左右不了当今陛下,但疑也许可以。 这才是他这几年持续发力的缘故。 坐在马车里的叶无坷把卷宗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最终确定的首先要干的,和知道这件案子的所有人都确定的没有区别,那就是找到脏银。 空饷案涉案一万五千两左右,说多不算真多,毕竟有人想收买叶无坷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敢拿出来两万两的巨款,可说少也不少,按照大宁律例贪墨五十两就流放三千里贪墨一百两就要杀头。 “奇怪的很。” 叶无坷的视线从卷宗上离开,他看向像是在发呆的高清澄:“卷宗上来看,赵君善的关系极简单,十二年前离开军中之后就去了楚县做县丞,升迁的也着实不算快,三年前才刚刚升任府丞,在县丞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九年,还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这就说明他的关系简单到只有夏侯大将军,且不敢用也不能用到这层关系。” “卷宗上来看赵君善在官场上的人缘也不好,人过于刚直,不善交际,大部分时候还不懂变通,所以在楚县九年和他来往的人不多,他与妻子是在楚县相识成亲,两年后因为秉公办事连岳父一家都与他断了往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这样一个人,几年来贪墨的空饷又没花出去,生活简朴从不铺张,与妻子恩爱亦无妾室,银子如果是他自己贪了,不该找不到......” 高清澄道:“所以徐公把这案子拿到朝廷上来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想是不是和夏侯大将军有关。” 叶无坷问:“夏侯大将军的开销极大?” 高清澄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当初跟过他的兵,不仅仅是那些亲兵,凡是跟过他的人,家有孤寡的他都照应,只要听闻了谁有困难,大将军历来都会慷慨解囊。” 叶无坷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问高清澄道:“以你对夏侯大将军的了解,这样的银子他会不会收?” 高清澄摇头:“不可能收。” 叶无坷又问:“以你对跟过夏侯大将军的那些老兵的了解,大将军做的事,他们会不会效仿?” 高清澄脸色微微一变。 她问叶无坷:“你是怀疑,赵君善也在做着和大将军一样的事?那些银子找不到,是因为他都已经用以接济同袍?” 叶无坷道:“我只是这样想,但又觉得不合理。” 高清澄道:“到了旧山郡之后,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来查查。” 叶无坷还是有些疑惑。 他依然皱着眉:“这件事徐公既然已经发现了,从他得知到上奏陛下,期间至少有几个月.......这几个月,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查出来?” 高清澄道:“也许正因为他查出来了,所以才更愿意让廷尉府去查。” 叶无坷沉默下来。 他又想到了屠村案。 卷宗上记载的是一共发现了五百六十三具尸体,仵作验尸发现,这五百多人的体内都有毒,而这又是不合常理的事。 如果杀这整村的人是为了隐瞒什么,且已经想到了借助河水决堤来杀人灭口,提前下毒,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就算是要用药来保证稳妥,用迷-药比用毒药不更好? 如果筹谋此事的人心机深沉,就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凭什么他就断定了,这几百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仵作不会验尸?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做这事的人笃定了那些尸体不会被发现。 可这又是不合理的地方,水患死人正常,水患死人发现不了尸体就不正常。 这两个案子都是疑点重重。 如果这两个案子还有牵连的话,那这其中的疑点就更大了,因为赵君善在楚县做过九年的县城,被屠杀的那个村子就在楚县。 “廷尉府在旧山郡有分衙,分衙百办丘小溪送上来的消息也有些耐人寻味。” 高清澄道:“旧山郡出了这么大事,当地地方官府好像......并不是特别的恐慌,已经暂时被廷尉府收押的一众官员,表现的都还算平静,他们似乎有预感,这案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且一定和他们牵连不大,府治郑有业从案发到现在,没有和廷尉府的人接触过一次,没有问过案情......” 叶无坷道:“听起来,是真的有底气。” 他看向高清澄:“如果是这么有底气的话,那就说明赵君善做的事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且一直与赵君善保持着距离,所以他们才能坦然,那这个案子就不难查。” 高清澄道:“赵君善的同僚最多也就治个知情不报,最起码死不了......而且知情不报这种事没办法查的那么仔细,能知情的一定不多,就咬死了不知情,廷尉府也没什么办法。” 叶无坷再次看开卷宗,把那些人名仔细记住。 “赵君善待他手下的人历来严苛,是按照战兵标准治军。” 叶无坷看着卷宗说道:“所以他手下人对他都很敬畏,换句话说,就是关系不好,旧山郡常备的厢兵人数若只有百余人,那这百余人他应该收买拉拢才对。” 叶无坷指了指卷宗一处说道:“这里说,厢兵旅率郭恕母亲病重的时候四处筹钱,和同袍都借到了,也没有去找过赵君善,赵君善知情之后让人送去了一些银子......一百个钱,郭恕的母亲病故之后,他就急急忙忙的先把这些钱还给赵君善了。” 他看向窗外:“手下亲随的母亲病重他只拿了一百个钱出来,这似乎确实有些过于凉薄,尤其是他若真的贪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话。” 想到这,叶无坷忍不住又摇头轻叹。 “吃空饷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一个亲信参与,靠一己之力完成,若是真的,他也是个绝对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假的,陷害他的人可真该死。”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往南,在相隔大概三十里另外一条路上,申屠衍笙也在翻看着卷宗,看起来他可比叶无坷要云淡风轻的多,他看的卷宗和叶无坷看的卷宗是同一个案子,但不是同一个内容。 卷宗里边详细记载了空饷案的始末,许多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份卷宗如果直接送到叶无坷和高清澄手里,那空饷案很快就能结案定性。 可申屠衍笙绝对不会把这份卷宗送过去,仔细看完之后,他就把卷宗一页一页的丢进火炉里,车窗打开,烟雾随着车窗飘了一路。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貌美女子,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 “表哥。” 女子问他:“为什么要把卷宗都烧了?徐公不是说,这卷宗只有一份吗?” 申屠衍笙笑了笑道:“都在我自己脑子里就好了,别人没必要看。” 女子又问:“徐公希望的是这案子尽快水落石出,卷宗只要送过去,那高清澄和叶无坷就能马上查的清清楚楚,该牵扯到谁不该牵扯到谁,一目了然......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烧了而不是想办法让他们看到。” 申屠衍笙微微一笑。 “因为你给他们直接看到的东西,他们不信。” 看向窗外的申屠衍笙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飘忽。 “我可以在他们找不准方向的时候想办法给他们指指方向,但不能告诉他们终点在哪儿......露薇,你只管跟着我游山玩水就是了,案子的事,我有把握,徐公说这事办妥了让我去做个县治,县治?他可真是看不起我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赵君善其人 正月初一,这一天对于中原百姓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长安城里的热闹总结起来就五个字......人间最繁华。 这天要进城的百姓多的根本数不清,长安城外距离不是那么远的州县百姓都想来看看长安城里的热闹,从大宁立国第十五年开始,陛下就特许长安城正月初一到十五延迟关闭城门,为的是让不住在城里的百姓们也能多看一会儿长安城的灯会。 从初一到十五这段日子,说长安城里每一天都是摩肩接踵不为过。 可就是在这浩浩荡荡进城的洪流之中,有不起眼的两个人逆着人流出城,当然出城的也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只是相对于进城的人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精心收拾了一番易容乔装的三奎和阿爷出了城门,他们回头看一眼长安城里的热闹,这一老一少乘着一辆同样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南下。 比他们早出发了几天的叶无坷已经过了秦水,再往南走就上七八天就出京畿道。 因为东广云汇这几位特殊的背景,所以很多人猜测这次南下的商队里到底有多少朝廷官员,最起码江南织造府的人会有一些随商队南下,因为他们要在这一路上上东广云汇的人了解贸易上的事。 楚时候,中原丝品大部分都销往西域诸国,大宁立国之后因为不服软,黑武先是直接动兵,战场上的宁军让黑武人明白了什么硬,刚刚才打出来一个清平天下的宁军如狼似虎,谁敢来破坏这清平天下他们就杀谁,谁来杀谁。 后来黑武人开始封锁大宁外交和贸易,西域人迫于黑武压力所以断开了与大宁往来,但他们断不开对丝品等中原货物的追求,他们只能另辟蹊径,绕路从漠北诸国加价采买。 这也是为什么疏勒在明知道黑武人对他们暗中与大宁贸易往来不开心,却一直强撑着坚持,每年从西域和西北草原来的大客户,带给疏勒巨大的财富。 这也是为什么大宁要在疏勒建造一个贸易新城的缘故之一,有了这座贸易新城,大宁发往漠北的商品就能更顺畅的流通到更远的地方去。 这座贸易新城建立起来之后,卖多少,卖给谁,怎么卖,就完全是由大宁说了算的。 大宁可以直接进行调控,漠北诸国当然还能再赚一些,可大笔的银款,会直接流入到大宁国内来。 也是为了更大的贸易市场,徐公提议在江南道建立江南织造府衙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筹备,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换句话说,连漠北的事都算是为江南织造府的建立所做之铺垫。 徐公代替陛下在江南巡视一年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道,其缘故,也离不开江南织造府。 朝中谁都清楚,江南织造府论职级其实不算多高,但其作用和权限之大,超乎想象。 将来大宁对外贸易的很大一部分都在江南织造府,谁成为第一任江南织造,那就说明谁的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其特殊,甚至有人还分析过,江南织造府的第一任主官,就会是将来接替徐公成为大宁宰相的人。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罢了。 徐公到现在已经掌权二十年,年纪也才勉强四十岁,谁当他的接班人?与他同龄的人能做到一郡府治就算不错了,大宁诸道的道府大人,那些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没有一个低于五十岁的。 原本大家都觉得,能从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的人是那位如今也高居吏部尚书的陆大人,可从年纪上看,陆大人比徐公还要年长不少。 后起之秀中,最被人看好的就是鸿胪寺卿赵泛舟,之前还被陛下把品级降了,谁都知道那不仅仅是降级的事。 一路上,高清澄把朝中这些事很仔细的说给叶无坷,少年不仅仅是记忆力好,所以他非但记住了这些关键的大人物,连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都差不多理顺了。 过了秦水之后就是渭川郡地界,从渡口过来后算算时间已经赶不到前边的县城去住,所以叶无坷和姚三斤商量了一下,就在渡口留宿。 渡口南北两侧早就形成了规模极大的镇子,从南边往长安城的人很多都会选择在这住一晚,所以这里非但餐饮业规模很大,娱乐业规模也不小。 余百岁很开心。 天一黑他就拉着大奎二奎说去长见识,叶无坷知道的时候仨人已经消失在岸边的流光溢彩的晚景之中。 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个人在夜色和水色相拥的秦水岸边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聊的多是案情。 就在这时候,有人找到商队这边来,说是想求见一下叶千办,苗新秀问他是谁,那人说,是渭川郡的府丞,名孙素。 苗新秀立刻就想到了这人来的目的多半是和旧山郡的案子有关,渭川郡和旧山郡还相隔千里呢,说情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上门了。 等叶无坷回来之后,这位衣着朴素的从五品府丞看起来好像颇为紧张。 叶无坷见这位自称府丞的人穿着一身布衣,身边也没带任何随从,他大概也能明白这人的来意,他其实完全可以不见,可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人还在几千里外就有人登门,不管是往哪个方面说情都值得听一听,这其中牵连到多少人情往来,从这种事入手最是方便也最直接。 “叶千办。” 孙素抱拳道:“冒昧登门......唉。” 话说一半他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许叶千办会以为我是来为赵君善说情的,毕竟叶千办应该知道我与他都曾在大将军麾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确实知道。 要查案,而且是这么大的案子,叶无坷从廷尉府里调阅的卷宗之多,寻常人根本就难以想象。 不仅仅是赵君善为官之后与他有关的所有人的档案都要调阅,连他在夏侯大将军手下做亲兵的时候与谁认识都要仔细的查出来。 孙素道:“我是军伍出身,到现在说话办事也不会拐弯抹角,所以有些什么想说的,我也就直截了当的说了。” 叶无坷道:“孙府丞尽可直言。” 孙素道:“我不是来为赵君善说话,只是想告诉叶千办一些关于他的事,叶千办知道了,也许对查案有所帮助。” 落座之后,孙素整理了一下措辞,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第一次私底下接触别人,所以难免有些不安。 “赵君善的人缘历来不好。” 孙素道:“在大将军麾下的时候,他与我们的关系也说不上亲近,平日无事的时候大家商量一起去喝个酒,他从不参与,谁家里有事,这家有人娶妻,那家有人生子,这些事他也从不来往,别说是与他关系没多好的人,我们这些同袍他都不走动。” 叶无坷点了点头,对赵君善的判断又深入了一些。 孙素道:“我之所以来,其实也不是因为赵君善,而是因为大将军,大将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但也洒脱率意,所以这些年,不少人借着什么由头攻击大将军。” 他看了一眼高清澄,他当然不认识这个年轻女子,朝廷对外宣布调查官员的时候,也只宣布了叶无坷而没有把高清澄的名字列入其中,所以只是觉得这位叶千办倒是真性情,出门办案还要带着红颜知己。 叶无坷看他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很认真的介绍道:“这是廷尉府高千办,她有别的案子南下,与我顺路,但也会参与调查空饷案,孙府丞有话,直接说就好。” 一看高清澄这个年纪竟然已是千办,孙素先是惊讶了一下,毕竟高清澄身上没穿千办锦衣,他的反应似乎也算正常。 “高千办。” 孙素起身行礼。 “赵君善有几件事,我觉得该与两位千办说一下。” 孙素道:“第一件事,千办应该已知道他在楚县做县丞的时候,就与他妻家断了往来,其缘故,我略知一二。” “他这个人,没有人情往来是因为他就是家中支柱,他有两个弟弟,战乱时候受了伤,都不能劳作,全靠他送钱回去,他大姐当年被旧楚的人抓了,严刑逼问他下落,虽然人还活着,可现在疯疯癫癫的也需要人照料。” 高清澄脸色微微一变,孙素的这些话卷宗里有的记载了有的没有,比如赵君善大姐的事,廷尉府卷宗之中连只言片语都未收录。 孙素道:“他是在冀州跟着大将军的,算是大将军麾下老兵,陛下和大将军不得不离开冀州的时候,许多跟着陛下和大将军的人没来得及把家人也都带走,旧楚的鹰犬抓了不少人逼问,后来还有叛军队伍进了冀州城,又是一轮严刑拷打。” “他大姐在那时候就疯了,两个弟弟残废,那时候家中还有老母......这些年他从不与人来往就是因为缺钱,可他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张过嘴,我们后来得知他家里情况,凑了一笔钱给他送去,又被他安排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在我们看来,同袍即为兄弟,兄弟家里有事需要帮衬天经地义,我们帮他也是心甘情愿,可他......我说的有些乱你们不要在意,总之意思是要说清楚的......再说到之前的话,是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和他妻子家里断了往来并非是外界传闻那样,说他妻子家里想托他办事被他拒绝所以才导致两家交恶,而是他得知岳父往他家里送了一笔钱,他直接回家去要了出来,还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岳父,这才招致大吵一架,他岳父说他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所以一怒断了往来。” 他说:“后来我们得空就去他家里看望他母亲,从来都不敢让他知道,也不敢留下钱,只留些日用的东西,因为他要查账,他两个弟弟哪怕花出去一文钱都要记账,我们也就只好谁有空谁就去看看留些米面,稍微值钱些的,他知道了就必然要送回去,所以留下米面也让他家里人对他说是官府发的,都不敢说是邻居帮衬。” 孙素看向叶无坷:“他母亲前些年过世,他操办的极简单,你说这样一个人贪银子,还贪了一万五千两,我不敢给他说情,但我肯定不信,我只希望两位千办能查的仔细些,毕竟,也许是有人想利用此事陷害大将军。” 说到这孙素起身,抱拳行礼:“拜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小贩 孙素的很多话都让叶无坷和高清澄动容,哪怕其中说到的一些事在卷宗上有所记录,可看到的文字和听到的诉说,并不是一种感觉。 他们也从孙素的话里得到了心中一个疑惑的答案,那就是为何远在几千里外的孙素会这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说话,因为赵君善的家里人如今就住在距离渭川郡不远的地方。 孙素说,原本赵君善往楚县赴任的时候想带着家里人,可是走到九里台的时候他大嫂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九里台是冀州最南边,已经快与豫州接壤。 渭川郡在京畿道最东南,距离九里台只有不到二百里,所以孙素对赵君善家里的情况才会那么了解,大概他是赵君善那一批老战友之中去的最频繁的一个。 如今夏侯大将军这些老亲兵可谓天各一方,活下来的大多分派到各地赴任,以他们的经验,多数都是在地方上训练厢兵。 “绕一下去看看?” 叶无坷问高清澄。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看看。” 卷宗上为何没有关于赵君善大姐的记载,是因为赵君善亲口说过他大姐已经死了,这个疑问,刚才高清澄也向孙素提起过,孙素说,以赵君善的为人,他不愿意朝廷因为他大姐的事而多有照顾。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不妥当,放在寻常人身上可能无法理解,但若是放在赵君善那么偏执的人身上,又似乎就变得合理起来。 “队伍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走。” 高清澄道:“咱们轻装简行过去看看,还能追上队伍。” 叶无坷道:“不妥。” 高清澄笑了笑:“你是怕这也是个陷阱?” 叶无坷想到了些什么,高清澄自然也想到了些什么。 孙素不像是个坏人,但好坏从来都不是靠印象来评判的,他过来提到赵君善的家里人,那按照正常来说叶无坷他们一定会去看看,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偏离原来的路线。 赵君善家里人是不是真的在那,那里是不是有个准备好的陷阱,这些都不好说,对手有多大的胆子完全在于牵扯到的人有多少有多高。 高清澄看向苗新秀:“苗师傅,帮个忙。” 苗新秀道:“高姑娘只管说。” 高清澄道:“我和叶无坷骑马去九里台,你跟着大队人马继续走,去渭川郡城里等着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最多等我们两三天。” 她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又交代了几句,苗新秀闻言后脸色微变,然后抱拳道:“我一定办到。” 商量好之后,叶无坷与高清澄带着大奎二奎还有聂惑在第二天一早离开队伍,五个人往九里台方向赶过去,一如既往的,三人骑马两人跑步。 大奎和二奎还是不喜欢骑马,大奎是觉得骑马不如跑着舒服,二奎是觉得骑马屁股蛋子疼,这是两个地方。 从秦水渡口去九里台也就二百多里远,按照他们五个的速度确实用不了多久,大奎和二奎跑的比马还要长久,他们能有如此体力得益于两件事,一是从小就跟着打猎漫山遍野的跑,二是奎娘也很能跑,尤其是掌中握着一根柳条或是木棒的时候。 在叶无坷听过的故事里,传说楚时候有一位被誉为神行太保的绝顶高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比千里马还能跑。 他觉得一定故事里的说法过于夸张,但不会特别夸张,因为他是最清楚大奎二奎能跑多远的,那年他俩惹怒了奎娘,被奎娘从无事村撵到双山镇,又从双山镇撵到县城,然后再撵回来,一来回能有一百四五十里......山路。 就说奎娘可怕不可怕吧。 九里台是一个镇子,距离赤水已经没有多远了,有人说赤水将中原一分为二,赤水以南是南方,赤水以北是北方,也有人说分割线不在赤水而在兰江,毕竟赤水以南的豫州一直被誉为中原腹地,过了豫州才算南方。 从九里台再往南走上三十里便是渡口,这个大镇子在楚时候曾经被战火付之一炬,二十年来逐渐恢复生机,如今已有数千人口。 叶无坷他们都是一身便装,到了九里台镇之后也没有急着去找人,先寻了个还算干净的街边摊贩吃饭,这位置最为通达,来往吃饭的人不少,所以从侦查角度来说,这位卖拉面的大哥就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消息之王。 要了面,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块硬糖递给拉面大哥:“大哥吃糖不?” 那大哥看了看,见叶无坷长的讨人喜欢就把糖接过来:“吃你一块糖,我免你一碗面钱。” 叶无坷一把将糖抢回来:“你要这么说,那这糖我不给了。” 拉面大哥哈哈大笑:“你这小兄弟,行行行,我吃你的糖,面钱该怎么收怎么收,我送你一碟自己家里腌的菜。” 叶无坷开心起来:“谢嘞,大哥你在这九里台多久了?” 拉面这种食物并非出自冀州本土,所以叶无坷才会问一声。 拉面大哥道:“不少年了,当初跟着我爹娘从西北老家来的冀州,后来就不叫冀州了,叫军屏道,粗粗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年了?记不清楚,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叶无坷立刻接话道:“西北哪儿人?听口音是原来雍州湟水那边的。” 拉面大哥一愣:“可以啊小兄弟,来冀州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早就没有家乡口音了呢,看你年纪轻轻细皮嫩肉也不像是走南闯北的,你怎么听出来的?” 叶无坷道:“这说来就巧了,我有一位结拜大哥,也是萍水相逢,但我们俩一见如故,我那大哥对我是真的好,后来分开了,只要他来这边就一定会找我聚几天。” 拉面大哥问:“他是湟水什么地方的?” 叶无坷随口说了个地方,拉面大哥随即惊喜起来:“那真不远,离我老家也就一百多里。” 高清澄坐在那好奇的看着叶无坷和拉面大哥唠家常,唠着唠着那拉面小哥就激动的想和叶无坷拜把子似的。 她看向大奎二奎,两人习以为常。 聂惑忍不住好奇的问大奎:“叶无坷一直都这样吗?” 大奎一边剥蒜一边说道:“一直这样,不稀奇,一会儿就该免单了,你要是给钱,那位师傅还会跟你急。”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 大概一刻之后,叶无坷端着两碗拉面回来,一碗递给高清澄一碗递给聂惑:“你们先吃。” 拉面大哥又端上来几碗,然后见叶无坷在桌子上放了面钱,他立刻板起脸:“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做哥哥的请不起你几碗面吃?你放钱在这,是在打哥哥的脸?” 叶无坷连忙起身道:“情分是情分,买卖是买卖。” 大奎道:“该拉扯了。” 果然,没片刻两个人便因为那些面钱而拉扯起来,最终的结果是拉面大哥又给上了一份肉,但看起来勉为其难的收了面钱。 “问了些什么?” 高清澄一边小口小口的吃面一边问。 叶无坷道:“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最近一段日子没有生人进九里台镇,客栈住宿的地方都在镇子外边这条街上,生人进村的话马大哥不会不知道。” 高清澄想了想,马大哥应该就是这位拉面大哥了。 她抱了抱拳:“恭喜,又多了一位兄长。” 叶无坷抱拳回礼:“都是咱家的。” 高清澄笑着继续吃面,叶无坷则继续说他打听来的消息。 “九里台镇也算是个交通要地,去渡口的必经之路,走这条路的都会在九里台镇歇歇脚,这里原本产药材,后来也很少人种了。” 叶无坷唏哩呼噜的吃着面,吃一口说一句。 “马大哥说这段日子商队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他听着商队的人聊都是要去江南道的,大概也都听闻了江南织造府的消息,所以都急匆匆的赶去寻机会,织造府那边一旦开始正式运作,去的越早能得的机会就越多。” 他说完这几句话,面吃完了。 还在小口小口吃面的高清澄和聂惑看了看他的空碗,跟刷过了似的那么干净。 叶无坷道:“也打听出来了赵君善的家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在镇子的东南角,宅子很老,赵君善的两个弟弟平日里轮流在这条街上靠卖个茶水和缝补衣衫赚点小钱贴补家用,必须得有一个留在家里看着他们大姐。” 他不漏痕迹的往一个方向看了看,高清澄他们随即顺着视线看过去。 大概十几丈外有个茶水摊子,老板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从卷宗上来看,赵君善的两个弟弟一个今年二十五,一个应该才二十八,显然是生活对他的磨砺实在是太狠了些。 卷宗记录两人在很小的小时候都被楚国鹰犬从膝盖处斩断双腿,他们大姐......更惨。 大一些的弟弟叫赵君慈,小弟叫赵君和,他们俩被斩断双腿能活下来也是奇迹,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大姐被那般凌辱还活了下来,只是因为不想让两个弟弟也跟她一起走了,两个小孩子,断了腿,没人照顾怎么活? 那摊位的茶水在一个大桶里,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茶叶,不管来几个人,一文钱随便喝。 经常来往的人都认识他,所以谁也不愿占他便宜,能多给几个就多给几个,可两兄弟坚持不肯收,俩人总是说明码标价的东西不能改,我们知道您是可怜我们,但我们也不可怜啊,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可好太多了。 他们总说,官府对他们这样困难的人也多有照顾,他们在这条街上摆摊不必交税,每年官府还都会派人送米面粮油到家里,有时候还送肉,相亲四邻也都友善关爱,所以真不用可怜他们。 过往的商队都是常年在外边走动的,谁的衣服破了,他免费给缝补,若是需要用到扣子之类的东西,才会收个本钱。 看着那边总是乐呵呵的和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的小贩,聂惑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我不信他们的大哥是那样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把两个弟弟教育的这么好。” 叶无坷刚要起身过去,就看到那个小贩竟是主动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他在身上绑着一个木凳,两只手里分别拿着一个竹子做的小方凳,撑着身子过来,这时候才能看清楚,哪里是从膝盖处被斩断的,那两腿断处,都快到大腿根了。 小贩一步一步挪过来,他始终抬着头,看叶无坷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 ...... 【新的一个月啦,求四月的第一张月票,目前我状态还行,一天三更应该还能保持,所以盟主的加更暂时欠着哈,我不能说今天两更,再更一章就说是给盟主加更了,我在需要缓一缓不能三更的时候会提前告诉大家,嗯哼,爱你们。】 第一百七十六章想念是疼的 “我叫赵君慈。” 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的汉子微笑着看向叶无坷,他是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可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阴郁和自卑,他的笑,就和叶无坷一样纯净。 “请问你们是要往南走吗?” 赵君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抱拳道:“这位大哥,我们确实是要往南走,请问是有什么事?” 赵君慈脸色喜悦起来:“那请问,你们会路过旧山郡吗?” 叶无坷心里一震。 拉面大哥笑呵呵过来:“又来问客人去不去旧山郡?你这些天总是问,也没问到一个。” 叶无坷道:“我们就是要去旧山郡的。” 赵君慈的脸色更加喜悦起来,是那种压制不住的惊喜。 “那可太好了,请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赵君慈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封信递给叶无坷:“能不能帮我给在旧山郡做府丞的赵君善送去一封信?他是我大哥。” 坐在旁边的聂惑问道:“为何,书信不走邮驿?” 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赵君慈回答的时候格外坦然,一点窘迫都没有。 他笑着说:“邮驿太贵了,大哥知道了会骂我们浪费钱。” 见叶无坷没有马上把信接过去,他连忙说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去问问其他客人。” 叶无坷道:“信给我吧,我帮你带到。” 赵君慈再次诚恳道谢,然后就想帮叶无坷他们将这面钱结算了,拉面马大哥大手一挥:“还用的着你?且不说这面钱小兄弟早已算过了,就是没算,我直接免了就是。” 赵君慈又是道谢了好久,这才开开心心的回他的茶水摊。 等他回去了,拉面大哥叹了口气道:“这一家都苦,有个做大官的大哥却没沾到一点光,嗨,也不能说一点光没有,一家几口的开销也都指望他大哥隔一段日子就请人捎过来的银子。” 叶无坷装作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没有别的客人,马大哥拉个凳子过来坐下:“他大哥是在旧山郡做府丞,也算是好大的官了,原本想把这一家都接过去,可是他们大姐走到这就犯了疯病,没办法,只好留下,这一留就是好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一靠近河边,见到河水,他们大姐的疯病就犯。” 他叹了口气:“两兄弟都是残废了,大姐又是疯病,每个月的药费就不少钱,全靠他们做官的大哥支撑着,可这一家人真是让人佩服,从来不拿人家一点好处,也从来都不主动开口求人,你给他家里花了一个铜钱,他也会给你花回来,久而久之,谁都知道越这样他家开销越大越支撑不住,也就没人再花钱。” 叶无坷问:“官府有没有照拂?” “有。” 马大哥道:“每隔一阵子官府都会派人走访这些困难的,该怎么帮就怎么帮,可他家这兄弟俩要强,说自己只要还有力气就能养活一家人,别人家里是盼着官府给些帮扶,他们兄弟俩从来都不肯多拿一个铜钱。” 叶无坷随即说道:“我学了些医术,或许可以帮忙看看。” 马大哥一摆手:“没用,这些年能请来的郎中都请来了,前阵子还有个从长安来的郎中,看过之后也是摇头叹气着走的,他大姐那病,看不好了。” 叶无坷认真道:“总得试试。” 他起身朝着赵君慈走过去,不多时就看到赵君慈连连道谢,收拾了茶水摊子后,引着叶无坷回家去。 高清澄她们起身跟上,沿着小路走了大概两刻左右就到了赵家住处。 房子确实格外老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顶上的瓦片颜色深浅不一样,显然补过许多次了,院子不大,一侧有个鸡舍,但看不到院子里有一点鸡屎。 前阵子下过大雪,院子里一点残雪都没有,连墙根墙角的地方也没有。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洗干净的衣服,都是补丁套着补丁,因为天气寒冷,衣服挂在绳子上好像铁做的一样。 “小弟。” 赵君慈一进家门就喊:“我请郎中来了,给大姐看看。” 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和赵君慈一样皮肤黝黑但眼神明亮的汉子出门来,也是一样的在身上绑了个凳子,两只手拿着小竹凳行走。 赵君和看起来倒没有那么显老,叶无坷记得卷宗上记录他才二十五岁,看着像是二十七八岁,笑容淳朴的像是会开在原野上最不起眼可春天里没有什么比它更美的蒲公英花。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赵君和出门的时候嘴里不停的说着这句话,叶无坷还没有给他大姐看病呢,可他的眼神里,已经把叶无坷当恩人一样看待了。 两兄弟以这样独特奇怪的走路方式,把叶无坷他们请到了正屋,一进门,叶无坷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回身示意高清澄和聂惑不用跟进来,两个女孩子随即留在院子里。 屋子里有个看起来并不凄凉的女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了些,补丁是有的,可没有新的破损,头发不乱,脸上不脏,就连手指甲的缝隙里也没有淤泥。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见有陌生人进门也不怕,还笑了笑,这一笑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极美的人。 “家里来客人了啊。” 大姐起身就要迎接,起来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她身上绑着绳子,腰间绑了一条,脖子上还绑了一条,不过脖子上的绳子用棉布缝好了,不会磨破了皮肤。 如果只是这样,叶无坷不会阻止高清澄进门来。 大姐的脚上血糊糊的,腿上血糊糊的,她却一点都不疼似的。 叶无坷看到她手里有个瓦片,血迹斑斑。 两兄弟一看到大姐这个样子就急了,上前去抢大姐手里的瓦片,大姐好像觉得兄弟俩是要跟他闹着玩,左躲右闪的,一直嘿嘿嘿嘿的笑。 好不容易把瓦片抢回来,两兄弟已是气喘吁吁。 “对不起......” 赵君和满脸都是愧疚:“我不知道怎么会有瓦片的,我做饭之前特意仔细看过,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赵君慈轻轻拍着弟弟肩膀:“不怕不怕,快去拿药箱来。” 叶无坷道:“我来吧。” 他蹲下来为大姐检查伤口,大姐就那么歪着头看着他笑,叶无坷触碰到伤口的时候,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清理,上药,包扎。 叶无坷做这些的时候,大姐没有任何抗拒。 可是当叶无坷伸手想要给她诊脉,才触碰到她手臂的那一瞬间,大姐猛的就变了,她的眼神骤然凶狠起来,啊啊的嘶吼着,张着嘴乱咬。 两兄弟连忙上去,可是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叶无坷示意先出门,到了外边他压低声音说道:“等大姐睡着了之后我再给她诊脉,现在不要刺激她了。” 赵君慈连忙找了几个马扎过来,满脸愧疚的请叶无坷他们在院子里坐下。 “时好时坏的。” 赵君慈道:“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前两年还会给我们做饭呢,叫我们小名,还有一天说要带着我们出去放风筝,说小弟都三岁了,还没有见过放风筝呢。” 赵君和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出事那年小弟三岁,我六岁。” 赵君慈笑了笑,尽量平静。 “过去的事了。” 赵君慈道:“其实看不好也没什么,先生不用觉得为难,请过好多郎中了......” 赵君和低着头重复着:“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一个说看不好也没关系,可语气里是无尽的期望,一个只会说谢谢先生,也一样是无尽的期望。 “这几年病厉害了,以前不敢出院门的,发病也是在家里,前几年开始发了病就往外跑,一直喊......我去找君善,君善当兵了,我让君善回来杀了你们。” 高清澄脸色微微发白,聂惑已经不忍再往屋子里看。 叶无坷却忽然起身,一跨步进了屋子里,他们这才注意到,大姐竟然把包扎的纱布扯开了,正在用手掰开她的伤口,伤口的血一个劲儿往外涌,她就看着傻笑。 叶无坷在大姐穴位上点了一下,大姐随即昏了过去,他蹲下来重新清理重新上药重新包扎,看起来认真且平静,只有高清澄注意到了,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高清澄心里猛的就疼了一下,原本就在疼的心疼到有些撕裂。 她知道,姜头想娘了。 叶无坷包扎好之后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给大姐盖好,出门之后也努力的平静着说道:“等她睡踏实些,我给她诊诊脉。” 两兄弟又是千恩万谢。 “晚上在家里吃饭吧。” 赵君慈无比真诚的说道:“家里还有腊肉,我弟做饭可好吃了,我弟做饭最好吃了。” 聂惑刚要开口拒绝,叶无坷道:“你弟可未必有我做饭好吃,不如比比,我们做我们的,你们做你们的,到时候看看,谁的手艺更好。” 高清澄起身:“我去买菜。” 赵君慈连忙要拦着:“到家里了怎么能让客人买菜?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小弟,你快去买些肉来,多买些。” 高清澄道:“他帮你们看好了大姐的病,你们再好好请我们吃一顿,现在可不到时候呢,我们来你家里是打扰,能歇脚就很感谢了,哪有一直占便宜的道理。” 聂惑也道:“是啊,你们做我们也做,公平合理。” 那两兄弟怎么可能答应。 大奎一拍大腿猛的站起来,被拍了大腿的二奎疼的一咧嘴。 “别吵了,各做各的,一起吃!”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看谁再吵吵!谁再吵吵我就把谁扔出去!” 赵君慈和赵君和俩人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大奎一把将二奎提起来:“走,买菜去!” 叶无坷走进简陋的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物品的厨房,他没有急着做什么,没人看到他的时候,他背靠着柱子,低头看着手上刚刚染的一些血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清澄迈步进门,叶无坷抬起头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灿烂的笑起来,高清澄没有说话,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叶无坷,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 ...... 【四月的第一个清晨好啊,求大家兜兜里的票票,粉嫩小白抱拳啦。】 第一百七十七章不值钱的人命 或许是因为距离赤水并不远的缘故,叶无坷总觉得这九里台镇夜里的空气比长安城的要湿一些,不然的话,为什么眼睛会比长安城的时候湿一些? 吃过药的赵家大姐躺在那沉沉睡去,叶无坷趁着这个时候给她诊脉,他其实没什么把握,因为行医这种事靠的是阅历和积累,学的时候是别人的,用的时候是自己的。 叶无坷从赵先生那继承来的只是关于医术的知识,而非医术。 在安安静静的时候,赵家大姐的脉象也颇为平稳,因为毫无相似的经历,叶无坷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人为什么喜欢光明呢?” 叶无坷自言自语。 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高清澄听到了这句话,但她都无法想象的出来此时的叶无坷心中到底已经想到了多远的地方。 “因为人们见过黑暗的样子。” 叶无坷回头看向正屋,赵家大姐睡的很熟,呼吸也还算平稳,可是刚才叶无坷进去看她的时候,在她紧皱的眉头上看到了来自黑暗的侵蚀。 那段过往,是她永远也抹不掉的噩梦。 没有经历过楚国末年那一段至暗时刻的叶无坷,在这一家人身上看到了那段至暗时刻有多可怕,他也因此能更清晰的想象出来,当年的陛下带着大将军唐匹敌夏侯琢他们,是有多艰难多危险,才把黑暗一点点的撕碎,让光明重新照耀在这片大地上。 有一位圣人说人生而向善,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但也没有人会觉得,所有人都是生而向善的。 若人人如此,教化二字何来? 就因为叶无坷是个过于感性的人,他甚至能在自己的脑子里看到那些楚国鹰犬狞笑着,斩断了三岁赵君和的双腿,斩断了六岁的赵君慈的双腿,还按着大姐掰着她的眼皮让她看着这一幕。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的双拳在袖口里握紧。 “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高清澄抬头着月亮。 “追上队伍,尽快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同时动了,叶无坷横向一步挡在高清澄身前,聂惑背后的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出鞘,剑光斩开夜空,也将几支弩箭斩落。 叶无坷的两只手里分别攥着一支箭,往前一甩,两支箭原路飞了回去。 “进屋。” 叶无坷身形拔地而起:“大奎哥二奎哥护着屋子!” 聂惑拉了高清澄一把,在大奎二奎的前后保护下退到了正屋之内。 而此时,袭击才算真正的开始,第一轮上百支羽箭从黑暗之中倾泻过来,院子里噼噼啪啪的传出一片响声,只片刻之间第二轮羽箭再次袭来,门板上窗户上,羽箭密密麻麻的一层。 赵家的窗户纸被羽箭打的千疮百孔,羽箭透过之后又横扫着屋子里本就简陋的陈设。 摆在桌子上的饭碗被羽箭打的粉碎,就连两块赵家父母的牌位也被羽箭打落在地。 赵君慈和赵君和被大奎二奎抱着进了正屋,让他俩趴在地上别动,大奎一伸手就把一个旧衣柜拉过来挡在赵家大姐身前,才挡在那,砰砰砰的,几支羽箭就戳在木板上。 院子外边,叶无坷像是一头在黑夜里觅食的猎豹,弯着腰沿着最黑暗的地方快速向外围突进,他已经能看到村外那一排弓箭手还在不停的拉弓放箭。 大宁对于弓箭的管控虽然不似对刀枪之类的兵器那么严苛,但凡是持有弓箭的猎户,都要在当地官府报备,所以这么多弓箭手突然出现在这就足以说明事情有多不简单。 不过从放箭的距离和羽箭的力度来看,他们用的不是大宁战兵的制式弓箭,如果是的话,那对赵家的破坏就不只是窗户被打穿那么简单了。 叶无坷刚要靠近那些弓箭手的时候,他身上的汗毛突然之间就立了起来,像是有电流击中了他一样,他迅速横移出去。 一刀落空。 那个浑身包裹在一件黑袍里的刀客就站在墙角暗影处,他一动不动的时候身上连一点气息都没有释放出来,待叶无坷靠近的时候,刀上的森寒才引起了叶无坷的警觉。 一刀落空,叶无坷回头看的时候,那刀明明没有劈在土墙上,距离土墙还有一段距离,但土墙上却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刀痕。 叶无坷的神经骤然绷紧。 就在他稍稍分神的瞬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迅速靠近,叶无坷向后一翻身避开,那东西砰地一声砸在土墙上,农村的这种土墙没有以为的那么脆弱,夯土而成,却被直接打出来一个洞。 那是一柄流星锤。 第二黑衣人出现,转着手里的流星锤追向叶无坷。 也是在这个时候,至少数十名黑衣人从院墙外翻了进去,叶无坷抽空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进退有据分工明确,看似散乱,可前后两队能迅速策应,绝非是一群乌合之众。 几名黑衣人迅速靠近屋门,在距离一丈左右就停住,同时摘下来肩膀上挂着的绳索,甩了几圈之后掷出去,那绳索的一头是打造的颇为精巧的铁锥,直接击穿门板之后,铁锥前端啪的一声撑开,如同爪子一样扣在门板上,黑衣人同时发力,砰地一声,两扇门板直接被拽了出来。 他们没有急着往里冲,在门板被拽飞的同时,数十人将弓箭瞄准过去,密集的羽箭像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头一样轰进正屋。 挡在门后边的那个旧衣柜瞬间就被打散了。 紧跟着十余名黑衣人将手里拿着的什么药包点燃丢进去,屋子里瞬间就浓烟滚滚,从那烟雾的颜色判断,就算没有剧毒应该也能使人昏迷。 黑衣人等烟雾散去才缓缓靠近,发现正屋里竟然是空的。 正屋的后墙上有个巨大的洞,屋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这洞里出去了,一想到有那两个黑铁塔一样的壮汉,打出来这样一个洞似乎也不是难事。 黑衣人迅速冲进屋子里,一队人在前一队人在后,前边的人到了墙洞处先往外打了几支弩箭,不见外边有什么反应这才冲出去。 那墙洞大的,两个正常身材的男人并排着走出去都不是问题。 几个黑衣人才出去,闷哼传来,两具软塌塌的好像对虾一样的尸体被丢回来,势大力沉,速度还快,后边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砸翻了好几个。 两个黑衣人再次将那种药包点燃后从墙洞往外扔出去,同时向后打了个手势,院子里的黑衣人又翻墙出去,从两侧往屋后包抄。 叶无坷这边比起正屋那边似乎要凶险的多,第三个实力强悍的黑衣人出现了。 避开了刀,避开了流星锤,叶无坷才刚落地的瞬间,背后有一条毒蛇猛的窜了出来,毒蛇在攻击猎物向前突击的那一下有多快?背对着毒蛇的叶无坷似乎怎么都避不开了。 刷地一声。 叶无坷的身形竟然横着飞了出去。 几名黑衣人看着他腾空而起才注意到,他手里应该是有一个类似飞爪的东西。 黑暗之中,第三个黑衣人大步走出来,手中的毒蛇一甩,长达两丈余,直接卷向叶无坷的脚踝。 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蛇,那是一条软鞭。 可是他在把软鞭抖起来的时候,那软鞭竟然挺直坚硬的如同一杆长枪。 叶无坷手中刀鞘甩出去挂在一棵树上,回手用小猎刀将追来的鞭尾荡开。 “看你能躲多久!” 用长鞭的黑衣人再次跨步,手中长鞭兜兜转转之后继续向前急追,那急速转动的样子像是一根巨大的钻头,又像是一道逆方向的龙卷。 叶无坷手上一震,刀鞘离开树木,他身子翻转,双脚在树干上蹬了一下,身子再次拔高。 龙卷一样的长鞭砰地一声将合抱粗的树木击穿。 黑衣人向后一拉,长鞭抽出来又化作一条两丈的铁棍朝着叶无坷后背砸了下来。 叶无坷在半空之中回身,刀鞘甩出去,飞索缠绕在鞭尾后用力一拉,长鞭瞬间就被他拉的绷直,黑衣人脸色微变,脚下瞬间发力,脚底骤然沉入地下。 与此同时,用流星锤的黑衣人腾空而起,左手往前一甩,流星锤直奔叶无坷后脑。 一只手拉着长鞭的叶无坷右手往腰畔一抓。 刷地一声。 龙吟骤起。 龙鳞黑线刀斩落,那个有人头一样大小的流星锤直接被劈开。 眼见着自己的兵器一分为二,黑衣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没有一丝迟疑,迅速倒纵后撤。 叶无坷一刀斩开流星锤后挥刀回斩,啪的一声,鞭尾也被他斩断,鞭尾处果然有一根类似于铁锥似的东西。 落地之后的叶无坷左手一甩,小猎刀的锁链哗啦啦的缠在他左臂上,右手的龙鳞黑在他掌中转了一圈,啪的一声握住,刀尖上的鞭尾就被他转了出去。 当! 黑衣刀客出手,将追向同伴的鞭尾一刀斩落。 三人对视一眼后,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从院子两侧朝着屋后包抄过去的黑衣人同时止住脚步,每个人的眼睛,都在这一刻骤然睁大。 他们也是在这一刻才醒悟过来,安排在后边的同伴为何没有一点反应。 屋子后边,两排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在看到刀客转过墙角的瞬间同时扣动机括,连弩连发,弩箭嗖嗖嗖的平飞出去,前边的刀客倒了一地。 高清澄站在两排廷尉的后边,眼神里带着森森杀意。 少女的杀意,很少如此浓烈。 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三名黑衣百办飞身而起。 在这些黑衣人的后方,也有大批廷尉出现。 可这一刻,似乎是知道已经失去希望的刺客们,几乎同时咬住衣领,不给廷尉府的人任何机会,服毒自尽。 决绝的,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决绝的,根本不像是去死。 高清澄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连挣扎都不正在,反抗也反抗,一发现已经被围困,马上就服毒自杀。 远处那三个实力高强的黑衣人此时双手放在胸前,似乎是在轻声说着什么,低吟了片刻,三人转身逃离。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他们就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叶无坷检查了一下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小的看起来十七八岁,年长些的看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岁,而且不只是有中原人面孔,还有西域人。 “不合理。” 高清澄自语一声。 她与叶无坷分析道:“副都廷尉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你对他不好他还愿意为你卖命的人,哪怕看起来不好也一定有卖命的人觉得他你值得他为你卖命的理由。” “但凡是谁拥有一批忠诚的手下,那绝对这个人有着领袖的魅力和亲善的能力,如果他能让人死心塌地,最起码他对这些死心塌地的人不会差。” 叶无坷再次看向那些尸体:“这些人死的太轻易了,所以这是悖论,他们的主人对他们如果足够好就不会不珍惜他们的命,不珍惜他们的命他们自然就不可能那么忠诚。” 他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一点儿都不当回事。 哪怕他们是被要挟而来的,比如他们的家人被幕后主使控制了,那他们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且毫不犹豫的自杀。 高清澄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儿。 “他们就好像不是在死,而是在撤退。” “以死为撤退?” 叶无坷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牵扯到的就不只是人性,还有神鬼之类的东西。 那些人在服毒的时候反应确实如此,就好像一群小孩子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的母亲喊着让他们回家吃饭,他们转身就往回跑,谁会害怕回家吃饭呢? 就像是正在田里劳作的一群农夫,本想今天就把这快田种完,可忽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有人喊了一声躲雨去啊,大家都跑向不远处的那个祠堂。 叶无坷闭上眼睛思考着,片刻后喃喃了一句:“服下这药,就能马上回到家里来。” 高清澄看向他,聂惑也看向她,两个女孩子在叶无坷自言自语的声音之中,听出来一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他们不认为这是自杀。” 叶无坷睁开眼睛,他再次蹲下来检查尸体,解开一名黑衣人的上衣,仔细看过之后又解开第二个人的衣服看,连续看了几个之后起身道:“我以为会有什么统一的标志。” 然后他解释了一下:“评书故事里是这样的,一群人身上有着一样的刺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聂惑道:“也就评书故事里有,廷尉府查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就没有见过有和你说的相同的案例,哪怕是一个什么宗门,一个什么组织,也不会在身上留下相同的刺青,尤其是想干坏事的人就更不会这么蠢。” 叶无坷道:“看来故事里的事果然不能全信。” 高清澄忽然说了一句:“那渭川郡那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看向不远处已经吓坏了的赵家三姐弟,然后他又看向高清澄,还没问,高清澄就点了点头:“送去长安吧,带上也不好,跟着咱们到旧山郡,看到他们的大哥已被收监,他们受不了。” 叶无坷随即朝着那三姐弟走过去,蹲下来声音轻柔的和他们解释了一下。 与此同时,渭川郡,郡城。 苗新秀站在衙门里等着,不多时就有脚步声出现,从后堂那边急匆匆的过来,当人出现的时候,苗新秀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震荡了一下。 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出来,身穿府丞官服,从步伐还能看出来曾经当兵的痕迹,但身材已经走样,人很胖,肚子挺着,走路快了就会有略显粗重的呼吸。 “你是?” 这位胖乎乎的府丞上下打量着苗新秀。 苗新秀将高清澄给他的廷尉府牌子取出来:“我奉廷尉府叶千办的命令来拜会府丞大人,请问,您就是孙府丞?” 府丞孙素都被问的懵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又往四周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也都有些茫然。 “我是啊,渭川郡府丞孙素。” 孙素问:“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苗新秀随即将秦水岸边有个自称孙素的人求见叶无坷的事说了一遍,孙素听的脸色逐渐发白,一半是惊惧,一半是愤怒。 “他身上带着渭川郡府丞的印信,一身便装找到我家叶千办。” 苗新秀道:“请问府丞大人,您与旧山郡府丞赵君善是否曾同在大将军夏侯琢帐下做事?” 孙素点了点头:“没错。” 苗新秀道:“那府丞大人上次与他来往是什么时候?” 孙素道:“我们两个,自从分开之后一直就没有来往,他为人孤僻,莫说来往,这么多年一封信都没有写过,他去楚县之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次我们一同拜别大将军,之后大家约好了一起再大醉一场,他并未参与,自己背着行囊就走了。” 苗新秀再问:“那赵君善有两个残疾弟弟,一个得了疯病的大姐,三人住在距此二百余里之外的九里台镇,此事府丞大人可知晓?” 孙素道:“这事知道,我们虽然没有往来,但时不时的会让人过去看看他家里人,虽然赵君善与我们不走动,可毕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之事的同袍,哪怕是到了现在再上战场,我也敢把后背交给他。” 苗新秀抱拳道:“请府丞大人恕罪,可能最近两天您不能离开郡城,等叶千办他们到了,会有很重要的事与您商量。” 孙素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苗新秀回头看了看夜色:“希望没出什么事。” 就在他告辞离去的时候,在渭川郡城外边十几里的一个村子里,夜色之中,月光之下,至少数百人聚集在空地上盘膝而坐。 在高坡上有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男人也是一样的坐姿,一只手指着天一只手指着地,嘴里念念有词,在场的人全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 “吉时已到。” 红袍男子睁开眼睛,语气威严的说道:“赐灵药。” 在他身后,十几名黑衣人走出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药瓶,然后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每人一颗。 “有此灵药护体,便不入轮回。” 红袍男子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他张开双手似乎是托举着天空一样:“得神座赐药,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肉身就将脱胎换骨,服药之后,你们就不再是人了,而是神兵,是神座的使者,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们,只要你们永远忠诚于神座,你们将万古不朽。” 在场的黑衣人全都跪了下来,不住的叩首。 红袍男子大声说道:“灵药一共两颗,今日赐给你们的是脱胎换骨之药,吃下去之后,你们每个人都会排出黑便,那是洗涤你们的身躯,将你们身体里的杂物彻底祛除。” “自此之后,你们便超脱于众生之上,待你们恢复之后,我还会赐给你们第二颗灵药,第二颗灵药随身携带,需要用的时候自会有人告诉你们如何用。” 说完后他大袖一甩:“都回去服药吧。” 黑压压的人群随即散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着一种令人感到恐惧的光,他们兴奋的连表情都扭曲了,所有人都是如此。 等众人散去之后,红袍男子走下高坡,他那十几个随从跟着他,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无比挚诚的表情,他们跟着红袍男人走,就仿佛要被接引到无暇世界一样。 “等九里台那边有消息回来马上通知我。” 红袍男人道:“那边应该不会成功,高清澄这个女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太过深沉,她和叶无坷都不会轻易被骗......可我从来就没指望能杀了他们,我要的只是他们彻底进到这深渊里来。” 他将头上的帽子往后一翻,月色下能依稀看清楚他的长相,正是在秦水岸边见过叶无坷和高清澄的那个假孙素。 “我要赶往旧山郡,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说完后他身形一掠,宛若一只苍鹰般飞掠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假孙素到了渭川郡城外,顺着城墙走了一段,他学了一声鸟叫,片刻之后,城墙上就放下来一只吊篮,没多久,假孙素就被拉了上去。 城墙上的几名当值的厢兵把他拉上来后,纷纷抱拳行礼。 “辛苦了。” 假孙素道:“把吊篮藏好,不要被人看到了。” 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城墙,走到一家客栈外边他刚要从后窗进去,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假孙素立刻回身戒备。 见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在不远处看他,他随即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这里停着一辆马车,那引路的人指了指马车就留在原地,假孙素显然有些紧张,整理了一下衣服后登上马车。 一进来,他就拜伏在地:“弟子金善上,拜见神座。” 马车里,一个同样穿着红色长袍,但红袍上还多了几朵洁白莲花图案的男人威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穿的都是连帽长袍,袍子很宽大,遮挡住了半张脸,而这个被称为神座的人,脸上还戴着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青铜面具。 神座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在渭川郡做的事很好,我很满意,接下来只要你能把最重要的事办完,我将把你带去长安。” 金善上猛的抬起头,脸色已经激动起来,看着,就好像那些被他赐予了神药的信徒一样的激动,激动到有些扭曲。 “你记住。” 神座吩咐道:“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了叶无坷,更不是杀了高清澄,莲叶禅宗是为了天下更好,不是为了破坏什么,杀人,非迫不得已更不可取。” 金善上叩首道:“弟子明白,弟子谨记。” 神座伸出手在金善上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金善上就感觉神智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不少似的,仿佛有一道灵光,瞬间就进入了脑海之中。 “都是为了天下太平。” 神座手按着金善上的头顶,他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缥缈的像在远方。 “我赐福于你,此事你必会成功,长安城里,也必会有你一个位置。” 金善上激动的,浑身颤抖。 “回去吧。” 神座道:“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金善上一边叩首一边回应:“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第一百七十九章叶无坷拿手的事 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个人加起来,能看透这世上九成的人心算计。 可是赵家发生的事,他们两个没看懂。 回到渭川郡城之后确定了他们的猜测,这种看不懂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若说叶无坷毕竟经验不足,高清澄却阅遍廷尉府案件卷宗,人心险恶她见过无数,连她都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世上发生的事既然发生就必然有迹可循,查案靠的就是从这些微不可查的痕迹之中找出蛛丝马迹然后抽丝剥茧。 “因为看不出目的。” 叶无坷坐在窗口,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假孙素去见我们,但告诉我们的都是真事,他引诱我们去见赵君善的家里人,我们见到的也都是真的,就算被伏击,其实也根本算不上有多凶险,他们白白送了几十条人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无坷道:“看不出目的,所以就没方向。” 每一个案子的发生都是有目的的,求财,报仇,哪怕是只是嗜杀,这些都是目的,可对手送了几十条人命来告诉叶无坷他们一些真事,不合理也没道理。 “我和孙府丞聊了一阵儿。” 高清澄道:“对于假孙素的事他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按照那天见到的人作了画像出来,孙府丞看过,他说完全没有印象。” 叶无坷道:“找不到对手的目的,那就硬想一个出来。” 不得不如此。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去见赵家姐弟,然后把赵家姐弟送去长安?” 高清澄心里微微一震。 聂惑道:“他们一定能想到我们不会把赵家姐弟带去旧山郡,若如此,他们的目的就只能是让三姐弟被我们安全护送到长安城,可到了长安之后三姐弟在廷尉府密切保护之下,他们又能做什么?” 高清澄站在门口,叶无坷坐在窗户上,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远。 “孙府丞。” 高清澄道:“刚才你说找不到对手的明确目的那就硬想一个出来,我能想到的就是孙府丞,对手大费周章假扮孙府丞,那他应该是想让我们和这位孙府丞接触一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我们在渭川郡不会停留,这一路过来我们故意跟着商队走而不是带着队伍走,就是不想和沿途官府过多的打交道。” 聂惑眼神亮了,对这两位千办的佩服油然而生。 “他们想让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孙府丞。” 叶无坷道:“那我们就认识一下。” 他伸了个懒腰:“补觉,一早出城,队伍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高清澄嗯了一声,转身回房:“那就补觉。” 到了早上他们真的收拾好了东西装车就走,府衙的官员想过来送送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城去了,这让府衙的人都嘀嘀咕咕的,觉得两位千办都很没有礼貌。 府治林久业乘车回府衙的路上都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与他同乘一车的孙素笑了笑。 他劝道:“廷尉府的人行事历来如此,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不讨人喜欢,府堂和他们接触的不多,我还在军中的时候就与他们打交道了,见怪不怪。” 林久业嗯了一声后说道:“你先回府衙,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置一下,把你放在衙门口我就赶回去,最多一个时辰。” 孙素道:“府堂若有急事把我在前边路口放下就好,到衙门也没几步路。” 林久业道:“倒也没那么急。” 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婆娘又查我账,有一点对不上就大发雷霆......唉,这算什么日子,我若不回去理清楚,怕她是要到府衙去闹,我这脸面往哪儿放?” 孙素连忙劝了几句,倒也没什么新鲜词,这种事,又能有什么天花乱坠的词来遮掩尴尬。 “你说。” 林久业岔开话题道:“这位叶千办和高千办两人南下查案,碰到个假扮你的人是真的假的?” 孙素一怔:“府堂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久业道:“我倒是不那么相信有人敢假扮郡治府丞,身上还带着印信,廷尉府的人最擅长这种事,那印信是真的假的他们看不出来?” 孙素道:“府堂的话,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林久业道:“你那同袍赵君善搞出来那么大一个案子,廷尉府的人怕是想套你话。” 孙素脸色微变,然后笑道:“若真如此倒也无妨,我与赵君善从无往来,他们就算是怀疑我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林久业道:“他们大概是不信这世上会有从无往来的同袍关系,当初你们跟在大将军身边的时候同生共死,分开了就形同陌路?” 他问孙素:“你是真的和他一点往来都没有?” 孙素正色道:“怎么连府堂都不信我了呢?” 林久业摆手道:“不是不信你,我是替你担心,你我共事多年,我不希望你被那案子牵连进去。” 孙素道:“府堂放心,赵君善与我确实从无往来。” 林久业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可不想看你出事。” 到了府衙门口孙素下车去了,林久业吩咐车夫回家去,没多久到了家门口,他又吩咐车夫就在门外等着不要远离。 急匆匆的回到书房,他一进门就看到那少年正大大咧咧一点儿不都见外的坐在他家客厅里吃早饭。 “叶千办你真是能吓死人。” 林府堂坐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大早就跑来,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叶无坷笑道:“多谢府堂款待。” 他朝着坐在旁边的林夫人笑道:“嫂夫人手艺真的没话说,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水煎包。” 林夫人道:“你爱吃就多来几次,等回头你走的时候嫂子把做法告诉你。” 叶无坷道:“那我可就要学嫂子的手艺去讨好小姑娘去了,这人间美味谁还能抵挡的了?” 林府堂都懵了。 叶无坷天快亮的时候跳进来的,他还没醒呢,一睁眼看到床边坐着个人,吓得他几乎嗷一嗓子喊出来,没喊出来是因为叶无坷捂住了他的嘴,而不是他有多冷静。 他懵的是,这才多久,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叶无坷就和他夫人如此熟悉了,他夫人看叶无坷哪里像是看个陌生人,就像是看亲弟弟一样。 林府堂甚至有些错觉,叶无坷就是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亲小舅子。 叶无坷叫的也就是嫂子,要是叫的姐姐,那这事就坐实了。 “叶千办怀疑孙府丞,是何缘故?” 林府堂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声。 叶无坷道:“没有缘故,就想查查。” 林府堂心说这算什么屁话,他犹豫片刻又问道:“我与孙府丞共事多年,渭川郡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叶千办怀疑孙府丞,为何不怀疑我?非但不怀疑,还到我家里来让我帮忙?” 叶无坷道:“两个理由,第一是想看看府堂大人的反应,第二是没有比府堂家里更合适暂时藏身的地方了。” 林久业叹道:“看来叶千办也是怀疑我的。” 叶无坷道:“现在不怀疑了。” 林久业问了一声为什么。 叶无坷道:“府堂大人有如此贤惠的夫人,不可能在大是大非的事上有问题。” 林夫人立刻就挺直了腰板,一脸的你看看你看看,还不是靠我? 林久业心说我要是这么会哄女人,那该多好。 他问叶无坷:“你想怎么查?” 叶无坷道:“我请府堂问孙府丞的话都问了?” 林久业点头:“都问了。” 叶无坷道:“孙府丞是什么反应?” 林久业仔细回忆了一下后摇头道:“没什么不正常的,提到你可能在怀疑他的时候,他是又震惊又无奈,那样子不似作伪。” 叶无坷道:“以府堂大人看来,孙府丞平日里......有没有不干净的钱款入项?” 林久业立刻摆手:“不能不能不能,他是大将军麾下的老兵,大将军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贪墨。” 话才说完就想到赵君善,林久业不得不叹了口气。 “对了。” 林久业忽然想起来什么:“孙府丞最近好像精神了不少,他或是因为太胖了些,以前总是容易犯困,最近这段日子倒是没有,我还问过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夫人帮他找郎中开了药,有奇效,我问他是哪个郎中,他又说是云游的,早已走了。” 叶无坷起身:“行了,那我先去盯盯孙府丞的夫人。” 他朝着林久业抱了抱拳,又看向林夫人道:“嫂子,晚上我还想吃这水煎包,还想喝八宝粥。” 林夫人笑着说道:“好嘞,你回来就有的吃,别太晚,做好了等你。” 叶无坷一抱拳:“多谢嫂子。” 转身就走了。 等一身便装的叶无坷离开之后,林久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妻子一句:“你怎么和他这么熟悉了?你和他......没事吧?” 林夫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林久业!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老娘今天要是不撕了你的嘴,老娘就不是人!” 与此同时,城外官道上,东广云汇的车队缓缓而行。 坐在高清澄对面的聂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握住了高清澄的手:“小姐,这易容没破绽吧?你凑近些来看看,我和叶无坷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来,摸摸看,是不是一样的?”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聂惑就讪讪的笑了笑。 聂惑忍不住好奇的问:“叶无坷为什么就敢直接去见林府堂?万一林府堂和孙府丞真的是一伙的......” 高清澄道:“真的是一伙的就好说了,他直接去见林府堂就是想打草惊蛇,如果林府堂有问题,叶无坷这一去就能让他遮掩不住,他若没问题呢,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帮叶无坷查孙府丞,他害怕被牵连。” 聂惑道:“就那么贸然的闯进人家里去,他怎么能让人家好好配合?还要住在人家里,肯定特别尴尬。” 高清澄看着窗外说道:“不知道林府堂还有没有老母亲在身边,如果有的话......那就算让叶无坷找着门路了......反正在无事村他还挺拿手的。” 第一百八十章来点野方子吧 两天之后。 一辆马车在城里最有名的绸缎铺子门口停下来,这铺子名为周记,虽然在郡城开店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也只两三年而已,但因为货品齐全且价格公道所以生意极好。 孙府丞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才到门口,小二就一脸笑意的跑过来,微微弯着腰把孙夫人引领进门,一边走一边殷勤的说着新来了什么货色,详尽周到。 孙夫人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到门口的时候就主动停下来等着,显然早已有了这样规矩,孙夫人进去挑选丝品的时候丫鬟不能跟着。 孙夫人没有在前边铺子里过多停留,被小伙计引领着直接到了后院。 周记的后院和前边铺子隔着一道院墙,中间有一个修的很漂亮的月亮门,过了这门之后就能看到一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正在练功,个个彪悍。 如周记这样的大商养着一些护院也算正常,没人会特别在意这些。 到了后边那排房子的正屋门口小伙计就停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转身就走了,孙夫人深吸一口气,在门口轻轻说道:“弟子孙氏,求见神使。” 没人回应,但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孙夫人脸色敬畏的进了门,没敢抬头看就直接拜伏下去。 “弟子叩见神使。” 这屋子不似正常客厅那样的陈设,没有什么主位客位之分,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一把桌椅都没有,只有靠北居中的位置放着一个半丈那么大的圆形蒲团。 一身红袍的神使盘膝坐在那,脸上也戴上了一张看起来让人心生畏惧的青铜面具,和那位神座的青铜面具,似乎略有区别。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放在面前地上的一个瓶子。 孙夫人连忙叩首,先是取出来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放下,然后才拿了药瓶离开,出门的时候显然松了口气。 孙夫人迅速回到前边铺子,随意买了一块丝品就乘车离开。 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叶无坷嘴里叼着一根麻花糖自始至终都看在看着,他虽然没有看到孙夫人在后院屋子里做了些什么,可他看到孙夫人出门的时候往怀里塞了件东西。 已经盯了两天总算有所发现的叶无坷自然不会放过孙夫人的这种异常行为,他也对周记丝绸后院那间屋子里的人更感兴趣。 其实查案最主要的手段之一就是盯人,绝大部分人总会觉得自己私底下做什么事极难被发现,可一旦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监视着,哪怕是一丝破绽也会暴露他们的问题。 叶无坷没有急着去看孙夫人从周记丝绸拿了什么,他一直等到夜里才回到林久业家中,从后墙跳进来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溜溜达达的往前院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林府堂回家都比以前早了不少...... 叶无坷溜达到前院的时候,林夫人正在给林久业敷药,一边敷药一边温柔的对林久业说道:“总说让你不要犟,你不听劝,每次都是这样,我多心疼?” 林久业:“是啊是啊是啊,你可真心疼,成亲之前咱俩见面,吃饭你比猫吃的都少,喝一口酒就醉的不省人事,连十斤米都提不起来,成亲之后你跟我说别犟,你粗通拳脚,我当时能信?” 林夫人:“现在你也偶尔不信啊。” 林久业:“我......那是不信吗?我那是据理力争,我这个人,不占理的时候我会跟你吵过?你自己反省一下,哪次和你吵架不是因为你没理?” 林夫人:“又犟?” 林久业:“没有没有没有,今日的伤药好像格外清凉。” 叶无坷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林久业连忙坐直身子肃然道:“早就和府衙里的人说过了,那门口的台阶要修补他们就是做事轻慢,这一跤可是把我摔惨了,明日我回去必不能饶了他们。” 林夫人:“是是是,老爷就是待他们太好了。” 叶无坷笑呵呵的进门,放下从路上买的点心:“府堂大人摔着了?” 林久业:“不妨事,小伤而已。” 他一脸我乃一家之主的样子,轻咳一声后说道:“我要与叶千办商量公务事,你就先回避一下吧。” 林夫人很乖巧的说道:“那我就先告退了,老爷和叶千办聊正事,我去为老爷和叶千办准备晚饭,再烫一壶酒。” 林久业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叶无坷道:“我在这家里,素来还是有些威严的。” 叶无坷抱拳:“佩服!府堂当为男人楷模。” 林久业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起身亲自给叶无坷倒茶:“千办让我去试探的事我已经试过了,我这两日时不时就问问孙府丞到底求的什么灵药,我只说我也是腰酸背痛体力越发的差了,他今日总算松口,说回家去问问他夫人。” 说到这他问叶无坷:“如此,会不会打草惊蛇?” 叶无坷道:“惊了也好。” 林久业道:“我与孙府丞共事多年,未曾发现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况且他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自然最守规矩......叶千办不妨与我明言,孙府丞到底是牵扯到了什么事?真的是和旧山郡那人有关?” 叶无坷摇头:“还不清楚,不过我猜着可能是有些联系。” 林久业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幸好自己和那孙府丞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私下往来,若是真查出来什么问题,希望不会牵连到我啊,一想到之前和叶无坷说过他和孙素关系还挺好,他就后悔。 “府堂对周记丝绸可有了解?” 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声。 林久业道:“是前几年才来的一家商户,传闻是生意做的公道所以名声不小,对了,我记得你嫂子以前也曾去过周记,后来不去了是因为什么来着?唔......好像是一直劝她供奉什么神物。” 林叶心里微微一动。 没多久,被请回来的林夫人就把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那周记丝绸的东家原本是江南人,信奉什么宗门,说能保佑平安,劝说林夫人请一个什么信物回去供奉,还能保佑府堂大人官运亨通。 林夫人大大咧咧的性子,最厌烦这些,被劝了几次之后也就烦了不再去,当时和林久业提过几句,林久业也没当回事。 做生意的人似乎多多少少都信这些,不是什么稀奇的。 叶无坷问:“供奉的东西要钱吗?” 林夫人道:“还要钱?让我每天在那什么青莲台前挚诚祈祷三次就够烦人的了,若再要钱,我还不把那什么莲台直接摔出去。” 叶无坷问:“祈祷什么?” 林夫人道:“说要给我一本什么册子,背下来,每天在莲台前挚诚祈祷三次就能得福报,被保佑的人能延年益寿,对了,还说什么得到神座认可的人会得到灵药。” 叶无坷和林久业同时抬头。 林久业道:“这事怎么你没和我说过?” 林夫人道:“忘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久业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笑了笑道:“嫂子我想求你办件事。” 林夫人立刻道:“你就直说,你让嫂子办的事嫂子保证给你办的利利索索。” 叶无坷道:“明日嫂子再去一趟周记丝绸,若他们再与你说请什么东西回家供奉,你就听听,不要马上就答应下来,过两日再去他们若还说的话,你就说府堂大人确实身子有些不大好,那就请一个回来。” 林久业:“我怎么身子不大好了。” 林夫人:“你哪儿好了?这几年......” 林久业:“不好不好不好是不好,不要再说了,是我身子不好,你去请一个回来就是了。” 林夫人道:“那我就听无坷的。” 林久业:“怎么说话的,称叶千办。” 叶无坷笑道:“嫂子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个称呼而已,再说我和府堂论官职,我和嫂子论什么官职。” 林夫人连连点头:“就是!你比人家无坷真是差远了。” 林久业:“哪儿差远了......” 叶无坷起身道:“我还有点事要办,夜里回来会很晚,我就直接回后院住处了,府堂和嫂子不必等我。” 林夫人:“不吃饭了?” 叶无坷道:“不饿,我饿了在外边吃。” 林夫人:“外边的饭菜哪里有家里好吃,我现在就去做也来得及。” 叶无坷笑道:“明早吃。” 说完抱拳告辞。 他出门时候就听到林府堂压低声音问他夫人:“刚才你说我比叶千办差远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差远了?” 林夫人:“人家把咱当自己人,你分的那么清楚干嘛?还称呼官职,那显得多生分?我这是在帮你,你怎么突然就变得蠢了?” 林久业:“真的只是这个意思?” 林夫人楞了一下,猛的站起来:“唉我说林久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久业:“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林夫人一把攥住林久业的耳朵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来来来,你跟我进屋来说说,你那随口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林久业啊林久业,你是真的欠收拾。” 叶无坷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林府堂这日子过的也确实......难了些。 他回头喊了一声:“嫂子,明早想吃葱油饼。” 林夫人拎着林久业一个脚踝从屋子里出来:“好嘞,嫂子明早给你做,你醒了直接到前院来吃。” 叶无坷挥手的时候看到林府堂抱住了门框,然后林夫人拎着他脚踝的手一发力,林府堂嗖的一声就回屋去了。 借着夜色在大街上穿行,没多久叶无坷就到了孙素的家外,他先是在暗影里停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才从后院跳了进去。 自从到了渭川郡,跳人家院墙的事越来越轻车熟路。 孙素的家不大,虽也是前后两进不过后院很小,住的都是府里下人,也没几个。 叶无坷轻手轻脚的绕到前院,蹲在窗户外边侧耳听了听。 才蹲下,就听到一声幽幽叹息。 “老爷你这身子骨,也该调理好了吧,这些日子的灵药不断,可怎么......怎么还是这蔫头耷拉脑的?” 叶无坷有些疑惑,不确定蔫头耷拉脑指的是什么,再听听。 “老爷,要不要试试野方子?” “试什么野方子!” 屋子里传来孙素的声音。 “我就是......太累了。” ...... ...... 【这个月,书评留言积极的前五会送无事包,盟主除了送无事包外还其他礼品,圈主会尽量准确公平的选出来,然后大家告诉他怎么收货。】 第一百八十一章第三件大案 从林府堂家里到孙府丞家里其实没多远,但叶无坷好像从这个世界一下子跳到了那个世界,女人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体贴的女人已经在求药了,不体贴的女人还在揪着耳朵扇大耳瓜子。 但男人好像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区别,一个坚决不承认自己身子不好,一个说自己只是太累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无坷心中都生出些许悲凉。 第一次蹲人家墙根的叶无坷在这一刻仿佛也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于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屋子里断断续续的还有孙夫人的埋怨,相对来说,叶无坷还是觉得林夫人性格更好,就是不知道林府堂是不是这么想的。 “对了。” 屋子里传来孙素的声音。 “最近不要再去求药了。” 孙素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以后也不要去了。” 孙夫人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凄婉的说道:“你说不去了,那倒是想个法子啊,你我都这般年纪还没有个子嗣,没有人会说是男人不行,只说是我们女人不行。” 孙素道:“我又没说你,你管别人做什么。” 孙夫人道:“可你自己不是也说用了药比之前要好不少吗,精气神都比以前好。” 孙素道:“可是这事不对劲,我算了算家里开销,用在这药上的钱花的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家里用钱就捉襟见肘,再说这药也没什么大用,不去了。” 孙夫人道:“钱的事不用你多操心,我从家里带来的嫁妆从未用到过,大不了先拿来用,放着也是放着。” “不光是这个。” 孙素道:“前两次你去拿药那个什么神使没收你的钱,你回来之后和我说了,我今日就让你把银子补上,这事不对头,他免了你的药钱,你看看你开心成了什么样子,下次他若让你找我办些什么事,你难道好意思拒绝?” 缓了缓后孙素继续说道:“官场上的事往往如此,今日拿人家些小恩小惠,明日就不得不赔给别人个大人情,一旦涉及国法,我这官做不做放在一边,命呢?”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孙素感慨道:“你想想赵君善,说他贪了一万多两银子,那钱找也找不见,未必就是他贪了,万一是他欠了什么大人情,为别人把银子贪了,最后送命的还不是他?” 孙夫人一听这话也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听老爷的,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叶无坷听到这随即向后退去,看来这个孙府丞也不像是个有大问题的。 刚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孙夫人的声音传出。 “可是神使说,你再吃几次药,体内的灵药药性积累,改善体质之后,就能吃玲珑丹了。” 孙素显然也是犹豫起来。 “玲珑丹真有那么神效?” “嗯!” 孙夫人道:“我亲眼见了,有一个信徒四肢瘫痪,用了几个月灵药之后,药性改善了身体之后服用玲珑丹,吃过之后不久竟是能起身自己走动。” 孙素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都是骗人的,到了吃玲珑丹的时候指不定要多少钱。” 孙夫人道:“神使说了,玲珑丹反而不要钱,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前的灵药是为了改善体质,需要长期吃所以才会收取一些钱,毕竟配制灵药用的都是珍贵药材,而玲珑丹吃一颗就够了,所以不收钱。” 良久之后,孙夫人劝道:“反正也不用再吃几次了,总得试试,真若无后,将来咱们两个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孙素一声长叹:“罢了罢了,那就试试。” 又片刻后,孙素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事没有处理,你先睡,这事明天一早府堂大人就要过问,我若忙的太晚就在府衙睡了。” 叶无坷向后退了几步纵身掠出院墙,他没有急着回林久业家里,而是再次来到周记丝绸铺子附近,选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上去,从这俯瞰周记大院。 此时已经夜深,从这里看过去周记大院里偶尔有人来往,原本热闹的后院也安静下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出来廷尉府配发的千里眼,往后院那边仔细看去。 大概过了一刻左右,有人开门出来,在开门的那一刻,叶无坷注意到那屋子里有许多人,身穿黑袍,席地而坐,把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围在正中。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周记的后门进来,一个下人在前边引领,不多时就到了那有一群人聚集的地方。 身穿红袍那人随即摆了摆手,那些穿黑袍的纷纷起身散去,在那个后来的人进门时候屋子里的灯火照亮了他,叶无坷眼睛瞬间睁大了些。 孙素! 孙素刚刚还在家里和他夫人说起周记铺子的事,还在劝他夫人少于周记的人来往,这一转眼竟然到了周记大院,从那引领他走到后院的人态度来看,对他极为尊敬。 孙素进门之后不久,那屋门就被关的严严实实。 叶无坷放下千里眼,眉头微皱,他只是想来盯一下周记大院,没想到把孙素等来了。 这个孙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而且,这些秘密他好像连他夫人都没有告诉过。 不久之前叶无坷的判断还是周记铺子的人利用接近孙夫人试图控制孙府丞,现在这个判断直接就被推翻了,再想起来之前有人假扮孙素的事,叶无坷越发确定那假扮者就是故意引叶无坷来查这真孙素。 此时此刻,周记后院的那间堂屋里。 带着青铜面具的红袍男子将面具摘下,正是假扮孙素的那个人。 孙素坐下来后脸色阴沉的说道:“最近宗门内的事都放一放,先不要张扬了。” 金善上笑问:“府丞大人这是在怕什么?” 孙素道:“我现在越发怀疑,有人假扮我去见叶无坷就是为了引叶无坷来渭川郡差查我,虽然我还猜不到那人是谁,与我又是有什么仇怨,可这事,不得不小心。” 金善上道:“叶无坷不是已经走了?” 孙素道:“走了是走了,但我怀疑人没有都走,叶无坷这个人虽然年轻,可既然能将御史台赵康都查出来,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很大人很狡猾。” 金善上道:“能不能过阵子?”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如今渭川郡内,至少有数十名官员已经被我们控制,后天就是给他们之中一部分人发玲珑丹的日子,只要他们吃了玲珑丹,以后的生死就由不得他们了。” 孙素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那就先发,发完了之后就停一停。” 金善上点头:“听府丞大人的。” 孙素忽然问道:“旧山郡赵君善的事,到底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金善上笑道:“府丞真是能开玩笑,旧山郡据此数千里,我们就算本事再大也飞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听闻此人就是贪财罢了,没什么神秘的,这个人可能要的就是故弄玄虚,银子藏在哪只有他自己知道。” 孙素眉头紧锁的说道:“与你们无关就好,如果有,最好还是如实告诉我,我也能提前做好准备。” 金善上道:“府丞放心,那是没有的事,我们在渭川这边也只是求财,府丞发财我们也发财,但发财也要保证稳稳当当,吃了玲珑丹人以后每个月都要解药才能活着,他们谁敢胡乱言语?” 孙素问:“你不会也给我喂玲珑丹吧。” 金善上哈哈大笑:“府丞,你我之间是合作关系,没有你,莲叶禅宗就不会在渭川郡发扬壮大,神座对你格外的欣赏,将来给府丞的回报也必然更大。” 孙素沉默良久之后叹道:“我本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你们的贼船,我只希望,将来不管你们什么下场都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金善上道:“大人放心,我们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么,夫人她就是人证,廷尉府怎么查也不可能从夫人身上查出些什么,因为夫人说的都是真话,她只是从周记买了些给府丞您治病的药而已,如此,不管发生什么,府丞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笑道:“这样发财多好?比起那个赵君善吃空饷不稳妥的多?” 孙素摇头:“谁贪墨我都信,我唯独不信他会贪钱。” 金善上道:“世上最难测是人心,府丞大人话不能说的那么满。” 孙素道:“他若想贪银子何必等到今日?十年前他在楚县做县丞的时候,丝品在漠北开始大受欢迎,西域诸国的商人绕去漠北采买,供不应求,楚县是桑麻大县,大批的商人在那时候就涌入楚县订货,你觉得他想贪财需要废那么大的力气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吃空饷?” 金善上道:“那时候清廉未必就能今日清廉,我还是不信有谁能始终如一,如果能,那就是诱惑不够大。” 孙素哼了一声:“你永远也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当初跟着陛下跟着大将军打天下的人......罢了,我也已不配与老兄弟们相提并论。” 他起身道:“过几日你发了玲珑丹之后就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金善上问:“可是发了玲珑丹之后,渭川郡三分之一的官员就摆脱不了你我控制,到时候,府丞舍得让我走?若舍得让我走,何必让我发玲珑丹?” 孙素脸色一变。 他怒视金善上。 金善上笑道:“随口说说而已,府丞慢走,我一切都听从府丞安排。” 孙素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还在暗处的叶无坷看到孙素出来,显然比之前脚步要急,甚至能看出来孙素该是颇为愤怒,叶无坷对这位跟过夏侯大将军的人越发感兴趣起来。 等孙素走了之后,金善上招手叫过来下人:“去把周富通叫来。” 不多时,周记丝绸的东家周富通就急匆匆到了后院,一进门,金善上就吩咐道:“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就给那些官员发玲珑丹。” 周富通脸色一变:“不是说好了过几日的吗?如此临时安排,怕是不好周全。” 金善上道:“让你发就是了,廷尉府的人来过我怕夜长梦多,那些当官的吃了玲珑丹,以后还不是任你摆布,将来我走了,这里的生意都是你的。” 周富通随即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回去安排人手。 叶无坷一直盯到天快亮,见不少伙计一大早就离开周记各奔东西,叶无坷只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可他又分身乏术,只好选择了一个目标跟上去。 那伙计出城不到一个时辰,人就落在叶无坷手里了。 这人也不知道多少事,他只是奉命去给渭川郡下边一个县的县令大人送药,其他人是去给什么人送,他完全不知道。 叶无坷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赶回去见了林久业,请林久业立刻派人去渭川郡内所有州县送信,不能吃周记送的药,同时他让林久业立刻调集所有捕快厢兵,立刻将周记的人全都抓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回来,距离郡城最近的福禄县县令,服药之后毒发身亡。 到了第二天,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郡城来,竟是有十几位大小官员,同日毒发。 听到这消息的府丞孙素脸色惨白,他急匆匆的就要回家收拾东西,才出门,就看到林久业和叶无坷同时到了,一瞬间,孙素跌坐在地,汗出如浆。 第一百八十二章陷害 朴素装束的金善上推着一辆独轮车已经在距离渭川郡城数十里外,至于城里有多少人会被抓他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把廷尉府的人引到渭川郡的计划已经成功,毒死一些当地官员的计划也已经成功,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虽然死的人不如预计的多可依然称得上完美。 他在那天夜里吩咐周记的人去送药就乔装打扮离开了周记大院,第二天一早在周记的伙计分散出去送药的时候他也出了城。 推着这辆独轮车走在官道上,金善上心情实在是美好的不得了,就好像他走的并非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官道,而是一条通向锦绣前程的金光大道。 他知道渭川郡一下子就会炸了天,那即将赶往旧山郡的廷尉府钦差就会折返回来,至于那天叶无坷他们到底是不是都走了,留下了谁,他一样不在乎。 现在不是两件大案了,而是三件。 相对来说,这第三件大案比起空饷案和屠村案要更让人震撼,同一天内,十几位地方官员中毒身亡,消息一传到长安,那满朝文武会是什么样子?那位高坐在人间至尊位子上的当今陛下,又会是什么样子? 金善上的独轮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推起来也不是那么省力,可他就是不在乎啊,一切都影响不了他的开心。 走出去几十里之后,在路边的一个大镇子上他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肉丝面,然后推着独轮车找了个僻静,换好衣服,在镇子的另一头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这的马车,继续向南而行,把独轮车都装上去了。 郡城,府衙。 叶无坷看着急匆匆赶回来的高清澄,他刚要说话,高清澄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那么歉疚。 从他们一出长安开始,一个巨大的计划就开始全面展开,他们的对手早就在等着这一刻,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神仙,神仙有时候都看不透人心。” 高清澄从叶无坷身边经过的时候说:“现在查案要紧。”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跟着高清澄进了屋子。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孙素已经提审过了,他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周记的人也提审了不少,他们大部分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可知道一些的人,矛头全都指向了孙素。” 等高清澄接过供词之后,叶无坷就不再说话。 叶无坷在周记大院外边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出城抓了一个周记的伙计,然后又赶回城内请林府堂派人送信和抓人,到现在为止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还没有睡过。 高清澄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血丝,透过那些血丝也看到了叶无坷心中的歉疚。 他就在郡城内,可他什么都没能阻止。 “去睡觉,看完卷宗我会喊你起来。” 高清澄的视线从供词上稍稍离开了片刻,但不是看叶无坷,而是看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带他找地方睡觉去,我不来找他,你们就守着他不准他出屋。” 大奎二奎立刻应了一声,不由分说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叶无坷架起来就走,叶无坷被他俩架着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等叶无坷走了之后,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家伙有多执拗她当然清楚,死了这么多人叶无坷一定会觉得是他做的不够好。 “供词一致。” 高清澄看完之后就把供词递给聂惑:“周记的东家周富通说,他早在几年前就因孙素授意而接触莲叶禅宗,通过莲叶禅宗来拉拢控制渭川郡的地方官员。” 除了他之外,周记知道这些的人不多,大档,二挡,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四个人的口供一致,都说孙素在莲叶禅宗之内地位很高,莲叶禅宗在渭川郡的一切活动,全都是受孙素指派。 可孙素坚决不承认,他说一切都是周富通陷害,他在认识周富通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什么莲叶禅宗。 “该信谁?” 聂惑将供词又递给站在旁边的三位百办,这三个人本来是暗中行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也没必要再藏于暗中了。 这三位百办都很年轻,同一时间被廷尉府选中,同在廷尉府少年堂里接受训练,也是同时离开少年堂正式进入廷尉府做事。 数年之后,三人也先后荣升百办。 留着络腮胡身材极为强壮的百办叫秦断,才二十七岁,因为胡子太过于浓密,看起来像是三十五六岁。 看起来清瘦白净像个读书人的百办叫苏舍,二十六岁,从十九岁正式进入廷尉府查案以来,独自破获过多起大案,头脑极为灵活,有个绰号叫苏半仙。 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稍显黑了些的百办叫苑白梨,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就黑所以名字里带个白字,他个子也不高,显得敦厚实在。 “周记的人招供太快了。” 苏舍看完供词之后就眉头紧皱:“我办案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案情明知道必死无疑还招供这么快的,一点抵赖的心思都没有,似乎就等着案发呢。” 秦断点了点头:“我看法一样,周记的人招供也过于顺利了些。” 苑白梨道:“如果他们是阴谋陷害孙素,用的着毒死这么多地方官员?案情太大了,难道他们真不怕死?” “不怕死?” 高清澄脸色微微变了变。 “去搜他们的身,衣服内外都要仔细搜到,衣服里没有就在身上找,能找的地方都找。” 高清澄吩咐一声,苑白梨转身就走:“我去!” 虽然想到了些什么,可高清澄也知道应该不会有太大发现,她想到的事叶无坷应该已经想到了,也必然早就仔细搜过。 那天他们在九里台遇到伏击,杀手们在看到被廷尉府包围之后立刻服毒自杀,用叶无坷的话说就是他们看起来就不是在自杀,而是在回家。 “准备一下。” 高清澄看向苏舍:“你再去提审孙素。” 苏舍抱拳:“我这就去。” 高清澄又看向秦断:“你去把孙素的家人都过一遍,尤其是他妻子。” 秦断抱拳:“遵命!” 高清澄吩咐完之后思考片刻,看向一名廷尉:“去把林府堂请过来。” 在府衙后边的一个闲置的房间内,叶无坷委屈巴巴的说道:“你们两个都已经叛变了,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阿娘怎么说的?无论做什么事,你们俩都要好好听姜头的话,你们俩当时又是怎么答应的?” 大奎说:“娘说的我们听,高姑娘说的我们也要听。” 叶无坷:“你们现在就是听她的,不听阿娘的。” 大奎道:“虽然你是我们妹夫,可娘说过,妹夫虽然亲但肯定也不如妹妹亲,妹夫,说出大天来也算是半个外人,妹妹才是自己人,高姑娘是我们妹妹,我们当然听她的。” 叶无坷道:“没有我这个妹夫,她那个妹妹是怎么来的?” 二奎道:“那你别管,反正妹妹就是比妹夫亲。” 叶无坷揉着太阳穴,暗叹了一声:这可真难搞啊。 他说:“这样,我困倒是不困,我很饿,大奎哥能不能帮我去踅摸点吃的来?” 大奎刚要起身,二奎一把按住大奎肩膀,他用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看着大奎说道:“大锅,你不要听他的,他让你去找吃的而不是让我去,是因为他知道我傻,我好骗,咱们不能上他的当,我去找吃的,你看着他。” 大奎用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眼神看向二奎:“你聪明了!” 二奎道:“我一直聪明,你们就是不知道。” 叶无坷:“你聪明,你留下呗,让大奎哥去。” 二奎道:“你就是想骗我。” 说完不给叶无坷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叶无坷又委屈巴巴的看向大奎,大奎则一脸坚决:“二奎说的对!” 叶无坷只好躺下来休息,他以为自己不累,可躺下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的哼了一声。 趁着这会儿他把几天来发生的事再理一遍,总觉得有些事模模糊糊的可已经能看到了,就触手可及,然而又差了点什么。 周记的人招供那么快他当然也看得出不对劲,那几个人完全不像是会害怕死亡,所以叶无坷马上就联想到了那天夜里的刺客,他亲自动手在周记的人身上仔细搜查,但一无所获。 “不对。” 叶无坷猛的坐起来,他看向大奎:“大奎哥,快去提醒高姑娘,周记的人可能把药藏在耳朵里了......” 说到这他又怔住:“我查过了......” 无力的再次躺回去,叶无坷心中乱糟糟的。 自从上次查出御史他赵康的案子之后,叶无坷其实真的有些骄傲感,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保持清醒不可自大,可少年终究是少年。 哪有少年不得意? 他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因为心有愧疚干扰了正常思维。 不多时二奎回来,带了不少吃的,除此之外二奎还贴心的拿了一壶酒来,因为二奎觉得喝了酒肯定睡得香。 叶无坷睡不着,头痛着,眼也痛,可就是睡不着。 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瞥了一眼那酒之后拿起来就灌了一口,然后他一愣,看向二奎:“这酒怎么是甜滋滋的?甜中还略带着苦,就是没有酒的辛辣。” 二奎说:“那我哪儿知道啊,高姑娘给我的,说你喝了就能睡觉了,没准放药了呗。” 叶无坷:“噢!” 然后眼皮一沉,往后就躺了下去。 大奎看了看叶无坷,竟然真的那么快就睡着了。 二奎摇头:“别信,他装的,咱俩一走,他肯定就跑。” 大奎点了点头:“在理!” 说着话呢就看到二奎把酒壶拿起来了:“哪有酒是甜的还苦的?” 一仰脖,咕嘟咕嘟就灌了几口。 大奎:“有药!” 二奎砸吧砸吧嘴,咧着嘴:“我忘了。” 忽悠一下子,往后一躺,还是咧着嘴:“是甜的,甜的发苦......呼,呼,呼......” 大奎在他脸上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二奎越睡越香。 大奎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些,他心说高姑娘不亏是我们的妹妹啊,这药酒劲儿真大。 正想着呢,叶无坷忽然间就笔直的坐了起来,好像是弹起来似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大奎:“大奎哥,他们要陷害的不是孙素,是夏侯大将军!” 第一百八十三章东七条群众 叶无坷的担心,是对的。 证据链收集起来的又快又完整。 哪怕渭川郡府丞孙素宁死也不认罪,那他确实难逃一死,短短几天时间,从渭川郡各地收集起来的证据全部指向了孙素。 案发之后的第五天,廷尉府在追查周记丝绸众多牵连人员的时候,就在蒿县查到了一处钱庄,这个钱庄也是正经生意,没有一点不干净的迹象。 钱庄里有一个账户用的名字叫归众义,登记在册的籍贯就是渭川郡城人,每个月都有一笔银子寸进钱庄归众义的账户内,多的时候几千两,少的时候几百两,从无间断。 最主要的是这个账户每个月也会有人支钱出去,金额固定,时间固定,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有人来从归众义的账户里取走五百两银子,一样的从无间断。 廷尉府追查回渭川郡城,倒是查到了这个归众义,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个空籍,只有人名,住址是假的,也没有其他关系人物。 经过追查,确定是孙素安排人为这个归众义办理的入籍,可是再问孙素的时候,孙素矢口否认,且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不管是神情还是态度都不似作伪。 这只是一方面,周记有关的人大部分不了解什么是莲叶禅宗,但凡听说过的,也都听过一个传闻......莲叶禅宗的那位神秘的且从未露过面的神座,就是孙素。 周记大院里那个身穿红袍的人并非神座,据称是神座手下的一名神使。 根据这些消息,高清澄安排廷尉大量走访,最终在渭川郡内一共发现了上千名与莲叶禅宗有关的人,其中大部分牵连不深,只是出于迷信而供奉了所谓的莲台,而这千余人毫无例外都是渭川郡的富户。 渭川郡是大郡,治下有二十几个县,且位居富庶之地,人口超过三百万,所以这些天查到的肯定不是全部。 这些富户请莲台要付出五十两银子,每个月能得到一粒灵药,一共送十二次,十二次之后若还想要灵药的话就要出资购买,每一粒灵药价值十两银子。 最终这些银钱钱都汇入了归众义的在钱庄的账户。 第八天的时候,证据链越发完整。 在抓获的莲叶禅宗一些比较高等级的信徒之中,有几人交代说,他们被明确告知,莲叶禅宗的神座就是孙素,但神座并非是莲叶禅宗的宗主,宗主另有其人,但因为此人地位绝高,所以不能轻易透露姓名。 府衙之内。 高清澄轻轻的揉着有些发皱的太阳穴,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阴郁,叶无坷在担心的,恰恰也是她在担心的。 原本要赶往旧山郡的队伍不得不在渭川郡停下来,这么大的案子廷尉府不可能不管。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周记那些知情者之所以那么快就招供,并非是和之前那些自杀的刺客一样不怕死,他们身上搜不到毒药,也没有其他什么能让他们自杀的东西,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一个......他们笃信莲叶禅宗的神座就是孙素。” 苗新秀蹲在他旁边抽着烟斗,听叶无坷说完后他补充道:“如果孙素真的是冤枉的,那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冤枉的人就是那个唯一一个失踪了的红袍神使。” 高清澄微微点头。 孙素坚称自己是冤枉的,他承认自己因为贪财而和那个什么神使勾结,利用莲叶禅宗敛财,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清白,他还旁敲侧击的让自己夫人知道了莲叶禅宗的事,他的夫人为了给他调理身体就去了周记买药。 他觉得如此一来,就算查到的话他夫人也能证明他是无辜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他夫人经常出入周记丝绸,所以周记丝绸那些知情的人才坚信孙素就是神座,他的夫人每天来不是来买药的,而是来联络的。 因为只有那位红袍神使接触过孙夫人,周记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孙素人见神使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周记的那些伙计们可以作证,孙夫人来的次数很多,每次也不见其他人,只见那位红袍神使,而且,孙夫人在见红袍神使的时候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带。 “千办!” 就在这时候,百办苏舍从门外急匆匆进来。 他之前被派去蒿县查那个钱庄的账册,因为账册实在太多,他已经在蒿县待了好几天,此时赶回来是因为有格外重大的发现。 苏舍进门口就立刻说道:“在钱庄的账册里,翻查到了一笔两年前存进来的钱款,存入钱庄三千两银子,存入银款的人没有留名,但钱庄的人依稀还有印象,记得那人是从旧山郡来的。” 聂惑稍显疑惑的问道:“两年前来过一次,钱庄的人记得那么清楚?” 苏舍道:“钱庄的大档说,存入千两以上的银子就算大单由他亲自接待,用的上他亲自接待的人本就不多,那个人坚持不留姓名,只说是要把银子存入归众义的账户里,还说不许多问,这是府丞大人交代下来的事。” “当时钱庄大档就很好奇,为什么一个旧山郡的人会不远千里跑到渭川郡来存入银子,而且存的还是那个神秘的账户,可毕竟此事涉及到了孙府丞,所以钱庄大档也没敢多问,就因为这些,所以他记得颇为清楚。” 叶无坷轻声道:“一环套一环,把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在合适的时候让我们发现了有所关联,这个布局的人,真是高手。” 相对来说,能这样布局的人其能力远在叶无坷的上一个对手赵康之上。 “两年前。” 高清澄记下了这个时间节点。 现在的情况只有他们才知道有多复杂,可在供词上却一点都不复杂。 周记的人他们那么快招供且看起来没有一点演戏的痕迹,就是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他们认为的真的,他们从头至尾就没有说谎。 百办苏舍心思灵动,在少年堂的时候就以足智多谋而令人佩服,所以在叶无坷和高清澄之后,第三个反应过来这案子最终指向会是夏侯大将军的就是他。 “对手带着我们走的下一步,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发现归众义这个账户里每个月支出的银子,都用于发放给那些需要帮助的老兵......” 苏舍叹了口气,心情越发阴沉。 他们能想到这一点,也颇为相信孙素其实就是单纯的贪财而已,可这案子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无法推翻,孙素也就无法证明他只是单纯的贪财而已。 孤证还是自证,在办案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千办,我回来了。” 负责去查那个红袍神使的百办秦断迈步进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暂时查不到那个神使的任何消息,周记里所有人都从头提审了一遍,没有人见过神使长什么样子。” 进门之后秦断先倒了杯水,润了润已经因为问话太多而导致格外干疼的嗓子。 “属下又去查了那几天出城登记的名册,再带着人一一去对证,案发当日渭川出城的一共有六百九十六人,能追查下来的本地户籍的人四百二十三人,还有二百多人暂时追查不到。” “属下推测,如果和咱们要去查的空饷案有关,那这个神使可能会往南走,于是又带人赶往南边的禾盛县,对照从渭川南城离开登记的人名册,与禾盛县进城登记的人名册,发现少了十二人。” “分派人手按照登记籍贯去查,在两城之间的各村里找到了十一人,只有一人下落不明。” 秦断将一张纸递给高清澄:“这个人留在出城时候的登记属下已经摘录下来,但是还不能确定他登记的是不是真的身份。” 高清澄接过来看了看,那张纸上写的是:高川明,渭川郡城人士,家住在渭川郡城东七条大街上。 她看向秦断:“去没去过东七条?” 秦断道:“去过了,查问了那条街上的百姓,都说有这么个人,不过不是本地人,是在两年前才到渭川来的,平日里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和街坊四邻也很少交谈,所以属下才觉得这身份值得怀疑。” 他看向高清澄道:“属下已经派人去和林府堂接洽,查一查这个高川明两年前入籍之后的档案。” 高清澄刚要让秦断多派人去查一查这个高川明,又是两年前这个节点,谁能说他不可疑?只要查问的细致,这个高川明就在渭川两年就不可能是个真的透明人。 “我去吧。” 高清澄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叶无坷就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好,让大奎哥二奎哥跟你一起。” 叶无坷笑了笑道:“该跑的人都跑了,现在这渭川比哪儿都安全,大奎哥二奎哥目标太大,而且会吓着乡亲们,我自己去就行。” 高清澄说了一声小心些,叶无坷随即离开府衙。 一个时辰后,叶无坷已经在东七条大街上一位老婆婆的家里唠嗑了,他提前在路边又蹦又跳的让自己出了一身汗,然后从地上抓了把尘土洒在半空,仰着脸等着尘土掉一脸。 “谢谢阿奶。” 叶无坷看起来可真的是太可怜了,脸上是被汗水冲出来的一条一条的泥道道,瞧着是累坏了,指不定走了多远的路。 老婆婆问他:“够喝吗?我再给你倒一碗水去。” 叶无坷连忙道:“够了够了,不打扰了,谢谢阿奶。”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阿奶,在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高川明的人?” 阿奶想了想后问:“好像是有,怎么了孩子?” 叶无坷道:“他前些年骗走了我家所有的钱,说是带着我阿爹一块做生意,后来拿了钱人就跑了,我已经找了他两年了,那可是给我大哥娶媳妇的钱啊。” 阿奶一看这孩子要哭,连忙安慰:“孩子你别哭,我好像是记得有这么个人,是姓高,是不是叫高什么明我就不知道了,我带你看看去。” “谢谢阿奶!” 叶无坷上去扶着婆婆的手,感激的不要不要的。 又半个时辰后,东七条大街上的乡亲们,以老人家居多,围成一个圈在那听着叶无坷说,听完之后,老人家们义愤填膺。 “哎呦,这孩子怎么可怜啊。” “你别急你别急,孩子,我们帮你找找。” “这人骗了人家里所有钱就跑了,可真是太可恶了。” 没多久,大爷大娘们就发动起来,开始打听那个叫高川明的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了消息,一位老大爷说,他见过那个高川明和厢兵里有个当头儿的一块喝酒。 第一百八十四章线索 天黑的时候,那位曾经和高川明一起喝过酒的厢兵旅率就被带到府衙来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和廷尉府的人打交道,表现的还算镇定。 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和廷尉府的人打交道,所以这镇定也只是强撑下来的。 百办苏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旅率王程没有急着说话,他伸手打开放在王程面前的那个木盒,王程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脸上随即出现了不怎么自然的笑容。 苏舍将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块点心递给王程:“吃一块?” 王程笑着摇头:“不用。” 苏舍嗯了一声捏着点心回到王程对面坐下来,咬一口,细细品味。 他说:“你知道廷尉府在请人回来问案子的时候,为什么都会在桌子上放上一些比较名贵的点心?” 王程摇头:“不知道,百办大人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事?” 苏舍不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一般来说,被廷尉府请回来的人很少有能回去的,所以桌子上放些好吃的是出于人道,毕竟回不去的人,这一辈子也可能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了。” 他指了指那个装点心的盒子:“真不吃吗?” 王程的脸色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有些许的发白。 见王程不回应,苏舍伸手把那盒子拉了过来:“谢谢,你不吃我就吃了,说实话我们廷尉府的人看起来表面光鲜,可实际上也苦,像这种点心我们自己不舍得买,也就请人回来的时候能吃些。” 他又拿出来一块点心,如刚才一样,咬一口,细细品味。 王程有些熬不住,虽然看起来苏舍客客气气也和和善善,可这些话带给王程的压力有多大,只有王程自己心里清楚。 “百办大人,如果想让我配合办什么案子,或是有什么事想问我,还请百办大人直说,只要我知道的,只要我能办的,我保证尽力帮忙。” 苏舍点了点头,语气之中尽是欣赏:“你态度真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王程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那,百办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了?” 苏舍已经吃完第二块点心,伸手去拿第三块。 这点心是渭川郡城里有名的孙锦记,这一份什锦礼盒售价高达一两银子,百办一个月的俸禄折合下来也就三两不到,这一盒点心就相当于他小半个月的月俸。 “确实好吃。” 苏舍拿起第三块之后仔细看了看:“每一块的口味都不相同,做法也不相同,一块点心上的精工巧思都能让人着迷,孙锦记名不虚传。” 说完这句话,一口咬上去。 价值一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别说是在渭川郡,就算是在长安城里也一样不是人人都能舍得买的,一盒二十四块,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精致脱俗。 “看来王旅率用不到了。” 苏舍拿起盒子递给身边廷尉:“剩下的给大家分分,以后再想吃到渭川孙锦记的点心也难。” 王程在那廷尉伸手把点心盒子拿起来的瞬间拦了一下,看起来他好像刚刚洗了脸一样全是汗珠。 “百办,还是先说事吧。” 苏舍摆了摆手指示意手下人先把殿下拿下去分了,那廷尉将王程的手扒拉开拿起点心走出房门。 “旅率就是厢兵建制内最高职级了?” 苏舍一边擦嘴一边问。 王程道:“厢兵是归府丞调遣的队伍,府丞才是最大的,我们虽然也是兵但没有明确职级,我们渭川郡的厢兵队伍里一共有十二位旅率,每人带一百名厢兵。” 苏舍问:“月俸怎么样?” 王程擦着汗水说道:“也还好,不少了,不少了......百办到底有什么想问的,还是直接问吧。” 苏舍笑道:“不急,你手下的厢兵也都被带回来问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虽然旅率没有明确职级,但怎么也是当头儿的,理应把先说的机会让给手下人。” 王程猛的站起来:“百办,是不是和周记丝绸的案子有关?我和周记的人真的不熟,他们毒死那么多官员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苏舍道:“说了不急,你不知情万一你手下兄弟知情呢?” 王程急的嗓子都哑了:“百办,我知道有个人可能知情,他叫高川明,但肯定是个假名字,这个人和周记一定有关系。” 苏舍起身:“都说了不急不急,你急着说了,你手下兄弟们怎么立功?” 说完拉开门他就出去了。 王程马上就跟着起来,追到门口:“那高川明的户籍是我帮忙办的,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不过我没都留下,给了府衙主管此事的主簿二十两。” 苏舍回头:“那么,高川明人呢?” 王程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莲叶禅宗的人,孙府丞是莲叶禅宗的神座,他们应该相熟才对。” 苏舍心里微微一沉。 到了这,线索又闭合了。 看来这王程和周记的人一样,一直都坚信孙素才是那个什么神座,他们当然不敢到处去乱说,可又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成孙素的亲信了。 这种事,孙素若自己不主动提起来,王程又怎么敢去问他是不是莲叶禅宗的神座,哪有这么不会做人的。 苏舍问道:“你和高川明私下里见面的次数多不多?一共拿了他多少好处?” 王程哆哆嗦嗦的说道:“一共也就,前前后后的,不到一百两......他是莲叶禅宗的神使,他,对了!他前阵子离开过郡城,告诉我说在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在城墙上接应他一下。” 他说了个日子,苏舍对了对正好是他们在九里台遇到刺客之后。 此时苏舍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那个叫高川明的人心思极为缜密,布局如此完整仔细,目标就是把一切都引向孙素,这个王程知道的,也都是高川明故意让他知道的。 “你们继续问。” 苏舍交代了一声,然后就快步离开。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还没有回府衙来,他还在东七条大街上和街坊四邻们热烈的聊着天,他买来了不少瓜子花生,就堆在街边的石桌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大爷大娘们聊着这个高川明。 “早出晚归的,也不爱说话。” 一个大爷特别正义的说道:“我早就说这个人有问题,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旁边一位大娘说道:“我也是瞎了眼了,前几天还张罗着把老孙家的孙女给他说个媒。” 叶无坷立刻八卦起来:“阿婆,说了吗?” 那大娘道:“说了啊,还见了面呢,老孙家的孙女还真是看上他了,可那姓高倒是有点不识抬举,没看上老孙家的。” 叶无坷往前凑了凑,递过去一把瓜子:“他是嫌弃人家什么啊,他一个骗子还有脸嫌弃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大娘道:“就是,早知道他要是个骗子我能张罗这事?也幸好你来了,大伙儿都知道了那姓高的是个什么人,万一这事要是成了我不是坑了人家姑娘吗。” 她看向叶无坷道:“就那么个人,岁数也不小了,还说自己什么自己胸有大志,不会在渭川郡待多久的,将来要去更大的地方......那肯定是长安了。”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他问:“阿婆,他还说什么了?脸怎么那么大呢,一个骗子还敢说胸有大志了。” 大娘道:“也没说啥,就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什么的,当时我还说他是个好人嘞......噢,对了,他说他很快就要离开渭川了,要去南方。” 叶无坷道:“那阿婆你刚才还说他要去长安。” 大娘一撇嘴:“我那只是猜,再说那不是讽刺他吗。” 叶无坷心说从大爷大娘嘴里套情报,还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事。 “南方,有说去哪儿吗?” “没有。” 大娘道:“阿婆不白吃你瓜子,阿婆给你再问问去。” 说完抓了两把瓜子揣进口袋里,转身就走了。 又聊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大爷看着那一桌子的瓜子花生糖块他就忍不住问了一声:“小伙子,你到底被他骗了多少钱去啊,能有今天花的多吗?” 叶无坷心里一震,心说想不到这位大爷竟然如此心思缜密,有进廷尉府的资质啊。 他刚要以一个详细的但不要脸的谎话来解释的时候,才走没多大会儿的那位大娘又回来了。 “刚才问了孙家姑娘,她说,她说......” 大娘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拉了叶无坷到一边来声音很低的说道:“那孙家姑娘还真是看上他了,后来还又私底下去了一次,那姓高的说什么要去当和尚,就不必再来纠缠了,还摘下帽子让孙家姑娘看了他的光头。” 大娘把他拉到一边来说倒也不是觉得去当和尚这话是真的,还是什么机密,而是她不想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真要是传扬出去孙家姑娘私底下还去找过那姓高的,人家姑娘还要不要脸面了? 叶无坷道谢之后,和那些大爷大娘挥手告别,那位大爷看着叶无坷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桌子上的瓜子花生糖块:“他这真是没少花。” 不久之后,叶无坷就到了渭川城内唯一的一座禅寺,大宁立国之后禅寺日渐萧条,这渭川城里的禅寺也一样香火冷清。 叶无坷直接说明来意,问禅寺主持见没见过高川明。 禅寺主持说确实有一位高姓施主,对禅经很感兴趣,前阵子总是来这里礼佛,最近几日倒是没来了。 因叶无坷亮出了廷尉府身份,主持也没隐瞒:“他在寺里寄存了一些东西,说是以后还要来取。” 说着话,他让小和尚去把高川明留下的东西取来。 叶无坷见那是一个木盒,他让僧人退远些,然后用龙鳞黑线刀将锁扣挑开,盒子一打开的瞬间,砰地一声,一股烟雾喷射出来。 叶无坷向后掠开,袖口来回挥动将毒雾驱散。 他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块毛巾,有用井水打湿了蒙住口鼻,这才靠近。 低头看了看,那盒子里有一张纸,落了不少毒粉。 叶无坷将折断两根树枝当筷子用将纸张夹出来,那纸上只有一行字。 【能找到这也算你本事,咱们旧山郡见。】 叶无坷倒是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他感兴趣的不是那张纸上的挑衅,而是那个盒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姚三斤 叶无坷有一把只用过一次的玄机伞,是东蜀道唐门的宝贝,玄机伞在唐门属于开出天价也不会卖的东西,当然最终也没卖,因为唐门暗中支持旧楚皇族在东蜀道招兵买马,曹猎去了一趟。 曹猎的住处肯定是不值钱,哪怕是在长安城里那两间老旧的房子又能值多少了,可他那不值钱的屋子里随随便便一件东西拿出来,可能都价值连城。 回到府衙之后的叶无坷将那个盒子交给高清澄,请高清澄派人送回长安找人看看是不是东蜀唐门的手法。 高清澄说也不必送去长安,就近找人即可。 没多久之后,也暂时在渭川郡停下来的东广云汇大档姚三斤就来了,这个和和气气可可爱爱的胖子还是那样,见人就笑。 曾经有禅宗的人见过姚三斤后说,姚三斤有佛像。 姚三斤看了看那个盒子,都没有仔细看就点了点头:“是唐门做东西的手法。” 他将盒子打开关上打开关上了好几次,然后赞了一声:“手艺很精细,别看这东西简单来说和老鼠夹的构造差不多,但唐门做东西力求完美,这盒子有两根支撑柱,里边存了气,用一次就坏,再想用都用不了。” 他看向高清澄道:“所以唐门的很多东西就算落在别人手里也没法用,就光是这存气的手法别家就没人会。” 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盒子底部有一个类似于鼓风气囊似的东西,迅速给两根细细的支撑柱充气,这样能让盒子弹开的更猛烈,而且喷射出去的毒粉力度也更大。 叶无坷问道:“大档知道有谁能做的出来?” 姚三斤道:“很少有人能做了,唐门出事之后手艺好的多数都被带回长安,如今大部分都在廷尉府。” 叶无坷马上就反应过来,为何廷尉府的人有那么多精巧的装备。 姚三斤道:“没有被带回长安的,除了妇人就是特别小的孩子,但他们也都在固定的地方居住,出行都要报备,如果是谁离开了,去查查就知道了。” 高清澄回头说道:“苏舍,安排人去查。” 苏舍立刻答应了一声。 姚三斤道:“出事之后,唐门的人基本上都改了姓,最多的是姓金,因为唐门用的东西多数都和铁器有关,按照江湖说法五行属金。” 他看向叶无坷道:“东蜀唐门原本有三绝,一为暗器,二为毒,三为造器,现在唐门的传人已经不准再练暗器,毒也被严格控制,造器的又差不多都在廷尉府,不成器了。” 叶无坷在姚三斤说这些话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些淡淡的悲凉。 “好查的。” 姚三斤还是笑笑:“若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高清澄抱拳:“多谢姚先生。” 姚三斤道:“不用谢,都是我该办的事,东广云汇的队伍还会留在渭川,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去喊我就是了。” 等他走了之后,叶无坷问高清澄:“姚先生原本是唐门的人?” 高清澄微微点头。 她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卷宗:“副都廷尉已经派人来渭川,这里的案子他们会接手,交接之后我们就要赶往旧山,那个人既然要在旧山等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等的心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看向那个盒子:“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疏忽了?” 高清澄没有回答。 这次的对手不管是在哪个方面都是他们两个前所未遇之劲敌,别说叶无坷,遍阅廷尉府卷宗的高清澄也无法从记忆里找到任何可以借鉴的东西。 叶无坷遇到过聪明人,如赵康如林东升都是聪明人,可他们也只是聪明,这次的对手仿佛站在高处俯瞰全局,在差不多两年前就开始落子,所以廷尉府要怎么落子都在他计划之内。 “我们甚至可以猜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偏偏就阻止不了。” 抱着剑站在旁边的聂惑自言自语一声,似乎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是啊,他们能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到了旧山郡之后,不出意外赵君善吃掉的一万五千两空饷也最终会指向夏侯大将军,钱庄里归众义那个名字就足以说明问题,这名字取的又肤浅又直接,可就是能让人浮想联翩。 “孤证且是自证。” 叶无坷看向窗外。 如果有一天,无数证人都如同现在周记的人指证孙素一样的指证夏侯大将军,大将军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宣战。” 高清澄的眼神里仍有光彩,且越发旺盛,那是少女从来都没有服输过的斗志。 能站在那么高远的位置布局这些的,除了那个位极人臣的人还能是谁? 他不是在戏耍廷尉府,也不是真的想扳倒夏侯琢,他是在向陛下宣战。 陛下啊,若你真的动念拿下我的宰相之位,或是让我无法保全名节,那我就只好向您宣战了,我会让您看着你的结义兄长先名节不保,如果这分量还不够,那我就再试试能不能让那位所有军人都敬仰的大宁战神唐匹敌也跌下神坛。 她高清澄微微昂起下颌:“战这种事,廷尉府从无败绩。” 她的视线落在叶无坷脸上,叶无坷笑道:“我打的少,所以战绩勉强全胜。” 两人对视一笑,然后迈步走出房门。 几天后,南下的马车上,叶无坷看着车窗外思考了很久后说道:“他把我们引到渭川郡来,不仅仅是给接下来的事做好铺垫,也不仅仅是想赢了我们,赢了陛下,他甚至还在同时抹掉整件事和他有关的痕迹。”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东蜀唐门,是恨大宁的,恨陛下的。”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禅宗也是恨大宁恨陛下的。”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还有旧楚余孽,他们自然更恨大宁更恨陛下。” 高清澄道:“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把这么多势力利用起来。” 叶无坷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真的到了他足可威胁到夏侯大将军的时候,他会怎么和陛下摊牌。” 高清澄想了想,摇头。 徐绩是一个聪明到几乎没有人可以猜透他想法的人,这么大的布局如果真的是为了对抗陛下,那他能摊牌的当然是保住他的宰相之位,让他得一个善终。 可是高清澄又觉得不只是这样,徐绩可能会干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她想起来第一次虽张汤去徐绩府上的时候,在徐绩那个巨大到甚至让人有些心慌的书房里,她看到了徐绩亲笔写的一幅字,就挂在书桌后边的墙壁上。 神在神位,事在人为。 当时高清澄就觉得这八个字似乎意有所指,可也想不明白指的到底会是什么。 徐绩的书房就彰显出了他的野心,那一间书房比寻常百姓家里的五间青砖瓦房还要大还要宽敞,两侧的木架上放着大量的卷宗,而他的书桌对面则放着一个能有两丈的条案。 条案正中是木雕的万里江山图,四周一圈则堆放着数不清的奏折,从大宁各地到长安的奏折都要由他来筛选,按轻重缓急送到未央宫里交陛下过目。 大宁的宰相有开府之权,就在家里办公,有人说过,徐绩的书房就是小号的一极殿。 宰相府里的人宛若朝臣,而他就独坐在书桌后边指点江山。 “我现在也有些好奇。” 叶无坷道:“徐绩在江南道那么久,查出空饷案后又事发屠村案,他会怎么办才能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管他成不成功,他都绝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看向高清澄:“这其中是不是有个破绽,如果赵君善吃空饷最早发生在至少两年前,按照正常推测屠村案是为了掩盖什么,得不偿失。”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果空饷案只是赵君善一人的事牵扯不到大将军,而被屠杀的百姓是和空饷案有关,赵君善确实显得太傻了,用杀掉几百人来掩盖罪行本身就不合理。” 叶无坷道:“除非屠村案被毒死的数百村民,和莲叶禅宗有关。” 高清澄道:“如此以来,徐绩确实就把一切都抹掉了。” “先从毒入手吧。”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卷宗,那是廷尉府派到渭川郡接替他们查案的人带来的关于东蜀唐门的档案。 姚三斤说过,东蜀唐门有三绝,一是暗器二是毒,造器只排在第三。 等到关于唐门到底是谁走出来的消息到了,那个高川明的身份也就算清清楚楚了。 到了晚上停下来休息的地方,叶无坷和高清澄正要去找地方吃些东西的时候,东广云汇的大档姚三斤找了过来,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脸上没有标志性的笑容。 “明天队伍就要分开了。” 姚三斤道:“东广云汇的商队会一路向东去江南织造府,我和他们说好了,我就不去了......我跟着郡主和叶千办吧。” 高清澄拒绝的很快:“你若跟着我们,会耽误许多大事。” 姚三斤笑了,可却笑的有些苦涩。 “我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办大事,从来都没有办过一件私事。” 他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哀求。 “郡主,如果真的是唐门的人牵扯进来,我来应付吧,你应该信我能应付的来......唐门若是再被牵连一次,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那些二十年后才出生的娃儿,他们应该好好活着的,他们都看到大宁有多好了。” 高清澄道:“那就约法三章,第一,打架的事我们来,第二,既然算你的私事那吃穿住行你包了,我想吃点好的。” 姚三斤问:“第三呢?” 高清澄道:“只要你插的是曹老头儿的旗而不是东蜀唐门的旗,那就不会和东蜀唐门有任何关系,第三就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有些事廷尉府不好办。” 她问叶无坷:“你有补充吗?” 叶无坷问:“打架的事我们来是什么意思?” 姚三斤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因为我确实不会打架,虽然二十年前他们都说我是东蜀唐门第一天才。” 第一百八十六章下马威与下马威 江南。 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叶无坷感受着水流在船底轻轻流淌的温柔,过每一座石桥他都会抬起头看一眼,在每一座石桥下都能看到一柄悬着的锈迹斑斑的铁剑。 叶无坷听过不少关于这桥底悬剑的故事,有人说是为了镇压什么,防止水里什么东西出来伤人,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石桥,在水中某种巨物经过的时候免得将石桥撞坏。 叶无坷喜欢这样的事,因为不管那悬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归根结底,其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人。 江南道的二月也有几分寒意,当然和北方的凛冽不能比,在寒意之中还有叶无坷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开着,才看过霜叶的叶无坷觉得二月花一点儿也不差。 旧山郡位于江南道中部,距离叶无坷心心念念的杭城还有七百多里,所以叶无坷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南下还有没有去杭城看看,就算此间事了,他也还要去一趟东蜀那座栖山禅院。 渭川郡的事廷尉府有其他人接手继续调查,可不管是叶无坷还是高清澄都很清楚最终的指向会是哪儿。 所以两人也已不似在刚刚接手这案子的时候那样阴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之勇前所未有的斗志。 旧山郡的郡城名为姑桃城,以城外的姑桃山而得名。 姑桃山上曾经有一座举世闻名的禅寺,因为寺中最高处的那座石塔上有长明不灭的灯火而被世人称之为照山寺。 楚国末年,照山寺毁于一场大火,到如今并未重修,远远的看向姑桃山,依稀还能看到山林之间有残垣断壁。 小船靠岸,船夫先一步跳到岸上去拉住绳索,叶无坷扶着高清澄下船的时候一步就能迈上台阶,岸边都是人家,每一户的窗子都是向外挑着,每一户的窗台上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江南景色。 有人会在窗台上摆一盆并未经过修剪却足够精致的盆景,有人会在细长细长的瓶子里插上一串杨柳枝,那边是一株山桃花,再远处就是一枝也叫不出名字的杏色小花。 石阶上湿漉漉的略微有些滑,可是挑夫们走在石阶上却稳的如脚下带着吸盘一样,扁担在他们的肩膀上弯的像是拱桥,拱桥的两侧分别有个好听的名字,一头叫当下,一头叫前程。 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高清澄有意落后半步让叶无坷走在前边,迎接的人便纷纷俯身,叫一声叶千办。 分衙昭狱就在距离府衙不到二里的地方,这是一片前后三进的大宅,前边是廷尉们办差的地方,中间一排房子是住处和习武的地方,最后边就是昭狱。 分衙百办丘塽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几岁,从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是个稍显刻板但做事绝对严谨的人,人的面相真的会给人刻板印象,但未必就准确。 早就接到了同知的丘塽知道来的是个年轻副千办,可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十七岁的副千办,自有廷尉府以来叶无坷是第一个。 “千办。” 丘塽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案情:“赵君善被拿下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寻常的问案办法对他没有用。” 赵君善是跟着大将军夏侯琢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什么破绽,他们足够硬也足够狠,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叶无坷道:“我先去看看赵君善,您把卷宗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再看,你说寻常的问案办法没有用,该用的手段用了多少?” 丘塽俯身:“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千办到了可以随时查阅。” 叶无坷道:“前辈不用这么客气。” 丘塽道:“上下尊卑有序,廷尉府是最不能没规矩的地方,另外,该用的手段自然用了,不该用的当然也不会用,因为廷尉府真的是最讲规矩的地方。” 叶无坷从这位老百办的语气里听出来微微的不爽,他大概也能明白是为什么。 丘塽这样的老百办到退下去的时候,可能都触及不到副千办的高度,哪怕退下去的时候必然按照副千办的级别待遇,可那根本就解决不了半生遗憾。 别人用了二十年都未曾到过的地方,叶无坷好像一步就走到了,这其中的巨大落差,走过的人云淡风轻走不到的人才有体会。 能理解,但也不必刻意的再把姿态放低,叶无坷哪有时间在意这些,他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穿过前边两重院子到了最后一排。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院子,尤其是在江南风景中,阳光更好,前边两排看着都是那么明媚,一到第三排好像天色瞬间都暗了下来。 走进正门便是往两侧的通道,通道都在靠南,有窗,所以看着还好些,北侧都是牢房,这条通道就好像是阴阳两隔的地方。 然而在这里关押的还只是一般的犯人,赵君善这样的重犯要被关押在地牢之内且有专人看守。 进了地牢之后便有一股霉味冲进叶无坷的鼻子里,或许是和江南的气候有关,北方的地牢哪怕比这里更深些,也没有什么发霉的气味,要说到对牢房的点评,叶无坷还是有些探店经验的。 赵君善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屋子里的陈设可以说没有陈设,一件家具都没有,连墙壁都做了些特殊处理,保证撞不死人。 稻草堆起来的地方就是床,床边上还有一个同样用稻草编出来的蒲团,那位牵动了整个大宁官场的赵府丞,此时就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双手放在膝盖,手心朝天,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轻也听不出念的是什么。 条件简陋是简陋了些,可这间牢房格外干净,甚至在这间牢房里都闻不到什么霉味,稻草上的被褥看起来也像是才换过没多久。 廷尉将牢门打开之后,立刻就有人先进去放下一把椅子,听到了门响也听到的了椅子落地的声音,赵君善却没有丝毫反应。 叶无坷没急着坐下来,他蹲在赵君善面前仔细听了听,赵君善嘴里念的似乎是梵文,不知是什么禅经。 “你念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吗?” 叶无坷轻声问了一句。 看相貌就是那种正直且有些死板的赵君善,在气质上和丘塽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老兵出身。 听到了叶无坷的问题,赵君善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的继续念着禅经,声音也没有一点起伏变化。 “我叫叶无坷。”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那封信递给赵君善:“你弟弟赵君慈托我带给你的信。” 一瞬间,猛然睁开眼睛的赵君善双目之中炸起寒光。 那是曾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一位老兵的怒目,眼神之中的杀气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若换做是个寻常人在他面前,看到这眼神也一定会被吓住。 可叶无坷毫无反应。 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大慈悲山上那头熊王的眼神之后,也就没什么眼神是叶无坷还能觉得应该害怕的。 赵君善没有接那封信,而是声音格外森寒的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叶无坷道:“昭狱,长安的昭狱比这里的条件好些,没有这么大的霉味。” 依然没有去接那封信的赵君善忽然出手,一把抓向叶无坷的脖子。 啪的一声。 赵君善被直接扇的倒飞出去,摔在稻草上。 他起身的时候,脸上有个清晰的几乎能看出纹理的掌印。 “好好接。” 叶无坷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里拿着那封信。 赵君善眼神恍惚了一下,伸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在他一巴掌将赵君善扇飞的时候,百办丘塽似乎动了一下。 叶无坷这才坐下来,语气很平和的说道:“从我离开长安之前,就有不一样的声音在不停的告诉我同一件事,说你这个人如何刚直自爱,如何为官清廉,不管怎么看,你都该是一个不仅仅是合格的好官。” 他依然平和。 “可我不喜欢你,哪怕你是被冤枉的,你的一言不发都会让你连累很多人,包括你让别人以为的你无比在乎的两个弟弟和大姐,更包括曾经跟你并肩战斗过的那些同袍,甚至......是你应该依然敬仰的夏侯大将军。” 赵君善再次看向叶无坷,眼神如刚才一样凌厉。 可没有用,少年锋芒怎会惧凌厉? 叶无坷道:“我去年才到长安,一年时间就从一个山村来的野小子成为廷尉府副千办,因为我抓了一个已经身为御史的东韩密谍,也因为我追杀黑武世子从漠北到黑武边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君善哼了一声:“你是想告诉我,你足够狠?” 叶无坷道:“不对,这意味着我也不怕死。” 赵君善脸色变了。 叶无坷坐直了身子道:“咱们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想问你关于案情的事,我只是想认真的告诉你,以及这里在场的每个人......” 他看着赵君善的眼睛说道:“如果因为你牵扯到的是你的家人,我不会太在乎,毕竟痛苦与不痛苦的,都不是我,如果牵扯到了不该牵扯到的人,我不妨直说,你若陷害连累夏侯大将军,我会直接杀了你。” 赵君善脸色变化更大了些,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许多人告诉我说你是个好官,我也一样不在乎,你只要成为陷害大将军的人,你在我这就是个人渣。” 叶无坷道:“我没避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是因为没有必要,你连累了不该连累的,我就杀你,案子也就到你死此为止,我一年就能升任的副千办会被直接扒掉,我也可能会因此而坐一阵子牢,但我不会死,当然死也没关系,因为我只是个副千办,我不是大将军。” 他起身,俯瞰赵君善:“我不管你不说有什么道理,但我希望你一直保持下去,千万别说什么,你乱说,你活不久。” 走到门口,叶无坷看向丘塽:“劳烦前辈把所有卷宗让人送到我住处,谢谢。” 丘塽张了张嘴,然后附身:“遵命。” 叶无坷看着丘塽道:“我叫您一声前辈是因为您真的是我前辈,但如果下次你再看着我的后颈手去碰你的刀柄,你就可以不是我的前辈了,谢谢。”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给赵君善换到死囚应该去的牢房,这是昭狱,不是谁接待同袍老友的客房,刚才谁跟我说廷尉府是最该讲规矩的地方,谁就亲自动手去办,谁跟我说过给赵君善动了些手段,也亲手补上。” 脸色变幻不停的丘塽俯身:“卑职,遵命。” 叶无坷回头看他一眼:“不许问赵君善任何问题,只打。” 第一百八十七章以明谋对明谋 叶无坷在到了旧山郡之后忽然性情大变一样给了廷尉府分衙的人一个下马威,高清澄站在他身后的一言不发就是态度。 而始终站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在丘塽试图摸刀柄的瞬间她的手也已经在剑柄上了。 叶无坷转身离开的时候,聂惑没动。 “丘百办。” 聂惑将腰带上挂着的铁牌摘下来给丘塽看了一眼,她的廷尉府腰牌和别的廷尉不同,别人是黑牌红字,她的是红牌黄字。 聂惑本来也不是寻常廷尉,她的身份是鉴查廷尉,算是廷尉府里的内卫,又称鉴查卫。 “刚才你为何摸刀。” 聂惑声音清冷的问了一句。 丘塽看着那块牌子,心里一阵发紧。 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一察觉就连忙止住,后悔的恨不得想把自己的手剁了去,他只盼着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可显然这不可能。 “我只是......” 他还没说完,聂惑就冷声道:“鉴查卫问话,丘百办最好还是按照廷尉府的规矩来,坦承说话就是最好的结果,不坦诚,隐瞒,对抗,后果都写在廷尉府章程律条里了。” 丘塽低下头:“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赵君善不是个坏人,他的案子必有隐情,叶千办出手的时候我也只是自然反应,并非是故意......” 聂惑道:“案件没有查清楚之前,身为廷尉府百办你已有私情倾向......你不适合继续查案了,摘下你的佩刀,摘下你的梁冠,交出你的廷尉铁牌。” 丘塽猛的抬头:“我在廷尉府已经二十年!” 聂惑道:“那你可惜了,你本可以在荣退之后去千鹤山养老。” 她看了看丘塽的佩刀:“体面些,摘刀。” 丘塽深吸一口气,他回头看,他分衙的手下全都在看他,有人脸上是愤怒,有人脸上是惋惜。 因为有人没看到他试图拔刀,有人看到了。 丘塽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愿意接受鉴查卫调查,但请给我一个机会,暂且免去我百办职位,我以廷尉身份继续查办此案,待此案了结之后,我便去受罚。” 聂惑道:“廷尉府,是最不该没有规矩的地方。” 她看着丘塽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现在说第二遍,摘刀。” 丘塽上前一步急道:“我与赵君善并非同军同袍,但我和他都是当年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兵,我就是不信他会为了些银子去吃空饷还去杀人!你让我跟着把这案子办完,让我证明给你们看!” 聂惑轻叹一声:“你果然已经不适合查案了,第三遍,摘下你的佩刀。” 她的手再次握住剑柄。 在她身后,几名鉴查廷尉跨步向前。 丘塽还要再说什么,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理智了,但他身后的廷尉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所以连忙上前将他拉住,都在急切劝说。 叶无坷和高清澄回头看着,两人谁也没有出言干预。 聂惑有聂惑的职责,他们两个干预了就是让聂惑没法办她该办的事。 双眼血红的丘塽将佩刀摘下来递给聂惑,然后缓缓的摘下他的百办梁冠,又把腰带上挂着的铁牌摘了,此时的他,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二十岁,从知天命到古稀。 谁都以为这样就够了,毕竟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百办来说打击已经足够大,可叶无坷此时,变成了一个恶人。 “你无法完成我的交代,就由你之前的下属去完成。” 他刚才已经说过了,将赵君善转去死囚牢室,并且将没有用上的手段用了,还不能问案子。 旧山郡的廷尉们眼神复杂了看了看叶无坷,有人一转身就回去了,不多时将赵君善从那个牢室里拉出来,直接拉去了刑房。 片刻之后,那刑房里就传来噼噼啪啪的抽打声,还有赵君善固执的一声不吭却压不住的闷哼。 “叶千办!” 好像一下子就到了风烛残年的丘塽看着叶无坷怒问:“你为何一来就认准了赵君善有罪,你是真的想按照人家的心思使老兵蒙冤受死吗!” 叶无坷心口微微一疼,但依然没有表情的回答道:“案子的事,你没必要再问了。” 说完转身而行。 高清澄跟上他的脚步,自始至终并未回头。 “他们这个搞法,将来不但会牵连到夏侯大将军,连廷尉府都会牵连进去,一旦百姓们认为廷尉府不公,办案徇私,百姓们的信仰荡然无存。” 叶无坷重重的叹了口气。 “况且,他真想拔刀。” 高清澄走在他身后说道:“若对手真的是徐公......他不介意顺手把廷尉府的公正威望也给彻底打掉。” 以徐公为首的一群朝臣,只是想让武将归他们节制,他们未必是真的讨厌那些武将,可他们肯定是真的讨厌廷尉府。 叶无坷道:“没来之前我想过很多难题,第一个难题偏偏就在廷尉府。”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兵们之间的感情,恰恰就是摆在徐公面前的无数破绽。” 高清澄嗯了一声,她问:“但你并没有因为他想拔刀而生气。” 叶无坷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确实是,他们这些经历过生死的老兵,哪怕是以前并不在同一军中,可感情都是真的,我敬重这样的感情。” 他说到这声音微微压低了些:“我是故意的,我现在想装成个蠢人谁也不信,但我若是让人都觉得我冲动莽撞,应该有些人会信。” “你去见见旧山郡郑府堂吧。” 叶无坷说话的语气都不是商量,而是请求。 他说:“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我不擅长,我去案发的村子看看,楚县距离这没多远,这两个案子肯定牵连很大。”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经历过旧楚时候的老兵,不但恨透了旧楚也恨透了那时候的禅宗,现在的赵君善念的什么经我不知道,但他念经就不太对劲。” 高清澄道:“郑府堂让秦断他们随便一个去见见就够了,你刚才摆足了你的姿态,我也得摆足我的姿态。” 她背着手先走了:“明天一起去楚县。” 叶无坷跟上去的时候,听到高清澄问他:“你真的那么笃定的认为,赵君善一定有罪?” 叶无坷没回答,脑海里出现了赵家那三姐弟的模样。 “希望我错了。” 叶无坷迈步跟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叶无坷和高清澄在廷尉府分衙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就已经传到了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的耳朵里,这位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钦差的府堂大人,迎接来的只是这些让他心里震撼的传闻。 他以为叶无坷会来见他,高清澄来不来他倒是不确定,高清澄身份特殊他也是知道的,但叶无坷这样一个才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不该没礼貌才对。 他跑去城门口亲自迎接钦差结果钦差走水路直接去了廷尉府分衙,这已经很没有礼貌了。 他派去的人在分衙门口等着,说了他在府衙等着钦差大人前往,结果人家根本没当回事,直接就走了。 这是礼貌的问题吗? 所以之前还一直都心里有些底气的郑府堂,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的幕僚周文脸色也不好看,在旁边分析道:“钦差才到就收拾了廷尉府的自己人,而且收拾的还那么狠,这已经很让人捉摸不透了,他还直接说出那些话来......” 那话是能当着那么多人说的? 说什么一旦要牵扯到夏侯大将军,那叶无坷马上就杀人。 就凭这一句话,其实他也没资格查案了,但没人能管他啊,他能因为偏私的事拿丘塽开刀,没人能拿他开刀,只因为他身上有钦差二字。 郑有业道:“可他不来府衙,是连我也怀疑了?” 幕僚周文道:“这个叶无坷,从传闻之中判断是个极聪明的人,但是又很容易冲动,不冷静起来,能干出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事,听闻还是在黑武边关城下杀的人,他未见得是怀疑府堂,他可能就是不信府堂。” 郑有业:“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周文道:“怀疑和不信,是两码事。” 郑有业:“我需要你给我讲讲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周文道:“这两个词其实.......” 他看了看郑有业的脸色,选择闭嘴。 郑有业道:“既然他不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他,不是明日要去楚县吗,他去我也去。” 周文劝道:“府堂若追去了,岂不是显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郑有业道:“我若是不追去,他们才会觉得我是装的坦然自若。” 他起身道:“当官儿真他妈的难。” 正说着,就见申屠衍笙和那个叫露薇的姑娘从里屋迈步出来,郑有业笑道:“千里迢迢的赶来怎么不多歇歇?” 申屠衍笙笑问:“府堂是因为叶无坷而觉得烦恼?” 郑有业道:“他这下马威,何止是只给了丘塽!” 申屠衍笙道:“不过是做姿态罢了,他当着那么多人胡言乱语你以为他是冲动?” 他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些话他是故意让人听了,故意让人散播,百姓们若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作风,自然都信他的,他还不来见府堂,百姓们更觉得他是那种天不拍地不怕谁的面子也不给的。” 郑有业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他下一步是要广开视听?” 申屠衍笙道:“他在分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非是他授意,不然能传出来这么快?看着吧,消息比他还会快一步到楚县,等这事在楚县传开了,他就会在楚县打开衙门大门,让百姓们全都进来跟他直接说。” 郑有业问:“哪有那么多百姓知道案情?不,哪有百姓会知道案情?” 申屠衍笙有些同情的看了看他这位同门师兄,似乎已经在替这位府堂大人惋惜即将失去的仕途了。 “他为什么要问空饷案和屠村案的案情?” 申屠衍笙微笑道:“他只需要让百姓们全都大胆的到县衙里伸冤就够了,因为他不信没有一件案子能把府堂你牵扯进去,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案子,他可是钦差,拿你这位正五品的府堂大人下狱还是没问题的。” 郑有业脸色瞬间就白了。 申屠衍笙道:“你们都知道叶无坷聪明,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先把负责案子的百办拿了,再把本地官职最高的府堂拿了,旧山郡,谁还能拦得住他?” 他抱拳道:“幸好我只是顺路来拜访师兄,而非牵扯进案子里,师兄多保重,你刚才说我为什么不多休息会儿,我哪里还敢在你家里休息,我得马上跑路了。” 说完后微笑着行礼,带着那个叫露薇的姑娘直接走了,郑有业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紧跟着追上去:“贤弟慢走,贤弟救我。” 与此同时,叶无坷系上围裙看了看刚刚买来的菜,深吸一口气:“开干!” 外边的饭菜不要吃,水不要喝,老乡不要见。 这是叶无坷刚刚立下的规矩。 高清澄笑呵呵的看着他:“这是什么对策?” 叶无坷回答:“人家以明谋出题,咱若不以明谋解题显得多小家子气。” 第一百八十八章阴兵? 叶无坷他们没在姑桃城中住下,也没有急着赶往楚县,诚如申屠衍笙预料的那样,叶无坷就是要让消息先飞一会儿。 姑桃城只需要三天就能让百姓们都知道叶无坷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这消息传到楚县最多也是三天,再多放两天,楚县的人就能知道从长安城来了一位铁面无私的钦差大人。 他们这几天只做一件事。 从沿途经过的村子里采买日用所需的东西,从百姓们手里购买,一律要高于市场上的价格,而且决不能接受百姓们一点赠送,哪怕是一根青菜都不行。 作为赞助商,姚三斤倒是很快活。 他实在是喜欢看百姓们把自己家里多余的东西换成钱之后那种开心的样子了,所以他就快活。 他背着一个竹筐,在这家买到几根萝卜,在那家买到一把青菜,再下一家可能就会买到一只鸡。 这样做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为了给钦差的队伍打出一个好名声。 从姑桃城走到楚县最多两天,赶路的话一天就能到,可叶无坷他们的队伍足足走了五天还没到,几乎每一个要路过的村子他们都会进去。 第六天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雨,细蒙蒙的,对于北方人来说对这样的雨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大雾。 众人在一个小村子外边停下来休息,村子在一座小山下,在上山的小路旁边还有一座凉亭,叶无坷觉得这烟雨蒙蒙的山景实在是好看,于是就去了亭子里看景色。 高清澄和聂惑擎着油纸伞跟了上去,这两个婀娜少女走在雨雾中,让这山景升华了一个境界,多了几分仙气。 没什么风,细雨也就没能把亭子里都打湿了,聂惑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叠了叠放在台阶上,拉着高清澄就在那坐下来,两个小姑娘也没有商量,却同时伸出手去接亭子上掉下来的雨滴。 大奎二奎才不管下不下雨,两个人从小就喜欢一种别人不喜欢的游戏......踩泥巴。 二奎觉得泥巴从脚趾头之间踩出来的那种感觉,简直能把人爽飞。 他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垫着披风坐在台阶上,不解的问大奎道:“她俩就不怕把披风弄脏了?” 大奎说:“地上凉,小姑娘都怕凉。” 二奎问:“小姑娘为什么都怕凉?” 大奎说:“我记得娘和大妹二妹说过不要坐在又冷又湿的地方,会什么......噢,宫寒。” 二奎:“宫寒是什么?” 大奎道:“不知道,应该是很怕冷的东西。” 二奎:“咱们怎么不宫寒?” 大奎:“咱们没有宫呗。” 二奎:“凭什么咱们没有?” 大奎:“那女人还没有大丁丁呢,我们有,人家女人怎么不说凭什么只有男人有?” 二奎觉得有道理。 俩人玩了一会儿也朝着亭子那边走过去,大奎就在被雨水打湿了的亭子围栏上坐下来,二奎连忙拉了他一把:“别坐,又冷又湿的,小心丁寒。” 大奎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叶无坷不懂,那两个小姑娘也不懂,众人之中算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苗师傅也没懂。 二奎学着奎娘教育大妹二妹的样子对大奎说道:“小小子儿家家的不能坐在又冷又湿的地方,不然将来丁寒了可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忍着,又没人疼没人爱,自己受苦。” 大奎看他学娘的样子是真的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奎又看向叶无坷:“姜头你也得注意点,你从小身子不好还体寒,你比别人更容易丁寒。” 叶无坷懂了。 所以有点想死。 大奎说没事,喝点热糖水就好了。 苗新秀也懂了。 高清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尴尬局面。 聂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什么是丁寒?” 高清澄也有点想死。 苗新秀觉得应该岔开话题,笑了笑道:“反正这会儿也没法赶路,大奎二奎,出长安时候书院的小先生们让你们多背些词语,回去之后他们肯定要查,我先来考考你们。” 大奎:“不来.......” 二奎:“苗叔你当个人。” 苗新秀道:“不来?我回长安之后就给你们告状,说你们一路上一个词儿都没背。” 二奎立刻不服气:“我背了!” 苗新秀:“那就是怂呗。” 二奎:“来就来!” 大奎:“真傻......” 苗新秀捡了一根小棍,在地上写下:()大()粗。 他说:“填个空,这个词就是形容你们哥的,就是说又高又壮的样子,你们前两日还背过来着,好好想想是什么大什么粗?” 二奎:“不知道!” 大奎试着想了想:“我大便粗?” 苗新秀:(*?Д?*) 他心说这尴尬不缓解也罢,还不如不缓解呢。 但他还得回应:“不对。” 二奎灵光一闪,眼睛里智慧的光芒又开始闪烁了,他一举手:“我知道了,是我大丁次呜.......” 啪的一声叶无坷就把他嘴捂上了,拉着二奎往雨里走:“咱们还是聊聊如何预防丁寒的事儿吧。” 高清澄举头望苍穹。 聂惑脸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五大三粗,他说他大便......” 啪的一声,高清澄一把将聂惑的嘴也捂上了:“别笑了,今日风冷我怕你牙寒。” 就在这时候,后边有一队人上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到近前才看出来是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稍显黑了些,个子也不算高,看着很精悍。 这个年轻的汉子叫江盛,是旧山郡分衙队正。 他示意手下人停了,自己快步上前:“叶千办。” 叶无坷正拉着二奎往车马那边走,见江盛突然追来于是问道:“是要跟我去楚县查案?” 江盛肃立道:“是!” 叶无坷问:“为何选择跟上来?” 江盛道:“因为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是廷尉。” 叶无坷问他:“追上来的累了吗?” 江盛立刻回答道:“不累!” 叶无坷指了指前边:“既然不累就再赶一些,你带着你的人先去楚县打前站,不必知会县衙,把楚县所有村庄都走一遍,告诉百姓们我三日后到达楚县,就在县衙等他们来,有冤申冤,有案报案。” 江盛怔住,有些不相信:“我们,我们先行?” 他忍不住问道:“千办让我们先去,相信我们?” 叶无坷道:“那你们就断后?” 江盛立刻说道:“我们打头阵!” 叶无坷笑了笑,指了指楚县方向:“去吧,冒雨赶路辛苦些。” “不怕辛苦!” 江盛大声回应了一句,然后脚步都轻快的跑了回去。 和他手下的廷尉说完之后,那些年轻的廷尉们显然都是一脸惊喜,似乎这阴雨绵绵的天气都变了,转瞬就阳光明媚起来。 他带着人从叶无坷身边经过的时候,每个人都朝着叶无坷行了一个廷尉府军礼。 叶无坷交代道:“若有人阻拦,直接拿下就是了,无论是谁。” “呼!” 廷尉们应了一声,脚步更加轻快起来。 高清澄走到叶无坷身边,看着那些廷尉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的冒雨赶路,她问叶无坷道:“你算好了他们会追来?” 叶无坷摇头:“没算好,但如果没人跟上来,那就真的只能给他们发遣散费了。” 高清澄举着油纸伞站在叶无坷身边,雨伞偏在叶无坷这边,叶无坷伸手把雨伞接过来偏到高清澄那边:“才发现你个子不高啊,给我打伞胳膊都要伸直了。” 高清澄:“嗯?” 叶无坷:“说说案情吧。” 高清澄:“说说刚才说了什么?” 叶无坷:“你真好看。” 高清澄一愣。 叶无坷:“我说你真好看,哪儿都好看,鼻子眼睛嘴巴,脖子胳膊腰,哪儿都好看。” 高清澄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微微打湿的发丝:“说说案情吧。” 她背着手往前走,比叶无坷快了一步,嘴角微扬。 她问:“余百岁从快到旧山郡之前人就不见了,你是让他提前去了楚县?” 叶无坷道:“高姑娘算无遗策。” 高清澄道:“你觉得他到了楚县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叶无坷几乎脱口而出说一声当然是找一找善口技者,幸好及时把舌头刹住了。 “应该是走访。” 叶无坷道:“余百岁的聪明其实少有人及,他能在东韩密谍的案子里直接去盯上很重要的一个,就说明他有办案天赋,他肯定先去走访。” 高清澄:“为何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听出来有些心虚?” 叶无坷举着伞看着伞:“我心虚什么,要心虚也是余百岁心虚,他......嗯,说说别的案情吧。” 与此同时,在楚县的一家青楼内,余百岁怀里搂着一个明艳娇柔的姑娘,手指在那女子光滑白皙的肩膀上轻轻画着圈:“你觉得小爷我怎么样?” 那女子笑着说道:“公子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我没想到我才数到十公子就能来三十下,以往从未遇过这么快的,我也没想到公子就三十下,以往我真没遇到过这么快的。” 余百岁微微一笑:“不重要。” 他起身取了一块二两左右的银子递给那女子:“小爷赏你的。” 女子立刻笑起来:“好喜欢公子。” 余百岁:“喜欢我哪儿啊。” 女子道:“省心省力还多金。” 余百岁:“差不多得了,问你个事儿......我才来就听闻楚县出了个屠村大案,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呗。” 那女子一把银子收起来一边说道:“我可不敢乱说,不过既然公子问,我也是听来什么就与公子说什么。” “好像是说那玉甲村的人都是被毒死的,死了之后才被人扔进河里,有个禅宗的大和尚知道这事就去玉甲村做法事,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也死在那了。” 她把自己说的打了个寒颤:“说是死了之后还没咽气,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余百岁抬手就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什么他妈叫死了之后还没咽气!” 青楼女子被打了一下,反而娇嗲起来,依偎着余百岁道:“都说了是听说.......不过,还有人说夜里看到有阴兵押着那些冤魂走!说是亲眼所见,都是穿着盔甲的兵!” 第一百八十九章有鬼撑腰你就说厉害不 两个疑点。 这是余百岁在发挥自身优势得知了一些消息之后马上就想到的事,这两个疑点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余百岁的父亲是一位有着从龙之功的开国公,从小就希望把余百岁培养成多方面的能手。 所以不管是什么知识什么本领,这位国公爷都愿意让余百岁去学学,认了至少上百位先生,从麒麟剑阁到雁塔书院,从廷尉府到小淮河,跨度之大,超乎想象。 但真要说余百岁自己最感兴趣的不过两件事,与各道高手切磋一下唯快不破的本事只能排第二,排在第一的就是破案。 不然的话谁还能逼着余百岁孤身一人不远千里的去盯着东韩密谍? 他和叶无坷说很想去那座叫栖山禅院的禅寺去看看,他对禅寺有个鸡儿毛的兴趣,他就是想跟着叶无坷南下破案。 一个屠村案一个空饷案,都是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过的大案,这两件案子要是破了,那余百岁觉得自己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更何况还没到旧山郡的时候就又出了杀官案,三件大案,谁起到关键作用谁就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当然,余百岁才不在乎会不会青史留名,他在乎的是下次见了他爹,能给他爹倒杯酒然后问一声:“你儿牛逼不?” 所以在青楼听到那女子说完之后,两个疑点就在余百岁心里升腾起来。 第一个疑点:那个禅宗的大和尚要为死去的村民超度,但他去的不是发现村民尸体的那个沉坑,而是玉甲村,还死在了那个村子里。 第二个疑点:青楼女子说有人亲眼看到一队穿着盔甲的阴兵从村子里走出去,说是阴兵带着死去村民的冤魂回阴曹地府去了。 在余百岁看来这两个说法都扯淡。 大和尚去了那个村子还在死在村子里,那支阴兵队伍也出现在村子里,这两个疑点结合起来看,就说明一件事:村子里有问题。 所以余百岁马上就反应过来,之前本地廷尉府查案的方向应该是错了。 他们把人力物力都集中用在发现村民尸体的地方,也都集中在调查村民中毒而死的事上。 可忽略了那个村子。 为什么那些村民被毒死了还要被洪水冲走? 为什么在村子里没有见到村民的尸体? 这本身就有些疑点,村民如果都是在村子里被毒死的,那洪水再大也不可能把全部尸体全都冲走,当时旧山郡廷尉府分衙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村民被毒死之后扔进了洪水里。 这是对的,余百岁也是这么判断,但廷尉府分衙的人结论是凶手是为了掩盖村民被毒死的真相,所以才把尸体都丢进了洪水之中。 不,他们不是要掩盖村民都是被毒死的,他们是为了让廷尉府的调查视线离开玉甲村。 叶无坷还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提出过疑问,凶手先把人毒死再扔进水里这不合理,除非凶手能阻止仵作验尸,可就算他们能收买本地仵作,难道还能收买廷尉府分衙的专职仵作? 现在想想,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叶无坷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余百岁此时回忆起来,不得不对他的姜头师父又多了几分尊重。 余百岁有些迫不及待的去玉甲村里看看,但他夜里又不敢一个人去。 要说逃跑的功夫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流,可要说打架的本事他可能还不如他爹。 所以虽然心急,可余百岁还是强忍着冲动一直等到天亮,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又把那位已经睡着了的青楼女子叫起来深入交流了一下。 反正也不耽误多大会儿。 一早余百岁起床后梳洗更衣,特意换上他带来的一身朴素装束,出门之后找地方吃了个热乎乎的早饭,然后找到这楚县内买卖牲口的地方,挑了一头小毛驴买下来。 驽马和骡子也有,脚程肯定都比驴要好,但驽马和骡子都比驴要贵的多,而且余百岁心中对驴有一种怨念。 自从在漠北被一头驴欺负了之后,这怨念就种下了。 骑上小毛驴,戴着一顶草帽,余百岁溜溜达达的出了楚县。 姜头师父让他悄悄离开队伍先到楚县来,那就是对他巨大的信任。 余百岁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谁真的信得过他,他就真的会去拼尽全力。 也许他从小到大就什么都不缺,不管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但他缺的那一样东西本就不在这些之内,而是......认可。 他知道楚县这边一定是眼线复杂,指不定乱七八糟的势力都在盯着呢。 不说各大势力,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只说江湖客就来了不少,因为朝廷已经下了悬赏。 对于江湖客来说这案子诱惑巨大,谁能把案子破了非但江湖扬名还能得到一大笔银子,到时候披红挂彩不说,没准还被朝廷录用。 谁不想穿官衣? 所以余百岁故意绕了一个大圈,等到午后人们正困倦的时候才到了玉甲村外边。 到了这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玉甲村已经被彻底封锁。 不少江湖客都在玉甲村外边转悠,就是进不去。 旧山郡府衙那边的捕快,还有从郡治内各县调过来的捕快,至少有百余人就长期驻扎在玉甲村外,拉了绳索封锁进出道路。 江湖客们全都是骂骂咧咧的,朝廷下了悬赏可又不让人进去查。 旧山郡府衙的人当然不希望这些江湖客进去,第一是这些人进去之后可能会有多破坏,万一其中混入了凶手的人怎么办? 第二是因为如果这案子的关键处真的被江湖客发现,那府衙上上下下的人脸面往哪儿搁? 余百岁在一个骂骂咧咧的大胡子江湖客身边坐下来,他把酒壶递给大胡子:“大哥哪儿人啊。” 那大胡子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但闻到了酒香,于是接过酒壶回了一句:“姑桃人,你呢。” “我,我长安人。” 大胡子一愣,看向余百岁:“从长安专门跑过来查这个案子的?” 余百岁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路过,我对查案子没兴趣,我也不缺那点钱,我的梦想是走遍大宁,在每个地方的青楼都留下我的大名。” 大胡子心说原来是个傻-逼。 余百岁问:“大哥贵姓?” 大胡子道:“免贵姓焦。” 余百岁:“你这姓可真爽。” 大胡子:“什么意思?” 余百岁:“没有没有,随口一说。” 他问:“焦大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呗?我路过这的时候才听说有这么大案子,查案我是没兴趣,但听故事我喜欢。” “几百口人惨死,那算什么故事!” 大胡子道:“若是被我抓到那凶手,我必把他凌迟了!” 余百岁挑了挑大拇指:“焦大哥仗义!” 大胡子道:“我听闻,可能是有江湖邪教以屠村手段打造邪门的东西,真要是这样,那我们这些人在江湖的岂能坐视不理?” 他一拍胸口:“我焦重雷最恨对无辜之人下手的混账王八蛋,这群王八蛋应该乞求上天别让他们落我手里。” 余百岁最善察言观色,他那双眼睛看人基本上就没看错过,这么多江湖客在附近溜达,他唯独接近这大胡子就是因为看这大胡子就是个有侠义心的。 “焦大哥令人敬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再说谎了。” 余百岁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就是来查案的。” 焦重雷一把将酒壶扔给余百岁:“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人,为了一点银子就跑来查案,你们根本就不是想为那些惨死的百姓伸冤,你们就是图财,死人钱也赚,你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余百岁把手里的廷尉府铁牌晃了晃:“嘘。” 他见焦重雷不再喧哗,而且脸色也变了,于是想着这廷尉府的铁牌果然还是有用。 焦重雷怒道:“你拿个破铁牌子照我?!那是什么妖物!说,你是不是就是炼制妖物的邪教中人!” 他一把就把余百岁脖子掐住了。 余百岁:“大哥大哥大哥,这是廷尉府的牌子。” 焦重雷:“这廷尉府就是邪教的名字吗!嗯?廷尉府?” 他猛的松手。 余百岁道:“我是廷尉府的密探,你难道连廷尉府是什么都不知道?” 焦重雷:“一时之间忘了......廷大人你没事吧。” 余百岁:“我姓余,你不要叫我大人,你就叫我百岁哥就行,我见你有侠义心肠所以才跟你说出我的身份,我想问你,我现在征调你帮廷尉府办案,你愿不愿意?” 焦重雷:“我愿意!” 余百岁:“嘘!” 焦重雷小声说:“我愿意。” 余百岁点了点头:“咱俩一会儿先离开这,到夜里再回来,我刚才看过了,从村子东边能有机会进去。” 焦重雷:“进去?我不去......” 余百岁:“你不是要为死去的百姓伸冤吗!” 焦重雷:“夜里那村子里闹鬼,我不去......” 余百岁:“你这五大三粗的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就当我没和你说过,但你不能泄露我的身份,若说出去了就抓你进昭狱!” 焦重雷连连点头:“我不说。” 余百岁起身要走,忽然问道:“那你觉得,廷尉府的人怕不怕鬼?为了给百姓们伸冤,为了主持正义,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退缩过?知道为什么朝廷指望不上你们吗,就因为你们不行。” 焦重雷猛的站起来怒视余百岁,余百岁:“怎么的?” 焦重雷蹲下了:“是不行。” 余百岁:“草......” 焦重雷道:“我从小怕鬼。” 余百岁:“见过?” 焦重雷摇头:“没见过。” 余百岁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怕鬼,而我们廷尉府的人不怕吗?” 焦重雷问:“为什么?”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说道:“因为有鬼在背后给我们撑腰,你怕鬼是因为你觉得鬼会害你,我们不怕,是因为鬼不会害我们,我们帮助那些死去的人伸冤,他们就一直保护着我们,有鬼撑腰,屌不屌?” 焦重雷眼神逐渐明亮:“屌!” ...... ...... 【明天是我老婆生日,如果我明天还能三更,那就证明我是真的拼了......】 第一百九十章拼了吧 余百岁在看到玉甲村被封锁的时候他就已明白终究还是晚了些,不过百岁神探并未打算就此放弃。 原因很简单,现在玉甲村外边有那么多想找机会的江湖客,若村中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转移出去的东西,也就不好转移走了。 一个莫名其妙来玉甲村的和尚死在这,还什么阴兵出现...... 在余百岁看来都是为了玉甲村中尚未被人发现的秘密,这秘密可能就是解开谜题的答案。 天黑之前,余百岁和焦重雷商量了一下怎么进村,两人先是饱餐了一顿,然后就等子夜之后。 看着手里的鸡腿焦重雷陷入沉思:“百岁哥,你从哪儿搞来的鸡?” 余百岁没回答,还在思考着如何稳妥进村的事。 焦重雷自言自语:“按理说不可能啊,这里刚刚遭了洪灾,别说鸡,蛋都没有一个,你之前又没有离开多大会儿,鸡究竟是怎么来的?” 余百岁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家学而已。” 他吃饱了,在焦重雷耳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焦重雷一听这计划似乎可行,于是点了点头:“包在我身上。” 然后就见余百岁伸手往后摸了一下,手回来的时候已经攥着一只鸡了。 焦重雷的眼睛骤然睁大,伸脖子往余百岁身后看,哪里有什么鸡! 余百岁把那只老母鸡递给焦重雷:“去吧。” 焦重雷把鸡接过来看了看,仔仔细细的看,他一度觉得这个鸡是假的,幻术,都是幻术。 直到鸡锛了他一口。 “快去啊。” 余百岁一拍焦重雷的屁股:“跑起来。” 焦重雷也不再多想这鸡到底是怎么来的,拎着那只鸡跑到村口一扔,然后就大声喊了起来:“有鸡!有鸡!这里有一只好漂亮的鸡啊!” 村口当值的捕快和附近的江湖客全都站起来,借着月色四处张望。 其中一个江湖客在看清楚那只鸡后撇了撇嘴:“这鸡啊。” 没兴趣,坐下了。 那边当值的捕头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焦重雷一看这可不行啊,于是喊道:“抓鸡吃啊。” 虽然有几个动了的,但当值的捕快显然都没有离开位置的打算,他们只是看着这边,有人已经戒备的把手放在刀柄上,相对于那只鸡来说,他们好像更在意焦重雷。 焦重雷心说坏了,百岁哥可能是从屁-眼儿里变出来的这只鸡要浪费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余百岁的本事,余百岁要的只是这些人注意力被分散那么一会儿而已。 对于余百岁来说这片刻的时间就已经足够,毕竟不管干什么,他都快的不可想象,在他所擅长的诸快之中,去青楼根本排不进前三。 在众人稍稍分神的那一刻,余百岁就好像幽灵一样进了村子。 今日月色极好,余百岁借着月光看着地上的脚印,哪里脚印多他就往哪里走。 村中洪水退去之后留下了不少淤泥,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淤泥已经干透,不过极容易留下脚印痕迹。 他在主街上确实看到了很多脚印,以此分析推断确实有不少人从这走过,而且,是以队列走过。 “阴兵......” 余百岁撇了撇嘴嘴,阴兵还有脚印? 他随便选了一户已经破败不堪的院子进去,院子里果然有人来过,脚印并不凌乱,显然目标明确。 顺着脚印走到地方,余百岁推测到了这的那个人应该是先停了一下,然后开始左右走动翻找,没有再往别处走的痕迹,应该是取了什么东西之后就走了。 余百岁看了看,发现被打开过的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木箱,被水泡过之后已经明显走形,箱子里有干净的痕迹。 当四周都是脏污的时候,干净就是痕迹。 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取走了,余百岁从那些干净的痕迹来推断应是衣服之类的东西。 这让他眉头微皱,冒着风险进村来的人为的就是拿走一件衣服? 他转身离开,踩着原来的脚印回去,又进了隔壁的院子后,也是差不多的发现。 在一个歪斜的衣柜里,也有干净的痕迹。 下一个院子,看起来还是有东西被拿走了,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依然是。 余百岁脑子里的疑惑逐渐被这些发现所解开,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就在这时候,余百岁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他猛地侧头看,只见大概几十丈外的一个院子里忽然亮起来火光。 没多久,另一个方向也亮起火光。 “有人纵火!” 声音就在余百岁不远处出现。 余百岁大惊失色,他立刻朝着喊话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火油泼在屋子上,一把火点燃之后就朝着余百岁这边过来,关键在于,这个纵火者一边追余百岁一边喊:“有人纵火!” “中计了!” 余百岁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没多久四周的火就逐渐大了起来,那个黑衣人一直追着余百岁身后喊有人纵火,引诱着村外的捕快和江湖客过来,快到村口的时候,那黑衣人往旁边一闪身就藏了起来。 此时回头看过去,村中起火的地方不下几十处,火势很快就蔓延起来,红彤彤的将夜空都照亮了似的。 “纵火者在那!” 有人又喊了一声。 余百岁听出来那个声音就是之前追着他喊的人,可是再看时,那人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捕快的衣服,手里拿着刀朝他追过来。 “抓人啊!” 那人一边喊一边追,大批的捕快和江湖客被他吸引。 村口那个捕头追到此地,而那放火的捕快伸手一指余百岁跑的方向:“好几个纵火的人,我看到了一个,往那边跑了。” 捕头抽刀就追。 余百岁吓得脸色都白了。 没有谁比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冤枉,可也没有谁相信他是冤枉的。 那些捕快追的很急,余百岁倒是不在乎,毕竟追的再急也没他快,可这四周还有许多江湖客,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被四下围堵,余百岁显得狼狈起来。 好在这是夜里,余百岁仗着身法无双和足够聪明,跑着跑着他就跑到了追他的队伍后边,他将外边的黑色衣服脱了一扔,就跟着追他的人一起追。 追到没有目标的时候,余百岁也骂骂咧咧的跟着人群往回走,等到合适时机,他一转身就溜了。 回到村子外边余百岁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骂街。 虽然被人追的那么狼狈,虽然还被人污蔑成了纵火犯,可毕竟没有人看清楚他长相,如此一来还算安全。 他没有马上走,其一是因为现在走了反而还会被人盯上,这里的人毕竟不少,而且都想立功。 其二,他更想看看这玉甲村还会发生什么。 火势蔓延起来的太快了,村中的水井似乎被淤泥堵死所以没法取水,这村子外边围观的人很快就被火势逼退,本就破败的村子没多久就被大火吞噬。 余百岁叹了口气,心中愤懑。 他现在还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他一进村那些人就开始放火,还是说这完全是个巧合,对手本就打算今夜把村子烧了。 若是前者,余百岁知道现在自己依然被人盯着,若是后者,那他倒是不必多担忧自己。 “我知道你还附近!” 就在这时候,那个追他的捕头带着一群人大步到了村口。 他将长刀抽出来放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你的同党已经被抓,你跑不了的!” 余百岁眼睛骤然睁大。 才刚刚认识一天的焦重雷被几名捕快按着,身上已经被锁链锁了,那把长刀就在他脖子上架着,火光和月光都在刀身上闪烁着锋芒。 “你要是个汉子就自己走出来,不然的话你的同党就要受苦!” 捕头说着话,用刀身在焦重雷的脸上狠狠抽打了几下,焦重雷的脸上瞬间就冒了血,鼻子里和嘴角都是。 “你出不出来!” 捕头一边抽打一边喊。 余百岁咬了咬牙,几次冲动想出去都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那捕头大声说道:“玉甲村的百姓们已经那么惨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纵火烧村,你是想掩盖什么!” 他一把将焦重雷推出去:“我是捕快,我不可以杀人,但这里可有不少玉甲村乡亲们的亲朋好友,我现在把你的同党交给他处理,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说完之后他又一脚踹过去,焦重雷重重摔倒在地,这铁打的汉子被锁链锁死,想挣扎起身也不能。 四周围上来的江湖客个个都义愤填膺,下一息,焦重雷就可能被他乱拳打死。 余百岁知道那捕头不可能让人把焦重雷打死,那是重要的人证和疑犯,焦重雷死了,他根本没法交代。 所以这就是在吓唬他而已,就是逼着他自己走出去。 可余百岁就是没法忍了,他做不到。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后迈步向前。 上一次他准备这样走向危险的时候还是在漠北,他说他想让他爹为他感到骄傲,他想追上姜头师父,也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但是他被一头毛驴阻碍了,那一脚让他老余家差点没了根。 这次......余百岁心说总不至于被人打死,等姜头师父到了还能救他出来,毕竟他还是国公的独子呢。 可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边忽然转出来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柄刀,一刀砍在余百岁的脖子上,余百岁连闷哼都没来得及,直接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村口那些江湖客之中忽然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飞身而起,犹如一只猎食的飞隼,俯冲之下一把将焦重雷拎起来,几个起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百岁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揉了揉后颈,依然疼的让他想骂娘。 然后他才注意到焦重雷就躺在他身边,有两个蒙面人在他对面,一个站着,眼神阴冷的注视着他,一个坐着,手里的刀刷地一声出鞘,下一息刀就到了焦重雷的脖子边上。 “与其让你落在他们手里,不如落在我们手里。” 站着的那个黑衣人阴测测的说道:“你看来很容易被威胁,现在说说你到底是谁,你来做什么,你受谁指派,不说的话......” 坐着的黑衣人把刀子往下压了压。 余百岁心中叹了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起来。 他落在捕快手里不可能死,但落在别人手里怕是不死都不行了,所以,拼了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三刀九段 就在余百岁暗下决心准备就这么拼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一直坐在那没动的蒙面人始终没说话,而且从坐姿来看有一条腿好像并不是那么自然。 “太爷爷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把手里已经握住的匕首松开了,吧嗒一声匕首落地,余百岁也一屁股坐下来。 坐在地上的人将蒙面的黑布摘下来,抬起手就在余百岁脑壳上给了一下:“说你太爷爷有点什么病,你好大的胆子。” 余百岁哭的心都有。 他这才想起来,另一位身材修长看着有些陌生的是那位三奎兄弟......不对,不应该是兄弟。 大奎二奎是姜头师父的哥哥,那三奎应该也是姜头师父的哥哥,所以按辈分,他应该管三奎叫一声三伯。 但大奎二奎还是他徒弟,他教大奎二奎做生意,教不好是教不好的事,但身份就在那摆着呢,所以三奎也应该喊他一声师父。 余百岁纠结这些的时候,三奎开口道:“那个傻怂,这个蠢货是谁?” 三奎指着焦重雷。 余百岁眼睛都瞪大了:“你在叫我什么?” 三奎问:“你是爱听?还让我再叫一次?” 余百岁:“你大逆不道,你大哥二哥都要喊我一声师父!” 三奎:“你打得过他们俩吗?” 余百岁:“我打不过我也是他们师父!” 三奎:“我打得过。” 余百岁想了想,不想搭理这个三奎了。 他看向阿爷问道:“太爷爷,你不是答应了姜头师父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么,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阿爷笑道:“小姜头你们一出长安就会被人盯上,这么大的案子要说幕后主使只是一个府丞我是不信的,你们在明,不好查,我和三奎在暗处帮帮忙,说不定就有奇效。” 余百岁道:“要是让姜头师父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阿爷道:“为什么让他知道?你不说,他去哪儿知道。” 余百岁:“我为什么不说?” 三奎:“因为我会打人。” 余百岁:“......” 阿爷笑了笑问他:“你偷偷进玉甲村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余百岁点头,他把自己看到的仔细说了一遍,阿爷忍不住赞扬了几句,连三奎看余百岁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几分。 “我现在大概有个脉络。” 阿爷道:“你们在渭川郡耽误了吧?渭川郡的案子已经传到旧山郡这边,我猜着,你们肯定被拖住了。” 他说:“拖住你们也许是为了把这里没来得及处理的处理干净,也许是为了让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才能最终指向他们的目标。” 余百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爷道:“你在村里看到的,三奎都看到了,他看过之后就怀疑这村子里的人原来都和赵君善相熟,又或是受过赵君善的恩惠,所以才帮忙吃空饷。” 余百岁眼睛明亮起来,阿爷的猜测和他完全一致。 余百岁道:“我在长安的时候就怀疑了,赵君善和他手下那些厢兵关系不好,他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把吃空饷的事做的那么完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帮他忙的就不是厢兵的人。” 阿爷道:“玉甲村的百姓们在分发物资的时候去领,虽然人数不足一千,可这大几百人规模看着是不少了,领出来的物资他们留下一部分,另一部分归赵君善所有。” 三奎道:“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屠村。” 余百岁一怔:“不是赵君善?” 然后他醒悟过来:“赵君善没有这个能力,况且这些村民如果和他关系极好他也不能下手,所以是有人发现了这个案子,把村子屠了,罪名按在赵君善身上,就为了把事情搞大。” 阿爷道:“虽然还不是很合理,可这已经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余百岁道:“可既然是这样,赵君善还活着,他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是幕后主使,我把他也杀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三奎道:“死无对证,不如让他活着但翻不了供。” 三人此时都沉默下来,总觉得事情已经渐渐清晰可还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上。 “赵君善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但他一点抗争都没有,是不是他在等着朝廷派人来?是不是这旧山郡内的官员都已沆瀣一气?” 余百岁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他想说那就只能是徐绩了,可他没说出口。 阿爷道:“我和三奎后来又打听了不少,赵君善在楚县的时候和同僚关系不好,但是和百姓们相处的极好,楚县不是第一次闹洪灾,玉甲村之前就被泡过一次了,不过没有这么大惨,是赵君善带着厢兵救了不少人。” 余百岁道:“那就更对的上了。” 阿爷道:“我没想明白的是屠村的人,真的不怕把自己引出来?” 余百岁道:“除非是他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抹掉。” 他看向阿爷问道:“太爷爷,你觉得下一步咱们应该怎么查?” 阿爷道:“等到小姜头找你的时候,你就把这里的事仔细和他说,我和三奎在这你先不要告诉他,一旦告诉他了他就会分神,我们两个继续在暗中查。” 余百岁摇头:“我不能瞒着姜头师父,除非你们带我一起,咱们查出来一些事之后再去找他。” 阿爷看了看三奎。 三奎点了点头:“也好。” 他一掌切在余百岁脖子上,余百岁:“又来?” 然后倒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余百岁和焦重雷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官道边上了,就在路边的草里睡了大半宿,一睁眼,就看到叶无坷弯着腰在看他。 余百岁讪讪的笑了笑:“好巧。” 叶无坷伸手把余百岁拉起来,又看了看依然还在酣睡的那个黑壮黑壮的焦重雷,余百岁解释道:“道上认识的新朋友。”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 余百岁立刻说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道上的朋友,是真的道上的朋友......” “说说吧。” 叶无坷道:“是不是被人打晕了扔在的这的?” 余百岁:“怎么能,就是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 他见叶无坷直视着他的眼睛,余百岁道:“我真的是累了,昨天夜里我们两个进了玉甲村,被人追杀,所以.......” 叶无坷道:“我派人把你送回长安。” 余百岁不说了。 叶无坷:“是不是阿爷和三奎也来了。” 余百岁:“是是是,就是阿爷!我跟你说,都是阿爷叫我说谎的,我哪能骗你呢?你是我师父啊......” 叶无坷轻叹一声。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知爷也莫若孙啊。 他为什么留下的是三奎而不是大奎二奎,就是因为大奎二奎玩不转阿爷,阿爷三言两语,就能让大奎二奎扛着他往江南跑。 没想到,三奎这种冷静的也会叛变...... “起来吧。” 叶无坷道:“我一早得到消息玉甲村已经被付之一炬,在被烧掉之前你们发现了什么?” 余百岁立刻来了精神,把看到的和阿爷分析的仔细说了一遍。 叶无坷听到说道:“对手很沉得住气就是在故意恶心我们,他们有的是时间把玉甲村烧了,我走多慢他都等多久,就等着我来才动手,还是想我一个下马威。” 余百岁道:“那咱怎么办?” 叶无坷道:“有件事,得你亲自出手也只有你能办。” 余百岁马上来了精神:“什么事?” 叶无坷说完之后,余百岁眼神疑惑了一下,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还拉了焦重雷一把:“跟我走,带你吃鸡。” 焦重雷迷迷糊糊的醒了,这个一心想成为江湖第一大侠的人看到叶无坷的时候问了余百岁一句:“他是谁?” 余百岁道:“他是我师父,天下第一帅的叶无坷,我是天下第二帅。” 焦重雷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你就是那个追杀追杀黑武太子一千里,在黑武三万大军之中单人独骑把那狗太子一刀剁了的叶无坷?” 这话说的叶无坷都愣住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磕磕绊绊的应了一声:“我,是吧......” “大英雄!” 焦重雷快步跑过来,不由分说的扑通一声跪在叶无坷面前,抱着拳头热烈挚诚的说道:“我叫焦重雷,我想做天下第一大侠,但我现在还不行,所以我得拜你这天下第一大英雄为师。” 说完就要磕头,叶无坷一把将他拉起来:“不行不行。” 焦重雷大声说道:“师父我不笨,我不会丢你脸的。” 余百岁上来就在焦重雷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他是我师父,你连做我徒弟的本事都未必有你还想做我师弟?我师父只收一个徒弟,你要是实在想学,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焦重雷道:“我不当你徒弟,你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余百岁道:“我不是好人能是叶无坷的徒弟?” 焦重雷脑袋里飞速运转了一下,然后觉得余百岁说的对,他想了想后又跪下了:“师爷在上受徒孙一拜!” 拜完了叶无坷又转身朝着余百岁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余百岁哈哈大笑,伸手把焦重雷拉起来:“好好好,我也有徒弟了,你放心,跟我不会让你吃亏,今晚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消遣。” 说完拉着焦重雷就走了,焦重雷还挺懂礼貌,一边走一边回头喊:“师爷你保重,我跟我师父去一趟就回来伺候你!” 叶无坷:“......” 高清澄站在他身后嘴角微扬的说道:“还没娶妻,当爷爷了。” 叶无坷道:“你还没嫁,不也当奶奶了。” 高清澄眼神一凛,叶无坷迈步就走。 不多时他们到了楚县的县衙外边,到的时候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县城和附近村庄的人全都过来看了,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这时候有人听说是叶无坷来了,立刻就惊喜起来。 “叶大英雄!” 那人跳着脚指着叶无坷喊:“那位大英雄,你可就是追杀黑武太子两千里,在五万大军之中把那家伙三刀砍成六段的叶无坷吗!” 叶无坷心里一慌。 “你胡说八道!” 有人喊道:“我朋友的大爷的儿子亲眼所见,叶大英雄是追杀黑武太子三千里,在八万大军之中把那家伙三刀剁成了九段!” “三刀怎么能剁成九段?” “寻常人当然不能,可那是叶大英雄,别人不能,他还不能?” “有道理!” 第一百九十二章太他妈浮夸了 叶无坷到楚县的时候,他也没有料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百姓们几乎把通往县衙的大街都给堵上了,大街两侧的人一层一层堆叠起来似的。 不只是路上,两侧的店铺里也都是人,踩着板凳的男人有,踩着男人肩膀的孩子有,孩子踩着女人肩膀女人坐在男人肩膀上的也有。 两侧的铺子若有二楼,窗口也挤满了人,全都探着头往外看着,这场面绝对是楚县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楚县县令元吉光,县丞赵目,主簿卓胜,狱丞樊北来等官员已经在县衙门外等候多时了。 一见到叶无坷过来,赵目为首领着一群人快步上前。 叶无坷是真的不适应这种场面,可今日高清澄早早就躲到他身后去了,他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带微笑的走过去,头一回他的笑容略显僵硬。 赵目一见面就一脸敬仰的说道:“叶千办,久仰大名,我们楚县百姓全都听说了叶千办的英雄事迹,千办大人孤身一人追杀黑武世子千里之远,还将其手刃,我当时听了也是热血沸腾啊。” 叶无坷心说总算有个实在人,之前他都听到追杀三千里在八万大军之中将黑武太子三刀九段的版本了。 “县堂大人怕是记错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者看起来就颇有身份地位,他脸色郑重的说道:“老夫可是听闻,叶千办孤身一人追杀五千里,在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将黑武太子三刀剁碎。” 赵目:“陈老,这事其实......” 被称为陈老的这位老学究肃穆道:“老夫无法代表别人,仅代表老夫自己,恭迎叶千办到楚县,若叶千办得空,还请您到老夫的塾教里,给懵懂求学的孩子们讲一讲你追杀敌酋的壮举。” 赵目也懒得解释了,陪笑着介绍道:“这位是陈长渠陈老,二十年来一直都在本县免费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陈老门下的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可谓桃李......” 陈长渠打断县令的话:“叶千办不要听县堂大人对我的谬赞,我只是一个愿意趁着还有力气办点事就办点事的俗人,但我能教孩子们的只是读书写字,千办大人能教他们的却是民族大义。” 叶无坷答应下来,陈长渠立刻就激动了。 到了县衙之内,每个人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浓烈到无法化开的仰慕。 叶无坷心说草了个大蛋,之前一个劲儿的宣扬自己果然还是出问题了。 但他没宣扬这些啊,他让人宣扬的只是钦差来了,还是个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钦差,并非是宣扬他过往有些什么了不起的事迹。 现在好了,这楚县上上下下,全都变成了他的小迷弟,小迷妹,小迷大爷,小迷奶奶,小迷太奶奶...... 高清澄倒是没在意,哪怕她早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那些女子看叶无坷的眼神有多热烈。 从十几岁到几十岁,其热烈程度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年纪稍大些已经嫁做人-妻的其实要更直接些,毕竟她们也只是过过眼瘾。 她不在意,聂惑都在意了,尤其是刚才经过一座青楼的时候,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挥着手帕尖叫,聂惑那凶狠的眼神就一直在不停的朝着她们哒哒哒哒的扫射。 县衙外边等着叶无坷来的,还有之前先一步到了楚县的廷尉府分衙的人,那个叫江盛的年轻人就站在前边,胸脯挺着,腰板拔着。 叶无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微微点头,江盛立刻就站的更直了些。 接下来就是必不可少的热烈的欢迎,叶无坷在一片赞美声中逐渐麻木。 之所以麻木,是因为刚才进县衙大门之前他听到了他认为已经堪称终极的版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人群中朝他挥手喊话:“叶千办,就是你把黑武汗皇给吃掉了吗!” 好不容易终于离开了这轰轰烈烈的欢迎场面,叶无坷让江盛去外边宣布一声,从下午开始所有人都可以到县衙来,只要有冤情,只要有线索,谁都可以来。 谢绝了县衙诸位官员的宴席邀请,叶无坷他们吃了些干粮就到县衙大堂上等着去了。 可是从正午等到太阳都已经偏西的时候,一个进来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看向江盛,江盛再一次走出县衙大门,大声招呼乡亲们进来,说不管什么案子叶千办都会亲自处理。 这些话他一个下午已经喊了六七次,外边围观的人不少就是没人进来,看起来他们更想看的是谁会进来。 大宁立国之后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吏治清明又风调雨顺,不似楚时候那样民不聊生,但要说一点儿冤情都没有,一件案子都没有,叶无坷还是不信的。 江盛喊的嗓子都有些沙哑还是没人愿意第一个进门,叶无坷就知道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他起身走到县衙门口,朝着百姓们抱拳道:“诸位乡亲,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管来,我奉陛下旨意来楚县办案,所以请乡亲们相信,我定会秉持公正。”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就扒拉开前边的百姓,扑通一声就跪在那了:“青天大老爷请你给我做主啊,求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叶无坷看了看跪下来的那家伙,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那跪下的正是焦重雷。 焦重雷表情夸张演技稀烂的大声嘶吼道:“有一个从郡治姑桃城来的人,说是家里做大官的,看上了我夫人,竟是,竟是派人把我夫人直接抓走了,草民想求青天大老爷给草民做主啊。” 叶无坷心说这是什么烂剧情? 就在这时候,更浮夸的余百岁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穿了一身极其鲜艳的锦衣,手里拿着一把肯定是才买来没多久的廉价折扇,摇头晃脑的就过来了。 “呦呵,这是谁啊。” 余百岁摆了一个就算他演好人也得挨八顿揍的姿势,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拿扇子点了点焦重雷,左脚在前还一下一下的抖着脚尖,晃着脑袋撇着嘴。 “这不是把亲媳妇儿卖给我的焦老蔫儿吗,你这是跑到县衙来做什么?” 焦重雷抱着叶无坷的腿激动的喊道:“青天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派人抓走了我的夫人,可怜我那娇滴滴的才过门的媳妇儿也不知道被他卖去什么地方了啊!” 叶无坷害得演的脸色一沉,看向余百岁:“你是何人?” 余百岁抬着下巴问:“你又是何人?” 叶无坷:“你不知道我是谁?” 余百岁:“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无坷道:“此人说你强抢民女,可是事实?” 余百岁道:“他养不起媳妇儿卖给我了,算什么强抢民女?” 叶无坷:“大宁不准买卖人口,你怎么敢强词夺理?” 余百岁道:“我那不是买,是雇,我花钱雇他媳妇儿给我当丫鬟,怎么了?大宁律法哪一条规定不许请人当丫鬟了?” 叶无坷道:“可有官府开具的文书?” 余百岁:“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小爷在姑桃城都能横着走,你要什么文书?我回头就到府衙给你写一份。” 这剧情虽然真的很烂,但不得不说再烂的剧情只要演员表现力足够夸张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围观的百姓们已经有不少人在生气了,很生气。 “办了他!” 人群之中,扮作百姓的廷尉府百办苏舍大声喊道:“办了这个欺负良善的恶人,请叶千办把他绳之以法!” 几名扮作百姓的廷尉立刻大声附和起来。 “这种人不能饶了他!” “把他办了!” 围观群众这么多,只要有人带节奏那就不缺跟着喊的人,没多久外边就响起雷鸣般的呼喊声,百姓们挥舞着手臂喊着: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 “呦呵。” 余百岁依然在那抖着腿说道:“还叶千办,你也配叫叶千办,你当你是叶无坷啊。” 叶无坷差点吐了。 当他还是硬着头皮接戏:“我就是叶无坷。” 这句话说的,叶无坷自己心里都一阵阵的恶寒。 可一幕,他更恶寒。 余百岁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你......你你你,你竟然真的是刚直不阿铁面无私又杀人如麻的叶无坷!” 叶无坷怒道:“把这个混账东西拿下!” 两名廷尉上前按着余百岁的肩膀,把余百岁按跪在那。 余百岁抬着头,给了叶无坷一个该你展示了的眼神。 叶无坷是真的,举步维艰。 可他还是咬着牙大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背后有什么靠山,只要你敢践踏王法,欺压百姓,我就一定会办了你!” 说完这话叶无坷也怕再多演一会儿就露馅,一摆手:“把他先给我押下去仔细审问,看看是谁再给他撑腰,我不管是谁,连撑腰的人一起办!” 这一下,欢呼声立刻就响了起来,不是一般的响,是炸裂。 百姓们纷纷大声叫好,一些容易激动的已经快要狂热起来。 叶无坷走到台阶上大声说道:“今日我叶无坷代表大宁廷尉府和大家说一句,刚直不阿的不是我,铁面无私的也不是我,而是大宁的律法!” “我来楚县是办案的,不管是谁有冤情,不管是多大还是多小的案子,只要来我这里报案,我一律亲自接待,亲自审理,亲自结案!”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群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被廷尉押着走下去的余百岁一边走一边问焦重雷:“我刚才演的是不是用点用力了?” 焦重雷:“嗯,是有点,你刚才突然就被叶千办吓住了那一下,没有铺垫,转着太生硬,不好。” 余百岁:“我也觉得,但你也很浮夸,你抱着我师父腿摇晃的时候,你是不是差点笑场?” 焦重雷:“惭愧惭愧。” 他说:“还是叶千办戏好。” 余百岁道:“他那种角色好演,我演更好。” 焦重雷看了看他那形象,叹了口气。 余百岁:“你什么意思?” 焦重雷道:“师爷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余百岁:“你师爷怎么看上我的不重要,你师父是有点看不上你了,你要是再不尊重我,我让你没有师爷。” 焦重雷一惊:“你还想要干掉我师爷?” 余百岁:“我他妈将你逐出师门!别说师爷,你连师父都没了!” 焦重雷:“师父没了倒是也,也无所谓,师爷得有,那可是叶千办!” 余百岁双手架着两边的廷尉肩膀飞起一脚:“我他妈踹死你!” 远处的人群中有人看到这一幕,更怒了:“你们看,那个家伙还想打人!” 叶无坷也看到了,心里默默的赞了一声:也就这戏还行。 第一百九十三章谁同意 马车在楚县县城门口稍作停顿,申屠衍笙笑呵呵的对府丞郑有业的说道:“叶无坷想借着百姓们的劲儿把府堂拿了,可他忘了他会走但府堂一直在,所以只要府堂坐在那,谁敢告府堂的状?” 郑有业担心的说道:“叶无坷可不是别人,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沿途百姓都在说叶无坷有多厉害有多公正,我就算去了,若压不住呢?” 申屠衍笙道:“我教大人一句话。” 他在郑有业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郑有业的眼神马上就亮了起来。 申屠衍笙笑道:“叶无坷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现在他处处被动想拿大人当个突破的契机而已,不管是渭川郡的孙素还是旧山郡的赵君善,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们有罪,而他们只有自己才能证明自己无罪,孤证且是自证,毫无意义。” 他拍了拍郑有业的肩膀:“师兄,所以你怕什么?谁能证明你有罪?” 郑有业一听就来了精神,连连道谢。 申屠衍笙先下车,扶着那个气质温婉若江南流水的女子露薇下了车,两人看起来真是绝配情侣,郎才女貌令人艳羡。 他们没有随郑有业进城,而是相伴着一路看着风景缓缓走过去。 此时百姓们正是最热烈的时候,因为叶千办随随便便就拿下了一个在姑桃城里也敢胡作非为的凶徒。 那恶人说他在姑桃城里都无敌,说明背后有很大的人物在撑腰。 叶千办连姑桃城里的大人物都不怕,还怕这楚县里的谁谁谁? 于是许多有案子没处理干净的,或是对屠村案有看法的,纷纷往前涌。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铜锣声,几个人在前边敲锣开路。 府堂郑有业的马车到了县衙门口才停下来,他下车之后先是朝着百姓们挥挥手,然后才看向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露出标志性的和善笑容。 下车之后才稍显刻意的快步走到叶无坷身边:“叶千办真是不辞辛劳,也不在姑桃稍作休整就直接来了楚县,这般为国为民的精神,令我等汗颜。” 他刚才就已经看到了此地发生什么事,且在姑桃的时候申屠衍笙就和他分析了叶无坷到楚县会做些什么,再加上刚才申屠衍笙还在为他出谋划策,所以他此时看起来真的是云淡风轻。 他先是和叶无坷寒暄了几句,然后转身面对百姓们大声说了几句话。 “乡亲们,今日叶千办亲自到这里来为你们排忧解难,这是楚县百姓的幸事,也是我旧山郡百姓们的幸事,我身为旧山郡府治,在此也要表个态。”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再次提高嗓音。 “乡亲们不必担心,叶千办虽然不能长久的停留在楚县为你们排忧解难,但就算他走了,我会一直都在,只要我还在,旧山郡里就不容的有人胡作非为!” 这几句话说掷地有声,也让站在他旁边的叶无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大家都不必拘束,也不必担忧。” 郑有业重复着刚才的话:“就算叶千办回长安去了,我也可以继续留在楚县为你们办事!不把你们的所求都解决完,我这次就不回姑桃去了!” 他肃穆起来,一挥手道:“我还要告诉大家,我的态度与叶千办一样,只要是百姓们受了委屈的事,不管让你们受委屈的是谁,都要一追到底!哪怕是......” 他语气再次提升:“哪怕是我认识的人,我身边的人,甚至是我的家人亲眷,只要是让百姓们受了委屈,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无坷笑着拍手道:“旧山郡有府堂这样的父母官,真是百姓们的福气。” 郑有业连忙谦逊了几句,可是眼神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几乎都要遮掩不住的得意了。 此时百姓们之中还有人要进县衙去伸冤或是报案,被他的朋友一把拉住。 郑有业那几句话说完之后,场面都变得复杂起来。 一部分百姓更大声的欢呼起来,因为能有郑府堂这样的父母官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一部分百姓则沉默下来,和之前的热烈以及此时他们身边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 郑有业道:“我与叶千办就一起坐在大堂里等着乡亲们,乡亲们现在就可以进来了。” 说完他朝着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无坷笑着点了点头。 很显然,郑有业的话起到了作用,原本想进县衙的人基本上都在犹豫不决,有些性子直爽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想进,却被身边的亲朋好友或是好心人劝住。 余百岁那一场戏带来的作用,现在算是荡然无存。 不久之后,在县衙大堂里落座的郑有业微笑着对叶无坷说道:“看来楚县的民情很好,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进来伸冤......” 说到这他把视线转向楚县县令赵目:“赵县堂做的不错,值得夸赞。” 赵目连忙俯身回应,可他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叶无坷刚才那番举动让他吓了一跳,谁敢保证整个县内都没有人进县衙来伸冤? 刚才府堂大人出现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松了口气,但是听完府堂大人话,他后背就又一次被汗水打湿。 虽然他只是七品官,可他对官场上的事也已足够了解,更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所以郑府堂的话他难道还不明白? 这郑府堂和叶千办,明显是在斗法。 他们两位斗法,也许过阵子就相安无事,那两位背后可能都有通天的人物支持,他这个县令则是在两位大人物斗法之下瑟瑟发抖的小鱼小虾。 而此时此刻楚县的一座酒楼里,楚县之内的生意人,只要是稍有些身份的都被请到了这。 郑有业身边的幕僚周文面带微笑的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诸位能来我很高兴,虽然我知道诸位来不是给我周某人面子而是敬重府堂大人。” 他笑呵呵的,像是一头已经足够老都要修成人形的狐狸。 “诸位既然都来了,应该也都清楚不是我周某人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更不是我周某人有什么事想请诸位帮忙。” 他站好,抱拳:“是府堂大人托我请大家帮个忙,诸位今日齐聚此处,府堂大人必会欣慰,也会感激。” 那些人连忙起身,一个个的都胆战心惊。 周文压了压手:“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府堂想让我转告诸位......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我周某人说,甚至可以直接找府堂大人解决,我看,就不必去麻烦人家从长安千里迢迢来这的叶千办了吧。” 他扫视全场:“如果诸位确实有什么难处,现在就和我提,府堂大人已经许我权力,只要是府堂大人能解决的,今日我周某人都能为大家解决。”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说话,周文笑问:“诸位是都没有什么困难吗?”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什么困难。” “是啊,多谢府堂大人关心,我们确实都没有什么困难。” “在府堂大人的照拂之下,我们生意都做的顺顺利利的,哪有什么困难,根本没有。” 周文看着这群人的反应如此乖巧,他笑道:“那好那好,诸位今日说的话办的事,我都会如实转告府堂大人,他日,府堂大人对诸位必有关照。” 一群人再次起身,弯着腰说不敢不敢。 “行了。” 周文道:“诸位,咱们端起这杯酒。” 他双手捧着酒杯说道:“自家有什么事自家都能办,麻烦别人终究不好,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后就都是能互相帮忙的好朋友了。” 哪有人敢不喝? 就有人敢不喝。 坐在最角落处的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笑脸迎人的胖子就没喝,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过。 因为他坐在最角落处,这里人又确实多了些,所以周文刚才就没注意到,此时他敬酒才发现那个胖子不对劲。 “这位是?” 周文刚要喝那杯酒看到了那个穿着朴素的胖子,到了嘴唇边上的酒杯又下去了。 所有人的酒,也都停了,有人已经进嘴了些,连忙吐回酒杯里。 周文大步走到那胖子身边,笑呵呵的问:“这位朋友好沉的屁股,还是因为周某人位卑人轻不值得你起身?” 姚三斤点了点头:“你确实是。” 周文脸色骤变。 他声音立刻就变得森寒起来:“你是什么人?” 姚三斤特别诚实也特别认真的回答:“只是个做生意的。” 周文哼了一声:“只是个做生意的?我看你倒像是个做大官的,周某人身上虽无功名,和在府堂大人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倒是没见过如你这样不懂礼数不懂规矩的生意人。” 姚三斤坦然道:“那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周文冷笑道:“生意人有谁像你这般轻狂无知?” 姚三斤:“就说你世面见的不多,比我狂妄的生意人你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见。” 周文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个胖子就是来故意捣乱的,说不得是叶无坷的人,可他又不大好确定,因为他邀请的生意人不可能敢去告密,所以不是他邀请的人就不可能混的进来。 “把这位朋友请到后院去,我一会儿和他单独聊聊。” 周文往后退了一步,给他手下的人让开一条路。 几名壮汉上前就要拉扯姚三斤,姚三斤忽然问道:“你给郑府堂出主意说要把楚县做生意的人压一压,这主意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周文脸色猛的就变了,因为这主意真的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在姑桃城的时候,与他相熟的一位酒楼掌柜给他出的主意。 姚三斤道:“没办法直接证明郑府堂有多大罪,证明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容易多了,接下来我的话会说快些,因为我还要急着赶路去办别的事,你们听清楚些,我只说一遍。” 他扫了扫那些看起来神色各异的生意人,语气平淡的说道:“东广云汇姚三斤,代我家东主给诸位问个好,我想着,我这个东广云汇打杂的,应该比一个府堂身边的师爷分量大些,我说他犯了罪,诸位,谁同意,谁反对?” 第一百九十四章哪里来的刁民 楚县的街上看起来很清静,申屠衍笙和那位露薇姑娘漫步街头的时候几乎没见到几个人,因为人都在县衙那边,想想就知道那边会有多热闹。 褚露薇是个看起来像水一样的女子,她不是那种靠长相就让人一件难忘的女子,第一眼看她的脸,也许还会觉得稍显寻常。 可看的越久,越会觉得她长的漂亮。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她那种温婉知性但又不矫揉造作的气质,在她身上能同时看到小桥流水小家碧玉和亭台楼阁大家闺秀。 她是申屠衍笙的远房表妹,从关系上来论应该是没多远,可在褚露薇投靠申屠衍笙之前,两人根本不认识。 褚家在江南原本也是名门望族,楚国末年后家族迅速败落,褚露薇的父亲去往东蜀投靠一位大人物,后来那位大人物也落魄了。 不久之后褚露薇出生,家里条件勉强还过得去,她读过不少书,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她也是个可怜人,在家境破落的情况下他父亲还如此大力培养也并非只是因为疼爱,还想着,靠她将来嫁入豪门来翻身。 可是天不从人愿,褚露薇的父亲病故,没能看到女儿成为豪门贵妇,临终之前让她带着一封信去长安投靠表亲申屠家。 十六岁到了申屠家之后的这几年,她一直都陪在表哥申屠衍笙身边,一起读书一起出行,两人也早就被外人看做一对。 这次岁申屠衍笙南下,也是为了提前适应一下离开长安的生活。 徐公答应过,只要把江南道的案子办好,申屠衍笙就会被外放下去做一任县令,申屠衍笙虽然不喜,可也知道这是必然过程。 以他的才能,他自信用不了几年就能升任府治,而事实上,大部分读书人最终极的高度和梦想可能也就是正五品府治了。 然而申屠衍笙并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府治才刚刚是登堂入室的起点罢了。 “表哥。” 声音轻柔的褚露薇看了看远处有个卖糖人的摊贩,申屠衍笙立刻就笑起来,点了点头,过去为褚露薇选了一个最漂亮的。 褚露薇看申屠衍笙的眼神,丝一样的爱慕。 “表哥,你帮了郑府堂一个大忙,将来你放任地方,他应该也会回报你吧。” 褚露薇接过糖画之后并没有吃,她只是爱极了这糖画的美。 “我帮他?” 申屠衍笙微笑道:“我是在送他一程。” 褚露薇疑惑的问道:“表哥这是何意?” 申屠衍笙温柔的解释道:“郑府堂的官做不长久,就算他真的与屠村案和空饷案没有一点儿关系,在他任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样会被追责。” 褚露薇点了点头:“那表哥教他如何应对叶无坷,又是为何?” 申屠衍笙道:“因为他得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作为徐公门生,他现在就是徐公的污点,这种多多少少为徐公做了些事但又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依然是隐患。” “屠村案和空饷案若最终查明和他无关,他最多就是个罢官而已,可若和他有关,他就会拼了命的想让徐公出手救他。” “他是不可能认命的,可他越挣扎就陷的越深,徐公若救他,是徇私,若不救他,会有人骂徐公无情,现在他对抗叶无坷,是对抗钦差......让叶无坷出手办了他,比徐公出面要好多了。” 申屠衍笙笑道:“郑有业不过是个白痴罢了。” 褚露薇还是不太懂,她柔声问道:“可他的罪名,似乎不足以让廷尉府定他杀头之罪吧。” “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申屠衍笙自信的说道:“徐公让我南下把案子办好,办的不是案子,而是接触过这案子的人,他们都是隐患。” 他扶着褚露薇躲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褚露薇的脸就微微多了些恰到好处的红。 申屠衍笙道:“如果郑有业是因为和徐公有关而被定罪,那徐公的名望必会受损,现在我教他触怒了叶无坷,叶无坷好歹查查就会查到我安排好的罪证。” “到时候办郑有业的理由,是他徇私枉法,是他贪墨,是他官商勾结,偏偏就没有和徐公一点牵连,借助叶无坷的手把郑有业杀了,徐公名望不损。” 他解释的足够详细,褚露薇也总算明白了。 褚露薇问:“可是,如何才能把罪证安排好?” 申屠衍笙道:“廷尉府会给渭川郡的孙素怎么定罪?” 褚露薇仔细想了想,然后眼神一亮:“所有罪证都证明孙素是莲叶禅宗的神座,他自己就证明不了自己无辜。” 申屠衍笙道:“所有人都证明郑府堂有罪,他一样无法自证。” 他看了看前边有一家从装饰上来看还算雅致的茶楼,于是拉了褚露薇往那边走。 “我带你南下,其实是想让你提前熟悉一下楚县的生活。” 申屠衍笙道:“我刚才说徐公有意让我做一任县令,你现在还猜不到是去哪儿吗?” 褚露薇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嘴巴微微张大:“莫不是,就是此地?” 申屠衍笙笑道:“你还不笨,就是此地啊。”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别人布局,可看三步之外,徐公布局,远在千里,别人布局看三日之内,徐公布局看三年以后。” 他说:“郑有业的府堂坐不稳,这县令赵目的位置就能坐稳?我接任楚县县令,最多三年就会升任旧山郡府治,可这不是徐公的目标.......徐公看的,是江南织造府。” “江南织造府已经建衙,但真正开始发挥作用至少要几年以后,旧山郡是江南道最大的桑麻产地,我用几年时间熟悉这些事,最多五六年后,我便是江南织造府的主官。”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意气风发的申屠衍笙眼神里都是憧憬。 “江南织造府握在我手里,徐公就握着大宁的经济命脉,徐公的相位,也就依然稳固如山。” 他往四周看了看,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可知徐公所求?” 褚露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 申屠衍笙道:“徐公......他的志向大到,我猜到的那天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愿意再说下去,褚露薇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当然也不会再问。 申屠衍笙道:“咱们在楚县看戏就是了,三个郑有业加起来也不是叶无坷对手,五个郑有业加起来,也不是高清澄对手,现在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来了楚县,郑有业又怎么可能长久。” 他说:“看吧,叶无坷的反击马上就到了,别忘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姚三斤,生意人是水,可以让任上的官员名声大噪飞黄腾达,也可以把人掀翻落水一命呜呼。” 褚露薇看向申屠衍笙的眼神里,慢慢的都是钦佩和仰慕。 在她看来,世上的年轻人,再无一人能和表哥相提并论,以表哥的年纪......那就是未来徐公相位的接班人。 徐公,怎么可能会把相位让出去?唯有始终都在自己人手里,徐公才得安稳。 申屠衍笙选的这家茶楼位置极好,走上二楼,在靠窗位置坐下,能遥遥看到县衙那边。 那边的大街上依然人满为患,可都是围着县衙大门但并没有什么人出入。 “现在郑有业应该很得意。” 申屠衍笙道:“若他是个能托付的,徐公也不会要他死,江南织造府离不开旧山郡的桑麻,徐公是不放心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啊。” 申屠衍笙站在窗口,背着手看着县衙那边:“不出意外的话,叶无坷的反击马上就到了。” 褚露薇走到他身边,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她也不再避讳什么,握住了申屠衍笙的手。 “表哥,我们将来要在这生活三年呢。” 她说:“是不是可以要个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烫的特别红。 “啊?” 申屠衍笙微微一怔,然后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立业为先,在我没成为江南织造府的主官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孩子的好,等我安顿了,咱们再要。” 褚露薇脸色好像暗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扬起头报以微笑:“我都听你的。” 也许是因为寄人篱下而感觉并不踏实,她想的是和表哥稳定关系,若有个孩子,那这关系自然无法打破。 可申屠衍笙在这方面竟是个正人君子,碰都不碰她,坚持觉得,要留到大婚的时候才更完美。 便是牵牵手,已是两人难得的亲密举动。 “来了。” 就在这时候申屠衍笙嘴角一扬。 从大街另外一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身份。 衣着光鲜剪裁得体但并无一人是锦衣,所以他们当然是富裕但地位不高的商人。 这群人还押着几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看最前边那人狼狈的样子,申屠衍笙就有些想笑。 这幕僚周文在给郑有业出主意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他并未提醒,因为他也乐见其成。 这群人到了县衙门口之后,呼啦啦跪下来一片。 为首的那个商人大声说道:“请廷尉府叶千办为我等做主,草民要状告周文,假借府堂大人声望,压迫我等贿赂钱财,分红让利。” 听到这喊声,申屠衍笙忍不住眼神一亮:“漂亮。” 褚露薇不解:“表哥是在夸谁?” 申屠衍笙道:“民告官,不妥当,可告的是郑有业身边的周文,此人身上没有功名,也就没什么不妥的了,告的是周文假借郑有业的官威,郑有业还逃不掉责任。” 他看着县衙那边微笑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我真想快点到我和叶无坷正面交交手的时候......才十七岁的少年郎,还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真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刚刚还颇为得意的郑有业在听到外边的喊声之后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与叶无坷并排坐在主位上,哪里还能安稳的住,噌的一声站起来:“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扰乱公堂藐视王法?” 叶无坷也起身,背着手缓步往外走:“府堂说的是,咱们一起去看看哪里来的刁民,竟敢藐视王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徐公谋 现在的难题,摆在了郑有业面前。 这位自从案发以来始终表现的事不关己的府堂大人,终于变了脸色。 如他这样的人能在任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可以觉得事不关己,最大的底气当然不是来自他自己。 徐公在江南道停留了近半年的时间,为筹备江南织造府可谓劳心费力。 在这期间郑有业觉得自己出力甚巨,且徐公离开之前对他也有些小小承诺,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并不会被牵连,最起码这府治的位子徐公会帮他保下来。 现在叶无坷这个莽撞的根本不理会什么人情世故的家伙闯进旧山郡,闯进了郑有业平安无事的幻想里。 “他们都是诬告!” 郑有业大步走到周文面前说道:“你是不是被这些人胁迫?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诬告本官?!” 周文张了张嘴,竟是没有附和。 眼见着郑有业已经失态,叶无坷在旁边轻声提醒道:“郑府堂,他们要告的并非是你,而是这个叫周文的人,府堂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郑有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这周文是我府里的人,他们诬告周文还不是想要要告我?!” “呀!” 叶无坷惊讶道:“原来这个周文竟是府堂身边的人,这可就不好办了。” 郑有业道:“这些刁民分明是被人利用,想要......”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将其打断。 “郑府堂,你是一郡主官,刚才还在县衙外和百姓们说过,不管是谁有冤情都可以来这里找你当面说,也不管被告的到底是谁,你都会为民做主。” 叶无坷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周文就算是府堂身边的人,他做了些枉法之事府堂也未必知情。” 郑有业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不提醒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在县衙外边是怎么表态的。 叶无坷多坏呀。 他大声说道:“江盛,去把外边的百姓们请进来一些,来看郑府堂亲自问案,刚才府堂大人才说过,哪怕是他身边的人犯了罪他也照办不误,为了彰显府堂大人公正廉明,应该请百姓们进来看看。” “不可!” 郑有业喊了一声不可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廷尉府队正江盛已经窜出去了。 没多久,从外边呼啦呼啦的开始往县衙大堂里涌人,短短片刻,这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叶无坷示意廷尉上前维持秩序,给大堂里留下一些空隙,不要让人把原告被告都给挤出去了,那这案子还怎么问? “府堂,请。” 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把他的椅子搬了下来。 不久之前他和郑有业还是并排坐在主位上,现在那就剩一把椅子了。 叶无坷自己搬着椅子到一边,坐下来像是个真来学习听课的小学生一样端正笔直。 见郑有业僵硬的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叶无坷又出言提醒道:“郑府堂?郑府堂?乡亲们都看着你呢。” 郑有业此时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脸色煞白的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那些看着他的楚县百姓,然后脚步沉重僵硬的走向主位。 “此案......” 郑有业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对叶无坷说道:“此案牵扯甚广,而且极可能另有隐情,我看还是不太适合让百姓们当堂听审,还是应该先仔细问清楚后再开公堂。” 叶无坷道:“又不是宣判谁有罪,只是问清楚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各说各理。” 郑有业:“叶千办......这......” 叶无坷道:“府堂大人的意思是人太多了,这里太过拥挤?” 郑有业道:“正是正是!这大堂之上拥挤不堪,丝毫也不庄重,而且极可能影响办案公正......” 叶无坷起身道:“府堂大人说这县衙大堂小了些,所以要到外边办案,廷尉何在?把人带出去到大街上,给郑府堂把椅子也搬出去。” “是!” 一群廷尉整齐答应了一声,然后让那些商人都到大街上,还组织进来的百姓们有序的退出去,然后在大街两侧站好。 人群后边,眼见着叶无坷那个坏透了的样子聂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她看高清澄时候,见郡主也是嘴角微扬。 好像有些时候还真的需要叶无坷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来闹一闹,才能把局面打开。 所有都到了大街上,别说,这县衙外边的大街还挺宽,百姓在廷尉们的规劝下也都很听话的挤在大街两侧,把道路给腾了出来。 叶无坷让人把郑有业的椅子搬出去,一名廷尉过来要帮他也把椅子搬出门,叶无坷一摆手:“我自己来。” 他搬着椅子颠颠儿的就到外边去了,在路边找了个最佳角度坐下来。 郑有业走出县衙大堂的时候,双腿好像变成了石头的一样沉重。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他汗流浃背面无血色。 一见到他出来,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立刻欢呼起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们刚听府堂大人说要公正办案,马上就来了个好像给郑府堂量身定制的犯人,这场面,谁不爱看? “周文!” 郑有业硬着头皮坐下来后,瞪着眼睛问道:“他们告你的事,你可认罪?” 周文猛然抬头:“府堂大人,我不认!” 郑有业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总算还不是傻透了。 他问道:“这些人所告之事,你可有解释?” 周文咬着牙说道:“我只不过是府堂大人身边一个仆从罢了,我哪里来的胆子去要挟他们?这事要是府堂大人您不指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 郑有业:“你!” “唔!” 在场的百姓们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呼,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都静止下来。 大家全都看向郑有业,表情各异。 郑有业:“周文!你好大的胆子!” 周文大声说道:“我胆子不大,我做的一切都是府堂大人指使,每件事,我都能说出来时间地点,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仔细的很!” 说到这,这位突然就变成了斗士的府堂幕僚直接站了起来。 他直视着郑有业的目光说道:“不说这些商人平日里给了你多少孝敬是经由我手交给大人的,只说就在来楚县之前大人还交代我给商人施压!” 他一五一十的把之前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听了这些话的人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这瓜吃的,真管饱啊。 “来人啊!” 郑有业见周文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喋喋不休,立刻吩咐人把周文押下去。 “等下。” 叶无坷抬起手晃了晃:“听他把话说完。” 郑有业急道:“叶千办,这周文明显是受人指派来污蔑本官的!” 叶无坷还没说话,周文大声质问道:“我是你的手下,除了你谁还能指派我做事!” 郑有业道:“他必是被人收买了!” 叶无坷道:“有这个可能。” 郑有业立刻就向叶无坷投来感激的目光。 叶无坷道:“不确定,再听听。” 郑有业:!!!!! 半个时辰之后,百姓们吃瓜吃的都有些累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位郑府堂的过错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大的让人觉得离谱的,全都算是小错,可是多啊。 周文这些年给郑有业做管事,什么勾当他不知道? 按照大宁律例官员贪墨超过五十两就要流放,超过一百两就必杀无疑。 周文这一笔一笔的给他加起来,何止是一百两? 叶无坷听完之后起身,缓步走到郑有业面前问道:“府堂,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人和其他商人所说之事皆为诽谤诬告?” 郑有业:“我就是证人!我自己做没做过,难道我不知道!” 叶无坷一脸为难:“府堂也曾办过不少案子,也该知道孤证且是自证......” 他为难的叹了口气:“先把郑府堂请到县衙里去。” 然后看向身后廷尉:“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取证,不能冤枉了一个好官,当然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污吏,现在就去!”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那座茶楼之中,完完整整的看完这场戏的申屠衍笙忍不住笑着说道:“郑府堂算是完了,这戏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走吧,去我之前买下来的住处看看。” 褚露薇好奇的问道:“可即便是郑府堂被关押起来,难道他就不能说是受徐公指使?” 申屠衍笙笑问:“你知道什么是遛狗吗?” 褚露薇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不就是牵着狗出去遛弯?” 申屠衍笙道:“一条狗追你,一直追不上,马上就要没力气了,你突然把一块拴着绳子的肉骨头丢给它,它看到了就会继续追,你一拉绳子它就吃不到,等它实在追不动了,你再把肉骨头扔给它,让它始终都有希望,早晚会把它遛死。” 褚露薇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他被廷尉府关押之后,时不时的让他知道徐公正在安排人救他,他只要想活,就一定会咬紧牙关和徐公有关的半个字也不说。” “在希望之中死去。” 申屠衍笙道:“一直到他被砍头的时候,他可能都还坚信下一息徐公就会亲自来救他出法场。” 他扶着褚露薇起身,两人缓步下楼。 “郑有业死了比活着好,他就是个累赘。” 申屠衍笙一边走一边说道:“徐公要用这些事把矛头指向夏侯琢,其实又何止是夏侯琢?只要证据确凿,陛下还能毫无顾忌的徇私偏袒?” “但这件事安排下来用的人又不少,只是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牵扯的有多深,这个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那个也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都是小事,可累计起来就是这无法破开的大局。” “以夏侯琢以及一众武将来做筹码,徐公就能让陛下退让,徐公就能把相位牢牢的攥在手里,要么......就鱼死网破。” “陛下重义,不可能让夏侯琢他们在这个年纪还要饱受骂名,所以大概是会妥协的,虽然这样做无异与与陛下撕破脸,可僵持的局面总比一边倒要好。” “郑有业只是个开始,利用廷尉府的人把为徐公做事的人一个一个除掉,这才是这个局最高明的地方......越想越让人拍案叫绝。” 申屠衍笙道:“只要知情者都除掉,陛下连徐公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关键在于,廷尉府并不知道他们看似在为皇帝办事实则是在为徐公办事。” 他看向褚露薇:“你说徐公可怕不可怕?”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有什么交代的? 夜风送来了几分清凉,也送来了几分愁绪。 叶无坷本来是个快乐的人,在离开无事村之前一直快乐。 哪怕无事村外的那条小河里其实钓不上了什么鱼,哪怕山上狩猎大部分时候也是空手而归,哪怕精心照顾的秧苗也未必能长大,哪怕从小到大他也没见过一只能飞多高多远的风筝。 可他是快乐的,他眼神里的纯澈来自于那座山那条河那个村子和那群同样单纯的人。 所以他是那样一个人啊,一个简单到你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你好的人啊,叶无坷的世界从来都不复杂,只有对的和该做的这两种选择。 这样的人会因为你对他好而快乐,也会因为他没有忘记对你好而快乐。 他的不快乐并非是在去漠北之后戛然而止,哪怕他见证了大和尚向问的赴死他也没有在心里种下不公和悲凉,也许只有叶无坷想过,向问在死的时候可能快乐了那么短暂的一会儿。 可是他现在不快乐,哪怕他看起来依然是笑呵呵的,依然是纯粹的,依然是那个满眼都是阳光的少年。 也许只有高清澄想过,叶无坷开始表演快乐的时候是多可怕的事。 她心疼,也后悔。 她第一次反思,她把姜头从无事村里带出来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知道最初让自己动念带着这个少年离开大山的不是这少年本身,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的那个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姜头和蒜头的女人。 那是一个应该算是被遗弃的女人,一个从身到心都伤痕累累的女人,她无力对抗什么,但她依然在每个她能想到的地方保护她的孩子。 叶无坷自从南下之后就不快乐了,他只是不想让人看出他不快乐。 面对东韩密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敌人也会拼了命的想挽救自己的国家,面对黑武人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两大强国之间不可调和的不死不休,但这两件事都没有影响叶无坷的心境,甚至笃定了叶无坷的心境。 可这次,他面对的本不该是敌人。 高清澄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发呆,那圆圆的月亮逐渐变成了叶无坷那张单纯的脸。 渭川郡的杀官案,旧山郡的空饷案,楚县的屠村案。 叶无坷不会因为最终解开了谜题破开了案情而开心,高清澄最清楚,对于叶无坷来说,解开谜题并不难。 相隔一道院墙,隔壁院子里的叶无坷也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 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少年的眼神里才没有了掩饰,他学会了掩饰,可他不知道也不曾想过,这种掩饰多了之后便很难才回到最初的纯澈。 哪怕,是善意的掩饰。 徐绩从一开始就让人能猜到是他在布局着什么,所以叶无坷才说这是明谋而非诡计。 而这,也许正是叶无坷真正理解高清澄所说的大宁立国才二十年就要面临前所未有之困局的开始。 以前叶无坷觉得自己理解了,但那不是理解了,那只是开始看到了。 大奎和二奎不知道姜头怎么了,但他俩都感觉出姜头就是想一个人坐在那安静一会儿。 所以两个人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在屋檐下蹲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姜头再这样下去,那不如带姜头回无事村。 那个病殃殃的早早就被人宣判活不到五岁又被宣判活不到十岁的少年,哪怕是在那段日子里也始终没有这样的不快乐,身体好了之后可以跟着他们疯跑的姜头,和只能坐在火坑上隔窗看着他们的姜头,都是快乐的。 人心真狠。 当一个人开始试着解读人心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会感受到这世上最大的痛苦。 尤其是叶无坷这样始终坚信人心向善的人。 “叶姜头。” 随着喊声,一块高粱饴从隔壁院子里飞了过来,似乎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准准的飞到叶无坷坐的地方,所以那少年只需一抬手,就把这颗糖攥在手心。 “库存不多。” 高清澄的声音在隔壁院子里和高粱饴一块飞过来,也和高粱饴一样准准的,只不过飞到的不是叶无坷的手心,而是少年的心。 “省着点。” 高清澄坐在台阶上,抛了那颗高粱饴之后,她双手支着下巴,已经在怀念那颗糖了。 叶无坷没吃,他把高粱饴装进口袋里。 “你还有多少?” 叶无坷问。 高清澄回答:“不能说,怕你惦记。” 叶无坷起身走到墙边,这院墙也确实不算高,他站在那哪怕不垫着脚,墙头也只是到他的下巴位置。 院墙与道德从来都一样,不束君子也不束小人。 君子不必束,小人束不住。 院墙低与不低,防不住坏,道德高与不高,拦不住恶。 院墙与道德规劝的,从来都是那些寻常人。 被人看做穷山恶水之地的大慈悲山下无事村,大部分人家那才到膝盖的篱笆墙也只是个装饰,就好像有门就一定要有门板一样,哪怕那门从来都不必锁。 而繁花似锦的地方往往都是高宅大院,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硬糖也挺好的。” 叶无坷说。 高清澄回答:“不好吃。” 叶无坷道:“可我拿了人家的。”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那个少年看起来很认真。 叶无坷刚要继续说什么,高清澄的声音让他没法继续说下去。 “你不欠谁的。” 高清澄起身,走到叶无坷对面,然后......稍显懊恼。 因为那才到叶无坷下巴的墙,对她来说不太友善。 她说:“硬糖是他该给的,但高粱饴是你自己的。” 叶无坷回答:“硬糖是他该给的,我可以不拿。” 但他拿了。 高清澄道:“你知道我从来都不矫情。”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啊,你从来都不矫情,你只是在乎我。” 高清澄这样的人,竟是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果然突如其来,永远都让人猝不及防。 叶无坷笑道:“阿爷说,人成长的最大代价并不是身体上不可逆转的越来越老,而是找不回最初时候心里的简简单单,他还说哪有人不长大呢,因为长大了就变得不单纯了听起来是个无法否认的理由......” 高清澄问:“然后呢?” 叶无坷说:“阿爷就说到这,他应该是也不知道后边该怎么说。” 高清澄问:“那你呢?” 叶无坷道:“我觉得简单......对的就是对的,如果人因为做了对的事不快乐,那肯定是错了。” 高清澄点头:“你对。” 叶无坷笑,他把手从墙头那边伸过来摸了摸高清澄的高马尾,高清澄居然没有躲开,甚至还偷偷的稍稍的,踮了踮脚。 “做对的事,永远是对的。” 叶无坷道:“我其实也不矫情。” 他问:“你睡不着除了是因为在乎我之外,是不是还因为郑有业掉进网里太顺利了?” 高清澄道:“渭川郡的杀官案,孙素掉进来的太顺利了,往前说,空饷案才被发现,赵君善掉进来的也太顺利了,所以到了旧山郡之后郑有业掉进来也那么顺利,好像这才合理。” 叶无坷道:“如果按照这样来推算,凡是被我们察觉到的都会顺利掉进网里来,那么下一个......会不会是莲叶禅宗?” 高清澄抬头看叶无坷,叶无坷的手顺势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啵儿的一声。 高清澄看他,他这次没退缩。 叶无坷问:“你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徐公安排我们进这样顺顺利利的局,他真的是要挑衅陛下?” 高清澄道:“他比咱们了解陛下。” 这就是叶无坷和高清澄睡不着一直在想的事,徐绩的图谋真的是硬撼皇权? 徐绩应该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可怕之处在于没几个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但陛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谁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陛下的一切优点缺点就在那摆着呢,但陛下依然不可战胜。 一个是可怕,一个是不可战胜。 徐绩会去挑衅不可战胜? “我总觉得,赵君善才是关键。” 叶无坷道:“空饷案也好屠村案也好,甚至就连渭川郡和他应该没关系的杀官案,他好像都是关键。” 高清澄:“抛开一切不谈,徐绩没杀他,他就是关键。” 叶无坷眼神一亮,因为高清澄和他想的一样。 高清澄这是绕开了所有复杂的思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来寻找答案。 徐绩有一万种方法杀了赵君善,然后还能让空饷案坐实在赵君善身上,但徐绩一直都没有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赵君善活着对徐绩有利。 “分开?” 高清澄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分开。” 高清澄又问:“石头剪刀布?” 叶无坷伸出手:“来!” 高清澄却没有出招,她突然就不讲道理起来:“我回旧山郡去再去提审赵君善,你留在这查郑有业和屠村案。” 她说:“我官儿大。” 叶无坷把手收回来,没有去争,因为他想的也是让高清澄回旧山郡去。 他不想让高清澄在楚县这看到那些依然还没下葬用尽手段保存下来的几百具尸体,不想让高清澄看到或许还有更多的血腥等待挖掘,而高清澄不想让他去见赵君善,是因为赵君善可能会乱心。 乱叶无坷的心,就等于乱了高清澄在看了十年卷宗之中都没有看到过一次的纯澈善良。 徐绩也许想让人看的,就是人心里不敢看的。 “我们会一起到楚县,到了楚县又会分开,也许连这些事都在那位徐公的算计之内,而接下来就可能会出现我们被各个击破的局面......” 高清澄说:“谁被击破了,不能就怂了......如果最终的结果没有赢家,还是不能就怂了。” 叶无坷点头。 高清澄问:“那你有什么交代我的?” 叶无坷说:“好好吃早饭,午饭,还有晚饭。” 第一百九十七章老先生和花圃 叶无坷像个已经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一样,端着一杯茶拿着一本书,进了刑房之后就坐下来,一点儿想要问点什么的兴趣都没有。 他是真的像极了那种来混日子的人,论演技比余百岁强了不止一个层次。 但余百岁有人信,叶无坷这个样子演的再逼真郑有业也不信。 郑有业本来还想装来着,结果被叶无坷捷足先登。 被关进刑房之后的郑有业也逐渐冷静下来,在经过剧烈的慌乱和巨大的恐惧之后他开始思考对策,然后他决定先扛着,不管叶无坷问什么他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已经想好了,他就坐在这一言不发。 叶无坷虽是钦差可按照官职来说副千办只是从五品,而他是旧山郡府治是正五品,叶无坷不是张汤,未必就敢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对他严刑拷打。 只要拖到他的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相信徐公不救他。 毕竟,他为徐公鞍前马后也做了不少事,纵然谈不上多大功劳,苦劳还是有的。 郑有业算定了一件事,徐公如果不救他,那徐公门下那么多人岂不心寒? 所以他在叶无坷来之前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唯独就没想到叶无坷比他能装。 已经两天了,叶无坷端着一杯茶带着一本书来,进屋就坐下读书,到点就下班。 不问一句话,甚至看都不看郑有业一眼。 第一天的时候郑有业还觉得叶无坷无非是想给自己施压,这只是廷尉府问讯一种手段罢了。 第二天还是如此,郑有业就开始有些发慌,但他还撑得住,他想看看叶无坷能撑多久。 可让他失望的是叶无坷还如昨日一样,从早晨进来后就安安静静的看书,甚至还很认真的做了笔记,到了正午就走了。 吃过午饭,换了一杯新茶的叶无坷带着书本又回来,还是一样的安静,还是一样的认真,他好像把间刑房当做了阅读室。 叶无坷有书就不怕光阴流逝,他也真的可以完全沉浸到书里的世界,所以时间对于他来说影响不大,而对于郑有业来说则是加倍煎熬。 天黑,收工。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叶无坷带着书走了。 在叶无坷出门的时候郑有业几乎都要张嘴阻拦,可终究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第三天一早,换了一本书也换了一种茶的叶无坷按时到来,他进门之后就直奔那张书桌,似乎彻底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双眼已经明显有些失神,黑眼圈也格外明显的郑有业冷哼一声:“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叶无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只看一眼,就继续看他的书。 “你们廷尉府的手段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心中无愧,你只管把你们的手段用出来就是了,这样耗着并无意义。” 叶无坷这次连头都没抬。 郑有业觉得自己再多说什么可能会显得心虚,他也不再说话,为了显示自己真的不慌,他打算睡一会儿。 没有给他上锁链,也没有把他绑在什么地方,这屋子里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张床以及被褥,所以郑有业把大被一蒙就准备呼呼大睡。 然而并不能,他只能装睡,装睡,其实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有书且那么爱看书的叶无坷依然不觉得时间过去的有多慢,到了正午廷尉来请他去用餐的时候他起身就走。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郑有业才敢把被子拉开,露出脸重重的呼吸了几次。 然后他就看到叶无坷在看他。 郑有业一惊,猛的坐了起来。 被叶无坷发现了他装睡,郑有业心中难免有些慌乱,他又在急切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叶无坷接下来狂风暴雨一般的讥讽和攻势。 叶无坷只是歉然的对他笑了笑,示意自己忘记拿茶杯了。 拿了茶杯就走的叶无坷连头都没回,这次还很礼貌的轻轻关上了门。 郑有业在叶无坷离开之后就想破口大骂,可还是没敢。 他就呆坐在那,双目越发无神。 不久之后他的午饭也送了过来,可郑有业哪里吃的下去,为了不让人看出心虚还要大口大口的吃,却味同嚼蜡。 一如既往,到了上班的时间叶无坷就来了,还是换了一杯新茶,还是那么安静的读书写笔记。 时间还是那么轻快也还是那么难熬,一个看书看的眼神越来越清澈,一个熬时间熬的双目越发赤红。 第三天就这样过去。 第四天一早,叶无坷又换了一本新书,郑有业从这本书的厚度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昨天那本,哪怕厚度相差细微。 因为他除了仔细观察叶无坷之外,没有什么事做了。 “能给我一杯茶吗?” 郑有业问。 叶无坷摇了摇头,提笔在书册上轻轻划线,把刚刚看到的一句极好的句子做了标记: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躁切以益其顽。 “你在看什么?” 郑有业又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这次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提醒道:“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郑有业笑道:“我睡什么?我又不缺觉,我在这吃得下睡得香,倒是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替你的前程感到担忧。” 叶无坷笑了笑:“谢谢。” 继续低头看书。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叶无坷轻轻读了这几句,问郑有业道:“郑府堂还记得这些话的出处吗?” 郑有业自豪道:“出自应明先生的《概论》,这些词句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怎么,叶千办倒是第一次读?”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是第一次读,是第一次读给别人。” 他将书册合上,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距离正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时间,他好像也有了那么一点谈兴。 “郑府堂在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名列前茅?” “那是自然,与我同期的诸多弟子之中先生唯独总夸我记性好。” “那他有没有夸过你悟性好?”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笑道:“没事,看来是没夸过。” 郑有业冷笑道:“你若是想和我在学问上有些交流,倒是应该把姿态放低些,做官,我可能不是个十足合格的好官,但做学问,我不会比你差。” 叶无坷道:“我不做学问,我读书少。” 郑有业都已经憋足了劲儿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从大山里出来的注定了没读过多少书的少年,可却少年轻飘飘一句话堵了回去。 憋足了的那股劲儿,就憋在心口了。 叶无坷道:“刚才郑府堂说熟读甚至熟背《概论》,这通篇大道理的文章之中唯有一个小小典故,不知道郑府堂还记得不记得。” 郑有业:“你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说是天下间最有名的先生,教出来的弟子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世人都夸赞说,先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管是谁跟了先生,很快就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大才。” 郑有业:“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典故?” 叶无坷道:“郑府堂听我说完可能就有印象了......这位先生一生收了许多弟子,就算最不成器的也做到了一郡主官,等到他即将老去的时候,有人问他,先生是有识人之明吗?为何先生的弟子个个都那么有才。” “这位先生马上就要咽气了,所以就把秘密告诉了问问题的人,先生说,我都是在小孩子才三四岁的时候就带在身边教导。” “那人听了之后恍然大悟,说原来先生是从人之初就培养孩子,就像是在一颗幼苗才刚刚露头的时候就开始精心培养,幼苗成长的过程之中,不管是枝杈歪斜还是生长不好,先生都能马上发现,然后及时纠正救治。” “那位先生听完之后就摇了摇头说,不是啊......有的孩子天生愚钝,你怎么教他都教不会,有的孩子天生顽劣,你怎么约束都约束不住。” “问问题的人更加好奇起来,他问先生说:可是先生的弟子之中没有一个是愚笨顽劣的,先生是有什么独门的办法吗?能让愚笨之人开悟,能让顽劣之人规矩。” “老先生笑了笑说,我喜欢种花,我在前堂外边有好大一片花圃,每一个来的客人看到了,都会夸赞我种的花没有一朵开的不漂亮不完美,不管是花型还是花色,都挑不出什么瑕疵来。” “那人心说先生这是真的老了,问他弟子的问题他却说他的花圃,可是又不好打断,毕竟先生是真的德高望重,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先生为什么要提及花圃?” “老先生就说,因为这就是答案啊......外人看到我种下的每一株花都那么完美无瑕,所以夸赞我,他们问我为何没有一朵花不好看,其实原因很简单......不好看的,都被我连根刨了丢掉。” 说到这叶无坷问郑有业道:“郑府堂对这个典故还有印象吗?” 郑有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野故事居然按进《概论》之中,通篇上下都没有这样的文字,我现在就可以把《概论》背给你听,你自己看看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他刚要背,叶无坷摆了摆手:“不必。” 他起身,拿了他的书册端起他的茶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着已经要发脾气的郑有业语气平静的说道:“你的那位先生夸你记性好真的没夸错,时隔多年你依然还能完整的背出《概论》且引以为傲。” 他看着郑有业的眼睛,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怜悯。 “可你的先生从来都没有夸过你悟性好。”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推门而出。 郑有业起身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敢挑拨我和先生之间的关系,你可知道先生有多看重我?!叶无坷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把我放出去,明日先生自会找你要人!” 叶无坷回头看他,眼神里的怜悯更重了些。 郑有业见叶无坷走了,他气鼓鼓的坐下来:“什么破故事!还说我悟性不好,那不好看的花儿,刨了就刨了,有什么......” 自语至此,郑有业猛然起身。 第一百九十八章老瘸子和小傻子 第五天叶无坷没有来,第六天叶无坷还是没有来,第七天叶无坷依然没有来。 原本一身儒生气质从容淡然的郑有业,这几天来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蓬头垢面如若行尸走肉,整日都在那间没有人来的刑房里喃喃自语,时而疯癫时而安静。 门外的廷尉也只是看着他而已,只要他不自杀就没人理会。 这才短短几天,这位正五品的府治大人如果以这个模样走在大街上谁都不会怀疑他的乞丐身份。 “叶无坷呢!?” 郑有业忽然起身,大步跑到门口砰砰砰的砸着房门:“叶无坷在哪儿!让叶无坷来见我!” 叶无坷在玉甲村。 一把大火将所有痕迹都烧掉了,似乎也烧掉了为玉甲村几百口人伸冤的所以机会。 叶无坷走在这个只剩下灰烬的村子里,脚下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可能是杀人者走过的路,可他好像早就已经看过了似的,没有人比他更早猜到答案,除了那些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人。 这些村民可能也是某个犯罪过程之中的帮凶,但只是可能,即便是真的,他们也罪不至死。 叶无坷从余百岁的发现之中能推断出来的,和阿爷与余百岁他们推断出来的基本没有区别。 所以屠村案的案情也差不多已经清晰起来。 这个村子的人和赵君善勾结骗取朝廷给厢兵的军饷物资,所以每一户家里都有厢兵的军服。 凶手屠村并不是为了掩盖真相,而是要把这件事彻底闹大。 如果仅仅是赵君善吃空饷的案子,没有屠村的案子,那空饷案单独拿出来并不算什么大案。 屠村案一出,空饷案就被无限度的放大,然后再加上渭川的杀官案,以及逐渐浮出水面的莲叶禅宗,这么多事加起来最终的指向肯定是大将军夏侯琢。 这些已经都能猜想出来,可就是拿不到证据。 虽然叶无坷对郑有业的攻心之策肯定会起效,但叶无坷也很清楚郑有业不过是一枚小卒。 郑有业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秘密,连屠村案的真正凶手他也不知道,叶无坷对郑有业的态度不仅仅是施压,更因为郑有业没多大价值。 “千办。” 旧山郡廷尉府分衙队正江盛跟在叶无坷身后走,他看得出来这位比他还要年轻的千办大人正在压着心中的怒火,看似平静的叶无坷,身上似乎有一团无形的烈焰。 看到玉甲村现状的人,又有谁心中没有怒火? “怎么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江盛道:“我有个猜测,但没有一点证据,我在想,那个莲叶禅宗也许才是屠村案的真凶。”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在九里台遇袭的时候叶无坷就见识过了那些人自杀的场面,若他们都是莲叶禅宗的弟子,那么这些人应该是被洗脑了,他们坚定的认为吃了那药并不会死。 江盛继续说道:“千办没来之前,我们并没有查过关于莲叶禅宗的事,知道了渭川的案子之后,我们也开始调查莲叶禅宗。” “那几日千办在提审郑府堂的时候,我也带着人在附近的村子走访,确实有人知道那个神秘宗门,但是好像和千办之前提的对不上。” “知情的百姓们说,是一群心很善的郎中在各村之中免费为生病的村民诊治,他们的药极好,许多病人吃了就药到病除。” “然后那些江湖郎中就说,这是医圣门对百姓们的照顾,尤其是家境不好的百姓,医圣门更愿意帮助。” 江盛道:“我在想,这个所谓的医圣门,其实和渭川的莲叶禅宗就是一个宗门,只不过在两地换了个名字骗人。” 叶无坷认可了这个猜测:“你说的有道理。” 江盛道:“如果医圣门就是莲叶禅宗,那么玉甲村的百姓们服毒就变得合理起来,分衙的仵作检查那些村民尸体的时候,虽然看到了伤痕,但仵作说都是死后磕碰出来的,能看出来不是生前遭受了殴打。” 叶无坷道:“你的推测就是玉甲村的人都是自愿服药的。” 江盛道:“我感觉就是这样,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安排人在追查医圣门的下落。” 这个年轻人查案的态度和心思的敏锐,叶无坷都不得不认可。 叶无坷给予了肯定,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江盛认为是案件突破口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被人安排好的破绽。 按照这个思路去追查,应该在不久之后就能查到关于医圣门的下落。 然后顺理成章的挖出凶手,而这些凶手当然也会全都证明主谋就是赵君善。 就好像在渭川郡一模一样,发现了莲叶禅宗,被抓到的人全都指认孙素是莲叶禅宗的神座。 那么在旧山郡这即将发生的也大概如此,医圣门的人知情者不多,但知情者全都指认了赵君善的身份,赵君善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所以江盛有些不理解,明明这个发现让他惊喜让他振奋,可是千办大人,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继续去查。” 叶无坷道:“如果人手不够,可以调他们去帮忙。” 叶无坷指了指那些在外围负责戒备的当地捕快。 江盛马上就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他们,千办大人的朋友不是也说过吗,他夜里进村调查的时候,是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在纵火。”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不值得相信,那让他们跟着你去查医圣门他们就会露出破绽,如果他们值得相信,他们也会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帮凶。” 江盛立刻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行了个廷尉府军礼:“我这按照千办大人的吩咐去办。” 与此同时。 在距离玉甲村大概百里之外的一个名为小山镇的镇子外边,乔装打扮的三奎推着一辆小车,推着阿爷走到村口停下来,他拦住一位路过的村民打听。 “大伯。” 三奎问道:“您知不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医圣门的人?” 那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汉摇了摇头:“不知道!” 说完就走。 三奎从这个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他不打算打草惊蛇,而是推着小车继续往镇子里走,遇到一个人就打听一下,没走多远,镇子里已经有人盯着他们了。 就在他们走到镇子中心,在一棵大树下边停下来准备休息休息的时候,有个身穿棉布短衣襟看起来颇为面善的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正是金善上。 三奎见有人主动过来,他猜着应该就是来探口风的。 于是不等金善上说话,他还是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这位大哥,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医圣门的人吗?” 金善上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问:“你们找这个医圣门的人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医圣门,你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三奎道:“我们也是过路的,从冀州往扬州去投亲,走到这的时候,听人说医圣门有灵药,吃了就能起死回生......” 他掀开盖在阿爷腿上的毯子,把阿爷的裤腿往上翻了翻,当金善上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旧伤,脸色也为之一变。 三奎说:“我阿爷早些年打猎受过伤,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好利索,只要天气不好,他的腿就好像被蚂蚁啃咬一样的疼。” 金善上走到近处又看了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野物咬伤的?” 三奎说:“不是咬伤,是爪子抓的,这位大哥你见过老虎吗?一巴掌拍上来,血肉都没了......我知道阿爷有多痛苦,所以一听说有灵药能起死回生,就想着起死回生都行还治不好阿爷的腿?于是一路过来问,在附近找了七八天谁都没有听说过。” 金善上感慨道:“这伤口可真是吓人。”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我没有听说过医圣门,但我知道往那边走上十几里就有一个寺庙,据说老禅师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当初姑桃城照山寺里的僧人。” “照山寺被毁掉之后,活下来的僧人就搬到了这边的小寺庙里居住,他们很少见客,但据说老禅师医术通神......你们是不是听错了,说的不是什么医圣门,而是老禅师所在的寺庙?” 三奎连忙抱拳道:“多谢大哥指点,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去试试的。” 他深深一拜,推上小车就走。 “等下。” 金善上道:“我正好也要去那边,我可以带你们去。” 三奎连忙道谢。 金善上小跑着回到他的住处,没多一会儿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 车上装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 金善上道:“禅寺里的人自己磨豆腐,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送一次豆子,正好今天我要去,咱们可以一路走。” 三奎显然惊喜起来,又是连连道谢。 两个人推着车并肩而行,阿爷始终都在小心翼翼的审视着这个貌似热心的中年人。 三奎问金善上道:“那位老禅师真的已经一百多岁了?” 金善上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人们都说他一百多岁了,说他曾是照山寺的主持,还有人说他已经修成罗汉,这些事谁能确定真的假的呢,反正他医术很好是真的。” 三奎满脸期待的说道:“若能治好阿爷的腿,我一定好好感谢大哥。” 金善上淳朴的笑着回应:“这有什么要感谢的,不过是顺路的事儿,你说你们从冀州来?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去扬州投亲?” 三奎道:“我家里还有个小叔在扬州做官,阿爷年纪越来越大,他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着幺儿一面,所以便让我带他去扬州看看我小叔。” 金善上这般诡计多端的,硬是没有看出来三奎到底是不是说谎。 可他知道这一老一少一定有问题。 “你小叔在扬州做什么官?” “扬州廷尉府分衙百办。” 三奎的回答,把阿爷都吓了一跳。 金善上心里狠狠一紧,廷尉府三个字好像就有那种让人不可抵挡的压迫感。 三奎笑道:“大哥你有要抓的坏人没有?你帮了我,我也得回报你,你要是想抓谁跟我说,我去和小叔说,让他帮你抓。” 金善上看了看已经出村有一段,正是最僻静的地方。 于是他问:“那你帮我问问,因为我帮了你,但我是坏人,你小叔可以不抓我吗?” 三奎一点都不害怕,还撇了撇嘴:“大哥你?你能是坏人?你能做什么坏事?” 金善上停下来,很认真的的回答道:“我杀了两个人。” 三奎也停下来:“你......说真的?” 金善上嗯了一声:“一个老瘸子,一个小傻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宿命 金善上看三奎的眼神逐渐变了,他笑呵呵的说道:“哪能呢,我这样的人怎么敢杀人啊......我一般都是指挥别人杀人。” 他说着话往后一掠,身子轻飘飘的向后飞出去。 三奎一把将阿爷从推车上提起来,阿爷像是灵猿一样挂在了三奎背后。 可是这时候,从四周陆续有蒙面人出现。 阿爷道:“小三奎,不能打,只能跑。” 三奎显然有些想不听话,但他还是听话,无事村的孩子,没有不停老人话的。 若不是阿爷在的话,三奎不可能转身就走。 可就是在三奎背着阿爷要掠起的瞬间,旁边那辆独轮车上的口袋忽然就爆开了。 那口袋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豆子,爆开之后毒粉一下子就弥漫开来,又不只是毒粉,同时爆开的碎铁片是的东西。 二奎一脚将他的推车踢的立起来,碎铁片噼噼啪啪的打在木车上,与此同时,二奎身子向后倒纵竟然一步就到了丈许之外。 “阿爷帮你看着呢!” 三奎身后传来阿爷的声音,三奎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微笑。 他竟然故意把速度放慢了些,等着两侧围过来的人追上。 第一个人在距离三奎还有一丈左右的时候,三奎手里甩出去一道银芒。 他善用的那把匕首绑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甩出去后精准的命中了那个杀手的颈间动脉,准的一塌糊涂。 匕首戳进去就迅速拔出,在离开的那一刻血如同箭一样喷射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三奎一直是倒着走的。 阿爷就是他的眼睛,从两人的默契来看绝非是第一次配合。 三奎杀一人后手中绳索一甩,那匕首竟然能在半空之中调个头就回去,噗的一声,又把一名追过来的杀手脖子捅出个洞来。 三奎杀人,只有一次捅的不是脖子动脉。 那把匕首像是一条银色的鱼儿,就在三奎身边飞旋盘绕,三奎就是河道之中那个不怎么激烈但一直存在的漩涡,鱼儿就围着这个漩涡不停的转着。 靠近一个死一个,每一个都是脖子动脉被捅出个血洞来。 倒下去的人也都似乎一模一样,脖子里喷射着血液。 一直都没有出手的金善上却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似乎那些人死不死与他无关。 而且三奎杀人虽然又狠又准但偏偏还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让金善上更加的感兴趣。 若三奎只是个没本事的,又怎么会值得他亲自动手? 为了隐藏自己已经多年都没有与人交手过金善上,现在来了极大的兴致。 此时的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刚才他向后倒纵出去的时候手中有一根极细的丝线,一拉,独轮车上那个袋子里的毒粉和碎铁片随即爆开。 现在他打算玩玩,玩的还是细线,还是那独轮车,他人在草丛之中手里的细线再次一拉。 独轮车上面的木板忽然翻开,从木板里升起来一把弩,弩安装在一个转轴上,非但可以转向调节还能上下调节,而操控起来全靠金善上手里的细线。 他手里不止有一根细线,实则是八根,除了左右手的拇指之外,每一根手指上都缠着一根细线。 他如同精巧的操控着提线木偶一样,在距离独轮车一丈之外精巧的操控着那把会旋转的弩。 当三奎把匕首甩出去击杀一名杀手的时候,金善上一勾手指。 弩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也不知道这看起来还不如大宁制式弩大的东西,怎么会击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这支弩箭也和寻常的弩箭不一样,更像是飞梭。 金属打造,两头都是尖。 速度之快,比大宁制式弩打出的弩箭竟然要快一倍不止。 三奎的匕首才刺中那个杀手的颈间动脉,飞梭瞬息而至,如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样,飞梭打的就是三奎的动脉。 这种飞梭打出来的伤口,绝对比匕首更为恐怖。 而且,三奎也绝对躲不开了。 当的一声! 一枚铜钱出现在三奎身前,精准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将飞梭震开,两件金属打造的东西在半空碰撞的时候,擦出来一串火星,也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声音。 “那个人阴毒。” 阿爷在指间又扣了一枚铜钱:“不要恋战,从未见过这么阴险的人,也没见过这么阴险的东西。” 远处,一击不中的金善上眼睛睁的更大了,但依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和懊恼,他只有兴奋。 他看出来三奎是个高手,但他没看出来那老瘸子也是高手,那病殃殃的样子演的可真像啊,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老东西,有点意思。” 金善上手指连续勾动,那把弩随即再次瞄准,随着他一拉细线,这次是两只飞梭快如闪电的打了出去。 三奎要应付那些越来越靠近的杀手,始终都没有在人前展现过暗器手法的阿爷在保护他。 两枚飞梭再次被两枚铜钱击落,半空之中的清脆响声像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三奎,快走!” 阿爷有些急切的提醒一声。 三奎从阿爷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些担忧,于是不再恋战,连续甩动匕首将最近的几个人全部击杀,然后加速向后掠了出去。 “跑?” 金善上从草丛之中掠了出来,手中细线一拉,那辆独轮车竟然变幻了形态,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被金善上背了起来。 急速奔跑之中金善上双手不停的旋转让细线缠绕回来,以保持细线对那个神奇的独轮车的控制。 几次落地之后,他右手三根手指同时一勾,木箱里弹出来两根木棍,正是独轮车的两个车把。 在弹出的瞬间金善上也骤然发力,两根木桩像是船桨一样往后一拨,再加上金善上自己的力度,他腾空而起。 半空之中金善上双手向后一抓,没有用到细线,而是直接将那把弩从巷子上摘了下来,他把弩匣往上一推,三枚飞梭挤了上来,然后一扣机括,三枚飞梭同时击发出去。 这不是连弩,这比连弩要精巧的多。 连弩的威力在于能连发弩箭,而这件东西竟然可以一次击发数支飞梭。 像是击穿了空间之后又从空间里钻出来,品字形飞来的三枚飞梭一眨眼就到了三奎身前。 倒着飞纵的三奎眼前恍惚了一下,三枚铜钱同时击中了那三枚飞梭。 当当当...... 三个声音几乎没有断开似的,若不仔细听还以为那是一声响。 “有趣啊。” 落地之后的金善上再次操控木箱,刚才收回去的两个车把又弹了出来,依然如同划桨一样发力,将金善上再次送上半空。 “好久没有见过暗器用的这么好的人了。” 金善上将弩横向一拉,那弩竟然变换了形态。 弩匣上升起来,横着朝向三奎和阿爷那边,与此同时,弩匣侧面打开,那侧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洞。 “哈哈哈哈哈,老头儿!” 金善上在半空之中兴奋的吼道:“我看你还能挡住多少!” 随着他一发力,上百根铁针从弩匣之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的阿爷和三奎脸色都没来得及有太大变化,铁针已经快到近前了。 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用铜钱把这些飞针全都打落下来。 阿爷眼神决绝。 他在三奎后背上,双脚盘着三奎的腰,在这一瞬间阿爷一把按住了三奎的脖子,同时双脚发力,三奎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弯,阿爷顺势再发力往下一压! 三奎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用一个背摔要把阿爷扔出去似的,可实际上阿爷用自己的后背为三奎挡住了所有飞针。 也是在这一刻,三奎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尖锐的嘶吼。 他已经笃定了选择。 他就是要用自己为阿爷挡住那些飞针。 可他真的没有来得及去想阿爷会怎么样,他满脑子都是我死也要护着阿爷周全。 老人骤然发力之下,三奎反应不急。 这位始终照顾着无事村的孩子们瘸腿老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选择用自己的命再保护孩子一次。 不管是姜头还是蒜头,不管是大奎二奎三奎,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是无事村的孩子,都是阿爷的孩子。 “三奎,跑!” 这是阿爷觉得他能孩子们的最后一个交代了。 噗噗噗噗噗噗噗...... “老人家比孩子不听话起来,果然更麻烦啊。” 一个声音就在阿爷和三奎身边不远处出现,但比那声音出现的更早的是一件看起来平常无奇的斗篷。 旋转着的斗篷在阿爷和三奎的头顶撑开,如同一张大的离谱的伞。 密密麻麻的打击声传来,所有的飞针都被这个斗篷接了下来。 胖乎乎的姚三斤一把将即将栽倒的三奎扶住,将三奎和阿爷扶到了身后。 他站在那,才刚落地的金善上就骤然停住身形,这一刻,他怒视着姚三斤,就好像怒视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 “叛徒!” 金善上大声喊出了这两个字。 姚三斤倒是无所谓。 他把掉在地上的斗篷捡起来,抖了抖,那些飞针随即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落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如同鬼魅一样出手,招招都是一击毙命,将剩下的杀手全都干掉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将金善上夹在其中。 “你先不用出手。” 姚三斤看向那个出手如电的中年男人说道:“这也算是我的家务事了。” 那个男人,是高清澄的车夫。 车夫眉头皱紧:“你根本就不擅长打架,你的功夫也始终那么稀烂。” “是啊......” 姚三斤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我本来就不会打架,如果我会的话......陈甲寿那个傻子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如果我不是想和过去做个取舍,我去漠北的时候也会带上我的千回尺。” 说话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根看起来像是戒尺似的东西,但比寻常的戒尺大了许多。 “总得是我来,就好像写进了宿命里一样。” 姚三斤将披风重新劈在身上,看向金善上问道:“我教你的,你都还记得了吗?” 金善上一指姚三斤:“你教我的,我会千倍百倍的还给你,当初因为你而让唐门背上的耻辱,今天我都从你身上要回来!” ...... ...... 【今天只有两更,因为我现在很难受,嗓子疼的厉害,咽口水都疼,浑身上下好像没有力气,昏沉沉的,今天写不出第三章了,看完下一章大家就不用再等着,明天再来。】 第二百章死了才好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南这边培育出了一种只能观赏不能结果的桃花。 春三月的时候,这种桃花就会开满枝头,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又精致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美。 江南的许多园林里都栽种了这种桃树,大多数都还很小,不足人高,却一树桃红。 江南不只是在有园林的地方才有园林,如楚县这样在江南都算不得景致有多出众的地方,随处可看的目之所及的,都是园林。 整座楚县就好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园林之中,你觉得美的超脱自然可那偏偏就是自然。 桃花落下的时候,感性一些的就会想起故人。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姚三斤面前就有一位故人,一位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双目流泪的故人。 “先生。” 金善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躺在那,他中了他自己配制的毒,偏偏这还是一种决绝到没有解药的毒,而在几息之前他是想用这毒送走姚三斤。 “咱们两个,到底是谁错了?” 金善上问。 姚三斤用他手里那条看起来很大很奇怪的戒尺撑着地面,高清澄的车夫就站在距离他不足一步的地方。 双方公平的决斗已经分出胜负,如果此时再有人出手去害姚三斤的话,这位总是少言寡语的车夫,会倾泻出他的雷霆一怒。 他们本就是故识,还曾在一起共事多年,若不是后来车夫调去保护高清澄,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典型的毫无特点也没人称道过的那种陈旧又融入血液之中的老友。 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没有人会特意去感受一下那种友情有多好,普通到这个世上无论男女,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老友。 他们一个健谈一个少言寡语,一个说到兴起处会将上衣都脱了,端着酒杯抖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说的天花乱坠,而另一个最多最多也只是在精彩处微微笑笑,然后举起杯与那胖子碰一下。 在正常人看来,他们是两个绝对不会成为朋友的人,一个太闹,一个太闷,闹腾的那个喝了酒就好像半个天下都是他的,闷的那个喝了酒也依然只是习惯了去做聆听者。 就因为如此,在姚三斤决定自己动手的时候车夫才会选择不出手。 金善上问,我们到底谁错了? 依然喘着粗气的姚三斤将那根千回尺当拐杖用,缓步走到金善上身边坐下来。 “我们都错了。” 姚三斤的回答,让金善上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金善上问:“我错在何处?” 姚三斤道:“你错在不识时务,错在固执的把自己认为的事当成了所有人都必须该做的事,东蜀唐门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还活着的人不再姓唐也不再想去过去的事,二十多年来走不出去的人只有你。” 金善上:“这是错了?” 姚三斤道:“是错了,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和绝大部分人的思想不一样,那么,他必然是错的。” 金善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数不清的虫蚁啃没了,可他还是冷笑了一声。 “你们绝大部分人把背叛和遗忘当做对的,反倒是我这样没有背叛没有遗忘的人是错了?” 姚三斤说:“所以我们都错了,你错在为了完成你的梦想而会连累更多人死去,我们错了,是因为我们知道站在东蜀唐门的角度来说你是对的。” 金善上不再说话。 他只想听一句:你是对的。 “可你还在当狗。” 良久之后,金善上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姚三斤没有生气。 他低着头说道:“我觉得我是在报恩。” 金善上拼尽全力的扭动了一下头,是为了拼尽全力的也只能做到这样的瞪了姚三斤一眼。 “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也从未试图说服过你。” 姚三斤说:“当东蜀唐门选择错了要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是曹猎站出来说唐门之中绝大部分人罪不至死,也是他站出来说,可以给唐门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如同现在又到了那个时候是一样的,因为你可能牵连到你为人苟活着的所有人,也可能牵连到当年保下唐门的曹猎,所以你错我也错了,你没错我也没错。” 金善上呸了一声:“你认为的活着那不过是被圈禁,被监视,被利用!” 姚三斤:“可就是活着。” 金善上眼神又飘忽了一下。 “唐门出事的时候你已经能记住仇恨了,可有那么多才出生的,才几岁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的孩子们,他们为什么不该活下来?” 姚三斤道:“当年大宁大势已定,门主却觉得这才是唐门崛起的机会,唯有在绝境之中力挽狂澜,唐门才会从蜀中的江湖霸主变成天下霸主,我知道你从小听的就是门主与那位楚国亲王是至交好友,所以才会带着唐门去帮他的好友图谋复国......” “我是不信的。” 姚三斤说:“门主没有那么好心,从来都没有,如果有的时候,在楚国都城大兴被围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带着满门弟子去和大宁的战兵对抗?” 金善上再次努力的侧头,怒视姚三斤。 姚三斤说:“你可以恨我,死不瞑目的恨我,可以骂我是走狗,可以说我是叛徒,我认......可我让更多人活了下来,我也永不后悔。” 他看向金善上:“我教过的所有弟子之中,你学的最好。” 金善上仇视着姚三斤说道:“可你还是留手了,你当初教我的时候说木烛龙无解,但你用一根破尺子就解了。” 姚三斤摇头:“不是我留手了,这把千回尺是曹猎想出来的。” 金善上脸色猛然发白。 当金善上用木烛龙,也就是那个独轮车,打出了东蜀唐门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把尺子上打开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喷射出来的风将毒粉全都吹散,然后用这把尺子将木烛龙拆了。 “你还记得甲寿吗?” 姚三斤问。 金善上嘴角颤抖了一下。 “他......怎么样了?” “死了。” 金善上的眼睛骤然睁大,也不知道从哪儿又提起力气竟然坐了起来,他想伸手一把将姚三斤掐死,可是那短暂聚集起来的力气迅速消失,他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才十九!” 金善上说:“他才十九!他为什么要死!” “他二十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很不称职,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他说,他好喜欢现在这个大宁啊,他不喜欢听说过的那个大楚。” 姚三斤的回答,带着颤抖。 “他说如果运气好,他能娶到一个屁股大的漂亮女孩子,将来就会生好几个小孩儿,他的小孩儿也会生好几个小孩儿,那用不了五十年,最多一百年,他的子孙后代就会多的数不过来了。” “他说,有的孩子可以去做官,可以去经商,有的可以去做工,种田,在大宁不会被饿死,到他一百岁的时候,看着那么多子孙给他祝寿,他就算当场乐死都愿意。” 姚三斤说:“我从来都没有对他们这些孩子隐瞒过任何唐门的过往,那天甲寿问我说,三斤叔......你告诉我们过去,但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们报仇,为什么?” “我问甲寿,如果我让你去报仇,去刺杀大宁皇帝陛下,你刺杀曹猎,去刺杀无数大宁官员,你去吗?甲寿摇头说,我不去,然后他又问,三斤叔,我是不是个叛徒啊?” 金善上的双眼之中,留出红色的眼泪,他躺在那,两边的太阳穴上很快就出现了两道红色痕迹。 姚三斤抬起手,抹去他自己脸上已经流进嘴里的苦涩泪水。 他问:“你为什么不配解药?” 金善上回答:“因为我是想毒死你的。” 良久之后,金善上缓缓闭上眼睛:“是不是活该?” 他说:“三斤叔,求你件事......别告诉我爹我娘是你杀了我,不然你们以后怎么见面啊......就说,我和甲寿一样,是为了救人死的。” 姚三斤重重点头:“我听你的。” 车夫自始至终都在他能把控局面的距离站着,此时的他眼见着金善上闭上眼睛没了气息,他想到了让姚三斤问问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提醒。 他说不出口。 姚三斤颤巍巍的站起来,看向车夫说:“谢谢。” 车夫没有回应,只是扭头看向别处。 “我把他葬了,我就跟上你们。” 姚三斤说:“请你们到远一些的地方等我。” 车夫回过头:“白痴,你当我白痴?你想将我们支开,然后你服毒?”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骂人。 他一掌切在姚三斤的脖子上,姚三斤毫无防备的倒了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车夫在注意到姚三斤的鼻子里竟然流出来一条淡淡的黑色血液。 车夫的眼睛骤然睁大! 姚三斤,他应该早就想到了那个毒死人的人就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他也早就想过了为了让唐门更多的人活着他要杀了他的弟子,他更是早就想过了,他杀了他的弟子之后就死。 陈甲寿的死,已经带走了姚三斤半条命,现在金善上死了,姚三斤的另外半条命也没了。 车夫开始在姚三斤身上翻找,他拼了命的翻找,可是他没有找到一个药瓶,任何解毒的东西都没有。 姚三斤在用那把尺子破开木烛龙的时候,故意吸入了一些毒粉,他很巧妙,虽然他真的不擅长打架但他太擅长使用这些器具了。 他只是吸入的远没有金善上多,所以他硬撑到了现在,他甚至还想着,在他死去之前把金善上埋了。 姚三斤太想死了,这个永远是乐呵呵美滋滋的胖子,这个永远和和气气待人真诚的胖子,他在二十多年前将自己定义为叛徒的时候他就想死了。 可他只是放不下,还有那么多孩子是他的放不下。 甲寿死了,善上死了。 所以他该死了。 从来都没有任何情绪的车夫,抱着姚三斤嚎啕大哭。 在他们不远处的路边就有几株那种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桃花也已经快要开败了,花期结束之后才会有叶子长出来,那时候就变成一树翠绿。 可先开花后长叶的桃树,终究没有桃。 也许在金善上心中,江南处处好,长安处处好,大宁天下处处好,也不及他已经模糊了的蜀中。 也许在陈甲寿心中,他从未见过的过去从未在他心中有过任何好,他只看到了现在和将来的好。 也许在姚三斤心中,死去才好。 第二百零一章放不下 思想凌然众生之上的超脱只要人还活着就依然是小超脱,这世上无任何超脱于生死之上。 一切吃着喝着活着说已经参透生死摒弃七情六欲把兽性人性都看做平等的超脱,都是耍流氓。 这个世上的超脱生死大概只有一种,但有两种叫法:一种是死人活着,一种是活人死了。 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姚三斤一直看起来很快乐的活着,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一切表现甚至是表演来教会那些孩子们应该怎么活着。 就像是为了救姚三斤在漠北战死的陈甲寿每天只要闲了就和过来过去的街坊四邻贫嘴一样,他学着活成了最快乐的那个姚三斤的样子。 但他学来的是真的快乐,这就是早已死去的姚三斤活着的意义。 所以可以说姚三斤是死人活着,也可以说他是活人死了。 在他亲手送走了金善上之后,那个活着的死人真的死了,那个死了的活人也真正的死了,二十几年前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的姚三斤,在二十几年之后亲手执行了自己的死刑。 可是他没死。 他吸入的毒粉量并不是很多,而且阿爷身上有药,阿爷身上的药肯定不是那么对路的解毒药,就连金善上自己都没有那种毒粉的解药,从配制毒药出来的那天他就没有想过要配制解药,所以阿爷又怎么可能会有对路的解药?阿爷没有对路的,但多。 那个叫姜头的少年把阿爷带到了长安之后就整天都在害怕,害怕阿爷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那样活着肯定很累,但他习惯了这样活着。 阿爷的包里有各种各样的解毒药,三奎拿了解药就不管不顾的一把一把的塞进姚三斤嘴里。 反正是要死的,救了就是赚了,救不回来,也是救过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药吃的太多了还是因为总算有对路的,昏迷了一会儿之后姚三斤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吐出来的东西看着很恶心,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他拉裤兜了。 这位纵横商场二十年的金融大鳄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过了四岁最后一次拉裤兜的那道坎儿之后会在这道坎儿又被绊倒了一次。 而且摔的那么狠那么惨,惨不忍睹。 又拉又吐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为了保证他不至于吐死拉死,三个人也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用他们知道的所有关于药术医术的知识来死死的拉住那将死之人。 到了天色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姚三斤总算不吐了也不拉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拉能吐。 接下来就是发烧,姚三斤的身上烫的好像能煎蛋一样。 车夫背着他,三奎背着阿爷,四个人在逐渐到来的夜色之中不断的奔行,他们到了那个金善上说的小寺庙里。 这寺庙真的是小的离谱,只有几间正房和左右各一间厢房,在正房后边有三座看起来已经长满了青苔的石塔,也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 这座寺里只有两个和尚,一个老一个小,老的那个看起来身上只剩下一层满是褶皱的皮,小的那个看起来像是刚刚饱满起来的玉米粒。 金善上说这位老和尚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在楚国灭之前从照山寺搬过来的。 照山寺在过去几百年来都很有名,曾经被誉为江南七大名寺之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照山寺的名声比栖山禅院还要高还要大,楚时候皇亲国戚想要进照山寺吃一顿斋饭也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直到,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在一场大火之中了结了自己也了结了过往之后,栖山禅院的名望才超过了照山寺,当然,那时候的照山寺也毁于一场大火了。 不同的人在面对相同事的时候往往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大部分时候这种必须做的选择只有两种。 老禅师看着奄奄一息的姚三斤,沉默了良久之后回头看向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和尚:“去把我的药匣拿来。” 小和尚颠颠儿的跑出去,因为胖乎乎的实在可爱,所以哪怕跑起来略显笨拙,也依然和丑没有一点儿关系。 可爱的人就算从鼻子里挤出来些鼻涕也是可爱的。 不久之后药箱拿了过来,老和尚从药箱里翻出来一个看着和老和尚一样老的瓶子,不是玉的也不是什么石头的,看起来像是普普通通的木头,可这个木瓶取出来的时候就让人闻到了一种极为舒爽的香气。 闻一闻,心胸都开阔起来。 老和尚把木瓶里的药倒出来,药丸外边还封着一层像是蜡的东西。 剥开蜡丸,将里边那颗大概只有小拇指肚大小的黑色药丸化开,老和尚亲自端着碗将药喂给了姚三斤,这药竟然神奇到才喝下去就让姚三斤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师父。” 小和尚稚嫩的声音在众人旁边响起。 他问:“师父,那不是你说的要救你命用的药吗?”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是啊。” 阿爷他们三个人全都愣了一下,因为他们刚才看的仔仔细细,那个木瓶里只有这一粒药,救自己命的还只要一粒的药,老和尚毫不犹豫的就拿出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小和尚看起来也就七八岁,或者还不到,他问问题的时候语气之中没有多少担心,更多的是好奇,也许在他这个年纪,他还不知道死是多可怕的事,也就无法更深的理解师父把救命的药给了别人意味着什么。 他问:“可是师父,你不是说你快死的时候让我把这颗药喂给你吃吗?” 老和尚微笑着回答:“可我还没死啊。” 小和尚指了指姚三斤:“你给他吃了,你快死的时候怎么办?” 老和尚依然微笑着回答:“可他快死了啊。” 三奎这样冷硬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后俯身行礼。 车夫拜伏在地。 老和尚没有说什么起来吧不用谢之类的废话,他只是很坦然的接受了三人的拜谢。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珠圆玉润的小和尚说:“我们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三奎回答说:“一个好心人告诉我们的,说这里有人会治病。” 小和尚点了点头:“幸好你们遇到的真的是个好心人,幸好我师父也真的会治病。” “大师。” 车夫拜伏着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感谢大师于我朋友的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些什么事才可回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和尚打断,他看着车夫,就好像看着自己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徒弟一样的眼神,满是慈爱。 他微笑着说:“那你救别人啊。” 车夫身子一僵。 阿爷脸色巨变。 三奎心神一震。 老和尚很安详也很释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把这颗用来给自己续命的药给别人用,我以前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怎么想怎么舍不得,因为这颗药保存下来可真的不容易。” 他似乎在这一刻,真的圆满了。 因为给出这颗药的时候,可真的是太容易了。 他盘膝坐在那个缝缝补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样子就像是一尊用枯木雕刻出来的禅像。 “现在就轮到你们救人了,救他。” 老和尚慈爱的看向小和尚:“一会儿你就跟着他们走吧,师父应该是也要走了。” 小和尚立刻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老和尚说:“去一个二十多年前就该去的地方,总算是能去了。” 小和尚立刻说道:“我也要去!” 老和尚摇头说:“你还不能去,什么时候你到了我这个模样的时候你才能去,那个地方不收你这样的,只收我这样的。” 小和尚生气了:“凭什么!” 老和尚笑道:“你果然与禅无缘。” 他转头看向车夫和阿爷:“两位施主能不能带我这幼徒出去一下,我和这位施主单独说几句话,多谢。” 他指的是三奎。 阿爷起身拉了小和尚的手,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你师父要出远门,咱们去给他准备一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小和尚很固执,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固执。 他说:“我师父只需要我!没有我他可怎么行?!” 车夫将小和尚抱起来:“那我们就去给你师父准备吃的。” 三人出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了老和尚,三奎,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姚三斤。 三奎问:“大师为何要留下我?” 老和尚依然那么慈祥的微笑着回答:“因为只有你进来的时候,眼神里有杀气,他们是来救人的,你想杀人。” 三奎微微俯身毫无隐瞒的说道:“大师说的没错,我来找大师救人,不管大师救了还是救不了,我都想问大师一件事,若真是大师做下的,那我还是要杀你。” 老和尚点头:“看的出来,小施主杀心坚定。” 他问:“想问什么?” 三奎问:“有一群人,讲着禅宗的经意招摇撞骗,以毒药当灵药杀了不少人,据此不过一百余里的玉甲村几百口被人毒死的事,大师不该没有耳闻。” 老和尚沉默良久,没有回答知道,也没有回答不知道。 三奎一直安静的等着,其实在金善上说让他们去十几里外的小寺庙里找一位老和尚看腿的时候他就想来看看这个老和尚了。 “几年前,有人来过这里。” 老和尚开口说道:“他说想救自己,也想济世救人,问我要去了一些方子,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曾是照山寺的主持,我曾经最有名的就是为人看病,方子我给了,不是毒药的方子。” 三奎点头,他信。 老和尚说:“后来他们又来,说是给方子不如给医书,请我将我知道的能救人的方子都写下来,我写了。” 三奎问:“大师不怕他们是骗人的?” 老和尚道:“那是真的治病救人的方子,就算他们拿去制药卖钱也是救人用的。” 三奎沉默。 老和尚说:“你要问的事,我应该不知道,但是来的人我知道是谁......他说他是个做官的,所以请我相信他,他特意穿着官服来的,应该是怕我不信。” 老和尚描述了一下那身官服的样子,三奎的眼睛里逐渐升起寒意。 “我那幼徒,如果还想做和尚,麻烦你帮我找一家好些的禅寺把他送去,他年幼贪吃,好些的禅寺最起码不缺吃喝,若他不想做和尚了,请你帮我把他送给一个普通人家,只求待他好些。” 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呼吸好像变得比刚才急促起来。 “二十几年前,照山寺被人烧了一把大火,我跑回禅室去取我的药,就是那颗药,那是我穷尽毕生所学寻遍天下药材才配出来的唯一一颗,我跑回禅室的路上,有个我根本记不得名字的小和尚被大火困在另一间禅室里。” “我想着,我先拿了药再来救他,于是我拿了药,回来的时候,他死了。” 老和尚闭上眼睛。 “我从未超脱,往日不得,今日不得,至死不得,我从未放下,放不下。” 他的头,忽然无力的往下一垂。 第二百零二章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是名字?” “那你师父平时怎么叫你?” “小徒弟啊。” “你师父为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给你取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是怎么跟着你师父的?” “我不知道啊。” 阿爷微微摇头,示意三奎不要再问了。 三奎看着面前这座新坟,总觉得和这禅寺后院里那三座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的石塔格格不入。 那三座石塔实在是太老了,老的已经只有青苔的颜色而没有石头本该有的颜色,三奎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青苔,也许是岁月的锈? 三奎还想过是不是应该把其中一座石塔挖开然后把老和尚的骨灰放进去,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在三座石塔之间的空地上挖一个坑。 正常人死了应该都会埋进土里吧,而不是火化。 三奎听说过有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死了之后火化会有舍利子,但他不想看看什么是舍利子。 他觉得,人死了,再被烧一次,怎么都不是很妥当。 他是觉得那三座石塔太小了,属于石塔之中细高挑的那种,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死人放进去应该是站着才行,可站着多累啊。 所以他怀疑,石塔里如果也有和尚的话应该都是被火烧过的,这是他动念烧了老和尚的唯一理由,因为他觉得应该尊重一下禅宗的习俗。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禅宗习俗,都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 三奎抬起手揉了揉小和尚不怎么光的光头,这才注意到小和尚头顶连戒疤都没有。 看来那位不曾放下心中那个小和尚的老和尚,对自己这个小和尚徒弟也有执念,那就是,小和尚不该做和尚。 三奎说:“去,捧一把土放上去。” 小和尚问:“为什么?” 三奎回答:“你师父以后都要睡在那里了,你捧一把土放上去,就算是你给你师父亲手盖上了被子,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你太小的话,所有的土都该是你来盖上去。” 小和尚还是不懂,但他蹲下来往新坟上捧土。 三奎说:“跪着捧。” 小和尚依然不懂,但他跪下来往新坟上捧土。 他一下一下的捧,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上都是泥,原本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也都是,但他还是在努力的吭哧吭哧的捧土。 “够了。” 三奎说。 小和尚说:“不够,土就是我师父的被子,土多,被子就厚。” 三奎还要说什么,阿爷又摇了摇头。 三个大人一个昏迷的大人就在旁边陪着一个小孩儿给新坟添土,小和尚甚至把那个圆鼓鼓的土坟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坟,三奎想说多难看,还没说,阿爷先说话了。 阿爷说:“他想弄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三奎想了想,觉得阿爷是对的。 “我以后是都见不到师父了吗?” 小和尚满脸都是土和汗水,他抬着头问阿爷。 阿爷道:“也不是,兴许哪天做梦的时候就见到了。” 小和尚马上问:“什么时候睡觉?” 阿爷问:“师父一般让你什么时候睡觉?” 小和尚想了想,回答说:“困了的时候。” 阿爷笑,笑的和老和尚一模一样的慈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小和尚才更愿意和年纪最大的阿爷多说话。 阿爷牵着小和尚的手回到前边院子里,从井里打了水给小和尚把手洗干净脸也洗干净。 阿爷说:“那你以后还是困了就睡。” 小和尚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寺庙的时候,小和尚一直在回头,他没哭,除了还在昏迷之中的姚三斤之外剩下的三个倒是都想哭。 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和尚忽然问:“师父醒了会不会想找我?” 阿爷说:“以后你师父,只会在你梦里醒过来。” 小和尚就使劲儿闭上眼睛说:“我困了。” 阿爷想把小和尚抱起来,可是小和尚实在是太重了,三奎把小和尚背起来说:“我背着你睡,等到了前边城里可以租一辆车,你在车上睡过觉吗?没有吧,在车上睡觉可舒服了,摇摇晃晃的。” 小和尚还是使劲儿闭着眼睛说:“我睡着了。” 他们真的在城里租到了马车,为了能让姚三斤稍微舒服一些,他们把马车里铺了几床买来的被子,几个人围坐一圈守着他。 马车朝着楚县那边前行,小和尚在摇摇晃晃之中真的困了,孩子的天性就是困了躺下,他一点儿也不害怕的就在昏迷不醒的姚三斤身边躺下来。 还拉了拉姚三斤的胳膊,把胳膊当成了枕头,没片刻,小和尚就睡着了。 三奎把外衣脱下来盖在小和尚身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要不要给他取个名字?” 阿爷想了想好久,也没想好给这个小胖子取什么名字好。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那位老和尚。 三奎说:“老禅师跟我说,几年前有人来找他求药方,说是要治病救人用的,那个人为了让老禅师相信他还特意穿着官服来的。” 他把官服的样子按照老禅师说的描述了一下,车夫随即抬起头。 “是府丞的官服。” 他说:“那就是三年前了。” 三奎摇头:“老禅师只说是几年前,也许他都不记得到底是几年了。” 车夫道:“赵君善是三年前才调任到旧山郡做府丞的,如果是他的话那就是三年前,他之前是在楚县做了九年的县丞。” 三奎问:“那若是赵君善之前的那位府丞呢?” 车夫回答:“死了。” 三奎一愣。 关于案情,他和阿爷知道的肯定没有车夫多。 车夫说:“赵君善在楚县做了九年县丞都没有升迁,从现在已知的线索来推测,是因为他的人缘不好,不懂交际,别说逢迎,就连正常交往都不会。” “如果不是三年多以前旧山郡的府丞病故,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也许他依然不能被提拔起来,他依然还会在楚县做县丞。” 三奎道:“所以并不能断定就是赵君善,万一是病了的前任府丞打听到了老禅师会治病所以才找上门的呢?” 车夫想了想,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说到这三人同时安静下来,因为小和尚翻了个身。 三奎伸手把衣服给小和尚盖好,然后在小和尚的眼角看到了晶莹剔透的一滴泪。 三奎想,小和尚应该是见到他师父了醒了吧。 等了一会儿,小和尚睡踏实了之后三人才继续推理案情。 车夫说:“如果是那位已经病故的前任府丞,还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三奎已经想到了,他点头道:“你是说要医书。” 车夫道:“正常来说,求诊去的人不会直接要医书。” 三奎再次点头。 “我想知道一件事。” 三奎问车夫道:“那位徐公在江南道这边停留了很久,在整个江南巡视了一年多,而他要代替陛下巡视江南的事,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车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高姑娘肯定知道。” 三奎道:“如果是三年多以前定下来的,或是皇帝在三年多前提过,那会不会是徐公在听了之后,就立刻着手安排江南这边的事?” 车夫道:“可谁也不可能控制的了三年后楚县会出现水灾。” 三奎说:“我和阿爷在调查的时候查到过,赵君善做县丞的时候楚县就闹过一次水灾,而且,受灾的也是玉甲村。” 车夫一时之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问:“你是怎么考虑的?” 三奎说:“赵君善很清楚玉甲村为什么会遭灾。” 嗡的一声,车夫的脑子里好像炸开了一道闪电。 他忽然间懂了,三奎的思路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 “你是说,徐公勾结的从来都不是旧山郡的府治郑有业,而是赵君善?” 三奎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我只是胡乱想的,你刚才说,你们来之前姜头已经把郑有业拿下来,那就说明徐公不怕郑有业被拿下,他不怕,是因为郑有业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车夫的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但很快,疑惑再次出现。 “可是理由呢?” 车夫问:“赵君善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如果和徐公合谋陷害大将军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吧。” 三奎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了这些。” 说到这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姚三斤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的身子多好像要弹起来似的,躺在他胳膊上的小和尚吓了好大一跳,猛的就坐了起来。 “师父吃药,师父我给你去取药。” 小和尚揉着眼睛就要往外跑,被三奎一把抱住。 三奎轻声说:“不是你师父,你师父以后都不会生病了。” 姚三斤咳嗽了好一会儿,被扶起来之后依然还在咳,咳出来了一些血,但他们反而松了口气,因为那血是鲜红鲜红的。 “这是哪儿?” “我怎么了?” “他是谁?” 醒过来之后的姚三斤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看到小和尚的时候明显满脸都是迷茫。 “我们都死了?” 不等有人回答他,他问了第四个问题。 车夫回答:“我们都没死。” 姚三斤又咳嗽起来,喝了一口水之后稍显好了些。 车夫扶着他挨着车厢靠坐,然后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一遍,说了三奎给他灌了一肚子的事,也说了老禅师给他喂了一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一定很珍贵的药的事。 听完之后姚三斤的脸色却黯然下来,他觉得活着不好。 尤其是听说他吃了那颗老禅师穷尽毕生所学和寻遍天下药材才炼制出一颗的药之后,姚三斤觉得太糟蹋了。 “不糟蹋。” 小和尚声音清脆的说:“我师父说,你快死了,所以给你吃药,你现在没死。” 姚三斤看着小和尚,又开始咳嗽了。 小和尚过来,在他身后轻轻的拍着:“没事的,我师父也经常这样,他说他不怕,也不让我怕。” 姚三斤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他看到小和尚在他身上找到了有关老和尚的熟悉感。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什么是名字。” “你师父没给你取个名字?” “啊又是一样的,我师父就叫我小徒弟,你不用再问我师父怎么叫我了。” 姚三斤道:“人人都有名字,你也该有一个名字。” 小和尚说:“必须要有吗?” 姚三斤点头:“也不是必须,但有比没有好。” 小和尚一边给他轻轻捶着后背一边说:“那你帮我想一个吧。” 姚三斤想了好久。 “就叫甲寿吧。” 小和尚问:“甲寿是什么意思?” 姚三斤说:“最少,也得活到六十岁的意思。” ...... ...... 【这两章在本卷来说是很重要的两章,我应该好好写,可就赶上我这两天生病了状态很差,希望大家看了还能满意。】 第二百零三章心关 县一级的牢房看起来确实比郡府一级的牢房要差些。 这是叶无坷的探店经验。 郑有业应该是第一次住牢房单间,这起点也算不错了,毕竟绝大部分人就算有机会住进牢房,也不会直接住单间。 从玉甲村回来之后,叶无坷还是如原来那样,对待郑有业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转变,哪怕郑有业已经转变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正在叙述的犯人忽然间就闹了,大声斥责看起来已经走神的官员。 叶无坷把视线从牢间那小小的还有铁栏的窗口收回来,他看向近乎于恼羞成怒的郑有业:“在听,你说。” 郑有业怒道:“你费尽心思的让我开口,现在我愿意开口了你却走神?” 叶无坷轻叹一声。 但他总算是有些认真了。 他说:“第一,我没有费尽心思让你开口,你开口与不开口对三件案子的帮助都不大,所以你招供与不招供的区别仅仅是......态度好就可能免死态度不好就是死或者是怎么死。”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第二,你在埋怨我为什么不认真的时候应该反思一下,如果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感兴趣的话,我何必要去数小窗外飞过了几只雀儿?”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他说:“你反思好了就喊人,如果我在的话我就来听听。” 他拉开门就要出去,郑有业急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郑有业带着些怒气的说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把这一切都说成是我恩师徐公安排的吗?可不是就是不是,徐公在江南道一心筹建江南织造府,就连空饷案都不是徐公有意查出来的。” 叶无坷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非但不会对我查案有利,甚至是对我个人很不利啊,这些话传到徐公耳朵里,徐公会说我什么?” 他摇了摇头一脸的埋怨和不满:“你这人,为什么要害我。” 说完就走了。 郑有业坐在那气的脸都白了,眼睛往外凸出来仿佛随时能掉到外边是的。 叶无坷的态度让他很愤怒,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不是在用什么计策来刺激他,而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堂堂府治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被人看不起,这种愤怒可想而知让人有多难受。 叶无坷当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在郑有业身上,从郑有业随随便便就被人抛弃来看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个人有多不重要。 郑有业落网唯一的理由,也仅仅是徐公希望他落网。 叶无坷一再提醒郑有业说他悟性不够好,可郑有业唯一悟到的就是徐公可能要把他当弃子了。 可叶无坷的暗示是想让郑有业反思一下,是不是徐公曾经给过他什么暗示但因为他悟性不够而没能理解? 如果郑有业悟到了这一层,那可能对大局来说还有所帮助。 如果郑有业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徐公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他扔了。 走出牢间叶无坷直接去了县衙后院,姚三斤他们昨日回来之后就在后院修养。 阿爷被叶无坷一顿痛批,这个老人家坐在角落处低着头的样子有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但叶无坷知道他都是装的,再有下次老人家还是会偷跑出去。 叶无坷一进门就看到那个被取名甲寿的小和尚正在给姚三斤轻轻拍着后背,姚三斤虽然看起来恢复了一些可咳嗽好像要落下病根了。 车夫不在,车夫已经赶去旧山郡姑桃城,将他们的发现告知高清澄。 三奎和阿爷都在屋子里,一见到叶无坷进门,阿爷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就站起来,脸上堆起尬笑。 “装!”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阿爷不装了,哼了一声坐下:“没完没了,都说下次不会了。” 三奎连连点头:“相信阿爷,他说不会就肯定不会。” 叶无坷看三奎,三奎的脸上也堆起尬笑。 “那个镇子。” 叶无坷说:“我已经安排廷尉请求旧山郡驻扎的战兵去抓人了。” 他只说了那个镇子,并没有明确说是金善上藏身的那个镇子。 如果不是敏感的人感受不到叶无坷这无时无刻又小心翼翼的不想伤害别人的善念,姚三斤却是个敏感的人。 有些时候你看起来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总是乐呵呵的那个人,可能内心敏感的远超正常人。 他乐呵呵的,只是不想摆个臭脸,他不计较,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别人。 所以姚三斤会主动提到那个名字。 姚三斤说:“金善上应该也只是被利用了,他对这个案子的真相也未必知道多少。” 叶无坷道:“这个案子里每个环节的人对案子本身都不是那么了解,那个镇子里的人肯定有不少人就是医圣门的人,但他们不会知道太多,就好像被灭口的玉甲村百姓一样,他们只知道他们配合赵君善吃空饷,其他事一概不知。” 姚三斤道:“那个镇子里的人没有被灭口,是因为到了他们该被我们发现的时候。” 叶无坷点头。 在和高清澄分开查案之前叶无坷就说过,接下来要顺利暴露出来的可能就是渭川郡的莲叶禅宗,也就是旧山郡的医圣门。 顺理成章。 如果不是阿爷和三奎发现了金善上所在的那个镇子,不久之后廷尉府的人也会查到,事实上,江盛带着人查医圣门的人比三奎和阿爷没慢多久。 “有个人在推着事情往前走。” 叶无坷道:“但不是那位远在长安城里的徐公。” “不是他?” 姚三斤皱眉。 片刻之后就悟了:“想片叶不沾身的徐公,又怎么可能亲自推着事情走。” 他看向叶无坷:“那下一步只是等着?” 叶无坷道:“高姑娘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赵君善始终不开口。” 姚三斤问:“赵君善和郑有业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叶无坷道:“区别就在于,有人将他们看做是两大派系之中的人,哪怕他们的地位相对于这两大派系来说,微不足道。” 姚三斤瞬间就理解了,他也不知之前没有想到过,只是忘了。 往小了说,赵君善和郑有业代表的,是夏侯琢和徐绩,往大了说,赵君善和郑有业代表的,是武将与文臣。 “我想离开一下,去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叶无坷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姚三斤问:“你是钦差,奉旨查案,你要离开是大不妥,若被人知道了就会以此来参奏你。” 叶无坷说:“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陛下之所以让我这个愣头青来查这么大的案子,并非是因为我能力就比别人强多少,而是因为这个世上总是需要一些愣头青。” 他看向阿爷:“最近哪儿也不要去了,就在楚县等我回来,我昼夜兼程的赶路,往返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 阿爷眼睛都瞪大了。 查案的钦差要离开两个月,这事传扬出去确实足够让人以此来大书特书了。 “查案未必是要在案发的地方。” 叶无坷道:“想办法瞒着吧,瞒多久是多久。” 他拉开屋门的时候看向三奎:“三奎哥,还是得你来看着阿爷。” 三奎道:“这次肯定不会带着阿爷乱跑了。” 叶无坷笑了笑,拉门而出。 “别告诉高姑娘。” 没有人知道叶无坷去了哪儿,他就这么毫无征兆也毫无人性的走了。 这案件查到这位置叶无坷好像失去了兴趣,他已经不想追寻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了。 他不负责任的走了,把一堆事留给了其他人,所有人都只能装作他还在的样子,按部就班的去顺着已经发现的线索查。 不久之后他们从那个镇子抓获了一批人,不出意外,这些人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太多真相,他们甚至以成为医圣门的人而引以为傲。 他们没有人承认玉甲村的屠村案与他们有关,他们也没有因为加入医圣门而敛财。 他们甚至有着远大的志向,他们要成为一群游走在人间的医圣。 莲叶禅宗是以敛财为目的,医圣门却以救人为目的,这两个宗门,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非要说有个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不知道谁是他们的领袖。 莲叶禅宗的人不知道神座是谁,所以更不知道宗主是谁,医圣门的人也不知道门主是谁。 姚三斤推测,莲叶禅宗的神座可能就是金善上,也就是那个从渭川郡逃离的高川明,然而在金善上死了之后局面也就成了死无对证。 十几天之后,廷尉府的人又有了很大的进展,不过这进展不是来自外边,是来自廷尉府内部。 被叶无坷直接免去了百办官职的丘塽,招供了。 他说他一开始就在玉甲村发现了那些脚印,发现了玉甲村的百姓可能勾结赵君善吃空饷的事,但他没有写下来,是因为他很敬重赵君善。 所以丘塽的问题也一定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不是他抹掉玉甲村的痕迹而是一伙神秘人,那就足以说明丘塽也和别人有所勾结,但这个人坑了丘塽,没有马上就把痕迹抹掉了,而是故意等着叶无坷到了才一把火烧了玉甲村。 这个巨大的进展,其实是个随时都可能爆开的天雷。 廷尉府的百办竟然帮忙隐藏真相,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对于廷尉府的声望来说绝对是巨大打击。 渭川郡和旧山郡虽然远隔千里,可是接连两位府丞出事,矛头,直指当初的功勋战兵。 廷尉府的人帮忙隐藏真相则会让百姓们都明白过来,那些曾经一起当过兵的人是会互相勾结互相帮忙的,这件事才最可怕,因为只要证实了,朝堂里马上就会风起云涌。 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就是在大宁之内的排查,进而带来更大的问题,那些曾为同袍的人,会不会都因为坚不可摧的同袍情义而扰乱律法公正。 将近一个月,赵君善还是一言不发。 他确实是个硬汉,廷尉府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他始终不开口,他更像是在等着廷尉府把他折磨死算了。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穿着一身普通百姓衣服,戴着个斗笠,背着个竹筐,风尘仆仆的叶无坷出现在长安城外,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座巍峨如山的巨大城池,像是一座巨大到让人窒息的谁都过不去的关。 心关。 ...... ...... 【真的是太难受了,今天开始咳嗽,涕如泉涌。】 第二百零四章闭口死 叶无坷不希望高清澄留在楚县,是因为他担心出现会发现更多血腥狠厉的事。 高清澄不希望叶无坷去姑桃城,是因为她知道有一关对于叶无坷这样单纯的人来说极难过去,是为,问心。 赵君善,就是卡在心关上的那个人。 自始至终赵君善都没有开口,他不否认自己吃空饷也不承认,他不否认自己和屠村案有关也不承认,好像从被关起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把自己当个死人了,他只是在安安静静的等死。 他和郑有业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什么都想说但不是本案关键,一个什么都不说却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知道你一旦说了些什么就会牵连到你不想牵连到的人。” 高清澄不像是在和赵君善说话,而像是在和那个守着赵君善心关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那一关,大多时候都和良知有关。 “我查过了丘塽,想查出来确实不容易。” 高清澄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我一开始以为他纵然不是夏侯大将军帐下的亲兵,也该是夏侯大将军带过的兵,不然的话,他身为廷尉府百办不可能那么偏袒你。” “可他不是,他是跟着澹台大将军的人,先去了西疆,在西疆待了十年因为受伤而不得不离开边军,后来被调入廷尉府,也是澹台大将军亲自举荐。” “你和他没有过多交集,他念着同袍情义也不该如此漏洞百出的想为你遮掩,在过去十年间,丘塽并不是没有办过涉及战兵的案子,他没有任何徇私之举。” “我只好再往前查,一直查到了当年陛下还没有离开冀州的时候,最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我再次提审了丘塽,他也终于承认了你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 “立国之前征战太多,死伤无数,许多队伍都是打没了又重建,或是合并,许多人都查不到最初的来历,包括丘塽,他其实是当初在代州边关的楚国边军。” 高清澄说到这的时候,赵君善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这个已经经受过不少刑讯手段的中年男人,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很复杂的意味。 “当初黑武人南下,代州边关的楚军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是陛下带着大宁战兵支援过去,而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了丘塽的救命恩人。” 赵君善终于开口:“那个时候活下来的人,谁不是谁的救命恩人?” 他说完这句话再次闭上眼睛,似乎是再也不愿意提及那个时候。 那天代州城墙上,赵君善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又被一击重击打在额头上,他只看到有人挥拳朝他打过来,他下意识的挥刀乱砍。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条胳膊,一条自己人的胳膊,可已经不知道是谁的胳膊了。 那条断开的胳膊砸在他脸上又被他劈了一刀,胳膊的主人应该就在不远处可就是找不着。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高高大大魁梧如熊的黑武人一刀朝着他劈砍下来,他来不及躲闪只能往前冲,抱着黑武人的腰撞在城墙上。 黑武人用手肘一下一下的砸着他的后背,赵君善没有坚持多久就倒了下去。 黑武人狞笑着一把抓住他头发,然后准备用弯刀将他的头颅割下来,弯刀的刀锋已经在他脖子上切开血口的时候,一支弩箭飞进了那黑武人的眼窝。 挣扎出来的赵君善一把将黑武人从城墙上推了下去,他起身后也没有看到是谁救了他。 他只看到一名身穿宁军战服的汉子被黑武人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一地,可就是还能一口咬在黑武人的脖子上不撒嘴,黑武人疼的连踢带打,血从黑武人的脖子里喷涌着,顺着宁军战兵的嘴往外淌。 赵君善扑过去一刀将那黑武人的后脑壳劈开,黏糊糊的脑浆在他眼前流出来。 下一息,赵君善被一个黑武人抱着腰摔在地上,那个浑身是血也没了兵器的黑武人死死的掐住他脖子,赵君善的横刀太长了没法捅,他在地上摸索到一根断了的枪杆,狠狠的一下一下戳进黑武人后腰。 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有更多的黑武人上了城墙,一个浑身都被血液泡透了连头发里都在往外淌血的宁军战兵抱着一个黑武人的腰就直接跳了下去:“我叫王勇敢!我-操-你们黑武人的祖宗!” “我叫丘塽!” 下一个宁军士兵也扑了上来,将手中的长枪横着用,发了疯的推着四五个黑武人往城墙下挤。 “老子死了不亏!” 推着几个黑武人要同归于尽的丘塽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不管黑武人在他后背上砍了几刀他都没有松下来那口气。 “我-操-你们妈!” 赵君善飞奔过去,双脚离地而起踹在那根横着的长枪上,一脚将已经退到城墙边缘处的四五个黑武人都给踹到了城墙下。 其中一个黑武人在掉下去之前一把薅住了丘塽满是血的头发,赵君善捡起来一把弯刀,一刀将黑武人的胳膊斩断,那个黑武人哀嚎着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云梯又搭上来了一架,一个魁梧的黑武将军跳下来,一刀就奔着赵君善的脖子砍过来,可就在这时候有一杆长槊从赵君善身边如龙一样刺出,将那黑武将军捅穿心口之后还把人直接捅到了城墙下边去。 夏侯琢用长槊将那架云梯支起来往外捅:“都给我死!” 爬着不少黑武人的云梯被夏侯琢直接捅翻,后边补上来的弓箭手朝着下边疯狂放箭,黑武人一层一层的死去,宁军的弓箭手也一个一个的倒下。 到天黑的时候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了,靠坐在城墙上大口大口喘息的赵君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影,遮住了本就残存在人间的阳光,他抬头看,是一个穿着宁军战兵服饰的家伙,递给他一个水壶。 “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叫丘塽!” “我叫赵君善。” 两个血糊糊的人对视一眼,然后大声笑了出来。 “又活了一天!” 丘塽手扶着城墙看向城外大声嘶吼:“老子又活了一天!” 此时此刻,在刑房里,赵君善缓缓的睁开眼睛,自言自语的重复着那句话:“那个时候,谁不是谁的救命恩人?” 高清澄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痛到骨子里的悲伤,可是她还必须咬着牙撑着不能与其共情。 因为,这不是那个时候了。 若是高清澄生在那个时代,谁为难如赵君善丘塽这样的人,以她性格,可能是第一个上去开干的人。 可现在这个时代,不一样了。 如果与赵君善共情,那高清澄所代表的廷尉府就必然会导致公正崩塌,如丘塽一样,造成的后果就难以想象。 “我知道你也为难。” 赵君善忽然对高清澄说道:“这多不公平,跟着大将军的时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个世上的一切苦难为难的都是心存善良的人......大概是如你一样的善良人。” “你知道我有罪,你也知道我有功,如果是发自本心,我这样的人犯了罪会得到很多很多人的同情,所以执法者就该是铁石心肠才对,可是啊,愿意维护法纪公正的都是心存善良和正义的人,铁石心肠的,又有几个是好人?” “执法者的铁石心肠和作恶者的铁石心肠看起来是多像,前者是装的后者是真的,咬牙切齿的维持公正的执法者装作铁石心肠的时候难受的是自己,作恶者咬牙切齿的时候难受的是别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君善似乎也比之前变得稍显放松。 高清澄没有问他,既然你懂得这么多为什么你又不愿意说出真相? “就让我这么死吧。” 赵君善看向高清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哀求,很淡,但很直接。 “求你了。” 高清澄没有回应。 良久之后,高清澄才开口道:“刚才你说,我知道你有功也知道你有罪,这句话其实就证明你认罪了,可在律法上来说,这样还不够。” “你说善良的人会因为铁石心肠而难受这不假,尤其是面对值得同情的罪犯更难受,可若没有我们这样再难受也咬着牙坚持着的人,那些遵纪守法且无辜的人怎么活?” 高清澄道:“上次你见过的叶无坷说过......查案的人最怕的就是查着查着开始剜自己的心,越查清楚剜的就越重,如果把世上的规矩翻转过来,越坏的人越该做执法者,而法就是谁不坏就处置谁,那一定不会有执法者会在处置犯法者的时候会感觉到剜心之痛。” 她看向赵君善的眼睛:“那样的世道就不会为难心善者了,因为没有心善者了......我不想剜你的心只是必须要问一句......你在乎的大姐,你的两个弟弟,他们能在那样的世道活下去吗?” 赵君善恢复了平静,他注视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道理上的事就不要多和我说了,跟将死之人讲道理也很没有意思,我听不进去你是在浪费时间,我听进去了你还是在浪费时间。” 他看向牢间那个小小的窗口。 “其实你们廷尉府的人真的挺难,你们见过的人心就没几个是好的,可你们还得让自己的心是好的......替我和丘塽说一声,我连累他了,但我没什么可道歉的,我从始至终也没想连累他,更没想让他帮我遮掩。” 说到这赵君善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做一个闭口死的人,你应该也满意才对。” 高清澄起身,她走到牢间门口的时候回望赵君善。 “这一关没人能过去,只要是个人,这一关又必须过去,只要廷尉府干的还是这种差事......没有胜负是什么没有胜负的事,问心局可以没有输赢,问心局也从来都不会有谁绝对输有谁绝对赢,可一定会有对错。” 她说:“这句话送给你了,叶无坷说的。” 说到这她忽然间想到了,加快脚步往外走:“聂惑,准备快马,我要回长安!” 第二百零五章挺苦的 长安城的夜景好像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四季不同,四季皆美,变着花样的取悦人间。 有一个看起来只是喜欢人间的少年已经站在路边很久,他一直都在看着过来过往的人,看老者,看少年,看过去,看未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安城的城墙足够高,所以城里的人好像不记得有过什么鬼哭狼嚎的大风天气。 又或者是因为长安城内的气死风灯足够能气死风,所以风就懒得再来。 一直看到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了,少年才迈步从暗影处走出来。 他一直站在那,却好像没有一丝气息,巡城的武侯已经过去了一波又一波,就是没人发现他一直站在那棵树后边。 穿过街,走过巷,少年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吞噬,又像是化身利刃给了黑暗一刀。 在这条巷子最深处有个身穿白衣的家伙站在那等他,好像他是爱极了这白色似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哪怕是他混入黑暗也依然一身素白。 见叶无坷到了,白衣年轻人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院子。 “为什么要找我帮你?” 束休问叶无坷。 叶无坷理所当然的回答说:“找人当然要找信得过的人。” 束休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他不认为自己和叶无坷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所以当叶无坷回到长安后找到他的那一刻,他觉得叶无坷是来找他挑战的。 束休悄悄的也用力的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实在是太怕被叶无坷发现他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情绪上的起伏。 “你这样说话没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欢你就是不.......” 束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从他身边走过,还很不见外的拍了拍他肩膀说了一声:“知道了,闭嘴吧。” 束休怔住,真想给叶无坷一脚,可是当叶无坷走进那个不起眼的民宅之后,他竟是控制不住自己微微笑了笑。 然后他惊觉这太可怕了,可怕的让他想转身就走。 可好奇心趋势之下他还是跟着叶无坷走进这个不起眼的民宅,他想看看叶无坷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一如既往。 两兄弟睡在厢房里,大姐住在正屋。 睡在厢房的赵君慈和赵君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以束休的手段让这样两个平凡的人沉沉的睡上一会儿并不是多难的事。 叶无坷走到正屋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身上依然绑着绳索蜷缩在角落里好像也睡熟了的赵家大姐。 叶无坷没有急着把人叫醒,又或者他早已看穿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在装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包了里三层外三层,从里边取出来那颗高清澄给他的高粱饴,他把糖放在大姐手边,然后在进门的门槛上坐下来,然后吐出一口胸腹之中的浊气。 一路从旧山郡赶回长安城,他像是一阵风一道闪电又像是一场追思。 追思很快,快到当追思结束的时候忘记马上就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可怜女人睁开了眼睛,看着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凶狠,毫不遮掩的凶狠。 似乎她早早就想到了,当她再次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噩梦厄运也会随之而来。 “很辛苦吧。” 叶无坷问。 赵家大姐缓缓的坐起来,没有以往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看起来她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尤其是当她自己把绑在身上的绳索都解开的时候。 “你应该想到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是怀疑,我第二次来见你的时候便是带着答案来的。” 叶无坷的声音之中有一种在他身后的束休理解不了的伤感,但束休确定那是他讨厌的东西。 他讨厌这个世上一切轻而易举就能被左右的情感,比如喜欢,比如厌恶,比如快乐,比如悲伤。 他更厌恶叶无坷,因为他在刚才被叶无坷拍过肩膀之后忽然醒悟,那个家伙,好像是个魔鬼一样看穿了他的厌恶实则是恐惧。 赵家大姐解开绳索之后就离开那个角落,她落落大方的走到客厅的主位上坐下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还抬手理顺了自己的头发。 她问:“我弟弟死了?” 叶无坷摇头:“那么大的罪,不会死的那么快。” 赵家大姐深吸一口气,然后指了指厢房那边:“君慈与君和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坷点头:“赵君善说过了。” 赵家大姐眼神飘忽了一下,她心里依然在怀疑,可是她也知道,当叶无坷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就没法再隐藏什么了。 她的弱点太大了,且是两个。 哪怕她依然在怀疑叶无坷根本没有让她弟弟赵君善承认罪行,可只要叶无坷去把赵君慈与赵君和叫醒,当着她的面质问,她一定会露出破绽。 所以她一直都在害怕叶无坷回来,一直都在害怕那个明明看起来那么善良的少年带着刺痛一切的真相回来。 赵家大姐说:“你不用诓骗我,君善是不会乱说话的,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吓住他,也没有谁能够逼迫他,你只是怀疑,而我只是害怕让君慈和君和听到,我可以死,现在就可以。”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的弟弟你当然很了解,你说的没错,没有人能吓住他也没有人能逼迫他,那他自己的良心呢?” 赵家大姐的表情明显变了变。 叶无坷道:“你是真的太了解赵君善了,你知道我说的良心指的是什么。” 赵姐大姐却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可以死,但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我和君善是那么相似,从小就相似。” 叶无坷道:“因为他自己做下的恶而牵连了当初与他生死与共的同袍兄弟,下一步就要牵连到对他有更大恩情的大将军,我不知道如果良心连这一步都过得去,还算不算人。” 大姐的脸色又变了变。 是啊,她是那么了解她的弟弟,赵君善的弱点也太明显了,就和她的弱点明显是一样的。 “我不是来让你相信我说的话,没有必要。” 叶无坷说:“因为赵君善已经招供了,所以我何必再来诓骗你?我一旦问你脏银在哪儿,你马上就能确定我在骗你,可我已经知道了脏银就藏在九里台南边江边什么地方,位置准确的就像我知道你身上一直藏着一颗毒药一样准确。” 赵家大姐的脸色猛然就白了,如果说刚才脸色的变化还很细微,那此时此刻的变脸,比蜀中变脸还要快还要明显。 她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生机,上一息还能端庄的坐在那这一息就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她无助,可怜,就连一直自诩人间人的束休都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而叶无坷这个恶魔,还在说着刺痛她的话。 “赵君善在廷尉府的档案里没有记着他有一个姐姐,他说他的姐姐已经死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想过亲手杀了你吧,他不想看着你再受罪了。” 赵家大姐的泪水,根本就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流了下来。 “他想动手杀你的时候,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叶无坷没有看着赵家大姐的眼睛说话,如果他想逼问出真相,他更应该直视着赵家大姐的眼睛,给她更大的压迫。 可他没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地面。 “不要再说了!” 赵家大姐站起来,语气带着些哀求的对叶无坷说道:“带我去见君善,临死之前我想见见他。” 叶无坷起身:“我去把君慈和君和叫醒,就说我找到能治你的郎中了。” 赵家大姐肩膀颤了颤,然后点了点头:“好。” 她抬起手擦去泪水,然后回到那个角落里蜷缩着躺好。 叶无坷转身的时候身子弯了一下,他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可束休一眼就看出来,叶无坷的心口在疼。 “你明明做不了那种恶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回来?” 他问,带着怒气的问。 叶无坷回答道:“不是我回来就是高姑娘回来,是我还好些,比她回来好些。” 束休一把攥住叶无坷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种滥好人?为了让别人心里好受点什么脏活累活都自己干!” 叶无坷看向束休:“你不是?” 束休刚要否认,叶无坷声音很轻的说道:“你说过,我会苟且的活着,你而终将不朽......你想把你那条命拼死在外边,为家里换回一个清清白白。” 束休攥着叶无坷衣服的手僵硬住,脸色变得和赵家大姐一样白。 叶无坷轻轻挣脱。 “你说你最烦滥好人......” 叶无坷撇嘴道:“我自己都挺烦的,可是改不了。” 他走向厢房,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可那两兄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努力的活成了他们大哥的样子,所以你最好还是别那么吓人,我们是来报喜的,不是来报忧的,和善点儿。” 束休扭过头:“我不会!” 叶无坷推开厢房的门进去,不多时,揉着睡眼但明显兴奋着的赵君慈和赵君和就跟着叶无坷出来了,两个人还是和在九里台的时候一样,都是用两个小竹凳当拐杖撑着自己走。 当束休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眼神闪躲,明明刚才就已经在初见的那一刻被刺痛了一下,此时再看,依然刺痛。 他别别扭扭的很笨拙的挤出个笑脸,他自己清楚这笑有多难看。 “恭喜。” 束休说。 只说了两个字他就把头扭过去,不敢再看那两兄弟热烈真诚且兴奋激动的眼睛。 “大姐!” “大姐真的能治好吗?” 一个月后,旧山郡,廷尉府分衙。 叶无坷扶着赵家大姐走到牢间门口,当赵家大姐和赵君善对视的那一刻,两个人就知道,他们被一个善良的人给骗了。 赵君善从大姐的眼神里看到的生离死别的悲伤和久别重逢的激动,而大姐在赵君善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下一息,他们两个同时怒视叶无坷。 叶无坷将牢间的门轻轻关上,似乎无视了那姐弟二人眼神里的凶狠。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追到半路又猜测叶无坷已经回来的少女急匆匆的跑到院门口。 她看着叶无坷,叶无坷看着她。 屋子里,赵家大姐先是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取出来那颗好像已经要坏了的高粱饴,放在了弟弟的手心里。 挺苦的,吃颗甜的吧。 ...... ...... 【今天有三更,但第三更是为盟主左亻加更,因为这三更真的是以半废之躯拼出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罪恶 “为什么突然决定回长安?” “其实早就在想了,只是没有佐证就不敢去伤到赵君慈和赵君和,不管他们的大哥和大姐做了些什么,他们两个不应该过的更惨。” 叶无坷蹲在墙角,几次想去触摸腰间的酒壶几次都忍住了。 这次南下带给叶无坷的没有任何喜悦可言,甚至即将破解真相的他连成就感都没有。 “有人故意引诱我们去见了赵君慈和赵君和,那个人是在推着案件走。”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说道:“每一件事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推着案件走的人就是想让我们见见赵君善的家人,尤其是,想让我见见那位赵家大姐,但当时我忽略了,没去想赵家大姐身上是不是有一颗毒药。” 他说:“三奎和阿爷他们去了那个寺庙求见老禅师,老禅师当时有一句话三奎如实转告给我,老禅师说......几年前有个做官的人来找他求药,救自己也救众生。” 当时三奎那么聪明的人,因为情绪上的巨大震荡都忽略了其中最关键的三个字。 “救自己。” 高清澄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三年前,调任旧山郡府丞的赵君善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很大问题。” 叶无坷说:“所以他开始害怕,害怕他走了之后他的大姐和他的两个弟弟可怎么活。” 高清澄抬起头看向天空,眼神有些飘忽。 除了赵君善病重的事她没想到之外,其他的事她都已经想到了。 “所以在九里台那些人服毒自杀,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另外一件事。” 高清澄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不仅仅是想让我们去见赵家大姐,还要让我们看到莲叶禅宗所用的毒药与蜀中唐门关联密切。” 叶无坷点头道:“所以姚大档就一定会放弃跟着队伍走,他会跟着我们去查一查那个用毒的人是谁,其实在那时候,姚大档已经猜到会是谁了。” 高清澄接话道:“推着案件走的人就算定了,姚大档会找到金善上会除掉金善上,因为姚大档必须守护着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唐门其他人,他别无选择。” 叶无坷道:“金善上一死,到底是不是徐公派人暗中接触过他就没法再证实了,甚至我们只能靠推测知道,金善上就是那个假扮渭川郡府丞孙素的人。” 高清澄道:“唯一知道莲叶禅宗真相的人就是金善上,可他在死之前又绝对不会说出这些秘密。” 叶无坷说:“三奎哥在回来的路上推测过,徐公派人勾结的根本就不是郑有业而是赵君善,金善上就是这个两者之间的联络人,但现在无法证明什么了。” “案件要清楚了,可这一场问心局才刚开始。” 高清澄也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想明白,徐绩摆在陛下面前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那令人敬仰的陛下啊,你一向公正严明。 那么臣就想问问你,廷尉府的一位百办因为同袍情义而为犯臣赵君善遮掩案情,这样的廷尉府,真的代表着绝对的律法公正吗? 臣想问问,同样是出身战兵的孙素和赵君善都是因为贪财而犯案,而且还都是大将军下后者的亲兵,他们贪下来的银子真的和夏侯琢无关吗? 臣想问问,普天之下那些出身战兵的人放到地方做官真的只有孙素和赵君善两个人贪赃枉法吗? 臣想问问,当年陛下同意了曹猎的请求不杀唐门的人,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这些想问,基于真相。 “我去吧。” 叶无坷起身道:“中午要不吃饺子?你去包,我去问,问完之后,大概正好能吃。” 高清澄道:“问案你不如我,包饺子我不如你,何必颠倒?” 叶无坷笑:“男人说话,女人最好是听。” 高清澄眼睛眯起来,叶无坷拍了拍胸口:“陛下要看的,何尝不是我会不会守住对错那道线?” 高清澄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那颗好像已经要坏了的高粱饴还摆在赵君善面前,赵家大姐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赵君善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叶无坷进门,赵家大姐的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和仇视。 她第一句话问叶无坷的是:“能瞒得住吗?” 叶无坷的回答是:“我尽力。” 赵家大姐使劲儿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对叶无坷恨之入骨的这个可怜女人,此时觉得自己能信任的也是她恨之入骨的这个人。 “我会告诉他们,在南疆大海之外有一位云游的老医仙,赵君善辞官不做,带着你去了南海之外。” 叶无坷道:“很拙劣的谎话,但我的话他们应该会信。” 赵君善此时抬头道:“可朝廷会发公告,用不了多久我的案子就会天下皆知。” 叶无坷狠狠的瞪过去一眼:“要不你想一个?” 赵君善再次低下头。 叶无坷道:“我有个已经故去的朋友曾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大和尚,这次南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就是把他的骨灰送回禅院,我的师父已经先去了,我会派人把君慈和君和接过去,让他们以后留在禅院为僧人们做饭,现在的栖山禅院是一个颇为封闭的地方,不问世事。” 赵君慈张了张嘴,想说一声谢谢可没能说的出口,也不知道是因为负罪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谢。” 这一声谢谢,是赵家大姐说的。 “我来说吧。” 大姐抬起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哪怕岁月斑驳,现在依然还能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有着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倾城倾国美貌的女人。 “我没有装疯,只是断断续续的好与坏。” 大姐说:“十二年前定居九里台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多事,后来九年的平静生活,我已经好了许多,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君慈和君和都很开心,他们甚至觉得,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犯病了。” “三年多前,君善偷偷回来了一次,他告诉我说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说他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君慈君和。” “两个弟弟始终都拿大哥做榜样,他们虽然身体上残废了,可他们努力的学着大哥的样子做人,能自己做到的事就不会去求别人,能开心活着就不怨天尤人。” “正因为如此,君善担心如果他走了的话,没有了他的俸禄,我与君慈君和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所以他打算铤而走险。” 叶无坷问:“那是在赵君善去那座庙里求见老禅师之前还是之后?” 大姐看向赵君慈,赵君善点头回答:“之前。” 赵君善示意有他来说。 “我吃空饷的第一年就被人发现了,那个人自称叫高川明。” 他看向叶无坷道:“他找到我,说他可以帮我看病,还告诉我说在什么地方有一个隐居的老和尚医术通神,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疯了,我只想活着。” “我赶去求见老禅师,他给我诊治之后开了方子,我按照他的方子吃药,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法收手了。” 叶无坷明明早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怒火上涌。 “高川明说,吃空饷其实很危险,不如想个别的什么法子敛财,我问他是什么,他说可以利用医术发展教众,靠教众敛财之后,还能帮到更多的人。” “我问他想帮谁,他说他的长兄也是一位曾经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兵,后来残废了,人生在世的最后几年极为凄惨,他说有太多这样的人需要帮助,我......答应了。” 叶无坷问道:“所以第一年往渭川郡钱庄归众义那个名号下存款三千两的,就是你。” 赵君善点头:“是我。” 他说:“高川明说不能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存入钱庄,太容易暴露,他还说他与渭川郡的府丞孙素谈好了,这件事孙素可以帮忙。”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赵君善继续说道:“第一年存入三千两之后,高川明就说暂时不要再存进去了,钱庄也不是很稳妥,他让我把现银找地方藏好,于是我又偷偷回了一次九里台。” 他说到这的时候满眼都是愧疚的看向大姐,大姐则是满眼都是心疼的看着他。 “大姐帮了我,没有人去想不敢到水边的大姐会跑去那边把银子藏好,那些银子都是留给君慈和君和的,我们两个都走了之后他们俩总得能好好活下去。” 叶无坷看向他问道:“你们两个都走了之后,他们两个又该怎么相信那么大一笔银子是干干净净的?他们两个又怎么会相信,他们引以为傲且努力去追随去学习的大哥是个贪官污吏?” 赵君善低下头,没有回答。 叶无坷问道:“高川明从第二年开始就去了渭川郡那边,在那边开始暗中发展莲叶禅宗?而你,则在旧山郡发展医圣门?” 赵君善点头:“是.......但是他说过,莲叶禅宗真正的主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与我们有同样志向的人,目的只是让那些曾经为大宁立国流过血受过伤的老兵们都更好的活着。” 他看向叶无坷道:“这几年银子的最大用处,就是这样!” 叶无坷怒道:“用到这些银子的时候,你们还要说是大将军夏侯琢在帮助他们?!等到这个案子被人查出来之后,终究会查到脏银去向,而那么多拿了你们银子的老兵,就不得不证实银子是夏侯大将军给他们!” 赵君善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叶无坷道:“后来你想到了,所以你一言不发?” 赵君善再次低下头:“我这样死了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药了,我也快死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我死了,便没人能冤枉大将军了。” 叶无坷道:“你说出来,难道不更能证明大将军无错?” 赵君善的头低的更低了些:“我......曾让高川明给大将军送过一封信,告诉大将军说,我们这些老兵也在做他一直做的那些事,照顾老弱同袍。”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原来这才是徐公非常希望空饷案和屠村案越闹越大,甚至不惜再加上一个杀官案来促成舆情爆发的真正缘故。 “屠村案,是高川明下的手?” 叶无坷在这个时候,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在面前这个曾经善良且坚守本心多年的老兵身上,不要再看到什么更大的罪恶了。 “是我。” 赵君善脸色凄惨:“是我杀的。” 第二百零七章干干净净么? 叶无坷差不多可以确定屠村案和别人无关,从他猜到了徐公要把一些丑陋阴暗的东西摆在陛下面前开始他就确定了。 可是当他从赵君善嘴里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冲过去一拳轰在赵君善的下巴上。 少年怒火,可杀人,可焚世。 赵君善被打飞出去很远,跌倒在地上的时候一时之间都站不起来。 赵家大姐立刻扑上来试图阻拦,用自己的身子将赵君善挡住。 赵君善抹去嘴角的血迹,起身走回来,他示意大姐不要阻拦了,而大姐则一次一次的试图挡在他身前。 “药是高川明给我的。” 赵君善道:“这两年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人还是个鬼,我一边用从老禅师那求来的药方救人,一边用从高川明那拿来的毒药杀人,我不敢回头去想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救人的神是我,杀人的魔亦是我。” “其实从高川明找上我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杀人灭口了。” 赵君善跪下来。 叶无坷躲开。 因为赵君善不该跪在他面前,他也没资格接受赵君善这代表着恕罪的跪拜。 “我有个请求。” 赵君善看着叶无坷说道:“能不能让我去长安,我想死在长安。”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离开。 “给他换个地方,关进死牢。” 少年的嗓音,都被火烧的裂开了似的。 就在距离廷尉府分衙不到一百丈远的地方有一座已经废弃的寺庙,像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很多,有的已经把废墟推平了,有的已经重建了,也有还这样放着的。 走在瓦砾上,申屠衍笙忍不住笑了笑道:“你看看这曾经风光无限的禅宗,在楚时候比当官的压迫百姓还要狠些,可是却张嘴慈悲闭嘴平等,他们自己都想不到,几十年后这些禅寺依然还能行善的,就是这废墟里的砖头瓦砾了,今日这家捡走几块垫个桌脚,明日那家捡走几块垒哥灶台......” 他张开双臂,呼吸着这废墟上已经快要被冲淡了的腐朽气息。 申屠衍笙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几座已经残缺的石塔上,他指了指其中一座:“这石塔拆了就够一户人家的院墙。” 他指了指另外一座:“那个拆了就够把城里低洼地方垫一垫。” 他说:“你看,这么多可以积德行善的事就是没人做,郑有业在旧山郡府治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按部就班无功无过,他就好像一朵开了但就不是漂亮的花儿,偏偏这花儿旁边还有一块硕大的牌子写着宰相门生。” “换了一个府治过来大概也一样吧,只要不是我,没几个人会想到把这些废墟先利用起来,我第一次到旧山郡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城西地势低坑坑洼洼,把这里的土石运过去,小半个城的百姓都会开心的咧着嘴笑。” 他走到高坡上,脚下曾是一片远远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圣洁气息的草地,在楚时候,这片草地会被修剪的无比精致,可现在野草高高低低看着就象征着荒蛮。 “可惜我还不能来旧山郡,我还要在楚县那个地方至少三年。” 申屠衍笙看向褚露薇:“你是喜欢这里多些还是喜欢楚县多些?” 穿了一身绿色纱裙的褚露薇像是这废墟拼尽全力留存了几十年的最后一抹高贵,她站在这,和过去很搭,和所有的过去都很搭,哪怕没了辉煌,她和现在这废墟也很搭,唯独和未来不搭。 褚露薇说:“表哥在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地方。” 申屠衍笙笑起来,是意气风发。 “三年,我能让楚县变一个样子,十年,我能让旧山郡变一个样子。” 他走到褚露薇身边,也只有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才会有些稍显过格的举动,他轻轻揽住了褚露薇的腰,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手指即将碰到的时候褚露薇却看起来很自然的扭身去摘一朵野花儿。 还是因为意气风发,申屠衍笙并不在意褚露薇这不知道是有些还是无意的举动。 “我其实很佩服陛下。” 申屠衍笙站在这高处可以俯瞰半个姑桃城,他想拆掉的那座石塔就曾是以灯火永明而著称于世的永明塔,他脚下的这片废墟,就曾经是江南十大名寺之一的照山寺。 “这个案子不该是叶无坷和高清澄来,如果我是陛下我绝对不会选他们两个。” 听到这句话,褚露薇回头看向她的表哥:“为什么?” 申屠衍笙解释道:“这个案子本身最大的意义只是徐公想打陛下的脸,所有人都在猜测,包括陛下也一定会猜测,这案子的幕后主使一定是徐公,当叶无坷和高清澄解开谜题的时候也就打了所有人脸的时候。” 褚露薇点了点头:“我懂了,因为叶无坷是个愣头青,他会把看到的想到的一切真想都如实的说出来,若换做别人来,哪怕是以无私和公正著称的张汤来,都不会和叶无坷一样把一切都摆在阳光下。” 申屠衍笙笑着点了点头:“张汤,若他出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把孙素杀了,第二件事就是把赵君善的大姐和两个弟弟抓去严刑拷打,他会比叶无坷解开这个谜题快的多,可他不会把答案拿出来。” “孙素会死,赵家姐弟都会死,赵君善也会死,他还会亲自去请调战兵,将莲叶禅宗和医圣门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全都灭了......张汤他只会维护陛下,而不是维护法纪。” 他说:“所以我佩服陛下,陛下不让张汤来而是让高清澄也叶无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是陛下让他们两个乃至于那么多廷尉府年轻一代的才俊......到这来渡劫。” 褚露薇问:“渡劫?” 申屠衍笙道:“那可是陛下,千年来都没有一位帝王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宁皇帝陛下......徐公以为这样会打陛下的脸,进而可以和陛下讨价还价,可陛下却借机让大宁新一代的才俊经受一番淬炼.......” 他看向远处语气深沉的说道:“高清澄和叶无坷这样的人,包括廷尉府新一代的人,对老一代有着无与伦比的敬重甚至是盲从,陛下难道就看不出这江南道的水是深是浅?” “陛下让他们来办这个案子就是渡劫,渡他们自己心中的劫,这一次淬炼之后,他们将会抛弃盲从,他们会更冷静更公平更认真的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看着吧,自高清澄和叶无坷起,廷尉府才会变得真的可怕。” “你觉得天下最接近众生平等的是禅吗?不是啊......最接近众生平等的只能是法。” 褚露薇道:“表哥的意思是以前的廷尉府其实并非是单纯的执法者?” 申屠衍笙问她:“你该知道廷尉府是怎么来的吧。” 褚露薇点头:“知道。” 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神里都出现一种闪烁着光的敬仰:“是高皇后一手创立。” 申屠衍笙道:“皇后娘娘当初创立廷尉军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陛下,廷尉军没有任何其他事要去负责,他们只负责陛下,他们要保护陛下的生命,维护陛下的声誉,他们是为陛下而生也为陛下而死的一群人。” “可是时代不一样了,陛下不希望廷尉府做事的对错依然是偏执的对错,廷尉府的对错应该回到国法的范围内而不许任何事凌驾于国法之上,哪怕是陛下自己。” “你看看旧山郡的百办丘塽,他的对错就是偏执的对错,而不是国法范围内的对错,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徐公把这些丑事摆在陛下面前以为陛下会妥协,可陛下偏偏就把这丑事摆在更多人面前,摆在全天下百姓们面前。” “我敬重徐公仰慕徐公甚至以徐公为榜样,可事实上......这一局徐公赢不了,徐公与陛下的眼界差距太大了,大到徐公永远也追不上.......” 他看向褚露薇:“徐公,也不会长久了。” 褚露薇的脸色大变。 她有些急切的说道:“可是表哥,你还要仰仗徐公......这楚县的县令,之后的府治,都需要徐公来安排,徐公是看重你的。” 申屠衍笙摇头道:“露薇你想的太肤浅了,我是徐公门生不假,可徐公难道就一直都是对的?徐公让我做楚县的县令,但我做的不是徐公的楚县县令啊,我做的是大宁的县令。” 褚露薇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恐惧:“表哥,这些话一旦让徐公知道了,你......” “徐公于我有恩,可我帮徐公做的事也不少了。” 他拉了褚露薇的手往下走:“明日莲叶禅宗的事一了,徐公和这几件案子就再没牵扯,我帮徐公把事情办的干干净净,自此之后也要和徐公断的干干净净了。” 褚露薇道:“可是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显得,有些......” 她想说有些凉薄,有些无耻,可她没能说出口。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心中的对错,我在徐公身边的时候我就要为徐公谋事,那是我的身份,我做官之后就要为大宁谋事,也是因为那是我的身份。” 申屠衍笙看向褚露薇道:“我与徐公,早晚都是割裂。” 褚露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了马车之后褚露薇主动靠在申屠衍笙的肩膀上,声音很轻的说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申屠衍笙道:“我们和成亲了又有何分别?” 褚露薇道:“可没成亲就是没成亲。” 申屠衍笙道:“等这件事做完之后我就慢慢准备着,不过才到楚县任职就成亲好像一到地方就要敛财似的,这不好,所以最快也要等到我任职两年之后。” 褚露薇点头:“只要表哥答应我,两年我不怕等。” 申屠衍笙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我知道你不怕等,我也不怕等。” 第二天夜里,姑桃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山湖边上,月色下,上百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盘膝而坐,他们都在看着一个方向,都在等一个人来。 他们就是夜里烧了玉甲村的人,他们什么身份都有,有镇子里的乡丞,有县衙里的捕头和捕快,有猎户,有郎中,甚至还有教书的先生。 他们眼神炽烈的看着湖里,等着他们的神降临人间。 就在这时候一艘小船靠近过来,小船上,申屠衍笙将青铜面具戴上之前问褚露薇道:“药没有问题吧?” 褚露薇点头:“都发下去了,不会有问题。” 申屠衍笙笑了笑,戴上青铜面具,穿着一身红色长袍迈步走上岸边。 他盘膝而坐的时候,所有人朝着他跪拜下去。 “我与你们一起吃下这颗灵药,将一同去往极乐,你们所有的过往,都将化为虚无。” 申屠衍笙接过来褚露薇递给他的药丸:“我将带领你们,回到真正的家园。” 所有人都在叩拜神座,然后同时吃下了那颗灵药。 申屠衍笙看着那些人都倒了下去,忍不住笑了笑,他摘下青铜面具递给褚露薇:“沉湖吧,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狗屁的神座了。” 褚露薇没有马上去接面具,而是问他:“表哥,你一直不肯明明白白的答应娶我,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不好?你立志将来做宰相,我的出身会让你蒙污?” 申屠衍笙道:“你为何那么在乎名分?我心中只有你不就很好?” 褚露薇将青铜面具接过来,缓步走向湖边:“你的药一样但是剂量小,吃解毒丹快些就还来得及救,可是,你自己放弃了解药。” “表哥,你背叛徐公我可以跟你一起背叛,可你连一句敷衍我的谎话都不肯说......表哥,你也没了,徐公才是真的干干净净。” 申屠衍笙急切道:“快把解药给我!” 褚露薇回头问他:“你会明媒正娶把我接进门吗?” 申屠衍笙竟然犹豫了一下。 褚露薇一声轻叹,转身走远。 第二百零八章看得起你 在湖边发现了许多服毒自杀的人,其死状和那天在九里台见到的刺客一模一样,现场没有被破坏清理过的痕迹,所有的死尸在死后就保持在原位没动。 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人站在湖边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等着仵作验尸。 这些尸体逐渐被人认出来,有的是姑桃城里的人,有的是楚县人,其中那个捕头和他手下的几个捕快叶无坷还见过。 廷尉府的人仔仔细细的核对了现场留下的脚印痕迹,确定和死者人数对的上。 可是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清楚,一定有个没死的人走了。 湖边有一艘小船,在水波上轻轻的上下浮动。 高清澄走到湖边看了看,然后她朝着叶无坷招手,两人上了小船,叶无坷在前她在后。 高清澄示意叶无坷下船然后她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精准的走在叶无坷走过的地方,叶无坷停下来之后她也停下,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叶无坷盘膝坐下之后,高清澄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然后叶无坷模拟了服毒自尽的样子,等他往后倒下去的时候,高清澄顺着来时的脚印又回去了,回到小船上,然后做了一个往下跳但没有真的往下跳的动作。 在这片湖的对面一个高坡上,褚露薇又换上了那套绿色的纱裙,她站在树木花草之中,别说从远处看,便是从近处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察觉到的。 用千里眼往对岸看着,见高清澄和叶无坷模拟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褚露薇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赞了一声:不愧是高皇后亲手教导出来的人。 大宁的女子,不能说全部也至少有七八成将高皇后视为自己的偶像。 关于高皇后的故事,比关于陛下的故事其实也不少多少,褚露薇从小就听着高皇后的故事长大,她也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如高皇后那样潇洒那样独立也那样强大的女人。 她也想找到一个如陛下那样的男人,当然不可能还是一位皇帝,她想要的,只是如当今陛下一样一生宠着爱着捧着高皇后的男人。 她想成为高皇后那样独立且强大的女人但她不抗拒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爱情,如果昨天夜里申屠衍笙在临死之前说一声我愿意,她依然还会救他,可惜的是在明知快死了的情况下申屠衍笙都不愿意给她一个承诺。 观察了许久,褚露薇知道自己昨天夜里的举动瞒不过高清澄和叶无坷的眼睛,但是没有什么关系,案子到了这所有能牵连到徐公的线索都断了。 至于申屠衍笙? 把他的尸体留在这自然有留在这的道理。 如今这个季节尸体保存的时间不可能太久,这里又不是长安,况且申屠衍笙在长安的时候也没什么过多交际,他在徐公身边连个跟班的身份都算不上。 自始至终,徐公也没有带着他抛头露面,对他说的理由也从未变过:你过于愚笨鲁钝,难登大雅之堂。 申屠衍笙在江南道只有一个郑有业认识,但敢这么设计,敢把尸体留在廷尉府面前,徐公自然有对策。 不管做任何事都不会只准备一个方案,是徐公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叶无坷看着地上那具身穿红袍的尸体,那是一张颇为俊美的脸,哪怕已经白的毫无血色,但还是能看出这个人生前有多骄傲。 “有人推着我们查案,一步一步推着走,到了这个时候,是告诉我们说可以结案了。”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在湖边的水里打捞上来那张青铜面具,快步朝着叶无坷这边送过来。 叶无坷拿着青铜面具放在申屠衍笙的脸上,契合完美。 “但他又在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只要他不想完那就还能继续下去,他给我们留了一个钩子,勾着我们往下查。” 高清澄道:“所以......莲叶禅宗的案子其实并没有结束,他看似最果断的掐断了莲叶禅宗的所有线索,实则是想告诉我们,唯有莲叶禅宗的案子能够更深的往下查。”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那一地的尸体。 “捕快,铁匠,教书先生.......” 高清澄道:“大概是想告诉我们,莲叶禅宗的弟子遍布各行各业,从小贩到农夫,从读书人到习武者,只要我们继续往下查就能查到更大的秘密。” 她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什么事她已经想到了但她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叶无坷。 “这里有发现。” 仵作在检查申屠衍笙的尸体的时候,发现了那件红袍的衣角里应该是藏着什么东西。 高清澄警觉的想阻止叶无坷靠近,但叶无坷已经把那件东西接了过来。 那是一块类似于手帕之类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上边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两行字,字是绣出来的。 其中有一句:【吾辈当以往生赴死之决心继承宗主唐公遗志】 叶无坷的手猛然一抖。 高清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对岸的褚露薇在看到廷尉府的人终于发现了申屠衍笙衣服里藏着的东西,她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申屠衍笙正在完成更大的使命,虽然他到死也不知道那件红袍里有一方锦帕。 褚露薇从高坡上下来,有一辆马车已经在下边等了许久。 赶车的也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说不上很漂亮,可就是白白净净的讨人喜欢。 她见褚露薇下来后就笑:“阿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褚露薇上车之后笑着回答:“高处的风景好,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你就一直乖乖的在这等我?” 小姑娘点头道:“阿姐说不让我乱走就在这里等着,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褚露薇道:“小时候古灵精怪的,长大了倒是乖巧了。” 小姑娘嘿嘿笑:“也就是听你的,别人的话我能听?” 褚露薇问:“阿染,你是打算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不回蜀中去了?” 被称为阿绽的小姑娘使劲儿点头:“对啊对啊对啊,我其实没打算回山里去,山里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是长安好。” 褚露薇又笑起来,眼神里尽是对这小丫头的疼爱。 这个样子的褚露薇和那个满眼温柔和眷恋看着申屠衍笙的褚露薇,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阿姐,那位申屠先生呢?” “他?完成他的大事,追求他的梦想去了。” “他好像还挺喜欢阿姐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喜欢我?” “他对你很尊重,从来都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缠着你,可是我还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有你。” 听到这句话,褚露薇在心里回应了一句:我有时候,倒是希望他能像个无赖似的在我身边死缠烂打。 褚绽染一边挥动着小小的马鞭一边说:“阿公还说嘞,上次阿姐写信回去的时候提到了申屠公子,应该是你们两个关系已经很好很好,说不得就要吃到你们两个的喜酒了呢。” 褚露薇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发丝,略显不自然的回应:“应该不会了,他有大志向,他还不想成亲,他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不需要女眷,他甚至都不需要同伴。” 褚绽染道:“那多不好,连同伴都不需要的人......一定有病,要不阿姐你离他远点吧。” 褚露薇点了点头:“越来越远了。” 片刻后褚绽染又问:“阿姐,那你是不是其实也不喜欢申屠公子?” 褚露薇没法回答。 褚绽染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别的类型的男孩子?” 褚露薇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旦一个小姑娘开始没完没了的讨论或是追问别人喜欢什么类型男人的时候,那她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喜欢。 少女时候固定下来的第一个喜欢的类型,会影响终生。 少年亦然。 褚露薇想到这一点就在心里许了个愿望:阿染一定会遇到她喜欢也喜欢她的男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阿姐?” 没有等到答案的褚绽染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褚露薇回答道:“喜欢......缠着我的,死缠烂打,就你说的那种死乞白赖的性格,一天看不到我就失魂落魄的,哪怕人生的稍稍丑一些也好......我不喜欢有大志向的男人,女人永远都是他身边的陪衬,只算是一件饰品。” “呀!” 褚绽染惊讶的说道:“阿姐,你果然不喜欢申屠公子了!” 褚露薇:“......” 褚绽染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看不上他,他,他配不上你。” 褚露薇笑了笑:“你呢,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 褚绽染立刻摇头坚决否认:“我才没有,我才多大?我一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我是在为你担心为你考虑,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褚露薇笑的合不拢嘴,小丫头应该真的是春心初绽了。 可是小丫头说的也没错,她一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山里不是阿公就是阿叔阿伯,到长安还没多久呢也不认识别人。 “我喜欢英雄。” 小丫头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声,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她像是一个要冒险又没有那么大冒险胆子的小勇士,只敢悄悄的宣布自己的秘密和志向。 “你说什么?” 褚露薇问。 褚绽染立刻回答:“我说阿姐你在长安都做什么?以后我做什么?是不是以后我就负责接你?” 褚露薇很认真的说道:“阿姐做什么还不能告诉你,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阿姐需要你接的时候接一下,没有事的时候,你就在长安城里转啊玩啊。” 褚绽染立刻就满足了:“那可真好!” 她问:“咱们回长安吗?” “回。” “着急吗?” “急。” “回长安是什么急事啊。” “看局。” 褚露薇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但她不像是想冒险但胆子又没那么大的勇士,她只是能感受到,她要看的那问心局到底有多残酷。 “死了那多人,牵扯三个大案,这也问心那也问心,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各自问自己的心。” 湖边,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高清澄回答说:“不早,是在你接那方锦帕之前。” 叶无坷道:“但你一直担心?” 高清澄点头:“是。” 她以为叶无坷会怪她,可叶无坷又怎么可能会怪一个想保护他的女孩子。 “没事。” 叶无坷道:“回去我看看卷宗吧,我一直都没敢去看呢,当初那位唐公的长子当街行凶欺男霸女,有不少人追随,背后牵扯到的就是邪教?” 高清澄第三次点头:“是,是他打着那位唐公的名号创办的邪教。” 叶无坷忽然笑起来,眼神里恢复了灿烂和斗志。 “大费周章,最后冲着我来的。” 叶无坷笑着说道:“他可真是足够尊重我啊。” 第二百零九章两个女妖怪 “阿染,你觉得这个世上有天生的坏人吗?” “没有吧。”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固定的什么是绝对的好什么是绝对的坏,人实在是太容易被情感控制了。 事不关己的好坏对错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和读书不读书都没关系,可一旦牵扯到了自己或是自己人,再明显的好坏对错也会向情感让步。 褚绽染这样一张白纸似的的小姑娘,只要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你在这张白纸上写什么是什么,她的好坏对错甚至可以被直接扭曲。 很多人都说父母是孩子人生的第一位老师,可父母不可能是老师,老师是职业,父母是身份。 父母这个身份,很多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十五岁的褚绽染走出蜀中大山所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好的故事,这就让她心中关于是非对错的衡量直接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英雄的故事。 “阿姐,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外边太大,比山里大的太多太多了。” 褚露薇从马车里出来挨着褚绽染坐下,她们面前是一条笔直笔直的官道,平坦且宽阔,这会给人一种前路一片光明的错觉。 山里没有这样的路。 褚露薇从小就被送出去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蜀中那座大山里有她五年的时光流影,而那座大山和大山里的人,给她留下的也是一样有五年的时光流影。 在她的印象里褚绽染就是那个追在她屁股后边姐姐姐姐叫着,跑起来像个笨拙的鸭子鼻涕一直都挂在嘴边的小屁孩儿。 突然之间,这个小屁孩已经开始和她讨论要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了。 褚露薇想过,也许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会讨论他们各自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还没有遇到过坏人呢。” 褚绽染说:“反正从离开大山到长安,一个坏人都没遇到过。” 褚露薇想告诉她,坐在你身边的就是一个坏人。 可她不能说,她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这个小姑娘赶走,她最大的希望,是在褚绽染还没有感受到什么是好坏的时候就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大山里的人为了能嫁出大山,其实在很多时候都不会很挑剔,好人家这三个字,就能总结所有的希望和祈祷。 “我送你去读书吧。” 褚露薇说:“我认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做大官,他可以帮你去长安城里最好的书院读书,但你不能如在山里一样随心所欲,你要遵守书院的规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褚绽染打断:“我识字啊,阿姐你在山里的时候不是一直教我识字吗?” 她好像对读书这两个字,颇为排斥。 她更感兴趣的还是刚才阿姐说的那句话,所以她立刻就打断了阿姐要给她安排人生的话。 褚绽染问:“阿姐你为什么说喜欢缠着你的男人?还是死缠烂打的那种?” 褚露薇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扭头看向别处:“我随口胡说的。” 褚绽染哪里会信她这话,抓着褚露薇的胳膊使劲儿摇晃:“你说你说你说,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操!” 前边传来一声很粗糙的话。 褚绽染和褚露薇两个人都走神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从路边有个人出来差一点就撞在拉车的驽马身上。 一个看起来不强壮也不算好看但一定很会吵架的男人掐着腰站在路边,怒视着她们大声说道:“马有眼睛可能瞎了不会看人,两个人四只眼也都是瞎的?也不会看人?” 褚绽染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她吵架的天赋和习惯让她瞬间做出反应。 “两个人一匹马六只眼睛都没有看到哪里有个人!” 褚绽染小小的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坐着改为站在马车上了,掐着腰俯视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哪里呢?哪里呢?人在哪里呢?哪里也没有个人,只有个张嘴闭嘴就喷粪的地里耙子。” 被骂的余百岁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地里耙子,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他看着褚绽染,也掐着腰喊:“我还以为赶车的是个人呢,原来也是个没带眼的地里耙子。” 不管地里耙子是什么,别人说你,你说回去就是了,看对方反应强烈不强烈就知道那词儿是不好还是相当不好。 “你才是地里耙子!你从小到大都是地里耙子!” 褚绽染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到余百岁面前,她抬着头毫不退缩的与余百岁对视,余百岁心说怎么还有这么小小的一只人儿,虽然小小的但还挺带劲儿。 余百岁也不算多高,褚绽染需要抬头看他就足以证明褚绽染的个头有多娇小,小是小,但是一点都不丑,就非常非常的耐看也好看。 但,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这是余百岁心中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正说着:“我从小到大是地里耙子,你到老你也是啊,你个小地里耙子......” 然后他看清楚了褚露薇。 那个身材修长高挑,容貌秀美的女人在下车的时候,绿色的纱裙裹紧了身躯,那腰身,那长腿,那婀娜的姿态,那完美的弧线,让余百岁在第一时间就确定那是个人间极品。 褚露薇不想多惹是非,况且她也认出来那个家伙是谁。 “这位公子,对不起。” 褚露薇一张嘴说话,余百岁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 他当然不是那种毫无见识的愣头青,相反,他可谓是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类型他没有见识过没有实操过? 但这不妨碍他看到褚露薇这样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心里激动的砰砰的。 就是因为余百岁见识过的太多了,所以他才能从褚露薇下车时候被纱裙勾勒出来的身体形态判断出这个女人有多极品,外表看起来端庄典雅知性大方可一身的媚骨。 余百岁甚至在这短短片刻之间都能想到,这个女人的腰格外的细臀格外的圆且有两个浅浅的但荡人心魄的腰窝,这也就罢了,要是那盈盈一握的腰间再有一个细细的红绳...... 吸溜! 余百岁吸了吸口水。 “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人家道歉了,于是他连忙正色道:“没事,也是我没注意路。” 他让自己看起来很和气的笑着问道:“姑娘你们是要去哪儿?” 褚绽染突然横跨一步挡在褚露薇身前:“大色狼!你管我们去哪儿!不对,大色地里耙子,你管我们去哪儿!” 余百岁本能的想反击,可一看到褚露薇那歉然的表情就把话收了回去。 “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余百岁笑呵呵的看向褚露薇:“不过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地里耙子是个什么东西?” 褚露薇的脸微微一红,就是这微微一红,让余百岁马上就判断出,这位姑娘不仅仅是天生媚骨,还是天色潮韵圣体! 褚露薇道:“麝鼹。” 余百岁:“姑娘真是的......请教你一个问题还要我设宴?那就设宴,你们可是要去前边姑桃城?我就在姑桃城里设宴招待,也算是我向两位道歉。” 褚露薇:“不是设宴,是,一种小东西,特别会钻地,名字叫麝鼹。” 余百岁:“挺起来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听明白的,需要多听听,正好我来设宴你来讲讲到底什么是麝鼹。” 他回头喊:“徒弟!” 远处草地里,撅着屁股刨坑的焦重雷猛的起身:“什么事!” 余百岁问:“你在干什么!” 焦重雷啪叽啪叽跑过来,手上都是泥土:“我刚才看到个小东西钻地里去了,贼快,我刨了半天,愣是没抓住。” 余百岁:“......” 他讪讪笑道:“劣徒生性贪玩,姑娘不要介意。” 焦重雷看了看褚露薇:“呀,真好看。” 然后看到了褚绽染:“呀,真小。” 褚绽染:“我问你这个又黑又大的地里耙子,有没有相熟的骨科郎中!” 她先站了个马步,然后一招冲拳打向焦重雷的肚子。 焦重雷一看她这小小一只还摆架势,正正经经接一拳他都不好意思:“别闹别闹......哎呦我的妈妈啊。” 砰地一声。 焦重雷被小姑娘一拳打出去一丈远,一屁股坐在那起不来了。 余百岁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看了看坐在那起不来的徒弟,再看看小姑娘那依然保持着马步的姿态。 “这位小姐姐看人真准,他这劣徒那就是个不成器的地里耙子。” 他抱拳:“告辞告辞。” 褚露薇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临时改了主意,她轻声道:“公子请留步。” 余百岁心说留步让你那个女土豆猛士一拳干死我? “阿染,快跟公子道歉。” 褚露薇道:“公子,你扶着你徒弟上车来吧,别被我妹妹把他打伤了,若是伤了,乘车去姑桃城里尽快找个郎中看。” 余百岁心说有道理,但他又看了看那个土豆猛士,见那家伙还扎着马步,他硬是没敢回来。 “阿染,去把那位公子扶回来,跟人家道歉。” 褚绽染哼了一声大步过去,弯腰问焦重雷:“你怎么样!” 焦重雷:“疼......” 褚绽染一把抓着焦重雷腰带把这高高大大粗粗胖胖的黑汉子拎起来往回走,路过余百岁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余百岁立刻让开一步。 褚绽染把焦重雷扔进马车,嘟嘟囔囔的说道:“看着那么壮实,一拳都接不住。” 褚露薇则温柔的对余百岁说道:“公子也上车吧,咱们尽快去姑桃。” 她一边让开位置一边说:“公子与你徒弟坐在车里,我与阿妹坐在车外就好。” 余百岁:“那怎么好意思。” 噌一下就进去了。 褚绽染噘着嘴:“明明是他先骂人的,还要给他看病!” 褚露薇:“是你打人了。” 褚绽染还想再说什么,褚露薇一皱眉:“快去赶车,不要再说了。” 马车里,余百岁问焦重雷:“怎么样?” 焦重雷:“那个小丫头是个妖怪。” 余百岁笑了笑,眼神里有些贼兮兮的光一闪即逝:“她姐才是妖怪啊。” 第二百一十章一手杀人一手捏饺子 姑桃城里的一位行医多年的老郎中在给焦重雷看过之后脸色有些严峻的说道:“这位小哥,你这肤色......不都是天生的黑啊,有空也多洗洗澡。” 焦重雷脸一红,当然红也看不出来。 他想鼓起勇气说我怎么不常洗澡了,我上个月......上个月好像没洗,上上个月,上上个月的事谁还记得呢? 本来老郎中就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这个又高又胖的黑汉子被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了一拳还至于来医馆看看? 可是当他准备送客看到那个小姑娘在院子里闲的没事举他养鱼的大缸玩的时候,他回身又把焦重雷拉住:“你躺下我再给你好好看看。” 那大缸里的水是满的,别说大缸沉不沉,就那一缸水也有至少上百斤,可那小姑娘举缸就好像举个大茶杯一样。 仔细查过之后老郎中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决定让小姑娘打一拳试试再来判断焦重雷是否有没有隐患。 小姑娘听说让她打一拳,她奔着老郎中就来了,当时褚露薇一把将她拉住,而余百岁则一把将老郎中抱了起来准备跑路。 当得知不是打人之后,褚绽染还觉得有些无趣。 她以为又碰上个高手,那么大年纪了还敢接她一拳可真是了不起啊。 于是她一拳将老郎中家里的影壁墙打了个洞,老郎中抬起手就掐了掐自己人中。 “不可能没事,挨着一拳能没事?” 老郎中从头到脚又给焦重雷仔细检查一遍,焦重雷还就是一点儿事没有。 老郎中不得不感慨,一样米真的能养出百样人来,这俩,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娇柔可爱可是真能打,一个看起来胖胖大大憨厚老实可是真抗揍。 圣体,都是圣体。 可余百岁对这样的圣体一点兴趣都没有,他那双眼睛就没有从褚露薇的身上离开过。 褚露薇的圣体,才是余百岁心中至高无上的追求。 余百岁再三确定焦重雷没事之后就变得不是人起来,拉着焦重雷就让他去给人家小姑娘道歉。 焦重雷道歉是道歉,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道歉,不过道歉这种事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道就道呗。 小姑娘说他还行,但那个地里耙子不行。 余百岁哪里还在乎她如何评价,跟在褚露薇身后阻止人家交诊费。 他特别有理的说:“如果打伤了那当然是姑娘你来出这诊费,那没打伤凭什么你出诊费?非但你不能出诊费,你还得接受我们的歉意,毕竟吓着你们了。” 褚露薇本来有意想接近余百岁来套套话,可她真的是有点受不了。 她在路上的时候还和褚绽染说过,她大概是喜欢那种死乞白赖粘着自己的男人。 这不,许愿就灵。 天灵灵地灵灵,余百岁就是行。 余百岁跟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说话,说的褚露薇脑海里都有回音儿了。 “既然你徒弟没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褚露薇放弃了和余百岁套话的计划,她拉了褚绽染准备走。 余百岁上去拦了一下:“说了设宴还没设宴呢,姑娘你们要不赏个脸晚饭我来安排?” 褚露薇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回答道:“多谢公子盛情邀请,可我们还有些别的事要去办,这次是我们失礼了,下次我来请公子算做赔礼。” 余百岁:“下次干嘛啊,这次你请也行啊。” 褚露薇:“我......我确实还有些要紧事去办。” 余百岁:“你说什么事,兴许我能帮到你呢。” 褚露薇心说必须得找个借口了:“我与阿妹出来是买药的,寻一味叫铁皮枫斗的药。” 余百岁:“这里不就是医馆?” 他回头看向老郎中:“铁皮翻斗有没有?” 老郎中:“木翻斗我也没有啊。” 然后反应过来:“铁皮枫斗?我这里是没有的,过于名贵了些,平日里来我这看病的都是寻常人家,哪有人用的起那么好的药......” 余百岁一摆手:“啥也没有你看个鸡毛病。” 他看向褚露薇道:“我帮你吧。” 褚露薇歉然道:“多谢公子好意,我们还是想着该自己去寻。” 她拉了褚绽染就走,焦重雷则还在问那老郎中:“木翻斗也没有?我给你造一个啊,好用,装在独轮车上推土可好用......” 余百岁追出去:“姑娘你住在哪儿?” 褚露薇回道:“客栈。” 然后加快脚步就走了。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褚露薇想主动靠近一个人打探些消息但中途放弃的。 在她看来和男人打探消息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当然她猜着和余百岁打探什么也不可能难到哪里去,但她抵触,害怕,有些慌。 “阿姐。” 褚绽染上了马车,两只手摆出一个端着托盘递给褚露薇的手势:“你的死缠烂打。” 褚露薇瞪了她一眼,催她赶车。 叶无坷再看到余百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家伙遇到什么事了,那个家伙竟然拖着腮坐在台阶上发呆,脸色是一种盎然的春意,嘴角有一条潺潺的春水。 “被什么上身了?” 叶无坷从余百岁身边路过的时候踢了一脚:“不管是什么,从他身体里出去!” 余百岁缓过神来,起身追上来:“姜头师父,你知道什么是铁皮翻斗吗?” 焦重雷:“师爷,是木皮的!” 叶无坷看他一眼:“铁皮枫斗?不好找,姑桃城里有一家沈医堂,你去看看有没有,我也是听闻沈医堂里药品最齐全。” 余百岁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 撒丫子就跑。 叶无坷问焦重雷:“你师父怎么了?” 焦重雷跟着跑:“不知道,我去看看,应该是想推土。” 叶无坷:“?????” 高清澄跟在后边进来:“让他和焦重雷去四周村子里问问有没有人看到湖边的事,他们两个怎么就神经兮兮的先跑了回来。” 叶无坷道:“不对劲,余百岁眼里有桃花。” 高清澄:“他眼里什么时候没有桃花?” 叶无坷:“你好看不好看?” 高清澄微微一怔,然后挺胸回答:“我当然好看。” 叶无坷:“他看你的时候眼里就没桃花。” 高清澄:“那倒没有。”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轻声道:“我有。” 高清澄:“!!!!!” 叶无坷回头对廷尉府的人说道:“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余百岁,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去见了谁,是不是女人。” 高清澄:“他虽好色,可他也不至于因为什么女人而......” 然后眼神一亮:“你是说,他这次遇到真动心的了?” 叶无坷笑了笑道:“但愿是个祸害他的,可别让他祸害了别人。” 高清澄道:“他也不怕祸害。” 两人进了屋,把案情仔细整理了一下,交代廷尉府人记录成册然后封装起来,现在这个案子可以拿回长安去结了。 “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最多两三天就可启程回长安。” 高清澄起身后貌似很随意的问道:“聂惑说趁着回去之前还有些空,明日想去各处走走看看。” 叶无坷也貌似很随意的回答道:“你们看你们的,不用管我。” 高清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聂惑走了,聂惑心说这个棒槌还是个实心的,这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案子到了这个地步确实能告一段落,接下来没有清楚的事不必留在江南道继续查。 那具象征着莲叶禅宗更大秘密的尸体上留下的锦帕,将案子推往另一个方向。 那位沉稳布局的徐公想要撬动朝局的并不只是这三大案,已足够轰动整个大宁的三大案更像是一味开胃小菜。 也许只有徐绩自己才能理解,他在代替皇帝离开长安巡视江南的那天场面看起来有多隆重他心里就有多惶恐。 什么样的身份出行有什么送行礼仪,他代天子出行所以就算文武百官都来送行也说不上什么僭越违制。 然而让徐绩惶恐的地方就在于,那天陛下没来,但文武百官几乎都来了,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来送他的人浩浩荡荡。 从那天开始,徐绩的心里就没有踏实过。 他能想象的出来,没来送他的陛下站在高处看着送他的那浩浩荡荡的官员队伍会是什么眼神。 从那天开始徐绩就知道自己在相位上还能坐多久进入了倒计时,那天在人群里有多少双廷尉府的眼睛在看着,徐绩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哪些官员对他极尽谄媚,一笔一笔廷尉府都会记录在册。 所以有些时候徐绩害怕皇后甚于害怕陛下,因为他很清楚看起来大大咧咧从来都不理会朝事的皇后一旦认真起来有多可怕。 徐绩能怎么办? 认命了? 回长安的路上他看着自己拟定出来的江南织造府官员的任用名单,咬着牙硬是没把他写上去的七八位门生的名字划掉。 陛下想看看他到了哪一步,他也想看看陛下到了哪一步。 徐绩觉得陛下是在卸磨杀驴,没有他大宁二十年发展不会如此迅猛且平稳,所以他当然不会认命,他甚至想抗争。 这个抗争,从三大案开始,但绝不是从三大案结束,他想摆在陛下面前的难题要更大。 而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这个巨大漩涡的叶无坷却忽然放松了。 原本与他无关的时候他是那么的难过,人性他看的越清楚就越难过,可突然与他有关了,他反而像个事外人一样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模样。 第二天一早天气稍稍有些阴沉,换上寻常服饰的高清澄和聂惑两个人挽着手臂走在江南园林里,就这样走着,两人便宛若画中人。 而叶无坷就跟在她俩身后,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拎着个精心准备的食盒。 聂惑说:“他不是说你们看你们的,不必管他吗?” 高清澄嘴角压都压不住:“是啊,咱们看咱们的,他看他的。” 她甚至能想的出来那个家伙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的,她想的对。 叶无坷走在后边看着高清澄的背影,脑子里全都是:看咱这妞儿,条儿顺,脖子长,腰细,屁股翘......啊,就美,真美。 走出这座园林没多久,他们忽然看到了余百岁。 那个家伙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一家客栈门口正在一边擦汗一边吹牛。 “怎么找到你的?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是把姑桃城里的客栈都问了一遍吧,怎么可能,我能掐会算,第一家就找到这了,这是你想要的铁皮枫斗,沈医堂里有的我都买来了?” “什么?钱?闹呢!这点钱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干什么?我一脑门子汗?不是跑的,当然不是跑的,就是我体热,嗯,从小体热。” 三个人就那么看着,背对着他们的余百岁并未察觉。 而对面那两个姑娘却看到了他们,一个穿着纱裙看起来宛若荷池里开的正艳的那一朵,一个像是才露尖尖角的那一苞。 那个一小只在和焦重雷说话,看到叶无坷他们在看她于是撇嘴嘟囔了几句,焦重雷回头看,见是叶无坷立刻挥手:“师爷!” 他骄傲:“那是我师爷,叶无坷你听过没有?” 那一小只猛然双眼放光,亮如闪电。 “一个人一把刀杀到黑武都城一边与黑武高手过招一边把黑武汗皇剁碎了还单手捏成饺子吃了的叶千办?” 第二百一十一章你懂个屁 褚绽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着叶无坷,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根本就不去计较什么女孩子应不应该矜持的问题,她就是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她离开大山之后听到的第一个英雄到底是什么样子。 身材,棒的! 容貌,棒的! 气质,棒的! 衣品,棒的! 举止,棒的! 褚绽染抬着头看着叶无坷,很认真的说:“我对你很满意!” 叶无坷:“?????” 聂惑:“!!!!!” 高清澄: 她看那小姑娘的眼神是:眼光可以噢。 褚绽染也看到了高清澄,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好看,虽然她的衣着打扮比露薇姐姐要简单的多,妆容也不似露薇姐姐那么精致,纯粹靠一张天然脸打天下,但就是比露薇姐姐要美的多啊。 如她这样的小姑娘以挑丈夫的眼光在看叶无坷的时候,还顺便品评了一下她丈夫身边那个和她丈夫很般配的女人。 “叶千办。” 褚绽染抬着头,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大声喊道:“做我男人吧!” 叶无坷这般心境的人都险些把持不住,身形微晃。 他还没说话,高清澄也没说话,身材高挑的聂惑跨步挡在叶无坷身前,她俯瞰着褚绽染问道:“你是哪一个?” 褚绽染挑着大拇指说道:“我,褚绽染,青叶山阿八寨的寨主,打遍十三寨无敌,叶千办可以叫我阿染,别人要叫我土司大人!” 叶无坷从聂惑身后探着头看着这个奶凶奶凶的小土豆战神,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女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褚绽染觉得聂惑这个女人真的是.......有些让人厌恶啊。 比她要高出快一个头了,高也就罢了,那两条腿好像都要到她胸口那么长,看着就是那种结实又有力的大腿啊。 最让她觉得很不自在的是,这个高挑漂亮冷若冰霜的女人还有比她大好多好多的胸。 褚绽染觉得如果自己是男人的话,就这一双腿就够自己看一辈子的,不对,男人应该对那两坨更感兴趣吧,女人就是女人,怎么可能明白男人全都要的心思。 “你是谁!” 她问聂惑。 聂惑回答:“我只是一个小跟班,专门拦你这种人。” 褚绽染不高兴了:“我是什么人?” 聂惑想说你是花痴,可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些可爱,哪怕聂惑对她有些敌视,可依然提不起厌恶来,就像是褚绽染觉得自己应该厌恶聂惑,那也不是真的厌恶。 所以聂惑把脱口而出的你是花痴换成了:“你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 褚绽染居然因为这句话愣住了,然后后撤一步抱拳弯腰:“对不起!” 这一下把聂惑给搞不会了,接下来应该干嘛?说没关系? “叶千办。” 褚绽染直起身子,用歪着头的姿势来帮助她的视线绕开挡在那的聂惑。 “你觉得我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们还很般配的话,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交往吧!” 叶无坷笑着回答:“不好。” 褚绽染脸色明显变了变,她问:“为什么!” 叶无坷指了指身边的高清澄:“因为我喜欢她。” 直截了当,毫不遮掩,不但褚绽染觉得有些吃惊,聂惑感到震撼,连高清澄都没有料到叶无坷会来这一招。 她想过叶无坷会以一种很温和的方式拒绝,因为连她都觉得这个叫褚绽染的可爱丫头不能被狠狠拒绝啊。 褚绽染觉得自己心口有些疼,但看着高清澄又觉得自己输的好像很服气。 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离开青叶山十三连寨之前觉得世上没有英雄,因为她就是十三连寨最大的英雄。 可离开十三连寨之后她听到了叶千办的故事,那个从东北边疆到长安到漠北再到黑武边城的少年好像一束光照进她心里。 她觉得自己不会失败,只要找到叶千办就不会失败,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个英雄啊,英雄就该配英雄啊。 褚露薇也在震惊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的和她说:我才多大?我哪会喜欢什么男人,我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 此时反应过来的她连忙快步过来,给叶无坷和高清澄他们道歉行礼,然后拉了褚绽染就往后走,褚绽染走的跟个木头人似的,一步三回头。 余百岁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褚露薇,一咬牙跟了上去:“去哪儿啊,我送你们啊。” 叶无坷侧头看向高清澄,高清澄道:“值得自豪一下,但不能过于得意,那样显得是在刺激和伤害人家小姑娘,最多允许你得意一刻时间......嗯,半刻。” 她背着手往前走了,叶无坷打着伞跟上去:“土司是多大?” 高清澄噗嗤一声笑了:“你在遗憾自己错过了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想知道错过的有多大。” 高清澄解释道:“大宁立国之后,在一些偏远到很难完全管理的地方设置羁縻由当地部族首领自治,青叶山在蜀中地势最险要的地方,十三连寨是彩衣族的十三个分支总称。” “彩衣族在蜀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们虽然很少走出大山,但他们对东蜀西蜀两道有着极大影响,十三寨的首领就被尊称为土司,也就是族长的意思,放在楚时候,十三寨的土司按郡王等级享受朝廷待遇。” “你错过的不但是一个可爱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很大的部族的压寨丈夫,如果你娶了她......不对,应该是如果你嫁给她,你在十三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彩衣族的土司历代都是女人,也奇怪,历代土司还都是彩衣族第一勇士,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本族的男人出不了真正的战士,还是因为彩衣族土司这一脉的女人一直都有很强的天赋。” “土司认为孩子已经能接替自己之后,就会安排十三寨比武,如果她的孩子夺得第一勇士也就可以正式接过土司的称号,上一代土司就会隐退。” “隐退之后的土司日子过的很清闲,还可以继续成亲,成亲几次都行......对了,从楚时候开始,彩衣族的土司就开始喜欢找中原的读书人过去,教他们中原文化。” 说到这的时候,高清澄好像都替叶无坷觉得有些可惜了。 她走了几步没听到叶无坷的脚步声跟上来,回头看,那个家伙一脸认真的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看叶无坷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叶无坷笑着跟上来:“我师父去了东蜀道,你说上一代土司能看上他不?” 高清澄:“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你是真的......人间败类。” 叶无坷道:“我师父不是总吹牛他年轻时候有多风流倜傥吗,他要是能留在十三寨以后咱们在蜀中也多了一门硬亲戚。” 高清澄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说:“彩衣族所在的青叶山盛产宝石和黄金。” 叶无坷脚步又一停:“你要这么说,我自己出点力也不是不行。” 高清澄点头:“你去做上门女婿,用你赚来的钱养我。” 叶无坷:“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好像你不是人间败类似的。” 这俩货哈哈大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哪里像是长安城里那个在无数人的幻想之中知性大方端庄典雅的郡主殿下,哪里像是那个故事里血气方刚冷静勇敢的千办大人。 客栈里,褚绽染和褚露薇并排坐在凳子上,后者坐在那两条腿能交叉缠绕,前者的脚够不着地面。 “他为什么说不行?真的是因为那个姐姐吗?” 褚绽染道:“虽然那个姐姐确实比我长的好看一些,比我身材好一些,比我气质也好一些,看起来好像比我也温柔那么一丢丢,可难道这就是不选我的理由吗?” 褚露薇坐在那修剪着指甲说:“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褚绽染道:“我可是十三寨土司,我的都是他的啊。” 褚露薇道:“她是郡......” 说到这打住。 一是不想暴露什么,二是不想打击这个小丫头。 当年她去青叶山学习的时候本来不想和十三寨的人有过多牵连,可是她也没料到会认识褚绽染。 褚露薇这个名字就是褚绽染的母亲给她取的,也因为褚绽染始终把她当大姐姐看待,所以上一任土司,也就是褚绽染的母亲也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 露薇一种小花,小的不怎么起眼,可你蹲下来仔细看,就会发现露薇的美几乎无暇。 她也没有想到注定了要继承土司之位的褚绽染会跑出来找她,大概是那位母亲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十三寨土司,听起来多威风。 可是成为十三寨土司的人就永远无法离开青叶山十三寨,无法离开的又何止是那片山那片深不见底的原始丛林? “我不会放弃的。” 褚绽染侧头看向褚露薇:“阿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叶千办?” 前边一句还是我不会放弃的,后边一句突然就来了转折让褚露薇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啊?“ 褚露薇侧头与她对视:“你又在胡说什么?” 褚绽染很认真的说道:“我看得出来的,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叶千办,你看他的眼神,我能看懂,你不但不喜欢他,你还有些防备......对不对?” 褚露薇心中一震。 她笑着回答:“那样的男人太完美了,要躲远点。” 褚绽染揪着不放:“为什么?” 褚露薇:“因为他是不会死缠着一个人的,最起码他不会死缠着我。” 褚绽染撇嘴:“又是死缠着死缠着......不懂你。” 就在这时候,客栈窗户外边传来余百岁的声音。 “褚姑娘,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不要一起去?我早晨给你送药的时候,听到你和你阿妹提到了姑桃城里的青团和酒酿丸子,是我给你买来还是咱们去吃?” 褚绽染又一次做出了那个双手递过去什么的动作:“你的死缠烂打。” 褚露薇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她是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在路上会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和这个名声极臭的小公爷套套近乎? “褚姑娘,若你不想出门就等我给你送来。” 余百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带两壶酒回来,可以在你房间里一起喝一杯吗?” 余百岁身边,焦重雷的脸都红了,虽然看不出来。 他说:“师父,丢人,太丢人了。” 余百岁冷哼一声:“你懂个屁,你师父自有道理。” 第二百一十二章皇帝明牌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不管你身份有多高又或是身份有多低,在他眼里都像是并无区别一样,他待人的和善客气,从无贵贱之分。 这种人数量极少,少到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一个。 可是大宁的百姓们却都觉得自己认识一个,这个人就是大宁宰相徐绩。 然而连徐绩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装的,是演的,是他宰相这个角色必须要做到的,然而这种事演了二十年也可以算是真的了。 徐绩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则是这样的人他一共只见过两个半,两个看得清半个看不准。 一位是当今陛下,一位是当今皇后,还有半个,就是那位身兼监门卫将军和御书房总管的大太监冯元衣。 之所以说冯元衣是半个,是因为冯元衣待百姓们的态度始终不变,这位大太监走出未央宫的时候跟谁也都能聊上几句,无论是什么身份。 可是别指望他私底下和朝中官员有任何往来,他那为数不多的坏脸色也都是给了那些不开眼的官员。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瞧着没有什么实权也从来都不主动干涉朝政的太监让满朝文武都很忌惮,包括徐绩。 这个太监的经历也很特殊,要说是个传奇人物也不为过。 他年少时候就净身入宫,没有什么靠山背景,靠着机灵懂事又能干迅速得到赏识,进宫三年后就在御书房里伺候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从他师父手里接过总管位子的时候,陛下让他去了太子大伴。 一直到太子十几岁突然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后,这位大太监才回到宫里继续当差,第二年,就成了御书房秉笔太监,第三年就兼监门卫将军,宫里用的禁军都是他代表陛下挑出来。 那位被陛下取名隆势,被高院长取字持念的太子殿下到现在都没回长安,如今具体在什么地方可能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徐绩不知道,但冯元衣绝对是知道的。 所以徐绩在面对冯元衣的时候也保持着尊重,平日里若无事了还会主动找上冯元衣聊上那么几句。 所以在很多官员看来,大宁其实有内外两相,外相徐绩,内相冯元衣。 这位大太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谁都没有看到他刻意去练过,后来人们才明白,他仅仅是靠看的。 他在陛下的身边很久,在教导太子那些的大人物们身边的时间也久,所以若说陛下和诸多大德之人教导出来一个好太子,教导出来几位好皇子,也可以说他们教导了一位好内侍。 入夏的长安城热的有些离谱,尤其是这几日,闷热的像是把整个长安城都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罐子里,还把盖子死死的扣上了。 如果人有选择的机会,绝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选择闷热的天气宁愿要那种干晒的。 太阳再足只要你寻个阴凉最起码没那么难受,闷热则是一种魔法攻击,别说你在阴凉处,你就算泡在水里也没什么大用。 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也从东暖阁搬到了勤园,又高又茂密的挺拔树木能让很强烈的阳光无能为力,但对抗闷热,这些树木似乎也无能为力起来。 皇帝起身洗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竹叶动起来,总算是有些许清凉前来救驾,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都是怕热不怕冷,这位人间至尊非常不喜欢衣衫黏在身上的感觉。 “陛下。” 冯元衣过来俯身道:“刚才徐相递上来一份折子。” 皇帝打开看了看,然后笑了笑。 徐绩说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下过棋了,他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能有空。 “你一会儿派人去告诉徐绩,朕不想和他那个臭棋篓子下棋,有空让他派人去各处看看,今年热的离谱,各地官府有条件的给百姓们发一些防暑的东西,哪怕就是熬一些绿豆汤大家分分也是好的。” “另外,冬天存的冰如果还够用,先拿一部分出来给长安城内巡街的武侯和兵马司的队伍分一分,若有剩下的,再给朝臣们分一分。” 冯元衣俯身道:“臣遵旨,臣就去见徐相。” 皇帝嗯了一声后问他:“持念到哪儿了?” 冯元衣道:“殿下再有三日应该就能到长安。” 回答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这次殿下回来就不会马上离开长安了吧?就能好好歇一阵子了吧?” 皇帝笑道:“朕什么时候管过?哪次不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冯元衣听到这话也笑起来:“臣明白,臣谢陛下。” 有陛下这句话,他就能去劝劝太子殿下最起码今夏就别出去了,长安尚且如此酷热,不管是北境还是西疆,都比长安难受的多。 “小橘子到哪儿了?” 皇帝又问。 冯元衣道:“差不多和太子殿下一块到京,最多也就是慢上两三天。” 原本叶无坷还想去一趟东蜀栖山禅院,可陛下一道旨意就让他们往长安城赶,苗新秀去了东蜀,大概比叶无坷要晚上几个月才能回京。 皇帝点了点头:“你去见徐绩的时候,顺便把张汤叫进来。” 冯元衣俯身答应了,弓着身子告退。 这种天气走几步路身上就湿透了,可他却没有一点萎靡颓丧的神态。 到了他这个位置很多事交代下去马上就有人办好,但冯元衣从来都不会这样,只要是陛下让他去办的,每一件事他都必须做到有始有终。 半个时辰之后,张汤就急匆匆的赶到勤园。 他到的时候陛下正蹲在窗外给那些也不怎么精神的菜苗浇水,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这种天气张汤还穿着一身厚衣服他就叹了口气。 “朕有时候也挺不想说话的,你身上是不是很白?” 张汤:“......” 皇帝指了指旁边那一畦菜苗:“还有这菜,种的时候说是这一畦归你管的。” 张汤难得的把袖口挽起来,拎了半桶水就去浇菜。 “陛下,臣记得陛下好像说过,朝中三品以上的每人在勤园里认养一块菜田,如果没空自己来浇水施肥的就每人每年给陛下一两银子,陛下代臣等把菜园照看好。” 张汤一边浇水一边自言自语。 皇帝侧头看了看他:“朕不记得你以前这么勇敢啊?” 张汤道:“打击黑恶势力是臣职责所在。” 皇帝:“唔呼?” 他笑问张汤:“那笔被黑恶势力夺走的银子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要不要朕给你指个方向?” 张汤咧嘴:“臣错了。” 皇帝叹道:“朕还以为你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既然不硬气你提那一两银子一年的事干嘛?” 张汤道:“臣当时还是过于青涩幼稚,竟然认领了两块菜田。” 皇帝道:“每年给你们送到府里的菜,也就你是两份,曹猎人家连品级都没有认养了三十份,你问他吃过朕的一片菜叶子没有?” 张汤:“让曹公受损,被黑恶势力欺压,作为副都廷尉,臣很失职。” 皇帝道:“从你进来就想把朕给拿了,说说吧,朕是犯了多大的错让你今天硬气的有些过了。” 张汤站直了身子后说道:“高清澄他们在江南道查案,可能牵扯到了当初唐安臣的旧案。” 皇帝擦了擦手,把毛巾扔给内侍后示意他们都退远些。 等人都退走之后,张汤才继续说道:“当年唐安臣的长子牵扯进了一个邪教的案子里,后来臣亲自查办的时候这个邪教也被铲灭,后来臣还想再查,陛下说先放放。” 皇帝道:“小橘子信里说江南道的案子有可能牵扯到几年前的邪教案子,你就来怪朕当初没有让你一查到底?” 张汤道:“臣不敢,但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 大宁立国一共有二十几位开国公,其中姓唐有两位,当然,其中大将军唐匹敌获封大将军王,是后来因为他弟弟唐安臣的案子被牵连,所以请辞大将军王爵位,改封国公。 作为大宁立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唐匹敌行事向来谨慎,他的孩子,甚至没有一人从军入仕。 唐安臣是唐匹敌的弟弟,但并非是亲生兄弟。 大宁立国之前,兖州以及青州一部分都是唐安臣率军攻克,尤其是渤海和东韩两国趁着中原内乱大举来袭的时候,是唐安臣率军将两国联军击溃,然后顺势杀入渤海东韩,血屠百里。 所以在大宁东北一代,关于大将军唐安臣的故事要比大将军唐匹敌多些。 大宁立国之后不久,有了黑武人撑腰的渤海再次攻打大宁东北边关,当时正值大宁在东蜀道剿匪,大部分战兵也都在南方,唐安臣临危受命,只带着数百亲兵就前往东北边疆御敌。 到了东北边疆之后的唐安臣来不及收拢大宁边军,下令各军构建防线原地阻敌,然后他带着亲兵连续收服了上百股山匪,得兵力三万余。 就是用这些匪兵,唐安臣再一次将渤海人杀的丢盔弃甲,东韩人听闻来打他们的还是唐安臣,连打都没敢打就落荒而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谁能想到他教子无方? 他那个无恶不作的长子被他大哥唐匹敌亲手斩了,然后将唐安臣一脉逐出唐家。 张汤此时看向皇帝说道:“高清澄怀疑,渭川郡和旧山郡这接连发生的三件大案,可能要勾起几年前的旧案。” 皇帝道:“你还是在怪朕当初没有让你一查到底。” 张汤道:“因为臣惶恐不安,若是这旧案牵扯出来叶无坷身份,让天下人人都听说的神勇无敌的叶千办竟然是犯臣之后,那陛下的威望何存?廷尉府的公正何存?” 他看向皇帝,比刚才还要硬气的说道:“一旦朝廷威信受损,一旦法度公正受损,一旦陛下声誉受损,百姓信仰,也会随之产生动摇。” 皇帝点了点头:“没小题大做,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问:“那你猜,朕为什么就答应了小橘子让她把叶无坷带到长安来?” 张汤俯身:“因为陛下有把握。” 皇帝坦然道:“朕没有把握,朕在准备覆灭暴楚的时候没有把握,在抵御黑武人南下的时候没有把握,在废除陈旧肮脏的旧朝制度时候也没有把握,但朕知道对错,叶无坷的母亲受了委屈还要受连累就是错的!说出天花乱坠来也是错的。” 他挺直身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朕带着你们干掉的只是楚吗?如果你们都这样想那朕其实还没成功,朕想干掉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王朝,朕想干掉的是不公与压迫。” “让一个善良的女人受到欺骗,她委屈朕的国法没能管的了,现在她的孩子又要受到不公与压迫,朕的国法还是管不了,那朕当这个皇帝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哪个更坏? 张汤站在那久久都不能说话,他在惶恐,因为他真的好像已经快要忘记陛下最初起兵是为了什么,陛下一开始要的并非是这天下江山。 那一场著名到现在依然被百姓所称颂的冀州马棚议事张汤没有参与,可他知道陛下那天说了些什么。 陛下一开始想的只是辅佐一位明主,推翻暴楚的统治以解救天下黎民。 可是当陛下看清楚了那些所谓的义军比起暴楚对百姓的压迫丝毫也无改变的时候,他在冀州喊出了那句: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 大宁为何在立国之后仅仅二十年就超越了之前有史记载的千年王朝?不管是周还是楚,用了一千多年都未曾达到过的繁华盛世陛下只用了二十年。 因为陛下依然还在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 “徐绩想与朕下棋。” 皇帝语气平缓的说道:“他要下的棋没在那张棋桌上。” 张汤俯身道:“陛下,仁慈。” 是啊,如果陛下不是仁慈的,那徐绩何至于能在大宁做二十年的宰相? 一个在立国之前就犯过错的人陛下依然愿意重用,就是因为陛下知道徐绩有才,只要徐绩把他的才华都用在正道上,大宁百姓的日子会因为徐绩而变得更好。 二十年来陛下为何一直不动徐绩?因为前二十年徐绩还算兢兢业业。 可是当陛下准备对朝廷格局与制度改革的时候,徐绩开始变了,他舍不得他的相位,所以他想与陛下掰掰手腕。 “朕这些年来始终都在思考。” 皇帝示意张汤跟他走走,张汤立刻跟了上去。 “在立国之前朕的师父李先生曾经与朕聊过许多治国之策,那时候他就说过,宰相专权实为国家之弊,旧楚数百年历任宰相贤明有德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位,剩下的都是谄媚妖邪贪枉无能之辈。” “朕可以保证用人以才,可朕的子孙后代未必都有朕这样的识人之明,如果朕的子孙后代之中出现一个废物做了皇帝,再任用亲近无能之人专权,只一代大宁必衰,两代大宁必亡。” “李先生说的话朕一直都在思考,可朕没有从一开始就废掉相位是因为时局不同,刚刚立国,需要有这样一个有才的人专权办事,不然的话新臣旧臣混杂的朝廷就会散漫无度。” “可现在不同了,大宁蒸蒸日上,是时候对朝廷制度加以改革......徐绩以为朕针对的是他,他不信朕真的是要改善朝局,当然,他可能也信,但信与不信他都不想认命。”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眉宇之间是遗憾是失望。 张汤则是满心的震惊,因为这是陛下第一次对臣子直接说出对徐绩的不满。 “朕曾亲口和徐绩说过,纵然朝堂改制他依然是首辅之臣,朕习惯也喜欢把事情都放在明处来说,可咱们的徐公不习惯也不喜欢。” 皇帝看向张汤:“刚才你也是第一次对朕不满,这不满压了五六年才敢说出口,你问朕当时为什么不让你彻查,你其实早已想过答案,你只不过是在耍滑头,想让朕亲口说出来罢了。” 张汤俯身:“臣,确实......曾妄揣圣意。” 皇帝道:“说说看。” 张汤跟着皇帝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臣猜测,陛下这近六年来非但没有让臣彻查当年唐安臣之案,反而对徐绩略显纵容,是因为陛下想让他做那个拨弄风浪的人。” 皇帝道:“话说的这么委婉,是怕朕把你说的话报告给徐相?” 张汤连忙俯身:“臣不敢,臣只是愚钝,唯恐说错了。” 皇帝道:“说错了有什么,朕因为谁说错话而罢了谁的官还是斩了谁的头?” 张汤看向皇帝:“陛下扣俸禄......” 皇帝一摆手:“今日不扣。” 张汤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这几年来徐绩都在拨弄文武之间的是非矛盾,陛下大部分时候听之任之,是因为朝廷从来都就不该一团和气,文武一团和气的结果只能是陛下被蒙蔽。” 皇帝道:“就这一句话,你比陆重楼要强。” 这话说的随意,可张汤马上就反应过来陆重楼这几年并未起势的缘故大概如此。 陛下曾经极看重陆重楼,甚至比看重徐绩还要看重,很长一段时间内,朝臣们都在猜测徐绩的接任者就是如今官任吏部尚书的陆大人。 皇帝边走边说:“陆重楼有一样不好,他和徐绩都觉得既然国家安稳昌盛太平就该放松军备,就该让将军们解甲归田,就该由文官来指挥武将。” 张汤道:“没办法,不只是那两位,朝中如此想的人多的数不清。” 皇帝笑了笑:“没办法?朕是吃白饭的?” 张汤道:“臣是说,臣没办法。” 皇帝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你的。” 张汤道:“臣以为,这几年来徐绩越发跋扈放肆,暴露出来的也就更多,陛下要看的不只是徐绩的错,还有武将的错,就拿渭川郡和旧山郡的案子来说,确实是有些老兵在做了官之后心思就变了。” 皇帝走到假山旁边停住,伸手接了几滴从假山上滴落的水珠儿。 “徐绩想把这些丑事摆在朕面前,他想让将军们难堪也想让朕难堪,他做事小气了,既然要把事情摆出来,那就摆在朝堂大殿上,摆在天下百姓眼前。” 皇帝一甩手,那几颗水珠儿如电芒一样打在假山石啪啪作响。 “去办吧,几年前朕没有让你办的案子把它办好。” 张汤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明日朕让冯元衣跟你说件事。” 张汤好奇的问道:“陛下什么事还要等到明天才能说?臣,好奇的难受啊。” 皇帝道:“今日答应了你不扣俸禄,今日就不说,朕历来是个说话算话的,这你知道,可明日若不扣你的,今夜朕睡觉都睡不好......骂朕什么的都有,骂朕是黑恶势力的你是第一个。” 张汤感觉风中有一捧苦涩的沙,吹在脸庞的感觉又冷又疼。 他躬身后退,走了几步又问:“那这案子就让叶无坷主办可好?” 皇帝一弯腰从花草下边抠出来个土坷垃朝着张汤砸过去:“怎么办案都要问朕了!?” 张汤跳了一下躲开:“臣遵旨。” 就在这时候,高皇后一溜小跑着过来,本来满脸都是开心的样子,可一看到皇帝捡土坷垃砸张汤立刻就八卦起来:“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皇帝一指张汤:“你的人,连怎么办案用谁办案都不敢自己做主了,跑来问朕!” 高皇后一弯腰捡起个更大块的土坷垃:“怎么办案都不来问我了?!” 张汤是真想躲,陛下砸的他也真能躲开,因为陛下也根本没想真的砸他,高皇后不一样...... 高皇后从十来岁起用土坷垃丢谁,就没有不中的时候。 啪的一声,那土坷垃在张汤屁股上爆开。 张汤一脸为难,是问,还是不问啊。 高皇后一摆手,张汤如蒙大赦啪叽啪叽就跑了。 对于张汤来说,陛下就是陛下,是至高无上的陛下,可皇后不仅仅是皇后,还是廷尉府的创办者,也是他们这些老廷尉的带头大哥。 “咧着嘴跑过来是为啥?” 皇帝问。 皇后说:“我儿要回来了,我去接我儿。” 皇帝:“你是皇后怎可擅自离京!” 皇后看着他。 皇帝:“别被人看见了!” 说完背着手走了。 皇后跟上去小手一挥:“谁看见了我就杀谁灭口!” 皇帝:“......” 他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刚才张汤说什么吗?他说朕是黑恶势力,他眼睛被狗吃了,这么多年都没看清楚谁才是黑恶势力......” 皇后:“既然被他识破了,咱们杀他灭口吧。” 皇帝:“他可是你小弟。” 皇后:“自己人杀起来没负担。” 皇帝:“......” 他说:“杀了张汤廷尉府的活儿都得你亲自去干。” 皇后:“那不杀了。” 想了想,补充:“恶毒些,累死他。” 皇帝哈哈大笑,拉了皇后的手往前走:“见了持念记得告诉他,朕要不是个皇帝朕也接他去了,朕早晚有一天把皇位传给他,然后朕就找地方偷懒去。” 皇后说:“那持念是皇帝了,轮到他满天下打听你去哪儿了啊,哈哈哈哈,呸,打听咱俩去哪儿了,哈哈哈哈。” 皇帝:“朕都要出去浪了,还带着你?” 皇后:“那各浪各的?” 皇帝:“还是带着吧......” 皇后掐腰笑。 与此同时,叶无坷和高清澄一行已经进了京畿道,再走上三天就能到长安,囚车里的赵君善看起来脸色煞白,三魂七魄已经有一多半已经离他而去了似的。 叶无坷曾问他为何那么想去长安,赵君善回答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上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大宁还没立国呢,陛下和大将军夏侯琢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陛下就拎着一个酒坛给他们敬酒,那时候的赵君善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到这就算圆满了。 与陛下把臂言欢,痛饮美酒,大家一起在月下放声高歌,那段过往赵君善想起来就觉得如在梦中。 赵君善说:我是大将军带出来的兵,怎么打仗怎么杀敌都是大将军教出来的,可实事求是的说怎么做人,是陛下教的。 他说他想去长安认罪伏法,更想的是能再见陛下一面,跟陛下认个错。 陛下教了很多人如何做人,赵君善说自己可能是最丢陛下人的那个,他得去长安,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只是他错了,不是陛下教错了。 叶无坷说他不能保证赵君善会见到陛下,赵君善乞求他将他想见陛下的事如实上奏。 马车里,叶无坷坐在那闭目休息,高清澄发现他的睫毛原来那么长,睫毛长的男孩子好像多数都随母亲。 高清澄想,很想,特别想告诉叶无坷说,他的母亲,很快就会得以告慰。 虽然是来迟了的。 这个对叶无坷处处都好奇的少女,问过叶无坷许多问题,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无坷:你愿意听我的到长安来,其实也是想找到他吧。 这个问题高清澄永远都不会问出口。 叶无坷心中的答案,也只能是叶无坷自己知道。 求证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好还是坏已是世间最难的问心之一,叶无坷要求证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坏还是更坏,所以那个问题高清澄永远都不会问。 故意遗忘,和完全不当回事的遗忘。 哪个更坏? 第二百一十四章副的 穿着一身书院院服的陆浣溪站在人群里就像是无数碧绿的荷叶之中那朵唯一盛开的白莲花,站在她身边的苏豆子则是所有荷叶之中最娇嫩也最可爱的那一片。 她们两个早就打听到了叶无坷今日会到长安的消息,所以就早早的站在城门口等着。 苏豆子来之前还在问她家小姐,你又不敢和叶千办多说两句话为何次次都要接他? 陆浣溪说,哥哥也是叶千办的兄长,哥哥若知道叶千办出去办案又屡遭风险一定会来接他,如今哥哥不在了我便不是家中独女而是家中长子,我该以兄长身份来接叶千办。 她说,我比叶千办要大些,做这个兄长在年纪上叶千办不吃亏的。 苏豆子想说可是小姐你终究不是男人啊,你也终究不可能做叶千办一辈子的兄长。 然而陆浣溪这个在父兄羽翼之下平安长大,看似性格温柔软糯的女孩子,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更改。 就真的如同那池塘里的一朵白莲,艳阳高照她自会开,雷霆暴雨她亦盛放。 叶无坷的马车在还没到城门口就停下来,习惯了看着外边的高清澄比叶无坷更早发现了陆浣溪和苏豆子在。 她示意叶无坷下车,叶无坷才注意到陆家小姐和那个小姑娘都来了。 “陆小姐,豆子姑娘。” 叶无坷下车之后抱拳行礼。 苏豆子看着叶无坷那挺拔的身形就开心,她也是才十五六岁年纪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想念,她偶尔也会想起叶无坷但只要一顿好吃的就能让她又忘了,下一次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想起来。 当然,她想起叶无坷的时候多数都和陆浣溪有关,每当陆浣溪坐在窗口发呆的时候,苏豆子都会忍不住去猜测小姐是不是又在担心那个只要出门就会遇到各种凶险的叶千办。 而且叶千办还是那种不会躲着危险走的人,可恶的家伙每次遇到凶险还都是第一个往前冲。 “我代父亲和兄长来接你回家。” 陆浣溪比起之前要显得大方得体,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偷偷练习过多少次这样的大方得体了。 她会回忆大哥陆吾的言行举止,回忆大哥是如何待人处事,她不想让人家说陆家在大哥去世之后便后继无人,她更不想让自己整天躲在一个角落里暗自伤神。 她要成为大哥,把陆家的担子挑起来的人。 陆浣溪道:“你以后也不要陆小姐陆小姐的叫着,显得格外生分。” 她想着,若大哥来接叶千办,叶千办一口一个陆公子的叫着,大哥可能会上去就给叶无坷一脚吧。 当然,她不能如此。 “以后叫我一声姐姐,陆家始终都是你家。” 叶无坷心中震荡。 在江南道所见过的那么多人心之中的冷漠与邪恶,在陆浣溪这一声陆家始终都是你家的温暖之中荡然无存。 “那行,就叫姐。” 叶无坷叫了一声,然后笑着说:“等我回廷尉府复命之后,我回家拜访伯父。” 苏豆子抬头看着叶无坷道:“你是叶千办,是大英雄,不能说谎的,上次你就说过要来家里可你没来,老爷虽然没说,可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打听你消息。” 叶无坷道:“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回家里看看了。” 他低头问苏豆子:“伯父他会不会做什么拿手菜?” 苏豆子:“我不知道啊。” 陆浣溪道:“父亲他......从来都不会下厨,你喜欢吃些什么?我来做给你吃。” 叶无坷道:“那得等我买了菜过去,我爱吃的实在太多了些,我买了,你们做。” 陆浣溪立刻就点了点头,笑容明媚:“一言为定。”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一言为定。” 回到高清澄身边,高清澄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 叶无坷:“先把案子的事好好做个整理,大概后天能腾出空来。”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大后天你到书院来。” 叶无坷:“好啊。” 高清澄:“买着菜。” 说完背着手先一步走了,叶无坷忍不住笑出声,他的那点小算计,果然瞒不住高清澄的火眼金睛。 进城之后两人直奔廷尉府,先要见张汤将案情详细陈述一遍,然后再由张汤派人去请示未央宫,等着陛下有时间了再让叶无坷和高清澄进宫复命。 张汤等叶无坷和高清澄将三件案子都仔细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其实比我预计的还要轻松些,不然的话叶无坷出发之前我也不会急着给你一块赤旗金券。” 张汤原本推测在江南道可能会大开杀戒,那金券不仅仅是给叶无坷保命用的,也是叶无坷的底气,是叶无坷敢开杀戒的底气。 不过经此一事也算更进一步的看清楚了徐绩的城府,还是比预料之中的要深的多了。 谁都以为徐绩是要以此反击的时候,徐绩却成了那个作壁上观的看客。 “这几件案子的后续还要继续查,不过查案的法子就不是放在明面上了。” 张汤看向叶无坷道:“案子交给你,怎么不在明面上继续查你自己斟酌。” 叶无坷问:“只要不在明面上什么法子都能用?” 张汤想起前几天陛下和皇后说的话,于是他板起脸说道:“你是千办了,怎么查案还需要我手把手的教你?” 叶无坷道:“副的。” 张汤:“......”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老实了,陛下说他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这句? 陛下说,你是都廷尉怎么查案你还要问朕? 他说:副的。 啊......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因为怂,因为他知道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张汤瞪了叶无坷一眼,看向高清澄,却见那个人称小张汤的橘子姑娘竟是在偷偷笑。 自从认识了叶无坷之后小橘子的性格好像都变了,又或者是终于找回了原本属于她的性格。 叶无坷这个小子平时应该是想尽办法的逗小橘子多笑笑吧。 想到这,张汤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所有人只看到了高清澄那非同寻常的出身,非同寻常的地位,看到了高清澄光鲜亮丽的一面,看到了她冷傲严肃的一面。 可到底有几个人想想,小橘子为何那般努力? 努力到,把一个小孩子时期所有的好奇和贪玩都狠狠压制下去,努力到把自己关进书山卷海里让人错觉她是那么喜欢这样的生活。 也许是那个臭小子早早就看到了另外一面吧。 高清澄出身旧楚皇族,得高皇后喜爱所以在大宁有了非同寻常的地位,正因为如此,她的压力有多大? 她不敢放松不敢懈怠就是因为这特殊的出身这特殊的待遇,她不想让高皇后不想让她师父以及那么多在乎她保护她的人失望。 所以那冷傲那刻板那被人暗暗给予的小张汤称号,都是她压制着一个少女本该有的活泼可爱换来的。 而这个臭小子在说出副的这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想顶撞张汤,他只是想让高清澄知道,哪怕是在廷尉府这么刻板严肃的衙门里做事也不必始终保持着严肃和刻板。 张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把这个少年的善良想的过于理想过于深刻。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那这少年得到小橘子的喜欢就不是意外也绝非幸运,是他值得。 “你笑什么?” 张汤想了这么多,所以他看向高清澄抿着嘴笑的时候就故意板起脸:“他是副的你是正的,这案子归在他身上但他归你管,办好了也就罢了,办不好第一个受罚的就是你。” 高清澄:“?????” 叶无坷:“都廷尉英明!” 张汤瞥了他一眼:“别只顾着跟我这打屁,这案子表面上看是可以结案了,实则是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比江南道的案子难的多,阻力也大的多。” 叶无坷点了点头:“知道。” 然后看向高清澄:“你也记一下。” 高清澄:“?????” “陛下明天应该会召你们入宫。” 张汤道:“你们两个今天就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也准备好明日进宫可能要被陛下问及的事。” 他说到这忽然提高嗓音:“给我放下!” 在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把他桌子上那盒硬糖打开了,若只是打开拿两块吃吃张汤这堂堂副都廷尉难道还至于小气的大喊大叫? 当然不会,张汤也是有气度的人。 叶无坷没有气度,叶无坷不要脸,他把盒子打开之后拿出来两块硬糖的时候张汤还没什么反应,可他是把那两块给张汤留下了,然后把盒子塞进了他的无事包。 叶无坷像是有些没理解:“放下什么?” 张汤:“把我的盒子放下。” 叶无坷:“唔。” 他把盒子取出来,打开,把盒子里的糖全都倒进无事包里,然后把盒子规规矩矩的给张汤放回桌子上。 张汤心口疼。 做了二十几年的副都廷尉,二十几年啊,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 谁进他的书房不是胆战心惊的,廷尉府里十二个千办哪怕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了哪个见了他不还是一样的胆战心惊? 张汤一抬手:“你出去。” 叶无坷:“是!” 伸手把刚才留给张汤的那两块硬糖也拿起来,一边往无事包里放一边往外走:“谢谢都廷尉大人的糖,你记得赶紧补货。” 张汤心口是真的疼了。 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一脸你看我干嘛的表情。 她转身走了,反正她一块也没拿。 从张汤的书房出来后叶无坷把无事包摘下来,往高清澄肩膀上一挎:“不要吃太多,阿爷说糖吃多了不好,会牙疼。” 高清澄点了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吃完了我再给你找。” 高清澄:“嗯嗯。” 张汤扶着心口坐下来自言自语道:“上边的是黑恶势力,下边的也他妈是......世道变了,真的是变了。” 叶无坷回头看:“都廷尉大人好像开心的坐下了,都廷尉大人的格局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张汤听见了,喊:“副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现在不缺了 高清澄先回书院好旧小院,叶无坷从廷尉府出来之后就在思考后天去陆家应该准备多少个菜好。 他当然不会让陆吾大哥的父亲亲手为他去做饭,他只是想去做一顿饭。 少年心思,原本只有少年知,可现在多了一个少女也知,她在听叶无坷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不想麻烦别人是刻进少年骨子里的东西,当然,这不想麻烦别人还是其次的东西。 如果不是陆浣溪连续几次来邀请叶无坷,只要陆家一直没事他就一直不会踏进陆家的大门。 也许别人会想着既然要替陆吾在堂前尽孝那自然还是多走动的好,不能光靠嘴上说说就是堂前尽孝了。 叶无坷想的不一样,他知道他不管去多少次,不管陆伯父已经适应过多少次,每次见到他还是都会想起陆吾。 这个世上能称之为一生之痛的事不多,丧子之痛肯定是其中之一。 所以叶无坷如果不进鸿胪寺,不进廷尉府,他也只会在那条不怎么繁华的街上一直开着那家生意不怎么好的铺子。 若一直平安无事,他会在陆吾的父母无病无灾的去世之后再走进陆家,披麻戴孝。 大奎和二奎跟在叶无坷身后,之前叶无坷在张汤书房里说案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在门口蹲在树下看蚂蚁,一个说所有出来干活的蚂蚁都是公的,一个说所有出来干活的蚂蚁都是母的。 大奎说男人力气大就干活多一些,蚂蚁也一样。 二奎说你看咱娘。 大奎就知道自己输了。 出了门之后二奎问叶无坷:“妹夫,什么时候吃饭?” 叶无坷道:“阿爷和三奎哥已经先回家去做饭了,咱们到家应该就有饭吃。” 大奎想了想,问:“能吃吗?” 叶无坷道:“三奎哥做的饭你们又不是没吃过。” 大奎看着他,二奎看着他,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不能吃,咱们买些回去。” 正走着,迎面过来几个廷尉,为首的那人看装束竟是一名千办。 大宁廷尉府一共只有十二位千办,包括高清澄。 从对面走过来的这个人看着也就三十岁不到,长得很秀气,秀气到有几分像是女子,如果他把身上的锦袍换成纱裙的话大概也可以假乱真。 所以大奎二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跟在那千办身边的一位百办先皱眉:“放肆!千办面前不行礼也就罢了,还敢如此放肆的盯着千办大人看!” 叶无坷抱拳道:“见过千办大人。” 那位秀气的千办笑呵呵的问道:“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我是。” 秀气的千办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他身边那位百办笑道:“你说你吼他做什么,不知道他会吃人?” 这句话一说完,那几个廷尉全都笑了起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在同样身穿廷尉府锦袍的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这位千办迈步前行,似乎已经对叶无坷没有什么兴趣了。 那名百办一边走一边笑道:“出门查了个案子,回来发现多了个会吃人的同僚,确实应该躲着些,不然的话万一被吃的尸骨无存查都不好查,人家还生的好看,好像有毒的都好看。” 大奎二奎虽然听不出他们具体是在讥讽什么,但也听得出来那家伙说的不是人话。 可不等大奎二奎开口,叶无坷已经先开口了:“我可能会吃人,但不吃屎。” 那名百办还笑呢:“哈哈哈哈哈,还装上了。” 然后脸色一白:“你在说谁?” 叶无坷道:“我不认识这位千办大人,但认得千办锦衣所以规规矩矩行礼,你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身上副千办锦衣,你是故意假装不认得?” 那名百办脸色又白了一下,显然是犹豫起来也愤恨起来。 相貌秀气的千微微皱眉:“没规矩。” 百办连忙俯身向叶无坷行礼:“见过副千办大人。” 特意把副字说的格外重。 叶无坷平静温和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你们了,但我想既然招惹了那就索性让你记得更深刻些,你目无上官不守规矩,按照廷尉府的规制,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这个说法可大可小,因为目无上官这四个字可以让他把百办的锦衣直接脱了滚蛋,也可以只是训诫,就看要不要那么认真追究。 叶无坷回身走到那位百办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不知道,忘了,还是不敢说?” 百办咬着牙俯身道:“目无上官不遵法纪,可逐出廷尉府。” 他其实可以说训诫,但他偏偏说了最严重的那种处置结果,因为他就是在挑衅。 他敢断定,叶无坷不敢真的把他逐出廷尉府,而且,叶无坷也无权直接把他逐出廷尉府。 “做到百办也不容易了。” 叶无坷道:“自己为何不珍惜?” 他迈步往廷尉府方向走:“副都廷尉在家里呢,你随我过来一起去见他。” 百办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哪里想到有叶无坷是这么不通情面的人? 那位秀气的百办脸色也变了变,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旦闹到副都廷尉那就不可能是一件小事。 他抱拳道:“叶千办,我叫秦枫,比你早些年来的廷尉府,规矩上的事我也都记着,初犯之人,应该......” 叶无坷看着他:“我不认识你。” 秦枫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叶千办!” 叶无坷:“副的。” 秦枫还要说话,叶无坷问道:“你说你比我来得早,又说规矩上的事你都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纵容手下以下犯上是怎么处置?” 秦枫心中愤懑可还是再次抱拳道:“刚才刘钧雷确实放肆了,我代他向叶千办道歉,回去之后我也会给他记大过一次,并当众训诫,叶千办觉得......” 叶无坷:“我觉得不好,他说他应该被逐出廷尉府。” 秦枫:“叶千办,得理不饶人的事并不妥当。” 叶无坷道:“得理我为什么要饶人?得理者饶人,那不得理的岂不是每天都要乐死了。” 秦枫缓了缓语气说道:“叶千办刚才也说了,能做到百办很不容易,是经历无数凶险,付出无数血汗才能走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他得罪触怒了叶千办就让他前程尽毁,确实有些过分了。” 叶无坷道:“说的好像是我故意招惹你们的?” 秦枫:“......” 他转身看向百办刘钧雷大声斥责道:“还不跪下给叶千办道歉!” 刘钧雷也已经看出来叶无坷是真的想让他被逐出廷尉府,不是吓唬人,也不是做姿态,虽然心中依然不服气可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跪。 叶无坷错步让开:“所以,何必呢?” 他继续往廷尉府方向走:“你最好还是跟上来,如果是我自己去见副都廷尉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话添油加醋?” 刘钧雷猛的起身:“叶千办!你难道是想逼死我?!”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猜你死了我会愧疚吗?” 秦枫沉默良久,看向刘钧雷道:“你跟我过来,这件事......我自会尽力保全。” 刘钧雷应了一声,心中依然还存有几分幻想,秦千办在廷尉府里的地位还是有的,副都廷尉总不至于真的一点儿颜面都不给。 张汤还没看完叶无坷带回来的案件卷宗叶无坷就回来了,一抬头看见叶无坷在门口张汤微微一怔:“又回来做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看桌子上那个盒子,他刚放满。 叶无坷进门后俯身行礼:“副千办叶无坷求见副都廷尉。” 张汤见他这个态度随即坐直了身子:“何事?” 叶无坷道:“路上遇到几位同僚,不知是何缘故对我出言讥讽,我来廷尉府比较晚,所以想问问副都廷尉这种情况在廷尉府是偶然发生还是日常如此?” 张汤看向门口的秦枫,这个刚刚离京办案归来的千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他见张汤看过来,连忙进门俯身道:“是我部下百办刘钧雷,和叶千办开了几句玩笑。” “玩笑?” 张汤听到这个词就已经猜出个大概来,他看向站在门口紧张到了极致的刘钧雷:“开了什么玩笑。” “属下......” 刘钧雷快走几步进门就跪了下去:“属下只是说,听闻叶千办吃了黑武人,所以,所以就开了句叶千办会吃人的玩笑。” 张汤嗯了一声:“既然是开玩笑,那你就走吧。” 刘钧雷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副都廷尉竟然处置的如此轻松。 他立刻叩首道:“属下多谢副都廷尉开恩,多谢......” 张汤道:“去备办处做好交接,交出你的佩刀,令牌,梁冠,锦衣,官靴,交出你在廷尉府住处的钥匙,交出你手上所有案件的卷宗。” 刘钧雷猛然僵住,如遭雷击。 秦枫急切道:“副都廷尉,刘钧雷这次办案尽心尽力还负了伤,他这些年也一直兢兢业业,这次虽然因为无意犯了些错可该念及他是第一次......” 张汤问:“第一次?” 秦枫道:“是......” 张汤道:“现在我给你一个第一次和我开玩笑的机会。” 他往后靠了靠,伸手示意秦枫可以开始了。 “来吧,我看看你第一次和我开玩笑会说些什么。” 秦枫脸色煞白的俯身道:“属下不敢。” 张汤问道:“是因为我是副都廷尉官职比你高所以你不敢?” 不等秦枫说话,张汤指向刘钧雷:“那他为什么就敢和比他官职高的叶千办开玩笑?你教的还是自己天生就会?不过是欺负人家新来罢了,不过是嫉妒人家功高罢了,不过是眼红人家待遇好罢了。” “招惹了人,惹得起的你就欺负住了人家,遇到个较真你还惹不起的就说是开玩笑,没恶意,第一次......” 张汤离开座位,缓步走到刘钧雷面前看着那双赤红赤红的眼睛:“以下犯上就是以下犯上,我给你最后的体面就是你自己办好交接然后走出廷尉府。” 他再次看向秦枫:“你敢不敢以下犯上?” 秦枫立刻摇头:“属下不敢。” 张汤再问:“那你的手下为什么敢?” 秦枫撩袍跪倒:“属下治下不严教导无方,请副都廷尉责罚!” 张汤道:“降为副千办,扣两年俸禄。” 秦枫低着头说道:“属下,领命。” 张汤比较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叶无坷道:“我记得,你南下查案之前和你说过,廷尉府里没有千办的实缺所以让你先做副千办,现在有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那就让你臭一臭 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了叶无坷的计划,原本还想今天先回家的时候把要去陆家准备的菜都买了,在家里试着都做一做,然后再去陆家的时候也就不会显得很不靠谱。 在张汤直接让刘钧雷滚出廷尉府之后,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生的也查了出来。 刘钧雷那几个手下不敢说谎,将原委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千办秦枫带着百办刘钧雷等人离开长安办案,今日返回的时候就窝了一股火。 叶无坷回来的时候城门口有不少百姓迎接,这事他们才到长安就听说了。 他们也是办案去的,也是风尘仆仆,也一样是尽心尽力,听闻叶无坷有很多人迎接而他们无人问津就有些心中不忿了。 尤其是觉得叶无坷才来廷尉府没多久也没经手几个案子,而他们这些老人办了多少案子?经历多少凶险? 结果搞的现在好像廷尉府只有一个叶无坷能干似的,别人做的再多也无人知晓。 况且真正算起来他应该是鸿胪寺的人,只不过暂时回廷尉府当差而已。 这事已经引起了刘钧雷的不快,他不快是因为他当差十几年也才是个百办,叶无坷来了才多久,已是副千办了。 如果他了解叶无坷,他或多或少还会收敛,偏偏他们出去查案已有一年多,也是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廷尉府有个新人异军突起。 事若到了这的话可能还好,刘钧雷就算不服不忿也不会不冷静到去讥讽一位官职比他高的廷尉府副千办。 他们在快到廷尉府的时候遇到一个看起来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跟他们打听廷尉府怎么走,刘钧雷第一眼就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虽然个子确实不高但长相可爱,又白净,说话还听好玩,于是他就多聊了几句。 他问那姑娘要去廷尉府干嘛,那姑娘说找叶千办,刘钧雷就笑道:什么事非得找叶千办,我们也是廷尉府的人,我身边这位也是千办大人,你要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也一样能给你办了。 他说叶千办不是叶千办,是副千办,我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千办大人,比你说的叶千办要厉害的多。 小姑娘就说这个千办厉害关我什么事?我找你们又能干嘛,你们不是叶无坷,我要找叶无坷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冤情,只是因为叶无坷是个大英雄。 原本就憋着一股气的刘钧雷当时就很不理智了,他问那小姑娘凭什么说叶无坷是大英雄,廷尉府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大英雄了。 小姑娘就说你们是不是大英雄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找你们,你话怎么那么多。 这话把刘钧雷气的几乎炸了,秦枫就训斥了他几句,几个人回来的路上还在说叶无坷还真是风头无两,人家小姑娘都要找上门来示爱了。 越说越来气,结果才到廷尉府门口就遇到叶无坷了。 廷尉府里的副千办秦枫都认识,突然见到一个穿着副千办锦衣的陌生面孔,再加上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俊朗,所以他断定这个人就是叶无坷。 原本他是打算开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给手下人出出气也就罢了,哪想到刘钧雷竟然上了头。 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秦枫还不认为刘钧雷会被逐出廷尉府,他也不认为,叶无坷这个新来的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因为在他看来,这事真的不算大事。 有些规则是写在纸上的,有些规则则是藏在心里的。 纵然叶无坷是副千办,可对一位在廷尉府已有多年的百办也不该一点面子都不给。 大家平日里都是这么过来的,念在都是同僚的份上也确实没谁会去较真。 他们就遇到了一个较真的。 秦枫出门办案一年多,案子办的不错,出门在外这么久肯定也辛苦,结果才回来还没容得报功就被张汤把千办的位子给拿了。 现在好了,在大街上以高半级的官职压了压叶无坷的秦枫现在比叶无坷低半级了。 以后走个对面如果他不按照规矩行礼的话,叶无坷自然也可以拿这大的半级和规矩来压他。 一想到这些,秦枫心里就堵的更难受。 世上的人性格都不相同,有人张扬就有人内敛,刘钧雷确实说话不怎么讨人喜欢,在廷尉府里也经常会讥讽一些新人,这些人选择都忍了,反而让刘钧雷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大街上,秦枫将帮忙拎出来的包裹递给刘钧雷:“先别急着离开长安,回家去先住下,副都廷尉那边我再去说说情,也许还有转机。” 刘钧雷苦笑道:“多谢千办,可没必要了,副都廷尉是什么脾气咱们都知道,一旦下了决定千匹马万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抱拳道:“我就直接回老家去了,留在长安实在是丢不起人。”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过来过去的廷尉都好奇的看着他,大部分人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偏只是好奇的眼神,就让刘钧雷感受到了刺入骨髓也刺入尊严的讥讽。 于是,那种怒火更让他难受。 “人家当红。” 刘钧雷道:“千办你也小心些,以后躲着他走,谁叫人家是副都廷尉面前的新宠,还是那位高郡主的相好,你看看人家,从一个偏僻寒苦的地方出来,就靠一张小白脸什么都有了,咱们这些老兄弟拼死拼活,不如人家一张漂亮脸蛋。” 说完他转身就走:“千办保重,我走了。” 秦枫又拉了他一把:“听我的,先回家去好好歇几天,我把案子交接好之后就去家里找你,我带着酒咱们多喝两杯,就算是你执意回老家,和兄弟们喝过散伙酒再走。” 刘钧雷应了一声:“那好,我先回家等着千办。” 眼见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刘钧雷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被逐出廷尉府,秦枫的心里除了堵得慌之外还有难过。 刚要回去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身材娇小容貌可爱的小姑娘。 然后他就发现那个小姑娘完全不记得他似的直接擦肩而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秦枫相貌秀气俊美,在此之前,谁都说他是廷尉府第一美男子。 虽然他总是谦虚的说不敢当不敢当,但又怎么可能心里不高兴? 他样貌好身材也好,再加上廷尉府千办这么高的身份加成,走在大街上,历来都是被女人盯着看的。 可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把他当空气啊,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的欲望。 “你要去哪儿?!” 秦枫回身问道。 褚绽染看了看他,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眼神,看到了,但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我要去廷尉府找叶千办。” 说完继续往前走。 秦枫道:“廷尉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入的地方,你想见谁我可以替你转告。” 褚绽染觉得这个人还不赖,于是笑着抱拳:“那就多谢你了,咦?你的衣服看起来好像和叶千办的一样?” 秦枫心里不由得一怒。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见过这个小姑娘,那时候他穿的可是千办锦袍,但显然,小姑娘根本没记住。 此时换了一身副千办的锦袍小姑娘一眼就认出来,只是因为这件衣服和叶无坷的一样。 秦枫缓缓吐出一口气,背着手回廷尉府:“等着吧,我会告诉他的。” 褚绽染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道:“衣服是真的一模一样啊,不过没有叶千办穿着好看。” 她声音很轻了,但千办这个级别的高手那个不是耳聪目明,这细微的声音还是被秦枫听到,于是这位刚刚降职的副千办心里怒意更重。 原本他也没打算去告诉叶无坷有人找他,现在更不打算说了。 廷尉府的一位百办经过,看到他连忙俯身行礼:“见过秦千办。” 秦枫皱眉:“副的。” 这两个字,把那百办吓的心里一紧。 秦枫被降职的事廷尉府里的人已经有些人听说了,但凡知道的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还来招惹他。 回到自己的分衙,秦枫进了门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了看这间虽然装饰不算奢华但他格外喜欢的书房,心里的悲凉更加重了几分。 天知道叶无坷什么时候来把这书房要了去,又何止是书房,他的分衙,可能也要归叶无坷所有了。 手底下那么多人,以后见了叶无坷要叫一声千办,见了他呢?真叫一声副千办? 他手下一共有八位百办,除了刘钧雷之外的七个人此时鱼贯而入都来跟他见礼,毕竟千办大人已经离开分衙一年多,他们都该来。 “别叫我千办。” 秦枫不等手下人开口就摆了摆手:“若只是因为我回来你们想打个招呼那就回吧,我很好。” 几名百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有些犯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其中一位百办赵长立示意另外几位出去等着,他本就是秦枫一手提拔起来的,跟着秦枫的时间最久,所以其他几位百办也就按他的意思出去等着了。 赵长立给秦枫倒了一杯热茶:“千办,我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想说,这分衙是千办一手建起来的,除了千办,我们谁都不认。” 秦枫叹道:“你们认不认有什么用?兴许明天一早叶无坷就来坐镇了。” 他摆了摆手,很心烦:“你也出去吧,我不想说话。” 赵长立只好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他还没出门的时候,秦枫忽然叫了他一声:“等会儿,交给你个事。” 赵长立转身回来:“千办吩咐。” 秦枫指了指廷尉府大门方向:“你去看看门口有个小个子的女孩儿还在不在,在的话......你想办法宣扬宣扬,就说不知道是谁招惹了外边的女人,人家有了他的孩子找上门来了,而这个人躲着不敢见。” 赵长立吓了一跳:“是谁啊。” 这事一旦是真的,那廷尉府的规矩制度可容不得这般放肆的人。 秦枫道:“别管是谁,按照我说的去宣扬就是了,不要傻乎乎的自己出面去说,事儿怎么办你想好了安排。”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钱袋子:“顺便出去买一些酒肉,晚上咱们去刘钧雷家里。” 赵长立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安排了。 秦枫斜靠在椅子上,眼神里闪过一抹怨毒。 你不是高郡主的宠物吗?副都廷尉的红人么? 那我就看看,你这大英雄的名声臭了高郡主还宠不宠你了,副都廷尉还宠不宠你了。 这种事,谁都不会相信是空穴来风,只要是听说了,九成会默认是男人的错,男人就是个负心汉白眼狼。 谎言不需要去求证,辟谣才需要,可事实上,绝大部分人对辟谣没兴趣。 秦枫闭上眼。 该出的气,还是要出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名声扫地 百姓们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深奥,可百姓们历来如此,用极粗白浅显的话来说最真实的道理。 大部分的好,你不炫耀别人不愿看到,你炫耀,别人更不愿看到。 大部分的不好,你不想别人看到别人总会看到,还会让更多人看到。 流言从一出现到满天飞只用了短短半日的时间,廷尉府里不少人已经知道外边有个怀了身孕的少女来找廷尉府里的某个负心汉。 而这个负心汉是谁,大家不敢直说也心知肚明。 叶无坷还在张汤书房里说话的时候,这流言就已经挤进张汤的屋子里了。 听闻消息之后张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觉得很丑陋,而这丑陋,让他警觉。 叶无坷才来廷尉府没多久,这少年一直坚信廷尉府是维持时间公正的地方,廷尉府里没有一个坏人,都是心怀崇高理想的好人。 在廷尉府里时间久了的人当然不会以简单的好与坏来区分世人,可少年心性还在的叶无坷对于一个人的判断还基于好坏,还基于对错,基于亲疏。 “你看。” 张汤道:“这个世上总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有些恶意莫名其妙就会出现。” 叶无坷则回身问那个报信的廷尉:“那姑娘是说来找我?” 那名廷尉不太好直接点头,又不好说不是。 毕竟现在廷尉府里听到传闻的,不少人已经信了这个谣言。 “看来是,我出去看看。” 叶无坷起身离开之后,张汤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去把聂惑叫来。” 叶无坷穿过廷尉府大院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有人看着似笑非笑,有人装作漠不关心,迎面而来的人还是会客气的和他打招呼,但交错而过的时候多数都会回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一看叶无坷背影。 还没到大门口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听到骂声,清脆响亮。 “你敢告诉我是谁在胡说八道吗?!” 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似的。 叶无坷加快脚步往门口走,还没靠近,一个黑影嗖的一声飞了过来,叶无坷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接住,那个吓得脸色都白了的廷尉这都没有缓过神来,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睛里还都是惊慌。 “我是青叶山彩衣族的土司褚绽染,是有朝廷封爵的人!” 小姑娘大步朝着廷尉府里走,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也被吓坏了的廷尉。 “这堂堂廷尉府里难道就是一群背后乱嚼舌头根子的混账东西吗!” 小姑娘个子小小的却气势如虹。 走过影壁,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无坷。 “叶千办!”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小姑娘,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眼睛里立刻就出现了一种很迷人的光彩。 但是很快,这种光彩就被愤怒冲淡。 “这就是你们廷尉府?!” 她将手里拎着的那个廷尉往叶无坷面前一摔:“真当我是聋的吗?就在我不远处说什么我是你养在外边的女人,如今怀了身孕找上门来了,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要闹到未央宫去!” 小姑娘虽然单纯,可她从来都不受气。 在十三寨里若有谁敢这样乱嚼舌头根子,不知道会被她扒掉几层皮。 叶无坷沉默片刻,将那个被摔在地上的廷尉拎起来转身往回走:“咱们去见都廷尉。” 与此同时,距离廷尉府不过半里之遥的地方有一家看起来很平常的小吃铺子,在这别想吃到什么山珍海味,墙上挂着的菜牌没有一样值钱的。 但是这铺子总是排不上队,据说还经常有达官贵人换上便装来这里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一共只有十六个菜牌,把十六个菜全都点了也用不了三钱银子,小店也只有八张方桌,最多也就是坐下几十位客人。 不过在这小店挨着后厨位置有一个别人并不知道的包间,这里原本是小店储物所用,后来特意给一位客人腾出来,除了这位客人之外这里也不招待其他人。 小店的老板做生意执拗,若是那位客人不来,就算他认出来是那位客人相熟的好友,他也不可能把包间的门打开。 每次那位客人都是从后门进来,不在前厅露面。 此时此刻,这位一身布衣的年轻人就坐在包间里,低头闻了闻他百吃不厌的菜团,眼神里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爱与眷恋。 就因为这菜团,他就舍不得人间。 他叫薛布衣,今年刚刚二十四岁。 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人,说相貌算不上清俊,说身材算不上高挑,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领袖,只要他开口在他身边的人马上就会安静下来聆听。 他是徐绩的义子,除了他和徐绩之外也就寥寥几人知道此事。 六岁开始读书,十六岁时候他所遇到的先生之中就已经没有一个读的书比他多,论才学连徐绩都赞不绝口,可他偏偏不考功名,最想做的就是没人打扰的钓上一天鱼。 这个包间很小,挤一挤也就能坐下五六个人,他不喜欢挤,所以他独坐一边,此时屋子里剩下的五个人有四个挤在另外一边,另一个单独坐在一边的则是褚露薇。 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一声小相,他不喜欢,但也不阻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难为别人的人。 “刘钧雷回家去了。” 坐在对面的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轻声说道:“特意安排他拖延了秦枫,在廷尉府外与叶无坷的碰面没出什么意外,叶无坷的性格被小相算的死死的,所以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薛布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还在看着面前的菜团。 他爱吃但不急着吃,他的爱吃已经远超常人能理解的范围,比如这个菜团,他吃过十几次之后才总结出来,出锅之后放在竹帘上数到二百再吃,口味最佳。 “秦枫是廷尉府里最容易鼓动的人。” 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道:“我在廷尉府里也有十几年了,秦枫的牢骚最多。” 在这里,他们四个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稍显特殊些的,也只褚露薇一个。 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人代号叫做【意足】,在他左边的第一个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相貌敦厚老实,他的代号叫【拙璞】。 左边的第二个人挨着墙角坐,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快要被挤进墙里去了,他是一个和薛布衣一样没有任何特点的男人,非要在他身上找出个特点的话,那就是很精神,相貌不好看但精气神总是那么足,看着就是那么有干劲的人。 他的代号是【有措】 右边是一位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这边很挤但没有人挤他,毕竟他这样的身子骨也架不住年轻人挤一挤。 这是一位一眼就能看出很有学问的老人,哪怕他不说话也是这样的气质,他的代号是:【从善】 这四个人从气质上就很容易被人把人生定义出来,比如【意足】看起来就是个伙夫,脑袋大脖子粗但没有暴发户的气质。 比如【拙璞】,看起来就像个江湖新手,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也可能是个还没能独当一面的屠夫,杀猪都按不住猪那种。 【有措】看起来是个有些小身份的人,比寻常人高些但也高不到哪儿去。 【从善】一看就是教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先生。 “小相。” 【意足】问道:“接下来如何做?” 薛布衣忽然笑了笑,然后伸手拿起一个菜团:“可以吃了。” 他发话,但除了他之外只有褚露薇伸手拿起一个,剩下的四个人,依然端坐。 吃不言寝不语,这是薛布衣的坚持。 只要嘴里有食物他就不会说话,所以其他人都安安静静的等着。 连续两个菜团下肚之后,薛布衣脸上露出满足神情。 “果然,人活着就是为了吃。” 薛布衣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意足】:“你只需要盯着秦枫就好,秦枫今天已经迈出第一步,以后廷尉府的名声臭不臭,他的作用很大。” 薛布衣又看向【从善】:“你只管好好看看长安,还是第一次来吧,多看看,这几日无需你去办什么。” 看起来七十几岁的老学究立刻点头:“听小相的。” 薛布衣又看向褚露薇,褚露薇吃的很慢,他吃掉两个菜团的时候褚露薇一个还没吃完,她没吃完薛布衣就不说话。 一直到褚露薇吃完菜团又喝了一口水后,薛布衣才问:“褚绽染会不会把事情闹的很大?” 褚露薇点头:“虽然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她了,但我可以确定她性格没变,惹到她的人,别说是廷尉府,便是未央宫的,她也敢去闹一闹。” 薛布衣笑道:“叶无坷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还没有见过他,只是分析他行事就能猜到他对这种同僚之间的欺辱容忍为零,虽然猜到了,可我还是觉得他有意思。” “拙璞。” 薛布衣道:“好好去看,对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好好去看,这是我们了解对手最直接的办法。” 憨厚青年立刻答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薛布衣道:“五年来,我帮徐公筹谋廷尉府的事大概要在今年做完,江南道的案子你们想办法多宣传出去,叶无坷学的就很快,当初我让人搞臭陆吾他们名声的法子他学了就用,用的比我教的人还好些。” “这法子不是只用一次就要扔了的,叶无坷一路从东北边疆说到长安,我不交代,你们就不知道这样做,若你们从江南道一路说到长安,廷尉府旧山郡分衙的人包庇大凶之徒的事早就沸沸扬扬了。” 所有人都低下头,包括褚露薇。 薛布衣道:“继续去说,怎么把事办了又不暴露自己,你们斟酌着去做,若这些还要我教那你们也不值得我教。”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褚露薇:“褚绽染如果闹的还不够大,你要旁敲侧击,江南道的臭名声再加上造黄谣的臭名声,足以让廷尉府在短时间内威信尽失。” 褚露薇嗯了一声,眼神里稍稍有些不忍。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还算在乎褚绽染,不忍她成为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不留你们吃饭了,我只点了我和露薇的。”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四个人同事起身。 “去忙吧。” 薛布衣道:“所有人盯着夏侯琢,可徐公本来就没想去动他,争取从明日开始,廷尉府名声扫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再提莲叶禅宗 马车里,褚露薇坐在那看起来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她的局促。 她不喜欢薛布衣,不只是不喜欢甚至是有些恐惧。 同样是读书人,同样善于算计筹谋,可她面对申屠衍笙的时候从未有过恐惧。 薛布衣的和申屠衍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薛布衣从不自负。 这个年轻人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有多厉害,他不自负,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很客气的与手下人商量,但做决定的时候又会格外的干脆利索。 褚露薇也不知道为什么薛布衣会找上她,还会把她区别对待。 她在此之前从未和薛布衣有过太深入的交流,她和薛布衣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 徐公做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手准备,申屠衍笙是一条线薛布衣是另一条线,而且,就算申屠衍笙知道有薛布衣这个人存在但他也不认为薛布衣地位比他高。 这就是徐公用人的巧妙之处,每一条线上最高处那个提线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徐公最亲近也最相信的人。 “在好奇?” 薛布衣忽然问了一声。 褚露薇坐直身子嗯了一声。 薛布衣道:“把你从徐公手里要过来帮忙是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你下手足够狠,申屠衍笙的事你处理的很好,这条线会持续发酵。” 他说:“我们都应该尊重对手的眼光和实力,在旧山郡发现申屠衍笙尸体之后,高清澄和叶无坷一定会让所有涉案的人都来认一认,郑有业一定也看过了,所以申屠衍笙是徐公门生的事,很快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褚露薇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有自己解不开的疑题。 比如薛布衣现在说的这个,为什么徐公会故意安排申屠衍笙的身份被叶无坷等人查到。 “江南道的事本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清洗计划。” 薛布衣语气平淡的说道:“让高清澄和叶无坷揪着申屠衍笙的身份去查,对徐公不会有害反而有利,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接触到的还不够多而不是你不够聪明,再过一阵你就会看懂。” “第二点。” 他看起来很随意也很认真的解释道:“把你要过来还因为你长的很好看,我喜欢看很美的东西。” 他问褚露薇:“你钓上来过金鳞鲫鱼吗?” 褚露薇摇头。 薛布衣微笑道:“一种很普通的鱼,但就是越看越美。” 他说:“你就是属于这种看起来很普通但越看越美的,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很伤神,没空去钓鱼,所以看看你也算是缓解心神,你如果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尽快办完事尽快让你走。” 褚露薇心中有些怒意。 申屠衍笙虽然也不是那么在乎她,但申屠衍笙从不会把她和鲫鱼当一种东西看待。 “褚绽染的事你做的也很好。” 薛布衣道:“虽然你没有说过,可我能猜到褚绽染来长安是你一手促成,她的母亲敢把她放出来闯荡,必然是因为有个她母亲信任的人能够保护好她,你写过信?” 褚露薇心里一震,刚才的怒意瞬间就被恐慌取代。 薛布衣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而是轻声说道:“你在前边路口下车就好。” 褚露薇立刻就点头道:“好。” 在路口下车的褚露薇心事重重,她越来越抗拒在薛布衣手下做事,她虽然没有问为什么要在距离她住的客栈还有那么远就让她下车,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余百岁。 那个缠人的家伙一定会在客栈附近等她,如果被余百岁看到她从一个男人的马车上下来,余百岁这种性格,多半会有些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举动。 他当然不会直接去针对谁,他不是那种感觉唯我独尊的纨绔子弟,但他一定会查一查这个男人是谁,查一查他和褚露薇之间有什么关系。 果然,快走到客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手捧着一束花的余百岁就在客栈外边来来回回的走动。 不经对比就没有感悟,刚刚从薛布衣马车上下来的褚露薇此时觉得余百岁都没那么讨厌了。 薛布衣带给她的压迫感,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 “褚姑娘。” 余百岁看到褚露薇出现之后就笑起来,小跑着过来把手里的鲜花递上去。 “我不知道这样俗气不俗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花儿,可我在路上看到这些花儿时候只觉得,它们勉强配得上你。” 褚露薇笑着接过花:“谢谢余公子,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余百岁点了点头:“顺茂生今天有名角儿的戏,我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褚露薇本来有些乏了,可一想到薛布衣的交代她只好装作欢喜的回应:“一直想去可一直都没有去过,我到长安就听说过顺茂生经常会有各地的名角儿登台。” 余百岁立刻就开心了:“还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可以先找地方吃午饭,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系吗?我来安排。” 褚露薇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长安城里哪里好吃,你定就好。” 余百岁嗯了一声:“那就随我来,长安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楼子,茶楼戏楼酒楼青.......清清楚楚我都。” 褚露薇跟着他走,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那个徒弟呢?” 余百岁道:“他去跑腿了。” 褚露薇没理解:“跑腿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道:“我一共有三个徒弟,而我师父呢让我教他们怎么做生意,这生意就是跑腿的生意,可又不只是跑得快就能把生意做好的。” “得选个最合适的地方开店,我让焦重雷把城中最好的酒楼茶楼和糕点铺子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卖珠宝玉器的铺子,这些地方位置都摸清楚。” 褚露薇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但又很钦佩的表情,大概就是那种我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样子。 这种表情,对于想表现自己的男人来说简直受用无穷。 她真的是太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的心了,她明明没有想听下去的欲望,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你快说啊,我喜欢听你说这些厉害的事情的表情。 比起余百岁经历过的那些花魁,她的表演能力简直强的不止一个层次。 “这个事吧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生意,就是赚个辛苦钱。” 余百岁道:“不过人啊,踏踏实实赚钱日子也踏踏实实,踏实这两个字,是百姓们能想到的最容易得到的好日子。” 他一边走一边把叶无坷让他教大奎二奎做什么生意的事都说了,讲解的格外仔细,甚至还剖析了这生意最大的利润会有多少,最终的规模会有多大。 褚露薇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回应一句,每一句都在问题的核心处,这可让余百岁太舒服了。 这为快枪手第一次感觉身心愉悦不是因为擦枪。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 与此同时,那个代号是【从善】的老学究租了一辆马车到达雁塔书院门口。 他下车之后就站在路边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向往和激动。 每个读书人的梦想都是雁塔书院,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一样。 高院长在楚时候就是读书人心目之中的儒生领袖,如今大宁立国二十年,这个领袖的地位,更加的深入人心。 他很激动,很早之前他就想到雁塔书院来看一看。 他已经过了考入书院的年纪,但他依然有一颗求学之心。 这位老人家缓步走到书院门口,很谦卑的询问着门口当值的人怎么才能进书院里去走走看看。 就在这时候,书院的一位教习抱着一些书册从里边走出来,经过的时候并未在意,走过去后忽然回头:“先生?” 【从善】回身,眯着眼睛看了看。 这位书院教习就是钱楚。 不久之后,老学究已经坐在钱楚的书房里了。 钱楚亲手为老学究泡了茶,态度恭谦的说道:“实在没想到先生会到长安来,更没想到会在书院遇见先生,算算看,已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先生了。” 老学究笑道:“二十多年了,你离开的时候大宁还没立国,那时候你就志向远大,我和你说过,你一定前途无量,我也没有想到你能安心在书院做教习。” 钱楚道:“若无先生开悟,我怎么可能在书院里做教习。” 他往窗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来长安是有什么要紧事?学生在长安还算认识一些人,若先生的事不好办,学生可以帮帮忙。” 老学究摇头道:“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所求之事?只是觉得命不久矣,若不来长安看看死而有憾,来长安不来雁塔书院看看也是一样的死而有憾。” 钱楚道:“先生若只是想看看,我一会儿去把课业推了,这两日就陪着先生多走走......” 他转身去拿干果的时候,眼神飘忽了一下。 钱楚不相信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先生只是因为想看看就不远数千里来长安,而且还这么巧合的出现在雁塔书院。 他年少时候曾在这位老学究门下求学,但离开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联络。 钱楚和他的这位先生可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他效忠于前朝旧楚。 自从漠北的事失败之后,钱楚就收敛了许多,尤其是他的儿子钱续程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见人。 所以钱楚也没那么多心思再去兴风作浪,他只是想先把这难关度过去。 “对了。” 老学究忽然问道:“你在书院做教习这么多年,主教什么?” 钱楚连忙道:“都是一些寻常学问上的事,学生不敢在先生面前大言不惭的提及。” 老学究哈哈大笑:“你成就早就在我之上,我不过是个乡村私塾里的老顽固罢了,而你不同,你可是在雁塔书院里教书育人。” 他像是不经意的问:“你的弟子们,对你所教的学问是否笃信?” 这个问题问的就很有问题。 钱楚思考了一会儿后反问道:“先生想问的是学问,还是学问之外的事?” 老学究长叹道:“我只是感慨,我在塾学里教人,孩子们不爱听也不信我的,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会信一些乱七八糟的宗门教义。” 他看向钱楚感慨道:“对这些传教之人奉若神明,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痴迷,若是孩子们用对待这些事的态度来学习,那该多好。” 钱楚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先生说的乱七八糟的宗门,指的是?” 老学究问:“可曾听闻莲叶禅宗?” 第二百一十九章欺天大罪 廷尉府。 张汤看了看站在院子里那两排廷尉,所有在场的全都低着头不说话,可能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什么命运转折,但每个人现在都知道应该害怕。 “都谁说过关于叶千办的事?” 张汤沉声问了一句。 有人抬头看他一眼,但迅速就把头低了下去,大部分人始终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原来不只是心术不正,还胆小怕事。” 张汤看向褚绽染:“褚土司,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小姑娘挺胸抬头:“给我道歉!” 张汤摇头。 褚绽染一愣:“不行?” 张汤道:“不够。” 他再次扫视那些低着头的廷尉,说话的语气越发森寒。 “前些年始终都有人说我待你们过于苛刻,所以从这几年开始我对你们确实稍显宽仁了些,想着只要案子办得好,其他事能松一松就松一松。” “我一直认为能在廷尉府做事的也无需我过度的去强调规矩,现在才知道原来人都是一样,你们穿着执法的官袍办的也一样是龌龊事,也一样会把心术不正甚至满怀恶意的话当开玩笑。” 他知道很多人其实对这种事不以为然,只觉得是一时口快罢了。 他看向站在最前边的几名百办:“你们手下的人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置?” 其中一名百办立刻说道:“属下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管教,责令反省。” “唔。” 张汤缓步走到那名百办面前,距离越近那名百办的呼吸声就越是粗重。 张汤问:“责令反省?罚酒三杯么?” 那百办连忙摇头道:“不是,属下一定会严加管教,保证再也不会有人犯这样的错误,也会让他们向叶千办和褚土司道歉。” 张汤问:“你有女儿吗?” 百办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有。” 张汤道:“我知道你有女儿,我还知道你女儿叫小嘉,我早就听说你的女儿和你手下一名廷尉私通,半个廷尉府的人都知道只是瞒着你罢了,你知道背后别人怎么说你的,又是怎么说你女儿的吗?” 那名百办先是诧异了一下,觉得都廷尉只是在讽刺,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听到最后猛然回头:“是谁!” 张汤道:“如果我告诉你是谁,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那名百办张了张嘴,然后又狠狠的咬着牙齿,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因为他此时有些想要杀人。 张汤道:“我告诉你是谁,然后我让你回家去休息几天,至于那名廷尉我会让他好好反省,从你的队伍里调离,你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百办立刻大声说道:“不行!” 张汤看了他一眼:“你很生气?” 那名百办与张汤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道:“是!” 张汤道:“原来你的女儿不能被人欺负,但别人家的女儿被欺负了就可以,别人说你女儿怀了人家的孩子你接受不了,你的人造谣传谣说人家的女儿怀了叶千办的孩子你就觉得不过是句玩笑。” 他说:“你女儿很好,我说的也是谣言。” “聂惑。” 张汤问道:“按照廷尉府的规矩,这样的错应该怎么处置?” 聂惑回答道:“副都廷尉,廷尉府的规矩制度里没有一条明确写出对于造谣传谣的廷尉应该如何处置,但按照规矩,以下犯上的可逐出廷尉府。” 张汤道:“没有写,那就现在写。” 他语气更加森寒。 “凡廷尉府内人员,自张汤以下,恶意中伤造谣传谣者,鞭笞二十,记大过,三年之内不可得升赏,不可报功劳,亦不准迁出。” 停顿片刻后,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觉得呢?有何补充?” 此时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眼神都很复杂。 副都廷尉的处置已经很严酷了,三年不能报功不能升迁,还要鞭笞二十...... 那鞭笞不是随随便便拿鞭子抽打二十下,廷尉府的鞭笞能一次扛下来二十下的就算神仙了。 “当街。” 叶无坷只补充了两个字。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刚才就已经被吓得惨白,此时更因为当街这两个字而面无血色,这不仅仅是体罚,还要把人当众钉在耻辱柱上。 张汤点了点头:“那就当街。” 他吩咐聂惑道:“带你的鉴查卫把这些人全都拉到东市区,脱去他们的上身衣物,敲锣打鼓,召集百姓,大声告诉百姓们他们犯了什么错,然后由百姓监督行鞭笞之罚。” 聂惑肃立:“属下遵命。” 张汤又看向那几名试图把自己手下廷尉接回去的百办:“你们几个是领头人,百姓们总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看出来的下梁不正,上梁也必然有不正的地方,你们一同受罚也就没必要觉得委屈了。” 说完后张汤再次看向叶无坷:“还有吗?” 叶无坷道:“从旧山郡带回来的廷尉府百办丘塽,也如此处置。” 张汤道:“包庇大凶之徒,丘塽可不是鞭笞二十就能放过的,按照律例,他该杀。” 叶无坷道:“我知道,我说的还是当街。” 张汤沉默片刻,点头:“按你说的办。” 他转身离开:“聂惑,现在就去办,天黑之前让东市的百姓们都知道廷尉府是怎么处置犯错之人的,领鞭笞二十的不准敷衍了事,若有谁坚持不住被打死了,廷尉府发抚恤。” “是!” 聂惑应了一声,招呼她手下鉴查卫将在场的所有廷尉都绑了起来,一时之间,被绑者人人呆若木鸡。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竟然会招惹来这么大的祸端。 而那名被问及有没有女儿的百办,站在那好像傻了似的,他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又好像是掉进了什么深深的陷坑里出不来了。 张汤走出去一段路后问跟在身后的叶无坷:“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了?” 叶无坷点头:“是,也是刚想到。” 张汤道:“你碰见刘钧雷他们的时候没想到?” 叶无坷回答:“没想到,我只以为是有些人天生会坏一些。” 张汤轻叹一口气:“你说出当街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看出了不对劲,你才回来,廷尉府就接连出事,若说不是有人想拿廷尉府开刀我是不信的。” “我之前以为对手的目标是兵部,是各地的驻军将军,是那几位功勋大将军,没想到咱们廷尉府才是对手第一个落刀的目标。” 叶无坷道:“实则还是陛下。” 张汤脚步停下,他看向叶无坷,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觉得他们是想坏了陛下的名声?” 叶无坷道:“先拿曾经追随陛下东征西讨的老兵下手,这只是转移视线,紧跟着就对廷尉府下重手,让廷尉府反应不急就名声臭了。” “廷尉府臭了,他们进而宣扬大将军们臭了,连续出招之后,风向大概会转变朝着陛下吹,会有人说陛下并无识人之明,或是包庇纵容。” 张汤道:“所以我一开始本想在廷尉府内部处置一下就算了,毕竟这种丑事一旦传扬出去就会愈演愈烈,想控制都难,无需几天就能让廷尉府用了几十年才稳下来的名声彻底烂掉。” “但我也是刚才忽然想到了你说的这些,所以你说拿到廷尉府外边去处置我答应了......不过,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做能不能消除百姓们对廷尉府的怀疑。” 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总算是理解咱们的对手到底想要干什么了,我之前还真是低估了人家。” “现在看来彩衣族的褚绽染突然到长安也不是偶然。” 张汤道:“她既然是奔着你来的,不管是想追求你还是毁了你,这一招你都亲自去接下来吧,接好了看看他们下一招是什么。” 叶无坷道:“我刚才,大概想到了他们下一招是什么。” 张汤侧头看他:“这么快?说说看。” 叶无坷也觉得心口里堵得慌,也想重重的深呼吸几次。 “雁塔书院。” 叶无坷回答:“搞臭了廷尉府之后,我们还会防备他们去搞臭诸位大将军的名声,可他的目标应该是书院,廷尉府臭了,书院臭了,百姓们对整个朝廷都会产生质疑,对陛下的信仰也将逐渐崩塌。” 张汤沉思。 “老院长治学森严,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他们会怎么去搞臭书院。” 张汤问叶无坷:“既然你想到了他们的目标可能是书院,那你想没想到他们下手的方式会是什么。” 叶无坷道:“暂时没想到,但一定和旧山郡和渭川郡的案子有关。” 张汤问:“如何推理?” 叶无坷道:“目前找不到能连贯上的东西,可我就觉得一定和那三件案子有关,对手铺垫了三件大案却没有出招,那就说明还没到出招的时候,也说明我们以为他们会出的招,都以为错了。” “用三件大案来铺垫着毁掉廷尉府的声誉,其中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丘塽,这个人在案子里起到的作用不大,因为他也没能帮赵君善遮掩什么。” “正因为这样,对手用不起眼的丘塽来打击廷尉府我们一开始没有察觉,若对手思路没变,那打击书院的也一定是这三大案中不起眼的一环,但只要宣扬出去就能让百姓们深恶痛绝。” 叶无坷一连串的说出这些推断,张汤也不得不点头认可。 “丘塽不起眼......” 张汤微微皱眉:“那还有什么是不起眼但至关重要的?” 说完这句话他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发现叶无坷的眼神也亮了一下。 叶无坷道:“不一定是不起眼。” 张汤道:“也可能是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线索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邪教!” 叶无坷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书院求见老院长。” 张汤道:“我去吧,你去帮聂惑维持局面,也许我们这般举动也在对手预料之中,那现场人多之后说不定有人怂恿闹事。” 叶无坷点头:“我现在就去。” 张汤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他是朝着陛下下手,指什么?” 叶无坷回头看向张汤,张汤道:“但说无妨。” 叶无坷缓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要废掉宰相专权的制度,徐绩要把皇权关进笼子里,陛下要让朝堂改制,徐绩也要让朝廷改制......最终改制的方向可能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结局。” 张汤沉默良久,然后摆了摆手:“先去把眼前的事办好,明日随我进宫,你......可以回一趟鸿胪寺。” ...... ...... 【今天有三更,状态恢复一些了,不过熬夜确实不好,大家不要学我。】 第二百二十章娘家人 叶无坷出了廷尉府大门之后就把自己手下人都召集起来,这些人有一部分是高清澄分给他的,有几个是叶无坷从旧山郡带回来的。 其中旧山郡跟来的这几个如果叶无坷不要他们,他们以后在廷尉府也很难再有前程。 “江盛呢?”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手下一名廷尉回答道:“江队正被焦重雷叫出去帮忙了,还没回来。” 叶无坷道:“不必等他了,你们分头去办事,每个人拿一面铜锣,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喊廷尉府今日在东市处置内鬼,请长安城百姓到场监督。” 其中一名廷尉疑惑起来:“咱们也要出去这样喊吗?” 叶无坷道:“非但要喊还要大声喊扯着嗓子喊敲锣打鼓的喊,你们都要跑到没力气再跑一步为止。” 十几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纷纷跑了出去,他们找来铜锣,一边跑一边敲打。 他们就好像以廷尉府为中心向四周散出去的十几条线一样,一路往外迅速延伸。 叶无坷并不担心聂惑那边会出什么意外,聂惑手下的鉴查卫是廷尉府中的精锐,所有鉴查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全都选自禁军,人员并不固定,每一年就要轮换一批。 所以这些鉴查卫和廷尉之间不会有利益牵扯,他们甚至都不会与廷尉私下里有任何接触。 东西两市有大批武侯和巡城兵马司的人在,若有人想趁机闹事的话无异于自己暴露出来,真有人闹事,谁也跑不掉。 所以叶无坷没有直接去追聂惑,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鸿胪寺,就算张汤没说让他去鸿胪寺,他刚才也想好了要回去一趟。 巧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已经升任鸿胪寺少卿的关外月准备出门,俩人走了个面对面,关外月没有想到叶无坷会突然回来。 “噫!” 关外月看了看叶无坷身上还是副千办的锦衣,立刻就撇了撇嘴:“怎么还没升官,廷尉府里那么难混?尽早回来,不给升官咱就不伺候他们了。” 秦枫是被降级所以马上就被换了锦袍,叶无坷不一样,他还没去领千办锦袍,所以关外月才会误会。 叶无坷问:“威卫的人都在家吗?” 关外月点头:“在啊,后院练功呢吧,怎么了?是不是在廷尉府受了气回娘家喊人打架去?”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随从:“我也去。” 叶无坷笑道:“你有没有点文人觉悟,已是鸿胪寺少卿还整天想着打架打架。” 关外月竟然有些失望:“不是喊人去廷尉府打架?那你要是没受气我们怎么把你要回来。” 叶无坷问:“是有什么大事要去办?” 关外月道:“下个月要去西疆。” 叶无坷眼睛立刻就亮了,因为他大哥叶扶摇就在西疆。 “西疆我去,就算从廷尉府里翘班我也去,不过现在得把长安城里的事解决了,对了关大人你要去干什么?” 关外月道:“往礼部上报下个月去西疆的名册,还有制定好的议程诸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现在把我名字加上去。” 关外月道:“没法加。” 叶无坷回头:“为何?” 关外月道:“已经写上去了,若再加一次我怕你要两份经费。” 叶无坷:“我在关大人心中竟是如此形象?” 关外月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也不尴尬:“我要不是那种人鸿胪寺能选中我?” 关外月笑了:“这话在理。” 他也不急着去办事了,跟在叶无坷身后大步往鸿胪寺后院走,叶无坷把发生了什么和关外月说了一遍,关外月听完后心里也紧张起来。 这事明显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二十年安安稳稳的廷尉府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有人要搞廷尉府?” 关外月小跑着才能跟上叶无坷的大步。 “应该是,而且我怀疑下一步要搞雁塔书院。” 叶无坷对关外月倒是没有任何隐瞒。 关外月道:“大手笔啊,这么搞的目的是什么,好像有点得不偿失啊,除非......” 说到这他一愣,脚步都停了下来。 他伸手往上指了指,叶无坷点头。 关外月就叹了口气:“真是.......有生之年也算开了眼界。” 两人到了鸿胪寺后院,穆青川和岳下侯两个人在叶无坷不来的时候带队训练,此时正一头汗水的演练配合,看到叶无坷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满眼惊喜。 穆青川:“校尉回来了!是不是回来就不走了!” 岳下侯:“校尉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回来喊人去廷尉府干架的?” 叶无坷:“......” 倒也不怪他们都这么想,因为他们都觉得校尉回鸿胪寺的可能不大了。 接连出现的大案都是校尉大人在侦破,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麻烦事需要校尉大人去解决。 廷尉府那边肯定不会撒手,除非是廷尉府的人把校尉不当人,只有校尉大人和廷尉府出了矛盾,回来的可能才大些。 “帮我个忙。” 叶无坷道:“现在全都出去敲锣打鼓的喊,沿街通知,就说廷尉府要在东市处置内鬼,请长安城百姓前往监督。” 穆青川:“廷尉府真出内鬼了?” 岳下侯:“校尉咱是要搞掉廷尉府吗?!” 俩人都挺兴奋。 叶无坷呸了一声:“尽快尽快,所有人都动起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尽量要在一个时辰之后让东市那边人满为患。” 关外月在心中说了一声佩服。 刚才急着和叶无坷了解情况,此时才反应过来叶无坷这种应对策略有多实用。 如果这是廷尉府自己暗搓搓的处置了,那必然被动,消息一旦传开,长安城内的百姓对廷尉府的信服程度就会大大降低。 廷尉府不选择直接面对而是把事情捂起来,越捂事儿就越大。 鸿胪寺好像更适合处置这种事,在应对这种可能造成巨大舆情的问题鸿胪寺的人脑筋更快。 所以关外月觉得叶无坷去廷尉府简直就是浪费,这种浪费难以接受。 “这点破事解决完之后你还是回来吧。” 关外月道:“大不了我豁出去了和副都廷尉吵一架,要说别的我可能不敢说自己行,吵架这种事,我一直都行。” 叶无坷笑道:“看来鸿胪寺里跟你志同道合的人也不多啊。” 关外月道:“有几个要脸的能胜任鸿胪寺少卿?” 叶无坷:“听你的,把这点破事解决了我就回来,不过你得去和寺卿说一声,我在廷尉府那边升千办了,回鸿胪寺的话,官职可以不升,但俸禄怎么也得涨点。” 关外月道:“你真把寺卿当回事,说的好像他能给你涨俸禄似的......要脸的连少卿都做不了更别说寺卿了。” “咳咳。” 就在这时候赵泛舟背着手从后边缓步过来,叶无坷连忙转身行礼,关外月则尴尬的笑了笑,也跟着俯身。 赵泛舟道:“我这个寺卿确实没有私自给人提升俸禄的权限,哪怕我是鸿胪寺一把手,我也得按照朝廷规矩来,毕竟我来鸿胪寺的时候也没拉着一车银子过来。” 轮到叶无坷尴尬了,轮到关外月咧嘴笑。 赵泛舟道:“我这个寺卿现在也没有直接提拔正五品以上官员的职权了,毕竟连我自己都降了一级。” 叶无坷把头低的更低了些,关外月也低的更低了些,俩人低着头还偷偷对视了一眼,现在都不觉得尴尬了,但又不好直接笑。 赵泛舟继续说道:“但经费用多少,好像还是我批。” 叶无坷嘣的一声就把头抬起来了,关外月也跟着抬头两眼直冒光。 他看向叶无坷:“说说吧,突然回来怎么回事?” 叶无坷将廷尉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赵泛舟这般心思深沉的人马上就想到了许多可能。 “关少卿。” 赵泛舟道:“你陪叶无坷去一趟东市。” 关外月立刻俯身:“我明白,只陪着去一趟就好。” 叶无坷贼兮兮的笑起来,他可没有自己主动要求什么,但咱寺卿大人是真的会办事,又贴心又省心。 赵泛舟道:“廷尉府的名声不能臭,但鸿胪寺也不能直接帮忙说话。” 说完这句话他背着手走了,走了几步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 “这脑子现在真是越来越迷糊,昨日我是不是已经上了一份奏折,好像是请求陛下准许给洪胜火配个偏将来着,唉,这偏将也说不上多好,毕竟也只从五品,比千办还是差了半级。” 叶无坷挥手:“寺卿慢走,寺卿不碍事的,不冲突。” 赵泛舟嘴角一扬,背着手走远。 叶无坷笑道:“从五品偏将怎么了,千办是正五品,我领的还不是正五品俸禄?哈哈哈哈,不碍事,根本不碍事。” 关外月叹息一声:“蠢!” 叶无坷问:“少卿为何骂人?” 关外月道:“就不能领两份?” 叶无坷的眼睛逐渐睁大,越发放光。 关外月道:“走吧,我跟着你去东市转一圈。” 叶无坷抱拳:“多谢......果然还是鸿胪寺适合我啊。” 关外月:“回头你亲自去谢寺卿吧,也趁早把回来的事和寺卿敲定了。” 不久之后,叶无坷和关外月两人乘车到了东市,此时东市已是人山人海,原本这东市就热闹非凡,经过一番宣扬之后来的百姓多到几乎把东市都挤爆了。 好在是有武侯协助维持秩序,叶无坷和关外月还算顺利的到了现场。 人群之中有人认出关外月那一身鸿胪寺少卿的官服,于是立刻就敏感起来。 “难道廷尉府今日要处置的内鬼和外边有关?” “若只是廷尉府内部的私事,为何鸿胪寺少卿会与叶千办一起来?” “鸿胪寺的人都来了,说不得内鬼就是被外边的敌人收买了吧?” “还真有可能!” “你说刚才过去的那个是叶千办?” “对啊,你不认识?” “不认识啊,第一次见,真是一表人才,看着还有点文质彬彬的,瞧着可不像是把黑武汗皇一家子都给剁碎了喂王八的人。” “你这不是胡说吗,叶千办是把黑武汗皇一家子都剁碎了喂的狼,你们没听说吗,叶千办养了一只狼。” “我也听说了,叶千办那只狼吃了黑武汗皇一家,以后只要是再遇到黑武皇族的人,马上就能闻出味儿来!” “好厉害!” “那是,叶千办有什么不厉害。” “他真的哪儿都厉害吗?” 旁边一个想往前挤但又有些怕伤着自己的妩媚姑娘轻声问了一句,看穿着打扮就是从小淮河那边来的。 “那咱们去看看吧。” 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说:“再厉害咱也用不着,过过眼瘾。” ...... ...... 【为盟主头号女粉加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图什么? 长安城内与东市隔着两条街上有一家很小的酒馆,酒馆的名字里也没有酒字,甚至让人联想不到酒,看着更像是一家客栈,这酒馆的名字叫泸州小住。 酒馆的客人不多,因为这家的酒卖的确实比别人家里要贵些,不常饮酒的人也分辨不出来,这稍贵些的酒有哪里与众不同。 酒馆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平日里喜欢坐在屋顶上看书,街坊四邻都说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孩子,但大家都很喜欢他。 因为他客气,和善,热心肠,不管谁家里有什么事他都会主动帮忙,见了谁都会笑着打招呼。 他会在屋顶放一把躺椅,还支上一把很大的伞,他喜欢躺在那看书,尤其是下雨天。 那把伞再大也不可能把风雨都挡住,然而这不妨碍他最喜欢在雨天躺在那享受。 他对别人家的事热心肠也勤快,可对待自己的事总是显得那么懒散,他坐在屋顶上看书的时候若有人来买酒,他一般都会让客人自己打,把钱给他放在柜台上就好。 他就是薛布衣。 坐在屋顶上虽然看不清楚东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刚才廷尉沿街敲锣打鼓的经过让他已经明白张汤是如何接招了。 很好,非常好,他很喜欢。 如果连张汤都是一个接不住招的人,那他会觉得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无趣。 那个代号叫【拙璞】的憨厚小伙子进门来说了一声打酒,薛布衣指了指那一排酒坛:“从左往右越来越贵,价钱写着的,打多少自己来,钱放在桌子上就好。” 【拙璞】应了一声,自己打了两角酒,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 不久之后,薛布衣踩着梯子从屋顶下来,在那一排铜钱下边拿起一张纸条。 “接招更漂亮了。” 薛布衣在看完纸条后知道了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出现在东市,他对张汤这般应对手法越发满意起来。 鸿胪寺少卿只要到了东市,他什么都不必说,只是站在那,就会让人浮想联翩。 很多人就会忍不住去猜测,廷尉府出了内鬼的事大概和敌国的奸细有关,如此一来,就能巧妙的将廷尉府内部的问题转移到了外部,百姓们对廷尉府的质疑也会被更大的好奇冲淡。 他拿着书册回到屋顶上,没有坐下,站在那看着东市方向,此时很多屋顶上都有人在翘首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这一生最难戒掉的东西里,好奇绝对排名靠前。 东市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薛布衣就知道他出的招已经被张汤很完美的化解了。 百姓们的欢呼声说明一切,一场足以让廷尉府颜面扫地也威信扫地的计划,就这样被化解,薛布衣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是张汤么?” 薛布衣自言自语一声。 他很了解大宁朝廷里的人处理舆情问题大部分时候会有怎样举措,所以他才设计了这个局。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薛布衣始终都在观察这些,一般来说,越是地方官府对于舆情的处置越是手段简单,大部分时候都是捂着,拖着,等着事情逐渐过去,舆情也就逐渐平息。 而他设计的这个局就是不准舆情平息下去,他会用接二连三的丑闻让每一个百姓都变成一点就燃的火焰。 薛布衣思考片刻后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这是过往从未出现过的选择。 以前他安排的每一件事只要安排好他就不会再去看,更不会到近处去看,他从来都不表现出自信,但他又是那么自信。 廷尉府对这次丑闻的处置速度和力度超出他的想象,他必须看清楚对手到底是张汤还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张汤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始终都在成长都在进步,到了他这个年纪依然还有不可预料的上升空间就让人很忌惮。 如张汤这样的人太少了,大宁才成立二十年但朝廷里许多官员已经有了老态,不只是老了的官员有老态,年轻的官员也一样。 所以薛布衣才会有把握让丑闻发酵成一场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信任危机,现在他确定自己的推算还是出了些问题。 走出酒馆,顺着大街上的人潮汹涌他逐渐靠近东市,可这个时候,东市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从对面散开回来的人群和依然在往东市去的人群形成了对冲,大街上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这边往那边走的人显得格外焦急,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全都在焦急的寻找答案:怎么了怎么怎么了? 而从那边回来的人则大部分都很激动,很兴奋,不少人都在大声议论着,有些人甚至手舞足蹈,他们的表情全都是:满足了满足了满足了! 就在这时候,薛布衣看到了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 叶无坷在人群之中走来,四周的百姓们朝着他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叶千办,叶千办,叶千办! 这样的喊声震的人耳膜都有些发疼发痒,似乎每个人都把那个年轻的千办当成了大英雄。 东市上,叶无坷用五句话让百姓们的态度笃定起来,他们非但不会质疑廷尉府,反而越发信任。 “廷尉府里的人也会犯错,但廷尉府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人犯了错就可以网开一面,廷尉府的人犯错,只会罪加一等。” “以后廷尉府再出现犯错的人也会如今日一样带到东市来处置,请长安城的父老乡亲亲眼看着犯错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惩处。” “欢迎大家举报廷尉府内有谁犯错,只要验证确实是真的,举报者有重奖,被举报者会被重罚。” 这三句话是态度。 第四句语气一转。 “大家也都知道廷尉府专门惩治罪恶,所以廷尉们每天都要面对不一样的凶险和诱惑,有的人想杀了我们,有的人想收买我们,我们除了要面对敌人的刀还要面对敌人的银子。” 这是恰到好处的诉诉苦。 第五句语气再一转。 “可这不是我们该犯错的理由,廷尉府的人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就该有面对一切困难和危险的觉悟,副都廷尉大人刚刚亲口说......廷尉府对大错小错都不容忍,谁坚持不住谁就自己离开!”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关外月都不得不钦佩叶无坷的反应,把一场信任危机转化为更为信任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今日这番处置的结果可能会被写进某些应急的册子里,将来再遇到相似的情况就会被人拿出来一次一次的借鉴。 关外月也知道,这么大的举动朝廷必然有人盯着,宫里必然有人盯着,所以叶无坷今日的表现在不久之后就会传遍朝堂,也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这个少年,只要不犯错就必然前途无量。 “关少卿。” 叶无坷见关外月在发呆,侧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副都廷尉应该会亲自到鸿胪寺致谢,到时候你就顺便敲打敲打他。” 关外月一怔:“我敲打副都廷尉?” 叶无坷点头:“对啊,要敲打。” 关外月道:“你是当我嫌自己命长了?” 叶无坷道:“敲打来的好处咱俩平分。” 关外月严肃道:“说吧怎么干。” 叶无坷道:“你看赵寺卿已经表态了,要让我多拿点,可副都廷尉真的是一毛不拔啊,你就告诉他,鸿胪寺已经准备把叶无坷要回来了,听闻叶无坷在廷尉府待遇也不怎么样......” 关外月一摆手:“免谈!这话说了是你得利,我纯粹就是个傻波一,你现在也是真拿我当个傻波一。” 叶无坷笑道:“那如果你说叶无坷既然又在鸿胪寺又在廷尉府,那待遇这边鸿胪寺可以给的高一些,但能不能让叶无坷起到更大作用,比如廷尉府和鸿胪寺两边的消息互通?” 关外月脚步一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无坷道:“鸿胪寺威卫要面对的都是外界的强敌,以现在威卫的实力应付起来其实很难,如果能和副都廷尉谈好,那各地分衙或是其他什么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给威卫毫无保留的支持。” 关外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御史台一旦坐实了这件事,参奏副都廷尉和寺卿大人的奏折就会雪片一样飞向陛下的桌案?” 叶无坷道:“背黑锅我来啊。” 关外月怔住。 他一时之间,真的不太理解这个少年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漠北死的人太多了。” 叶无坷轻声说了一句。 关外月心口一堵。 他点了点头:“我去和寺卿大人商量一下。” 叶无坷抱拳:“多谢。” 关外月道:“公家的事你多谢我什么,你这样的......早晚会吃大亏。” 叶无坷笑道:“吃大亏的限度只要控制在不掉脑袋就好,至于官袍......” 他不在乎。 没有人在做了官之后对官袍不在乎,关外月在认识叶无坷之前笃信这一点。 可现在他对自己笃信的事产生了巨大动摇,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世上存在叶无坷这样绝对纯粹的人。 叶无坷道:“你跟副都廷尉直接提这件事肯定不行,但你和寺卿强势的把我要回去就有条件可以谈,若副都廷尉不答应......那提条件不是更好提了吗。”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更主要的是,廷尉府内部的问题也不小,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改善廷尉府的风气,将来可能要出更大的事。” 关外月这般聪明的人都没懂。 “鸿胪寺和廷尉府增加联络消息互通,这和整顿廷尉府风气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威卫是纯粹的。” 关外月还是没懂。 叶无坷道:“让廷尉府的人多感受一下吧。” 关外月其实还没太懂,但他觉得叶无坷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想法现在不能说出来。 “我得赶去书院。” 叶无坷抱拳道:“这些事我以后再和你详细说,少卿回去先和寺卿大人提一下。” 他说完后就大步朝着书院方向赶过去,关外月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脑海里始终有个疑问在盘绕着。 这少年,图的是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鸡贼鸡贼的 越是见多了人心的人越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人心,尤其是当自己都不纯粹之后,认可别人有多难,否定自己就有多难。 关外月在东韩多年,见到的尔虞我诈阴狠毒辣比在大宁之内见到的还要多的多,回国之后又是在鸿胪寺做事,接触到的更是人心叵测。 唯独是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让他时而觉得深不可测,时而又觉得好猜的很,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心思。 但是这次关外月没能猜透叶无坷到底是想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叶无坷应该是发现了廷尉府内部更大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可能连张汤都没办法彻底根除,只能是借助外力。 带着疑惑关外月回到鸿胪寺,一进门就被告知寺卿大人已经等他一会儿了。 关外月急匆匆找到赵泛舟的时候,这位之前炙手可热如今快无人问津的寺卿大人倒是乐得自在的研究茶艺。 以前炙手可热的时候哪有一刻得以清闲,就算他刻意和朝中文武官员保持距离,但也拦不住连绵不尽的热情和逢迎,现在好了,他有足够的时间读书学习也有足够的时间安静思考。 也许这才是陛下给他降一级的缘故,让一个人冷静最直接的办法之一就是让他冷下来。 “寺卿。” 关外月进门后问道:“急事?” 赵泛舟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来,亲手给关外月倒了一杯茶。 “说不上有多急,但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乐观。” 赵泛舟坐下来后说道:“我现在开始有一点懂了,陛下为何执意要用叶无坷这样一个少年。” 关外月道:“看似做事冲动没有章法,可这样的人最不容易被人拿捏。” 赵泛舟笑道:“我不信你只想到这些。” 关外月也笑:“我倒是想到了一些更远的。” 赵泛舟问:“有多远?” 关外月起身把房门关好,回来坐下后说话的声音还压的很低。 “前些年开始廷尉府启用了一些不怎么合乎规矩的人做事,这些事一直都是隐秘的,若不是这次去了漠北,咱们可能还一点都不了解。” 赵泛舟点头道:“你说的是那些家族里有人犯了大案被株连,不至于处死但也需流放或是羁押的那一类人。” 关外月道:“没错,就是这些人,我一开始想的这是陛下宽仁,给那些确实冤枉可国法又不可恕的人找些事情做,如此来缓解这些人心中的恐慌,也是为他们谋一条出路。” “这次去漠北之后我忽然醒悟,叶无坷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叶无坷更无辜一些,无辜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身世的地步。” 关外月道:“陛下用这样的人进廷尉府做事,又何尝不是早就已察觉到了廷尉府如今变了味道。” 赵泛舟道:“果然狡猾的人看的深切。” 关外月笑道:“寺卿若没有想到这些,又怎么可能特意把我叫来问问。” 赵泛舟也笑了笑。 他说:“我记得陛下之前曾经说过,大宁现在看似繁华昌盛,但才二十年就到了一个危急存亡的时候,可当时的我听了并未在意,我只觉得是陛下的忧患之心过于重了。” 关外月道:“陛下的眼光领先我这样的最少十年,或许百年。” 赵泛舟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认为。 他起身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廷尉府派去漠北的是一支名为北川的小队,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阵亡了超过八成,昨日陛下忽然召集三品以上的朝臣议事,我也被叫了去。” “陛下第一次直截了当的将这些事拿出来说,尤其是将北川小队的事说的格外仔细,陛下的意思是让朝臣们商议一下,对于这样被株连但实则有些无辜事后还立下大功的,或是已经为国捐躯的人,该不该给于奖赏。” 关外月眼神一亮:“陛下布局,别人在看出问题的时候陛下已经在几年前就放下这一枚棋子了。” 赵泛舟道:“徐绩反对,一部分原本跟着徐绩表态的人也没敢直接反对,而是没有表态,以陆重楼陆大人为首的其他人都赞成。” 关外月道:“如北川小队这样的人身份一旦明朗起来,从见不得光的地方直接成为廷尉府的正式廷尉,那对于廷尉府现在那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冲击,他们就会惶恐起来。” “因为这些被重新启用的人除了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身份,还会比正经的廷尉更注重规矩和律法,他们不会再轻易犯错,他们会成为一股清流。” “更主要的是,他们的案子都是廷尉府经办,原本那些办了他们案子的廷尉现在成了他们的同僚,这些老廷尉谁还敢不守规矩?” 说到这,关外月忽然间懂了叶无坷的意思。 那个家伙分明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陛下在小朝会上提及此事,但他应该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有此打算,可那个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刚刚还和叶无坷说过关于廷尉府和鸿胪寺要多合作的事,现在寺卿大人也提了起来...... 关外月眼神明亮起来:“寺卿,就在刚才叶无坷说是不是可以让鸿胪寺和廷尉府互通消息,尤其是在涉及外务的时候,廷尉府和鸿胪寺要有更密切的合作。” 赵泛舟眼神也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叶无坷是在给你我提醒,去和张汤聊一聊这些事,把现在还没有到明面上来的人借调着用一用,就如北川小队这样的。” 他更加坐不住了。 “陛下昨日在小朝会上提及此事的时候许多人都犯了难,因为这些人若重新启用当然要有极大的功劳才行,陛下当时问,如何能在百姓信服的情况下把此事办好,当时没人能想到完美的解决办法,我也没有......” 赵泛舟啪的一声拍响自己脑门。 “我真是糊涂,若与我无关陛下为何让我参加三品以上才能参加的小朝会?” 他看向关外月道:“在国内做什么事都不好给他们那么大的功劳以扭转身份,但一句为国争光......够了!” 关外月道:“何止是够了。” 赵泛舟兴奋道:“叶无坷这个家伙,若不是他已经知道了陛下提及此事,而是他自己悟到的,那他可真的是太厉害了。”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算你厉害,这评价有多高只有男人才懂。 关外月道:“这样的人落在副都廷尉手里好浪费。” 赵泛舟道:“我现在就去见张汤......”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你跟我一起去。” 关外月笑道:“叶无坷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化身成人的?” 赵泛舟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 关外月说:“如果和张大人不好谈,那就强势的把他要回来,张大人现在应该是不会放他回来的,所以其他条件就好谈,他的意思是不是咱们去了就不谈其他的,直接要人?” 赵泛舟哈哈大笑:“好好好,叶无坷还是把鸿胪寺当自己家的,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他大手一挥:“走,跟我去硬要咱们那炙手可热的叶千办!” 关外月道:“这个家伙啊,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 赵泛舟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个心眼,但我知道他没有一个心眼是坏的,这个世上如他一样看起来什么都算计,但都是为别人好的,我只见过他一个。” 关外月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高郡主第一次去那座叫大慈悲的山里,进那个叫无事村的村子,真的只是巧合?” 赵泛舟的脚步一停。 然后又笑起来:“哈哈哈哈,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想着拿叶无坷身份当底牌来打的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他大步往前走,步伐都轻松起来。 “陛下才是深谋远虑。”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我也不是很理解陛下要用叶无坷这样一个新人,后来叶无坷被捧到那么高的位置我更不理解了,因为我害怕的是这个少年突然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一旦受挫就会摔的很重很疼。” 关外月道:“让叶无坷成为那个榜样成为那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到时候......许许多多如叶无坷这样身世的人就能顺理成章的重新启用。” 他说到激动处,嗓音都压不住了:“以点带面啊......禅宗讲什么禅心佛心善心,天下间谁有陛下的心更善?” 若世间有真佛,唯陛下一人。 与此同时,书院。 叶无坷急匆匆的赶过来,到的时候见高清澄就在院长大人的书房门口背着手溜溜达达。 原本两人约好了后天见面,叶无坷去过陆家之后买了菜来高清澄的好旧小院,才分开没多久,又见面了。 “书院里调戏姑娘会判多重?” 叶无坷笑着问她。 高清澄也没回头,笑着回应:“应该是阉了吧。” 叶无坷:“......” 他走到高清澄身边和她并肩站着:“你应该一力阻止这种事。” 高清澄道:“宫里也缺人,你现在炙手可热的,哪里不想要呢,廷尉府呀鸿胪寺呀都抢着要,宫里也应该想抢,前阵子冯将军还说可喜欢你了呢。” 叶无坷道:“哪个冯将军?” 问完就反应过来,是那位御书房的总管大太监。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鸿胪寺要抢人?” 高清澄朝着书房那边努了努嘴:“刚才副都廷尉还在和院长大人说,不出意外鸿胪寺的赵寺卿就要上门来抢人了,陛下昨日召集三品以上的官员议事,但把赵寺卿也叫去了。” 叶无坷道:“这不巧了吗?” 高清澄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刚我还怂恿赵寺卿来抢人呢。” 高清澄抿着嘴笑起来。 她也是刚听说陛下昨日小朝会的事,把赵泛舟叫去了,但赵泛舟当时并未说话,陛下对赵泛舟还略微有些失望。 叶无坷一提醒,赵寺卿怕是来的更快了。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副都廷尉肯定敲赵寺卿的竹杠,让他先来,他敲一笔之后你再出场,你就说人是你的,你不答应谁也别想抢走。” 高清澄微微一愣,然后挑了挑大拇指:“这么处心积虑把自己卖个高价的,你是第一个。” 叶无坷道:“别想这些,快想一会儿怎么敲,敲出来的分一分,吃点好的。” 高清澄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我的?” 叶无坷鸡贼鸡贼的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是啊,我是你的呀。” 第二百二十三章老院长的底气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见到高院长,哪怕他曾经在书院求学月余也始终没有机会见到这位被誉为天下读书人领袖的老人家。 可叶无坷在这位老人面前那近乎手足无措一般的表现,不是因为老人家文坛泰斗的身份,而是老人家在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审视。 大概就是你终于得到了美人芳心之后第一次去她家里,一进门就看到一位威严的百岁老人手持龙头拐杖坐在那等你。 算算辈分,高院长是当今皇后的爷爷,高清澄是高皇后的义女,那高院长就是高清澄的太爷爷,叶无坷汗流浃背是应该的。 他乖巧站在那的样子,让高清澄几次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叶无坷是真的怕露怯啊,怕高院长问他读过什么书,琴棋书画如何,文章做的怎么样...... 叶无坷一直自诩半个读书人,那是他觉得自己和没读过书的人相比算半个,在高老面前,他觉得自己应该算不认识几个字的小孩子。 “小橘子说你明天要来书院。” 高院长看着叶无坷道:“她还说你会买菜来,会炒几个你拿手的无事村小炒,还会包你拿手的饺子,我本想着明日再见你,结果今日就见到了。” 老人家丝毫也不掩饰的说道:“我连明日如何见你的流程都想的很好,如何假装不经意的去小橘子的好旧小院,如何不那么虚伪的表现出盛情难却的样子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既然吃了你做的菜包的饺子,那就算吃人嘴短,总不能再对你这个小橘子自己挑的人挑三拣四,老人家说三道四本来就不讨喜,吃了人家的还要在挑人家的那就更不像话了。” “如此安排,就显得很合情合理的接纳你,还会显得我这老人家做事说话大方得体,在你那换一个好印象,在小橘子那换一个好欢喜......” 他看着叶无坷,有些淡淡的无奈:“现在就这么突然见面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聊?” 叶无坷咧嘴。 怎么聊? 他当然听说过当今陛下是怎么得到高皇后青睐的,但那一套并不适用啊。 再说,当初高皇后看中咱家陛下的时候高老院长似乎也不是很满意。 连陛下都不能让老院长满意,叶无坷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让老院长对他满意。 老院长也不急,就那么安静的等着叶无坷发挥。 良久良久,叶无坷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要不然我先做菜去吧。” 老院长看了看叶无坷的两手空空。 叶无坷道:“我刚才经过一个菜园的时候见那些菜长的极好,不吃浪费了。” 高清澄偷偷拉了他的衣角声音很轻的说道:“是院长大人种的。” 叶无坷道:“院长大人真会种菜。” 高清澄抬头看屋顶。 张汤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高估这孩子的社交能力了,不是说他很会讨老人家喜欢的吗。 老院长轻笑着说道:“我种的菜当然好,可咱们总不能只吃素菜,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真要忌口,也只能是忌素。” 叶无坷立刻说道:“我刚才看到院子里的荷池里养的胖头鱼也很好......” 高清澄下巴扬的更高了,一眼都不想看叶无坷啊。 那鱼当然也是老院长养的。 叶无坷:“院子东墙角下还有一窝兔子,真肥。” 老院长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是笑叶无坷的局促不安还是不懂礼貌。 因为老院长想到了陛下。 当年陛下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的时候,第一天进书院看到什么吃的眼睛都冒光。 随师父流浪十年的陛下那时候真的是饿坏了也饿疯了,走进四页书院食堂的那一刻陛下就如同走进了人间天堂。 “你为什么敢说?” 老院长忽然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说:“种菜就是用来吃的,菜长在地上再漂亮也是浪费了,因为菜,就应该用来吃的。” 他还说:“荷池里养的都是肥美的胖头鱼,已经长的很大了,这鱼也应该是用来吃的才对,如果一直养着当然也好,但我觉得不如炖一锅鱼头泡饼好。” 老院长的嘴角压都压不住了。 叶无坷道:“兔子......其实可以养着玩,但是兔子生养的太快,如果不吃的话,用不了几年这院子就快放不下,我记得高姑娘说过您是南方人,我也听闻院长大人老家那边最喜吃兔头。” 老院长笑道:“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想吃我的东西,偏偏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他看向高清澄:“但他说的有六七成对。” 高清澄都微微愣了一下。 老院长道:“如果我想养鱼看着玩,为何我要养鲢鱼?如果我种东西是为了看,那为何我不种花草?至于兔子......我是真的喜欢养,不能随随便便吃了。”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除非你会做麻辣兔头。” 这次轮到叶无坷愣了一下。 老院长道:“这是很简单浅显的道理,种菜就是用来吃的,养花鲢当然也是为了吃的,可是你们看看书院那些教习......” 他走到门口,指了指他的菜地。 “特意立了一块牌子说不准靠近不准采摘......孩子们若来和我说一声要吃我几颗菜,我难道会说那不是吃的?” 他又指了指荷池:“那边也立了一块牌子说不准捕鱼不准采花。” 老人家回来坐下:“我看着生气,但我不说。” 高清澄这次是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 “世上许多事都不复杂,偏偏就会被人搞的复杂起来。” 老院长道:“小橘子,你和叶无坷去择菜捞鱼。” 高清澄立刻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叶无坷道:“你不知道我忍了多少年,那鱼真的好肥啊。” 叶无坷:“我也挺勇的是吧。” 高清澄:“傻勇傻勇的。” 等两个小的出门之后,高院长看向张汤:“这难道不是天伦之乐?” 张汤连忙俯身道:“院长大人说的对。” 老院长叹道:“你没有叶无坷有意思,你没意思。” 张汤讪讪的笑了笑,心说我又不是您重孙女婿......我要是来了就薅您的菜捞您的鱼,我不信您是这个态度。 人老了以后对于晚辈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老人家待儿子什么样和待孙子什么样肯定不同,老人家待孙子什么样和待重孙子什么样,那就更不同。 小橘子一句想在书院读书,老院长就亲自给她挑了十年的书。 小橘子一句我想去廷尉府看卷宗,老院长就把张汤叫过来亲自交代。 小橘子一句叶无坷不赖。 老院长看叶无坷那张脸就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说书院要有麻烦。” 老院长语气平和的说道:“有些时候我们可能会过于忧患,尤其是经历过以前苦日子的人,年轻人则少于忧患,因为他们从出生就在过好日子了。” “可这不妨碍年轻人比我们那一代,比你这这一代都要优秀......书院如果有必然要经历的危机,那书院的弟子们知道怎么帮助书院度过危机。” 张汤心说您老说的在理,可我是干这个的啊。 您老可以无条件信任您的年轻弟子们,廷尉府不行啊。 老院长道:“我给你讲一件事。”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没有喝,只是喜欢闻这茶香。 “书院有个教习叫钱楚,已经在书院十几年,他之前教学问算兢兢业业没有丝毫轻慢也没有一点儿偏颇,可从几年前开始,他教的学问就越来越变了味道。” 老院长说:“他会有意无意的引导孩子们去想,外边的天下是不是比大宁更好,他会放大大宁的弊端,放大他自己也没见过的外国的好处。” “如果我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我就不配做书院的院长......为何我从未直接干涉?” 老院长说:“有一天,我找来钱楚门下几名弟子问他们,钱教习告诉你们的外边的天下有多好你们感兴趣吗?你猜,那几个孩子怎么说?” 张汤摇头:“学生不好猜到。” 老院长微笑着说道:“其中一个孩子说,他曾问过钱教习,您说过黑武的制度更好,国家更强,人自信,社会公道,尊重别国,那为何黑武人总想抢咱们中原江山呢?” 张汤微微一怔。 老院长道:“当时我问那孩子钱教习如何回答,孩子说,钱教习说国势强大之后自然要谋求发展,开疆拓土是强国必然要走的路,那孩子就又问钱教习说,那为何您说大宁开疆拓土是浪费财力物力人力?” “那钱教习说大宁和黑武不一样,大宁就该以礼服人,那孩子又问,黑武人打过来我们靠讲礼貌能让黑武人退兵吗?钱教习说若我们有自信教会黑武人懂礼貌,黑武人还会打过来吗?” “那孩子再问,那我们怎么去教黑武人懂礼貌呢?是我们过去教还是黑武人过来教?如果是我们过去教,那得先把黑武灭国,如果是黑武过来,那得把我们灭国。” 张汤肃然而坐。 老院长道:“这一代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好骗,我一直都留着钱楚不处置他,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上次有个孩子问他您去过黑武吗?他说没有,但他听说过,那孩子说您别急,等我们打到黑武之后仔细看看再回来告诉你,听别人说干嘛,听我们说多好。” 老院长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该吃饭吃饭,我已经把钱教习的名字直接点给你,你吃完饭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不要让无坷和小橘子再跟着你跑了,下午他们两个留在书院陪我说说话。” 老院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笑道:“我教了一辈子的人该挺胸抬头的爱自己爱国家爱民族爱中原大地,我还斗不过一两个跳梁小丑?” 他说:“另外......那几个学生如何回答如何反驳,我不是问过才知道,我是提前引导他们去那么做的,以质疑对抗质疑,当然是站不住脚的那个赢不了。” “让他们敢于质疑教习的错,那他们才更自信,学生单纯不假,可他们不是不会思考.......只是可惜了,我养在书院的宠物马上就要被你带去廷尉府,以后会少了些乐趣。” 老人家洒然一笑:“教读书,永远都比不上教做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感动哭了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在悄悄的爱着别人,与回报无关。 老院长是那么爱他的弟子们,从楚国末年的四页书院再到大宁立国的雁塔书院,老院长用他独有的方式爱着每一个读书人,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做人。 老院长始终都在坚持的道理也是他认为最朴实的道理......读书是为了学会怎么更好的做人。 所以如此爱年轻人的老院长又怎可能对书院不闻不问?这书院可是他毕生心血。 用老院长的话说,教书育人若总是用一种很直白强势的话语告诉你什么是对错,其实弟子们领悟的并不会很真切。 而且老院长很清楚年轻人的逆反心理有多重,对的他们都要找出破绽来质疑一二更何况是错的? 所以钱楚这样的人就是老院长教书的手段之一,是让弟子们质疑的目标之一。 老院长说,你列出来两个单子,一个单子上写的都是对的事一个单子上写的都错的事,然后你就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背不过来还要受罚,那孩子们为什么要喜欢背这些? 教他们背下来对错,不如教他们分辨对错。 用对的来证明错的从来都是一件很无趣的事,而用错的来证明对的总会让人印象深刻。 钱楚这个人,老院长说他是个宠物一点都不为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不只是宠物,更是一件教具。 老院长看着叶无坷蹲在那生火炖鱼,他觉得这些都是读书人也应该具备的能力。 可是读书人让他有些看不上的恰恰就是太高贵,人因为读书而变成人上人这不该有错,可人因为读书就忘了怎么做人也肯定不对。 “如果不是你们找来,钱楚我会多留一阵子。” 老院长说:“现在孩子们上他的教课习惯了去寻找破绽和漏洞,用钱楚来证明孩子们是对的可比让他们背下来对错要有效多了。” 叶无坷道:“我带回去玩会儿,要是没什么特别好玩的我再给您送回来。” 老院长忍不住笑了笑。 “钱楚的身份应该都有些不对。” 高清澄在旁边说道:“江南钱家多忠义大德之人,家教门规苛正森严,钱楚自称是江南钱家出身,多半是当时为了进书院编造出来的。” 她说:“书院建立之初,身份这种事想要确定下来着实艰难,中原数十年战乱死伤无数,随便编造一个出身就能入籍入册。” 高院长道:“人你们带走好好查一查就是,其实若他心术方正,以他的才学,将来也必成大能。”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他也是个大能。” 高院长笑问:“何方建树?” 高清澄道:“他的大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在某一处上有极高建树才能称之为大能,他那大能,是大多能搞到。” 叶无坷肃然道:“不要瞎说,明明是大多能顺走。” 老院长又忍不住笑了笑,老人家可实在是太喜欢年轻人了。 以前他何曾见过小橘子会在他面前开这种没什么营养的玩笑,小橘子大概还会觉得这般说话有些无聊。 现在的小橘子......就很好。 等叶无坷把饭做好之后,老院长看着这一桌子菜不是他种的就是他养的竟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陛下派人来让高清澄和叶无坷进宫。 老院长摆了摆手示意报信的人先回去,他看向叶无坷道:“踏实吃完饭,再急也要吃饭。” 与此同时,泸州小住。 才回到酒肆没多大一会儿的薛布衣就看到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迈步进门,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薛布衣心里就有些厌烦。 “徐公说,停一停。” 老者进门后扫了扫这屋子里简陋的陈设,似乎对薛布衣这样的生活态度十分不满。 “为何要停一停?” 薛布衣问。 老者皱眉道:“你读书十几年,连最基本的礼貌却都读没了,无论如何我是你父亲你该对我敬重些,叫我一声父亲你也不会难受死。” 薛布衣没有回应。 老者是徐绩家里内院管事,相府内外两院,外院的管事抛头露面的多一些,而这位老者很少与人接触。 “这些年我跟你说过无数次,读书是为了取功名,而你却始终不当回事,以你才学,以我在徐公身边多年的功劳,为你安排一官半职总是不会有什么麻烦。” 老者坐下来,看起来严肃的像是一块写满了劝诫文字的石碑。 “我问。” 薛布衣道:“为什么要停一停。” 老者道:“书院那边的事应该实施不下去了,张汤在出事之后立刻赶去书院就足以说明他猜到了你下一步计划。” 薛布衣道:“所以是书院那边停一停?” 老者摇头:“是所有事都停一停。” 薛布衣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道:“陛下昨日召集三品以上官员议事,陛下比徐公先出了一招。” 薛布衣沉默。 因为说来说去他的父亲也依然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告诉他答案。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态度,父亲告诉他答案,一旦他想问过程,父亲就会告诉他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给你答案了你就记住答案。 “你明天一早也离开长安。” 老者道:“陛下应该会在西边用兵,在这之前鸿胪寺会派遣使团过去,能阻止陛下计划的事已不在长安,而在西疆。” “那么大的计划,说停就停?” 薛布衣的脸色已经有些淡淡的发白。 “用申屠衍笙的身份来引廷尉府攻击徐公呢?” “用叶无坷的身份做杀招来摧毁陛下亲手塑造出来的英雄呢?” 他接连发问:“我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计划,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停了?” 老者也板起脸:“你是不是忘了你什么身份?你以为徐公给你一个谋划的机会,你就是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了?我是徐府的一介奴才,你是奴才的儿子,立国之前我就跟着徐公,徐公做豫州府治的时候你在徐府出生,你从根骨里就是徐公家奴,徐公给你些体面你就忘了自己是家奴的事实?” 薛布衣沉默不语。 “让你停你最好马上就停。” 老者道:“把接下来要做的事那些已经提起来的线,断了。” 薛布衣点了点头:“只有四个小卒,断了就断了。” 老者道:“五个。” 薛布衣猛然抬头:“褚露薇也要死?” 老者嗯了一声:“徐公说断开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忘了什么是断开。” 说到这他起身道:“你尽快准备一下去西疆的事,你该庆幸自己不是徐公能随意放弃的人,断开别人的时候你要是优柔寡断,那离断开你的时候就不远了。” 薛布衣沉默下来。 老者走到门口又止步,缓了缓语气:“徐公经历过多少事?谋划过多少事?他可治天下,而你连天下有多大天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兖州到冀州再到豫州再到杭城到蜀中,徐公走遍了大半个中原,他眼中的天下是真正看过的,而你认为的天下只是你认为的。” 薛布衣还是没有回应。 老者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想为徐公谋大事,那件有史以来都不曾有谁敢想的事,往后推几百年几千年,也未必有人敢想的事。” 他转身看向儿子:“三年前,你对徐公说应该把皇权放在笼子里圈着,放在宝座上,放在祭台上,放在万民心中,但就是不能放在权力上,皇权不收敛不受控那中原就不可能长盛不衰,那天,徐公看你的时候眼神亮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你也看到了徐公的眼神,你很喜悦,你觉得你机会要来了,可我很害怕,我知道为徐公谋大事会有多艰难,又有多少人被徐公不得不放弃断开......” “陛下想改制内阁,是要把专权的宰相变成历史,徐公也想改制内阁,他是想把皇权独断变成历史,你为之痴迷,可我从始至终都明白这是以卵击石,是不归路。” 薛布衣大声说道:“这种事并不是我最早想出来的,如果楚时候这样做了那楚就不会灭亡。” 老者看着他说道:“楚汇成帝准备让宰相李辅国代行皇权的事也就你当成是天下必趋之大势!若没有这件事楚才会多残喘几年!” 薛布衣怒道:“你不懂!” 老者道:“我不懂?你认为我读书不如你多就不如你?楚国死了多少人我看过,你看过吗?” 薛布衣道:“你心中并不支持徐公。” 老者微微摇头:“我支持,但我亦知徐公必败。” 薛布衣脸色一变,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者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徐公家奴,徐公做什么我都必须支持,以死支持......你也一样,但你要做的不是你把这些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是按照徐公的意思去办。” 他缓了缓后说道:“如果徐公辅佐的是楚汇成帝,那徐公大事必成,可徐公要面对的是当今陛下......陛下不是楚汇成帝。” 说完后大步而行。 未央宫。 皇帝看着叶无坷那张因为震惊而有些扭曲的脸就忍不住笑了,在此之前那个臭小子应该还以为他是书院的副院长呢。 不是叶无坷不聪明,而是叶无坷不认为在那个时候他会得皇帝亲自召见。 “你在想什么?” 皇帝李叱缓步从书桌后边走出来,把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盒子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下意识的双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皇帝说:“打开看看。” 叶无坷将盒子打开,里边竟是满满一盒子高粱饴。 “奇怪吗?” 皇帝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 皇帝道:“皇后亲手做的,小橘子提过两次之后皇后就试着做,现在总算成了样子,你应该不知道朕与皇后在年少时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就是做糖卖糖。” 他又问:“告诉朕,在看到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叶无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皇帝笑道:“朕是大宁皇帝,你们还说朕是天下共主,朕的胸襟容得下你这少年真心直言,但说无妨。” 叶无坷:“陛下怎么能......不要脸?” 要是换做任何一位帝王,因为这三个字就能下旨杀人。 可咱大宁的皇帝陛下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大宁江山是怎么来的?朕靠的就是这般本事才筹建出第一支宁军。” 皇帝指了指那盒子:“尝尝皇后的手艺比你的如何?特意为你准备的。” 叶无坷微微颤抖着手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眼睛已微微湿润。 皇帝:“十两一块。” 眼睛更湿润了。 ...... ...... 【大家可能不知道四月二十号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因为今天我想要点票......】 第二百二十五章反击! 御书房。 叶无坷和高清澄离开之后,总管太监冯元衣给皇帝换了茶后就准备退下去,皇帝招了招手道:“你也尝尝。” 桌子上还有一些高粱饴,冯元衣硬是没敢拿。 皇帝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家子气的,你是朕身边近人,朕难道还会十两银子一块卖给你不成?” 冯元衣这才敢拿起来一块。 皇帝道:“拿了就不准放下,跟了朕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了解朕?朕历来都不搞什么特殊,一视同仁。” 冯元衣:“臣......失策了。” 皇帝哈哈大笑:“一会儿拿了给三品以上的分下去尝尝,告诉他们是皇后亲手做的。”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也是十两?” 皇帝瞥了他一眼,冯元衣随即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高皇后带着许姑姑到御书房来,许姑姑在门口候着,高皇后一进门就问:“怎么样,小橘子说好吃还是不好吃?” 皇帝笑道:“十两银子一块朕卖出去的,不好吃他们也得说好吃。” 高皇后:“十两?!” 皇帝点头:“十两。” 皇后:“卖了多少?” 皇帝道:“两块。”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哪两个不开眼的上了陛下的当。” 皇帝:“当然是叶无坷。” 皇后问:“还有谁?我不信小橘子能上你的当。” 皇帝看向冯元衣,冯元衣一脸苦笑。 皇后一摆手:“陛下也真是的,冯元衣的银子你也赚,元衣,听我的,那十两银子的亏咱就吃这一回,下回说什么也不信他。” 冯元衣还以为皇后说听我的,咱把银子要回来。 知道陛下和皇后有正事要谈,所以冯元衣就退到了御书房外边。 皇帝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这里还是热,过几天朕就还搬回勤园去。” 皇后问:“叶无坷怎么样?” 皇帝点了点头:“很好。” 皇后问:“比咱儿子怎么样?” 皇帝道:“不如持念。” 皇后轻叹一声:“原本我还想着撮合一下持念和小橘子呢,持念处处比叶无坷强还不是让人家把小橘子抢走了。” 皇帝就眯着眼睛看她,皇后笑道:“好在黑回来十两银子。” 皇帝深深点头以示赞同。 她问:“昨日陛下召三品以上官员议事的事我听说了,比预计的要早了些?” 皇帝道:“不早了,差不多是时候。” 他起身道:“如果朕是个爱炫耀的性子,那朕就等着徐绩出招之后朕再出招,他要是敢当众说出来叶无坷身份是犯臣之后,那朕就敢当堂笑话死他,朕会牛皮哄哄的说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以为叶无坷是怎么从无事村出来的?” 他看向皇后:“他这杀手锏一拿出来,朕就反打他一招,你信不信他当时就会懵掉,而朕就会显得宽仁大度光芒万丈的。” 皇后点头:“肯定会的。” 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有点中二的少年,而皇后则像迷恋这中二少年的少女。 皇帝轻声道:“可是为什么要让叶无坷这个年纪的孩子去担惊受怕呢?能提前解决掉的麻烦为什么非要等到那所谓的关键时刻再解决呢?” 皇后笑起来:“陛下现在才是光芒万丈。” 皇帝挺起胸膛:“自豪去吧,这么光芒万丈的男人都是你的。” 他说:“朕如果是在那种所谓关键时候反打一招,必然会震慑朝中文武,朕甚至想过徐绩一定会说陛下你看看,是谁在隐瞒这些犯臣之后的身份,是谁把这样身份的人捧成了大英雄,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他,是朕!” “真到了那个时候,叶无坷心境再好也会被吓出一身汗来,他会担心小橘子,甚至在某个瞬间会生出宁死也不能连累小橘子的念头来......若放在什么故事里情节唯有这样才好看,可朕不容得这样。” 一场小朝会,就能把徐绩的算盘打碎。 何必要让局势显得那么紧张,让叶无坷这样的少年担惊受怕? 皇帝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皇后:“十两。” 看着他满眼都是爱慕小星星的高皇后一点儿都不影响她要价,一边因为皇帝而花痴一边想着这十两该要还得要。 皇帝一张嘴要吐出来,皇后一把给按了回去。 “年轻人就去干年轻人该干的事。” 皇后道:“上一代人又不是老到糊涂了,不知道老的就该守着小的往前走,犯了错的是他那个负心汉爹,孩子有什么错。” 她看着皇帝,眼睛里的小星星越发璀璨。 “陛下真帅!” 皇帝沉声道:“朕知道。” 已是中年的两口子在独处的时候依然能没心没肺,这世上本该如此的感情却好像并不常见。 “西疆那边的事也稍显复杂,赵泛舟和关外月都要去。” 皇帝道:“朕也顺便敲打敲打徐绩让他最近老实些,朕不难为他,他就不要再胡乱搞事,等西疆那边的事解决了再继续下棋。” 他看向高皇后:“做皇帝真累。” 皇后笑问:“有多累。” 皇帝回答:“总想捡现成的,捡不着就着急。”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若徐绩知道皇帝陛下在这个要紧的时候还在开玩笑,那他大概就能明白他的下场和结局是什么。 叶无坷和高清澄从未央宫出来之后没打算乘车回去,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一路走回去,半路就能经过马上就要到最热闹时候的东市。 夏天时候天一黑,东市这边就变得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之下做什么小生意的都有,最主要的是有各种小吃。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把三个大案的事再次对一对,和现在长安城里的情况对一对。 “一场小朝会,就可能让徐公把所有事都停了。” 叶无坷道:“陛下为何对我这般好?” 高清澄就猜到了叶无坷一定会明白陛下的好意,虽然陛下在刚才见面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 陛下从来都不是那种我帮你做了一件事,不管事大事小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的人。 “陛下不是只待你好。”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待大宁的孩子们都好,你我这个年纪差不多可以算大宁立国以后的第一批孩子,陛下对我们这一批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肩负起什么的孩子,寄予厚望。” 陛下说过,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孩子如果到长大了的时候还在受苦,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无能。 她看向叶无坷:“不过陛下待你确实更好些。” 叶无坷道:“是因为我有出息吗?” 高清澄笑着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抬着头说道:“其实我知道的,是因为高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没有让陛下和皇后失望。” 那么那么在乎小橘子的老一代们都没有阻止这段感情,那就说明这少年真的不错。 小姑娘有自己独到眼光固然可喜,但得到所有长辈祝福的感情才真的爽翻天。 “那是卖什么的?” 叶无坷忽然发现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新奇东西,一辆木轮车停在路边,车上立着一块牌子,上边的东西叶无坷一样都不认识。 凑到近处,叶无坷仔细看那招牌,下意识问老板:“这都是什么?” 老板回答道:“都是西北一带的特产,干净好吃。” 叶无坷自语:“西北特产么,还真的是听都没听过的东西,看起来第一个很好吃,我要第一个。” 他指着牌子上边的第一行字:“我要这个,大葡黑黑豆。” 然后他问高清澄:“你呢?” 高清澄指着第三行:“我想要这个,枣干麻米沙,看名字就很好吃。” 叶无坷点头表示认可:“你点的这个确实看着就好吃。” 高清澄一脸那当然的样子。 小贩愣在那,看着自己的牌子陷入沉思。 大葡黑黑豆 红萄芝香 枣干麻米沙 不久之后,一个拎着葡萄干一个拎着大红枣的少男少女脸红红的离开了那个摊位,俩人都没好意思多说什么,脚步都越走越快。 作为廷尉府里年青一代最为聪明的两个,他们现在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是不是不能都怪我们?” 高清澄等走远之后才小声嘟囔着:“他的字写的太近了。” 叶无坷道:“你说的对,他有一半责任。” 高清澄:“也不能这么说,他三咱们七吧。” 叶无坷:“他四咱俩六,不能再低了。” 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叶无坷把他手里的大红枣递给高清澄:“我刚才想了一路,枣干麻米沙应该是能好吃的。” 高清澄道:“明天把麻米沙买回来!” 她问:“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道:“陛下敲打了徐公,徐公或许收手,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事情过去,陛下的敲打是陛下的,我们的敲打是我们的,廷尉府吃了亏却不反击,那还叫什么廷尉府。” 他笑着说道:“你去研究一下这五样东西一起做出来能不能好吃,我去收个网。” 高清澄嗯了一声:“你是怕徐公断线?” 叶无坷道:“江南道断线的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 他转身往回走:“我去招呼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夜里干活儿,你回书院后早点休息。” 高清澄挥手。 叶无坷知道她一定在挥手,虽然没回头可他也在挥手回应。 高清澄一回身准备进书院大门,就看到老院长撑着一根拐杖在门口等她。 “院长大人。” 高清澄连忙上前扶着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 老院长笑道:“我猜到他会送你回来,所以故意等在这盯着那个家伙,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能吃亏的,他万一送你到门口想占你些便宜,我一声咳嗽就能吓跑了他。” 高清澄咯咯咯的笑:“院长大人威武!”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希宁小时候也是这样,我每次都不准她夜里出门,可她总是以为偷偷跑出去我就不知道了,我哪次不是辛辛苦苦的盯着还不敢被她看到,小姑娘出门,家里大人什么时候放心过。” 他笑的真开心,因为在他这个年纪还能看到重孙女到了谈感情的时候是真的值得开心。 况且,那小家伙确实不赖。 老院长问:“你们买了些什么?” 高清澄一扬手:“枣干麻米沙......的一部分。” 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老院长都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高清澄一边笑一边刚才的糗事说了一遍,老院长跟着笑,一老一小,走在月色下,身影悠长。 另外一边,叶无坷回到铺子里伸手抓了一个菜团子蹲在门口吃:“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一会儿咱们出去拿几个好玩的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无人漏网 二奎跟在叶无坷身后瓮声瓮气的问:“姜头,咱们这么晚了去干谁?” 叶无坷笑道:“今天我进宫了。” 二奎:“干皇帝?” 大奎一把将二奎的嘴给捂住了。 三奎背着手在那走着,一脸严肃的说道:“二奎你不要满嘴胡说八道,皇帝是你能随便干的?那是咱大宁村的村长,大宁村最大了你不知道?” 二奎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奎反正就死死捂着他嘴不让他说出来。 叶无坷道:“陛下待我很好,大概就是......原本有个很大很大的大人物想要搞我,而且是准备在我最出彩的时候搞我,结果陛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把他给憋回去了。” 大奎:“憋回去了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解释到让大奎二奎三奎都能听懂,三奎是没有问题,大奎就得稍微费点力气,二奎......他可能也不太想懂。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简单解释......我那个爹在无事村的时候待大家都很好,他在村里的时候也算个好人。” 大奎点头,二奎也点头,三奎微微点头。 那年无事村里来了乱匪,年纪还小的大奎二奎还有奎娘都被抓走了,虽然奎娘战斗力颇为凶悍,可在持刀乱匪的围攻之下也难以坚持。 是叶无坷的父亲一个人一把刀杀穿了那伙乱匪把他们救回来的,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奎娘就告诉所有人,姜头和蒜头就是全村的宝贝疙瘩,谁要是敢不护着姜头蒜头她就跟谁没完。 奎娘把姜头当自己亲儿子看并不是从那年她生病姜头跑了几十里山路请赵先生才开始的,那是姜头这一家人第二次救了她的命。 三奎当时并没有被抓走,他当时带着四奎下河摸鱼躲过一劫。 叶无坷继续说道:“可是我爹后来犯错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一走就不回去,可他终究是没回去,然后就犯错了。” “他犯错之后就被陛下处置,是很大的错......” 叶无坷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廷尉府关于他爹的卷宗他已经看过,按照当时他所犯的罪行来说株连九族不为过。 第一次犯错,他爹被贬为平民,被剥夺一切官职爵位,家里人也受到牵连被圈禁。 第二次犯错......就是那足以株连九族的大错,但是陛下宽仁,并没有这样做。 而且,第二次犯错的时候其中应该有很大隐情,廷尉府的卷宗里都写下了几个疑问句,显然到现在也没能把这几个疑问解开。 或许正是因为这另有隐情,陛下才没有下旨按照谋逆大罪处置。 “现在我来了长安,许多人都说我是大英雄,但是那个想搞我的人一直在等着,等着我再次立功陛下封赏的时候就揭发我,告诉所有人,说我是一个大罪人的儿子。” 叶无坷道:“陛下提前阻止了他,让他把这计划给憋了回去。” 大奎听的有些入神所以忘了继续捂着二奎的嘴,二奎就冒出来一句:“皇帝还行啊,那不干他了。” 叶无坷道:“我本来是想着自己解决这件事的,那个想搞我的人留了一手,我也留一手,这一手本来是想等到他搞我的时候我反搞回去。” 他笑了笑:“可是陛下待咱好,咱回个礼,我给自己留的那一手就先不留了,把这一手交给陛下。” 三奎显然是十成十的明白了,二奎显然是懒得明白,所以大奎最难受,他想明白但就是差了那么点所以只能不停的点头来表示自己明白的。 三奎说:“你的意思是把你要留的那一手送给大村长当后手,大村长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暂时留着反正以后有用。”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这意思。” 三奎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叶无坷道:“三奎哥难得夸我。” 三奎道:“我不是说你把这一手给大村长做的很好,我是说你能想到给自己留一手就很好。” 叶无坷笑这回答:“我知道。” 三奎说:“我并不是很乐意你把留给自己的后手交给大村长,我只信任咱无事村的人。” 叶无坷说:“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不留后手才是最大的后手,陛下应该也是想这么告诉我吧。” 三奎想了想,认可了那位大村长:“他很厉害。” 三奎当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但在他的想法里大宁就是个大村子,最大的村子,那管皇帝叫大村长也不是什么问题,在三奎的眼里,每个人都该属于一个村子。 大奎想问,但忍着。 他真的不知道姜头说的后手是什么,也不知道三奎夸的是什么意思。 就觉得脑子里好痒,好难受。 二奎:“看那边有个卖竹筒粽子的!” 啪叽啪叽跑了过去掏铜钱买了四个回来,就美滋滋。 叶无坷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停下来,四个人嘴里都叼着个竹筒粽子像是叼着根冰棒似的。 “从这分开分头去抓,三奎哥和我一人去抓一个,二奎你去找余百岁告诉他抓谁,大奎哥你自己小心些去对付另一个。”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点头:“知道!” 嗖嗖嗖嗖! 四道身影在十字路口闪现一样分开。 今晚的月色特别好,大街上的灯火也很亮,习惯了在夜里出来走走的长安人此时最舒适,闷热了一天之后夜里的清凉终究是不能浪费了。 薛布衣早早的就把泸州小住的门板封了,他有些遗憾有些失落还有些愤怒。 他确定如果不停下来的话就能让他所期待的大势提前到来,他就能成为那个左右大宁江山格局的人。 一介布衣,左右江山。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门板被人轻轻敲响,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以往他都睡得很晚,要到大街上冷清之后才把门板封了。 可今天封门实在早了些,有些来买酒的人不死心就会敲敲门问是不是还能买到酒。 长安城的百姓好饮酒,人人酒量都不低,所以哪怕薛布衣的酒肆相对来说算是冷清的,也一样会有人经常光顾。 “今夜有事,不卖酒。” 薛布衣稍显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门外的人轻声回应:“不买,一会儿我自己舀。” 正在收拾衣物准备一早离开长安的薛布衣手上动作停了,他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门外的人说话依然平和客气:“如果我打破了你的门显得我很没礼貌,被巡城的武侯看到了也会过来查问,所以......” 刷地一声,两块封板被一道匹练横切开。 叶无坷迈步进门:“我很少这么不礼貌。” 薛布衣倒也镇定:“我知道你很少不礼貌,我还知道无事村的人都挺讲规矩。” 叶无坷摇头:“无事村哪有什么规矩,全靠将心比心。” 他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薛布衣点了点头:“你确实还挺有礼貌,现在这个情况你其实可以不问我。” 叶无坷坐下来,回头看了看外边:“刚刚计算了一下时间,巡城的武侯才过去,他们转回来大概需要一刻左右,这一刻之内我有多不礼貌都没人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先礼貌些更好。” 薛布衣又点了点头:“许多城里人都没你家教好。” 叶无坷道:“城里人有一样好,骂人委婉。” 薛布衣道:“我知道你想用这一刻时间来做什么,不如我们互相提问?” 叶无坷笑道:“以前有个人这样和我玩过。” 薛布衣:“石头剪刀布?” 叶无坷摇头:“你先就是了,毕竟这是在你家,客随主便。” 薛布衣嗯了一声,直接问叶无坷道:“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叶无坷反问:“你认为找到你很难?” 薛布衣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请回答我。” 叶无坷笑道:“你也挺有礼貌还用了个请字,找到你并没有多难,我只是配合着让你觉得你布局很精妙,因为我真的是想把你留给我自己......” 他伸出三根手指:“等一下。” 薛布衣:“?????” 薛布衣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但因为叶无坷伸着三根手指说等一下这个举动就很想骂街。 叶无坷说:“很快。” 砰地一声! 外边好像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落下来,砸的地面都震了震。 紧跟着门板被一只大手推开,四分五裂的推开。 大奎迈步进门,手里拎着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家。 叶无坷和大奎他们分开之后直接到了泸州小住,但他没有马上进门,他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来,因为他想让对手看清楚这个所谓的精妙计划有多漏洞百出。 “陈老。” 叶无坷看到那位老人家就客气的打了个招呼,这位老者就是代号【从善】的那个。 一看就是个教了很多书的老学究,不管谁看第一眼都会这么觉得。 也是叶无坷去楚县时候见到的那位德高望重的乡塾老先生。 看到陈老的时候,薛布衣不那么平静了。 薛布衣问:“他和你只见过一次,你为什么觉得他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一位教书几十年的老先生,在当地有着严谨教学的好名声,在见到我的时候那么夸张的说我追杀黑武太子五千里在十万黑武大军之中将黑武太子三刀剁碎......” 薛布衣怒视陈老,陈老一声苦笑。 就在这时候又是砰地一声,不过比大奎落地的声音要轻的多。 三奎手里拎着一个人进门,他手里的人可不似陈老那样只是吓着了,这个人显然反抗过,所以被三奎打的很惨。 进门之后三奎随手把人扔在地上,然后就守到门口去了。 被打的几乎残了动也不能动的,是廷尉府旧山郡分衙队正江盛。 代号:【有措】 不等薛布衣问,叶无坷直接解释道:“他在旧山郡带着人追上我说愿意跟我查案的时候,其实已经暴露了,然后他带人冒充县衙捕快一把火烧了玉甲村,还想栽赃给余百岁,这种示威稍有些自负在内......应该是你授意?” 江盛已经绝望,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那种一眼就让人看出来有些地位,但也高不到哪儿去的人。 叶无坷道:“另一个就不等了,另一个......会有些麻烦。” 余百岁的麻烦。 相隔四五里外,余百岁家中。 听二奎说完之后余百岁脸色就有些发白,他慢慢转身看向那个笑呵呵看着他的徒弟。 “焦重雷。” “在呢师父。” “现在可以可以跟我说些实话了吗?” 余百岁眼睛有些湿:“我还真的是挺喜欢你的。” 焦重雷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也露出苦笑:“师父,我也挺喜欢你的,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拙璞】 第二百二十七章下辈子吧 也许很平静才配得上薛布衣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的境界,虽然在这个时候想要平静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觉得没道理。 这就好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经过了好多天的周密计划悄悄攒下零花钱终于有机会走向那家玩具铺子的时候,发现怹爹已经蹲在门口笑呵呵的等他了。 在江南道布局的人本是申屠衍笙,而薛布衣是在申屠衍笙背后提线的那个人。 这种计划可比六七岁的小孩子偷偷攒钱要精妙的多了,可叶无坷还是以一种你爹在此的方式出现了。 叶无坷给出了解释,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会防备这些?” 薛布衣尽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平静,让波澜不在他脸上表现出来。 “给你举一个例子。” 叶无坷比他平静多了,胜者总是有更大的底气可以平静。 “我今天刚刚见过两个很了不起的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叶无坷说:“我先见到了书院的老院长,他讲了一个道理,他说,如果按照大宁来说,一个县令犯了错皇帝并不知情,这很合理也很正常,因为大宁很大。” “如果是一所学院里有一位教书的先生教育孩子的时候一直有问题,但作为院长也始终没有发现他有问题,那这个院长肯定也有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称职。” “一个县令始终有问题皇帝不知道是合理的,那县令的顶头上司也一直不知道就不合理,翻过来说,顶头上司一直有问题但下边的人始终不知道,也是有问题的。” 薛布衣紧皱双眉:“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叶无坷道:“我在见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的时候说他悟性不好,原来你的悟性也没多好,不知道是不是一位先生教出来的缘故,一脉相承。” 他说:“旧山郡分衙百办丘塽有问题,作为他手下的队正江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丘塽一直在瞒着他,他确实不知情,但前后反差是不是稍显大了些?” “江盛追上我说想查这个案子,在我去旧山郡之前他如果也想查的话就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所以他追上我,并不是真的想查案。”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想自保,因为丘塽被我扣下了,他不想也这样断送前程所以追上我,可这足以引起我的怀疑,怀疑什么却不戒备什么,这可是廷尉府大忌。” 薛布衣沉默不语。 叶无坷道:“我试探江盛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在我之前赶去楚县暗中调查,他看起来很高兴,像是因为得到我的信任而高兴,但他眼神里不止有高兴还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意。” 叶无坷笑道:“给你解释这么多是因为接下来我要夸自己,夸自己这种事当然要怎么强烈怎么来。” 他说:“我刚才说你悟性不好你一定不服气,老院长说,如果书院的教习始终都有问题但他却不知情那说明他也有问题,而我这样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随时防备着有人要害我的人,如果连最起码的戒备心都没有那说明我也很有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我比你们预料的厉害些。” 他费尽周折的夸了自己,但他依然平静。 “你们想利用我出身做杀招的时候,没有去考虑我在追寻的真相恰恰就是我的出身。” 薛布衣沉默了好久之后问他:“无事村里真的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 叶无坷看了看大奎,看了看三奎,然后点头:“是的。” 薛布衣冷笑:“原来你也有不坦诚的时候。”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我并没有不坦诚,因为无事村里真的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是你们总是固执的认为,百姓就该一点本事都没有。” “好像挨着一座大山生活就一定要学会狩猎一样,如果你的孩子你的妻子曾经被乱匪山贼掳走过,那你会不会让你的孩子开始习武?村子里的人会不会开始做更多准备?” 叶无坷说:“更何况,那个时候他们还有一位可以教他们很东西的好老师。” 薛布衣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问叶无坷道:“所以你也只是在最近几天才开始盯上我的?” 叶无坷点头:“我只是想的多些,并不是能掐会算,我本来就怀疑江盛和焦重雷所以才带他们来长安,他们到了长安之后的一举一动我自然会盯着。” 他问薛布衣道:“就在今天焦重雷还来过你这里,买了两角酒,应该是专门给你通风报信。” 薛布衣皱着眉反问:“可那个时候你在东市,你的人也都在东市,包括你在廷尉府里的手下,以及你在鸿胪寺的手下,你明明没有余力盯着江盛和焦重雷。” 叶无坷:“想过正常生活的不止我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屋顶上的那个相貌冷峻看起来永远都是和这个世界有所梳理的白衣年轻人撇了撇嘴。 他觉得叶无坷可真烦,在绕着弯夸他自己的时候很烦,现在也很烦。 叶无坷就算今日不来,薛布衣走到哪儿也不会丢了。 皇帝表明了一种态度,叶无坷将心比心。 皇帝和皇后说过,如果要追求一种对群臣更有震慑力的效果,那当然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再有反转,可那样的话对叶无坷来说不公平。 皇帝也用这样的方式委婉的告诉叶无坷说,既然朕用你,你就不必去想那么多事,你只要一直做的是正确的事就不必去管过去某个人做过了什么错事。 真诚,永远都是最好的答题方式之一。 “你不像是一个从山村走出来的人,更不像是没有人教过。” 薛布衣道:“你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叶无坷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再真诚的答案薛布衣也不会相信。 高清澄有过十年在书院和廷尉府埋头苦读的生活,她通过书册来学会更多道理,通过卷宗来看懂更多人心。 叶无坷也曾经有十年无法离开那间屋子,无法离开那个总是烧的很暖和的土炕。 他还有爱他的母亲,阿爷,大哥,爱他的赵先生,爱他的无事村的所有乡亲父老。 这个从小就被宣判了死刑的孩子当他说出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书的时候,薛布衣这样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出来整个无事村的人都疯了一样去寻找书本的举动。 一句小姜头想读书。 整个无事村就疯了。 “可能我们生活的环境不一样。” 叶无坷给薛布衣的答案是:“他们都很爱我。” 薛布衣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你总算承认了你有人教,而且一定不只是一个得道高人。 但片刻之后薛布衣心口就疼了一下,他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叶无坷这句话有多刺痛。 他们都很爱我。 叶无坷伸手捏住薛布衣的下巴一拉一托,薛布衣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可能现在不需要你说太多话,因为时机还没到。” 叶无坷把薛布衣绑起来的时候又补了一刀:“多读书不够的,也该锻炼锻炼身体,如果你很能打,今天不会这么被动。” 三奎说:“最起码还会多挨一顿揍。” 大奎笑了。 叶无坷说:“对了,我运气也比别人好些。” 如果他运气不是足够好的话,他的母亲在倾尽全力与天争命把他养到十岁的时候他也就走到人生尽头了。 十岁那年为了他在外奔波许久的赵先生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方子。 也带回来两个人,那两个人在叶无坷的眼中就是神仙眷侣。 赵先生的方子就是那两个人给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很普通的人,不管是衣着还是举止都像是一个平常到养花花会好种菜菜会好的普通人,可这恰恰是他的不普通,因为他什么都会什么都优秀什么都能近乎无敌。 他还有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他的妻子也不是那种美到令人窒息的美,可哪怕总是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她,也让叶无坷满足了对仙人的幻想。 他们两个在无事村只生活了半年,三奎学到的最多。 那位先生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他曾经做什么,他只说过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他只有一件事要做:妻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妻子想去看什么地方就去看,妻子想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就停。 他临走之前告诉叶无坷说他姓武,他妻子姓苏。 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叶无坷回忆着那位武先生离开时候轻轻拍着自己的脑壳说的话,每一次想起来都能让这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人间的爱。 武先生说:“将来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要揪着不属于自己的错自责,那样举步维艰,人唯有坚定的去做对的事才有底气,讲道理,道理在我这边,说对错,对的在我这边,那就天下无敌。” 叶无坷起身:“大奎哥二奎哥,帮我把这个人送去廷尉府,我去找百岁,他可能......比咱们这边要难。” 是的,要难。 余百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看人的眼光,在玉甲村外边他第一眼就确定焦重雷是个憨厚老实值得信任的家伙。 所以他很痛苦,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因为他真的把焦重雷当朋友了,什么弟子不弟子,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朋友是余百岁最大的软肋。 焦重雷也很内疚。 “师父,我就不多说对不起了。” 焦重雷苦笑着说道:“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走了一条错路,可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如果有人对我有恩而我因为太在乎对错就不去报恩,那我肯定不是我,也肯定不是你已经认可的焦重雷。” “在我这选择从来都是很简单的事,帮过我的人,我就一定要报答,救过我的人,我就一定要拼了命的报答,师父你别问了,别问我是什么恩情让我这样做,什么恩情都值得有回报,大的有大的,小的有小的。” 焦重雷一边缓步往后撤,一边笑着挥手。 告别吧,最安心最舒服最不用害怕谁会害自己的这段好日子。 他忽然一口咬住了自己衣领,将那颗药在衣领里嚼碎然后使劲儿吞咽着口水。 “师父,替我和师爷说一声。” 焦重雷扶着墙坐下来,背靠在那。 “下辈子我就不欠他们的了,我欠你们的,我再投胎回来,我还找你们。” 第二百二十八章你很烦 “人这一生有许多个最难。” 余百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话的人扶着他肩膀挨着他在台阶坐下来。 “今天遇到一个感觉过不去的坎儿便会想着这大概是我一生最难的时候了,睡醒一觉发现昨天的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余百岁侧头看了看说话的人:“爹,你讲道理还真少见。” 中年男人道:“我讲道理的时候少是因为我觉得你懂事早,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尿尿和泥的时候你就已经写出半本小淮河攻略了。” 余百岁撇嘴。 他说:“姜头师父早就告诉过我焦重雷有问题了,我只是一直在找他没问题的证据,我也不止一次的用话点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反应过来。” 中年男人道:“不见得是反应不过来,可能是明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不能给你回应。” 他说:“就好像我过了四十岁再去小淮河,那些姑娘们说我年纪越大越厉害,我知道她们其实想说我是不是吃什么药了,但我能说是吃了吗?” 余百岁:“不会打比方就不要乱打。” 中年男人一本正经的说道:“道理是一样的道理,这怎么是乱打比方呢。” “再比如我每次从小淮河回来你娘都问我怎么看着那么没精打采的,我都说是办公务事太累了,你娘说那就少去,别被公务事给累死了......” “我能听不出你娘话里的意思吗?我还得谢谢你娘关心我。” 余百岁抬起手捂着脸:“爹,咱歇歇,不要讲道理了。” 中年男人道:“你娘就是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的事就不是事实。” 余百岁:“......” “都是成长。” 中年男人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后起身:“没有什么是一顿花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余百岁抬起头看着他爹,因为两顿花酒这四个字他爹的身形都变得伟岸起来。 他问:“你搞到钱了?”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我平时和你哭穷,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心不心疼你老子,你老子是真的穷?”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是真的穷,一会儿喝花酒算我欠你的,你先出钱,等我攒够了还你。” 余百岁起身:“边上玩去,我钱有用。” 他摸了摸钱袋子:“我给焦重雷偷偷的办个葬礼吧,就算不能雇一队吹鼓手敲敲打打,也得有一口厚实些的棺木,也得有香烛纸钱。” 中年男人忽然间觉得儿子长大了,他嗯了一声。 “你做的对。” 他说:“那算你欠我一顿花酒。” 说完他就走了。 余百岁撇嘴。 他想起姜头师父和他提及焦重雷的时候说过的话,心里就又开始有些难过了。 姜头师父说,焦重雷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可他也经常会坐在一个地方发呆,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发呆的时候,就是遇到真的不好过去的坎儿了。 所以余百岁真的是想拉焦重雷一把,尤其是在那天他和焦重雷看到褚露薇的时候。 他明显感觉到了焦重雷的不对劲,那个家伙假装没事人一样跑到远处的草丛里蹲着,说是去挖什么地里耙子,还不是想躲开褚露薇。 焦重雷也不止一次的阻拦他不要和褚露薇过多接触,不止一次的说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清纯良善的。 也许在那时候焦重雷心里也格外的为难格外的痛苦,他可能也很多次都想直接告诉余百岁褚露薇有问题。 想到这,余百岁忽然脸色变了变。 下一息,他人已经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长安城的夜还是那么美。 结伴出行的人都是说说笑笑的,灯火照亮着的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好看。 大宁的百姓们不惧怕黑暗,因为大宁皇帝陛下在每一个夜里都为他们点燃了无数灯火。 唯有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夜里只能独行的人,才会稍稍的让灯火辉煌有触之不及的地方。 一身墨绿长裙的褚露薇走在大街上,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只是茫然的走不想停下来,那么大那么大的长安却好像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 天黑之后她去了一趟泸州小住,破碎的门板告诉她已经出现了巨大变故。 她没有回客栈,她不敢回。 薛布衣都出了事,那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出事。 如果对薛布衣出手的是朝廷的人,那她不会安全太久。 如果对薛布衣出手的是徐公的人,那她可能连这个夜都过不去了。 她唯独没有想过,是薛布衣安排人杀她,不是她相信薛布衣,是因为薛布衣也出事了。 不宵禁的长安可真好,她可以走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走,只要她不会到黑暗里就不会有人敢在这大街上当众行凶。 多可笑啊。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她曾经完全漠视的路人,路人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可是不宵禁的长安也终究会冷清下来,灯火辉煌也阻止不了人们在该回家的时候就回家去。 忽然间,她脑子里亮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投官? 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种事,所以在她已经明显察觉到危险到来之后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去廷尉府才安全。 一想到这,她立刻就加快脚步。 好在距离长安的夜冷清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好在廷尉府距离她所在的位置只需要走上不到半个时辰。 不对! 褚露薇忽然停下来,这不是最快见官的方式。 她忽然看向对面走过来的一家几口,他们应该是刚刚买到了已经想买许久的东西,也许是给孩子买的,也许是给家里老人买的,因为那对夫妻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让人跟着开心的自豪感。 褚露薇一咬牙冲了过去,迅雷不及掩耳的把男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夺了过来。 那一家几口立刻就发出惊呼,而那位被夺走了孩子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朝着她扑过来。 “喊人!” 褚露薇一边躲闪着那位父亲的疯狂抢夺,一边提醒那位父亲要喊人才行。 孩子的母亲已经尖声叫了起来,叫着扑向她要和她拼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就吸引了大街上的行人,没多久褚露薇就被一群愤怒的百姓围住。 “把孩子还给他!” 一为老人愤怒的喊着:“长安城内,你怎么敢行凶抢人!” 没有出乎褚露薇的余料,很快就有一队巡城的武侯快速过来。 很快,事情询问清楚之后武侯就将褚露薇捆绑起来,一队人押着她往武侯府返回,褚露薇一直在大声告诉他们有人要杀她,请武侯把她送去廷尉府。 可在武侯眼中,她只是个好看的让人过目难忘的女疯子。 “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有人要杀我,他们是徐公派来的人,杀了我就没有徐公违法作乱的证据了!” 一名武侯怜悯的看了看她:“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或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褚露薇大声说道:“我真的有徐公作乱的证据,快把我送到廷尉府去!”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褚露薇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些人是不可能相信已经在相位上坐了二十年的徐公会有什么作乱之举。 “你们信我。” 褚露薇眼神里一半是哀求一半是绝望:“只要你们把我送去廷尉府就会真相大白,而且你们还会立功。” 没有人再理会她,可几个武侯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她送去廷尉府。 然而就在褚露薇刚刚放下心的时候,却发现武侯带着她转进了一条小路。 “走大路走大路!” 褚露薇急切喊道:“不要走小路,一定要走大路走人多的地方!” “闭嘴!” 一名武侯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疯婆娘,你一直在大街上喊着什么徐公作乱,这些胡言乱语让百姓听到了他们怎么想?难道你想让百姓们以讹传讹?难道你想让长安城里乱起来?” 褚露薇立刻说道:“我不喊了,你们快回到大街上去。” 没人信她,也没人听她的,从这条小路横穿过去比走大街要近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没有谁比巡城武侯更清楚怎么走才更快些。 虽然才转进小路没多远,褚露薇不敢有任何侥幸,她立刻挣断身上的绳索向后倒纵出去,她绝不可能在这样黑暗的小路上穿行。 噗噗噗噗噗...... 在褚露薇动手的瞬间,她身边也传出一连串的轻响和一连串的闷哼,可褚露薇连回头都没有,她拼尽全力的往灯火辉煌的大街那边冲过去。 砰! 她像是撞在一股无形的墙壁上被弹了回去,重重跌落在地。 一个都懒得把自己脸遮住的年轻男人缓步走向褚露薇,这是一个看起来如同钢铁铸造出来的强壮武者。 他不是那种浑身肌肉所以难免会显得有几分臃肿的人,身材修长可看着就是充满了力量。 “你为什么要在大街上胡乱喊叫?” 年轻男人的眼神里有些厌恶。 “你是谁!” 褚露薇急切问道:“你是叶无坷的人还是徐公的人!” 年轻男人微微一怔,再看向褚露薇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了些怜悯。 “原来你并不知道是谁要杀你,你应该知道的。” 褚露薇知道了。 “是薛布衣?他为什么要杀我?” 年轻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只是个杀人的,我从来不问为什么杀人。” 他手中的长剑刺向褚露薇的咽喉,装作吓坏了的褚露薇在这一刻忽然一挥手,她袖口里喷洒出去一团粉末,年轻男人立刻后撤。 借机起身的褚露薇立刻朝着街口掠过去,眼看着就要触及光明的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她被一只手掐住脖子拖了回去,狠狠摔在地上。 “你不杀我,我把所有积蓄都给你!” “唔,那一定不少。” 年轻男人一剑刺下:“可我不杀你,我也会死。” “住手!” 随着一声呼喊,一块砖头飞了过来,砰地一声砸在年轻男人的后脑上,这一下砸的又快又准又狠。 余百岁来的太急了,忘记带兵器,他随手又捡起来一块砖头:“你敢杀她,我就拍烂了你。” 年轻男人根本没理会他,后脑勺剧痛也流了血,即便如此,懊恼之下他也没忘记自己要办的正事。 又是一剑刺下。 可他没想到余百岁会那么快,砖头又飞过来,这次打的不是年轻男人的后脑而是手臂,年轻男人皱眉。 他转身看向余百岁:“你很烦。” 说罢一剑刺向余百岁咽喉。 褚露薇没有丝毫犹豫,趁这个机会爬起来转身就跑。 ...... ...... 【一会儿还有一章,为所有给我投了月票和必读票的朋友加更。】 第二百二十九章西疆有药 当余百岁看到褚露薇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转身就跑的时候,心死了一半。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冒险甚至可能送命。 他可是余百岁啊,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余百岁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跑了过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起一块板砖就敢喊一声住手。 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这根本不是他。 可他就是来了,就是做了,就然后像个傻子一样看着那个女人扬长而去。 娘说,你们爷俩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娘说错了。 余百岁在这一刻甚至还想着,我连那个女人的肚皮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呢。 明明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明明花钱就能变着花样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动情? 怪就怪那个女人长相身材再加上声音都满足了余百岁所有的期待,每个男人心中可能都有这样一个女人。 也许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也许并不是最温柔的那个,也许还不是最和你投缘的那个。 而这个世上的男人也大概都是遗憾的,因为每个人心中那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多半和他都不会有太深纠缠。 要么是擦肩而过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要么就鼓起勇气再搭讪之后被冷眼看过。 这样的女人也许很快就会忘记,可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从脑子的最深处莫名其妙的钻出来。 明明就不可能会有牵扯,却念念不忘。 怪就怪在褚露薇的一切都在余百岁的审美上,怪就怪在今天焦重雷服毒死在了余百岁面前。 怪就怪在,余百岁是个好人。 “你最好别动他!” 就在那把剑距离余百岁的咽喉不足一寸的时候,褚露薇的声音在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后响起。 “他是大宁国公余九龄的独子,你杀了他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他死了,皇帝都会把整个长安翻过来找你,你若能逃离长安,皇帝会把整个大宁翻过来找你。” 余百岁也听到这句话了,所以他骂街。 “你他妈有病啊,你都走了干嘛还要回来!” 褚露薇苦笑:“我也不知道,怪就怪我真的是很讨厌你。” 说完她转身就跑。 年轻男人看了余百岁一眼,犹豫片刻之后居然真的没有动手,他转身追向褚露薇,然后发现那个白痴一样的小公爷居然咬着牙又追了上来。 年轻男人回头怒斥:“你再跟上,我真的杀你。” 余百岁回答:“爷爷不怕!” 褚露薇也在回头看,看到余百岁竟然再次跟上来后她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温柔。 她真的是很讨厌这个死缠着他的男人,她还想过如果这个男人长得再好看那么一点点自己也该会动心了吧。 毕竟余百岁是小公爷,他爹和皇帝关系极好。 如果能趁机洗白了自己嫁给余百岁的话,那余生应该过的还算不错吧。 她曾经真的这样动过念头,甚至真的动过心。 可她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因为余百岁的死缠烂打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她觉得男人缠着自己才会显得在乎她,显得她很重要,可余百岁的那些手段那些方式那些安排真的是没有一样在她的审美上。 尤其是长相。 “你快走吧!” 褚露薇一边飞纵一边喊。 她没办法回头跑,那个杀手阻挡她回头跑向大街的可能,她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疾冲,只要掠过十几排房子就能到另外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上。 “我不用你管!” 她回头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那个默不作声追上来的杀手竟已经快到她身后,她回头的时候甚至在月色下看清了那个年轻男人眼神里的阴毒和愤怒。 “我!” 余百岁大声喊道:“不可能放弃让我动了心的女人!” 随着这一声暴喝,余百岁骤然加速。 他真的不会打架,可他真的很快。 他竟然在那个杀手身边超了过去,同时一拳砸向杀手的脸。 余百岁也在月色下看清楚了那个杀手眼睛里的东西,稍稍不同的是没有了阴毒多了震撼。 愤怒依然在。 年轻男人一把攥住余百岁的手腕把他甩了出去,余百岁被直接砸在旁边墙壁上。 还没等余百岁站起来,年轻男人一拳击中了他的脖子,这一拳,让余百岁眼睛立刻就往上翻了起来。 “别再回头了!” 余百岁被按压在那根本挣扎不出来,他尽力侧头看向远处:“你别回头!跑!” 他咧开嘴,嘴里有血溢出来。 然后他在那个年轻男人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抬起手在杀手脑袋上敲了一下。 “死!” 年轻男人怒极。 “你不许动他!” 褚露薇第二次回来了。 她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抖动如毒蛇一样刺向年轻男人后心。 年轻男人连头都没回,一只手向后伸出去竟是直接攥住了剑身。 他的手来回翻转了几下,那把锋利的软剑便缠绕在他手上。 “你们真的恶心。” 年轻男人起身用左脚踹着余百岁的咽喉,同时扭身一拉将褚露薇拽到身前。 噗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刺穿了褚露薇的心口。 褚露薇的身躯软软的倒了下去,余百岁的眼睛骤然鲜红起来。 就在这一刻,年轻男人准备灭口的时候,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声疾呼:“你敢杀他,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听到这个声音,余百岁哭了。 大宁国公余九龄飞身落下来,看着儿子那个凄惨模样他眼神里的怒气几乎都要炸开。 嗖,嗖嗖。 几道身影落下来,那是国公府里的高手。 年轻男人松开手缓步后撤,示意他不会杀了余百岁,退几步之后他猛然提速掠了出去,两名国公府里的高手立刻发力急追。 余九龄快步过来扶着余百岁:“怎么样怎么样?” 余百岁血红血红的眼睛依然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那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 她还没有闭上眼睛,是因为她还有一句话想说。 “下辈子吧,我还长这样,你还喜欢长这样的。” 她努力再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她想着那应该就是余百岁最爱的笑容。 一天之间,余百岁听到了两次:下辈子吧。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就不欠他们的了,我欠你们的,下辈子我还找你们。” “下辈子吧,我还长这样,你还喜欢长这样的。” 余百岁缓缓的机械的扭过头看着他爹,啊的一声嚎啕大哭。 余九龄一把抱住儿子:“没事没事没事,爹在呢,不怕,爹在呢。” 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的余百岁再次看向那具已经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他在心里重重的答应一声。 行。 两名追出去的国公府高手因为担心国公安全又掠了回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愧色。 那个年轻杀手的速度足够快,心智足够高,他们又不放心余九龄的安危,所以在跟丢了之后选择马上回来。 一个时辰之后,国公府。 台阶上坐着三个男人。 余百岁坐在中间,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的他看起来却没有恢复一点精神。 坐在他左边的余九龄看向坐在他右边的叶无坷:“叶老弟,我不太会讲道理,也不太会安慰人,要不你说几句?” 叶无坷用手里的酒壶碰了碰余百岁的酒壶,胳膊伸长些又碰了碰余九龄的酒壶。 “喝酒吧。” 叶无坷仰起头灌了一口。 余九龄叹道:“看来你也不太会讲道理。” 叶无坷没说话,从面前的油纸包里捏了一颗花生米往高处抛起来,张着嘴等着,那颗花生米落下来的时候砸在他门牙上弹开。 国公余九龄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他尴尬的看了看儿子,他儿子在瞥他。 片刻后,余九龄也拿了一颗花生米抛起来张着嘴等着,花生米落下来,砸在他的眼皮上。 他又尴尬的看了看他儿子,他儿子还在瞥他。 叶无坷第二次拿起来一颗,抛高,落下,砸在他的鼻子上。 余九龄第二次拿起来一颗,抛高,砸在了他脑门上。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伸手拿起来一颗花生米,抛高,落下,他微微调整方向花生米掉进他嘴里。 “头不能动。” 叶无坷说。 余百岁嚼着花生米点了点头,伸手拿起花生米再次抛高,落下,也砸在了他的门牙上。 余九龄噗嗤一声又笑了。 余百岁又瞪他。 片刻之后,三个人拿起,抛高,抬着头张着嘴一动不动的等着花生米落下来。 一袋花生米,三壶酒。 半宿。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余百岁的母亲第三十次悄悄的看了看那爷仨儿,同样是一夜未眠的母亲,此时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台阶上那三个家伙都睡着了,余百岁枕着他爹胸膛的胸膛,一条腿放在叶无坷的肚子上,三个人就那么躺着呼呼大睡,一点儿也也不在乎这台阶上凉不凉。 国公夫人其实不止一次想过来喊醒他们去屋里睡,也不止一次想叫上丫鬟抱过去被子给那三个家伙盖上。 可每一次她都忍住了。 她只是靠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一直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忽然一下子坐起来。 “快起来。” 叶无坷拉了余百岁一把,余百岁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师父?” 叶无坷拉了余百岁起身:“快快快,带我去你家茅厕。” 余百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带着叶无坷往茅厕那边跑,一边跑一边笑话。 余九龄在俩人起来之后才敢扶着腰坐起来,余夫人连忙推开门出来扶着他起身。 “腰疼,好疼。” 余九龄看向夫人:“以前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什么地方没睡过,现在怎么躺这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余夫人眼睛微红的说道:“早就看出来你装睡了,怕儿子醒了你一动都不敢动。”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当爹的不都这样?” 说到这他猛然止住,心说幸好叶老弟不在。 当爹的,不一定都是这样。 “百岁看起来是不是没事了?” 余夫人小声问。 余九龄摇头:“装的,可既然能装了,就说明心里没有那么疼了,昨天夜里喝酒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想跟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起死。” 余夫人心疼的说道:“那可怎么办。” 余九龄想了想:“还让他跟着叶老弟吧,叶老弟能帮的上他。” 与此同时,并排蹲坑的两个家伙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师父。” “嗯?” “怎么治治我?” “跟我去西疆。” “西疆有药?” “西疆有异域风情。” “嗯?” “嗯什么?不去?” “去!” 第二百三十章他们先来了 徐府。 作为大宁立国之后的第一位宰相,权力结构几乎完全继承了楚时候的规模。 宰相府就是徐绩日常办公的地方,虽然距离未央宫也不是很远,可这无疑给了他绝对的自由,也让他看起来拥有近乎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宰相府极大的那间书房里有一张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桌案,从这头到那头差不多需要走上八十步。 书桌中间那一条镂空,雕刻着让人过目难忘的万里山河图。 平日里官员们就分坐在这长长的桌案两侧处理公务,而徐绩就坐在书桌的最远端。 夜深的时候,这书房总算也归于安静。 徐绩沿着桌案一步一步的走,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感受着这张桌子上象征着的巨大权力。 “明堂。” 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者俯身走到徐绩身边:“应该是出事了。” 徐绩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他继续往前走,手指依然没有离开那万里江山图。 “明堂。” 老者弯着腰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布衣失踪了,他在安排完断线之后就没了踪迹,我猜着应该是廷尉府下了手,明堂......” 徐绩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布衣是在府里长大的,小时候我也经常抱他,我也是把他当晚辈来看待。” 老者眼眶微微湿润:“布衣一直都将明堂看做他人生的榜样,也将明堂视为最敬重的长辈......” 他的话第二次被徐绩打断。 徐绩道:“布衣是个聪明孩子。” 老者张了张嘴,似乎已经明白了徐公的态度。 “老薛。” 徐绩走到门口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远空之上那一轮分外皎洁的明月。 “你有没有发现就算都是晴空夜里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满天繁星,有时候一轮皎月,星辰璀璨的时候月亮就没有那么明亮,月亮光华夺目的时候星辰就黯然失色。” 老薛还是弯着腰回应:“老奴也好奇。” 徐绩道:“没什么好奇的,天下道理就该如此。” 他看着那一轮皎月像是有些出神。 “大宁立国人才济济,每个人都像是天上一颗璀璨星辰。” 徐绩抬起手指向明月:“可陛下是月啊,总是那么光华夺目,所以再璀璨的星辰也得收起自己的光芒,也得在月下黯然。” 老薛再次张了张嘴,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想打断徐公的话,他想让徐公救他的儿子,可是不敢,他已经习惯了在徐公面前唯命是从。 “昨日一场小朝会,风向就变了。” 徐绩语气平淡的说着话,可是这平淡之中尽是黯然。 “三品以上的,我以为他们都会明白我的苦心,只要按照我的预想进行朝堂改制,他们将来都是辅臣。” 徐绩道:“他们在和我表忠心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趴在地上说话,可陛下只用了这样一件小到无关痛痒的事来试探他们,他们就原形毕露。” “陛下是真的只想为那些稍显无辜的人开一条恩路?当然也是,可那只是表象,陛下是用这样一件小事来测测人心,看看这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站在我徐绩那边的。” 徐绩自嘲一笑。 “我不赞成,他们不开口,但纷纷点头,陛下问我为何不赞成,我说国法既然定了就该严苛执行不能有丝毫妥协,今日改一点,明日改一点,那岂不早晚乱了规矩。” “陛下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和徐绩一个看法?他们啊,一开始还真是点头来着,可就是没人敢直接说是的陛下,我们和徐公都是一个看法。” “陆重楼说,大宁立国是推翻了一个错的王朝,而大宁的律法有九成是从旧楚沿用下来,这些律法是不是也过时了,是不是也需要补缺,是不是也需要改变?” “他站起来看着我说这不是什么妥协而是改善,律法一成不变就跟不上时代往前走,旧楚如果都是对的就该坚持不变,那当初又为何要推翻旧楚?” 徐绩回头看向老薛:“陛下只是点了点头,他们那群人立刻就变了风向,一个个的表态说赞成陆重楼的想法,那真的是陆重楼的想法?” 老薛已经有二十年没在徐公身上看到这种淡淡悲凉,如果是在过去的话他一定会心疼,可现在他没空心疼徐公,因为他的儿子不见了。 他耐着性子听徐公说话,没有打断已经算忠心耿耿。 “老薛。” 徐绩道:“我执掌朝权二十年,可能真的太久了。” 他想说,久到我已经生出错觉来,我可以靠着这二十年大权独揽去对抗皇权,去对抗那天空之中唯一的一轮皎月。 聚星辰之力,破独明之月。 是不是可笑,可是这可笑之事出了我徐绩谁还敢想敢做? 徐绩再次看向老薛:“老薛,趁着布衣应该还能坚持你自己走吧,你跟我几十年,我能给你的也就是这点自由。” 老薛咧嘴苦笑,眼神涣散。 徐绩:“我......”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老薛可以退下了。 这位独揽大权二十年的宰相抬头看着那轮皎月,眼神里的不甘和愤恨如同箭一样。 “陛下甚至没有自己开口,只是让陆重楼代他说了那样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可是我却忘了见风使舵的人他们看到风起就够了,哪里会等到风大。” 老薛沉默了很久,然后撩袍跪下来给徐绩磕了几个头,他扶着桌子颤巍巍起身,再看徐公,背影更为苍凉。 转身离开的内府管事回到住处,这里是一排三间单独的房子,能在相府里有这样的住处,足可见他的地位确实非同寻常。 可是有什么用呢? “徐公啊......你真的是在相位上坐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了这相位是如何来的。”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这一刻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徐公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那一轮明亮到刺痛眼睛的月怔怔出神,而这位跟随了徐公多年的内府管事则坐在那一直发呆。 大概过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多时辰,老薛像是才从什么抽离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回过神来。 他起身寻了一条布带挂在房梁上,站在那又开始发呆。 “儿啊,不是爹不想救你,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该明白徐公断线的手段,如今你我父子也是这要被断开的线了。” 老薛已经没有眼泪流了,眼睛干涩的像是塞满了沙子一样只有疼只有血。 “爹先走一步去那边等你,到了那边之后你一定得学会听话,我比你......了解徐公。” 老薛伸着脖子要把自己挂在那条布带上,可下一息他忽然又把头缩回来。 “不行,我得救你!” 老薛要从凳子上下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你是我的儿啊,徐公不救你我得救你。” 就在他马上就要下来的那一刻,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不久之前刚刚杀了褚露薇的年轻男人脸色有些难看的进门:“薛叔,何必这样呢。” 老薛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紫墨,你帮我去救你布衣弟弟,他......” “薛叔,我是说你何必要下来?” 被称为紫墨的冷酷男人一伸手掐住了老薛的脖子,单臂把老薛举高挂在了那条布带上。 “徐公给你自己走的机会,你偏偏不想要。” 谭紫墨声音森寒:“布衣是他自己不小心,谁做事不够谨慎就肯定要出事。” 他把老薛挂好之后,双手抓着老薛的脚踝往地上一坐。 “薛叔,当年徐公捡到我之后把我交给你收养,我差不多是和布衣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但你今天有点让我看不起。” 挂在那老薛不停的挣扎着,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谭紫墨就这样拽了一会儿,老薛的身子变得僵硬。 他起身道:“也算你自己走了,我一会儿见了徐公会这样告诉他,你在老家的亲人,徐公自会派人好好照看。”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尸体,转身离开。 书房门口。 徐绩已经站在这很久了,月色越发清冷,照着他那张脸也越发森白,白的像是混迹在人间夜晚的孤魂野鬼。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一招都没出。” 徐绩自言自语。 “陛下啊,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彰显皇权威严吗?” 就在这时候谭紫墨脚步很轻的走过来,到近前俯身:“明堂,薛叔自己走了。” 徐绩嗯了一声:“明天一早你送送他,他跟了我很多年......” 谭紫墨点头:“知道了。” 徐绩道:“布衣应该在廷尉府,他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可足以让陛下借此来扳倒我......纵然我不能一直都在相位上,我也不能是一个坏了名声被赶走的人。” 谭紫墨道:“我派人去知会一声,这么多年来的经营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看现在这个形势陛下应该也要趁机动一动廷尉府,趁着我们的人还没暴露出来让他把事办了吧。” 徐绩点头:“所有难办的事历来都交给你,可我从来都没有不安心过。” 谭紫墨俯身一拜后转身离开。 徐绩这个夜里没有睡下,在天色最重的时候他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去参加朝会。 到未央宫门口的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大对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不大对劲。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未央宫门外等着开宫门,所有朝臣都必然会比他来的晚,他永远都是第一,每一个朝臣来的时候,都会看到徐公已经站在宫门口等着了。 从朝臣们确定了他什么时候会到宫门开始,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辰之前出现在未央宫外。 可是今日,竟是有不少人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他们还是按照品级站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最前边那个空位给他留着。 可是,他们先来了。 “明堂。” 在场的文武官员整齐的俯身行礼,这一声明堂之中依然显得有那么真挚的敬畏。 可是,他们先来了。 徐绩微微颔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边站好。 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文武官员,那些站着的,闲聊的,发呆的,全都同时看向他。 没有人知道徐绩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但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很满意朝臣们的举动,也很满意朝臣们的敬重。 可是,他们先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该做的菜和该做的人 清晨,叶无坷从余国公府里出来之后就尽快赶回铺子,他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洗漱,更衣,买菜,然后赶往陆家。 一天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显得格外忙碌,见了老院长见了皇帝皇后也见到了余百岁的父亲,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熬了一个通宵大夜。 唯有少年,不计辛苦。 换上一身平日里在家穿的衣服,干干净净大方得体,背着一个小竹筐,叶无坷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采购之后,额头上也见了细密汗珠儿。 他出现在陆家门口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陆家的隆重。 侯府开正门,家丁列两侧。 也许是从早晨开始,陆府上下就已经在等着他到来。 背着个小竹筐走到陆府门口的那一刻,晋城侯陆昭南就站在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早已认识却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陆侯没说话眼睛就已微微泛红。 陆侯在门口等着,陆夫人也在,陆浣溪在,苏豆子在,陆府上下全都在。 “迎公子回家。” 陆府管事大声喊,所有下人整齐俯身。 “迎公子回家!” 叶无坷的心猛的颤了一下,只这瞬间他感觉自己手脚都有些发颤。 陆浣溪上前轻声说道:“父亲,他就是叶无坷,兄长的弟弟,陆家的儿子。” 陆昭南也是强忍着才能保持平静,他没有什么热烈到让叶无坷更加手足无措的言辞,他只是缓步上前,伸出手拉了叶无坷的手往回走:“回家。” 回家! 叶无坷的心再次被狠狠击中了似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陆吾的样子。 陆府应该是昨日就仔仔细细的全面打扫过,府里的人全都换上了新衣服。 他们迎接的好像并不是叶无坷,而是那个在东北边疆迷失了回家的方向一直都困在那的陆家长子。 陆昭南不会说他其实偷偷去过叶无坷的铺子,不会说他去过几次,不会说他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打听叶无坷的情况,更不会说他早就让人在家里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专门留给叶无坷。 陆昭南拉着叶无坷的手回到客厅才松开,叶无坷能感觉到这位父亲手心里的温暖。 “你知道陆吾在去澄潭关之前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吗?” 陆昭南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应道:“伯父,我不知道。” 陆昭南起身离开客厅,他去书房,打开抽屉从中取出来一个木盒,那盒子里装着的都是陆吾给家里写过的信。 他拿了最上边那封信回来递给叶无坷,叶无坷双手接过。 【父亲,母亲,我这次随清澄去渤海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自欺欺人,唯有亲身经历才明白何为沙场,唯有经历生死才知边军不易。】 【和清澄比起来我相差极远,渤海之行我们几个全靠清澄筹谋安排才能进退有度,之前我荒废时光太多,这次去东疆武库后定要一心求学弥补欠缺。】 【父亲,母亲,我在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认识了一位小兄弟,莫说是我,便是父亲母亲见他也必然喜欢,我只有浣溪这一个妹妹,若我有弟弟就该是他那般样子,他叫叶无坷。】 【我打算把他引荐到东疆武库,若他不能离开山村太过可惜,将来有机会我把他带到长安,一定要带回家里让你们看看。】 【有几次我甚至冲动的想自作主张与他结拜,让他做我义弟,可这般大事,不经父亲母亲允许我不敢乱来,所以写这封信回家也是想向父亲母亲请示,若父亲母亲准许,那我就代父亲母亲收下这个老三。】 【叶无坷是我救命恩人,父亲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一生报之,我想过了,以后不管是与他在东疆武库一同求学,还是此生之后各有前程,我始终都当是亲弟弟一样。】 看着这封信,叶无坷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陆吾他一定没有和你说过这些话吧。” 陆昭南看着叶无坷说道:“那今日我就代他问问你,可愿意做陆吾的弟弟?” 叶无坷重重点头。 陆昭南见他同意,这个曾经纵横沙场十几年铁骨铮铮的汉子猛然扭头,不想让叶无坷看到他流泪的样子,却哪里能压制的住泪如泉涌? “孩子。” 陆夫人上前拉着叶无坷的手说道:“我问过浣溪,她说在你家乡称呼父亲为阿爹,称呼母亲为阿娘,若你不嫌弃我们,便如此称呼我们。” 她看向陆浣溪:“浣溪以后就是你姐姐。” 叶无坷再次重重点头。 “阿爹,阿娘,阿姐。”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我去做饭。” 陆昭南连忙拦着他:“怎么能是你去做菜。” 叶无坷笑着回答道:“这顿饭就该我来做,必须我来做。” 他没有说为什么,是因为如果说了陆侯和陆夫人必然会承受不住。 那天在渤海,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若非是叶无坷发动了渤海百姓假扮宁军惊退了敌人的话,那一战可能就是他们人生的绝响。 从大慈悲山回到无事村,叶无坷领着陆吾和高清澄他们回到家里,给他们做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叶无坷生火的时候,陆吾就蹲在他身边看着。 这个有些骄傲的小侯爷几次想主动和叶无坷说话,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时不时的互看一眼,时不时的尬笑一声。 直到叶无坷做完饭菜,陆吾才真诚的说了一句:“你可真厉害。” 他是真的觉得这少年厉害,不但聪明善于谋划武艺也是超乎寻常的好,还能做的一手好菜,虽都是家常便饭,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叶无坷还稍显腼腆。 他说:“我不厉害,你们才厉害。” 陆吾问:“为什么?” 叶无坷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去渤海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我知道你们做的一定是大事,我刚才还在想,你们去之前一定也想过可能会回不来,但你们还是去了。” 他也是那样的真诚:“你们真的很厉害,若换做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害怕不敢去。” 陆吾笑了,他说:“你带着大奎二奎在渤海的村子里发动那些百姓的时候怕了吗?你冲过来救我们的时候怕了吗?你追着那些东韩贼兵跑的时候怕了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陆吾继续问道:“且不说这些,只说你担心你哥与我们可能会出事所以离开村子的时候你怕了吗?” 叶无坷仔细想仔细想,好像真的没有害怕。 可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勇敢,他觉得自己也一定不会有多勇敢,因为他才刚刚开始尝试着去保护别人,在此之前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被别人保护。 在他离不开那间屋子只能在火坑上读书的时候,连年纪还小的大妹二妹都一人拿着一根树杈守在那,不许苍蝇蚊虫靠近他,所以叶无坷总会觉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 “你比谁都勇敢。” 陆吾说:“如果有一天你成穿上咱们大宁的战服,你一定是那个冲锋在前的将军。” 在那一刻,叶无坷的心里好像亮起来一束光。 那是高清澄和他们分开之前,吃过那顿饭,高清澄就和器叔成车赶回长安,陆吾他们带着叶无坷去澄潭关。 在吃饭之前,陆吾就和他们几个商量要带叶无坷一起走,他们全都觉得就该如此,那少年不该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叶无坷问:“我也能当兵吗?” 陆吾点头:“你当然能啊。” 叶无坷张了张嘴却没能把担忧说出口,他知道自己想当兵没有那么容易,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走任何一条路都要比别人艰难些,哪怕是走在阳光下都要比别人艰难些。 叶无坷说:“如果我能,我一定要当个好兵。” 陆吾说:“你已经是一个好兵了。”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我差得远呢,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想当一个好兵可不是只有些小聪明就行的。” 陆吾说:“我帮你。” 那束光,在少年心中宛若艳阳当空。 而此时此刻,在陆侯府里认真做菜的叶无坷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擦一擦眼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自己能完美控制住眼泪可他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时间也真的能让人的伤口愈合然后结疤然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可在他看到陆侯和陆夫人的那一刻陆吾大哥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就那么清晰起来。 一直站在厨房里看着他的陆浣溪,也一次一次的悄悄转身抹去泪水。 是叶无坷要求她在厨房里看着的,在别人都没有理解这是为什么的时候陆浣溪理解了,她猜到了,所以她泪如雨下。 “在去澄潭关之前我们去一座山里剿匪,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可能会很凶险,大哥跟我说如果谁出事了,活下来的就去家里说一声。” 叶无坷一边看起来专注的在切菜一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话,他必须告诉陆浣溪这些但又不能那么直接且残酷的说出口。 “下山的时候大哥说吓老子一跳,老子还以为会很难打呢,那天我杀了人,大哥一直在和我开玩笑,他怕我陷进去出不来。” “他说:我这个人呢从来都不想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所以如果我打算教你行军战阵的事,你必须得用一样东西作为交换才行。” “大哥说,我教你战兵里一些基本的东西,你教我做菜啊。” “我问大哥说,你喜欢吃什么?” “大哥说,父亲爱吃糖醋排骨,爱吃糖醋鱼,爱吃任何酸甜口的东西,母亲爱吃荷塘小炒,爱吃清蒸鱼,口味偏清淡一些的她很喜欢。” “大哥还说,我妹不爱好好吃饭,说过很多次了她都不好好吃饭,女孩子有多麻烦你是不知道,因为爱美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甚至一天连饭都不吃,看着来气。” “你教我做这些菜吧,我学会了以后回长安露一手一定能吓他们老大一跳......我还得教会我妹做,我以后当兵应该是常年不在家了,她将来也会嫁人也只是偶尔才能回家一趟。” “家里的厨师做事当然也认真,可是当爹娘的,儿女都不能经常在身边,总得时不时的吃上一口儿女做的饭菜才高兴,我在家的时候我做,我妹在家的时候她做。” 那天的陆吾,比阳光还要灿烂光明。 他说:“哄爹娘和打胜仗是一样道理,只有做到了才知道有多爽。” ...... ...... 【刚写出来,抱歉。】 第二百三十二章大宁皇帝小迷弟 从陆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走在长街上的少年心里格外安宁平静。 街上的灯火安宁,行人安宁,整座长安城都安宁,所以心里安宁。 陆侯说,陆吾的死是无数个意外之一,也是无数个必然之一,每一个愿意穿上军服的男人都可能会成为这意外或是必然。 陆侯还说,作为父母没有谁能够轻松接受这样的结果,可作为将军,作为军属,他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陆吾和陆浣溪还小的时候,陆昭南就不止一次和他们说过,如果有一天父亲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你们第一件事要做的事照顾好你们母亲。 从懂事开始陆吾和陆浣溪在每次父亲出征之后都会格外担心,每一次紧跟着而来的下一次早早的让他们在小小年纪就开始准备迎接生死。 残酷的是,教会了两个孩子准备接到父亲阵亡消息的父亲并没有做好准备。 光荣与牺牲,总是那么密不可分。 长街漫漫灯火辉煌,走在人群之中的叶无坷也是那个在繁华中独行的人。 可他从不孤单。 路边有个少女坐在一盏气死风灯下,手捧着一本书看的格外入神。 她这样一个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坐在人间,于是就成了人间最繁华处最美的风景。 等她察觉到有些异样的时候抬起头看,看到了那个少年面带笑容看着他。 她不知道已经在这坐了多久,他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她多久。 其实也不只是那少年一人在看她,她安安静静入神开书的时候有不少年轻男子驻足停留,他们被吸引,远远看着。 没有人上前打扰,除了觉得不该打扰那仙子一样的人之外,大概还因为那一身黑色千办锦袍,以及放在她身边空地上的那把龙鳞黑线刀。 叶无坷也在看着她的人群里,听着身边的一位大哥啧啧称赞高清澄的美,叶无坷说了声谢谢就迈步上前,那大哥愣住心说你是不是有病我又没夸你。 少年走向仙子,于是不少人投来愤怒目光,他们觉得是那少年破坏了这安宁,破坏了这美感。 他们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唯有那不自量力的家伙径直走了过去。 如果不是高清澄那一身千办锦袍有足够强大的压迫感,此时已经有人出言训斥叶无坷的莽撞无礼。 但他们大概也会觉得无需他们出言训斥,那位被打扰了的千办大人只需看一眼就能让那莽撞家伙胆战心惊。 可那位千办大人抬头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就笑了笑,还用手在身边台阶上拍了拍。 叶无坷挨着坐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累了?” 她问。 叶无坷摇头:“不累,就是心里稍微有点不好受。” 高清澄当然知道叶无坷从陆府出来之后会是一种什么心境,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坐在路边始终等着? 她和陆昭南也很熟悉,可她没去,是因为今天是陆家对叶无坷正式行谢礼的日子,她不该去。 “掐指一算你没吃饱。” 高清澄指了指黑线刀旁边的食盒:“随便买了些。” 叶无坷打开食盒,食盒里都是好精致好精致的点心。 “随便在宫里买了些?” 叶无坷一边问一边捏起来一块,他递给高清澄,高清澄把那块点心接过来又放下,然后掏出手帕给叶无坷擦了擦手:“吃吧。” “噫!” 围观的人群一瞬间就散了。 她把叶无坷递给她的那块拿起来,还没放进嘴里叶无坷一把拿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擦过的手给她换了一块。 “太子殿下回京了,我进宫去看了看他。” 高清澄把手里的书册合起来放在一边,看向叶无坷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 叶无坷道:“还好,已经接受了,可大概永远都不能适应,将来看起来适应了,也只是看起来。” 高清澄嗯了一声。 “今天陛下还提起你了。” 高清澄说:“本来也要召你入宫,知道你去了陆伯父家里陛下就没让人叫你。” 叶无坷问:“要紧事?” 高清澄道:“西疆之外有些不太平,从几年前开始砂鹤国忽然变得强势起来,连续征伐之下已经灭了七八个小国,如今在西疆之外,砂鹤国力最盛。” “前几年也还好,砂鹤对大宁始终保持敬畏,数次派遣使臣来长安,解释征战的缘由和表示对大宁的忠诚,可能是现在觉得国力已可与大宁抗衡,又或是黑武人在后边兴风作浪,砂鹤的举动逐渐有些过分。” “尤其是漠北的事之后,鸿胪寺要求漠北诸国以宁钱结算商贸交易,西域诸国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但砂鹤忽然跳出来说不许西域诸国与漠北诸国再有交易。” 叶无坷点了点头:“阻断西域诸国与漠北往来,就相当于断了大宁小半数的贸易,若说没有黑武人在背后捣乱,砂鹤就算再自以为是也不敢乱来。” 高清澄道:“所以陛下把鸿胪寺的赵寺卿和关少卿也叫进宫,商量了一下去西域的事。” 她见叶无坷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点心,于是有些小小的开心。 点心当然不是买来的,但她才不会说我特意从宫里给你带回来之类的话。 “陛下前天的小朝会也是在为西域之行做一些铺陈。” 高清澄道:“我等你,是为了跟你说一说关于陛下想用的这些人。” 叶无坷点头:“比如束休。” 高清澄道:“嗯,他也会去。” “廷尉府一共有四个这样的小队,北川,东山,西沙,南海。” 高清澄道:“漠北一战,北川小队十去七八,现在剩下的也不过十来个人了,副都廷尉的意思是把北川小队交给你。”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好。” 高清澄看着他劝道:“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拒绝。” 叶无坷笑:“你可要注意一下啊高千办,因为你现在已经有些对我特事特办了啊,你这样的话,以后我做事挑挑拣拣可都是你惯出来的。” 高清澄好像很正经的说道:“正常范围之内惯一下就惯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叶无坷当然知道高清澄为什么说他可以拒绝,因为现在剩下的北川小队必然非常不好带。 北川小队的人都和他出身差不多,但运气显然比他差太多,经过漠北死战之后北川小队活下来的人才换来一个即将身处光明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叶无坷在刚出无事村的时候就有了。 尤其是北川小队里还有束休,他和叶无坷之间相处起来也不会很融洽。 “走吧。” 见叶无坷已经吃饱,高清澄起身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开始有的忙了,鸿胪寺那边把你的想法与陛下提及,陛下准了,以后鸿胪寺和廷尉府之间的情报会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互通。” 她俯身想拿起东西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已经把她的东西全都拿了起来,拎着食盒拿着刀,她刚刚看的那本书被他暂时放进怀里。 “鸿胪寺准备了大量的卷宗,关于西域诸国尤其是砂鹤的都要看。”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的日子,廷尉府那边的案件暂时放一放,副都廷尉说他让你暗中调查的事你安排人继续查着,你专注于西疆之行就好。” 叶无坷道:“你惯着我,他也惯着我,副都廷尉也看上我啦?” 高清澄背着手走:“没事,他威胁不到我。” 叶无坷嘿嘿笑:“那明天一起看那些卷宗?” 高清澄微微点头。 叶无坷又问:“你接我?” 高清澄又点头。 两个人走在长安城的璀璨长街上,走向远方。 第二天一早,从书院醒来的高清澄洗漱更衣,随便吃了些早饭就出门准备接叶无坷一起去鸿胪寺。 到书院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在等她,等她的还有抱着剑站在马车旁边嘴都要撇到天上去的聂惑。 一看到聂惑这个样子高清澄就知道怎么回事,拍了拍聂惑肩膀随即登上马车。 她上车的时候叶无坷就坐在马车里笑:“呀,被你接到了啊。” 高清澄也撇嘴。 叶无坷道:“大清早的,车外一个瘪瘪嘴车里又来一个瘪瘪嘴。” 聂惑一手握剑:“你在说谁!” 叶无坷道:“我再说一次就显得特别没礼貌了。” 聂惑道:“郡主不在,我一剑斩了你。” 高清澄打开一份鸿胪寺之前送来的卷宗翻看:“你最好不要惹她,我惯着她比惯着你多些。” 与此同时,鸿胪寺内。 赵泛舟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眉头微皱,今天一早又有新的消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情况越发的不容乐观。 “这个砂鹤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关外月看完了手里的密报之后有些恼火。 一个月之前,砂鹤与火迟国商量好在两国边境处谈判,结果砂鹤在会场设伏兵将火迟国国君以及随行的数百人全都杀了,然后发兵猛攻火迟。 火迟历来都是大宁的属国,火迟国君对大宁皇帝陛下有一种近乎于小迷弟般的崇拜。 他几次派使臣到长安来,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准许他来长安觐见,大宁皇帝没有允许不是因为高傲也不是因为看不上他,而是因为那个家伙说的很明白,他来了就不想走。 火迟国君说只要陛下点头答应,他就不做国君了,他要来长安给大皇帝陛下当奴仆,以后就跟在大皇帝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大宁皇帝给他回信说你就好好做你的国君,等到来年大宁国庆之时你再来长安就好,不过来了也不会让你留下,你这个做国君的就该好好照顾百姓。 火鹤国君回信说行行行,只要大皇帝陛下你准许我来长安看你就行。 结果这位小迷弟满心期盼着明年大宁国庆之时的时候,被砂鹤人杀了,而且还是虐杀,据说尸体都被剥皮抽筋。 这种事,大宁终于是要管一管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你的强敌开始不停的从各个方面试图恶心你而你确实感觉被恶心到的时候,不要愤怒,不要气馁,不要慌张,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在正面战胜你。 请相信你的强敌,如果能轻松解决你他就绝对不会大费周章,请相信自己,如果强敌开始大费周章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你的一个普通敌人,强敌这两个字可以摘掉一个。 还是请相信你自己,当你有能力把强这个字摘掉的时候,距离你把敌这个字也摘掉其实不远了。 当你自身弱小你眼中的强敌其实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莫说他不把你当敌人,他甚至不把你当对手。 这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过程我们何必要为之懊恼,从他不把你当回事到把你当对手,当敌人,到当强敌,我们该自豪,自豪着成为赢家。 如果这个世上有生来就是强者的人,那终将是我们的子孙后代。 叶无坷在详细看过有关西疆诸事的所有情报之后,他没有感觉到棘手,没有感觉到艰难,相反,他看到了一片极为璀璨的光明就在那片迷雾之后。 “赵寺卿他们已经在着手准备去西疆的事。” 叶无坷坐在台阶上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和坐在身边的高清澄说话。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先礼后兵这个过程,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历来都是最高超的战争手段。” 他看向高清澄:“在去西疆之前,我打算做一件稍微过分些的事。” 高清澄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没有马上回应。 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她对叶无坷说:“你一定会和我说,你也一定会去做。” 叶无坷笑着摇头:“当我有什么事都一定要和你说的时候,其实不一定非要去做。” 高清澄说:“这个爱慕表达的稍微委婉了一点,幸好我是个聪明人。” 叶无坷也笑。 高清澄把手里的卷宗合起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你是有把握不会伤害到自己,也有把握不会伤害到在乎你的人,对不对?” 叶无坷嗯了一声。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吧,大概需要多久?”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说:“快的话中午回来,给你带尤记的桂花糕和苏家的小笼包,慢的话天黑之前回来,给你带汇聚生的蟹黄面和宝塔萝卜。” 高清澄想了想:“不好。” 叶无坷问:“哪个不好?” 高清澄说:“分开带不好。” 叶无坷笑着起身:“那我中午之前一定回。” 高清澄说:“等一下,我来掏。” 叶无坷微微一怔:“你来掏?” 高清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像是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她把手伸到叶无坷面前:“给你。” 叶无坷好奇的看着她,她握在拳内的大拇指啵儿的一声弹出来:“加油噢。” 灯烛不明的时候就要加油,加油之后光华夺目。 叶无坷傻笑起来。 每日的朝会并不是所有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唯有大朝会的时候才如此。 朝会之后宰相徐绩就会回到他的府里办公,各部衙都有专职的官员在宰相府里等着,这已经是二十年都未曾变过的事。 重要的奏折会在徐绩梳理之后由专人送往未央宫递交给陛下批阅,而在这些奏折徐绩都会认真写上作为宰相他应该给出的建议。 徐绩如以往一样端坐在书桌后边低着头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奏章,时不时的稍稍调整一下坐姿,最近几年他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年轻的时候他这样坐上一天都不会觉得疲乏。 “明堂。” 礼部的一名官员递上来一本册子:“鸿胪寺那边上报到礼部的这次出使西域的章程和名单尚书已经批过,请明堂过目。” 徐绩接过来翻看,着重在那份名单上看。 他看到了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其中一个束姓的人名让他微微皱眉。 如果是在陛下召开那次小朝会之前,这个姓氏的人不可能出现在名册上,不用到他这里,礼部会否定,甚至鸿胪寺就不可能把这个姓氏的人名写进去。 小朝会之后,风向大变,礼部尚书在这份名单上打了勾,顺应的是陛下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陛下的试探,而是陛下的决定。 徐绩沉默良久,最终也在这份名单上打了勾。 下一个过来的官员是刑部的,他也递上来一本册子:“明堂,这是江南旧山郡屠村案和和空饷案以及渭川郡杀官案结案条陈,请明堂过目。” 徐绩微微皱眉:“这案子不是廷尉府接手了吗?为何是刑部上报?” 刑部的官员小心翼翼看了看徐绩脸色,然后微微俯身道:“陛下昨日派人知会尚书大人,说这三件案子重大,今日要在相府里汇三司过堂。” 徐绩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陛下已经交代到刑部了,可他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已经连续两日文武百官早朝时候都不会再刻意等着他先到,徐绩心中的怒意就有些抑制不住的烧了起来。 “在相府过堂。” 徐绩脸色阴沉。 “既是三司会审,那大理寺和御史台也都接到陛下旨意了?” 大理寺少卿裴峦起身道:“回明堂,陛下旨意确实昨日就到了大理寺。” 御史左台的一位御史起身道:“陛下旨意,昨日也已到了御史左台。” 徐绩脸色再次变了变。 这几件案子都发生在地方,就算是三司会审,御史台派人出面也该是右台为主,事情交给了左台,那就说明有在京官员牵扯其中。 徐绩的心里升起一阵阴云,很快就笼罩整个心境。 “明堂。”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脚步急匆匆的进门,俯身请示道:“廷尉府一名自称姓叶的千办到府门外了,他要求见明堂。” 徐绩紧皱双眉:“来的不是张汤,而是个姓叶的小千办......看来陛下交代要三司会审的事,廷尉府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看向报信的人:“叫进。” 不久之后叶无坷就被相府的人引领着到了那间巨大的书房外边,可没有徐绩的允许,叶无坷这个五品千办不能随意进出,他只能在书房外边等着。 徐绩有意要难为他,故意不让人叫他进来,叶无坷也不急,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 当你的强敌开始在某些可有可无的方面难为你恶心你的时候,不必愤怒,不必气馁,不必慌张。 大概一刻之后,又有人来报,说是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带着一众涉案罪犯已经到了相府门外,徐绩听闻后心中一沉,他才醒悟过来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子不是代表廷尉府来的。 所以徐绩一阵懊恼,越想越懊恼。 叶无坷如果是代表廷尉府来的话就会和张汤一起来,他自己先来,应该连张汤都不知道,他就是来看笑话的,而徐绩竟然把这个家伙请了进来。 他刚要发火让人把叶无坷赶出相府的时候,又有人脚步更加急促的跑过来。 一进门就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明堂,陛下......到了!” 徐绩猛然起身。 书房里的朝臣们也纷纷起身,一开始他们都看向徐绩,等着徐绩先行一步去迎接陛下,可他们却发现徐绩此时竟然失态了,站在那,呆若木鸡。 “明堂?” 有人试着叫了他一声。 徐绩这才反应过来:“随我去迎接陛下。” 他话音才落就有人先一步出门了,没有等徐绩先行,徐绩心里又一沉。 到门外才知道,除了陛下之外,大理寺卿陆光礼,左台都御史谢无章,新晋的刑部尚书肖进腾都是随陛下一同来的。 片刻后,大宁皇帝李叱在朝臣们的恭迎之下迈步走进相府,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朕有时候也是懒的离谱,二十年来都未曾到徐相家里看一看。” 他说到这回身看向徐绩:“徐相,似乎也忘了邀请朕过来看看?” 徐绩脸色一白,俯身解释着。 皇帝一边走一边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对相府颇为欣赏,又似乎不只是欣赏,好像还带着些许的羡慕。 他环顾一周的时候,文武百官似乎都在那一刻看到了陛下眼神里淡淡的羡慕,于是在这一刻,所有人心中全都起了波澜。 陛下什么都没说,徐绩的心里已经冷了一半。 到书房门口皇帝停下,他在门外看着那张足足有八十步长的巨大桌案,忍不住感慨一声:“万里江山纷杂诸事,都在这里得以解决,也都在徐相肩头压着......徐相辛苦。” 他看向徐绩:“朕是客人,哪有客人先进门的道理,徐相,请。” 徐绩连忙俯身道:“陛下先请。” 皇帝也没坚持,迈步进门后吩咐道:“元衣,今日虽是三司会审但毕竟是在相府,主位朕不能占,去搬把椅子来,朕在那看着。” 他指了指某处,冯元衣连忙吩咐内侍搬了一个椅子放过去。 他不在主位上坐,莫说徐绩不敢去主位,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坐下。 皇帝坐下来后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叶无坷,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徐绩道:“朕听闻,除相府内吏之外,五品官没资格进这间书房?” 徐绩连忙道:“回陛下,没有这样的规矩。” 皇帝笑了笑:“这以讹传讹的事可真多。” 然后朝着叶无坷招了招手:“既然相府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到朕身边来。” 叶无坷这才进门,站在陛下身边的样子像一棵笔直提拔的青松。 皇帝笑问:“似乎没人知会你来,为何你来?” 叶无坷道:“臣只是想来长见识,承蒙徐公大度让臣进来了。” 皇帝心说你个臭小子想什么难道朕不知道? 强敌恶心了你,不必愤怒,不必气馁,不必慌张,但如果你能恶心回去为何不恶心回去? 皇帝侧头压低声音问:“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叶无坷俯身回答:“许多事都是孤证且是自证,所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该怎么定罪的,不会受到影响。”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一声:“张汤呢?把人都带进来开始吧。” 副都廷尉张汤随即下令把所有涉案的人全都带了进来,最前边的那个就是旧山郡府丞赵君善,在看到陛下的那一刻,赵君善的眼睛就红了,不顾阻拦,跪下来不住的叩首。 三司会审,居中而立的左都御史谢无章朗声问道:“你们对自己所犯之罪行,可有辩解?” 赵君善在这一刻猛然抬头:“罪臣赵君善有话说。” 谢无章看向皇帝,皇帝微微颔首。 谢无章道:“说。” 赵君善大声说道:“罪臣所犯之诸多罪行,全都受宰相徐绩指使!” 此言一出,只有皇帝,张汤,叶无坷三人看起来面不改色。 徐绩那张脸直接就白了,眼神也瞬间凶狠起来。 谢无章立刻沉声问道:“你可有证据?” 赵君善理直气壮的大声回答:“没有!” 谢无章又一愣,下意识看向皇帝,皇帝坐在那,一点想要表态的意思都没有。 谢无章沉声再问:“既然没有任何证据,你就可能是诬告。” 赵君善还是那般理直气壮:“请陛下明察!” 皇帝此时看向谢无章,谢无章随即起身走到赵君善面前:“没有任何证据,你的话便是孤证,你该知道,孤证没有什么作用,若你是诬告大宁宰相,还会罪加一等!” 赵君善道:“身为大宁宰相若不能自证清白,如何服众?!” 徐绩道:“我问心无愧历来清白,清白之身为何还要自证清白?” 赵君善道:“你说清白就清白,那大宁律法还有什么用?你若说你清白,我也说我清白,不如你我对峙,不在这里对峙,要去长安东市万千百姓面前对峙!” 徐绩怒了:“你放肆!” 在刚刚坐下没多一会儿的皇帝起身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好大一间书房里,鸦雀无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如临大敌 “阿爷,我师父还没从栖山禅院回来,你自己留在长安得乖乖听话。” “这是什么没逻辑的屁?我自己留在长安我乖乖听谁的话?” “我们都不在长安你也要听我们的话。” “这更是个没逻辑的屁,你们在长安我都不听你们的,你们不在长安了,我反而要听你们的?” 叶无坷扶额,想着要是有个收拾阿爷就跟收拾小鸡崽子似的阿奶就好了。 三奎抿着嘴笑。 大奎发愁,二奎乐呵呵。 阿爷见凭一己之力就让四个小的都一脸吃瘪的样子,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安心就是了。” 阿爷很自豪的说道:“我现在每天都去东市那边卜卦,准不准的也不收钱落个好人缘,东市那边的人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太太,哪有一个不喜欢我的。” 二奎:“怎么都是娘们儿。” 阿爷道:“家里没有娘们儿我出去了还要讨一群老爷们儿喜欢?” 二奎:“家里没有娘们儿......也不能怪我们,阿爹阿娘把我生出来我就有把儿了,这不是我能定的。” 阿爷:“......” 大奎觉得二奎聪明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行了行了,走你们的。” 阿爷道:“我每天去东市吃个早饭然后出摊卜卦,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有人多聊聊,东市上都是天南地北的人,没有一天不是新鲜的,中午回家睡觉,午睡之后遛弯,晚上乖乖在家不出门。” 他看向叶无坷:“行了吗?” 叶无坷道:“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信过阿爷?你发个毒誓吧。” 阿爷:“......” 三奎道:“阿爷德高望重怎么能随随便便发毒誓。” 阿爷道:“三奎才是我亲孙子。” 三奎:“立个字据吧,然后姜头你找廷尉府的人暗中盯着阿爷,阿爷违反一次就扣一两银子,扣下来的钱咱们回来吃喝玩乐。” 叶无坷:“你才是阿爷亲孙子。” 然后就要去找纸笔。 阿爷:“滚滚滚滚滚,都赶紧滚,你们别耽误我一会儿去东市出摊,等你们回来说不定我都自己讨个媳妇成亲了,你们好好做事,争取都能建功立业,我争取明年给你们生个叔。” 他看向叶无坷道:“高姑娘那边如果你不尽快些,说不好我成亲了你还没成亲,不过倒也没什么,将来你的孩子和你孩子的二爷爷一起长大,他俩算发小。” 叶无坷:“.......” 大奎愣了,二奎懵了,三奎觉得长安这地方果然邪门,阿爷都疯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二奎晃着膀子出去开门,打开之后发现这个人自己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叫二奎是吧,我叫束休。” 年轻的白衣男子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登门拜访,更不习惯还要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对他来说能走出这一步就是很大很大的进步,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则是更大更大的进步。 二奎领着束休进门之后,阿爷看到这个年轻人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束休俯身道:“我是来给阿爷道歉的,上次见面的时候吓着您了。” 二奎眼神一寒:“你怎么吓阿爷了?” 之前叶无坷他们去漠北的时候束休来过,但这件事阿爷并没有告诉叶无坷他们。 大奎在二奎说话的时候已经跨步上前,下一息就可能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竟敢吓唬阿爷的混账东西。 在无事村长者为尊,其次是姜头。 谁欺负了村里长者与姜头,村子里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 束休犹豫了一下后坦承说道:“我只是有些嫉妒,所以面目可憎。” 阿爷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没说什么。” 叶无坷已经和阿爷说过关于束休的事,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阿爷早已猜到。 如今束休登门致歉,阿爷不会和自己孙辈的人一般见识。 阿爷说:“你也是个苦孩子。” 一句破防。 束休愣在那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 阿爷示意姜头跟上去,然后阻止大奎他们三个也想跟上去。 “你们都去收拾东西,让姜头一个人去就行了。” 阿爷道:“米缸给你们阿爷填满,银子给你们阿爷留足,然后该滚蛋就滚蛋,阿爷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一出门叶无坷就看到束休在大步疾行,他深吸一口气加速追上去。 并肩之后,叶无坷双手交叉抱着后脑走路:“是不是有几年都没人疼过了?以后适应适应吧,阿爷知道你是谁,他会像看待我们一样看待你。” 束休一边走一边说道:“不需要。” 叶无坷道:“随你咯。” 束休问:“你追出来干嘛。” 叶无坷道:“你道歉道了一半儿就走,我得跟上来听你把剩下的一半儿说了,我代表阿爷听,你说完我就回去再说给阿爷听。” 束休脚步一停,转身往回走:“不需要。” 叶无坷看着那个好像生气了的娘们儿似的束休忍不住笑起来,心说这家伙还能如此傲娇应该是吃的亏还不够多。 这种性格的更应该像个小公举,但是小公举在无事村也得被阿伯阿婶阿爷阿奶收拾的服服帖帖。 村子里谁惯着你这个,再傲娇你该下地种田也得下地种田,该上山打猎也得上山打猎,足足实实的一天农务活儿干完了你还有力气傲娇那算你牛-逼。 束休快步回到铺子门口,阿爷看他又回来显然也又错愕了一下。 “对不起!” 束休俯身一拜。 “是我这个做晚辈的无礼,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束休就直起身要走。 “要不一起吃个饭?” 阿爷看着那倔强转身的孩子说:“村里人做的饭菜不精致,应该远远不及你以前吃的饭,不过,怎么也算家里饭。” 老人家有着远超年轻人的智慧,他认可不认可束休的身份放在一边,可他知道自己待束休这样身份的人好一些,姜头以后的日子就会过的顺一些。 能与人为善不就与人为敌,是这位村里老人用了大半生才总结出来的人生道理。 因为在很多时候,穷山恶水教会人的第一件事是凶狠。 束休明明已经转身要走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留下来,以他的性格和叶无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他肯定会无比的难受。 叶无坷有阿爷,有大奎二奎三奎,有无事村一村子的人做靠山做后盾给他撑腰,他只有他自己了。 “今天不吃,难道去西域这一路上你都不和我吃?” 叶无坷拉了束休的胳膊往家里走:“不要指望着有人求你留下来,如果你以后愿意也把这里当家就更别指望有人求你,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应该适应适应......如果适应适应不了的话你就走,当然,这么不通情理你走的时候最好把饭钱也算一下。” 束休微微一愣,然后昂着下巴:“又不是你留我。” 说完迈步回到铺子里。 可是坐下来后他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有多冒险,因为这屋子里的人真的是让他太难受了。 大奎的鞋一只脚穿好了一只脚趿拉着,二奎的外衣扣子居然还系错了一颗,最让他难受的是三奎,三奎的两只手大拇指都留着长长的指甲。 其他手指都很正常,指甲修剪的很短很干净,唯独是两个拇指,指甲长的像是两根短短的利刃。 桌子上的茶杯没有摆放整齐,门口的扫把是斜着放的。 窗户纸之前应该是破了所以重新贴过,但只是把坏了的地方重新贴了,所以窗户纸的颜色有深有浅,看一眼难受一下。 束休的呼吸,逐渐粗重。 叶无坷去做饭,大奎和二奎蹲在门口玩抛石子的幼稚游戏,两个高高大大黑铁塔一样的汉子在那蹲着的时候,分别露出一条腚沟。 束休觉得自己下一息可能就要死了,窒息而死。 阿爷坐在他旁边,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可如同在乡下炕上坐着一样,一只脚踩着椅子面的坐法,显得很随性可对束休的杀伤力过于凶猛。 阿爷问他:“今年多大?” 束休脸色发白的回应着:“二十一。” 阿爷点了点头:“那你长的老成了点儿,看着像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你这样的相貌有一样好,到你三十六七岁的时候应该也还是这样。” 束休听着阿爷的话,视线再次扫过那些让他窒息的地方。 摆放不整齐的茶杯,门口斜放着的扫帚,颜色不一致的窗户纸,鞋子没穿好扣子没扣好且露着腚沟的大奎二奎......束休想要逃离,可他觉得此时逃离他就是个弱者。 他是绝对不能让叶无坷看不起他的。 阿爷问:“有婚配了吗?” 束休摇头:“没有。” 阿爷问:“孩子你是不舒服吗?你别拘束,把这里当自己家,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不用板着。” 束休猛的扭头看向阿爷:“不用板着?” 阿爷点头发现束休的眼睛里都带着血丝,他下意识说道:“不用,这是家啊。” 束休噌的一声就起来了,他冲到桌子旁边将所有杯子都整整齐齐的摆好,马上就松了一口气,脸色开始渐渐好转。 下一息他冲到门口将扫帚扶起来,贴着墙根放好,此时脸色又恢复了一些,呼吸也更顺畅了一些。 下一步他走到大奎二奎身后,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还是无法忍受的伸出手给大奎把那只趿拉的鞋提上,然后在二奎震惊的目光之中把二奎的外衣扣子都解开,按照顺序重新系好。 下一步,束休颤抖着手,把大奎和二奎的裤子提了提。 大奎脸色发白,二奎呆若木鸡,三奎先是疑惑紧跟着就是憋不住笑但还要强行憋着,于是看着就很难受。 再下一息束休冲出了房门,众人都懵了,全都到门口去看,却见那家伙飞一般的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听到动静,正在做饭的叶无坷也出来看。 “怎么了?谁刺激他了?” 叶无坷问。 三奎总算绷不住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谁刺激他了?那该是大奎二奎的腚沟子。” 正在几个人还在迷茫的时候,束休已经飞奔回来,他在附近的铺子里买来新的窗纸,上去就把铺子的窗纸全都撕了,又跑去厨房熬了一些浆糊回来,在这盛夏时节挥汗如雨的把窗纸全都贴好。 做完这一切,束休抬起手抹去额头汗水,坐下来,眯着眼睛,长长的无比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又一次看到了三奎那两个拇指上长长的指甲。 眼睛逐渐发红,三奎如临大敌。 第二百三十五章给你们三次机会 “西域女人真的和咱们大宁的女人不一样吗?” 大奎一脸好奇的问。 余百岁摇头晃脑的回答:“没什么不一样的,也就胸脯大些。” 大奎脑海里幻想出来一个胸大如斗的画面,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若是不扶着,可能随时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来。 他晃了晃脑袋,心说那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余百岁见大奎一脸不以为然,他哼了一声却懒得解释,其间快乐,不埋起来怎么知道。 他们这次出发如去漠北时候一样,依然是先扮作商队,离开长安后一路走官道往西,算计着到西疆的时候已是深秋。 但对于西疆来说到了深秋才是最美的时候,也是最舒服的时候,瓜果飘香不说,气候也好。 叶无坷带着一二三奎以及余百岁五个人是为先锋,束休带着北川小队剩下的人作为他们的支援落后大概半日左右,高清澄带着廷尉府的队伍与鸿胪寺的使团一同出发,比他们落后大概四五天。 余百岁本来想拉着大奎他们闲扯,可他那丰富的识人经验大奎二奎并不感兴趣。 三奎倒像是有点感兴趣,但听不懂。 所以余百岁觉得无事村出来的人都是异类,尤其是名字里带奎的更是异类。 要说他们来长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群人是怎么憋住就一次小淮河都不去的呢? 叶无坷坐在马车还在翻看着卷宗,二奎一把将卷宗夺走:“你一路上都在看看看,也不知道陪我们聊会儿。” 叶无坷坐直:“那就聊会儿。” 他从无事包里翻出来一摞纸:“这是出发之前书院的小先生们委托我交给你们俩的课业,如果在回长安的时候这些课业并未完成,小先生们说,他们会轮番到家里来给你们授课。” 大奎一抬手给了二奎一巴掌,把二奎抢走的卷宗递给叶无坷:“二奎你捣什么乱!妹夫是在干正事,你再捣乱,下去跑去。” 二奎揉着脑袋:“那些小先生太可恶,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一个个掐着腰板着脸好像妖怪。” 大奎:“别胡说,小先生们都是为咱们好,妹夫也是为咱们好,咱们别打扰妹夫了,咱们下去溜达溜达。” 叶无坷伸手拉住大奎:“别啊,我受命督促你们两个学习,若是小先生们知道我不管,那回去之后我也要挨罚。” 他随便拿起来一张纸看了看:“这位小先生布置的课业是正反词。” 他看向大奎二奎:“我问,你们来答。” 二奎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根胡萝卜,这边咬一口那边咬一口:“正反吃是不是这样?” 大奎在他脑壳上又敲了一下,二奎揉着脑壳:“又打我!” 叶无坷道:“正反词就是两个意思相反的词,比如我说对你就说错,我说长你就说短。” 二奎懂了:“那你说长。”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二奎说:“我先练练,你说长。” 叶无坷无法拒绝二奎的真诚:“长。” 二奎:“短!” 然后他拉着叶无坷的衣袖激动起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你说对。” 叶无坷:“对。” 二奎:“错!” 然后他松开叶无坷的手:“一人问两个,该大奎了。” 大奎:“??????” 三奎:“哈哈哈哈哈。” 大奎不屑一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妹夫你只管问我。” 叶无坷问:“天真。” 大奎怔住。 挠着头皮的大奎想了好一会儿:“正反词,就是不天真呗?”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大奎又开始挠头皮了,好一会儿后大奎眼神一亮:“我知道天真的反义词是什么了,是地假!” 二奎眼睛睁大了,看着大哥的眼神里都是崇拜。 余百岁啪啪鼓掌:“没有一点毛病。” 大奎来了自信,坐直了说道:“再来一个!” 叶无坷:“公开。” 大奎:“公开是什么?” 叶无坷道:“就是我要把什么事情公开了的那个公开,意思就是把事情告诉大家。” 大奎点头:“懂了。” 叶无坷问:“是什么?” 大奎:“母关。” 大奎问:“妹夫,快不快?” 余百岁啪啪啪啪的鼓掌:“没有一点毛病!” 叶无坷手在微颤。 大奎:“也别一直是你问我,我也问你一个,老母鸡!” 叶无坷还没说话,余百岁脱口而出:“小相公。” 大奎:“?” 叶无坷提着余百岁衣领把他给扔到马车下边去了,余百岁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我又没对错......” 就在这时候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叶无坷他们回头看,却见是束休那一群人竟然追了上来,于是叶无坷让马车停靠在路边等着。 后边上来的北川小队一共十来个人,副都廷尉张汤已经和他们说过,他们归属叶千办帐下,这次去西疆要以叶千办军令为准。 叶无坷之前安排他们在后边做支援,此时莫名其妙追上来,看他们脸色,似乎都有些不善。 最先追上来的并非束休,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壮硕男人。 这人的身材就是小一号的大奎,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不俗的横练功夫。 此人剃了一个光头,后脑上的肉堆出来两道岗,脸上的肉就没有一根肉丝是和善的,凶相毕露。 “叶千办。” 这光头叫关万代,叶无坷对现在北川小队的成员出身都很了解,其实大家经历都差不多,没有谁比谁好些。 关万代直截了当的说道:“虽然副都廷尉让我们都听你的,可我觉得你办的不怎么地道。” 叶无坷从马车上下来:“你指的是什么?” 关万代道:“凭什么是你带着你最亲近的人做先锋?” 叶无坷根本没打算解释,而是反问:“凭什么不能是我做先锋?” 关万代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想把功劳自己都占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想借着这次去西疆的机会翻身呢,谁的功劳多谁得到的回报就多,你已经是千办了,你为什么还要挡了大家的路?” 大奎跨前一步:“你说话最好客气些,我只警告你一次。” 关万代丝毫也不惧怕大奎似的,跟着跨前一步:“你警告八次也没用,我该说的就是要说。” 叶无坷没有理会关万代而是看向束休,束休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叶无坷一眼就看懂了,束休是想告诉叶无坷你若不立威这些人不可能真的服你。 束休相信叶无坷亲自带队做先锋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可关万代他们几个就不信。 关万代道:“你自己已经功成名就了,就把机会多给兄弟们一些,我们这些人不如你运气好,你有高清澄那娘们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一把抓住关万代的胸前衣襟,脚一别,腰胯发力,直接将关万代甩飞了出去。 关万代被摔的七荤八素可不服气,他觉得叶无坷偷袭就不算什么好汉。 撑着地刚要起身的时候叶无坷一脚踏下来,踩着他的胸口又把人给压了回去。 “你敢让我起来吗!” 关万代怒道:“有本事咱俩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叶无坷回头看向那些明显也蠢蠢欲动的家伙,他向后退了一步放关万代起身。 他说:“你认为的公平打一架跟我认为的不一样,你是选你认为公平的还是选我认为公平的?” 关万代起身怒道:“公平打一架就是公平打一架,哪有那么多废话!” 叶无坷道:“必须挑一个。” 关万代看了看身边人,他不想在气势上输了。 “你说了算!” 他指着叶无坷说道:“不偷袭,光明正大的打,其他的你说了算。”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好,按我说的公平打法就是谁不服气可以和你一起来,一个一个打耽误太久,你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占用我太多时间,嗯,你们加起来也没有。” 关万代先是脸色变了变,然后怒道:“你看不起谁!” 叶无坷回答:“你们。” 关万代脸都气白了,一拳打向叶无坷的面门。 叶无坷在那一拳快到了才侧头避开,等关万代近身的那一刻膝盖狠狠一撞,关万代那张气的发白的脸骤然变得发红然后发紫,这一击就几乎让他喘不上来气。 “那就我来找你们。” 叶无坷单手拎着关万代的往前一冲,将手中的壮汉当沙包砸向一个北川小队成员。 那人连忙避开,刚要反击的时候被叶无坷一肘顶在心窝之下,剧痛袭来,这人佝偻着身子向后倒飞落地。 “你也来。” 叶无坷攻向第三个人,同时用脚一勾将关万代挑起来,他一把抓着关万代的脚踝把人当棍子用,狠狠砸落。 第三人立刻避让,关万代感觉自己天旋地转的急速的贴着地面擦过去,如果叶无坷把他稍稍往下放一些,他的脸就能在地面上磨掉一层皮。 眼睛和地面近在咫尺的划过,睫毛都快要擦着地皮了。 “你也来。” “还有你。” “还有你。” “你也要来。” 叶无坷主动朝着七八个人发起进攻,除了束休之外只有两个人主动跳到了这场战斗之外。 不到一刻,八个人全都倒在地上。 叶无坷蹲在已经脸色惨白的关万代身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千办,而你要听我的命令了吗?” 他扫了一圈那些有的起不来有的在挣扎起来的手下,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我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觉得我带人做先锋是要抢属于你们的功劳,但我决定解释一次,只此一次,解释之后如果还有人质疑我的决定那你们的生死我概不负责。” 叶无坷道:“简单解释起来,为什么我要自己做先锋而让你们做后援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不够格,我做先锋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你们别死的太快,而你们做先锋我只能看着你们死的很快且可能还会连累到我。” 他再次看向束休:“我以千办的身份交代你做队正而不是以你的朋友身份来交代,所以你若做不好这个队正就尽早告诉我,你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有些事如果抹不开脸面说,我来说。” “我不想和你们一起经历生死,我只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从西域回长安。” “我给你们每个人三次挑战我的机会,可以单独来也可以还是一起上,三次之后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服,二是带着你们的不服滚。” 第二百三十六章宝贵的两次经历 马车继续向着西疆出发,赶车的余百岁已经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了。 别说他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叶无坷,连大奎二奎三奎他们也一样是第一次见。 大奎二奎其实没有去想姜头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凶狠起来,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坚定相信姜头做的都是对的。 余百岁和三奎都想到了叶无坷为何这般大的反应用这般狠厉的手段,他俩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们害怕叶无坷是真的生气了。 二奎时不时的偷看一眼叶无坷,他也觉得姜头这次可能真的气坏了。 “妹夫,要不你再考考我?” 二奎小心翼翼的说:“我比大锅说的好。” 叶无坷笑道:“我没有生气,刚才只是吓唬他们的。” 二奎拍了拍自己胸口:“你把我吓着了。” 三奎道:“如果不吓住他们的话,到了西域凶险万分,他们不听姜头的话就会胡乱行事,搞不好会连累大家。” 大奎想了想后问道:“我听懂了,是不是就像是咱们小时候去河里摸鱼,有人不会水却非要先下去,结果差点淹死了,会水去救他也差点淹死了。” 三奎点头:“就是这样。” 二奎:“说谁呢!” 大奎给他脑壳上来了一下:“说你呢!” 二奎揉着脑壳:“说我就说我呗,说二奎,干嘛非要说有人......” 大奎又来了一下:“你还挺骄傲呗。” 余百岁道:“他们其实就是心急,陛下那场小朝会让他们看到了翻身的希望,谁都想回到明面上来,重新穿上锦衣,重新让人尊重,人一旦念头急了,就会露出丑陋的东西。” 二奎点头:“我听懂了,是不是就像我们尿急的时候就得把大鸡鸡掏出来,越急就掏的越快,丑陋的东西波拉一下就露出来了。” 大奎嗯了一声:“就是这样!” 余百岁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二奎那张已经露出骄傲表情的脸他真想上去拍一鞋底。 过了一会儿后余百岁说道:“那个人我认识,他叫关万代......他家里的事,一直让他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余百岁把关万代家里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他的父亲在立国的时候受封从四品将军,然后分派到了西疆那边,在一座边城里,他是主将。” “也许是打了半辈子仗之后突然生活安定了,也做了将军,所以人就逐渐变了,在边城又没人能时常约束,于是日渐糜烂。” “后来西域人偷袭边城治下的几个镇子,斥候提前赶回来报信,可关万代的父亲竟然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法上阵杀敌。” “边民死伤数百人,他父亲关蹈也因此被免去将军之位,原本以为这件事之后他父亲会有所收敛,结果回到老家之后以将军身份招摇撞骗,骗了不少乡亲父老。” 余百岁道:“关万代是恨透了他父亲的,如果不是受他父亲牵连,他觉得自己最起码也是个将军了,他一直都觉得他能成为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三奎问他:“你和他很熟?” 余百岁摇头:“说不上有多熟,他父亲关蹈曾在我父亲帐下待过一阵子,我们俩小时候见过面,后来他随父亲去了西疆之后就再没见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如他那样恨自己父亲恨到了骨子里的人,现在他看到机会来了所以想急着立功,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人我不会深交。” 他本想多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又觉得过于刻薄。 毕竟关万代真的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若不是受他父亲牵连,以他的本事纵然做不到五品将军,最起码可以靠着一身勇武做到校尉。 在边疆,每天都要面对生死之事,大宁之内的百姓们永远也想不到,在盛世之下的边关还会有那么多你死我亡。 “他一家被判流放偏僻凄苦之地,他母亲因此而落了病根久治不愈,他爹还是那个样子,为一口酒能像是狗一样摇尾乞怜,哪里还有个将军该有的样子。” 余百岁道:“据我所知,廷尉府编外用的这些人性格都凶悍,他们心中怨气也重,基本上不会轻易服谁。” 他看向叶无坷:“不过这次之后,他们也不敢不服你了。” 叶无坷道:“不敢不服其实还是不服,真服气就没有敢不敢了。” 余百岁道:“我其实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无坷道:“陛下开恩路是好事,可也阻断了某人的路。” 余百岁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我就直说了吧,徐绩想利用你的身份把你那大英雄的名声给搞臭,进而再谋求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也肯定是真的不服气。” 三奎皱眉:“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徐绩的人会利用北川小队?” 余百岁道:“如果让陛下开恩路的计划失败了,那徐绩就还有话说。” 三奎问:“我可以去干掉徐绩吗?” 余百岁又被他给吓了一跳:“那不行,那是犯法的事,就算你真的干掉他了,你也得掉脑袋。” 三奎道:“我无所谓,杀了他,他不能再祸害姜头,我就去杀了他。” 叶无坷:“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不然的话我写信回村。” 三奎:“不杀就不杀呗,别做这么绝。” 余百岁顿时就好奇起来,这一二三奎的娘到底是多凶悍的一位大婶,三奎这般冷硬的性子,提到他娘一句硬气些的话都没有。 “希望不会。” 叶无坷道:“徐绩只是不想下台,但他不会因为不想下台就做通敌之事。” 余百岁跟着说了一句:“希望不会。” 徐绩应该很清楚什么才是陛下的逆鳞,真要涉及到了通敌陷害自己人那陛下落刀的时候一点犹豫都不会有。 他问叶无坷:“你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调你来西疆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大概是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动徐绩。” 余百岁道:“陛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我猜着这次从西疆回去之后也就给你一个答案了,徐绩不是想在你再立大功的时候拿你身份说事吗?陛下就让你到西疆来再立大功。”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忽然想起来:“对了,咱们去西疆会路过那片重犯囚居之地。” 他打开地图指了指:“距离咱们要去的红日关大概只有不到一百里,据说那是一片极荒芜的地方,流放此地的人要在那采石,日子过的比寻常关在牢里的人还要苦的多,因多是重犯,为了防止逃走,他们连鞋都不许穿。” 叶无坷看了看那个位置,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是一座名为厌吾的大山,也不知道这山是不是本来就叫这名字,还是后来成为流放之地后改的。 廷尉府的档案里有记载,厌吾山是一棵树一棵草都没有的石头山,犯民不停的开采山石用于修城池建河堤等工事所需,据说光是修造从敦彩到红日关的长渠所需石材,就要开采数十年。 西北少雨干旱,从敦彩修建长渠引澜沧河水灌溉千里粮田以解生民所需,那条渠已经修了二十年,可能还需要一个二十年才能修好。 叶无坷盯着地图,眼神恍惚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后边的队伍里。 束休骑在马上沉默着前行,他身边有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之前叶无坷出手的时候,主动避开的两人之一。 他真的是一个看起来那么开心的人,就没道理的每天都开心。 他叫马千,一个看起来活的没心没肺的家伙,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让他烦恼,如果有也只能是某一顿饭吃的不是很饱。 或许是因为七岁就受牵连而被流放,大部分时候都缺衣少食所以他个子不是很高,肤色有些黑,更衬托的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和他一起主动避开争斗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如果她不是一个女人的话,那她就是第二个束休。 看起来冷酷,疏离,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她叫雁翎穗。 马千说:“穗姐姐,我其实知道关大哥为什么跑去找叶千办的麻烦。” 雁翎穗跟在束休身后一言不发,似乎对马千的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马千却不在意,他自顾自的说着:“关大哥应该不只是觉得叶千办想贪功,如果他抢到先锋的位置那他就可以做主绕过厌吾山了。” 雁翎穗还是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马千一眼。 这个小家伙话太多,别人都知道的事谁都不说就他说。 “你在胡说什么!” 挨了打的关万代听到了马千的话,一把朝着马千的脖子抓过来:“小比崽子信不信我掐死你!” 那只手距离马千不到一寸的时候被另一只手攥住,这只手白的有些不像是活人的手。 永远都那么孤冷的雁翎穗攥着关万代的手腕,语气森寒的说道:“你再动我就杀了你。” 关万代怒道:“就凭你?!老子和叶无坷动手的时候你只想着跑,你这这种人一定会出卖自己的朋友,你再多事我连你一起废了!” 马千急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穗姐姐你别生气,关大哥你也别生气,我以后都少说话。” 关万代哼了一声使劲儿抽回手:“小比崽子我警告你,再让我听到你背后议论我,我肯定割了你的舌头!” 马千连连点头:“不说了不说了。” 他看向前边一言不发的束休,心说这个人好像比穗姐姐还要冷一些。 北川小队虽然是一队人,可他们并不是都在一起相处,每次有什么需要他们去办的事,也不都是全员出动。 人数最多的时候北川小队有六十几个人,漠北一战后只剩下他们这些了,其中一部分死在漠北诸国,一部分死在了西北草原诸部。 这次集结起来之前他们都不认识束休,因为束休那支队伍只有束休活了下来。 所以别说他们对叶无坷服气不服气,他们对束休就不服气。 “束休队正!” 马千这个嘴欠的孩子问:“你和叶千办是好朋友吗?” 束休一开始没有回应,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马千问:“那叶千办真的是一口气杀到黑武都城去了吗?” 束休回答:“不是,但不妨碍他是大英雄。” 马千还没说话,关万代怒了:“怪不得让你做队正!原来你是仗着叶无坷的关系!” 他催马追上束休:“怪不得之前我找你说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原来你是心里有鬼!” 束休看了看他,居然解释了一句。 “我不阻止,是我想看到你被收拾,而我,懒得自己动手。” 关万代怒了:“你以为你是叶无坷?!” 砰地一声! 关万代的话刚说完人就已经飞出去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后他好一会儿都没喘过气来,刚要起身,又被束休一脚踩着胸口按了回去。 “我想让叶无坷动手教训你除了我懒之外,还因为我没耐心,他可以给你三次机会,我一次都嫌多。” 松开脚,束休回到马背上:“再来招惹,我杀你,报阵亡。” ...... ...... 【读者大大说半夜更新太熬人了,以后更新就都改到早上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彩红渠与老百姓 越往西走叶无坷越觉得自己见识的浅薄,都说十里不同俗,唯有亲眼见过才知大宁的地大物博,才知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区别。 越是靠近边陲就越是显得人口稀少,有些村子竟是只有几户人家,这里似乎只有土这一种颜色,到处都是昏黄。 叶无坷蹲下来,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里碾开看,心中越发沉重,这里的土和他家乡的泥土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大部分都是砂砾,在手心里搓一搓就能感受到那种粗粝沧桑以及在粗粝沧桑之中藏着的不友善。 一路走过来能看到的植物少之又少,只有那些好像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野草才能在这顽强的活下来。 叶无坷不甘心的用长刀往下挖,在他老家,哪怕表面看起来极为干燥的土地只要挖下去一寸深便是湿润的,越往下挖水分越是充足,挖一尺左右抓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就能攥出水来。 叶无坷在路边挖了能有一刀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儿,可挖出来的砂砾依然干硬的没有一点水汽,这让叶无坷越发理解了为什么朝廷要干那么一件富庶之地的人无法理解的大事。 从敦彩到红日程不到三百里,大宁从立国那年就开始挖掘这条彩红渠,二十年过去,这工程也只完工了不到一小半。 三百里长渠要挖完修好到能投入使用至少需要四十几年,这是当初第一任工部尚书和陛下在谈及此事时候给出的最快的时间了。 “彩红渠......” 余百岁拉了叶无坷一把示意他不用再挖了。 “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来这二十年时间,为了这道渠已经死了一千六百多人,我最初听说的时候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唯有到了这里才能体会到朝廷的决心和陛下的善念。” 叶无坷明白余百岁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慨,因为大宁立国之初真的是太穷了。 如果按照正常规划,可能要到大宁立国五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才有足够的国力解决西北这边的问题,然而陛下却坚持要把开掘彩红渠当做大宁立国后第一件大事来办。 那是因为陛下来过西北,走过这里的土地,也许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陛下也如叶无坷这样不停的往下挖试图看到一丝水汽。 就在这时候迎面过来一个牵着毛驴的老人,也许他并不是很老,皮肤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就和这西北到处可见的沟壑一样让人过目难忘。 毛驴看起来也是干瘦干瘦的,如老人的身形一样。 可偏偏还有一种坚韧到哪怕看他一眼就会有敬畏油然而生的气质,甚至会让人感到震撼。 毛驴上驮着两样东西,两个木桶分挂在两侧,两个缝缝补补的麻袋也一样分挂在两侧,木桶几乎是空的,麻袋里是看起来粗糙但没有一粒沙子掺杂其中的粮食。 “阿伯。” 叶无坷问:“距离鼎熙城还有多远?” 老人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我没去过,好像是有一百多里?没去过。” 余百岁看他的毛驴上驮着粮食和木桶,于是问道:“阿伯这是要去卖粮?” “卖粮?咋舍得卖粮嘞。” 老人说:“是去换水。” 余百岁能理解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粮食换水。 他好奇问道:“用粮食换水,是因为已经没有水喝了吗?” “还有些存着滴雨水嘞,不够。” 老人解释道:“我家娃儿要娶媳妇,娶媳妇是头等大事尼,换水给他洗澡用,你们是从远处来的吧?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滴事。” 老人说:“这里应该比不得你们家里,我们这里喝水靠下雨存水,遇上下雨了就大盆小盆都接满,够喝一阵子滴。” 他牵着毛驴要往前走,余百岁转身跑向马车:“我们这里有水,可以跟你换一些。” 老人立刻开心起来。 因为他已经走了足足半日,可只换来了不到三瓢水。 见叶无坷他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木桶,老人连连摆手:“不能都给我,你们得留一些尼,不然你们回家去滴时候,没有的喝嘞。” 余百岁给他倒了两个水桶的水,老人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可余百岁不顾老人阻拦,直接就都给倒满了。 “这水可真干净,我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水咧。” 老人把毛驴背上的两袋粮食都搬下来要装到马车上,叶无坷哪里肯让。 “这可不行尼!” 老人急了:“这是规矩,我知道你们应该是从大城里来的人,看你们的衣裳我奏知道,你们应该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粮,可这粮干净,我筛了四遍,一点沙子都没有。” 叶无坷他们执拗不过,从两个袋子里分别倒出来小半袋留下,剩下的给老人挂回毛驴背上。 “遇到贵人嘞。” 老人不住的作揖:“贵人们都发大财,都平平安安滴。” 叶无坷问道:“阿伯,你这样换水要走多远?” “说不好。” 老人蹲下来,用那双粗糙的好像雕坏了的石雕一样的手在干枯的砂砾下边抓了几把,轻松拽出来一些干到如同标本一样的枯草根和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早些年死了的树根。 他划拉出来一堆点上,从毛驴身上摘下来他的焊烟递给叶无坷:“抽一口。” 叶无坷在老人身边蹲下来,摇了摇头:“我不会。” 老人说:“干点农活累了就会咧。” 叶无坷看着老人那双黝黑黝黑的手,心中翻腾起来难以平静。 老人说:“我娶媳妇的时候,我爹牵着毛驴走了二百多里,来回走了三四天才换到两桶水,我洗了个澡,都好像不是我了。” 他说:“在我们这人这一辈子就洗两次澡,小娃儿出生的时候要洗,娶媳妇的时候要洗,然后不洗嘞,糟蹋水。” 他还说:“不过到我儿的儿再娶媳妇的时候就不用这么走嘞,乡丞说,再有二十年彩红渠就能修到我们这,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喝干净水,还能隔三差五就洗个澡。” 说到二十几年以后的事,老人那浑浊的眼睛里全都是期待。 “赶上彩红渠开到我们这,我们这一辈就是好运气咯,上一辈的老人死之前也洗不上个澡,我们应该能。”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那你们看到彩红渠修到哪儿了吗?” 叶无坷不会骗老人家说快修到你们这了,他只能如实回答。 “乡丞说的没错,再有二十年就修好了。” “我就说乡丞从不骗我们!” 老人眼神里的光彩依然那么明亮璀璨。 在他眼里的二十年以后,似乎就是明天。 是啊,就是明天。 “对嘞!” 老人家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事,黝黑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我忘了说了,你们要是不着急就跟我回家去,你们都是贵人,贵人要是能来我娃儿娶媳妇吃个酒席,我娃儿和我那婆娘都得美坏嘞。” 叶无坷还没说话,余百岁点头:“去!” 他说完就发现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于是醒悟过来自己可能草率了。 以大奎二奎三奎的饭量,去这位阿伯家里吃席的话可能会把人家吃的欲哭无泪。 大奎和二奎听闻要去吃席,俩人也都咧开嘴笑起来,尤其是二奎,嘴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 三奎拉了他俩一下:“咱们不能去,姜头和百岁去就行。” 二奎:“为啥?” 三奎压低声音在二奎耳边解释了好一会儿,二奎总算理解了,然后使劲儿点头:“那我不去,我太能吃了我不去。” 大奎也点头:“不去不去不去,俩人就去够多了。” 三奎把刚才放在马车上的那点粮食提起来一多半,只剩下一点儿。 他拎着粮食走到老人家身边:“阿伯,我们三个还有要紧事得去办,他们两个去吃你家的喜酒,我们三个没法去了,拿你的粮食当份子,你收着。” 老人家一听就急了,一把拉了三奎的衣袖:“都去都去,哪能不去!” 他是真的急了,拉着三奎的袖子说什么都不松手。 余百岁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刚才有多疏忽,有多草率,老人家是诚心实意,可他却下意识就忘了这边的穷苦。 余百岁说:“我给忘了,我也有要紧事,师父你代表我们去,我们办完事接你。” 老人一把又攥住余百岁的手腕,那只粗糙的手像是铁箍一样。 “都得去,都得去。” 老人也不善言辞,只是一遍一遍的说着都得去。 叶无坷点头:“那就都去。” 他把三奎拉到一边轻声交代道:“一会儿咱们在车上吃干粮,别让阿伯看到了,轮流吃,到阿伯家里开席之后也要吃两口,不能让阿伯看出来。” 三奎点头:“懂了。” 和老人说好了之后,叶无坷他们赶着马车跟在老人身后走。 余百岁看着老人身上那种他从不了解的厚厚的布料怔怔出神,那好像和麻袋是同样的东西做的?即便是这样的衣服,已经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了。 老人脚上穿的鞋也一样,补丁压着补丁,他走路的时候脚后跟的颜色就会变得层次分明,缝隙里的肉黑的稍微浅一些。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十几里才到老人家的村子,看得出来,这个只有几十户人的小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对今天老人家里娶媳妇的事看的无比重要。 老人说的那位乡丞也在,他的样子和穿着几乎和老人一模一样。 干草一样的头发,黝黑黝黑的脸庞,眼睛里早已不是黑白分明,嘴唇干裂。 这位乡丞一看到叶无坷他们就惊了一下,连忙起身。 他从叶无坷等人的衣着就能分辨出大概身份,所以他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突然到来的大人物,会给这场农村的喜宴带来什么改变,是好的,还是坏的。 “在下陈雨竹是这里乡丞,请问你是?”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道:“我叫叶无坷,廷尉府千办,从长安来,路过这。” 陈雨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松了口气。 廷尉府千办,正五品! 然后又因为听说是路过,松了口气。 “陈乡丞,听你名字,不是本地人?” “以前不是,我是江南道杭城人。” 陈雨竹说:“十几年前跟着我们县堂大人一起来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下意识的把裤管往下拉了拉想遮住满是皴的小腿和脚踝。 “你和县堂,十几年都没有升迁了?” 余百岁嗓音有些沙哑的问了一句。 “能升迁,县堂大人不走。” 陈雨竹说:“他说有生之年要是看不到彩红渠通到我们这,他死不瞑目,县堂大人都不走,我哪能走,再说......习惯了,这里挺好的。” 他回头看向那些看着他的村民,笑起来:“人好。” 第二百三十八章吾师 高高的黄土坡上,陈雨竹和叶无坷并肩坐在那看着面前一片土黄,风从他们背后来,吹的沙土和他们的头发一起往前飘,他们不在乎这风沙,他们也在乎这风沙。 “我在江南道读书的时候,教我的先生是北方人。” 陈雨竹说:“先生授课之前对我们说,他初到江南,满心只四个字,震撼,喜欢。” 叶无坷理解这四个字,他去过江南,与那位先生所言无二,亦是这般感觉。 他的家乡说贫瘠寒苦可终究能吃饱肚子,比起这西北来,好了已不知多少。 可他初到江南也是一样的震撼,只觉得没有一处不精致,哪怕只是路边一丛并不起眼的花草。 然后就是喜欢,觉得人就该生活在这样的好地方,觉得若以后都能生活在这样地方该多好。 在无事村的时候吴阿奶很少会提及杭城,可偶尔提及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藏都藏不住。 陈雨竹说:“先生说他一定要来江南,要住江南,他苦读二十年就是为了离开家乡去看看那处处好的江南到底有多好,所以他到了江南,住在江南,成了一名教书匠。”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那边依稀可见一座小城轮廓,西北这边的视线极好,坐在这高高的黄土坡上能看出去很远很远。 他说:“我离开江南第一眼看到西北的时候也只有四个字......震撼,悲怆。”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我是随县堂大人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县堂大人已经五十岁,在这十六年,朝廷一共下发过六次调令,他都坚辞不受。” “他说按照朝廷规制,一任县令在位三年,三年对于政通人和的地方来说能做许多事,但对于西北这样的地方来说能做一些事但什么都做不好。” “这任县令到了满三年回京述职,新一任县令来了又是三年就走,就算碰上个想真心做事的,时间也不够,如彩红渠,一修就要四十年,这个来管三年那个又来管三年,必然是修不好的。” “县堂说,他就不走了,硬抗着朝廷调令,他想尽办法的想在这里种出些什么来,他甚至还乔装化名去过西域沙漠之地,看那边有些什么可以借鉴,甚至还偷偷带回来一些种子,如呵护婴儿一样呵护着,可多数都种不活。” “再后来他请了一位商人帮忙,走过很多地方最终找来了适合这沙地种植的胡瓜和萝卜,虽然产量极低,好歹也能让百姓们多一些可吃的东西。” 陈雨竹说:“县堂大人先后上疏六次,调令来一次他上疏一次,最终得陛下恩典,留他在任,他是从江南来的,本可在书院舒舒服服的做一任副院长然后荣退......” 一直都在他俩身后默默听着的余百岁忍不住感慨道:“你在江南的先生是北方人,苦读二十年就为了离开家乡去看看江南,而县堂大人是江南人,离开江南在这十六年呕心沥血。” 陈雨竹说:“县堂大人就是我的老师。” 余百岁一愣。 叶无坷骤然抬头。 陈雨竹说:“先生他说,苦读二十年换来到江南看一看,住一住,也就够了,人这一生付出无数努力终于能实现梦想的时候就一定要实现,去做一个读书人喜欢做的事,满足了,再去做一个读书人应该做的事,了无牵挂,所以无畏惧。” “县堂大人就是鼎熙治下澜水县人,澜水县没有水,县堂在去江南之前就将他用了十年时间亲手绘制的开渠图送到长安,他知道大楚不可能做这件事,但大宁一定会做这件事。” “三十几岁的先生在江南意气风发,他要去江南也是因为楚国后一百年间没有一位状元之才出自北方,更别说出自西北,他要去看的江南处处好,就包括江南的文生。” “他在杭城四年,学识与见解无人不钦佩,杭城读书人以能拜入先生门下为荣,谁都以为先生要久居杭城的时候,他却毫无眷恋的转身就走。” “先生说他是去学习的,四年间他除了教书之外就是到处走,去看江南各地如何防汛,他说西北没有水所以根本不懂得如何防汛,未来彩红渠修好之后就要考虑这些事。” “彩红渠需要四十年才能修好,先生提前去钻研学习防汛筑堤之事,然后写成奏疏,书院高院长听闻先生事迹,请先生到书院,先生在书院住了半个月后心满意足,向陛下要了一个县令的官职,牵着一头毛驴孤身一人直奔家乡。” 说到这陈雨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是后来追随先生的,我考入了雁塔书院之后听闻先生回了西北,犹豫了十几天,离开书院投靠先生。” 他看向叶无坷:“我离开书院尚且犹豫了十几天,先生离开江南没有丝毫纠缠,离开书院没有一丝迟疑。” 他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将陆校尉他们的事迹传遍天下的叶千办,大家都信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将我老师的事传遍天下,让更多人知道西北这边有多难。”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抱拳:“多谢。” 叶无坷他们连忙肃立回礼。 “我能去拜访县堂大人吗?” “当然能,不过未必能见得到他。” 陈雨竹说:“每年这个时候县堂大人就要在各地走访了,看看各地蓄水的事准备的如何,这里和中原或江南不同,夏季少雨,倒是深秋之后雨水会稍微多些。” “你看老天爷多不公平,别处都是春雨多夏雨多,庄稼啊花草啊,雨水充沛就长的好,可西北这边春天不下雨夏天不夏雨,偏偏到了深秋已经没粮可种的时候会怜悯你几滴雨水。”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千办若想去见县堂,我带你去,只是不敢保证能见到。” 几人离开村子后往澜水县城方向走,西北这边一个县和中原腹地的一个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丝毫也不夸张的说澜水县比起当初整个冀州都不小,只是大部分地方都不适合住人,黄沙戈壁,渺无人烟。 那位儿子成亲的阿伯从未去过鼎熙,一辈子也只去过一次澜水县城,从他们的村子走到县城需要走七八天时间,他们又哪有那个时间。 就算去了县城又能怎么呢?他们不舍得花一个铜钱。 “这些年还好些。” 马车上,陈雨竹介绍着澜水这边的情况。 “县堂大人才来的那几年是真的难。” 他说:“朝廷赈济地方的东西,比如粮食种子,今天分发下去,当晚就被煮了吃了,耗费巨大运过来的羊羔猪仔,也一样是发下去就被吃了。”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陈雨竹道:“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不懂事,因为这里人的愚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上天不公,我家乡那边生活富裕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读书,甚至女童都要读书。” “这里的百姓则不相同,地域堪比冀州全境那么大的澜水一共也没几个读书人,没有人天生不愚昧,圣人都不是天生的,他们领到种子,领到羊羔猪仔,就以为今日吃了朝廷明日还要发。” “你和他们解释说运过来千难万险他们不在乎,他们吃完了就会伸手要,这是恶吗?我不知道,也说不好,可我觉得若江南如此,那江南百姓也如此。” “所以后来县堂大人就一直都在奔波,脚底都磨出了厚厚的茧,他必须亲眼看着粮种种下去,哪怕因为气候而颗粒无收也不能不种,分发下去的羊羔猪仔县堂也总是会去看,谁家故意养死了他就用重典惩处。” “十六年,县堂总说这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千办......放在十六年前你遇到那位换水的大叔他未必就是今日的样子,你们车上有粮有水有金银,他回头说不得招呼一群人把你们害了。” 说到这陈雨竹叹了口气:“开化,最难。” 这一路上,叶无坷他们听的越多,沉默的时间就越多,震撼的时间也越多。 往澜水县城也是向西,不耽误叶无坷他们出关的事,一路走过,满眼看到的都是荒芜,地广人稀还多是荒漠,走的多了连眼睛都开始麻木。 几天之后他们到达县城,城墙也是夯土筑造,风一吹就飘起来一层一层的沙子,可依然厚重。 进城之后他们几乎看不到什么做生意的门店,这里的人衣着比起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好多少。 到了县衙之后确定县堂方神数果然不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接到厌吾山那边的通知,新一批的石材要运往彩红渠,请县堂大人沿途协助。 每一批石材送出去县堂方神数都要亲自护送一段路,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 看起来是一片黄沙平地,昨日从这走还没事,可今日再走就可能被流沙卷进去,神仙都出不来。 没有方神数在前边带路,运石材的队伍走着都不踏实。 叶无坷和陈雨竹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厌吾山方向迎一迎。 越往西走就越是显得荒凉,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足够让人心中悲怆,可再走,发现还能更荒凉。 “跟着我走。” 陈雨竹道:“你们看不出哪儿有危险,有些地方看着挺结实的,其实就是个地壳子,就跟猎人布置的陷阱一样,一脚踩上去就往下陷,半刻不到就能把人吞噬了,不动往下沉,越动往下沉的越快。” 叶无坷没有乘车,他选择跟在陈雨竹身边学习。 陈雨竹仔细的给叶无坷讲解如何辨认地形,叶无坷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记下来。 又走了半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陈雨竹说今夜要找地方露宿了,他抬起手看了看天空,看到几只大鸟在低空盘旋后脸色忽然变了变。 “不好,可能有人出事了。” 他加速向前,叶无坷立刻跟了上去。 转过一座黄土高坡之后,陈雨竹的脚骤然停住。 在高坡这边有一群飞禽正在啄食人的尸体,而可怕的是,那几具尸体是被绑在大石头上的,叶无坷他们抽刀冲过去将那种没见过的巨大飞禽驱赶走,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石头上绑着的几个人被开膛破肚,显然生前遭受了巨大折磨,眼窝里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被人挖了去还是被那些飞禽吃了。 扑通一声,陈雨竹跪倒在地。 “县堂大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始料未及 “死者是澜水县县令方神数,县衙主簿周善文,捕头张快,捕快孙寺镇......” 叶无坷在廷尉府的辑要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些的时候,心情沉重的像是整个人被压在了一座万仞高山之下。 才了解到西北澜水有这样一位近乎成圣的县令大人,满怀敬畏的来拜访,见到的,却是暂缺不全的尸体。 “身上没有财物似是被洗劫一空,死者六人身上衣物破损但都在,唯独鞋子全都不见了。” 写完这句,叶无坷的眼神稍稍恍惚了一下。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他们将尸体从被捆绑的大石头上解下来放在一边,点上火把,轮流当值,以驱散可能会出现的野兽。 “人人都将方县堂视为恩人,澜水百姓更是称方县堂为大父。” 余百岁皱眉说道:“凶手大概不是澜水人,或许是流寇?”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坐在一边的陈雨竹,几个人都知道暂时没办法从陈先生嘴里得到什么线索了。 巨大的悲怆,一瞬间就将陈雨竹击溃,坐在那看起来只是发呆一样的,可实际上人早就已经崩塌了。 叶无坷起身,把辑要册递给余百岁:“你和大奎哥二奎哥轮流守在这不要走动,我和三奎哥去转一转。” 三奎起身:“好。” 两个人分别拿了一根火把,往不同方向去查看痕迹。 最理想的查案时间肯定是明天太阳升起之后,现在这样举着火把摸黑去查的话还有可能破坏痕迹。 可叶无坷即便再冷静也不能等到天亮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他从案发现场一路往西边走,低着头用火把照着地上的脚印,走了一段之后叶无坷停下来,这些痕迹印证了他的推测。 就在这时候三奎那边忽然有信号发出,一声鸣镝飞向半空。 叶无坷转身纵掠出去,在这个夜里肆无忌惮施展出来轻功身法的他像是一指翱翔在天穹之上的飞鹰。 束休一直都很好奇叶无坷的师父到底是谁,看过了叶无坷的刀法和枪法之后,束休能判断出来的也很有限,因为叶无坷用的都是军中招式。 可束休很清楚叶无坷既然在和他交手的时候用出了双指枪法,那就说明叶无坷还藏着什么更厉害的本事。 这个夜幕之下飞身而行的少年,因为杀心起,所以身法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手中的火把,在急速奔行之中被烈风吹熄。 追上三奎的地方在距离案发现场大概四五里左右,三奎站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看起来是小小的一个人,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套官服,不过从款式来看,并非地方官府的人。 叶无坷蹲下来仔细检查,这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人,火把照耀下判断他也就是十五六岁,可既然身穿官服又可推断不该是这个年纪。 “没有受伤痕迹。” 三奎道:“看起来像是脱力了,在这种地方若咱们没发现他多半也是个死。” 脱力未必会死人,但在这荒蛮之地有的是吃人的东西。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出些药物,将那少年救醒,少年一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有人就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可哪里有力气爬远。 “你是谁?” 叶无坷摘下腰牌:“如实回答我,我是廷尉府的人。” 一听到廷尉府三个字,那少年显然吓了一跳。 “我是......我是厌吾山的律卫。” 少年挣扎着坐好:“我追踪一群越狱出来的犯民到这,跑着跑着眼前一黑就不知道怎么了......” “律卫?” 三奎显然不信:“你多大?” 少年回答道:“十九了。” 可他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模样。 “我真的是。” 见叶无坷他们不信,少年将自己的腰牌取出来递给叶无坷:“我叫方知我。” 叶无坷看了看腰牌,不似伪造。 方知我道:“昨天厌吾山有七个人逃走,校尉带我们一路追查,半路上校尉觉得犯人是往东南方向逃了,因为脚印就是往那边去的,可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往正东澜水县城方向。” “校尉觉得他们不敢靠近县城,我只好请求校尉一个人来追查,追到那边高坡下边发现了有人遇害,我沿着脚印继续追,结果就......” 叶无坷递过去一包干粮:“多久没吃东西了?” 方知我回答道:“从昨天正午分开到现在。” 他一边吞咽着干粮一边回答,噎住了。 三奎往旁边示意了一下,叶无坷随即跟着他过来。 三奎压低声音说道:“他不像是说了实话,第一他年纪似乎对不上,朝廷的事我不了解,可我不觉得厌吾山那样的地方会用这样小身板的人当律卫,还有,他的衣服明显大了,不合身。” 叶无坷道:“我也觉得他有问题,不过我在那边查到的足迹能证明他说的差不多是真的,那些凶手都是光着脚符合厌吾山囚犯的身份。”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我还在大口大口的吃着干粮。 “县衙的人说厌吾山派人通知方县堂协助运送石材,方县堂才带着人往西边过来迎接,按理说时间上不会差那么多,方县堂他们在这遇害,厌吾山的石材还没运出来。” 三奎道:“姜头,你的意思是方县堂是被人骗出来的?” 叶无坷道:“只是怀疑,方县堂不该轻易被骗才对。” 他再次看了看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压低声音道:“三奎哥你带他去找大奎哥二奎哥汇合,不要再出去找了,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三奎问:“姜头你是想回澜水?” 叶无坷点头:“我们打听方县堂去了何处就急匆匆出门赶路,没有仔细询问,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得尽快查清楚。” 交代完之后叶无坷就纵身而出,转瞬就消失不见把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回到澜水的叶无坷直接进了县衙,当值的人睡眼朦胧被叶无坷叫醒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 一见是白天时候来过的廷尉府叶千办,这留守的老人才把惊走的三魂七魄拉回来。 叶无坷问:“白天的时候你说厌吾山派人来请县堂大人去帮忙,是谁来的?” 留守县衙的只是个身兼多职的老人家,又要看门又要当值还要打扫卫生还管做饭,此时又被吓一跳,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 “是老刘。” “哪个老刘?” “放羊的老刘。” 老人家回答的很认真,但基本没用。 又两刻之后,老人家带着叶无坷找到了放羊的老刘。 “我在城外放羊的时候,有个人急匆匆的跑来说是厌吾山来的人,但他的同伴陷进地壳子里了,他让我赶紧去告诉县堂大人带人去救,他就跑回去了。” 老刘疑惑的问:“怎么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说没事,然后问老刘还记不记得报信的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老刘说:“看着四十来岁,脸上比我这常年风吹日晒的还脏还黑,跑的急,连鞋都跑没了。” 叶无坷立刻问道:“这个人把鞋都跑没了的事你和方县堂说了没有?” 老刘摇头:“没有啊,我羊还在城外呢,我怕羊丢了,说一声就赶紧跑回去看羊了。” 叶无坷忽然转身冲了出去,刚刚反应过来的事让他心中有几分懊恼。 他最初判断是厌吾山里逃出来的人杀了方县堂,也许是因为仇杀,现在看来不像是这样,他们另有所图。 一口气奔回县衙,被叶无坷提着回来的门房老人家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又飞了,这一路腾云驾雾的回来,他心脏都要从胸口里跳走似的。 在老人家的指点下叶无坷到了方县堂的书房门口,他示意了一下让老人家噤声,又挥了挥手让老人先走,然后他贴着墙根蹲在窗口侧耳倾听。 屋子里有很轻很轻的沙沙声,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 叶无坷微微吸气,突然起身将窗子撞开冲进书房。 在叶无坷破窗而入的瞬间,书房后窗砰地一声也被撞开,一道黑影从后窗掠了出去,叶无坷没有丝毫停顿的跟着跳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那人身法竟然极快,叶无坷才出窗口,外边那人已经翻墙跳了出去,叶无坷紧随其后,人才跳起来,外边那个家伙一把沙子照着叶无坷的脸抛洒出来,叶无坷抬手一挡的同时,那人一刀刺向叶无坷心口。 又快又狠。 叶无坷在挡住双眼的同时身子往后仰倒,双手收回来撑着地面,两只脚狠狠的踹出去,蒙面人被踹中之后身形倒翻。 叶无坷起身的那一刻,蒙面人一脚踢起来不少沙土,叶无坷只好再侧身避让,双脚在土墙上发力一踹人如重弩扑向对手。 蒙面人一刀斩落。 可只斩到半空,叶无坷左手甩出去的刀鞘就将那把刀缠住,锁链哗啦一声绷直,蒙面人把持不住长刀脱手,而叶无坷的右手里多了一把廷尉府标配的黑色铁钎。 噗的一声! 蒙面人肩膀被铁钎击穿,人被直接钉在了后边土墙上,紧跟着叶无坷右手松开铁钎握拳砸向蒙面人的脸,他也没料到这蒙面人竟然如此凶悍,直接往前一冲,让铁钎从肩膀穿透。 土墙直接被轰出一个缺口,碎土纷飞。 蒙面人冲撞开叶无坷翻滚了两圈之后,从腰畔摘下来一件东西瞄准叶无坷,叶无坷迅速向后一翻到了土墙后边,哆哆哆几声,弩箭接连击中土墙。 “连弩?!” 叶无坷眼神一寒。 他从一侧掠出去的时候,蒙面人一边疾掠一边回身连续点射,弩匣打空,也将他和叶无坷的距离拉远。 等到叶无坷加速急追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 “要不要他也死!” 叶无坷猛然回神,却见一个蒙面人手里抓着门房老人,一把长刀架在老人的脖子上,月色刀光森寒。 “你再追一步我就抹了他的脖子,你们廷尉府的人该不会能见死不救吧。” 叶无坷一步一步走向蒙面人,那人往远处看了看,确定受伤的同伙已经走远于是松了口气。 他先是挑衅的朝着叶无坷招手,忽然一刀就抹开老人的咽喉,在血液喷涌的时候他似乎狞笑一声,刀尖一转朝着自己心口对准,然后往墙上狠狠一撞。 ...... ...... 【跟大家汇报一件事,长宁帝军的影视开发已经启动了,剧本正在创作中。】 【跟大家汇报第二件事,不让江山的剧本也在创作中。】 第二百四十章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 叶无坷仔细检查了方县堂的书房之后,发现县堂打印官印被人用过,如果叶无坷反应的再稍微快一些,没有先去找那个放羊的老刘而是直接来后院方县堂住处,应该有机会把蒙面人堵住。 天亮之后,尸体都被运回澜水,百姓们听说方县堂遇害,全都聚集在县衙外边等着消息。 不少老人已经哭的快要昏厥过去,而西北的粗糙汉子们则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把凶手碎尸万段。 他们真的做的出来,别让他们找到那凶手。 余百岁在前边安抚百姓,叶无坷则仔细检查着所有尸体。 如冀州全境一样大的澜水都没有一位仵作,这些事只能叶无坷他们自己来。 “故意引方县堂出门救援,然后在高坡那边设伏。” 叶无坷推断道:“他们杀了人之后潜入县衙,因为他们没有身份回不到中原,所以需要用县堂的官印给他们自己开具身份凭证,若昨夜我早些想到......” 叶无坷看了看那位门房老人的尸体,心中尽是愧疚。 如果他足够警觉,就能少死一个人的。 三奎问道:“他们为何如此麻烦?若不杀方县堂,夜里潜入进来,也可逼迫方县堂为他们开具凭证。” 叶无坷摇头:“他们知道威胁不了方县堂。” 沉默片刻,叶无坷补充道:“又或者专门诱杀方县堂是为了示威?” “示威?” 三奎眼神阴狠起来。 方神数这样一个好人,被凶徒以开膛破肚的手法杀死,确实更像是示威,如果仅仅是为了杀人那根本没必要虐杀。 “他们杀的不是一个人,他们杀的是澜水百姓的依靠。” 三奎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再去查查线索,看看顺着脚印还能不能找出什么。” 就在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束休带着北川小队到了。 一个看起来鼻青脸肿的凶恶汉子直接闯进来,一进门看到地上几具盖着麻布的尸体他就疯了一样扑在地上,不顾阻拦,他一具一具的把麻布掀开,当他找到方神数的尸体后整个人都僵硬住。 “方爷!” 凶神恶煞一样的关万代跪在那嚎啕大哭,没多久竟是哭的抽搐起来。 束休走到叶无坷身边,叶无坷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晚了?” 束休道:“队伍里有人夜里走失了,分头找了一夜才把人找回来。” “走失?” 叶无坷看向束休,束休则看向那个好像永远都是很快乐的少年马千。 关万代在方神数的尸体旁边哭都已经几乎抽搐,马千快步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双目血红的关万代一把将马千推开,马千跌坐在地后默默起身又回到关万代身边继续安慰他,关万代再次把他推出去,马千还是默默的走回来陪着他。 “你滚!” 关万代咆哮:“你给我滚远点!” 马千还要再过去的时候被一个人拉住,他回头看,是哪个永远都是冷冰冰样子的女人雁翎穗。 雁翎穗朝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过去了。 马千不肯,从雁翎穗的手里挣脱出来后再次蹲在关万代身边。 “关大哥,我帮你去把凶手找到。” 马千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可我们是一队的。” 关万代一回头,双手抬起来凶狠的掐住马千的脖子使劲儿摇晃:“如果不是你走丢了,我们就不会来迟!如果不是来迟了,方爷就不可能死!” 马千被掐的脸色都变得发紫,嘴里喃喃的回应:“对不起。” 看不过去的雁翎穗上前抓着关万代的衣领把人往旁边一甩,然后拉着马千起身。 束休向叶无坷解释道:“他夜里去方便的时候看到一只罕见的白狐,想着抓回来,结果在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荒原上迷路了,我们耽搁了一天一夜。” 叶无坷问:“没有别的事?” 束休道:“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异样。”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关万代被扔出去后竟然没有去骂雁翎穗,而是爬跪着回到方神数的尸体旁边不住的哭喊。 半个时辰之后,县衙大堂里。 关万代蹲在那,眼睛哭的红肿红肿的。 “我从小就是个混蛋,可方爷从来都不觉得我混蛋,只有方爷每年会带着书册去厌吾山看我们几次,给我们这些孩子讲道理,讲故事,讲做人,讲未来。” 哭的像是个泪人一样偏偏相貌凶恶的关万代,这个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每年我们这些在厌吾山长大的家伙,最盼望的事就是方爷来看我们,因为有方爷,在厌吾山那些年我们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块糖。” 他像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眼睛红的好像有血要滴出来。 “我天生是个混种,方爷第一次到厌吾山的时候我就找孩子们一起骂他,把他带给我们的书本都给扔了,方爷也不生气,一本一本的捡起来,他说孩子们,你们应该明白有书看的地方,所有苦难都会减弱一半。” “我把书本撕了,方爷还是不生气,他把撕碎的书收集起来,一个碎片都不少,他说,孩子,你可以仇视我,但不该仇视能让你变得强大的东西。” “经历的苦难不该被称之为磨砺,苦难就是苦难,可在苦难之中若能读书明理,知道对错,最起码可以让你们的下一代和你们过的不一样。” 关万代一边说一边抽搐,肩膀颤抖的厉害。 “我不想去厌吾山,我就是想绕开厌吾山,我不想回去了,一眼都不想看到厌吾山,可我想来看看方爷,方爷是我不管走到哪儿都不可能忘了的一辈子的念想。” 说到这,血红双目的关万代猛然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就那么看着,片刻后他爬跪着到叶无坷身前开始磕头。 “叶千办,我知道你是破案如神的叶千办,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凶手,叶千办我给你磕头了,你带上我,我求求你带上我,我一定得给方爷报仇。” 叶无坷伸手把关万代扶起来:“你们现在都是廷尉府的人,你已经不是厌吾山的犯人了,你是廷尉,这种事本就该我们管。” 束休问:“如果追查这个案子势必会耽搁往西域的事,怎么办?” 叶无坷道:“把北川小队分成两批,你带一批先行,给我留下两三个人帮忙,你们到红日关等我,配合边军了解一下砂鹤国的情报。” 束休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看向北川小队:“谁留下。” 关万代立刻沙哑着嗓子喊:“我留下,把我留下!” 那个叫马千的少年犹豫片刻,最终选择站在关万代身边:“我也留下,我帮关大哥。” 雁翎穗眼睛眯起来:“你是不是贱?他一路上几次想打你了?若非是我拦着你可能已经被他杀了。” 马千说:“我不信,关大哥只是不喜欢我,他不会杀我,我们是一队的。” 少年抬起头,眼神坚定:“一队的就该有事一起扛。” 关万代愣在那,片刻后忽然一把抱住马千嚎啕大哭起来,少年马千此时像个大人轻轻安抚着怀里的人,而关万代这个粗糙的汉子却像是个孩子。 “我也留下吧。” 雁翎穗看向束休:“我不信关万代,他自己说的没错,他天生就是个混种。” 束休点了点头:“雁翎穗,马千,关万代留下协助千办大人追捕凶手,其他人跟我继续赶往红日关。” 众人点了点头,束休又吩咐道:“把装备分给留下的人。” 他们随即回到马队那边,从马背上将携带的装备分了一批出来。 三奎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他的视线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等到装备卸下来要走的时候,三奎忽然出声阻拦:“等一下,我想看看你们的连弩都在不在。” 关万代一愣:“你什么意思?” 三奎道:“杀了方县堂的凶手昨夜里潜回县衙,他们还袭击了叶千办,其中一个凶手用了连弩,如果他们是从厌吾山逃出来的,没可能身上会有连弩这种东西。” 关万代怒了:“你凭什么说我们之中有凶手!” 三奎依然冷淡:“我没说你们之中有凶手,但距离澜水最近的还携带了连弩的人就是你们。” 关万代怒道:“你们也带了!” 三奎默默转身回去,把他们携带的连弩全都收集起来摆在关万代等人面前:“我们的连弩都在,弩匣都是满的,一直弩箭都没有射出去过,你可以检查。” 关万代就检查,一个一个的检查,确定了叶无坷他们的弩匣都是满的之后,他回身说道:“把我们的拿出来检查。” 这时候马千脸色有些难看,这少年有些怯懦的说道:“我的......我的弩匣用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少年。 马千将他的连弩取出来:“我夜里追那只白狐的时候把这个弩匣打空了。” 三奎走过去将马千的连弩接了,仔细检查之后问道:“白狐呢?” 马千说:“没有打到,夜里不好瞄准,那白狐又极灵巧,一个弩匣打空也没能打中。” 三奎再问:“为何不把打出去的弩箭捡回来。” 马千回答说:“我迷路了,追着追着就迷路了。” 关万代见三奎不依不饶,横跨一步拦在马千面前大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来查我们?我信小千的话,他说是打白狐用了就一定是打白狐用了,你若不服可以跟我打一架!” 三奎一伸手就把凶神恶煞一样的关万代扒拉到一边去了,看着那么强壮凶狠的关万代在三奎手下竟是连站都没能站稳。 三奎步步紧逼:“你说遇到了白狐,可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白狐,你说你的弩匣是打白狐的时候打空了,寻你的人在路上也没有见过打出去的弩箭。” 马千被他逼得不不后退,少年的脸已经吓得有些发白。 “你够了。” 雁翎穗冷声道:“你们几个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我们,现在又要给我们按上罪名?” 三奎回头看了她一眼,始终冷酷模样的雁翎穗被三奎一眼看到心里发寒。 三奎视线回到马千身上,骤然出手一把将马千的上衣撕开。 “昨夜凶徒肩膀被叶千办洞穿,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寻人 被直接扯开上衣的马千明显吓坏了,脸色煞白,站在那,无助的好像是个从树上掉下来的还不能飞行的小鸟。 他的肩膀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关万代怒极:“你竟敢如此欺负人!” 他扑上来要和三奎撕打,三奎胳膊比关万代要长不少,关万代还没有扑到近前,三奎已经一把锁住了关万代的脖子。 “我没有在他肩上看到伤口,但我依然怀疑你们。” 三奎一甩手将关万代抡出去,一言不发的走到叶无坷面前:“我有些冲动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回去。 “这件事,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爬起来的关万代大声喊道:“我早晚废了你!”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我唯一不怀疑的也就是你。” 这话把关万代说的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骂下去了。 雁翎穗走到马千身边:“你记住现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将来一样一样还回去。” 马千却摇了摇头:“我不......我们是一队的。” 雁翎穗的眼神随即变了,是那般的恨其不争。 沉默片刻她默默走到一边,不再说话,不再参与,恢复了她本来的那副冷酷模样。 束休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他没有想到叶无坷并不阻止三奎的莽撞行为。 他一直都有些看不上叶无坷,恰恰就是因为叶无坷的待人真诚和善良,可现在当叶无坷表现的无动于衷的时候,束休又觉得叶无坷有问题了。 “你们去红日关路上会经过鼎熙,转告鼎熙府堂,严查持澜水路引过境的人。” 叶无坷道:“至边关后也要将此事告知边军守将,同样严查出关之人。” 束休点了点头:“我知道。” 说完转身:“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人跟我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候少年马千朝着三奎鼓起勇气喊道:“那位大哥哥,我不会再让你怀疑我的!”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叶无坷道:“百岁和二奎哥留在澜水,就守着县衙即可,三奎哥,你与他一队往东走,沿途说过关卡全都要通知到,严查持澜水路引的过客。” 三奎点了点头。 雁翎穗微微皱眉,但并未拒绝。 叶无坷又看向大奎:“大奎哥,你与关万代往北边走。” 大奎嗯了一声:“好!” 关万代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大奎,然后摇头:“我不跟他一起,我跟小千一队。”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关万代,关万代与叶无坷对视了片刻之后就扭头不看了:“跟就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无坷则转头看向马千:“你跟我一队往南走。” 临出门的时候,束休单独找到叶无坷:“你还是觉得北川小队里有人不可信?”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在我去江南道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不管你的性格如何,可你只要穿着廷尉锦袍代表大宁查案,那就该死死记住一件事,除了你自己和你认为能够相信的人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怀疑。” 束休沉默片刻,摇头:“廷尉府不适合你。” 叶无坷也沉默片刻,点头:“是。” 束休转身:“这个案子你查完之后就不要再回廷尉府了,最好就一直留在鸿胪寺,廷尉府验证的是人心,而人心从来都不是经得起验证的东西,包括任何人......也包括自己。” 叶无坷道:“从退缩的那一刻起,就是经不起验证了。” 束休回头看他:“别忘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都觉得你是个好人,从上到下,都一样。” 叶无坷道:“所以我就要安心做个吉祥物?” 束休道:“将来你变了的时候,你可能会后悔今天的坚持。” 叶无坷道:“大宁前二十年好像没有我这样一个吉祥物,如果连我都变了,大宁之后二十年,二百年,应该也不会再有一个了。” 束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谦逊,原来你最狂妄。” 叶无坷道:“道理在我,何不狂妄。” 这八个字不是叶无坷自己想到的,而是在他第一次拿起一把木剑的时候那位看着他微笑的武先生说的。 束休眼神复杂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转身离开。 叶无坷不由自主的想起从无事村来长安的路上,第一次见到束休的那个场景。 束休眼神里的东西和今日所见的关万代,雁翎穗,以及北川小队的绝大部分人都一样。 其中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少年马千。 按照叶无坷的交代大家分成几队往四周的关卡送消息,同时安排军驿尽快把方县堂被杀的消息送往长安。 和叶无坷一队的马千看起来显得小心翼翼的,天生爱笑的他跟在叶无坷身边像个小姑娘般腼腆。 两人结伴走了大概二十里后,马千才忍不住开口:“叶千办,你真的不相信我吗?” 叶无坷坦荡回答:“我不相信巧合。” 马千低着头说道:“我真的是看到了一只很漂亮的白狐,关大哥在路上说过,在西北白狐是吉祥的象征,他说想去看方县堂,正巧我就看到那只白狐了,我想着抓了白狐送给方县堂关大哥一定是开心的。”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抓死的?” 马千说:“因为关大哥曾经说过他最想送给方县堂的礼物,就是一个白狐皮的围领。” 叶无坷不再说话,马千也识趣的停了下来。 一路往南走了两天,虽然半路上没有遇到凶徒留下的痕迹,但还是要把各个关卡都通知到,告知之后叶无坷就立刻返回澜水。 经过两天相处,马千似乎对叶无坷的惧意稍稍淡了些,他又变成了那个话痨少年,好的坏的有的没的一路上嘴都不来停下的。 叶无坷怀疑这个家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天赋异禀,因为马千这么能说话却不会口渴。 他们回到澜水的时候其他三组人也陆续回来,从关万代刻意和大奎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从他半边脸比出发前大了有小一圈来判断,关万代半路上一定又犯了嘴贱的毛病。 他和马千一样话都多,可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不讨人厌一个张嘴就欠打。 也不知道大奎用了些什么手段,关万代看叶无坷都没有那么畏惧,看大奎的时候,都不敢多看半眼。 “那个律卫呢?” 回来之后叶无坷就发现那个说自己十九岁但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律卫不见了,叶无坷说过他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所以除了他自己的这支队伍之外,任何人他都不有不相信的理由。 余百岁道:“回厌吾山去了,他是厌吾山的律卫,我没道理一直拦着不让他回去。” 叶无坷便没有多问,所以其他人都觉得有些怪异。 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虽是律卫,可既然涉案就不能随便放走,廷尉府做事,哪有这么草率的。 可叶无坷竟然问都不多问一句,这显得极其不专业。 鼎熙城已经得知消息,府治派人来澜水这边接管现场,叶无坷他们还有极重要的公务在身,所以暂时离开。 第二天一早队伍出发,叶无坷让余百岁走在最前边,雁翎穗他们发现那叫余百岁的人带路并不是笔直的走,很没有规律的左转右转。 正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片小城废墟,也许原来是个哨所,规模很小,最多也就能容纳十几个人,余百岁进废墟之后转了一圈就出来,朝着叶无坷摇了摇头。 众人全都不理解这是怎么了,可叶无坷只是很平静的让余百岁继续带路。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走的路线就变得没有那么奇怪了,笔直的朝着厌吾山方向前行,雁翎穗等人一路上都格外疑惑,可叶无坷他们显然没打算解释。 三天后他们到达厌吾山,余百岁一个人去了大营门口,和当值的人交涉之后,很快就有人将叶无坷他们迎接进去。 到了这个时候,雁翎穗等人的疑惑更重,因为离开澜水的时候,叶无坷说的是赶去红日关。 厌吾山是一座大牢,在采石场有一圈高高的围墙,这里驻守着六百名士兵,看管着三千多名重犯。 厌吾山的主官叫诸葛井亭,正五品同府治。 也许也是因为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事,所以这位诸葛府堂亲自迎接出来。 叶无坷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府堂大人,澜水的事你已知情,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厌吾山是否有犯人越狱?” 诸葛井亭立刻很严肃的回答道:“叶千办,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厌吾山三千六百七十二名囚犯都在,无一人越狱脱逃。” 叶无坷心里一紧。 如果厌吾山真的没有犯人逃走,那叶无坷之前的推断就全都错了。 所以叶无坷立刻问了一声:“府堂大人可否再派人清点一下?” “没有问题。” 诸葛井亭起身道:“现在就可以。” 他起身吩咐道:“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囚犯在校场集合,所有战兵律卫,除去固定岗哨之外也都要到校场来。” 等所有人都集合之后,诸葛井亭很谨慎的将两本名册都带了过来。 “叶千办,这份是囚犯名单,截止到昨日,囚徒三千六百七十二人在册,这份是战兵和律卫名册,包括一营三百六十六名战兵和三百名律卫。” 叶无坷问:“截止到昨日是什么意思?” 诸葛井亭解释道:“采石之事凶险,就算千小心万小心也难免会有伤亡,平均下来,每天就有人受伤,十七八天就会有人死亡。” 叶无坷又问:“前几日有囚徒死了?” 诸葛井亭道:“死了一个。” “一个?” 叶无坷心里又沉了一下。 不是七个,是六个。 他看向诸葛井亭道:“我在澜水遇到了一名律卫,自称方知我,他说有囚徒逃狱,他是追随战兵校尉一起追查走散了,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共有七名囚徒逃走。” “方知我?” 诸葛井亭道:“方知我几天之前轮休回家探亲去了,不可能在澜水。” 他看向旁边的那名战兵校尉:“孙校尉也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厌吾山。” 校尉孙高栏肃立道:“叶千办,自我之下,三百六十六名战兵无一人离开厌吾山。” 叶无坷随即看向余百岁,余百岁立刻点了点头,他伸手从无事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朝着人群方向将瓶盖扭开。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个也走不掉 厌吾山督府府治诸葛井亭很紧张,他在厌吾山已有六年经历了两个任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可一旦叶千办所说是事实的话,且不说职位还能不能保住,这半生为官的清白,肯定是保不住了。 所以在余百岁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之后,诸葛井亭就紧张的看着余百岁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没有想到的是余百岁打开瓶子之后,竟是飞出来一只比苍蝇大一些的东西,看样子像是瓢虫,但并无斑点。 余百岁张开手掌,那只形似瓢虫的飞虫就振翅飞了起来,在半空之中稍作盘绕,然后就朝着下边密密麻麻站着的囚徒飞过去。 余百岁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跟着那飞虫走,此时雁翎穗才稍微明白过来一些,为何之前余百岁带路的时候会走的那样绕来绕去,原来是靠这只飞虫在引路。 这是余家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也是余国公传给儿子的宝贝。 这种飞虫雌雄一对,雌虫能分泌出来一种独特的经久不散的气味,但人并不能闻到,雄虫能寻着气味一直寻找雌虫直到找到为止。 这种飞虫生死与共,雌虫需要数年才能产卵一次,每一次也只产两枚,产下虫卵之后雌虫就会吃掉雄虫来维持营养,它则一直守护到幼虫破卵而出,到幼虫破卵的时候,雌虫也基本上就耗尽了生命。 雄虫上下起伏着飞到队尾,然后在一个囚徒身边盘绕着不肯再飞走了,它能发出一种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音,雌虫听到声音之后就会飞出来与它相会。 而这个被雄虫盯上的人,就是那个自称方知我的少年。 余百岁看着这少年那张已经吓白了的脸,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挺愿意相信你的,因为你真的是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老实的脸。” “姜虹?” 诸葛井亭一眼就认出来这少年是谁,这里的三千多名囚徒他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字。 诸葛井亭从高台上下来,大步走到叫姜虹的少年面前:“你为何假扮方知我?你的律卫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方知我又在何处!” 就在他厉声问这些的时候,叶无坷站在高台上没有动,他在仔细观察着校场上的囚徒,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三奎他们每个人都死死盯着一个方队。 诸葛井亭怒视着姜虹的眼睛质问道:“方知我到底在哪儿?!” 这个面目犹如小女孩一样的少年吓得连连后退,眼神里是无尽的慌张和恐惧。 “方知我在哪儿!” 诸葛井亭又怒吼一声。 “死......死了。” 姜虹吓得跌坐在地,紧跟着就哭了起来。 “孙校尉。” 诸葛井亭大声喊道:“约束所有犯人不准离开校场,任何人想要离开都按照逃狱处置,格杀勿论!” 战兵校尉孙高栏答应了一声,随着他下令,外围的战兵纷纷将连弩端了起来,只要有谁轻举妄动他们是真的会马上射杀。 “把姜虹带回去审问!” 诸葛井亭吩咐完后之后转身就往回走,脸色难看的要命。 怕什么来什么,叶无坷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位叶千办的名声他也早有耳闻,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叶千办这一队人破案抓人的手段。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身后的马千忽然惊呼一声:“穗姐姐你干什么!” 叶无坷马上回头,却见马千已经被雁翎穗勒住了脖子,她佩刀在手,刀锋对着马千的咽喉。 “叶千办,不要轻举妄动。” 雁翎穗眼神阴狠的看着叶无坷:“好好的去红日关不行?为何非要绕到澜水走一圈。” 她刀锋轻轻一抹,马千的脖子上就见了一道血痕。 站在他们身边的关万代显然吓了一跳,然后就急了:“雁翎穗你在干什么!你把小千放开!” 说着话的关万代就要伸手夺刀,这个一直以来都自视勇武的光头汉子才靠近就被雁翎穗一脚踹飞出去。 “穗姐姐,你放下刀,你走不了的。” 马千急切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闭嘴!” 雁翎穗用刀身在马千的脸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千的鼻子里立刻就喷涌出来两股血液。 “为什么做这些?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 雁翎穗押着马千缓步后撤:“叶千办,你最好还是听话些,我反正已经抱定必死决心,你步步紧逼没有用,我大不了多杀几个人然后死在这。” 诸葛井亭大步朝着高台这边走来,穿过一排一排的囚徒,快到高台的时候,旁边一个囚徒突然出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挟持了诸葛井亭后往高台那边走:“谁都不要乱动!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人群之中又有几人冲了出来,因为府治被抓,四周的战兵一时之间也没有马上放箭,那几人汇合之后押着诸葛井亭和雁翎穗退到一处。 “叶无坷!” 雁翎穗怒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你以为我们都向你那样好运气?我最好的十年都在这个鬼地方了,我在这生活了十年!十年,我一个女人,你永远也想象不出来我有多难。” “廷尉府从厌吾山把我调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可以靠着我拼命立功给我一家人换回正常的生活,可他们依然离不开这座山,他们最多也就是不必再每天去挖石头,不必每天都面对突如其来的凶险。” “漠北,北川小队的人十之七八都死了,可是廷尉府答应过我们的事他们办了吗!那些战死在外的人,他们的家人真的就自由了吗!” 叶无坷心中升起惊涛骇浪,不是因为雁翎穗的嘶吼,而是因为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副都廷尉亲口和我说过。” 叶无坷大声说道:“在漠北战死的人,他们的家眷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已经算是得到自由了!” “你胡扯!” 雁翎穗红着眼睛喊道:“赵巷近!冀州人,他的家人被流放到北疆,他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说是被从北疆带走转移到陌生的地方过正常生活,可半路上全都被杀!” 她怒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雷从,青州礁郡人,他的家人也是被流放北疆,他也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也一样在半路上都被杀了!”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说着,一口气说了六七个人名,震耳欲聋。 此时叶无坷转身看向那数千名囚徒,他们的情绪已经有了很大震动,如果由着雁翎穗继续说下去的话,难保一会儿不会出现哗变。 雁翎穗要的就是这个! 她要让厌吾山里的人都知道,朝廷是在骗他们,所有为朝廷拼死在外的人根本换不来自由,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朝廷秘密除掉了。 “你不要再胡说了!” 叶无坷立刻大声喊起来,用声音压住雁翎穗的声音。 “所有战死在漠北的人朝廷都有厚重抚恤,他们的家人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你现在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厌吾山里的人仇视朝廷,让他们觉得朝廷骗了他们!” 雁翎穗冷笑:“叶无坷,你太幼稚了,有人说你纯善,有人说你圣心,可在我看来那就是幼稚,你若能活着回到长安,你去好好问问那亲口告诉你说所有人都被妥善安置的张汤,你问问他,是真的安置了,还是都死了!” 说着话她一招手:“咱们走。” 她挟持马千往后退,示意同伴跟上。 府治诸葛井亭被死死的勒着,眼看着脸色都变得发紫。 校尉孙高栏低声向身边亲兵交代了几句,那亲兵立刻跑了出去,不多时几名神箭手就悄悄的转移到了大门附近,他们利用人群遮挡,找到合适位置后就先藏身,等着雁翎穗他们往大门这边退。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雁翎穗他们并没有朝着大门方向走,他们朝着厌吾山里走。 叶无坷示意孙校尉带着战兵维持秩序,因为此时此刻这里的囚徒随时都能爆发,谁也不知道,暴-乱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雁翎穗的那些话就像是往干柴上泼了一桶火油然后一把火点了,厌吾山里的人已经彻底看不到希望了,他们不但绝望,而且愤怒。 这个时候没有人质疑雁翎穗是不是说谎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为了朝廷去拼命的人,以为能给家人换来自由,结果他们死在塞外,家人也被屠戮殆尽。 他们的家人被带走的时候该是满怀希望吧,一边忍受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一边又满怀希望。 他们还会对带走他们的人千恩万谢,然后却在半路上被这些人杀害。 囚徒们脑海之中已经能想象出来那惨绝人寰的画面,他们的怒火正在不断的攀升。 “听我说!” 孙校尉跳上高台大声喊道:“她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激起你们的怒火,她就是想让你们暴-乱,你们一旦上当了,那你们就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三奎紧跟在雁翎穗身后,那几个人一路往厌吾山方向跑,厌吾山已经被开掘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这里就是绝路。 山体上有一个一个的挖掘出来的洞,雁翎穗等人押着两个人质退到了其中一个洞口。 “你们先走。” 雁翎穗守在洞外:“叶无坷!” 她大声喊道:“你现在还以为我刚才都是在骗那些可怜人?你现在还觉得朝廷光明磊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能活着回到长安你去问问张汤,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无坷道:“告诉你这些的人是徐绩?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被他利用了?” “无所谓!” 雁翎穗大声喊道:“曾经跟我并肩作战的人死在北疆之外那是真的,他们的家人都被屠杀也是真的,我亲眼看过了,那个埋死人的坑我亲眼看过了!” 叶无坷道:“朝廷不会这样做,谁故意让你去看那就是谁下的手,徐绩有一万种法子把他们都杀了,有一万种法子利用你们报复朝廷。” 雁翎穗撕裂着嗓子喊道:“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这个朝廷!” 叶无坷回答:“没有为什么,就像你选择相信徐绩一样。” 雁翎穗道:“徐绩从来都没有派人见过我,这事和徐绩没有关系!” 叶无坷皱眉。 “叶千办!” 就在这时候马千大声喊道:“我叫马千!我和他们不是一队的。” 然后一低头就要用雁翎穗的刀抹掉自己的脖子,雁翎穗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撤刀。 就在这时候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人,悄无声息,一把攥住了雁翎穗的脖子往侧面一压,紧跟着膝盖撞上来,砰地一声,重击之下雁翎穗直接昏死过去。 片刻后,之前进入山洞的人都被拎了出来,全都是昏死状态。 打晕了雁翎穗的人弯腰将雁翎穗提起来,朝着叶无坷微微点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就因为他是个好人 叶无坷在厌吾山督府借了几间牢房当做刑房,他走进的第一间屋子里关押的人并非是雁翎穗。 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束休,这个和叶无坷在澜水吵了一架的人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间刑房里关着的人就是那个突然劫持了诸葛井亭的囚徒,他叫宋淼然。 “为什么第一个来问的是我?” 宋淼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惧意,虽然被绑在柱子上,绳索勒的很紧,可他却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因为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没有杀了姜虹。” 叶无坷坐下来后,回答了宋淼然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不杀他。” 宋淼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可能因为太微不足道了,也可能是我们太傻了。” 叶无坷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但他并不相信。 宋淼然不像是个被审问的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死之前,他更想知道叶无坷为什么能确定他们在厌吾山,为什么能提前安排人在那个山洞里等着。 这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事,他靠自己无法想明白。 所以他不等叶无坷问他。 “你怎么确定我们回了厌吾山?” 叶无坷回答的依然平和:“你们杀了方县堂,然后偷用方县堂的印绶做路引,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没有走远,也想到了我的队伍里可能会有你们的内应。” 宋淼然皱眉想了想后说道:“所以你安排大部分人继续往西走是假的,你把你的人分成几队往各个方向送消息严查也是做做样子,你就是想让我们的人觉得,你猜不到我们回了厌吾山。” 叶无坷点头:“是。” 宋淼然轻叹一声:“我们果然应该杀了姜虹。” 沉默片刻后,他微微摇头:“那个可怜孩子......” 叶无坷没有问任何关于他们杀方县堂的事,他只是问了问关于姜虹的事。 宋淼然没有什么隐瞒,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方知我该死。 “那孩子生的秀气。” 宋淼然看向叶无坷:“方知我那个畜生早就盯上他了。” 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叶无坷和束休两人已经能想到那孩子在厌吾山里过的有多艰难。 束休问:“姜虹为什么没有逃走,为什么回厌吾山?” 宋淼然一下子就怒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可以逃走了,为什么非要回来?” 说到这他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复杂的说道:“我们杀了方知我的时候他哭的很惨,那个畜生欺负了他那么久他居然抱着方知我的尸体哭了很久!叶千办,你能想明白是为什么吗?” 束休皱眉,叶无坷沉默。 宋淼然道:“这有道理吗?你们是廷尉府的人你们见过更多稀奇古怪的事,你们来告诉我,姜虹被折磨了那么长时间,他是不是应该恨死了方知我,他为什么会哭?死的像是他家里人一样的哭?” 束休不能回答,叶无坷亦不能。 关于姜虹的事,很快就问出来了一个大概。 山洞里那个裂缝是姜虹最先发现的,这个腼腆懦弱,又秀气的像个女孩儿一样的少年,第一反应不是逃出去而是尽快上报。 平日里总是对他和颜悦色的方知我,就是他选择上报的那个人。 方知我确实很喜欢他,总是会偷偷的带给他一些食物,或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让姜虹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偷会懒。 可是姜虹应该也没有想到,他去找方知我上报的那天会是噩梦到来的时候。 方知我听说山体有个裂缝可能会通向山外的时候,立刻让姜虹带路去看,两个人从裂缝挤进去之后,方知我就变成了魔鬼。 他说这个地方没人知道,只有你知道,如果你以后不听我的话,那我现在就去上报这是你挖穿的。 他说你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 少年姜虹吓住了,被这个漏洞百出的威胁吓住了。 在那个隐秘的地方,他饱受折磨。 可是事后方知我并没有将此事上报,或许是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毕竟在厌吾山督府里,他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向姜虹下手。 这个小小的山洞,就成了他的地盘。 方知我在大部分时候对姜虹确实很好,以至于连宋淼然他们都看出来方知我似乎图谋不轨。 可是事不关己啊,宋淼然他们虽然知情但并没有过多的去干涉,他们甚至都没多去那个小山洞里看看,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就算从这山洞出去了,离开了厌吾山,可是茫茫荒原,靠他们一双脚能走多远? 督府每天都会清点人数,他们运气最好的情况下最多有一天的时间逃亡,可一天,他们能去哪儿? “那是多久之前?” 束休忽然问了一声。 宋淼然回答道:“三年前了。” “三年?” 束休眼神恍惚了一下:“三年,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但谁也没有告诉,自己也不逃走,就那么忍着?” 宋淼然道:“告诉了,我们只告诉了一个人。” 束休忽然醒悟过来:“雁翎穗。” 宋淼然嗯了一声:“没错。” 叶无坷道:“雁翎穗是两年多以前被廷尉府调走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厌吾山有这样一条密道,在她被欺骗之后,她想报复朝廷,于是从密道偷偷回来找了你们?” 宋淼然耸了耸肩膀算是回答。 也许是知道他们都会死,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遮掩。 “叶千办,我听过你的事。” 宋淼然道:“雁翎穗说的没错,你为什么就笃定相信那些事不是朝廷派人做的?因为朝廷待你好吗?你有没有想过朝廷待你好,只是想让你做那个标志,让更多人看到朝廷看到皇帝有多宽仁?” 叶无坷也耸了耸肩膀算回答。 宋淼然道:“只是可惜了,今天其实有机会翻盘的,那些人被囚禁的太久已经习惯了吧,也没了什么血性,翎穗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会群起反抗。” 叶无坷道:“我问过雁翎穗,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被利用了,她说无所谓,我希望你也多想想,到底是不是无所谓。”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似乎是不想再从宋淼然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宋淼然看着叶无坷的背影说道:“如果你是的对的,我死之前你来告诉我一声。”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走出刑房。 下一个刑房里的人,是姜虹。 三奎坐在他面前始终没有问过一个问题,姜虹已经吓得偷偷看过他好几次,几次想主动开口,又不敢。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推门进来,三奎随即起身让开位置。 叶无坷把拎着的水壶递给姜虹,嘴唇干裂的少年立刻就接过去,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喝着。 她喝呛了,咳嗽了好一阵儿。 等他平静之后,叶无坷才问:“你有机会逃走,为什么不逃走?你在那个废弃的前哨里藏了一夜的时候应该也纠结过,可你还是选择回厌吾山。” 姜虹低着头:“我......” 许久之后他看向叶无坷:“我不知道去哪儿,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我家人还在厌吾山,我走了他们会被牵连。” 站在门口的束休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格外复杂。 姜虹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叶无坷:“叶千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真的是,那个虫子?” 叶无坷回答道:“是,不过没有那对飞虫我们也能找到你。” 他耐心解释道:“我让他......”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束休,束休随机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我让他带人去边疆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我还告诉余百岁如果你要走就让你走。” 束休说:“我盯上你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儿武艺的人,不是难事。” 姜虹抬起头看向束休,只敢看一眼就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所以我从山洞回到厌吾山的时候你就看到了,所以你就带着人提前在那个里等着?” 姜虹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束休发现了那个山洞之后就知道这里一定还会有人进出,所以就带着他的人在那里藏身,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他就在里边埋伏好,出手制服了准备撤离的囚徒。 姜虹又问:“那你们怎么知道宋大哥他们回来的?” 叶无坷回答:“他们知道就算手里已经有路引可终究走不远,方县堂被杀,这么大的案子各地关卡必然严查从澜水走的人,他们此时走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们选择回到厌吾山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觉得我想不到他们会回厌吾山来,他们要等到风声过去再走;二是他们想到了,但他们就是要在厌吾山掀起风浪,他们想让厌吾山的人暴乱,让这里血流成河。” 姜虹显然吓着了,这个腼腆的少年眼睛骤然睁大。 “为什么!宋大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懂。 叶无坷道:“如果厌吾山这里真的出现暴乱,那陛下给你们开的恩路就必然要断了,这件事天下百姓都知道后,谁还会支持朝廷重新启用犯过错的人?” 他说:“最先提出重新启用被判了刑但无辜之人的是廷尉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廷尉府也必会被追责,如此一来,廷尉府的对手就会很高兴。” 姜虹立刻问:“是谁?” 叶无坷想回答,可最终没给出答案。 他不想让这少年心境一片漆黑。 走出姜虹所在的刑房,叶无坷推开了第三间屋子的门。 雁翎穗被绑在柱子上,她的肩膀上有血迹渗透出来,显然之前已经检查过,那个夜里被叶无坷用廷尉府铁钎洞穿肩膀的人就是她。 一见叶无坷进门,她就玩味的笑了笑:“唔,姗姗来迟。” 雁翎穗的态度和宋淼然还不一样,宋淼然是一种已经无所谓的坦然,雁翎穗则是带着锋芒,她是在挑衅。 叶无坷坐下来,打开辑要册,拿起笔,问了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杀方县堂那样一个好官。” 雁翎穗表情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无坷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因为他是个好官,他不但是个好官,他甚至是个圣人,厌吾山里的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圣人,他以前来厌吾山的时候,我也很激动,我也喊他大父。” 雁翎穗说:“所以他得死,他死了这件事才会让天下震惊,朝廷的丑陋才会被人所知,他这个不该死的人死了就会有更多该死的人死!” 这个女人,面目如鬼。 叶无坷道:“可是如此一来就真正断了陛下开的恩路,如你一样的人再无出头之日。” 雁翎穗直视叶无坷:“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些?我死之后,我家人都会死,既然我们都死了,我在乎别人做什么?” 叶无坷把辑要册合上,笔放下。 轰的一声! 一脚踹在雁翎穗小腹上的叶无坷脸色微微发白,这一脚直接将木桩都踹断了,飞出去的雁翎穗蜷缩在地上,嘴里往外溢血。 第二百四十四章死有死法 “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朝廷希望有一个我这样的人发光发彩让百姓们得以鼓舞,所以朝廷也会给我写上淳朴善良的标签,你们明明都知道的,为什么就忘了我出生的地方是穷山恶水。” 叶无坷缓步走向那个心肠恶毒到连他都压制不住杀心的女人,俯身将大口吐血的雁翎穗提起来。 “有人说人心之恶胜于天地险恶,说这话的人一定没在天地险恶的地方生活过。” 叶无坷拎着雁翎穗把她放在椅子上,雁翎穗摇摇欲坠,叶无坷伸手把她扶正坐好。 刚刚那一脚,几乎让雁翎穗断绝生机。 起了杀心的叶无坷终究没动十分杀心,压了九分回去才让雁翎穗能勉强活着。 把雁翎穗扶正,叶无坷往后退了两步。 “可有时候你们又是对的。” 他就那么看着这个明明长得很美,可却就是那么让人恨的女人。 “方县堂在澜水十六年,和天地险恶斗了十六年他没输,他还是输给了人心险恶。” 砰地一声。 叶无坷一拳打在雁翎穗的眼眶上,这一拳非但将雁翎穗的眉骨打碎,也将雁翎穗的眼球打爆,巨大的冲击力将雁翎穗从椅子上轰飞出去。 缓步向前的叶无坷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俯身将雁翎穗提起往回走,把她放在椅子上,把她扶正坐好。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取出伤药,很耐心的给雁翎穗把伤口处理好。 “你看,你多矛盾。” 叶无坷看着瑟瑟发抖,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女人微微摇头。 因为这只眼睛里全都是恐惧,从眼睛里反射出来的是渗透进了骨髓里的恐惧。 “你们一直都在试探我,觉得这世上就不该有纯澈的人,现在你看到了我也有凶恶的一面,你为什么不是得意而是怕了?” “我现在不知道这一局是不是还在问心,徐绩应该没有那么多的余力为了让我破防而专门再做一个局?” 说着话的叶无坷,很平静的给雁翎穗处理着伤口。 “我就当做是的吧,我姑且这么高估自己的分量。” 叶无坷说:“徐绩想让我原形毕露?你应该也觉得我应该原形毕露,你们赢了,我现在原形毕露了。” 叶无坷处理好雁翎穗的伤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雁翎穗对面。 “现在我可以好好问你问题了吗?” 雁翎穗整个人都在发抖,抖的根本停不下来。 “看来可以了。” 叶无坷问:“你也其他人一样,没有明确的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徐绩让你去做的对吗?” 雁翎穗颤抖着点了点头。 叶无坷嗯了一声:“那你猜,我从你这里得不到我想要的口供,我能不能做一份出来,让你签字画押?” 雁翎穗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这一刻她眼神里的恐惧更浓烈了,浓烈的,似乎要从那独眼里渗出来。 可是,她的表情就是有些奇怪,除了恐惧之外,叶无坷看到了其他东西。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吧,他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坏心的人,唔,这次算他会装,下一次......看吧,他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坏心的人,唔,这次还是算他会装。” 叶无坷道:“一次一次,试探到最后终于在老实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凶光,于是你们满足了......看吧,他装不下去了。” 叶无坷拿了一张纸放在面前:“我可以写上任何我想写的东西,然后拿着你的手在口供上按下手印。” 叶无坷伸出手捏住了雁翎穗的下巴:“然后捏碎你的嘴,打断你的十根手指,这样一来这份口供你自己都推翻不了,对吗?” 随着他手指开始发力,雁翎穗的下巴都被捏的要碎裂了似的。 松开手的叶无坷问:“谁杀的方县堂。” 雁翎穗回答:“宋淼然和冯境......我没有动手,我真的没有动手。” 叶无坷又问:“谁出的主意?” 雁翎穗剧烈的颤了一下,不敢回答。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问道:“把你们的计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要有疏漏。” “我们的计划是等方知我轮休离开的时候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从密道运回去,和我们的人换了衣服,再制造一场意外,让方知我的脸被砸的稀巴烂。” “我们就有一个人成了隐身人,他叫赵俸,就是在澜水为了掩护我走,死在你面前的那个,原本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可他......” 雁翎穗抬起头看了看叶无坷,又迅速低下头。 “姜虹我本来也是要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淼然他们不许,他们说那孩子可怜,给他一条生路。” “所以让他穿上方知我的律卫衣服从密道出去,然后自己逃命去,可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他还会回去。” 雁翎穗说:“这个计划的目的应该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利用这件事促使厌吾山暴乱,如果不是你那么快察觉到宋淼然他们回了厌吾山,这个计划有九成的可能会成功。” “第二个目的是借此摧毁皇帝开的恩路,大肆宣扬之后,让百姓们反对此事,皇帝可以不顾群臣反对,但他不能不顾百姓反对。” “杀了方神数,再加上暴乱,天下百姓都会质疑皇帝决策......最主要的是我们不想被骗了,被皇帝骗去卖命然后家人还被屠戮!我们必须阻止这个阴谋!” 雁翎穗又抬起头看了叶无坷一眼,然后再一次迅速低下头。 “第三个目标就是你。” 雁翎穗说:“朝廷把你打造成一个天下人皆知的大英雄,厌吾山暴乱之后,再爆出来你也是犯臣之后,你这个大英雄就算毁了。” 叶无坷在辑要册上记录完,将本子合起来。 “你们之中那个要见证整件事的人是谁?” 雁翎穗再次抬起头,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叶无坷道:“要么你不知情,要么你还能撑得住在为他隐瞒,以后会知道的。” 他起身离开。 再次回到宋淼然所在的那间刑房,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宋淼然就笑了笑:“是要处决我了吗?隔壁的惨叫我听见了。” 叶无坷走到宋淼然面前,竟然保持着平静。 他问:“你知道方县堂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吗?” 宋淼然说:“当然知道,澜水谁不知道?西北谁不知道?” 叶无坷问:“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开膛破肚?就算你们必须杀他,给他一个痛快不行吗?” 宋淼然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想不出我为什么要把他开膛破肚,折磨人......有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他看向叶无坷:“也许应该怪厌吾山?这里把人压的已经不像个人了。” 叶无坷道:“动手的只有你们两个?” 宋淼然道:“是,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还劝了几句......现在想想,确实不该。” 他回忆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他绑起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是......孩子,你们是在厌吾山受委屈了吗? 宋淼然说:“他老人家应该在出城之前就想过可能会有诈了吧,可他老人家不敢赌是假的,他说过,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句他看向叶无坷:“杀了我吧,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开膛破肚,这样我就不欠他的了,我其实,真的,很敬重他。” 叶无坷伸手把宋淼然身上的绳索解开,押着他往外走:“三奎哥,把那个叫冯境的也带出来。” 宋淼然问:“你是想把我带到方县堂坟前去杀?应该的。” 叶无坷没有回答,沉默着押着人往外走。 督府诸葛井亭等人就在外边等着,见叶无坷带了两个犯人出来连忙上前。 “叶千办,这是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所有犯人是不是都还在校场上?” 诸葛井亭道:“是,严加约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这事处理不好就真的可能要出暴-乱。” 叶无坷点了点头,押着宋淼然继续往外走。 到了校场,叶无坷径直走到了正中,犯人们纷纷转身,无数双眼睛看着他。 走到正中之后,叶无坷吩咐人找来两根木装,将宋淼然和冯境两人绑在木桩上,然后让犯人们往四周退,空出来一个圈。 诸葛井亭连忙问道:“叶千办,这是何意?” 叶无坷只是说道:“府堂大人,请孙校尉的人都撤到圈外去。” 此时的战兵将犯人们分割成几块看管,如果这一刻都撤到外围去的话没准就会出更大乱子。 叶无坷道:“出了事算我的。” 诸葛井亭只好找来孙高栏商议,片刻之后,孙高栏一声令下,所有战兵和律卫都扯到了最外围。 叶无坷转身就走,没有对犯人们说任何话。 一开始所有人都是沉默的,保持在那个空出来的圈外边,他们都看着宋淼然和冯境,所有人也都是疑惑的。 因为没有人在近处看管,也没有人明确约束,所以大概过了两刻之后终究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的上前问宋淼然到底怎么了。 叶无坷和诸葛井亭他们就在很远之外看着,不干预,不过问,也不靠近。 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诸葛井亭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后,诸葛井亭忽然间悟了。 “叶千办这样做,是以他们的好奇之心来压制他们的愤怒之心?如此一来,就能让犯人们暂时忘了之前为何愤怒?” 叶无坷摇头。 而站在叶无坷不远处的束休,时不时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担忧。 他以前从来都不会为谁担忧,哪怕是他自己。 现在他似乎看到了那少年艰难的成长,艰难的让他都感觉到了心疼。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人群里忽然就有人高喊了一声。 “你们杀了方县堂?!” 接下来是短暂的寂静。 “他们杀了方县堂!” “他们偷偷跑出去杀了大父!” 被无数人问烦了所以说出实话的宋淼然在看到这些人如此反应的那一刻,忽然间也悟了,他竟然笑了笑,然后点头认可。 “叶千办,够狠......” 宋淼然忽然毫无理由毫无道理的大声喊了一句:“没错,是老子杀的方神数!老子还把他开膛破肚!” “打死你!”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扑上去,一拳打在宋淼然脸上。 他们这些少年,心中都有一棵神树。 又何止是少年? “打死他们!” “打死他!” 蜂拥而上的犯人们拳脚相加。 冷静的等到这一幕发生,叶无坷转身离开。 留下了呆立当场的诸葛府堂,和如临大敌的孙校尉。 第二百四十五章略懂一二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所谓磨砺,所谓取舍,所谓摧心,越是层出不穷,我越为强大。 我见识过的越多,你们剩下的也就越少。 所以束休担心的事在叶无坷身上永远都不会发生,这少年的心境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稳固。 他们何曾想过,对于少年来说最大的磨砺,取舍,摧心,是那在土炕上不能下来的十年。 有这十年,此心何处不坚定? 所以在看到宋淼然和冯境两个杀害了方县堂的凶手被活活打死,叶无坷脸色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大奎二奎三奎余百岁立刻就跟了上去,稍稍犹豫片刻,束休也跟了上去。 “鼎熙城廷尉府分衙的人很快就会过来,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处理就好。”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鼎熙府堂大人应该也在路上了,我在来之前派人往红日关请求边军协助,队伍应该也快到厌吾山。” 束休问道:“等他们都到了咱们就走?” 叶无坷回答:“抬棺之后再走。” 束休以为叶无坷要为那位方县堂抬棺,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无坷竟然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他让厌吾山里的人为方县堂抬棺。 鼎熙城的府堂大人不同意,厌吾山的府堂不同意,他们不敢把厌吾山里的人放出去,哪怕边军到了他们也不敢。 这么大的责任,两位府堂谁也担不起来。 叶无坷来担。 他决定把方县堂的葬礼放在厌吾山来办,厌吾山所有人都参加,由受过方县堂教授之恩的少年为其抬棺。 即便如此,诸葛井亭依然承受着巨大压力,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可没想到接下来叶无坷的要求更为过分。 叶无坷要求鼎熙府治赵大人,督府诸葛大人,他以及孙校尉,四个人都要抬棺,棺木沉重,需至少八个人才能平稳抬到陈雨竹选中的那块墓地,这期间就由四名年轻的犯人和四位官员一起抬。 这事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尤其是孙校尉坚决反对,如此安排,他没有办法保证两位府堂大人的安全。 鼎熙府治赵觉圣沉思之后起身道:“就按照叶千办说的去办,厌吾山民心不稳,正是需要我等为官之人出力的时候,就因为我们两个身上穿着正五品的官服,凡事就要退居人后?” 他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方县堂的葬礼由你主持,一切事务你来安排,我等都听你的。” 诸葛井亭也起身道:“赵府堂答应了,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抱拳道:“归根结底这不是我在帮叶千办的忙,而是叶千办和赵府堂在帮我的忙,厌吾山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人心不稳以后难免还会出什么乱子。” 赵觉圣道:“何止是帮厌吾山的忙,事情出在鼎熙治下,叶千办此举,也是在帮我赵某人的忙,更何况......这是为方县堂厚办丧事。” 诸葛井亭道:“叶千办还是鸿胪寺的人,在丧事礼制上也能做到周全。”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可知晓,方县堂封爵一等侯?” 叶无坷不知道。 诸葛井亭叹道:“十六年,拒绝六次朝廷调令,其中又一次是陛下亲自下旨......方县堂一直都在说,见不到彩红渠修到澜水他死不瞑目......”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叶无坷问道:“方县堂的的弟子陈雨竹也在澜水,抬棺之事,千办可先去问过他了?” 叶无坷回答道:“他......不抬棺,方县堂没有子嗣,他是方县堂学生,该做棺前孝子,这件事就是我与陈先生商议过的,他安顿好澜水百姓就来,明日差不多就能到了。” 赵觉圣道:“方县堂这一走,澜水百姓就只能靠陈雨竹了,我已经派人连夜赶往道府,向道堂大人上报,任命陈雨竹为澜水县令之事。” 诸葛井亭点头:“唯陈雨竹最合适,方县堂治沙之策,修渠之策,养民开化之策,除了方县堂之外陈雨竹最为熟悉,此等大才之人,甘愿在澜水做一个乡丞已有十几年,方县堂不调走,他也不走。” 赵觉圣道:“可......”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点了点头:“可该问问他。” 赵觉圣道:“我虽然已经派人赶去求见道堂大人,此事终究还要看陈雨竹自己的意思,方县堂的死,对他打击最大。” 诸葛井亭这才反应过来,他叹息道:“方县堂没有子嗣,何尝不是把陈雨竹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而陈雨竹,何尝不是把方县堂当父亲一样看待。” 三人对视,沉默无言。 按照计划,陈雨竹赶到之后就开始为方县堂举办葬礼,厌吾山督府为这里的人准备了一些白布。 因为物资过于匮乏,根本不够每人做一件孝衣,只能是没人领到窄窄的一条,绑在额头。 原本这些白布,是给意外死于开山采石的犯人准备的。 唯有陈雨竹,穿一身孝白。 大家都在忙着葬礼之事,却不见了叶无坷。 厌吾山近山的地方有一排一排的土房,这里就是犯人们居住的地方,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建筑,整齐肃穆。 这里连木材都需要从远处运来,铁器更是少见,所以这里的牢间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 厌吾山采石场最早是俘虏营,西疆这边两年战乱,楚国末年西域人以为中原可欺,多次组成联军攻打,到大宁立国之后,西域人又以为中原帝国初建无力,再次兴兵来犯。 结果被澹台大将军以少胜多打的西域人兵退数百里,仅仅是那一战,西域人就被大将军俘虏超过六万,大宁历来仁慈,秉持优待战俘的政策,允许西域诸国提供战俘活着所需的粮草物资。 澹台大将军被称之为澹台大善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俘虏了你们六万人,你们必须提供这六万人的粮食,按照每人每天二十斤粮五斤肉算,我们是打算让你们的士兵吃饱吃好的,这么算一点都不多,你不给就是你残忍,你不把你的士兵当人看。 西域人一开始不想给,大将军就说你们既然不想给那我就过去自己拿,于是给了。 等西域人足额交付了大批的粮草物资之后,澹台大善人又提出西域人可以赎回自己本国的战俘。 这六万多人有五万多被赎了回去,仅此一项,澹台大将军就净赚数千万两白银。 陛下仁慈,大宁仁慈,大将军仁慈,你们虽然是主动打过来的,但我们不要你们割地赔款,你们把自己的战俘赎回去就是了。 但,澹台大善人后来发现,他手下人送战俘出关的时候送错了,甲国的送去乙国,乙国的送去丙国,丙国的送去了哪儿还得查。 出现如此失误,大善人勃然大怒,谴责西域人对接受战俘的事都如此不上心,毫无人道可言。 其中也有几个小国被俘的士兵不是很多,国力又弱,便装作不知道这事,有数千名战俘留在了西域,被押送到厌吾山采石。 他们这些国际友人,为大宁西疆重修边关巩固城防做出了很大贡献。 可以说厌吾山采石场建起来,就是那七八千战俘的功劳。 大家在布置灵堂的时候找不见叶无坷,他此时已经走到了一间土屋外边。 门口有几名战兵守着,见叶无坷过来纷纷行礼。 叶无坷以军礼回礼,进屋之后就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正挣扎着坐起来,一见叶无坷,马千就忍不住笑起来,人畜无害。 叶无坷拉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怎么样?” 马千笑容灿烂的回答:“我没什么事,多谢叶千办关心。” 叶无坷道:“我没有问你的伤势怎么样,我是问你心情怎么样。” 马千笑着回答:“心情也很好啊,坏人都被抓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问道:“关于雁翎穗,你们之前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马千摇头:“没有,她对我还挺好的,关大哥总是欺负我,每次都是穗姐姐帮我解围。” 叶无坷问:“那为何她被抓了,你这么开心?” 马千:“因为她是坏人,她做了坏事,我以前觉得她和我是一队的,现在她和我不是一队的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爱憎分明。” 马千道:“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大家在一起那么久。” 叶无坷问:“如果你真的难过,我想个办法让你帮帮她怎么样?” 马千显然犹豫了一下,最终摇头:“我不去,虽然我很想帮帮她,可她是坏人了,我不能帮她。” 叶无坷抬起手啪啪啪拍了几下:“很好。” 他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来找你吗?” 不等马千回答,叶无坷给出答案:“就在刚才有人跟我说你值得怀疑,说你可能是在为雁翎穗打掩护,你故意走失,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且为雁翎穗制造机会脱离队伍赶来澜水与她的同伙见面,然后杀方县堂。” 马千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是这样的。” 叶无坷道:“你走失之后,说打空了弩匣,可实际上,你的弩匣是在雁翎穗回来之后给了她。” 马千还是使劲儿摇头:“我没有,我的弩匣真的打空了。” 叶无坷:“在校场上你突然被劫持,你想自杀的时候雁翎穗把刀往后撤了撤。” 马千脸色变得惊惧起来:“叶千办,为何你们总是怀疑我?我真的没有说谎。” 叶无坷道:“你不是没有说谎,你只是故意在恶心我们,你露出很多破绽,但就是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假的,我说一个假设,只是假设。” 他说:“如果有人要做文章,我假设这个人是徐绩,他想利用厌吾山的暴乱以及方县堂的死来做文章,那就必须有一个人是见证者,这个人还得是北川小队的人,如此才能被人信服。” “自负的人总是会故意让人找到他一些弱点,漏洞,破绽,可就是拿他毫无办法,我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叫薛布衣。” 叶无坷说:“你和他有点像,其实咱们两个有点像,比如话多。” 马千刚要张口解释,叶无坷就阻止了他。 “我确实没有你的证据,我确实没法阻止你将来出现在朝堂上诉说这些事,也无法阻止你的言辞会导致满朝文武对陛下的决策产生质疑,可是这样做你们能得到什么呢?” 叶无坷说:“你和你的主人能得到的仅仅是如你现在这样觉得恶心到了我一样的快感,你们以为能恶心到陛下。” 马千使劲儿摇头,委屈的快要哭了。 叶无坷起身:“另外,你刻意学我爱笑爱说话的样子,学的可真是拙劣。” 马千脸色变了变,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阴狠起来。 叶无坷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他:“你是多么重要啊,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由我亲自来照顾你,形影不离的照顾你。” “吃饭我喂你吃,换药我给你换,洗漱更衣我帮你,你既然刻意模仿我就也该知道的,我除了对恶心人略懂一二之外,下毒也略懂一二。”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推门而出。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马千的眼神彻地变得阴狠。 第二百四十六章黯然销魂者唯离别 今日厌吾山所有囚徒不开山。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着一条白布,很窄,因为这里物资匮乏到生活在富庶地方的人难以想象。 每个人都很肃穆,没有人因为能难得的有一天休息时间而开心起来。 因为他们参加的是方县堂的葬礼,那个扎根在西北最贫苦地方十六年的老人,那个即便再苦再累最少每个月抽出一天时间来厌吾山的老人,那个坐在囚徒们之中给他们讲未来的老人。 没有多少人愿意给囚徒讲未来,因为囚徒自己看不到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方神数每一次来都会很认真的告诉他们,你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刑期,你们应该怎么做能尽量保证下一代不受太大影响。 他不是来做慈善的,他只是来尽心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束光,各自不同。 但在厌吾山,每个人心中的那束光芒都叫方神数。 叶无坷将一条白布绑在额头,四位官员再加上四名深受方神数恩惠的年轻囚徒合力将棺材抬起来。 在棺材前边,身穿孝衣的陈雨竹一只手举幡一只手抱罐,幡是送魂幡,瓦罐里装的是塞得满满的饭菜。 按照北方的民俗,孝子走到每一个路口都要跪下来磕头,以求死者魂魄不会迷路,走向该去的地方。 陈雨竹是南方人,也是北方人。 他追随先生从江南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西北,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梦想的人,他只是想一辈子都跟着先生学做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新的先生。 送行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看起来虚弱且肮脏的老人时不时的往另一边看,他的注意力好像完全没在棺椁那边,而是在一个看起来长相凶恶的光头汉子身上。 这个光头汉子叫关万代,他离开厌吾山之后无数次说过,如果人可以自己选择谁是父亲,那他选的一定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大父方神数。 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的亲生父亲死了他绝对不会在意,但若是方县堂过世,哪怕有万里之遥他也赶回来做棺前孝子。 今天,他不是那个棺前孝子,但他知道,他就是孝子。 这个汉子一直都在流泪,止都止不住的流泪。 而在人群之中始终都在看他的那个老人其实按照年纪来说也不算老,今年也才五十,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似的,走路都步履虚浮,他就是关万代的父亲关蹈。 曾是西疆从四品将军,坐镇一方,守国门而得万民敬畏。 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只剩下驱壳的活死人,唯有那双看向儿子的眼睛里,还有些人间眷恋。 关万代看到父亲了,他怒视一眼之后就没打算再看到第二眼。 关蹈让他厌恶,小时候他总是不停的往身上扑的那位父亲,他总是喜欢跳到后背上的那位父亲,总是喜欢抱着大腿挂在那一起走路的父亲,在他心中早已死了。 关蹈也只敢偷看。 他已经不记得很多事了,连他的独子他能记起来的最多的也是小时候。 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总是腻着他,让他背让他抱让他举高,总是喜欢牵着他的手,小手攥着大手。 怎么长大了,就变得像是不认识了? “老关。”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轻声问道:“那不是你儿子万代吗?” “嗯,是,嗯......不是。” 关蹈扭过头不再去看。 “老关,你过去主动打个招呼,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过去说句话,把这心结解开。” “你认错了,那不是万代。” “老关你怎么做人的?你儿子恨你应该不应该?既然是你的错,你低头认个错怎么了?” “我不去,我是当爹的,天底下哪有当爹的给儿子认错的道理?老子给他那个脸?” 说着硬气话的关蹈,在身边人懒得再劝他之后,又开始假装不经意的一眼一眼看过去,脚步也在假装不漏痕迹的往那边挪。 好像走了一万里那么远,心虚的关蹈总算走到了距离关万代不远处。 他纠结万分,鼓足勇气。 “代儿,你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滚!” 关万代低声咒骂:“你再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你的嘴。” 关蹈张了张嘴,苦笑着往后退。 埋葬方县堂的位置是陈雨竹挑选的,就在厌吾山的一侧,那里有一片高坡,他选在对着厌吾山的那面。 陈雨竹说,先生说过,他在西北十六年只有两个愿望,一是西北的百姓们都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二是厌吾山大营里空无一人。 所以他想把先生葬在这,希望将来有一天先生能看到厌吾山里空无一人的样子。 那时候的先生应该会孤单,但肯定会开心。 厌吾山空了,不仅仅证明彩红渠已经开到了澜水,也不仅仅是证明已经不必再修缮关防。 就在他们抬着棺材走到那片高坡下边的时候,当值的战兵急匆匆赶来,将校尉孙高栏请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孙高栏听完之后又急匆匆的回来,把叶无坷和两位府堂大人请过来说道:“澜水的百姓们来了,来了太多了,都在大营外边,他们进不来,都在外边跪着呢。” 鼎熙府治赵觉圣心中一疼,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督府诸葛井亭。 三人沉默片刻之后,赵觉圣先开口道:“如果开门让百姓们进来,有可能会出现问题。” 诸葛井亭道:“是啊,谁也保证不了秩序。” 赵觉圣道:“这些抛开不说,百姓们不能进入厌吾山是规矩,监牢就是监牢,不能随意进出。” 诸葛井亭这位在厌吾山已有六年的督府大人,摇了摇头道:“在我任上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再出事我连个善终都没了。” 叶无坷点头,赵觉圣也点头,他们点头,是因为他们其实明白了诸葛井亭话里的意思。 叶无坷说:“在厌吾山举行葬礼是我决定的。” 赵觉圣道:“澜水属鼎熙治下,我是父母官。” 诸葛井亭却摇头道:“我是厌吾山督府,这里的事都是我负责,在我任上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这督府我大概也做不了多久,趁着我能做主,我来做这个主。” 他转身看向孙高栏:“孙校尉,开门吧。” 赵觉圣道:“一个人的肩膀可扛不了这么重的责任,我虽不是厌吾山的官员,但我,亦是五品。” 叶无坷道:“谁不是?” “我不是。” 陈雨竹在这一刻起身道:“我不是五品官,但我接受府堂安排,我是澜水县令,我还是上一任澜水县令的学生,今日......我亦是他的儿子,将先生葬在什么地方,也是我定的。” 他转身走向大门口。 诸葛井亭则在这一刻走向高坡,他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你们都认识我,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我是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今日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量,也请大家帮忙。” 他抬起手指了指大门方向:“澜水百姓跋涉而来,他们也要送送方县堂,我若开门,对不起国法,我若不开门,对不起良心,所以......” 叶无坷走到他身边,声音高过了他。 “所以府堂大人决定配合我,开门让澜水百姓进厌吾山送一送他们的方县堂,我叫叶无坷,廷尉府千办,今日之事由我决定。” “今日之事你们两位可决定不了。” 赵觉圣也走上高坡大声说道:“我是鼎熙府治赵觉圣,澜水在鼎熙治下,厌吾山亦在鼎熙,叶千办,你也只是个路过的客人罢了。” 他抱拳道:“今日之事,由我赵觉圣做主。” 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陈雨竹回身看向高坡上的那三位五品,嘴唇微颤。 诸葛井亭道:“请大家帮个忙,给澜水百姓让出来一片地方。” “方县堂是澜水百姓的大父,也是厌吾山里所有人的大父!” 一个年轻人大声喊道:“我们送大父一程,澜水百姓也要送大父一程!” 他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出头,可年轻人没有理会。 他大声喊道:“让澜水百姓看看,我们不是妖魔鬼怪,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是......活生生的正常人!” “大家让一让!” 又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别让澜水百姓们看不起咱们。” 人群开始往后退,他们自发的分开,给澜水百姓们让开了一条宽宽的过道。 也许连百姓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肃穆森严的厌吾山大营会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觉得只能在厌吾山外给方县堂磕几个头了。 沉重的大门往两侧打开的那一刻,所有百姓都抬起头。 一身素白的陈雨竹大步走出来,他走到百姓们面前。 “都认识我吧。” “认识!” 百姓们喊。 陈雨竹只是乡丞,可这十几年来他陪着先生几乎走遍了澜水。 “乡亲们跟我进去送送大父,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不想麻烦乡亲们,可我想着,他走了,也该想和大家告个别,也该想看到大家都来送他。” 陈雨竹抱拳道:“我只求一件事,大家进了厌吾山的大门,不要看不起这里的人,他们犯了错,他们在恕罪,他们也都是大父的孩子。” 乡亲们全都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回应但每个人都在点头。 他们跟在陈雨竹的身后走进这座巨大的监牢,走在那条囚徒给他们让出来的宽阔道路,他们看到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这里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凶神恶煞。 一个小女孩儿在囚徒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在十来岁左右。 犹豫了片刻,这个小女孩儿忽然挣脱开母亲的手跑过去,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块已经保存了很久都没舍得吃的糖,他递给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给你。” 小男孩下意识的往后退:“我不要。” 小女孩儿说:“大父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你吧,我爹说,他听说大父每次来厌吾山都会给厌吾山的孩子带糖吃,大父带,我也带,但我只有一块。” “我也有。” 一位老人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糙糖递给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糖不好,但是可甜着呢。” 村民们纷纷驻足,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有人是带了糖,有人是带了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人带了窝头,带来咸菜,带了各种各样根本就不值钱又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们都知道,大父每次来厌吾山都给你们带好吃的。” “我们记着呢,本想着不能进来就给你们放门口。” “大父应该能看到吧,我们都来给你们送糖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谁也受不了冷暴力 “人运气到了,就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接连不断的降落在自己身上。” 叶无坷看了一样躺在马车上的马千,眼神里一半是关切一般是对马千有这样好运气的羡慕。 “我阿爷还跟我说过,爱笑的人运气总是不会很差。” 叶无坷盘膝坐在马千身边,这一路叶无坷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马千是那么爱笑那么爱说的一个人,现在闭着眼睛躺在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可真的是太高冷了。 “你看。” 叶无坷说:“整支队伍里唯有我医术最高,我的官职也最高,所以我可以决定一路上亲自照看你,还没有人可以不同意,这是不是你的好运气?” “你身上的伤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换做一个庸医的话说不定早就好了呢。” 马千在这一刻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叶千办坚定认为我是那个坏人?为什么叶千办就觉得我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叶无坷摇头:“我之前说过你是幕后主使?那我跟你道歉,你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呢?你差得远了。” 马千直视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叶无坷反问道:“是这一路上我对你照看的不够好吗?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要害你?” 马千没有回答,没法回答。 叶无坷说:“我听关万代说你是特别爱说特别爱笑的一个人,是因为我们两个不熟所以你不爱说也不爱笑了吗?唉......怪我这个人可能太热情,往往没有边界感。” 马千又把眼睛闭上了。 叶无坷道:“我给你吃的,你不吃,我给你水,你不喝,我给你药,你不换......如果人肆无忌惮的浪费自己的好运气,那等好运气浪费完的那天就都是坏运气了。” 马千叹道:“叶千办,你是这支队伍的主官,你还有很多很多很重要的事去办,他们还等着你安排,你为何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 叶无坷道:“看你瘦的,不吃不喝不说话,我亲自照看你尚且如此,换个别人来照看你那就更不好了,再说,到达红日关之前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最重要的就是陪你。” 马千已经三天水米不进了。 正如叶无坷所说的那样,叶无坷给他的水他不敢喝饭不敢吃,连伤药都不敢换。 如此一来,恰恰就证明了叶无坷的猜测。 “让我想想看。” 叶无坷像是在深思似的说道:“你不敢吃不敢喝是因为你相信我下得了手?你是在什么时候确定我能下得了手的呢?大概是我把宋淼然和冯境绑起来扔进厌吾山的人群里开始的?” 马千闭着眼睛,依然没有说话。 可他真的不是高冷啊,他甚至都不是厌恶。 他只是没力气。 别说他还受了伤,就算是强壮如大奎二奎那样的人三天不吃不喝也没力气说话没力气笑,再说,笑得出来? 叶无坷道:“我把那两个人扔进人群里是因为他们犯了错,况且,我把他们扔进去也不是为了杀他们,是想让他们的朋友劝劝他们,不过显然他们的朋友理解错了。” 马千躺在那,此时倒是觉得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这个叶无坷是什么纯良少年?有什么善心圣心?他就是魔鬼,就是从穷山恶水之地修行出来的人间魔鬼。 折磨人从来都不只有打骂这一种办法。 “真的受不了你们这种冷漠的人。” 盘膝坐在那的叶无坷看起来很伤神,有被刺激到。 “你们这种冷漠的人总是会无视别人的好心,无视别人的热情,无视别人的善念,更无视别人的言语,我在这里叭叭的和你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不回,假装听不到。” “如果这个世上暴力让人身体受到摧残,那你这种暴力就可以叫做冷暴力,让人的心情甚至是精神饱受折磨,你真的很过分。” 叶无坷侧头看向马千:“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千一言不发。 叶无坷叹道:“看吧,就是这种冷暴力。” 马千终于忍不住了。 “叶千办,你把我折磨死有什么好处呢?你在辑要册上怎么写?” 叶无坷道:“如实写,你不吃饭,不喝水,不换药,就这样活活的把自己折磨死,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当然我也很失职,因为我在你被渴死饿死的这个过程之中没有动手给你灌水给你喂饭。” 马千道:“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非要说我是徐公的人,非要说这一切都是徐公安排,我不敢承认,我承认了也是死,而且是背负着罪责和骂名去死,我还不如饿死渴死。” 叶无坷道:“你打动我了。” 马千:“?????” 叶无坷道:“你好像很喜欢你的关万代关大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那总该接受他的好意,我现在下去换他上来。” 说着话叶无坷就要起身,马千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绝望。 他当然很清楚,叶无坷他们一定已经把所有怀疑都告诉关万代了,那个粗糙愚笨总觉得自己勇武过人智谋也过人的家伙,一定会比叶无坷更恨他。 因为那是一个莽夫。 偏偏在这个时候叶无坷还好心提醒他:“关万代其实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之前你都已经取得他的信任了,换他上来,你应该能打动他。” 三天三夜没有吃喝的人,靠什么打动关万代? 马千能强撑着精神和叶无坷说几句话,差不多已到极限。 “又是这样不说话,又是这样用冷暴力折磨人。”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后喊道:“关万代,你上来。” 光头凶汉关万代应了一声,他跳上马车后问:“叶千办,需要我干啥?” 叶无坷道:“他说希望你陪陪他,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喝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水和饭我已经准备好,既然他不想让我喂,你来喂喂他。” 虚弱不堪的马千眼神悲绝。 他妈的! 叶无坷你他妈的! 那些水和饭还是你准备的,你换个人来喂我,我就敢吃? 可是不吃的话就一定渴死饿死,吃了的话一定会被毒死,因为叶无坷不会允许他活着回到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北川小队成员的身份大放厥词。 关万代听叶无坷说完后就点了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 叶无坷从马车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后看向前方。 已经走了三天,距离红日关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此时可见之景色比起澜水那边又不相同,这里风沙更大了。 澜水那边好歹还有些能种庄稼的土地,这边纯粹就是黄沙。 红日关是通往西域的最重要的几座边关之一,以前西域的商人和中原往来走的最多也是这儿。 他下车之后舒展身体都不能大口呼吸,不然的话风能喂给他半嘴沙子。 “怎么样?” 余百岁问:“师父,那位小坚强还是不吃不喝吗?” 叶无坷道:“是啊,不吃不喝的让人焦心。” 余百岁噗嗤一声笑了。 余百岁说:“师父你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余百岁立刻说道:“别看我,我不是操心的命,我都是操别的。” 叶无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余百岁咧着嘴走了。 上马之后叶无坷就把纱巾蒙好,一边骑马一边思考着徐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从目前的所有招术来推断,好像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恶心皇帝而已。 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激怒皇帝然后导致他自己死得更快? 他在思考,马车里的关万代也在思考。 马千强撑着精神永微乎其微的体力轻声说道:“关大哥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叶千办说的那样是受谁指使来的,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想靠自己改变命运。” 关万代舀了一勺稀粥:“别说这些了,先喝口粥,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谁愿意死呢。” 马千道:“粥里有毒,叶千办想毒死我。” 关万代:“你放屁,粥是我帮忙熬的。” 马千:“叶千办是下毒高手,他有的是机会在你熬的粥里下毒。” 关万代:“我不信。” 马千:“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想毒死我。” 关万代:“操,老子就不信。” 端起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碗,然后就那么看着马千问:“我被毒死了吗?” 马千的眼睛逐渐睁大。 关万代道:“除了这粥稍微有点馊了,毒在哪儿呢?” 马千心里只有一声他妈的,婉转悠长。 这碗粥在这已经放了三天了,三天了! 他一直以为有毒不敢喝,关万代上来就给喝了半碗,在西北这样的地方粮食有多珍贵可想而知,所以连他们这支队伍也要节省着吃。 关万代的饭量那么大,平日里的定量饭菜肯定不够吃,所以这一口半碗喝下去,哪怕觉得有点馊了还是一点都不想浪费。 叶无坷那个混蛋! 马千在心里骂着,一遍一遍的骂着。 他用一碗没有毒的粥放在这折磨了他三天,都折磨馊了。 叶无坷还说,这次出行还要走上很远,带的干粮又分出去不少所以不能浪费浪费,你不吃,我也不能每天给你做新的。 叶无坷当然不会浪费,毒死一个人毒一次就够了何必天天做新的饭菜? “给我喝一口......” 马千虚弱至极的说着,他想抬起手去抢那半碗粥,可是连把手抬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对此时的他来说都显得那么艰难。 关万代放下粥碗,喝完第二口的他都是埋怨:“你又要喝了?你要喝你早说啊,我给你,你不喝,我喝了,你又要,真他妈的受不了你们这样的人,这不是折磨人吗?” 叶无坷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是,冷暴力。” 关万代点头:“虽然我不懂千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对。” 经过澜水发生的事之后,关万代对叶无坷还挺尊敬的。 关万代道:“这种人,真难伺候,也就是叶千办你这么好脾气又善良的人能照顾他三天,我是一天都受不了。” 关万代又说:“他还说你在粥里下毒了。” 叶无坷摇头:“怎么可能。” 马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粥没了,给我喝口水吧。” 叶无坷道:“水里下毒多方便啊,干嘛在粥里下毒。” 马千:“......” 关万代:“我不信叶千办是那样的人。” 端起那碗水咕嘟咕嘟也给喝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水也没了。” 关万代:“我再给他倒一碗水去。” 叶无坷严肃道:“每人每天有定量。” 关万代:“对哦,那明天的。” 马千哭了,在他身体里水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他还哭了,躺在那,眼角两颗泪水慢慢滑落。 ...... ...... 【今天凌晨更一章,是为了早点和大家说五一快乐,另外说一声今天有三更。】 第二百四十八章真正的幕后主使? 此时在叶无坷心里装着两个人两件事,解释不通。 第一个人,死在江南道旧山郡的那个红袍神官,他找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看过尸体,郑有业能够证明此人是徐绩的门徒申屠衍笙。 第二个人就是现在这个马千。 前者是死了之后落在叶无坷手里,可即便死了也能证明他和徐绩有关。 后者活着落在叶无坷手里,更像是徐绩觉得叶无坷想扳倒他但手里的牌不够所以主动又送上来一张更有劲儿的。 死了的那个死无对证,对徐绩的威胁算不上有多大,可活着的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徐绩屡屡犯错的罪证。 这是为什么? 徐绩是嫌自己的宰相位子坐的太牢靠了?除非是马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个小小的信差。 在马背上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叶无坷决定回到马车里,他扒拉了扒拉躺在那已经几乎丧尽力气的马千:“挤一挤。” 马千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挪动身体,他现在连呼吸都得省着用力。 “这个世上有两种可怜人,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活着,再难,不过穷苦,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死去,再难,不过活着。”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之后看向马千:“你呢?” 马千说:“水。” 叶无坷拔开水囊的塞子,滴了几滴水在马千的嘴唇上,马千像是已经一千年没有尝到血液滋味的蝙蝠怪,拼了命的想把那几滴水全都喝进去,可是那几滴水,连润一润干裂的嘴唇都不够。 “水......” 马千再次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已经尽是哀求。 叶无坷这次没有吝啬,倒了一杯水递给马千,马千本能的想让叶无坷喂给他,可看了看叶无坷的表情后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握着那杯水一口气喝了进去。 人的潜能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榨干的。 “我喝了你给我的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徐公没有任何关系。”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关系。” 马千犹豫着问道:“叶千办说的没关系,是什么没关系?” 叶无坷道:“没关系,水里有毒。” 他说:“你都坚定了三天三夜,为何现在就喝了?” 马千:“......” 叶无坷道:“我不知道你和徐绩有没有关系,但我知道你和很多人的死都有关系,雁翎穗到最后也没有承认是你帮她打掩护,所以我无法用国律来惩治你,那只好让死你了算了。” 他看向马千:“你应该费了些力气去了解我,所以你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随随便便宣布谁该死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宣布谁该死,那就是律法审判,代表正义勉强够格,但还是不行。” 叶无坷拍了拍水囊,放在马千身边:“都留给你吧,反正这些水都有毒。” 人的潜能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榨干的。 马千一把攥住了叶无坷的手腕:“叶千办,救我。” 叶无坷说:“你们逼着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再求着我救你?” 马千摇头:“叶千办真的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徐公,也没有见过徐公派来的人,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叶无坷说:“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我的毒很好,不是那种烈性的吃了之后就肝肠寸断的那种毒,你只会感觉有些困倦,或许还稍稍会有些反胃,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死了。” 马千挣扎起身,竟是能在马车里跪下来。 “叶千办,我真的没有说谎,这次计划这些事不是为了破坏陛下给我们这样的人开的恩路,我们是为了......杀徐绩。”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马千,马千这个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如同阳光少年一样的人真的害怕了。 而因为杀徐绩这三个字,叶无坷眉头微皱。 “我们的计划之一就是杀掉徐绩,他是我们要杀的人之中分量最重的那个。” 叶无坷没有反驳,而是安静的听着。 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马千连忙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个人这几年一直都在暗中联络我们,尤其是我们这些被廷尉府调用的人,我猜测,会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我们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他告诉我们他叫魏君庭,但我相信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 叶无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马千则看向那个水囊。 叶无坷道:“慢性毒,没那么快发作,一个时辰之内我给你解药你就死不了。” 马千咽了下口水,来缓解一下喉咙里的剧痛,犹豫片刻,抓起水囊又喝了一口。 现在的他已经分辨不出来这喉咙的剧痛是因为缺水,还是因为中了毒。 “从漠北回来的半路上他就找到了我们,带着我们去了那个埋尸体的地方,我们看到了那些被屠杀的人。” 叶无坷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心里一震。 马千继续说道:“魏君庭告诉我们,这些事也许是朝廷做的,也许不是,他甚至怀疑是徐绩安排人做的,为的是以此让我们仇恨陛下仇恨朝廷。” 叶无坷问:“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马千回答:“从漠北回来的人之中,只有我和雁翎穗在场。” 叶无坷再问:“既然如此,雁翎穗为何笃信屠杀的事是朝廷所为而非徐绩所为?” 马千回答:“因为偏执。” 叶无坷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听起来有些荒唐的答案好像又那么像是真相。 “雁翎穗的父亲和关万代一样是军伍出身,她其实也仇视徐绩,因为徐绩主持针对武将的调查,很多武将触犯国法落网就是徐绩亲自安排人查的。” “可雁翎穗总说,徐绩也只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而已,陛下要卸磨杀驴,才会用徐绩这样的人做屠刀。” 叶无坷皱眉,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嗅到了一个更大的阴谋的味道。 马千因为担心自己毒发,所以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起来,他好像忘记自己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饭的事,两大口水就给了他相当大的气力。 “不只是雁翎穗,我觉得很多人都相信这就是陛下在肃清隐患,雁翎穗父亲那样的从四品将军,只不过是陛下开始肃清隐患的试探,陛下最终的目标,是罢免大将军们的兵权。” 叶无坷心中的震荡逐渐加剧。 马千继续说道:“魏君庭说,陛下要干的是收回兵权,不管是大将军夏侯琢,还是大将军澹台压境,将来都要变成一个手里没兵的空头大将军,又或者是无头大将军。” “大将军唐匹敌应该就是最早发现陛下这般狠毒心思的人,所以他早早的就坚持请辞大将军王的爵位,最终选择去了西北练兵,已有数年没有回过长安。” “魏君庭还说,夏侯琢不相信陛下是那样的人,澹台压境也不信,四疆的大将军都不信,大将军们,还有那么多武将,他们相信这些都是徐绩为了清除异己和把持朝权而设计的阴谋。” “他说,可实际上上徐绩才是心里最苦的那个人,陛下非但要做仁君,还要继续让大将军们觉得陛下还是当初那个兄弟,所以徐绩成了背黑锅的人。” “徐绩这些年针对武将的所作所为,实则皆出自陛下授意,魏君庭说的这些其实我信了,因为若非陛下允许徐绩怎么敢针对那么多开国勋臣?”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马千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毒药起了作用,他开始昏沉,有些反胃,甚至连精神都在变得恍惚,眼皮越发沉重。 “解药!” 马千再次跪下来不停叩首:“求叶千办赐我解药。” 叶无坷此时却像个冷血恶魔,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继续说下去,我说过了你一个时辰之内你死不了,但你要是超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说更重要的事,那我为什么给你解药?” 马千只要继续说道:“魏君庭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家团结起来,唯有如此才能保护我们的父辈,才能让我们的家人免受牢狱之灾,我们才能......活着,或者是有尊严的死。” 他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叶千办看过厌吾山了,你知道厌吾山里的人是怎么活着的,你刚才说这个世上有两种可怜人,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活着,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死去,厌吾山里的人呢?被牵连的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激动,马千连忙把头又低下去。 “魏君庭说,陛下让我们这些人无辜受到牵连,现在一句开恩路,还要让我们对他感恩戴德?他说要反抗,要为我们的父辈们反抗。” 叶无坷问:“魏君庭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马千道:“就正如他告诉我们他叫魏君庭一样,名字肯定是假的,他从不蒙面也从不遮掩,但我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精致面具。” 叶无坷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马千回答:“我查过了,大宁立国二十年间因为触犯国法而被惩处的将军之中没有一个姓魏的,从五品的别将到三品的大将军,没有一个姓魏。” 叶无坷点了点头:“继续说。” 马千道:“但他一定是某位将军的后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不到一定地位的人,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秘密。” “比如呢?” 叶无坷问:“你说他不到一定地位接触不到那么多秘密,比如什么?” 马千沉默了好一会儿,几次看叶无坷,似乎欲言又止。 他又看向那个水囊,然后下了决心。 “比如被处斩的大将军唐安臣!” 叶无坷心口一紧。 马千豁出去了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魏君庭说,大将军唐安臣被斩首的罪名是暗中勾结江湖势力试图谋逆,可那根本就是被徐绩栽赃陷害,唐安臣从未暗中联络过什么江湖势力,在他长子唐旭被杀之后,他始终安分守己。” “是徐绩栽赃,给他安上了一个试图谋逆的罪名,而陛下呢,假惺惺发了善心不以谋逆论处,只斩了唐安臣一人......什么创建邪教对抗朝廷,狗屁说法!” 说到这马千激动起来:“徐绩为了帮陛下除掉诸位大将军无所不用其极!那所谓的邪教,也该是徐绩派人所创,然后硬生生按在唐安臣头上的。” 马千说到激动处忘记了看叶无坷脸色,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魏君庭若非地位很高他不可能知道这些,就算地位高的也不一定知道,所以我怀疑......魏君庭就是唐安臣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斗胆与天争力 叶无坷心中起伏难平,可他看着马千的时候脸色却平静的好像在听一件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事。 魏君庭? 这个名字在叶无坷的心里深深的刻了下来。 “你说的不少了。” 叶无坷打断了马千的话。 “别一下子说太多,不然你可怎么活长些?” 马千马上就选择了闭嘴,现在他的样子和那个人前总是爱笑爱说的阳光少年没有丝毫关系,等叶无坷离开马车之后,这个家伙的眼神里有些颇为复杂的意味若隐若现。 如果此时高清澄在身边的话,叶无坷心中那万千思绪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最好的梳理。 高清澄也会提醒他,有些让你为之震撼的话貌似不经意得来实则是为你精心准备。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叶无坷让马千不必再说了。 少年有着远超少年的心境,可事不关己与事关己身总是会有巨大的差距。 让马千停下来的叶无坷是为了更好的梳理这些话,而不是被这突然到来的震撼打乱了思路。 “这就是你被徐绩派到我身边的作用吗?”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徐绩,果然是厉害。 大奎见叶无坷从马车里出来之后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他立刻就问了一声:“姜头,没事吧?是不是那个家伙气着你了” 叶无坷看向大奎,笑着说道:“没事,我能让他把我气着了?” 大奎悄悄松了口气:“那是,姜头还能让别人气着了。” 二奎问:“刚才你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叶无坷道:“因为确实有点不爽。” 二奎就要上那辆马车:“我去打他一顿。” 叶无坷笑道:“现在他都快饿死了,不禁打,要不等到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再打?打起来也舒服点。” 二奎想了想,摇头:“那不行,打人哪有等着的。” 二奎还没上车呢,马千已经挣扎着把车门打开了:“叶千办......解药。” 叶无坷道:“回去等着。” 马千连忙把头缩回去。 叶无坷看向二奎:“需要劲儿大些的解药一粒。” 大奎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跃跃欲试:“要不我来吧,二奎哪有我的劲儿大。” 二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姜头是让我来的。” 他用手在胸脯上搓啊搓的,搓出来一个泥丸,叶无坷伸手就要接过来,二奎却说这不行,这只是普通的,不是劲儿大的。 于是继续搓继续搓,搓了能有一刻那么久,自从到了西北之后就没洗过澡的二奎,搓出来一颗半个鸡蛋那么大的泥丸。 大奎看着这颗泥丸都觉得确实够劲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够吗?要不咱俩凑凑。” 叶无坷把这颗解药递进车里:“吃了。” 马千连忙接过来,明显感觉到了这颗解药有些不对劲,于是犹豫着,犹豫着。 叶无坷连多一句话都没有,关上车门就继续思考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算计着可能马上就要够一个时辰了,马千再次探出头来问:“是......是吞服还是化水喝?” 二奎:“嚼着吃。” 而此时的叶无坷,脑海里全都是魏君庭这个人这些事。 马千的作用叶无坷已经想的足够透彻,就是要让叶无坷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准备对抗朝廷,甚至,让叶无坷知道他们恨的还是大宁皇帝陛下。 徐绩应该早有察觉,但他并没有马上就让陛下知道这些事,他甚至还会把这些事往下压一压,他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再把这事拿出来当很重要的那颗棋子用。 所以京畿道渭川郡经历的事,江南道旧山郡经历的事,也只是徐绩在为魏君庭这个人最终浮出水面所做之铺垫。 徐绩的反击,不是徐绩以自身之势发起。 能把线埋的这么深,最终由最合适的人来揭开线后边的人,当满朝文武乃至于天下百姓都知道,最终想推翻大宁的竟然是一群大宁的将军...... 叶无坷又想到了那个死在旧山郡的人,那个红袍神官,既然他是徐绩故意放出来让人知道的,那申屠衍笙的身份必然不单纯只是徐绩弟子。 叶无坷在回京之后查过廷尉府的案牍库,其中并无关于申屠衍笙的任何记载,廷尉府没有记载,能说明的是这个人身份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 叶无坷还拜托廷尉府的人去户部和长安府查一查,可直到叶无坷离开长安之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若徐绩对这个死人寄予厚望,以徐绩的身份地位想让一个人的身世不好查到绝非难事。 陛下突然召开的那次小朝会,让徐绩的手段不得不推迟了些,当时叶无坷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这小朝会为何会让徐绩有些失态的当众反驳陛下。 现在总算透彻了一些。 徐绩就是要让这个叫魏君庭的人在合适的时候暴露出来,而魏君庭的手下是一群很特殊的人,这些人,不管是不是军人之后,都和叶无坷的出身并无区别。 而这件事最终由陛下亲信的叶无坷揭露出来,到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借平民之刀杀人,血溅五步,借天子之刃杀人,伏尸百里,借天下人之刀......可屠龙。 叶无坷的眉头深深皱起。 现在魏君庭这一伙人最终会不会行谋逆之举已经不重要了,哪怕现在就把魏君庭抓起来徐绩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徐绩的目标,自始至终还是那些大将军,是澹台压境,是夏侯琢,还有那位已经几乎不领兵权的大将军唐匹敌。 徐绩就没打算以他宰相的身份来针对诸位大将军,毫无遮拦的直接进攻,以咄咄逼人之势将武将的权限无限度的打压下去,那样显得多简单粗暴,徐绩觉得不精彩,不美妙,与他身份并不匹配。 他要借刀杀人。 借很多人的刀。 借叶无坷的刀来杀那个叫魏君庭的人,借天子的刀来杀诸位大将军的兵权,借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之刀,逼迫陛下认错。 一旦这种势头起来,几乎无解。 就算陛下不会去按照徐绩的打算直接罢免诸位大将军兵权,诸位大将军难道就忍心看着陛下为难? 大将军唐匹敌已经请辞多次,那其他大将军们呢? 想到这些,叶无坷心中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如此大局,徐绩当然已经谋划多年,甚至连那个叫魏君庭的人,以及魏君庭召集来的那些手下,都可能是徐绩暗中资助扶持。 所以叶无坷不是徐绩最初选择的那个来解开谜底的人,但巧合就巧合在叶无坷在这个关键时候走出了大慈悲山。 这少年不但走出来了,还一鸣惊人。 所以徐绩的目标换了,不管他最初选择的人是谁都不会比叶无坷更合适。 当马千说出大将军唐安臣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他终究是被按进了这个局的风暴眼里。 马千,微不足道,他的作用只不过是徐绩摆在叶无坷面前的一盘明棋,他只是借马千之口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你就是我选的那个合适的人。 你当然可以不听话,毕竟还有其他听话的人,可我相信你会听话的,因为我告诉你了,那个魏君庭极有可能是唐安臣的人,我不信你不好奇。 至于马千,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徐绩用来恶心叶无坷的一枚弃子而已。 若叶无坷杀了马千,无罪证杀人,必乱叶无坷心境。 若叶无坷不杀马千,马千早晚也是一颗会起到作用的棋子。 叶无坷缓缓调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更为冷静。 漠北之行,原来藏了这么多秘密。 叶无坷现在能推测出来的脉络,其实已足够多了。 北川小队为何损失惨重? 如果与叶无坷他们一路走的那些人在疏勒的遭遇,导致死伤惨重还有道理可言的话,那北川小队派去草原诸部和漠北诸国的人,为何近乎全军覆没? 活下来的人在返程的途中就遇到了已经在等着他们的魏君庭,在那种情况下,魏君庭控制人心,轻而易举。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徐绩让魏君庭的人把他自己都定成了必杀目标,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必杀目标。 这样一来,就算魏君庭等人将来落网也不可能从中得出有徐绩参与的证据。 申屠衍笙这个死人的作用呢? 叶无坷转身看向三奎:“三奎哥,到边关之后你帮我去一趟军驿。” 他在马背上写了一封信,请副都廷尉尽快查明申屠衍笙的身份。 三奎接过信:“到了红日关,我就去找找军驿。”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再次陷入沉思。 若魏君庭不是徐绩的人,而是徐绩暗中扶持的人,那漠北之行后,徐绩一定派人向魏君庭通风报信。 以徐绩身份地位,当然也早就知道了陛下要安排鸿胪寺的人前往西域与诸国谈判。 “不好。” 叶无坷想到脸色一变。 魏君庭如此仇恨陛下,如此仇恨朝廷,他会不会在半路上设伏? 前往西域的使团还没有出边疆就被人屠杀的话,那这件事的轰动会远远超过叶无坷之前办的三大案。 与此同时,长安。 相府之内,徐绩看起来哪有什么颓势。 之前陛下在相府突然离开,百官都在暗地里说徐绩马上就要失势了。 那天的徐绩,看起来也真的是一脸悲凉。 此时此刻坐在书房里的徐绩,正在与一人对弈。 “之前,我连续三次请人去问陛下可有时间与我这老臣下上一局。” 徐绩微笑道:“可陛下自认胜券在握,甩给我一张冷脸。” 他放下一枚棋子:“这为陛下准备的连环劫棋局,倒是便宜给你了。”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白衣术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勾人心魄的魅力。 “这连环劫,好生犀利。” 白衣术士道:“三大案起手,厌吾山案其次,使团案紧随其后......徐相啊徐相,你这样毫无留手的攻,确实不好破。” 徐绩道:“我与天争力,哪敢留手。” 他语气之中带着淡淡骄傲的说道:“诸多大案接连发生,百姓自会对朝廷质疑,先斩兵权,再斩君权,若成了,徐绩千古留名,若不成,徐绩亦千古留名。” 他看向白衣术士道:“天下大定之后,陛下已无敌手,徐绩斗胆,与陛下过上三招。” ...... ...... 【大家五一快乐,快乐的给我投点票票吧。】 第二百五十章边关胡市 红日关是大宁与西域诸国来往最为密切的关口之一,城关内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市场,在黑武人唆使西域诸国与大宁断交之前,这里甚至可以称之为西疆最繁华之地。 从红日关入关之后顺着东西正街一直走,走上不到三里就是胡市,其实这就是一片极大的空地,是胡商和内地商人车马停靠的地方。 胡市四周有一圈土房,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客栈与酒肆最为红火,在这,就算是你囤一些草料都能赚到不少钱。 黑武人不能以武力直接攻灭大宁,便开始对大宁周边诸国施压。 以财力物力支持,甚至直接派遣善于练兵的武将到与黑武亲善的小国之中协助。 经过多年之后,砂鹤国在西域诸国中日渐势强。 黑武人以学自中原的谋虑教会砂鹤国远交近攻之策,先给周边小国一些好处,然后联合出兵攻打距离大宁最近的几个国家,如此一来,砂鹤就直接与大宁接壤。 在黑武人的指示下,砂鹤人封锁了大部分通往大宁的商路。 经过几年之后,红日关这边原本热闹非凡的胡市变得日渐冷清,虽然还不至于完全断绝,可和繁盛时期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一些西域胡商绕更远的路,避开砂鹤人的封锁进入红日关,冒着极大的风险入关,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回去。 所以西域货品的价格就变得越发离谱让中原商人怨声载道,不过好在西域人收购中原货物的价格更离谱。 西域诸国的贵族原本以身穿大宁丝绸为尊,最初时候他们根本就不讲价钱,从中原运过来一批,当天会被胡商迅速的收购。 就没有丝品运到红日胡市卖不出去的时候,最快的记录是数十车丝品还没进胡市就被西域商人半路拦着,直接翻倍加价的收走。 现在通商艰难,丝品的价格在西域那边涨到了一个连诸国贵族都龇牙咧嘴的地步。 谁要是从大宁运回去一车丝品,还能安安全全的到家,那就是一夜暴富,连身份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此时正是正午,胡市这边冷冷清清,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只有几车刚刚运来的丝绸茶叶停靠休整,等着哪个运气逆天的胡商把它们带回去。 一个络腮胡子看起来相貌凶悍的胡人坐在自家铺子门口台阶上,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一口一口嘬着烟斗。 “槽塔酿的!” 这经营着一家胡饼小吃铺子的大胡子张嘴就是宁萃,虽然口音有些别扭但意思表达的分外鲜明。 “砂鹤国的一群沙币,放着钱不赚给黑毛子当狗。” 原本他在胡市只卖胡饼,一年的收成就大的让人艳羡。 因为胡饼好方便携带好保存,带在路上能吃上一个月,所以不管是胡商还是中原商人,从红日关走的时候都会购买大量的胡饼用作干粮。 现在胡市冷清,他的胡饼也卖不出去。 坐在铺子里正在吃饭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搭话,继续低头猛攻他的羊肉汤泡饼。 一碗肉汤热气腾腾,把胡饼掰碎了泡进去,等到汤汁浸透了之后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年轻人应该是第一次吃这种食物,所以看起来很专注,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似乎是不想浪费了一丁点的口感享受。 胡饼很大,一张能有脸盆大小,大概两指厚度,若直接吃干硬干硬的难以下咽,配上肉汤,就成了人间美味。 年轻人吃完之后把铜钱放在桌子上,大胡子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起身,随随便便说了一声慢走,然后就继续咒骂砂鹤国那群够酿羊的。 “一个商人都没有。” 年轻人出门之后看了看空地上停着的那几车货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来这些货是不好卖出去了,辛辛苦苦运来红日关搞不好还要赔钱。” “赔钱?” 大胡子撇嘴:“不是没人来买,而是没有人敢自己吃下这几车货,要是在以前,这些货都不够塞牙缝的,现在是吃不动。” 大胡子指着那几车货说:“现在这几车货的价钱翻了十倍不止,一般的商人吃不进去,就算能吃进去也不敢自己独吞,谁独吞了,出关就是个死。” 年轻人想了想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谁单独买下这些货,出关之后就会被其他商队截杀?” 大胡子道撇了撇嘴,似乎也不愿意直接回应。 “前些日子进城了几支胡商,瞧着就是一群奸诈狡猾的家伙。” 大胡子身为胡人,但谈及胡商的时候好像一脸鄙夷。 “那群家伙现在应该是在私底下商量呢,怎么吃这批货,谁占几成,凡是进来的都要分配到,不然都是麻烦,这群臭胡子不但狡诈还心狠手辣,哪有什么同胞不同胞的说法。” 年轻人没忍住:“你不也是胡人。” 大胡子一抬眼,瞪着年轻人微怒着说道:“我一样?我来大宁好几年了!” 他站起来,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着装:“带眼了吗?认不出这什么衣服?” 他蹬蹬蹬进了屋子,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从腰带上将钥匙摘下来开了木盒,从中取出一本册子后又蹬蹬蹬的大步回来,他将册子打开展示给年轻人:“读过书吗?认字吗?我入籍了,我是宁人!” 年轻人抱拳:“得罪了。” 大胡子又蹬蹬蹬的回去把册子锁好,放进抽屉里。 回到台阶上坐下来,继续骂骂咧咧。 “这群臭胡子但凡有个聪明的,能让黑毛子耍的团团转?沙币!都是沙币!” 年轻人:“......” 他在大胡子身边坐下来,指了指那几车货问道:“就算他们合伙拿了货,这一点东西也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回去吧?” 大胡子点头:“他们还没有急着把货买了去,一是还没分配好,二是还在等,等到有足够的货到了,他们才会启程回西域。” 年轻人又问:“既然这里不愁卖,为什么很少有商人再把货运来了?” 大胡子说:“我听说朝廷在漠北开设胡市,商人都去了那边,到了漠北就能卖,多少货都能卖,就如当初这红日胡市一样,谁还来这?” “路不好走,辛辛苦苦的运过来,到了这万一没有胡商怎么办?而且朝廷有调度,大部分商队都按照朝廷的指使往漠北那边运货,还能来这的,都是小商人。” 他看向年轻人:“你什么都不懂,你跑来这做什么?” 年轻人说:“寻找属于我的情缘。” “什么?” 大胡子眼睛都睁大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年轻人说:“我听说西域女人都很美。” 他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夸张的弧度:“都大!” 大胡子叹息:“又一个沙币!” 年轻人也不生气,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大胡子也在自己胸前比划着:“也就你们这些从关内来的才傻了吧唧的,觉得胡人婆娘胸又大腰又细,年轻人,你见过几个胸大屁股大还瘦的?” 他说:“都是噱头,都是胡人为了赚咱们宁人的钱编出来的噱头,说到漂亮,还得是咱们大宁的女人漂亮。” 他还说:“别说是现在,就算是以前繁华的时候,你能在这见到的西域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女奴,大部分看着比老爷们儿还要壮。” 他还说:“你们以为的金发碧眼大胸大屁股的女人,并不是每一个西域国家的女人都这样,也是有区别的,大部分西域国家的女人都黑黑胖胖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看来,白来了。” 大胡子点头:“吃个胡饼就回家去,这里没有你要的那种又高又白胸大腰细腿还长的女人,你以为那种西域各国的贵族不喜欢吗?” 年轻人问:“一个都没有?” 大胡子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他指了指空地对面,很远很远的对面那片看起来颇为高大的建筑。 “那边住着的胡商里有两个,前阵子我看到了,我教你怎么分辨胡商身份,凡是出门带着美女的都是贵族,西域的美女也挑人的,寻常的商人有钱她们也不跟,再说,身份普通的胡商也不敢带,带了就被抢走。” 年轻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问:“也就是说,现在对面那片客栈里住着的胡商,其中有西域某国的贵族?” 大胡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但是我劝你不要盯着人家看,很忌讳的,小心挨揍。” 年轻人嗯了一声,他说:“我偷偷看。” 大胡子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咱们大宁的姑娘那么漂亮你不喜欢,跑这里来看胡人,你不爱大宁。” 年轻人:“......” 他问大胡子:“对面住着的人多不多?” 大胡子摇头:“不知道,很少出门,应该不少吧。” 年轻人嗯了一声,起身要走。 大胡子伸手:“给钱。” 年轻人指了指桌子上的铜钱:“给过了。” 大胡子:“那是饭钱,我现在要的是消息费,你不要以为我是沙币,我知道你也是商人,你肯定也带了货来,就是没敢随便进城,你是想看看有没有胡商在。” 年轻人笑起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你真聪明。” 大胡子道:“那是,谁不知道我聪明。” 年轻人问:“消息费多少钱?” 大胡子说:“大宁人不骗大宁人,你给我十个铜钱,这是打折了的,要是沙币胡人问,我都收一百个铜钱的。” 年轻人点头:“折扣力度真是相当大了。” 他取了十个铜钱出来,然后问:“五个行不行?” 大胡子撇嘴:“你说力度相当大了你还讨价还价?你果然是个做生意的。” 年轻人:“明天我还来吃胡饼。” 大胡子:“那就五个吧。” 年轻人放下五个铜钱的消息费,作为大宁人不骗大宁人的回礼,他又打包了几张胡饼走,大胡子觉得这年轻人不错会来事。 七转八转的,年轻人拎着几个胡饼回到了边军将军府,从后门进来,然后把嘴上粘着的假胡子揭下来。 红日关边军将军崔青鹿早就等急了,一见年轻人回来就快步迎过去:“叶千办,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无坷笑道:“打探消息哪有那么容易,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就更慢了。” 崔青鹿问:“有确切消息了?” 叶无坷道:“没有,但值得怀疑。” 他没有多说什么,和边军的将军暂时不能提及徐公有问题。 叶无坷不会那么低估了咱们的徐相,那位大人物做事没那么粗糙野蛮。 他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不会勾结外人杀宁人,除非一举三得。 第二百五十一章排毒祛湿 叶无坷从猜到徐绩要对鸿胪寺的官员下手他就做出了判断,动手的绝对不可能是徐绩让马千暗示给他的魏君庭。 如果魏君庭这个人真的存在,他恨朝廷恨徐绩恨陛下,但除非他已经疯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朝着大宁外交官员下手。 魏君庭能聚集一批人为他所用,是因为他们谋求相同,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所谓的公道。 要么这个人就是徐绩虚构出来的,这个组织实则皆为徐绩亲自控制,要么这个人就有一定的能力和魅力,能让一群人追随。 若是前者,徐绩做事不会这么没章法,让他直接控制的人暴露出来,天下没有毫无痕迹的事,只要陛下仔细查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若是后者,那这个魏君庭必有自己谋求之事,不会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引陛下下大力气查他。 所以徐绩若要杀鸿胪寺的人,只能是在红日关。 叶无坷马上就想到的是,徐绩所求者为一举三得。 在红日关,以胡人为刀杀了鸿胪寺使团,第一能让边军受累,再次打击军方势力,第二则是促使大宁对西域动兵,如果真的要打仗徐绩能得什么样的利暂且还想不到。 至于第三,徐绩应该还是颇为忌惮鸿胪寺卿赵泛舟,别看陛下之前敲打了赵泛舟,可徐绩依然觉得赵泛舟是他相位的极大威胁,杀之后快。 叶无坷想到魏君庭这个人可能会对鸿胪寺使团下手的时候,叶无坷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赶回去接应高清澄和赵泛舟。 但很快叶无坷就反应过来,动手的地方只能是在红日关。 红日关边军将军叫崔青鹿,此人也是大将军夏侯琢的旧部,但崔青鹿有一个哥哥叫崔文礼,如今官任吏部侍郎是徐绩门生。 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和崔青鹿说的太过详细,就是担心崔青鹿有可能就是勾结胡人入关的内应。 将军府里,叶无坷盘膝坐在土炕上仔细思考。 大奎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胡饼在发呆,二奎则看着大奎在发呆,三奎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不知在想什么,可实际上他只是在假装发呆,他是在戒备着有没有人会靠近住处。 两个真发呆的,一个家发呆的,不知不觉间就构成了叶无坷的防御圈,且是内外两圈。 大奎忽然把胡饼啪的一声掰开,递给二奎一半:“咱俩比比,看谁先把饼舔软。” 二奎撇了他一眼:“你真以为我是小孩儿?” 大奎:“怎么的?” 二奎指了指大奎递给他那半块胡饼:“我这半拉比你那半拉大,肯定比你那个不好舔。” 大奎换过来:“这块给你。” 二奎愉快的接了过来:“这还差不多,你数一二三,咱俩一块开始,谁先舔软了......谁先舔软了怎么的?” 大奎:“谁先舔软了谁先吃。” 二奎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唔!原来是这样!” 俩人在那伸出舌头来噗啦噗啦的舔着胡饼,舔了一会儿后二奎看向大奎:“大锅,你舌头,疼不疼。” 大奎:“疼,但我不会输给你的!” 二奎:“那就来吧!” “来吧!” 俩人开始发力加速。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三奎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生轻蔑的哼声。 大奎:“老三你在看不起谁!” 二奎:“他是在嫉妒我和大锅之间的战斗!” 三奎:“呸,两个幼稚鬼,我嫉妒你们?” 他微微昂着下巴:“你们两个舔的方法都错了,哪有伸着舌头一直舔的,这样一直舔舌头上早就没有口水了,要舔一下就把舌头收回嘴里润一润然后再继续舔!” “唔!” 二奎眼睛更亮了:“不愧是老三!” 大奎已经在照做了。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这么憨傻他就着急:“舌头收回去,舌尖要顶着下边,口水多!” 二奎:“唔!不愧是妹夫!” 大奎已经在照做了。 就在这时候束休独自一人从院外边进来,三奎一看到他眼神里有些戒备一闪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三奎不喜欢这个叫束休的家伙,大概是在三奎看来这个人太能装,总是一副冷冷淡淡世外高人的模样。 束休也不喜欢三奎,因为三奎的指甲不让他剪。 那天在叶无坷家里束休的眼睛都红了,依然没能说服三奎把两个拇指上的长指甲剪了,所以他总是刻意的不多看三奎,只要看到三奎那两个指甲他就浑身难受。 到门口,束休往屋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大奎和二奎一人捧着半块胡饼正在舔,而且好像还有一套很完整的动作流程。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叶无坷一声:“他们俩在干嘛?” 叶无坷道:“刮舌苔。” 束休微微皱眉:“为什么刮舌苔?” 叶无坷坐直身子,看向束休认真的解释道:“我们是从长安来的这还需适应,这里气候与长安不同,极容易生病,舌苔是体内湿气反应,若舌苔干厚就说明已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刮一刮,能起到活血作用,维持体内干湿平衡。” 束休就那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叶无坷解释完之后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 束休问:“为什么用胡饼?” 叶无坷道:“干净。” 束休嗯了一声,但嗯的这一声中满是不信,他的反应就是......你真当我也是傻的? 他进屋之后坐下,看了看旁边桌子上放着几张胡饼:“打听到什么了?” 叶无坷低着头一边写一边回答:“在胡市西边的大胜客栈里住着至少五六支胡商,其中有一支胡商队伍里带着很漂亮的西域美人儿,卖胡饼的商贩说,一般只有西域诸国的贵族才会带这样的女人出远门,寻常商队带了,往往惹祸上身。” 束休点了点头:“看来这些胡商确实有问题。” 叶无坷道:“这个时机很对,红日关中精锐边军抽调出去了一部分探路,最精锐的斥候队也派出去了,使团出关之前,边军要为使团扫清障碍打通道路排查隐患。” 束休道:“所以城中兵力稍显空虚,军中高手也大部分不在。” 叶无坷嗯了一声。 束休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胡饼,然后问叶无坷:“你怎么不刮?” 叶无坷一边写一边把舌头伸出来含含糊糊的说道:“刮过了。” 束休撇嘴。 也就无事村里出来的人才能一直保持这么幼稚,而且还把别人当幼稚鬼。 束休问:“你在写什么?” 叶无坷道:“高姑娘他们到红日关的时候咱们可能已经提前出关去探路了,所以我把这里的情况仔细写下来留给她。” 束休又点了点头,说话的时候他手不经意的伸出去,啪的一声,轻轻掰下来一小块胡饼。 他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巨硬。 于是皱眉嫌弃:“这么硬的东西,胡人怎么吃?” 叶无坷道:“吃刮两用,胡人也是这么吃的,先刮舌头活血化瘀,刮完了之后胡饼也软了,然后再吃就方便。” 束休问他:“你是不是当我傻的?” 叶无坷:“我有空跟你开玩笑?” 他始终低着头写写画画,束休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叶无坷再说什么就准备起身离开,他本想问问叶无坷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办,看样子叶无坷也不打算让他办什么。 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能主动来问问叶无坷需不需要他做什么已经不容易了。 叶无坷不打算主动说,他也不打算主动问。 反正来过了。 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往旁边看了看,见大奎和二奎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有规律,两个人竟是有一种逐渐兴奋起来的状态,就是稍显吓人。 再看门口,他发现三奎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也多了小半块胡饼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最后他看了看叶无坷,那个家伙还在认真书写。 没有人注意他! 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束休微微一怒,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手手里那一小块胡饼迅速的在舌头上刮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那个家伙突然就笑了起来。 紧跟着门口的三奎也笑起来,拿着那半块胡饼朝着束休晃了晃。 束休懂了,三奎是在和叶无坷打配合! 而自己,上当了! 我束休,如此聪明绝顶的一个人,竟然被这两个家伙给骗了?不,是被这样四个家伙给骗了?! 他想到这愤怒的看向大奎二奎,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嗯,不是四个,就是两个,那两个大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专注于舔饼。 束休想着自己不能没有风度,装作没事人一样离开叶无坷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三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下不行,一下不够活血化瘀的功效。” 束休哼了一声,快步而行。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叫了他一声:“天黑之后再过来,咱们出去干点活儿。” 束休回头:“你让我来我就来?” 叶无坷:“我去找你也行。” 束休转身回来:“我偏就不走了。” 他看了三奎一眼:“让个地方!” 三奎笑着挪了挪屁股,把台阶给束休腾出来一块。 束休坐下来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三奎:“你怎么也是这样的人?” 三奎耸了耸肩膀:“一个妈生的,还能差到哪儿去。” 束休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再问:“说实话,你刮了没有。” 三奎摇头:“我这么傻?” 正说着话,余百岁从门口溜溜达达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束休和三奎几乎同时把手里的胡饼抬起来在那舔。 余百岁都懵了,迷茫的看着他俩,走到门口又看到大奎二奎在疯狂的舔饼,余百岁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这是干嘛?” 叶无坷一边写一边随手指了指桌子上:“那有胡饼,这里气候不好,刮刮舌头,活血化瘀。” 余百岁:“噢。” 进屋就掰了一块,他自觉的把自己分类到束休和三奎那边:“让一下,分个地方。” 坐下来后问:“怎么刮?” 束休:“舌头伸出去,正刮三十下,倒刮三十下,如此往复。” 三奎:“嗯!” 余百岁:“简单!” 刮...... 片刻后,余百岁问:“你们......不疼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四大美人 束休总觉得到了红日关之后的叶无坷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自从叶无坷去了一趟江南道,再到一次厌吾山,整个人都被什么笼罩着似的。 他其实也能明白,徐绩那样段位的人针对一个少年布局摧心更像是降下来无数个层次的打击。 所以束休这个看起来对谁都很疏远的家伙,主动来见叶无坷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些。 天黑之后,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辰。 束休忽然问了一句:“为何你看起来不发愁?” 叶无坷笑道:“因为不怕了。” 束休就那么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少年脸上看到不怕的理由。 叶无坷一边抬头看着星空说道:“在江南道,他一指就点中我的弱点,那时候确实怕了,怕我根本接不住第二招。” 他说:“我从离开大慈悲山开始算起,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该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所以他就一招一招的朝着这里打,一次比一次力度大。” “他用赵君善姐弟的事问我对错分明吗?到西域来又以厌吾山的人来问我对错分明吗?我以为他会一招比一招狠,结果我发现他不是这样一招比一招狠,而是翻来覆去只这一招。” “这世上的对错有些时候确实会纠缠在一起,如赵君善,吃空饷杀百姓,也用这钱救济残疾老兵,比如厌吾山里的人,他们是在开山采石赎罪可他们许多人都是无辜牵连。” 叶无坷看向束休:“习武之人有品境之分,若修心也有,我的那位对手早已是修心修到了远超一品的大高手,普天之下,修心之人是他对手的屈指可数,所以我那时候确实怕他。” “现在不怕。” 叶无坷道:“以后也不怕。” 束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似乎是想提醒叶无坷,你说的那位远超一品的修心大高手可不只是翻来覆去这一招,他只是看人心看的太准,所以知道摧毁人心用什么招式最直接最有效。 当然,束休也没想到叶无坷同样是个怪胎。 徐绩修心,修的是人心之中最阴暗的东西,事实上这人心阴暗不是只有一面,而是无数面,繁杂磅礴,徐绩修的便是将这繁杂磅礴全都利用起来,繁杂似万剑,剑剑可攻心。 叶无坷修心,修的就简单多了......我对,我无敌。 所以束休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他难得的语气柔和的说道:“你对,就不怕。” 叶无坷忽然问他:“你说是道德让人越来越强,还是无德让人越来越强。” 束休不能回答。 说道德会让人变强,可往往有道德的人会被无德的人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说无德会让人更强,但从来都是道德把无德关进笼子里管教。 叶无坷看着漫天星空说:“无德是无解的招式,杀人无敌伤己也无敌。” 束休还是没有回答。 叶无坷又道:“应该想想这个问题,很重要。” 束休依然没有回答。 他觉得少年这话终究是少年意气太满了些,不管什么事说的太满做的太满都会显得过犹不及。 这和有人说你可爱你就使劲儿的夸大展现可爱,就会有人说你装的恶心是一样道理。 “走吧。” 叶无坷见束休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在这个话题上和他多聊几句,他也不打算继续讨人不喜,但他真的很希望束休想想他说的话,他也知道束休在某个时候一定会想起来。 “去做些有意思的事。” 束休问:“什么事?” 叶无坷问:“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束休皱眉:“什么大小?” 叶无坷笑,起身道:“一会儿挑一个。” 束休敏锐的感知到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眼神立刻就变得警觉起来。 果然,叶无坷就不是个正常人。 不,叶无坷就不是个人。 不知道叶无坷从哪儿找来了一些胡人女子的服饰,艳丽到让人看了之后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孔雀开屏。 “挑一套。” 叶无坷看向束休指了指旁边:“这个也挑一套。” 他说的第一套指的是衣服,第二个指的是......假胸。 就在这一刻,已经换好了衣服的余百岁扭着胯走过来,他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的东西,以及艳到好像刚刚喝了血的红唇。 “突击给你们补补课。” 余百岁道:“师父说这事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只能交给我,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经验。” 他指着那些衣服:“快都换上。” 三奎看了看,扭头:“我不。” 大奎看着皱眉,二奎跃跃欲试。 余百岁:“大奎二奎除外。” 大奎松了口气,二奎委屈巴巴。 叶无坷先挑了一套鹅黄色的纱裙换上,挑了一套大小适中的假胸塞进去,换好衣服出来的那一刻,大奎喷了一口水,二奎点头说怪好看嘞。 三奎被逼无奈选了一套大红色的纱裙,出于羞耻,选了最小规模的一对假胸塞进去。 看他换好,竟有几分别样妖娆。 束休站在那,摇头如拨浪鼓:“谁再逼我,我便自尽!与其这样羞耻而死,不如一刀给我个了断。” 他坚决,无比坚决。 不仅仅是因为羞耻心,还因为叶无坷和三奎先挑之后,给他留下的只剩下一套了,最透漏的一身衣服,以及最夸张的一对假胸。 叶无坷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三奎则一脸高傲的以鄙夷的眼神看他。 半刻之后,换了一身洁白纱裙的束休从里屋走出来,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对假胸确实过于傲人。 束休怒道:“我怎么会与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余百岁拍手道:“姐妹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跟着我学,咱们把动作练起来,咱们舞起来。” 三奎:“毋宁死!” 束休:“我亦然!” 叶无坷:“百岁姐姐,你的臀为何如此夸张。” 余百岁拍了拍屁股:“垫了四层皮垫,又弹又韧。” 大奎扭头,二奎吐了。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在距离那些胡商居住的大胜客栈大概数十丈外,叶无坷他们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引起了大胜客栈那边胡商护卫的注意。 天黑,光线暗,距离又不是很近,所以这些胡商护卫只是看到了几个身材极其夸张的人进了另外一家客栈。 极其夸张,这四个字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其夸张。 前凸后翘,过于醒目。 作为今日角色扮演的另外几个人,比叶无坷他们还要难受。 关万代这个长相凶恶的光头今日扮演一位财大气粗的商人,大奎二奎扮作他的护卫,不得不说,这三个人的形象简直就是凶主与恶仆的模板。 关万代一边往前走一边掐自己大腿里子,逼着自己不能笑出来。 这家客栈本就是廷尉府的人经营,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是廷尉府的人。 关万代让人在客栈门口摆上了美酒佳肴,大奎二奎一边一个在他身边站着。 然后就到了几位佳丽登场的时候,余百岁扭捏浮夸的向前:“姐妹们,为关大爷舞起来。” 叶无坷:“好嘞。” 束休:“!!!!!” 三奎: ̄□ ̄|| 这边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胡商护卫注意,也很快就上报给他们的主人。 此时此刻,一个看起来能与大奎身高相当,但分量能相当于两个大奎的肥胖男人正斜靠在那喝酒,左边一个白皙妖娆的,右边一个身材火辣的,两个西域美女伺候着他,时而喂酒,时而捶腿。 “主人。” 一名护卫小心翼翼上前,看了看这个巨胖无匹的胡人富商说道:“斜对面的客栈里住进来几个可疑的人,在月下设宴,还找了几个女子跳舞。” 巨胖之人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是跳的好看?” 护卫先是看了看那两个西域美女,然后才说道:“跳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身材,极其......不寻常。” “嗯?” 巨胖胡商好像有些兴趣了。 这边,余百岁一边卖力的搔首弄姿一边问叶无坷:“师父,搞成这样要是他们不上当的话,那咱们真的都得自尽了,把大奎二奎和关万代他们也得灭口。” 叶无坷道:“看你跳的如此卖力,我还以为你喜欢。” 余百岁:“我是有点厉害,我不是有点病的厉害。” 叶无坷看向束休和三奎:“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敷衍,既然答应了就跳的放荡起来,你们看看百岁......不看也行,你们两个自由发挥。” 然后他解释道:“对面那个可疑的胡商首领若真是某国贵族,出行还要带着两个西域美女就说明他足够好色。” 余百岁道:“是,出门还带着两个美女说明他很屌,但他不是傻-屌啊,咱们这样真的行?” 叶无坷道:“远看起来没问题,咱们都够劲儿。” 他说:“一个好色之徒,从西域远道而来身边只有那两个女人,到了红日关之后又几乎不出门,以我对好色之徒的了解,他应该对身边两个女子有些腻了。” 余百岁:“你凭什么对好色之徒有了解?” 叶无坷:“凭我认得你。” 余百岁:“......” 叶无坷道:“跳吧,我们不能直接闯进胡商那边打草惊蛇,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余百岁道:“引蛇出洞也得有洞啊。” 叶无坷:“那就看你了。” 余百岁一惊,然后笑起来:“我果然聪明绝顶,先点了几层皮垫!” 正说着,对面大胜客栈里有几个带刀的胡商护卫快步过来。 叶无坷给了个眼色,关万代立刻醒悟过来,他起身指了指屋子里,叶无坷他们就以袖子遮面极其妖娆的退到屋子里去了。 为首的那个护卫到了近前,客客气气的问关万代道:“这位先生,请问你请来的胡姬能不能割爱?我家主人十分欣赏她们的舞姿,所以让我们过来与您商量一下......” 关万代一摆手:“不可能。” 那护卫首领把捧着的一盒银币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关万代:“你在羞辱我?” 护卫首领道:“当然不是,这是一小部分谢礼。” 关万代哼了一声:“老子家财万贯还在乎你这点屁钱?我找来的胡姬,就只能跳给我看。” 护卫首领为难的问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关万代道:“我不是小气的人,你家主人要想看就别摆谱,到我这里来,我与他同赏,还请他喝酒交个朋友,若想让我的女人过去那边,免谈!” 说完一摆手:“送客。” 大奎二奎同时跨了一步,压迫感过于强大。 那几个胡商护卫互相看了看,最终退走。 第二百五十三章砂鹤人的计划 等胡商的护卫走了之后,关万代又让叶无坷他们出来接着跳。 虽然......看起来确实很荒谬,而且三奎和束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羞愧而死,但似乎真的有效。 所以自认为在四人之中身居花魁之位的余百岁扭动的更加卖力起来,他将自己前些年在青楼教坊司之类的地方所见到的一切本事悉数用出。 大奎站在那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二奎站在那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吐。 尤其是不能看余百岁,看一眼干哕一下。 束休沉声说道:“再过一刻,若胡人还不上当的话我绝不再跳。” 三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皆是钦佩。 再跳一刻? 这种事要不是有点喜欢,谁他娘的还能再跳一刻? 他是没有料到束休这种人居然还能再跳一刻,所以他也只能暗暗决定自己最多也再跳一刻。 其实束休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可既然话说出口那就只能坚持下去。 余百岁不一样,余百岁觉得很快乐。 就这样又跳了大概半刻左右,刚才离去的几个胡商护卫真的再次返回,为首的,还是刚才那个留着长胡子的人彪悍男人。 这次叶无坷他们没有回屋里去,而是转身背对着胡人,这几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吧,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个胡商护卫叫慕翰德,第二次过来显然态度更为诚恳了,但他也很懊恼,主人好色他只能硬着头皮来。 “我家主人说。” 慕翰德往后指了指,那两个看起来又白又美的西域女子居然跟过来了。 他指着那两个极美的女子说道:“主人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主人可以与您交换,主人让我把他的两个爱妾带过来了,亦是能歌善舞,能否换您的这几位舞姬过去陪陪我家主人?” 关万代看着那俩姿色上等且身材妖娆的西域女子脱口而出:“行啊!” 叶无坷:“!!!!!” 关万代连忙改口道:“行是行,可你家主人这算盘打的可真响亮,他拿两个女人换我四个女人,我是不会答应的。” 慕翰德似乎是料到了关万代会这样说,于是连忙说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虽然我们这边只有两个女人,但她们身份不同寻常,总之都是贵族出身,若在西域寻常人见都见不到。” 关万代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这行......” 叶无坷:“咳咳!” 关万代:“这行......不行的我还得考虑一下。” 慕翰德道:“我家主人也不贪心,并不是想用两个换你们这边四个,而是想用两个换三个。” 关万代:“两个换三个?四个人你要三个?” 慕翰德指着余百岁的背影说:“这个不要!” 余百岁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还乐呵着轻声自言自语:“肯定不要束休,要么就是三奎,他们两个跳的太生硬死板,一点都不美。” 慕翰德像是怕关万代确定不了是谁,指着余百岁的背影说:“左边第二个这个屁股奇大的,我家主人说他不要。” 关万代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个女人乃是我最宠爱的舞姬,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给,你竟然还看不起她?!” 慕翰德开心起来:“看来我们想法一样,您不给那可真是太好了。” 余百岁此时也知道说的是他了,几乎忍不住要回头破口大骂。 按照约定好的,关万代硬着头皮一百个不乐意的拒绝了:“不行,我的人要是去了你们那边你们不还了怎么办?我看不上你家主人的这两个小妾。” 慕翰德为难的说道:“我家主人说,可以再加黄金一百两。” 关万代:“咳咳咳......” 他看了看叶无坷他们,心说这四个货这么值钱的? 刚才说那两个绝色美女他看不上的时候就已经很昧着良心了,现在又加一百两黄金...... 慕翰德见他还是不肯答应,只好继续加筹码:“若您还是不愿意的话,我家主人说可以请您到那边去,我们带着西域最好的美酒,愿意与您一起品尝。” 关万代心说这真是考验啊。 此时大奎按照台词提醒道:“主人,你身份何等尊贵不能随便去陌生人的地方。” 关万代板着脸说道:“我知道!” 然后他看向慕翰德:“你也看到了,我护卫是不可能让我离开这里的,若你家主人放心的话就来我这里,不然就免谈。” 慕翰德见他们这般坚决也不好太过强势,若在他们的国家哪会如此麻烦,早就直接上去动手抢人了,可这是大宁边关,一旦发生冲突宁人才不会惯着他们。 “那好吧,我回去再请示一下。” 等慕翰德走了之后,叶无坷立刻下令:“关门关门关门,今天就这样,就算他们再来也不见了,关门睡觉!” 关万代愣住:“他们马上就要上当了啊。” 叶无坷道:“上不上当也要关门,给他留着念想。” 关万代看着远处那两个走路都摇曳生姿的西域美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要是我做主,刚才换人那会儿我就答应了。” 他们把客栈的房门关了,灯烛都熄了。 慕翰德请示了主人之后,谁想到他家主人竟然答应了,一群随从苦劝,那位巨胖的胡商竟然着了魔一样偏要去。 结果从大胜客栈一出门,发现对面的客栈黑灯关门了...... 窗户后边,只开了一条细小缝隙的叶无坷看到了那个巨胖巨高的身影,借着那家客栈门口的灯火和月色,叶无坷还敏锐的发现那巨胖胡商的护卫非同寻常。 出门之后这些护卫就按照极为标准的防御阵型站好,显然是训练有素。 他们能进边关就说明明面上的身份没有问题,但西域人造个假身份又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大宁边军又不可能追查到他们家里去,只要凭证是真的就无懈可击。 余百岁站在叶无坷身后还骂骂咧咧呢:“哪里来的王八蛋,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老娘这扮相这身段这腰这屁股,他们竟然看不上?!” 束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了,当穿上自己衣服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 三奎则把一面镜子递给余百岁:“看不看得上的,你自己看看。” 余百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怎么了?他们不懂老娘的美而已。” 就在这时候慕翰德一个人走了过来,在客栈门口敲了敲门说道:“都已经睡下了吗?我家主人说,可以用两个换一个,就换那个穿白色长裙的胸脯巨大的行不行?” 众人全都看向束休,束休一脸决绝:“死!” 叶无坷轻声交代了几句,关万代随即沉声说道:“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管慕翰德再说什么他也不理会了。 慕翰德只好再次回去,心里一直骂骂咧咧的。 等在大胜客栈门口的那个巨胖胡商听闻之后显然怒了,一跺脚,地面都颤了颤。 “不识抬举!” 他转身回去,一群人连忙跟着往回走。 等到了客栈里,巨胖胡商在榻上躺下来:“后半夜你们过去把人给我偷来!” 慕翰德连忙说道:“殿下不可,这是大宁地界,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一旦暴露,计划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况且宁人历来强势,一旦被察觉,殿下都出不了关。” 被称之为殿下的巨胖胡商脸色不悦:“我难道连个女人都不能得到?”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冷声说道:“土雾沙丘殿下,你若坏了帝国的大事,别说女人你得不到,命你也保不住。” 土雾沙丘猛的转头看过去:“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威胁我?” 那中年男人起身道:“杀死宁国鸿胪寺使团是砂鹤汗皇陛下的旨意,你身为他的儿子,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砂鹤一统西域攻取中原的霸业?若我回去之后将此事告知陛下,你也不会好过吧。” 土雾沙丘哼了一声:“出关后,我第一个就要杀了你。” 那个中年男人则沉声回答:“大事若成,殿下将我碎尸万段又何妨。” 他扫视众人:“计划是等到鸿胪寺使团出关之后马上动手,而不是在关内节外生枝,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消遣的!” 那些人全都看着他,似乎并不是很惧怕他,他们都是土雾沙丘的手下,而这个中年男人只是个幕僚而已。 “陛下派我来盯着,我就一定会尽心尽责,若你们破坏陛下大计,回去之后我会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陛下。” 慕翰德道:“众诺,你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但你还是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对殿下说话最好客气些,不然,你想再见到陛下都难。” 众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慕翰德回身吩咐道:“派人去通知其他队伍,最近两天不要外出,等到宁国使团到了之后仔细看清楚他们的队伍人数我们就出关,到关外去设伏。” 然后他俯身对土雾沙丘道:“殿下刚才确实有些冒失,万一那些人是宁人的眼线就坏了。” 土雾沙丘道:“是又怎么样,这里谁能拦得住我?” 他往后一躺:“你们都滚出去吧,我累了。” 慕翰德只好吩咐人都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土雾沙丘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这次的计划很重要,能不能促成西域诸国再次联合起来伐宁都在此一举。 这次来的所谓商队,其实都是被砂鹤国骗来的至少七八个西域小国的人,他们不是商人,他们被告知要秘密的在红日关与宁人谈判。 砂鹤的计划是等到宁人使团到了之后就动手,如此就将西域诸国全都绑在一起了。 再加上有黑武人给他撑腰,西域人连年与大宁征战都是败绩的屈辱就能被彻底洗刷。 那几个商队里的诸国使臣还在等着与宁国使臣见面......他们完全不知道计划到底是什么。 慕翰德走出房间看着夜色深沉,片刻之后,转身走向众诺的住处,而刚刚被他威胁的众诺已经在等他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魏君庭 深夜。 慕翰德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众诺的房门走了进去。 刚刚还和慕翰德吵了一架的众诺似乎早就在等着他来,慕翰德一进门他就立刻将房门关了。 众诺问道:“那个白痴可有察觉?” 慕翰德摇头道:“你也说了他是个白痴,只知道找女人他能察觉什么。” 众诺笑了笑:“你今日若是不拦他,咱们的计划就能提前一步。” 慕翰德道:“那些宁人也是白痴,显然是来套情报的,不敢进大胜客栈所以想了这么个拙劣的法子想把咱们引出去,幼稚可笑。” 众诺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宁人如此安排显然是知道土雾沙丘是个好色之徒,不然的话,不可能如此针对。” 慕翰德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莫非咱们这边有人泄露消息?” 众诺摇头:“应该不会,大概是猜出来的。” 他走到窗口打开一条缝隙,远远的看着叶无坷他们住的那家客栈。 “这些人应该是宁国朝廷的人,搞不好是那个什么廷尉府,我听闻宁国廷尉府里都是一群很有本事的人,侦缉探查无所不能。” “廷尉府里若都是一群这样厉害的家伙,那又怎么可能想出如此白痴的计划来引咱们出去?” “还是小心些的好。” 慕翰德道:“宁人狡猾,不可不防。” 众诺道:“今日土雾沙丘若是去了宁人那边,说不得会与宁人争斗起来,那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咱们也省事些。” 慕翰德道:“还是要等到宁国使团的人到了红日关再动手,毕竟还需把事情做的更实在才好。” 他笑了笑道:“汗皇陛下聪明绝顶,这计划别说是与咱们同来的那些小国使者,就是宁人也想不到。” 众诺点头:“土雾沙丘以为汗皇是派他来杀人的,他带来的那些死士也都是这么认为,毕竟这是汗皇亲自交代,他们当然不会怀疑,他们要执行的计划是杀死宁国使臣,然后就能把诸国使臣绑在一起,促成诸国同盟。” 慕翰德道:“而那些小国使臣还以为是要在红日关与宁国时辰密谈,我看他们也不老实,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我们是火迟人,有人跟我说还想趁机给我砂鹤国告一状,哈哈哈哈......” 两人说到开心处,忍不住笑出声,只不过小心为上,笑也不敢笑的声音太大。 “等宁国使团一到,我们立刻动手将诸国使臣全都杀了,然后怂恿土雾沙丘冲击城关往外突围,时间必须安排的恰到好处。” “汗皇陛下如此谋划,诸国国君谁还能怀疑?他们只不过是死了个使臣而已,汗皇陛下却失去了一位儿子。” 两人说到这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砂鹤汗皇的钦佩。 “为了能早就大一统的帝国,汗皇陛下牺牲巨大。” 两人同时把手放在胸前:“汗皇陛下,一统天下!” 这两人提及砂鹤汗皇的时候,语气之中尽是已融入骨子里的崇拜和敬畏。 在他们看来,砂鹤汗皇赞布莲曲就是神。 “可笑那些宁人还玩一手欲擒故纵,且看他们明日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众诺道:“若明日土雾沙丘那个白痴坚持要去,你也不必拦着,到时候就看宁人如何施展,也能顺便探探宁人口风。” 慕翰德点了点头:“殿下若明日还想去,那我自然不拦了。” 众诺道:“你明日还是盯好了土雾沙丘,我带人好好盯着诸国使臣,他们必须老老实实留在屋子里,杀他们的时候也方便些。” 慕翰德嗯了一声,拉开屋门出去。 叶无坷所在的客栈那边,叶无坷也没有睡下。 坐在窗口看着这西疆格外明亮的月色,叶无坷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还是关于徐绩的计划。 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徐绩这一招是一举三得,但其中有几个关键叶无坷还没想明白。 第一个关键,徐绩促使西域诸国与大宁开战他该如何得利?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叶无坷没时间多思考这些,急匆匆赶到红日关来提前做准备。 此时夜深人静,这个问题再次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仔细思考许久,叶无坷逐渐理顺思路。 “是了......” 他轻轻自言自语一声。 若促使西域诸国联军进攻西疆,文武百官乃至于陛下,注意力就不得不集中在西疆,这将是一场大战,陛下和武将全心全意应对此战,徐绩就能趁机筹谋大事。 徐绩是要给他自己争取时间,准备着在这局棋上给陛下将一军。 余百岁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叶无坷自语一声是了,他揉了揉眼睛问:“什么湿了?” 叶无坷拍了拍他:“没事,乖,好好睡觉,没什么事,不过是二奎尿了你一身。” 余百岁:“噢......” 然后腾的一下子坐起来:“什么?!” 他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看了看,然后才醒悟到自己被骗了。 “魏君庭。” 叶无坷又想到了这个人名。 若徐绩所图是一举三得,这个魏君庭若真实存在他又要干什么? 就在同一时间,就在距离叶无坷他们住的客栈不过几十丈外,一座土屋的屋顶上,月下有个青衫客负手而立。 青衫客看着的,正是叶无坷住的那间屋子。 与孤独的月相比,还是他更孤独。 月色清影与他青衫绝配,土屋高处就是他邀月把盏的酒桌。 “西域人该是在笑你幼稚。” 青衫客自言自语道:“你何时吓他们一跳?” 客栈中叶无坷似乎是有所察觉,推开窗往对面看了看,那土屋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不久之后,青衫客出现在那家卖胡饼的铺子门口,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敲门声似乎有某种规律。 片刻之后,那大胡子就拉开屋门,看得出来格外急切,连衣服都没披好就冲过来开门。 一见到青衫客,大胡子眼神都亮了。 “我的兄弟!” 大胡子上去就给了一个拥抱。 青衫客似乎已经习惯了大胡子的热情,他拍了拍大胡子的后背:“明明昨日才见过,你今天再见我又好像好久没见似的。” 大胡子道:“是因为上次你走的时间太久了!” 青衫客从腰带上摘下酒葫芦晃了晃,大胡子大笑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将空的酒葫芦接过来,大步走到里屋去灌酒。 “你什么时候回你的家?” 青衫客坐下来问他。 大胡子一边打酒一边说:“我回哪里的家?我已经是宁人了这里就是我家。” 青衫客笑问:“做宁人就这么好?” 大胡子道:“当然好,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那时候火迟国还没有战乱,百姓穷苦成什么样你是看到了的,现在火迟正在打仗,今日回去明日可能就死了。” 青衫客道:“那你就去中原,这里虽是大宁疆域之内可比起中原差的远了,你有这酿酒和做胡饼的手艺,便是去长安也能活的很好。” 大胡子从里屋出来:“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一直劝我离开?” 他把酒葫芦递给青衫客:“我的兄弟,你是不是要在这里干什么大事?” 青衫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大胡子:“你恨不恨砂鹤人?” 大胡子坐下来说道:“恨啊,为什么不恨?虽然我已是宁人了,可我的家乡被砂鹤人祸害了,听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不仅仅是要灭了火迟国,还想屠族。” 青衫客道:“如果我运气好在这做的事办的顺利,那就能帮你报仇。” 大胡子没有开心反而更为担忧:“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青衫客道:“就是在做可能会为你报仇的事。” 大胡子想了想,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砂鹤已经咄咄逼人多少次了?大宁这次好像想忍着,是不是因为大宁不敢打仗了?” 青衫客道:“大宁永远都不会不敢打仗。” 他拿起酒葫芦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的笑起来。 “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没有一种酒能比得上你的琥珀光。” 他说:“你去长安吧,哪怕你不卖胡饼,只这琥珀光就能让你在长安安身立命,你还会赚到更多的钱。” 大胡子有些急了:“我的兄弟,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和你让我仔细看着的那个年轻人有关?他是什么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仇人?” 青衫客道:“一念间。” 大胡子没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有时候听不懂你们宁人说的深奥的话。” 青衫客笑了笑:“一念间朋友,一念间仇人。” 他一口气将葫芦里的酒都喝了,又把空酒壶递给大胡子:“今日多送我一壶酒,我怕以后不好再见了。” 大胡子摇头:“我不,兄弟,我不管你做什么,但你不能死。” 青衫客笑道:“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六年来,从长安到东北,从东北到江南,从江南到西域,从西域到漠北,再从漠北回西疆......我若那么容易死,死过一千次了。” 他说:“你一直喊我兄弟,但从来都不问我名字,真的不想知道?” 大胡子说:“你救过我的命,我就记住你是我的兄弟,你不想说你的名字我就不问,不管知道不知道你叫什么你都是我的兄弟。” 青衫客回答:“我叫魏君庭。” 大胡子说:“很好听。” 青衫客拿起大胡子又一次灌满了的酒葫芦挂在腰间,然后主动的拥抱了一下大胡子。 大胡子愣住,因为每次都是他主动拥抱魏君庭。 “你真的不会死吗?” 大胡子问。 魏君庭松开手,拍了拍大胡子肩膀:“听我的话,尽快收拾东西去长安。” 他放在桌子上一个东西:“你的路引我已经帮你做好,记住,我在长安城柳烟巷最里边那个院子里给你留了些东西,足够你在长安生活。” 大胡子一把拉住他:“你不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我就不让你走!” 魏君庭说:“你会在长安看到我的。” 他用手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写下:魏君庭。 “这三个字,记住。” 他笑着说:“如果我的事做成了,有一天你会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都看到我的名字,那时候便是我们的再相见。” 第二百五十五章以多欺少 第二天叶无坷他们要故技重施,束休和三奎都觉得已无机会,但叶无坷执意如此,他是主官,大家也就只能都听他的。 也就是余百岁还坚定的站在叶无坷这边,他觉得昨夜里那一场好戏已经足够吸引人,之所以那个胡商首领没有来,只是因为手下人有所阻拦。 束休觉得对方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这般粗劣的伎俩。 三奎也觉得这样的诱敌之计过于明显,而且过于粗糙。 叶无坷偏偏就不听他俩的,坚持今夜再试一次。 三奎问他: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们穿女装。 束休觉得在理。 他说再试一次也行,但那个巨大的假胸他是绝对不会再戴了,他强烈要求换一个小的,但......三奎那个最小。 三奎宁死不从。 大家准备今天夜里再骚一次的时候,叶无坷蹲在窗口看着外边像是又在思考什么。 三奎说,从来没有见过姜头思考这么多次的时候,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姜头都是很快就能想出办法来。 大奎说是啊,就算是从无事村出来到长安这一路上也没见姜头发呆过。 他们没有及时想到为何叶无坷会一次一次的深思熟虑,哪怕他们同样经历过漠北之战。 漠北算是赢了,可死人太多,在叶无坷看来,那就不算是赢了。 这次西疆之行比漠北还要复杂的多,叶无坷决不允许再有那么大的伤亡。 “姜头。” 三奎说:“我还是觉得这样诱敌没什么意义,对方如果是针对使团派来的就不可能是蠢货,咱们的计策太粗糙,稍微聪明些的人都能看出来有诈。” 叶无坷看向三奎:“可我们已经试出来有个蠢人了。” 众人全都怔住。 叶无坷道:“昨夜里那个特别胖的家伙几次想过来都被拦住,他出门的时候护卫的戒备阵型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最起码所有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在保护这个人。” 三奎问:“那也不能证明这个人蠢,也许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叶无坷道:“再试一次就知道了。” 他看向关万代:“今夜不在门外跳,打开门窗,就在屋内,你们要搞出些大动静来。” 关万代看了看余百岁那个扮相,都快哭了:“这玩意,能搞出什么大动静来......” 然后他看了看束休:“他勉强还能看。” 束休一皱眉,关万代就不敢再说话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试出来,他们要动手是在红日关内还是关外。” 束休摇头:“他们怎么可能在关内动手,就算边军被调派出去一部分依然有上千兵力,鸿胪寺使团和廷尉府高手如云,除非那些胡人都是疯子或是傻子,不然谁敢在关内招惹大宁。” 叶无坷还是固执己见:“试一次就知道了。” 束休忽然反应过来:“你要试的根本不是昨夜里现身的那些西域人?” 叶无坷点头:“五六支胡商队伍昨夜只有一支队伍有人出来,其他几支队伍没有一个人露面,我白天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找到了那几车货的货主。” 叶无坷说的是他在胡市看到的那几车丝品和茶爷,当时卖胡饼的大胡子说西域人不是不要而是不能独吞,所以应该是在商量着如何分配,也等着再有更多的货物运来。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乔装打扮一番就去见了货主,货主说还没有西域商人过来找他买货。 “现在最起码试出来两件事。” 叶无坷道:“第一,那五六支胡商队伍之间并不团结,甚至说不上熟悉,当然这没什么不正常的,毕竟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不熟悉也正常,可我让百岁也盯了一天,那五六支队伍没有任何一人去和昨夜里露面的大胖子他们接触过。” 他看向束休道:“第二,那个大胖子地位很高又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这个人能做首领的原因是什么?” 束休沉思片刻后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商队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不像是有周密计划要刺杀鸿胪寺赵大人他们?” 叶无坷道:“如果我带着一大批人来红日关想要截杀大宁使团,也会把手下人分成五六份装扮成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可是你观察一下他们住的地方就知道了,完全不方便暗中联络。” 束休点头:“太过分散,其中有两支商队的人明显是故意离着更远的,我也观察过,他们之间有空屋但不住。” 他马上就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些商队根本不是故意装作不熟的,他们就是真的不熟,那他们就不是想截杀鸿胪寺的人?” 叶无坷道:“今夜再试一次,只要起了冲突其他几支胡商队伍根本不派人过来,那就证明......” 三奎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就不是来杀人的。” 束休看向叶无坷:“我们之前一直都在推测是有人要在红日关筹谋一件一举三得的大事,如果你现在的推测是对的那之前的推测就都错了。” 叶无坷却道:“结果不会有错,杀人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束休像是一时之间没有跟上叶无坷的思路,眉头紧锁,又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担忧。 他看向叶无坷,欲言又止。 天黑之后,一切都按照叶无坷的计划进行,余百岁他们依然装扮的摇曳且恶心,在这家客栈里夸张的扭动着身躯,而关万代他们则故意用极为放肆的声音吸引着那些胡人的注意。 这样又跳又唱的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西域人那边果然有了反应。 昨天来过的那个叫慕翰德的护卫头目再次到了客栈外边,依然保持着谦逊礼貌:“请问......” 这个问字才说出口,突然间从客栈里泼出来一盆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东西,量大管饱的那种,哪怕慕翰德及时做出反应还是被泼了一些。 慕翰德脸色一变,刚要说话,从里边又飞出来个空酒坛,急闪之下慕翰德才堪堪避开。 他立刻就怒了,迈步就要进门去理论,可才迈上去一步,又有什么东西朝着他飞出来,气的慕翰德直接一拳将那东西砸开,然后手上就一阵剧痛。 扔出来的他妈的竟然他妈的是个他妈的仙人球。 慕翰德暴怒。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可能上了什么当,直接冲了进去。 他才进门,又有什么东西从侧面飞过来,这次慕翰德没有贸然出手而是侧身避开,然后才看清楚飞出去的竟然是个人。 余百岁摔在门外就开始鬼哭狼嚎:“非礼呀,西域人上门非礼良家妇女了啊!” 慕翰德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没有先急着醒悟一下自己中计了,而是着急先恶心了一下。 余百岁见他居然真的想吐,一下子也急了。 一发狠,他把自己衣服撕开条口子:“快来人啊,西域人欺负人了啊,他撕我衣服想要非礼我,这个杀千刀的连我都不放过啊。” 慕翰德立刻就往门外冲,此时却见一个一身白裙气质高冷的大高个女人横跨一步拦在他面前,这女人样貌稍显硬朗了些,但胸脯大的让人根本不可能挪开视线。 “欺负了人就想走?” 束休冷声道:“留下解释一下吧。” 慕翰德怒问:“谁欺负谁?” 他指向余百岁:“我欺负他?” 束休看了看余百岁,心中的正义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都想站在慕翰德那边。 可他终究还是战胜了良知。 “不管欺负了谁,你也该留下解释解释。” 跨步将房门堵住。 慕翰德指着余百岁下意识说道:“就算官府来了能信我欺负他?” 三奎道:“那就算他欺负了你,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慕翰德不想多废话:“让开,不然别怪我动手了。” 束休摇头。 连微微摇头的时候,那一对胸都如波涛一样晃动。 慕翰德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分神,可实在是......妈的,宁人这一招好卑鄙。 余百岁才不管屋子里边发生了什么,只管在外边大喊大叫。 慕翰德那边的人很快就被吸引,至少有十几个迅速支援过来,而那个巨胖无比的土雾沙丘也从大胜客栈里出来,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他们这边。 幕僚众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来不及和土雾沙丘打招呼他就直奔前边阻拦,一边跑一边喊:“不要动手!全都不要动手!” 可动不动手,似乎已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这些支援过来的西域人才到门口,那门板砰地一声碎开,他们眼睁睁看着慕翰德从屋子里倒飞出来,重重摔落在地。 一身女装的束休从门里跨步出来,走一步能颤三颤。 “竟敢上门闹事!” 束休冷着脸说道:“真当这里是你们西域?” 慕翰德没料到这个假女人武艺如此强悍,刚才一交手就吃了亏。 十几个西域刀客上前要把他救回去,大奎二奎两个人一左一右冲出来将他们的退路截断。 “你们这是陷害!” 慕翰德被扶起来后大声喊道:“我们是正经商人,你们设计陷害我到底想干什么!” 二奎在后边喊:“废话,陷害你当然是想陷害你!” 大奎:“你在胡说什么实话!” 二奎:“我忘了!” 大奎:“下次注意!”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上前:“都别走了!” 眼看着这边乱做一团,砂鹤国皇子土雾沙丘显然是怒了:“一群什么狗东西,竟敢打我的人!” 他朝着这边大步过来,那一身肥膘在走路的时候上下乱颤,他人就像是一头强壮且肥胖的犀牛,跑起来就有一种什么都阻挡不住他的气势。 可就在这一刻,叶无坷知道他猜对了。 其他的胡商队伍没有一个人过来,仅仅是有人开门打算看看热闹而已。 他之前问过边军将军崔青鹿这些胡人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崔青鹿说他们都是持火迟国的通商凭证进的红日关。 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你们找死!” 土雾沙丘冲至近前,大奎二奎同时一拳砸向他面前,谁能想到两人碗口大的拳头同时被土雾沙丘拦住,两只肥厚肥厚的手掌伸出来硬生生接住两拳! 砰砰两声,大奎二奎身形一顿。 而发了狠的土雾沙丘咆哮一声,竟是推着大奎二奎两人往前走。 以两人之力,竟不能挡。 可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打上去一枚信号。 不过片刻,大批的边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迅速的形成了包围。 慕翰德和众诺被围困起来,两人都知道大事不妙,回头看时,其他几个国家的使团全都被宁军围了。 慕翰德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叶无坷回答:“以多欺少。” 第二百五十六章拿下! 边军将军崔青鹿一摆手,数百名大宁边军随即向前压过去,慕翰德和众诺以及土雾沙丘等人全都被围在客栈门口。 另一边,副将俞林秀带着两百名战兵将胡人住的客栈都围了起来。 慕翰德此时已经能明白事情发展远超想象,大宁的战兵一旦出现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崔将军。” 慕翰德连忙上前,试图解释:“我们只是和他们起了些小小的冲突,我们并没有想过违反大宁的律法,还请崔将军给我们一个机会,这事我们可以处理好。” 崔青鹿道:“我不是来看你们之间有什么冲突,我是来看看胆敢假造通关凭证的罪犯长什么样子。” 慕翰德道:“崔将军的话令人不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试图靠近:“此事完全可以解释清楚,还请崔将军给我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好啊。” 崔青鹿道:“就在这里单独和我说。” 慕翰德知道此时已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时候,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几个确实不是火迟人,但我们也是因为仰慕大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时幕僚众诺也连忙说道:“崔将军,慕翰德说的没错,虽然我们是砂鹤人可我们一直仰慕大宁,我们一心想做大宁臣民,可大宁不准砂鹤人进入边关,我们也是不得已才造了火迟人的通关凭证,我们认罚。” 崔青鹿道:“认的倒是很快。” 慕翰德道:“不管将军怎么处置我们,我们都愿意认罚,还请将军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真的没有做出一点伤害大宁的事。” 崔青鹿道:“那就都跟我回去好好说说。” 他一摆手:“全都带回去。” 边军再次向前。 “你们好大胆!” 土雾沙丘此时暴怒,一把将大奎二奎同时推开,那巨大肥胖的身躯转向崔青鹿:“你可知道我是谁?!” 崔青鹿皱眉:“我管你谁,一律拿下。” 眼见着那西域人实在是太大了些,所以崔青鹿让手下六名亲兵上去捆绑。 谁想到这突兀砂鹤真的是个傻的,平日里在砂鹤又飞扬跋扈的惯了根本就没把这六名战兵放在眼里。 走在前边的两名战兵刚把绳索抖开,土雾沙丘骤然出手,两只又肥又厚的大手分别抓住了两名亲兵的脖子,一发力直接将脖子给扭断了。 “大胆!” 崔青鹿也没料到这西域人竟然胆大包天到直接杀大宁边军,他立刻下令:“格杀勿论!” 离着土雾沙丘最近的四名亲兵同时抽刀,配合默契的朝着土雾沙丘发起进攻。 又有两名亲兵绕到土雾沙丘身后,持长枪要把土雾沙丘放翻。 “都给我死!” 土雾沙丘不仅不退反而加速向前,如此臃肿肥胖的一个人,跑起来像是一座肉山往前撞一样,正前方的两名大宁战兵虽然立刻就劈刀出去,可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在乎。 两刀全都砍中,但对于土雾沙丘来说这两刀最多让他疼的一咧嘴。 他直接将两名战兵撞飞出去,朝着崔青鹿过来。 “放箭!” 崔青鹿一声令下。 数名大宁战兵立刻将连弩端起来朝着土雾沙丘点射,弩箭打在这一坨肉山上根本就伤不到要害,他的肥肉实在是太厚了,弩箭刺进去就好像被肉吸收了一样。 “我来!” 大奎一跃而起。 他从背后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土雾沙丘后背上,以大奎这一脚的力度也只是把土雾沙丘踹的往前踉跄了一步,而大奎竟是被反震的跌坐在地。 两个人身高几乎一样,大奎也不瘦,可土雾沙丘看起来相当于两个他那么大。 大奎才坐在地上,二奎又上去了。 二奎从土雾沙丘身边绕过去,抡圆了一拳轰在土雾沙丘的脸上。 这一拳,就算是一头牛也给掀翻了。 土雾沙丘被打的脸转了一下,嘴角破裂,可立刻就转回来一把掐住了二奎的脖子。 二奎一拳一拳轰在土雾沙丘的肚子上,连续十几拳之后,土雾沙丘看起来竟是没有任何反应,依然能掐着二奎脖子推着二奎往前走,而一边轰拳一边抵抗土雾沙丘力度的二奎根本就停不下来,双脚在地面上被推着滑行。 一拳一拳打在肥肉上,打的肉浪翻卷,真如波涛一样,看着也极具冲击力,可就是好像没什么用处。 这时候边军将军崔青鹿飞身而起,一伸手从身边战兵掌中将长矛抽出来,凌空之际,一枪戳进了土雾沙丘的肩膀。 因为要避开二奎,这一击就没法命中心脉。 崔青鹿这一枪的力度十足,直接贯穿。 这一下可是把土雾沙丘疼坏了,也彻底激怒。 “啊!” 土雾沙丘一声怒吼,松开二奎,毫不犹豫的一把攥住长枪直接抽了出来,然后就把崔青鹿抡飞出去。 崔青鹿只好松开枪杆,刚落地站稳,土雾沙丘的冲撞到了......砰地一声,崔青鹿直接被撞出去能有三四丈远。 电芒炸起。 束休一闪身到了屠杀沙丘身前,一刀斩在土雾沙丘的脖子上,他的刀法有多凌厉凶狠叶无坷最为清楚,可这一刀竟然都没能将土雾沙丘斩杀。 一刀斩开了脖子上堆积着的肥肉,可是肥肉也将刀势阻拦,刀锋卡在了土雾沙丘骨头上似的,束休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把刀抽出来。 土雾沙丘一转身,一拳横扫,束休只好双臂抬起架在身前,可依然挡不住。 一拳就将束休打飞出去。 土雾沙丘后脖子上卡着一把刀,他想伸手拔出来,手抬了几下,也没能够到脖子后边。 于是更为愤怒,红着眼睛一脚朝着倒地的束休踩下去。 他脚才抬起来,叶无坷到了。 叶无坷双手抱着土雾沙丘抬起来的腿往上一掀,同时双脚狠狠踹在土雾沙丘支撑腿膝盖处。 那巨大的身躯往后仰翻出去,叶无坷趁势而起。 他竟然在土雾沙丘身上连续跑了两步,踩着土雾沙丘的胸膛往下压。 砰地一声! 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的时候,肉山将地上的沙尘都挤压的喷射出去。 即便如此,土雾沙丘居然还没有失去战斗力。 在倒地的那一刻他双手抓着叶无坷的脚踝往旁边一轮,叶无坷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了天旋地转。 这肉山手上的动作其实不慢,只是移动起来显得格外笨拙。 叶无坷一翻身落地,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却见叶无坷手里竟然多了一条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土雾沙丘的一条手臂给缠住了。 叶无坷抬起脚踩着锁链往下一压,土雾沙丘的一条胳膊就被按了下去,二奎和大奎同时过来按住了土雾沙丘的腿和胳膊。 束休飞身而起落在土雾沙丘身上,双手揪着土雾沙丘的头发把巨大的头颅拉起来然后往下狠狠一砸。 咔嚓一声。 土雾沙丘后颈上卡着的那把刀总算切了进去,半截脖子被切开。 这一刻,安静了。 慕翰德和众诺两个人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出手帮忙,他们似乎也很清楚,帮忙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土雾沙丘突然杀了两名大宁战兵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反抗必死。 不久之后,所有西域人都被押送到了边军大营里。 慕翰德被绑在柱子上,身上伤痕累累。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玩什么心理战术,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逼他说实话就没必要和他斗智,因为,他不是宁人。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 叶无坷翻看着慕翰德的口供:“砂鹤汗皇让你们假扮成火迟人,联络了西域诸国到红日关来,你骗他们说,大宁红日关内也有沙河人的奸细,所以就算是入关之后也不能随意暴露身份?” 慕翰德点了点头,被打的太狠所以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 叶无坷道:“你说红日关内大宁边军之中有人被砂鹤收买,他们就信了?” 慕翰德又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到了红日关之后,你就让他们在客栈里闭门不出,只等着大宁的使团到来,他们以为是要和大宁谈合盟,请求大宁帮助他们对抗砂鹤?” 慕翰德再次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而被杀的那个人叫土雾沙丘,他是砂鹤汗皇的儿子,赞布莲曲告诉他的,和告诉你们的,不是一件事,赞布莲曲让他的儿子杀大宁使臣,而告诉你们在大宁使团到了之后就杀光诸国使臣?” 慕翰德还是点头。 叶无坷问:“赞布莲曲为何这么狠,把他自己儿子都算计进去?” 慕翰德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如实回答:“因为这样才能让诸国信服,为了西域大统进而攻入中原,汗皇陛下牺牲一个儿子,也在所不惜。” 叶无坷沉默。 良久之后,叶无坷继续问道:“如果你们成功了,如何撤出红日关?” 慕翰德抬起头看向叶无坷说道:“我们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汗皇陛下为了砂鹤霸业可以牺牲他一个儿子,我们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成功,我们就死的很值得!” 叶无坷再次沉默。 就在这时候束休和三奎他们过来了,他们几个人分别去和西域诸国的使臣接触,几个人对了一下,确定慕翰德的招供没有什么问题。 叶无坷问慕翰德道:“既然你不怕死,为何要说实话?” 慕翰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们已经成功了!土雾沙丘殿下死在这了,砂鹤臣民必将愤怒无比,我们将会上下一心,全都发动起来向大宁报仇!” 他看着叶无坷狞笑道:“诸国的使臣就算不死,可但你们把他们派回去的时候就会发现已经晚了,他们都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西域,没有人再信宁人的话。” “我们在这无非是在等死罢了,你以为你们宁人有多聪明?现在西域诸国的联军怕是已经集合起来,很快就会攻打到这里了!” 他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道:“我们假扮火迟人联络诸国,告诉他们于宁国会盟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他仰天大笑:“我们在这不过是等死,而你们接下来也要等死,等着吧,诸国联军会将这里夷为平地!” ...... ...... 【下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同学回来喝他妈大了,错别字后改,等我睡醒了码字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大军遮天蔽日 我们在这只是在等死!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砂鹤人假扮成火迟人联络了诸国,然后诸国又秘密派人到红日关来请求于大宁在此会盟。 砂鹤人借助诸国之手引大宁派遣使臣过来,而砂鹤假扮的火迟人则趁机将西域诸国全都骗了。 “你们宁人一直自大。” 慕翰德狞笑道:“所以你们注定了会输给我们,输给我们伟大的汗皇陛下。” 他无比自豪的说道:“之前火迟人不断的向大宁求救,让大宁以为火迟虽然国君已死但抵抗仍在,可实际上,火迟早已被我砂鹤灭国,所有派来向大宁求援的所谓火迟使臣,都是我们的人!” “哈哈哈哈哈!” 慕翰德放声大笑。 “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个的好像已经傻了似的。” “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们一些,你们在火迟的廷尉府在我们攻灭火迟的第一天也全都被我们杀了,所以你们得到的消息,也是我们故意放给你们的。” 慕翰德看向叶无坷大吼:“来啊,可以杀了我了!” 叶无坷道:“你话真多,我很感谢你话真多,一会儿我们的人继续问你的时候,希望你话一直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火迟早已被灭国,那现在诸国国君和他们麾下的兵马,此时应该都汇聚火迟了吧。” 慕翰德脸色一变。 叶无坷转身离开刑房,找到边军将军崔青鹿问道:“将军之前调派了边军和斥候出关为鸿胪寺使团探路,请尽快联络上他们,让他们打探西域联军的位置到什么地方了,尽快确定一下。” 崔青鹿也知道事情紧急,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就再去派人联络。” 叶无坷回身对束休说道:“你带着人继续审问,砂鹤人说的未必就是真的,慕翰德故意激怒我也许只是一心求死而已,他要做的也许只是把这些话告诉我们,但我不能不去查。” 束休问道:“你怀疑的是哪件事?” 叶无坷道:“慕翰德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怀疑,所以需去求证。” 他回头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你们两个也留在这,我担心红日关还会出什么大事,你们两个只管等高姑娘到了之后保护好她。” 这是叶无坷交代的唯一一件私事,所以他交代给了他的大奎哥二奎哥。 大奎立刻问道:“姜头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回答道:“我带三奎哥出关去查一查,在鸿胪寺的人到之前我们得把情报彻底搞清楚,我们不能做聋子瞎子,现在知道的全都是砂鹤人想让我们知道的,慕翰德的话有几分真的几分假的,我们必须查出来。”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边军将军崔青鹿急切道:“不行,这样贸然出关太危险了,你还是等我联络上边军斥候再出去,不然谁能放心。” 叶无坷摇头:“斥候大哥们在外边一样危险,我和他们并无不同。” 他抱了抱拳:“在我们的使团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主使大人足够的底气,还有一件事就是等鸿胪寺的人到了之后,请千万转告赵寺卿,我回来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出关。”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无坷就转身去收拾东西了,崔青鹿知道拦不住他又要去调派精锐保护他也被叶无坷拒绝。 最终叶无坷只从边军之中挑了一名曾经出关过的老兵做向导,三个人直接出关往西域方向探查。 叶无坷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赵泛舟和高清澄来之前让大宁重新夺回主动之权。 出关之前他交代崔将军,如果联络不上之前派出去的斥候,那就不要再派人出去了,守护城关等待大宁的使团到来,最好尽快向边军大将军求援。 跟着叶无坷出关的老兵叫陈小攀,已经在边关当兵八年,家在长安,原本可以在长安过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他不想,他觉得长安人更有责任也更应该到边关从军。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改变军制,采取募兵制补充战兵损失之后他第一个报名参军。 西疆这边,边军满四年就可回乡,可他决定待满十年,还是那句话,他觉得生在长安的人应该比生在别的地方的人做的更多些才对。 “叶千办,咱们要去哪儿?” “去火迟。”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火迟真的早已被砂鹤攻灭,那此时西域诸国的联军就可能在火迟国内集结。” 火迟是西域诸国中距离大宁红日关最近的一个,但并非是两国接壤。 从红日关出去之后有至少二百多里的荒漠地带,这里根本就没人能生存下来。 如果慕翰德得意之极的时候所说是真的,那如今火迟国内可能大军云集。 陈小攀问:“如果火迟之内全都是西域诸国联军,那我们三个人去了能做什么?” 叶无坷看向这个在西疆八年早就已经把皮肤晒的黝黑黝黑的长安汉子:“哪怕只是能查清楚西域联军有多少兵力也有大用。” 三奎问他:“你是觉得我们三个人做不了什么事?” 陈小攀摇头:“我是觉得我们可以去搞死几个西域将军。” 一句话,三奎就对陈小攀刮目相看。 “从火迟国出兵的话,走这二百多里路最多只需要四天。” 叶无坷道:“慕翰德既然那么自信的说出这件事,就说明他知道西域联军进攻的大概时间。” 陈小攀问道:“那他不该说出来才对啊。”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陈小攀懂了:“慕翰德说的话极有可能是引我们把兵力都集中在红日关,可砂鹤人和西域诸国的联军要攻打的却是别的地方。” 说到这他又不懂了:“可是叶千办,你出关之前还让崔将军去大将军府求援,若大将军真的分兵过来,那岂不是中了西域人的计?” 叶无坷道:“但我们不能赌。” 陈小攀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重复了一遍:“是啊,我们不能赌他们不打红日关。” 三奎道:“慕翰德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很激动,像是在发泄,可更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可能早就在等着被抓了。” 陈小攀觉得自己和廷尉府的人比,脑子好像确实差了些。 他只想着这次出关去探查情报,那就不能只是探查情报,要是不顺便搞死几个敌国的将军,那出门这一趟岂不是太浪费了。 “要是查清楚了这些事还有时间的话,我们能搞死几个敌人的将军吗?” “你为什么总想搞死敌人的将军?” “因为将军大啊,搞死几个敌人的士兵算什么本事,我将来回长安吹牛皮的时候说我杀过几个西域士兵,没人说我厉害,但我回去之后要是说干死了几个西域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在西疆八年了,还没有过什么像样的军功,回去之后,连个吹牛皮的本钱都没有。” 叶无坷笑着说道:“要是有机会咱们一起去搞死几个西域将军,以后回去吹牛皮咱俩也一起吹。” 陈小攀说:“其实我能和叶千办一起出去办事就能回去吹牛皮了,我们红日关的兄弟都听说过叶千办的事,你帮了我们东疆边军兄弟。” 他说:“不管东疆还是西疆南疆还是北疆,边军的兄弟们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甚至都不是我们今天出去干敌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边军的兄弟们,就怕家里人忘了我们。” 叶无坷刚要说话,陈小攀看向叶无坷道:“我不会丢你的人,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都提前出去了,将军让我跟着叶千办出去办事是因为没的选了吧。” 叶无坷脚步停住。 “攀哥,两件事你记住哈,东疆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东疆的边军兄弟们做了什么,如果大家没有记住边军兄弟而是记住了我,那不对。” “第二件事,你似乎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不是我带你出去办事,而是我请你带我出去办事......” 他在陈小攀肩膀上给了一下:“走前边!” 陈小攀挠了挠头发:“叶千办你这是抬举我,我在边军八年寸功未立,我想进斥候队都没能进去......但是叶千办你放心,我只是知道自己没多厉害,可不妨碍我想干死几个敌人的将军。” 叶无坷大笑道:“行吧,你说的在理。” 二百多里的荒漠走下来,叶无坷才在对比之下看真切大宁这些年在西北做了些什么。 从厌吾山到红日光那一路上也是几乎看不到人烟,可终究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绿草,二十年不间断的努力,只留下了那星星点点的绿草。 只看那稀疏到让人忽略不计的绿色,没有人会觉得就这么点绿能付出多大代价付出多少辛苦。 出关之后走在这真正寸草不生的地方,看着砂砾之下隐隐约约可见的白骨,才明白哪怕是差不多一样的地势环境,在大宁之内会有多少人正在用拼尽力气的方式去改变。 陈小攀说他们走的是一条最近的路,虽然他没有进入斥候队,也跟着斥候队出关很多次,他们到过火迟国的边城。 陈小攀还说火迟国一共就只有十几座城,那就说明在火迟国内只有十几个地方能让人活着。 他还说火迟国的奴隶占了总人口的七成以上,因为只有给贵族做奴隶才能活着。 而火迟国的贵族富有的没天理,因为他们是贵族他们拥有一切,火迟国有金矿,据说很大,那些贵族恨不得把自己全身多用金子包裹起来。 他说叶千办你是没见过,上次火迟国的一位小王来的时候,马车上都满是黄金装饰,那车沉重的需要八匹马才能拉动,还是在咱们的官道上,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这沙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怔住,看着砂砾之下隐约可见的白骨似乎是悟到了什么。 “叶千办,伏低身子!” 还在说着话的陈小攀左右手同时伸出去,将叶无坷和三奎都拉着蹲了下去。 他们爬伏在一座沙丘后边,看到了远处突然起来的沙尘暴。 遮天蔽日。 可那不是沙尘暴,那是大军行进。 “三奎哥,你赶回去告诉崔将军西域诸国联军来了,让他做好防范,不要轻易出关,等我回去,一定要等我回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我是干这个的 城外纵有百万兵,红日关上红旗在。 边军将军崔青鹿,廷尉府千办高清澄,鸿胪寺卿赵泛舟,鸿胪寺少卿关外月等一大群人都在城关上站着,看着城外西域联军密密麻麻的阵营。 从旗帜上判断至少有超过十个西域国家组成了这支联军,从军阵规模判断兵力不低于四十万人。 就在不久之前诸国联军已经派遣使臣到城下递交战书,号称二十国联盟百万大军要向大宁讨一个说法。 而此时此刻城墙上除了有大宁的官员和战兵之外,还有一群西域使臣。 这些人之前被砂鹤人所骗,他们以为是来红日关与大宁会盟和谈。 可没想到他们一样也被困在关内了,所以他们此时的境地就格外尴尬和危险。 城外就有来自他们国家的士兵,而他们在宁人城关,所以宁人完全有理由就在城墙上斩了他们,他们连喊冤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姜头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关。” 三奎格外严肃的说道:“一定要等他回来。” 赵泛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紧锁,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相同的话,他猜到,将军崔青鹿就和他说过这句话了。 他问三奎:“叶千办有没有说过他去火迟国到底要看的是什么?如今敌军数十万联军已在关外他还要去火迟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 三奎摇头:“姜头也无法确定火迟国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就是觉得关键就在火迟国内,所以他才会说一切都要等他回来再说,若敌人进攻就死守城关。” “城外至少有四十万敌人。” 赵泛舟看向崔青鹿:“崔将军,如今关内总计兵力多少?” 崔青鹿回答道:“一千人不足。” 赵泛舟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一千人不足,要面对最少四十万敌人的猛攻,这种仗,到底怎么打才能赢? 就在不久之前,西域联军派遣使臣过来递交战书的时候,赵泛舟让那人回去之后告诉诸国国君,大宁鸿胪寺卿已经到了红日关,如果他们觉得有什么冤屈或是受人逼迫,可以到关内来谈。 可赵泛舟也很清楚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时候入关,西域诸国伐宁的大局已经形成,砂鹤不会允许出现任何意外,现在西域诸国哪个敢先站出来和大宁谈判,砂鹤人就一定会先对谁动手。 “看看那边。” 崔青鹿指向城外敌人连营一处:“看旗号,那边就是砂鹤人的营地。” 赵泛舟等人全都举起千里眼往崔青鹿指点的地方看过去,那片连营的规模不小,在诸国联军之中,应该占地最大。 从旗号上判断,这支砂鹤军队应该有不低于六万兵力。 最近这几年砂鹤人始终都在征战,砂鹤军队的战力在西域诸国之中首屈一指,其他国家的军队欺负欺负本国百姓还行,到了战场上一直是被砂鹤人按着揍。 砂鹤这几年崛起背后有黑武人的影子,从他们使用的武器装备到作战的技巧战术都离不开黑武人的支持,这支军队都有可能是黑武人练出来的。 “不大对劲。” 赵泛舟看着砂鹤人那边说道:“崔将军,你看砂鹤人营地那边,从旗帜和军帐判断最少有六万人兵力,可是我怎么觉得,哪怕砂鹤人已经在尽力做出兵多将广的样子可还是显得很虚?” 崔青鹿就是第一个看出来这其中不对劲的,所以才会让众人都往那边看去。 “砂鹤人的营地在连营最后边。” 赵泛舟道:“这也不和道理。” 崔青鹿点头:“西域人来攻打红日关,十成十是因为砂鹤人的怂恿逼迫,所以第一战势必是砂鹤人来打,不然的话诸国哪有胆色敢向大宁边军挑衅?” 高清澄则道:“能被我们看到的可能都是他们故意让我们看到的,赵寺卿你是觉得砂鹤人根本没有把主要兵力用在红日关,这里只不过做做样子,可砂鹤人既然能谋划诸国联军进犯大宁,又怎么可能如此肤浅粗鄙。” 崔青鹿道:“郡主说的也是我担心的,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如此,让我们以为砂鹤人主力不在......” 赵泛舟问:“目的呢?” 崔青鹿道:“诸国最善战者非砂鹤莫属,他们不在自然是去攻打别处边关,在此故布疑兵,是为了引我们向别处求援。” 赵泛舟道:“就算砂鹤主力大军不在此地,此地亦有四十万敌军,砂鹤真能震慑诸国又何须派遣六万人来,只需三五千人用作督战就够了。” 崔青鹿:“赵寺卿到底是想说什么?” 赵泛舟道:“敌人并非铁板一块。” 崔青鹿一时之间还是没理解,而高清澄则马上转头看向赵泛舟:“寺卿,不要轻举妄动,叶无坷说过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赵泛舟指了指城外连营:“我们要以千人的队伍打敌人四十万大军,这里地势又开阔,敌人的兵力可以层层递进的攻打,我们能坚守多久?” 崔青鹿道:“红日关城防坚固,装备齐全,粮草充沛......” 他话没说完就被赵泛舟打断:“援兵最快何时能到?” 崔青鹿:“十天。” 赵泛舟:“崔将军可有把握死守十天?” 崔青鹿:“没有也要守十天。” 赵泛舟摇头:“我非不尊敬崔将军,亦非不尊敬边军,而是敌我双方相差悬殊,若敌人全力猛攻之下,第一日我军伤亡就可能会过半,或许......如此估算尚且保守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 “莫说十日,可能三日都撑不住。” 崔青鹿道:“赵寺卿,我是红日关主将,外交上的事我不如寺卿,军务上的事寺卿未必如我。” 赵泛舟:“我说过我没有不尊敬你也没有不尊敬边军,我只是不想死那么多人。” 他回头看向那些战战兢兢的西域使臣:“他们也不想死,这些人就可用。” 高清澄摇头:“一切都叶无坷回来之后再说。” 赵泛舟道:“谁知道叶千办到底去做什么了,只两个人去了火迟,就算在火迟国内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两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高清澄道:“叶无坷从来不做毫无意义之事,寺卿与他共事,也该相信他。” 赵泛舟:“我相信除了敌人之外的任何人。” 他转身往回走:“我可以试着等一等,但我做不到一直等到边军伤亡惨重叶千办还未归来,我虽不领兵,你们认为的危险我都知道,你们认为的陷阱我也能预料,可我是鸿胪寺卿。”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职责,就是用鸿胪寺的方式减少大宁的伤亡,鸿胪寺的人到了这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一千边军和四十万敌人拼命......那鸿胪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清澄回头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看着赵寺卿,不能让他出城。” 大奎摇头:“我们只能看着你。” 三奎道:“我去吧。” 高清澄道:“拜托三奎哥了。” 三奎道:“你是我们妹妹,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但大奎和二奎就得守着你,因为那是姜头让他们守着你的,我去盯着赵寺卿阻止他做傻事。” 高清澄沉声道:“赵寺卿不是想做傻事,他在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其实他比谁看的都透彻。” 另外一边,赵泛舟朝着那些西域使臣走了过去,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快步跟上,脸色担忧。 “寺卿,我去。” 关外月道:“我曾在西域多年,与西域诸国打过交道。” 赵泛舟道:“我不在这里有什么事自然是你上,我在这里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第二个上,大宁从不畏惧战争,可鸿胪寺存在的最大价值除了为国扬威护国尊严之外,还要护着那群兵崽子们。” 他说:“若能避免一场血战,一千条人命啊......这些兵崽子们已经在西疆守护的够久了,他们不是必须要用战死的方式来告诉别人他们有多伟大。” 关外月这才理解为什么赵寺卿和崔将军说话的时候,有些针锋相对。 崔将军是军人,军人就要时时刻刻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 大宁的边军骄傲,自信,无所畏惧,所以崔将军知道他的兵会怎么打这一仗,而赵寺卿也知道边军会怎么打这一仗所以才不想让边军这么快就打这一仗。 “避免战争,亦是鸿胪寺职责。” 赵泛舟一边快步走一边说道:“砂鹤人营地那边空虚,有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真是破绽,若是陷阱,我以身犯险必死无疑,可我死了却能证实这是陷阱,我死得其所,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若我不死证明那确实是破绽,从而可用外交手段分化西域诸国那就能避免这一仗伤亡惨重,我个人生死不计,能不让边军不计生死的打这一仗,怎么算都是大赚。” 关外月急切道:“可您是鸿胪寺卿,此时边关您官职最高该坐镇指挥......” “屁话。” 赵泛舟道:“我是鸿胪寺卿我也只是一个人,而边军有一千个人,先死一个人还是先死一千个人,账怎么算你不会?” 他走到那些西域使臣面前,那些人连忙俯身行礼。 赵泛舟道:“你们也都不想死,也想避免你们的国家将来遭受大宁征讨,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而你们没有没有拒绝的权力。” “城外连营距离边关最近的是吐格曼汗国的兵马,格列契,你依然是吐格曼的使臣,我将在今夜把你送下城墙,你回去面见你们的国君,告诉他们大宁没有屠杀你们的使臣。” 叫格列契的使臣脸色变了变,可还是选择接受。 “我愿意回去试试。” 赵泛舟道:“你回去之后找到你们的国君,告诉他说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可以与他谈谈,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明日夜间会从城墙下去,让他在军营里等我。” 格列契道:“若我国君答应的话,如何通知寺卿大人?” 赵泛舟道:“若可汗同意的话,明日就让他派三十个人到关外叫骂,不多不少,必须是三十个人,我若看到三十个人来了,就会明白你们的可汗愿意与大宁交善。” 格列契点头:“寺卿放心,我一定会完成寺卿大人的交代!” 赵泛舟拍了拍格列契的肩膀:“若能避免两国征战死伤无数,你不仅仅是吐格曼的功臣还是大宁的功臣亦是我赵泛舟的好友,以后你来大宁,就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泄密 红日关,将军府。 赵泛舟一脸歉意的看向高清澄:“高姑娘,你知道我从不是跋扈之人,也不善专权之术,可今日局势该当鸿胪寺出面。” 高清澄道:“担当并非出头,职责并非行险。” 赵泛舟:“此间事是外务事,大宁律法写的清楚,凡涉及外务一切以鸿胪寺为准,地方官员,军中武将,一切涉事人等,听鸿胪寺调遣。” 高清澄道:“寺卿其实知道若成功之数有十,此举不足一二。” 赵泛舟点头:“成数确实不过一二,可若不谋,连一二分都没有。” 他抱拳道:“不过,请你们放心,若无把握我不会贸然出城,明日一早有三十骑前来骂阵,那就说明吐格曼有谈一谈的想法,若是到明日天黑之前才有三十骑来,那便是陷阱。” 高清澄道:“寺卿,纵然是明日一早就有三十骑前来骂阵你夜间也不要出城去,先以书信往来,且看吐格曼人如何应对。” 赵泛舟也知道虽然事情紧急也不能仓促为之,所以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转天一早众人才起来没多久,城外就传来一阵阵骂声,崔将军派人来告知,说是吐格曼果然派了人来。 不过并非是赵泛舟要求的整三十个人来,而是三十一个人到城下叫骂。 赵泛舟听闻之后反而笑了起来,脸上露出自信之色,他派人去告知依然留在关内的吐格曼副使,让他做好准备今夜返回吐格曼军中。 这副使一听顿时开心起来,哪想到还有这般好事? 昨日赵泛舟还说若今日有联络,夜里他将亲自去往吐格曼营地商谈,今日忽然变了卦,但他很开心啊,他是生怕赵泛舟再变卦。 不管别人能不能回去,最起码他是要回去了。 赵泛舟与这副使说道:“你今夜换上我的衣服下城去见你的国人,我会安排眼线暗中看着,若吐格曼人将你射杀,他日我必会为你报仇。” 副使立刻就傻眼了。 “寺卿大人你知道的,我对大宁历来敬仰,我更愿意留在大宁为大宁皇帝陛下效力!” 他咬着牙坚定的说道:“寺卿大人我现在决心坚定的可怕,你给我一把刀我就能上城墙御敌。” 赵泛舟笑道:“怎么,你连你自己人都信不过?” 副使道:“我当然信得过自己人,可是现在城外数十国联军未必没有坏人啊,一见我身穿寺卿的衣服,大半可能是要把我生擒活捉,小半可能是直接乱接射死,唯独没有迎接过去的可能。” 赵泛舟示意手下人找来他的衣服,亲自动手给副使换上:“我怎么舍得你这样的朋友到城墙上杀敌?况且杀的还不是敌是你祖国的人。” “让你与你的手足相残我于心不忍,哪怕你信念坚定的可怕我也还是要保护好你,所以还是送你回去,你放心,我料他们不会直接动手。” 副使苦着脸问:“那要是动手了呢?” 赵泛舟道:“我会给你申请抚恤,派人送到你家里去。” 副使:“寺卿,我还是留下来吧,你看我那些随从你随便挑一个,他们都是愿意为大宁效力的勇士。” 赵泛舟:“他们既然都是愿意为大宁效力的勇士,那我就都留下了,上城墙杀敌的事我安排给他们,而你,我的朋友,你将安全返回你祖国的兵营,觐见你们的汗皇陛下。” 他不由分说给副使换上了他的衣服,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让人用吊篮把副使放了下去,同时放下去的还有两名廷尉府精锐的谍子。 到了城下之后这个副使就开始发抖了,抖的好像要把自己的血液都透过毛孔筛出来似的。 他一路战战兢兢的往前走,没想到真有人来迎接。 吐格曼人一见来人穿的是宁人的衣服,以为是赵泛舟真的来了,上前将他保护好,然后才发现竟是之前派去的副使。 两名廷尉在暗中盯着,见吐格曼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这才返回,又在夜色之中,坐上吊篮返回。 高清澄和赵泛舟就站在城墙上等着,两名廷尉回来之后赵泛舟就多了几分信心。 “西域人历来不团结,诸国之间来回征讨从无宁日,若城外真有六万砂鹤精兵,那这些西域人还可能被压着不得不团结,若城外砂鹤人的兵营里没有那么多兵马,西域人就可分化。” 赵泛舟道:“我让那副使带了一封信回去,试探他们的底线,明日此时若有人来到城下,吊他们上来就是。” 高清澄听赵泛舟如此安排,这才松了口气。 城外至少四十万大军没有趁着气势如虹直接进攻,这似乎已在说明西域人并非铁板一块。 吐格曼人被安排在最前边,若开战也将是他们第一批攻城,八年前,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精骑就把吐格曼犁了一遍,吐格曼人应该还没有忘记疼。 吐格曼算是西域一个中等偏上的国家,凑出来十几万兵力不成问题。 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以为可以将大宁西疆占为己有。 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杀到西疆关外,却不成想被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骑兵绕到了他们后方,一路穿插八百里,直接杀进吐格曼国内。 吐格曼的大军连忙返回,被澹台压境的三千精骑牵着鼻子在他们国内来回乱窜,十几万人原本想将三千宁骑围堵起来,可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宁骑拉扯的完全脱节。 十几万人的围堵之中,澹台压境竟然出乎预料的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在吐格曼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入他们的王庭,一击斩首七千,擒获王族贵族一百余人大胜而回。 自此之后,吐格曼人就突然学会了讲礼貌。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经此一战的吐格曼国君撒尔琥竟然有了吹嘘资本,每次和西域其他国家的可汗见面,他都要吹嘘一翻自己曾经与大将军澹台压境打的有来有回的战绩...... 西域人觉得他说的虽然不都是真的但应该也有一点真的,因为他竟然还活着。 和澹台压境交手过的人还活着,就足以证明他有点本事。 仗着这番吹嘘,撒尔琥在西域竟然有了极大名声。 谁又能想到当初他被澹台压境吓得迁都,以为宁军已经走了又回到都城,结果没想到宁军又杀回来,于是吓得再次迁都。 有来有回。 也不知道吐格曼被砂鹤人安排在最前边,是不是和当年撒尔琥吹下的牛皮有关。 又过了一天,到了约定好的时候,赵泛舟和高清澄都到城墙上边等着,没有让他们失望,吐格曼人真的又来了。 一行三人急匆匆的到了城墙下边,早已经等在城下的廷尉随即让这三人先上了吊篮,等他们三人上去之后,廷尉才被吊篮拉回城上。 城关门楼之内,灯火点亮。 一见到赵泛舟,其中一名吐格曼人就以隆重的跪拜之礼相见。 “尊敬的寺卿大人,我是吐格曼汗皇陛下的亲弟弟哲尔毕,听闻寺卿大人召见,我便来了。” 赵泛舟伸手把他扶起来:“殿下以王爵之尊亲自到来,足以说明吐格曼的诚意,大宁喜欢吐格曼这样的邻国,也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不等哲尔毕说话,赵泛舟就先奠定了一个基调。 “我知道这次西域人联合起来攻打大宁,吐格曼必然并非出自真心,你们虽然来了,但你们是来帮助大宁的。” “是是是!” 哲尔毕连忙道:“我王兄让我来就是想告诉寺卿大人,吐格曼人永远是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只要大宁皇帝陛下的大军一到,我们立刻就会调转我们的军队,向砂鹤人进攻!” 他态度极为坚定极为诚恳的说道:“我们吐格曼人不愿意做砂鹤人的先锋,但我们愿意做大宁的先锋!” 然后他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王兄和大将军澹台压境可是打过交道的,他们两个互相钦佩!” 你要问大将军澹台压境和吐格曼可汗撒尔琥打过交道没有,大将军的回答应该是:打过。 “寺卿大人。” 哲尔毕转身拉了他身后的人过来:“你可知道他是谁?” 赵泛舟仔细看了看哲尔毕拉过来的年轻人,有着典型的西域人相貌,虽然也留着大胡子,但看得出来应该也就二十岁上下。 “尊敬的寺卿!” 这个年轻胡人单手放在胸前,单膝跪下来再次行礼:“我是火迟国可汗格云纳的儿子,我叫知叶思力!” 赵泛舟心中微微一震。 火迟国可汗格云纳是大宁皇帝陛下小迷弟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不仅仅是在大宁朝中,便是在西域也一样被人熟知,因为格云纳从来都不遮掩。 他在无数个公开场合说过,只要大宁皇帝陛下愿意,他随时都能不做这个可汗,去长安给大皇帝陛下做家奴。 所以他这样的人,势必会被亲黑武势力的针对。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 赵泛舟伸手将知叶思力扶起来:“你怎么会在吐格曼军中?” 知叶思力眼睛一瞬间就红了:“父亲被杀之后,国内大乱,我王叔为争夺皇位杀了我的母亲,屠杀了我的族人。” “我无奈之下只好逃到吐格曼,是吐格曼的可汗撒尔琥将我收留,这次我随军前来,就是要找机会与大宁的人相见。” 知叶思力嗓音颤抖着说道:“请求寺卿大人转告大皇帝陛下,为我父亲报仇!” 赵泛舟拉了知叶思力的手说道:“你放心,陛下已经知道你父亲的遭遇,火迟的仇,大宁不会不管。” 他问:“你之前逃往吐格曼的事,砂鹤人知道不知道?” 知叶思力摇头:“应该是不知道。” 赵泛舟又问:“砂鹤人有多少兵力?” 知叶思力立刻回答道:“不足五千人!” 他说:“诸国联军被砂鹤人要求在火迟境内集结,从四面八方而来,才到没多久就被要求往红日关这边过来,砂鹤人也许根本就不想打红日关!” 赵泛舟问道:“那他们兴师动众又为什么?声东击西?” 知叶思力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肯定值得怀疑。” 赵泛舟立刻问道:“若你们回去之后暗中联络诸国国君,有多大希望可以反打砂鹤?” 知叶思力道:“可以一试!诸国国君都在各自军中,似乎是互相戒备,一路上谁也没有路面,可这恰恰说明,他们可以利用。”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我回去之后,就亲自去一个一个联络,只要能为父亲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赵泛舟摇头:“不必如此,你不要露面,请吐格曼的使者去说,就说我大宁边军明夜子时将要突袭西域大军营地。” 知叶思力怔住:“真的?” 赵泛舟道:“假的,先让他们都知道了再说。” 第二百六十章全都是假的 知叶思力和哲尔毕虽然知道赵寺卿此举好像有些冒险,但他们还是决定照做。 赵寺卿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接下来只等着诸国反应。 砂鹤人的营地那边虽然很大,可实际上只有不到五千人马,砂鹤的真正目标是什么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他们的主力不在红日关。 吐格曼可汗撒尔琥立刻就下令,派人往各国营地送信。 就说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派人把他们困在城内的使臣送了回来,而且让使臣告知撒尔琥,说大宁与吐格曼历来交好,所以希望吐格曼认清形势不要胡乱站队。 使臣还说大宁的援兵已到红日关,夜里子时就将出城突袭砂鹤人的营地。 撒尔琥派人告知诸国,大宁的意思是让他吐格曼人让开一条路,只要照办,大宁将不会对吐格曼人展开报复。 撒尔琥说,我反正是不会让开路的,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打这一仗,那今夜子时之前你们就把兵力集中过来,打宁军一个埋伏。 撒尔琥还说,我当年王庭都被宁军攻破,那是何等的耻辱? 宁军竟然还以为可以与我联盟,他们做梦! 这消息立刻就在西域联军之中引起轩然大波,砂鹤人那边很快就派人来告诉撒尔琥说可以让开一条路,让宁军进入埋伏圈之后,再合围将宁军歼灭。 撒尔琥说那可是你们砂鹤人说的,不是我愿意的,你让我让开我就让开,我完全听话。 白天的时候西域联军这边就有了兵力调动,而赵泛舟他们只管死死盯着砂鹤人的营地。 用千里眼观察,砂鹤人的兵力急匆匆撤出营地,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确实没有多少人。 “哲尔毕没有说谎,砂鹤人在城外确实只有几千人。” 赵泛舟道:“我会想办法让吐格曼人做先锋,攻打砂鹤人。” 高清澄还是保持着警惕:“我们不能派兵出城与吐格曼人联手进攻砂鹤营地,一个兵都不能派出去。” 赵泛舟点头:“我也是此意,不管他们是演戏也好,还是真愿意与砂鹤人决裂也好,我们一兵不出,只管看着。” 到了夜里,撒尔琥下令吐格曼数万大军退出营地。 城墙上,赵泛舟他们全都举着千里眼观察着西域联军动向。 崔青鹿已经下令所有边军备战,时刻防备西域人夜里进攻。 赵泛舟道对高清澄说道:“高姑娘你可调集廷尉府的人在城中戒备,胡市之内依然有大量西域人在,明面上都是在此地经商许久的人,甚至有人已入大宁户籍,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高清澄点头:“我带人巡查。” 赵泛舟又对崔青鹿说道:“将军只管盯着西域人营地这边,只要看到吐格曼人进攻砂鹤人,将军就开城门,让士兵们每人持两根火把,假意支援,出城后走三里即可退回。” 崔青鹿怔住:“赵寺卿怎可确定,吐格曼人会进攻砂鹤?” 赵泛舟道:“我自有安排,且看今夜西域人大营那边是不是能乱的起来。” 他抱拳道:“我先回去写国书,今夜之后就能用到。” 崔青鹿抱拳:“寺卿去忙你的,这里有我盯着。” 将崔青鹿和高清澄都支开后,赵泛舟竟是让人偷偷把他放了下去,他一人不带,径直往吐格曼人营地那边去了。 谁也没想到赵泛舟竟是悄悄的和知叶思力约好,出城之后不久,知叶思力就带着人把他接了,一起赶往吐格曼人军中。 赵泛舟一边疾走一边问道:“可已按照我说的把人都请来了?” 知叶思力立刻说道:“按照寺卿大人要求,撒尔琥可汗已经派人去请了砂鹤人到吐格曼军帐之中等候。” 赵泛舟再问:“其他人呢?” 知叶思力道:“我出来之前撒尔琥可汗派人去请诸国使臣到他大帐里议事,不知道来几人。” 赵泛舟道:“不管来了几人,今夜之事已经箭在弦上。” 知叶思力大声说道:“寺卿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帮寺卿完成大事!” 就在昨日他们相见的时候,赵泛舟瞒着高清澄和崔青鹿等人定下一个计策。 让知叶思力回去后散布消息,就说今夜宁军要突袭砂鹤人营地,撒尔琥给砂鹤人通风报信,并且为了表示忠心请砂鹤人来吐格曼的军中坐镇指挥。 撒尔琥对砂鹤人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并不十分信任,今夜我将吐格曼大军的兵权交给你,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皆听你调遣。 如此一来,果然骗了砂鹤人来。 砂鹤人在这地位最高的是将军野鹿,带了五千兵力在这督促西域联军对红日关施压。 此时此刻,他就与撒尔琥等人在一起。 按照野鹿的指示,撒尔琥下令吐格曼数万大军退出营地,在营地后边设伏,只等宁军到来。 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内,野鹿稳坐主位。 身为可汗的撒尔琥一脸陪笑在旁边坐着,对野鹿说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撒尔琥问道:“大将军,诸国国君什么时候来?” 野鹿道:“诸国国君坐镇各军不能轻易离开,但他们会派人来的。” 正说着,一个一个使臣先后进入大帐,这里地方不算大,只有地位高的几个人有座位,其他人都在两侧站着。 “今夜若宁军真敢来进攻我们,那这里便是宁军的坟场。” 野鹿起身道:“诸位代表国君来这,就是在宣誓对砂鹤的忠诚,等大胜之后,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给汗皇陛下。” 他扫视一眼:“今夜没有来的,我也会如实告知汗皇陛下。” 说完这句话野鹿缓步往前走,一个一个的辨认。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他回头看向大帐外边:“且看看,这是哪位大人物姗姗来迟。” 他态度咄咄逼人,诸国使臣却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候哲尔毕撩开帘子进门,俯身对野鹿说道:“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到了。” 野鹿问:“什么重要的客人?” 赵泛舟撩开帘子进门:“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 野鹿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立刻抽刀:“你来找死!” 赵泛舟在他抽刀的同时一脚蹬出去,谁能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鸿胪寺卿功夫竟然也格外不俗。 一脚将野鹿踹翻,赵泛舟连第二句话都没说,直接一刀将野鹿的人头剁了下来。 书生俯身将血糊糊的人头拎起:“今日诸位与我合谋共诛杀此贼,大宁会记得诸位的功绩。” 说实话,他进门这一脚这一刀把撒尔琥都给吓着了,上次把他吓得发抖的也是个宁人,但那可是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 这次竟然是个文官。 赵泛舟看向撒尔琥道:“多谢可汗安排。” 撒尔琥道:“我说过的,我与澹台压境大将军乃是至交好友,我带兵来,就是为了与大宁联手攻灭砂鹤。” 他起身道:“诸位也都看到了,这位就是大宁鸿胪寺卿赵大人,他代表大皇帝陛下来此就是要告诉诸位,顺大宁昌,逆大宁亡。” 说完这句话,撒尔琥朝着赵泛舟抱拳道:“请赵寺卿做主。” 赵泛舟拎着血糊糊的人头走到主位站好,扫视全场:“诸位都是受砂鹤人胁迫,不得已才来到此地。” “我不多说什么,只一句话,今日随我杀贼者,皆为大宁的朋友,若不愿动手的,回去之后就各自退兵回国,大宁既往不咎。” 此时帐篷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懵了。 从赵泛舟进门到杀人砍头,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这些西域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砂鹤将军野鹿就死了。 是野鹿要求他们来这议事的,现在野鹿没了。 “你们到底干不干!” 撒尔琥有些怒了:“犹犹豫豫的不算个男人,今日我就先表态,稍后我就亲率大军攻打砂鹤营地,你们跟我的,就是我撒尔琥的朋友,不跟我的也不要阻碍我,阻碍我的便是敌人。” 他这话一出口,大帐里的士兵纷纷抽刀。 此情此景,谁敢反驳? 哲尔毕已经拿了弯刀在手:“王兄,我打先锋!” 撒尔琥点头:“那就交给你了,咱们若不做出个样子来,诸国之人还以为我撒尔琥是在说着玩!” 他将自己的铁盔摘下来给哲尔毕戴好:“我勇敢的弟弟,今天夜里你就带着我的精锐大军将砂鹤人全都宰了!” 哲尔毕俯身:“遵命!” 赵泛舟将身上的长衫闪了,拎刀说道:“我与你同去。” 这可把撒尔琥他们吓了一跳,赵泛舟是大宁鸿胪寺卿,地位尊贵,怎么能让他提刀上阵? “无需多言。” 赵泛舟拉了知叶思力:“你我一同助哲尔毕将军攻打砂鹤。”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哲尔毕立刻就带着数万吐格曼大军朝着砂鹤营地那边冲了过去,诸国军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选择后撤。 吐格曼大军一口气杀进营地之后就将营帐全都点了,那五千砂鹤人连打都没敢打便落荒而逃。 赵泛舟要的就是这般效果,至于是不是把砂鹤人全都杀了倒也不那么重要。 此时局面已破,接下来的事要好办的多了。 “撒尔琥可汗。” 赵泛舟找到撒尔琥道:“趁着此时诸国慌乱,你派人去请诸国国君来这里议事,就说我赵泛舟在此等候,来者,对于他们领兵来犯的事大宁暂不追究,不来的,大宁边军必兴师讨之。” 正说着,忽然间后队一片慌乱。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可汗,不好了!” 报信的人跑到近处急切道:“诸国联军合围过来,我们退路都被断了。” 赵泛舟心中一紧。 知叶思力听到这话就知道可能要出大事,拉了赵泛舟:“我带寺卿杀出去。” 可哪里还能杀的出去。 之前退让的诸国联军全都杀了回来,数十万人将几万吐格曼人死死围住。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军催马向前,到阵前大笑问道:“宁国鸿胪寺卿赵泛舟何在?我乃砂鹤帝国大将军晔钦,只等赵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等了多日,总算把你等来了。” 他用马鞭指了一圈:“今日,我为吐格曼一国所布之局如何?” 所谓的诸国联军,都是假的。 只有吐格曼一国是真的。 晔钦大笑出声,回头吩咐道:“派人去红日关,就说赵大人已经大获全胜,让宁军将军出城来,安抚诸军。” 第二百六十一章传承 吐格曼国君撒尔琥,战死。 撒尔琥亲弟弟哲尔毕,战死。 数万吐格曼勇士,战死半数,余者皆降,又被屠杀。 边军出城的数百名战兵为了救回赵泛舟而陷入重围,从深夜一直厮杀至天亮,数百人杀敌两千余,最终战没。 天亮之后,一处沙丘后边,浑身是血的知叶思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悄悄探头往联军营地那边看过去,那边依然黑烟滚滚,能看到敌人的游骑正在搜寻,不找到寺卿大人,他们大概是不会罢休了。 退回红日关的路已经被贼兵封锁,他血战一夜才保护下来的赵寺卿根本回不去了。 “没想到砂鹤人如此奸诈。” 知叶思力躺下来让自己尽快恢复一些气力。 他是火迟国的太子,可他从来都不把自己当做什么高不可攀的人,他在火迟国经常与百姓们吃住在一起,甚至光着脚和苦力们一起运送物资。 所有人都说他是火迟国的未来,百姓们将他称之为水源。 可是突变发生之后,原本看起来团结一致的火迟竟然那么快就分崩离析,这位太子殿下被追杀,他只好隐姓埋名的逃出国。 原本以为,这次终于见到了大宁的人,也就终于有机会为他的父亲报仇,可是没想到再一次中了砂鹤人的奸计。 “他们竟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只为了让撒尔琥暴露出来。” 知叶思力说:“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所谓的十国联军都是假的,这数十万大军全都是砂鹤的兵马,根本不是什么联军!” 同样喘着粗气的赵泛舟脸色比知叶思力还要难看,他很内疚,无比内疚。 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导致数百名战兵身亡,导致撒尔琥和哲尔毕全都战死,导致数万吐格曼士兵全军覆没。 而最可怕的是,接下来砂鹤人会疯狂的追捕他,把他带到红日关外,要挟红日关的边军开门。 就算边军不开城门,作为鸿胪寺卿,大宁的脸面,他被俘本身就是一件奇耻大辱。 他落在砂鹤人手里之后,砂鹤人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会一直带着他,折磨他,展示给其他国家的人看,也展示给大宁看。 而且作为鸿胪寺请,赵泛舟自然知道许多秘密,一旦他落在砂鹤人手里,最起码红日关内没有援兵的事就可能瞒不住。 “可是不对啊。” 就在这时候,知叶思力看向赵泛舟问道:“赵寺卿,这么大规模的兵力集结就算不难,那各国的军服砂鹤人是怎么找来的?” 赵泛舟沉默片刻后说道:“两个可能,其一是砂鹤人早早就在准备今天的事,各国的衣服,是砂鹤人用几年时间准备好的。” 他看向知叶思力:“第二个可能,联军真的存在不过人不在这,军服在这。” 他想到之前叶无坷的交代,心中隐隐作痛。 崔青鹿如实转告了叶无坷的话,赵泛舟也并没有不当回事。 相反,赵泛舟十分重视。 他甚至还仔细看了慕翰德的供词,在其中找到了很大的疑点。 比如叶无坷怀疑的,慕翰德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故意为之。 现在想想,果真如此。 慕翰德说了很多话,真真假假,但都是为一件事做铺垫,那就是让大宁相信了诸国联军存在。 可实际上,砂鹤人只是骗出来了吐格曼的兵力。 他们一定也知道了,虽然八年前吐格曼与大宁有过冲突,先是吐格曼大军攻打大宁边关,紧跟着大将军澹台压境率军把吐格曼王庭给犁了一遍。 但经此一战之后,撒尔琥真的被打服了,甚至几次写信,愿意拜大将军澹台压境为义兄。 澹台压境告诉撒尔琥,不要把他们两个人已成好友的事告诉任何人,不然的话,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撒尔琥也一直坚守着这条铁律,看起来这个性格暴躁行事粗糙的家伙却真的做到了守口如瓶。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亲弟弟哲尔毕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后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这个布局,就是砂鹤铲除大宁在西域内应的计划。 表面上和大宁针锋相对的吐格曼,其实是大宁在西域的眼线。 别人不知道,作为鸿胪寺卿赵泛舟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才有自信,以吐格曼兵力为主一举将西域联盟打碎。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西域联盟根本就是假的。 砂鹤人做了一场好大的戏演给吐格曼人,撒尔琥和哲尔毕战死,数万大军覆灭,大宁在西域的内应被彻底拔除。 吐格曼大军原本会成为一支可能改变格局的奇兵,经此一役不复存在。 大宁没有了西域的接应,接下来的事可能会更加艰难。 一手破坏了这些的,是赵泛舟。 吐格曼可汗撒尔琥和澹台压境成为好朋友的事,连高清澄都不知道。 这是大宁外交上的绝对机密,是鸿胪寺的绝对机密。 赵泛舟其实说不上犯错,来之前叶无坷就提议让他和高清澄互通一下消息,但他没说这事,当然不算犯错。 机密就是机密。 他犯的错是低估了砂鹤人。 大宁在西域的布局,彻底受到了影响。 所以赵泛舟脸色暗淡,他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坏的结果。 “根本没有西域联军......” 知叶思力脸色也很难看,可他不是在后悔什么,他是遗憾,遗憾没能趁此机会为他父亲报仇,为火迟国报仇。 赵泛舟听着知叶思力的喃喃自语,他忽然想到了叶无坷赶去火迟国的事。 他立刻问道:“火迟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知叶思力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去过了。” “诸国联军是假的,火迟国内很重要。” 赵泛舟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这些都是叶无坷说过的话,那个来自东北边境大山里的少年,似乎比他这个鸿胪寺卿更为敏锐,这或许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知叶思力。” 赵泛舟看向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西域青年:“如果我回不去了,你帮我个忙,一定不要让我落在砂鹤人手里,必要的时候杀了我。” 知叶思力摇头:“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送你回去,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请寺卿帮忙......如果我死了,寺卿回去了,请寺卿帮我报仇。” 赵泛舟沉默良久,点头。 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起来:“我们必须往北边继续赶路,再往北走一百五十里是大宁的峡门关,我们必须比砂鹤人更快赶过去,从峡门关回大宁。” 赵泛舟起身:“好,就按你说的办。” 峡门关在北边一百多里外,也是一座小关口,关内只有边军五百余人,所以红日关这边出现数十万敌军,也只是向峡门关送信让他们小心戒备,但并没有求援。 五百人守着峡门关已经不容易了,再分兵的话峡门关可能都会出什么闪失。 赵泛舟和知叶思力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半日,到正午的时候,已经跑了这么久且水米未进的两人精疲力尽。 他们斜靠在一个沙丘背面试图缓解暴晒,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作用。 “不能睡着。” 知叶思力比赵泛舟更了解沙漠,他拉了赵泛舟一把:“寺卿大人,再坚持坚持。”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阵战马的嘶鸣。 知叶思力悄悄的探头查看,发现一支砂鹤骑兵已经追到附近了。 马背上的,正是那个叫晔钦的砂鹤大将军。 “赵寺卿!” 晔钦在马背上大声喊道:“我知道你就藏在附近,你跑不了多远的,不如你跟我回去,我发誓会把你待为上宾!” 晔钦往四周看了看,眼神里也有些懊恼。 风太大了些,将赵泛舟和另一个人留下的脚印很快就吹没了。 他追到这也已经格外疲惫,但他必须要把赵泛舟抓回去。 “虽然我们算是敌人,可我们不算血仇,这世上没有一直的敌人,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晔钦大声说道:“汗皇陛下要除掉的也仅仅是撒尔琥这个西域叛徒,将来砂鹤一统西域,还要与大宁和睦为邻,所以请赵寺卿相信我,你随我回去,我必以礼相待,若你执意要回大宁,合适的时候我也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知叶思力看向赵泛舟,赵泛舟已经将刀对准了他自己的咽喉。 “别!” 知叶思力声音很低也很急的阻止赵泛舟,一把将刀子夺了过去。 “请寺卿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赵泛舟看着这少年眼睛里的坚定和勇毅,他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连知叶思力也看得出来,这位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寺卿大人现在眼神里都满是死志。 “我有办法的。” 知叶思力看了看,砂鹤人已经往北边继续追下去了。 他说:“他们以为我们往峡门关,所以他们还会一直往北追,我们现在反其道而行之,悄悄绕回去,等到晚上我们再到红日关下。” 赵泛舟听到这话眼神一亮,他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 商量好办法,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又往回赶路,走到后来,赵泛舟的脚底磨得都是血。 知叶思力常年喜欢光脚,脚底是厚厚的一层茧,可即便如此也已经疼的快要走不动了。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藏身,只等夜深。 “寺卿大人,我们再走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红日关外了。” 知叶思力总算是松了口气,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其中还有半夜都在厮杀,又在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的情况下奔走了一天,现在两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如果能回去,你以后就留在鸿胪寺吧。” 赵泛舟说:“是我配不上鸿胪寺,鸿胪寺里的人都很纯粹,他们会帮你。”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我们最终进不去红日关,你杀了我,然后回火迟国,去找一个叫叶无坷的人,他是鸿胪寺的将军,他会帮你报仇。” 知叶思力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 “寺卿,休息会儿吧,等到子时之后咱们再走。” 知叶思力将自己残缺不全的战袍脱下来给赵泛舟盖上,他看得出来赵寺卿应该是在发烧。 赵泛舟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是颤抖的。 就这样熬到了后半夜,知叶思力见赵泛舟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硬撑着将他背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不动了就用衣服绑在赵泛舟身上拉着他走。 终于,他们回到了红日关外。 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四周忽然站起来一群砂鹤人。 “哈哈哈哈哈!” 晔钦大笑着看着被挡住的两个人。 “赵寺卿,你果然回来了。” 赵泛舟面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他看向知叶思力声音颤抖着说道:“帮我。” 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不行,我们再往回走,咱们去峡门关,咱们还能走!” “不能走了。” 赵泛舟道:“我们已经暴露,若再走,关内的战兵就会出来救我,就会死更多人,知叶思力,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他忽然将全身的力气爆发出来,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关外月!” 城墙上,鸿胪寺少卿关外月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寺卿,我在呢!” 赵泛舟道:“从现在开始,你代行鸿胪寺卿职权!西域的事交给你了!” “大宁万岁!大宁皇帝陛下万岁!” 喊完这句话,他从容的吞下了毒药。 那些邪教的人,哪有什么真正的必死之决心? 又有谁知道,鸿胪寺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毒药。 大宁的外交官,死可以,受辱不行。 知叶思力看着倒下去的赵泛舟,眼睛逐渐发红。 第二百六十二章我乃宁人 砂鹤人在鸿胪寺卿赵泛舟服毒自尽之后,将赵泛舟的尸体收敛,以棺木盛放,送至红日关外示威并不打算归还,并且递交国书。 砂鹤人的意思是他们也没有料到会在吐格曼人的营地里发现大宁的官员,猜测是被吐格曼人绑架。 于是砂鹤人派兵试图解救赵寺卿,没想到被赵寺卿误会,赵寺卿服毒而死砂鹤人表示很遗憾,并且表示愿意给出赔偿。 赔偿是:打开红日关的大门,砂鹤大军将亲自护送赵寺卿的灵柩至长安城。 当日开始,四十万砂鹤大军用了一招借壳之术云集至此,猛攻红日关。 如果来的是四十万西域联军,大宁关内的边军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担忧,哪怕,红日关内只有不到一千边军了。 西域人历来都不团结,在那片大地上据说有上百个小国互相不服气。 若无黑武人背后支持,砂鹤也不会异军突起。 历史上西域人组成几十万联军攻打中原不是一次两次,哪一次不是被打的哭爹喊娘之后逃窜回家。 大楚都成烂柿子了,西域联军来犯,还给战神徐驱虏刷了一波十杠零的战绩。 四十万联军由十几个小国组成必然矛盾重重,纵然推举出来一国为首,可打起来一样无法统一调度指挥,大家还都是各打各的算盘。 你让我打一仗?凭什么是我? 你让我断后?凭什么是我? 正因为如此,西域这边虽然形势一直都不乐观,可也不会让人悲观,大宁边军甚至还能经常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 可四十万砂鹤人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支一直都在征战的军队,近五年来,砂鹤大军横扫西域,连续灭国十余,这支军队士气正盛。 他们虽然不知道红日关内到底有没有援兵赶到,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在赵寺卿服毒自杀之后的第二天,砂鹤大将军晔钦随即下令猛攻红日关,如果赵泛舟不死,砂鹤人还可能再隐忍一阵子。 赵泛舟一死,砂鹤人就知道没有余地了,就算他们不攻大宁,大宁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叫嚣着一天破城,一个月占领整个大宁西疆,三个月内打到长安的砂鹤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 一座小小的关城将四十万大军拦住,第一天砂鹤人就损失了千余精锐却没有一人能爬上城墙。 当天夜里,晔钦亲自指挥一万精锐突袭城关,没想到关内宁军早有准备,放任砂鹤人到了城下之后无数火油泼下来,紧跟着一把火点了。 又是数百名砂鹤精锐被烧成了焦炭。 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始终都在城墙上和边军将士们一同御敌,崔青鹿几次让他下城他都不答应。 赵寺卿的死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唯有多杀几个敌人他才能缓解他心里的剧痛。 第二天砂鹤人再次大举来袭,这次晔钦改变了战术。 经过一天一夜的观察,他已经能看出来红日关内大宁边军数量不多,所以他打算用车轮战将大宁边军消耗掉,他下令砂鹤大军不能停止,一批一批轮换着往前猛攻。 这四十万砂鹤大军之中,其实真正的善战之兵只有二十几万,还有十几万人,是砂鹤当初灭掉西域小国时候收拢的降兵和奴隶。 这些降兵的战斗力远不及砂鹤本国的士兵,所以成了这次车轮战的主力。 也正因为换上来这些战力差了许多的士兵所以损失急剧加速,第二天一个白天,砂鹤人的尸体就在城下铺满了大地。 到了夜里,砂鹤人换上了他们的精锐继续猛攻,几度攻上城墙,几度被大宁边军又给杀了回去。 整座城关的外墙面几乎都是红色的,血液顺着砖缝不停的往下淌。 城墙下最近处的沙地竟然已经许久没有干过了,踩在沙子上都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黏腻。 又连续猛攻了二十四个时辰之后,砂鹤人损失了数千人却依然没能将红日关攻破,如此战损比例,再加上大军士气的继续下跌,让晔钦越来越恼火。 第五天的时候,砂鹤人总算停了。 哪怕他们是车轮战,他们依然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厮杀。 城关上的大宁边军终于迎来了一阵短暂的休整,士兵们靠在城墙上喘息着,有人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就睡着了,有人躺在地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关万代靠坐在那,这五天五夜他加起来也没睡上四五个时辰,这位文人双手都是血,抓起馒头的时候那馒头上立刻就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 他坐在那机械似的一口一口吃着馒头,他吃不下去,吃一口就会干呕一下,可他告诉自己必须吃。 必须保持着力气,必须多杀几个砂鹤人。 就在这一刻,他听到远处有人哀嚎,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医官正在给一个光头汉子缝伤口。 那汉子的后背上有一道从上到下的刀伤,缝合的时候疼的他哎呦哎呦的叫着。 关外月扶着墙垛起身,迈着格外沉重的步伐过去,在那哀嚎的汉子面前蹲下来,一把将带血的馒头塞进光头嘴里。 “丢人不丢人?” 关外月问了一声。 哀嚎的汉子看到关外月的那一刻表情猛然僵住,连忙低下头:“二叔......” 关外月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关万代似乎一下子忘了疼,窘迫且胆怯的低着头回答道:“是和叶千办一起来的,他去了火迟,让我们留在这帮忙守城......我,我前几天看见二叔了,没敢和你打招呼。” 关外月一巴掌拍在关万代的后脑勺上:“看见我了居然躲着?” 关万代声音极轻的说道:“怕二叔骂我。” “我为什么骂你?” 关外月挨着关万代坐下来,从口袋里翻出来一个馒头接着吃。 “你既然是和叶千办一起来的,应该去过厌吾山了?” “嗯,去过......” “见到你父亲了?” “见了。” “和他说话了没有?” “没......” 关外月听到这话就想再给他一巴掌,可一看到关万代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没舍得打。 “你爹有错,国法治他,但他一直待你很好,你不该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他有错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 关万代倔强的说道:“我现在能体体面面的在这城关上和将士们一起杀敌,是靠我自己的拼命才换回来的机会。” 他看向关外月:“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我至于是现在这样?我至于跑到漠北去拼死,活下来才有机会再到西疆来拼死?” 关外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你应该恨他。” 然后又说了一句:“我也恨他不争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又同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如果这次守住了红日关,我们俩都活下来了。” 关外月说:“那就一起去厌吾山看看他,不为别的,就告诉他一声,你不争气你儿子自己会争气。” 关万代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行。” 就在这时候,一名大宁战兵急匆匆过来:“关寺卿,将军大人请您过去议事。” 关外月扶着墙起身,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又塞进关万代嘴里了:“少叫唤,你爹再不争气,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身上中了七箭,他自己一根一根拔下来的,一声都没吭。” 关万代一听这话,立刻就闭嘴了。 不服气。 回到城门楼里,关外月见大家都在。 一名亲兵在给崔青鹿包扎伤口,这位边军将军五天来始终身先士卒,身上的箭伤已有四五处,肩膀上还被砂鹤人砍出来个挺大的口子正在缝合。 和关万代比起来,这位边军将军是真的够狠够硬,亲兵在他身后穿针引线,他坐在那竟是面无表情。 “澹台大将军的援兵最快还得五天才能到。” 崔青鹿说话的时候依然沉着冷静,眼神里连一点惧意都没有。 “我们是当兵的,我们该守在这,守不住了就该死在这。” 他说:“但关寺卿你们该离开了。” 坐在那的崔青鹿抬头看向关外月:“其实赵寺卿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样的猛攻之下我们坚守不了十天,现在还能打的兵,勉强只有二百人了。” 关外月摇头:“我不走,多一个人在就没准多杀几个敌人。” 崔青鹿道:“可你们一旦被生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外月打断:“我不会被生擒,赵寺卿不会我也不会,大宁的外交官员没有一个被人生擒的。” 崔青鹿不再说什么,可他明显不打算让关外月和高清澄留下。 良久之后,崔青鹿道:“我已经派人往鼎熙求援,鼎熙的援兵最快四天能到这,但大家也都知道,鼎熙并无战兵。” “仓促集结起来的人不会有多少,西北这边地广人稀你们来时都看到了,一个澜水县就顶的上一整个冀州那么大,可一个澜水县加起来也没五个捕快。” “鼎熙能马上赶过来的人不会超过五百,若鼎熙赵府堂发动百姓的话人会多些,可时间上来不及,百姓们经受不起急行军,他们来的会比澹台大将军的援兵还要慢些。”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郡主,尤其是你,不能落在砂鹤人手里。” 高清澄道:“女人先走是大宁的男人们惯出来的,女人可以先走但女人不是一定要先走,我与关寺卿一样,不会被生擒。” 崔青鹿苦笑:“就料到你们会这样。” 高清澄刚要说话,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还没有休息到一刻的大宁边军全都起身,抓起了他们的兵器。 城外的砂鹤人再次集结,他们这一次再次改变了打法。 仗着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而且军中还带着大量的奴隶,晔钦下令用添土的打法,让奴隶们冲在最前边,用衣服和苫布之类的东西兜着沙子往前冲。 他打算用沙子和死人硬生生堆起来一条可冲到红日关上的路,这里最不缺的其实就是沙子和死人。 “准备迎敌!” 崔青鹿深吸一口气后起身,伸手抓起他的硬弓:“轻伤还能打的就继续打,能动不能打的就在后边给能打的递递箭。” 他迈步走到城墙边缘,看着黑压压上来的砂鹤人,将军眼神依然冷冽睥睨。 关外月站在崔青鹿身边,也抓了一张弓在手。 “还有力气?” 崔青鹿问他。 关外月嘴角一勾:“我在出使西域仗剑杀人的时候,将军还没来西域呢。” 就在这时候,一张胡饼递到关外月眼前:“吃口不一样的?我这个硬,但更能顶。” 那个卖胡饼的大胡子将关外月挤到后边去,拿起关外月的弓:“读书人,靠边。” 关外月:“我靠边?你是何人?” 大胡子从胸口衣服里抽出来个册子晃了晃,骄傲的天下无敌:“我?宁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你爹在此 “我下去?” 大胡子看了看几乎被一刀看断开的手臂,摇头:“谁也不能把我从守着我家大门的地方赶走。” 他看向城外依然汹涌翻腾的砂鹤士兵,眼神逐渐狰狞。 “在西域,没人把我当人,谁能想到我在大宁靠卖胡饼能把日子过的这么好,大宁把我当人,我就正正经经当好这个宁人。” 他把胳膊上的伤口用衣服死死勒住,再一次抓起兵器。 “城下的砂鹤人太多!” 有人喊着:“快放钉排!” 大宁战兵一刀一刀的劈砍下去,将挂着钉排的绳索斩断,沉重的钉排狠狠砸下去,城墙下边聚集的砂鹤人立刻就死了整整齐齐的一层。 靠近城下的敌人没有一个能在钉排之下存活,长有近一尺的钉子能把人的脑壳直接贯穿。 就算没有钉子,光靠钉排的沉重也能把人砸的脑壳崩裂。 可是砂鹤人太多了,见大宁边军还要把钉排收回去,很多砂鹤人看到了机会,他们疯狂的跳到钉排上。 若边军还能把钉排收回去他们也会被随之拉上城墙,若收不回去,他们就能免于死在钉排第二次砸下来的时候。 “火油快用完了!” “那就烧开水!” 崔青鹿一边指挥一边放箭,一个刚刚露头的砂鹤士兵被他一箭射穿眼窝送进地狱。 可是砂鹤人还在不停的往城墙上爬,而且他们的奴隶也还在不计代价的堆积沙袋。 尸体和沙袋混在一起,让这条攻城的道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边军杀的越多,砂鹤人垫高道路的速度好像就越快。 几个大铁锅被抬上来,烧到滚开的水朝着砂鹤人泼了下去。 下边立刻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瞬间被烫的面目全非。 好在城外都是沙地,有着绝对兵力优势的砂鹤人没办法使用攻城楼车,不然的话,可能红日关面临的凶险就会加倍。 在敌人这次攻势上来之前,红日关内的边军还能保持完整战斗力的士兵已经不足二百人了。 长达三个多时辰的厮杀之后,这二百多人有一多半战死。 之前受了伤的士兵包扎好之后又折返回来,有人吊着一条胳膊,有人赤着上身但缠满绷带,有人撑着一根拐杖,还有人双目受伤还在不停的盲射发箭。 眼看着砂鹤人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越来越多,崔青鹿回头看到:“最后一批预备队上来,用长杆!” 最后一批预备队,只有五十人了。 这五十个人还是第一天厮杀时候受伤的士兵。 五十个人每个人都抱着也一根能有两丈多长的大杆子上来,杆子一头包着油布,上来之前油布就被点燃。 五十名边军士兵用长杆不停的把从云梯上来的砂鹤人捅下去,每戳出去一次,就有一名砂鹤人的脸被烧伤,哀嚎着坠落。 最后几桶火油也不可能再省着用,砂鹤人淤积在城下的人数多到让人头皮发麻,所以这几桶火油泼下去,造成的杀伤无比恐怖。 一瞬间城下就燃起火海,至少两三百人被大火瞬间就吞噬进去,这两三百人哀嚎着奔跑着翻滚着又将火海的面积不断扩大。 空气之中的焦臭味儿迅速升腾起来,可此时谁还会在意这些? 浓烈的黑烟和翻腾的火焰把砂鹤人再次逼退,就算后边砂鹤的将军不停催促可没人在这个时候还敢往前挤。 火海将已经爬上来的砂鹤士兵隔绝成了一个一个的孤岛,这些孤岛很快就被大宁边军斩的沉入海中。 关外月一刀砍在砂鹤人的脑壳上,因为厮杀太久已经没什么力气,这一刀没能把砂鹤人砍死,刀还卡在头骨上了。 关外月不停的往外拉拽,砂鹤人则下意识的往后仰头,两个人来回拉扯,关外月近在咫尺的看到了那个砂鹤人眼中无边的恐惧。 终于将横刀抽出来的关外月向后踉跄一步,而那个砂鹤人则坠落在城下火海之中。 一个被烧成火人的砂鹤士兵见身边掉下来一个人,疯狂的拉拽着这个他不认识的同袍:“救我,求你救救我。” 脑壳裂开一条口子,脑浆都在往外流着的砂鹤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很快他的身上也被引燃,火将他吞噬进去的时候他好像还莫名其妙的笑了。 后退的砂鹤人让大宁边军再次迎来短暂的喘息时间,可谁都知道当火焰熄灭的那一刻砂鹤人马上就会重新扑上来。 敌人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他们用人命已经把攻城的路堆到了半城高度。 “郡主。” 扶着城墙的崔青鹿脸色煞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他身上的血好像都快流尽了似的,不扶着墙的话他随时都可能跌倒下去。 “快走吧。” 崔青鹿沙哑着嗓子说道:“守不住城,我们已是大宁的罪人,如果你也死在这里,我们就算死也不能死的安生。” 高清澄抹去脸上的血迹,没有回应。 她双手都是血。 那是因为不知道拉了多少次弓弦之后,手指上的皮肉都被弓弦割开了。 默不作声的少女咬着牙撕下来衣袖,用牙齿咬着布条将双手缠好。 “我从来都不认为有人生而高贵。” 高清澄将双手缠好之后,再次抓起她的弓:“高贵是被人认可的,而不是自认的,如果因为你们叫我一声郡主我就提前离开这,那这高贵是耻辱。” “郡主算什么?” 她一箭将远处正在来回驱赶士兵的一名砂鹤将军射穿咽喉。 那箭穿过了层层黑烟,留下一条烟雾暂时无法覆盖的箭痕。 “就算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在这,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束休面无表情的将他肩膀上的一支羽箭斩断,然后一掌拍出去,他还是那样沉默的低头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按在伤口处。 火烧之下,束休那张脸出现了短暂的扭曲。 他随手将木棍扔开,转身看向那些伤势严重的大宁边军:“把羽箭都给我,我现在能比你们加起来射杀的敌人还要多。” 没有人反驳这句听起来很高傲的话,伤痕累累的士兵们将他们剩下的羽箭都放在束休身边。 “敌人放饭了。” 崔青鹿看见了城外的砂鹤人正在分发食物,他又松了一口气。 这就说明,他们又多了一些休息的时间。 城中已经没有预备队了,也没有伙夫,所有人都上城来打仗,在敌人吃饭的时候,大宁的边军们也翻出来干粮补充体力。 “关寺卿。” 崔青鹿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着:“你带郡主走吧。” 关外月道:“崔将军,请你认清你自己,这里没有郡主,也没有关寺卿,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你的士兵,也请你记住,你这个将军可以指挥每个人战斗,但没有让任何一个人临阵脱逃的权力。” 崔青鹿苦笑。 他说:“我是有私心的......得有人活着回去告诉陛下,告诉大宁的百姓们,我们丢了红日关,但我们不是孬种。”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我可能是大宁立国之后第一个丢失了边关的将军,我的名字将和耻辱永远的连在一起,可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兵都是战死的!” 高清澄傲立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已经在重新集结起来的敌人肃然道:“无人生还,就是最大的声音,大宁的百姓们就都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怕死。” “我们不是丢失了边关的罪人,我们将是大宁有史以来第一批转世投胎在大宁的烈士,等我们再长大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敢来侵犯我们的家园。” “将来笑着长大的孩子们之中就有我们,也许在某个夜里孩子们突然想起来前世他们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流一些泪但无比自豪。” 砂鹤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那些砂鹤奴隶可能是他们人生之中第一次吃到了一顿饱饭,可他们却无法感激砂鹤贵族这样的恩德。 这顿饱饭的代价,是让他们成为登上红日关城墙的地基。 砂鹤士兵们开始用皮鞭抽打那些奴隶,刚刚吃饱饭的奴隶们只好拼了命的往前冲,他们不敢抬头看,只能低着头甚至闭着眼往前冲。 他们很可怜,但他们也是敌人。 “杀敌!” 崔青鹿再次站起来,伸手抓起来一根投枪。 第一个冲上来的砂鹤奴隶嗷嗷的叫唤着,然后被崔青鹿掷出的投枪直接轰穿心口。 砂鹤大将军晔钦大声下令:“弓箭手再往前压!” 负责指挥弓箭手的将军脸色一变:“可是大将军,再往前压的话,我们的奴隶没有一个能回来,都会被我们自己的箭射死。” 晔钦冷着脸说道:“那将是他们的荣耀,他们从奴隶变成了帝国的功臣。” 随着他手往下一压,砂鹤人万箭齐发。 刚刚冲上来的大批奴隶才到城墙下边,铺天盖地的羽箭就到了,他们以为只要自己跑的足够快运气足够好,就能躲开宁人的羽箭活着回去。 他们错了,他们运气好能躲开宁人的箭但躲不开砂鹤人的箭。 大批的奴隶死在城墙下,后续的奴隶踩着奴隶的尸体继续往前跑然后成为再后边那群人脚下的尸体。 一个时辰之后,城墙上的宁军已经无法阻挡砂鹤人攻上城墙了。 如果,那天夜里不是有一半的大宁边军死在城外的话,也许今天就不会这么难,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二叔!” 关万代一刀将敌人砍死的时候,正好看到关外月中了一箭往后仰倒。 这个发誓要靠自己成为将军的汉子,疯了一样一路劈砍着冲到关外月身边。 倒在血泊之中的关外月眼神都有些迷离了,那一箭并没有命中要害,可他早已没了力气,这不在要害的一箭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别管我,去杀敌。” 关外月看向这个他始终嫌弃的侄子,抬起血糊糊的手摸摸关万代的脸:“如果你能活下去了,就去看看你爹,你告诉他,他的罪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赎罪,他的弟弟,也尽力了。” 关万代啊的吼了一声,起身一刀将跃上城墙的砂鹤人直接劈开脖子。 “关家没有孬种!” 关万代已有必死之心,眼看着又是一层砂鹤人翻墙上来,他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都给老子陪葬吧!” “儿子!” 旁边一道虚弱佝偻但突然间伟岸起来的身影瞬息而至,直接将几个砂鹤人撞翻出去。 如果不是阻拦这一下的话,抱着敌人跌落下去的就是关万代。 与敌人一起翻滚下去的那个在儿子面前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父亲,在敌人的人群里大声喊着:“别怕,你爹在此!” 在关万代他们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冲上城墙。 “厌吾山!” “杀敌!” 第二百六十四章敌后 “叶千办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吗?我叫陈小攀。” “记住了,第一遍的时候就记住了,你叫陈小攀,长安人,住在沉鱼巷,你是家里的长子,你还有个妹妹。” “叶千办你记性真好。” 陈小攀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家里前阵子来了信,希望我年前能回家一趟,我妹要出嫁。” 一路上,陈小攀这个看起来格外粗糙的汉子说个不停。 他好像是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叶无坷,又像是使劲儿想让这个世界记住一些关于他的事。 “我本打算在西疆待够十年,我想着如果我不能立下一个巨大的军功,那最起码我回去得有个和人吹牛皮的资本啊,十年,我在边关十年。” 他说:“可我现在很犹豫,因为我妹就要嫁人了,八年前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这么大一点......” 陈小攀比划了一下自己大腿往下一点:“才过我膝盖,谁想到一转眼就要嫁人了,我出门的时候她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让我带她去摘榆钱。” 他问叶无坷:“叶千办你吃过榆钱饭吗?” 叶无坷笑:“吃过,我家村子里有很多榆树,把榆钱和棒子面和在一起,然后用在铁锅上熥饼子,必须要把一面熥的焦黄焦黄的,又硬又脆还香。” “对!” 陈小攀也笑:“我也最爱吃焦了的地方。” 叶无坷说:“你知道我名字,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陈小攀:“我都知道,你叫叶无坷,东北边疆大慈悲山下无事村人,你第一次出村就去渤海杀了好多敌人,还救了陆校尉他们。” 叶无坷看向陈小攀,他也没想到这些事竟然已经在西疆这么远的地方能让很多人知道。 “你是不是好奇我们怎么知道的?” 陈小攀说:“兵部发给各地边疆驻军的册子里写上了,校尉念给我们听的。” 叶无坷脚步一停。 陈小攀说:“我要是能和你一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就好了,我就不必等到十年再回家去。” 他说:“其实我知道自己会走的吧,跟叶千办干完这趟活儿就该回家去了,不然就会误了我妹出嫁的好日子,那可是大事。” “回去之后我也不打算再离开长安了,娘信里说我妹嫁的稍微远了点,我妹在家的时候爹娘有人照顾,我妹嫁了,我得回去守着爹娘了。” 叶无坷忽然说:“你不会死的。” 陈小攀愣住。 是啊,他不想死的。 可他跟着叶千办出来了,他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凶险,但他知道一定很凶险,因为他们要去的是火迟国,那里已经被砂鹤人完全占领了。 “你也不会死的。” 陈小攀说。 叶无坷拉着陈小攀蹲下来,远处城门口有一队巡逻的骑兵经过,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 “叶千办,如果咱们俩都能活着回去,年前长安我妹嫁人......” 叶无坷说:“我去喝喜酒。” 陈小攀笑了,笑的格外灿烂。 “我是不是话多了?” 他说:“我不想话多的,可我真的希望你能来喝我妹的喜酒,我在边关八年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我们将军,可我们将军离不开红日关。” “除了我们将军之外,我认识的人里就你官最大了,你说我出门八年家里什么都没管,我妹成亲我能给我妹做的最提气的事,是不是就是......”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心想请你去喝喜酒。” 叶无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知道,我去了不但会喝喜酒,你还得小心我顺你桌子上的菜,我带着兜子去,好吃的我就往回装。” 陈小攀哈哈大笑。 “你看到那边了吗?” 叶无坷指了指远处一座高坡。 陈小攀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说:“一会儿你去那等着我,我绕过去之后会给你信号,你在那个高处能看到我,其他地方看不见。” 陈小攀点头:“我明白。” 叶无坷道:“我给你打招呼是示意我进去了,你不要动就在那等我,什么时候我出来,你负责接应,如果有人追我,用你的连弩把我身后的人都干掉。” 陈小攀愣住:“你要进去?” 他们面前的地方不是一座普通的城,而是火迟国的皇城。 火迟国是距离红日关最近的西域国家,穿过那二百多里荒漠之后就算进来火迟,不同于中原,这里的城镇没有那么高大坚固的城墙。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土壤实在是有些金贵,而这里的沙子有不太适合建造坚固的东西。 又或者,这里的人就没有修建城墙的习惯。 这个巨大的城镇就是火迟国的都城,西域诸国都习惯了称呼自己的都城为王庭,这里还有个中原人给取的名字,叫骆驼城。 在火迟王庭中心地带都是贵族居住,越外围的人地位越低。 大部分商人不能进入中心区域,就在外围驻扎,他们有着庞大的骆驼队伍,休整的时候把骆驼围成一圈就像是一层低矮的土墙。 想混进骆驼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这里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争。 传闻说火迟国已被灭国,火迟人遭受灭族之灾。 这几天走过来叶无坷他们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百姓被屠杀的痕迹,但和灭国灭族的传闻又相差甚远。 陈小攀精通西域几个国家的语言,他打听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火迟国的那位国君其实是被他亲弟弟出卖的,格云纳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小迷弟,整个火迟的人都知道,他甚至愿意不做可汗去做大皇帝的奴仆。 也许,正是因为他执念如此,所以他的弟弟武铸觉得哥哥太丢人了。 格云纳答应了砂鹤人的请求要在城外和谈,就是因为武铸劝说。 武铸还说,谈判就在距离王庭不到一百里远的地方,我会亲自带着骑兵守护王兄,如果砂鹤人有什么诡计,我将带着咱们火迟精骑将他们踏成肉泥。 结果在谈判的时候,武铸撤走了火迟国的骑兵,格云纳无助被杀的时候,武铸正带着骑兵追杀他的侄子知叶思力。 武铸接管了火迟国后,向砂鹤国汗皇赞布莲曲称臣,甚至,称子。 进入骆驼城之后知道了这些消息,叶无坷就越发坚定了他的判断。 所谓西域联军的真相,可能就在这骆驼城里。 穿着一身火迟人的装束,蒙着一个厚厚的围巾,叶无坷轻易的绕开了那些守卫靠近皇城,王庭皇城虽然有墙但也不算高大。 火迟人应该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宁人悄悄渗透进来。 而事实上,火迟人也确实没有提防宁人的心思,因为武铸调派了火迟国的大军,正在征讨他们的邻国。 这一路走过来,叶无坷尽力和陈小攀多学了一些西域语言。 他不希望陈小攀去冒险,因为他很清楚为什么陈小攀始终都在说八年了他没有过像样的军功。 陈小攀只有一个妹妹,他还有个当兵十年的梦想,边军的那些大哥们,都愿意帮他实现这个梦想。 在冒险而立军功和当十年兵之间做选择,陈小攀的边军大哥们帮他做了选择。 这个来自长安的少年刚过十九岁就到了红日关,这里的人都是他大哥,后来边军换了一批,又换了一批,可陈小攀想当十年兵的事大家都没忘。 他从小弟做成了大哥,小弟们还在帮他实现梦想。 其实最主要的并非是陈晓鹏有多特殊,而是边军这里不成文的规矩......照顾独子。 如果有什么危险的任务,家中独子往往都会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叶无坷也在守护着这个边军的不成文的规矩,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他会在陈小攀的身前。 此时此刻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王庭皇宫,而是皇宫后边的那座看起来不算多高大巍峨也没什么树木的山。 这座山比起叶无坷家乡的大慈悲山来说可小的多了,听说这座山还是火迟国皇室的猎场。 叶无坷要去这里看看,是因为这座山下竟然有重兵把守。 连进出城的地方都没有重兵把守,一座山为什么要看管的如此严密? 叶无坷再次避开巡逻的士兵,他找到了机会翻过矮墙进去,到了军营里之后他立刻把身上的长袍脱了,里边是一套火迟人的军服。 半个时辰前,一个倒霉蛋和叶无坷完成了换装游戏,最可恶的事,他脱了叶无坷没脱。 进入之后叶无坷就左躲右闪的迅速往后山靠近,忽然听到一阵哀嚎声后他立刻就闪身到山石后边。 等了片刻,叶无坷爬到高处往下看,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就立刻充满了震惊。 在山一侧有一片空地,大批的身上连衣服都没有的人正在被屠杀,火迟人和和砂鹤人混合在一起,将被长长的绳索绑起来的俘虏拖拽出来屠杀掉。 叶无坷盯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这半个时辰之内就有超过三百人被杀死,有的是砍头,有的是活埋,还有被吊死的。 这些火迟人和砂鹤人以杀人为乐,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干这种事了。 叶无坷在干掉那个守卫的时候让陈小攀逼问过,那守卫只知道山里有许多俘虏,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俘虏,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俘虏送过来。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大将军带着大军正在征战,所以猜测是攻打邻国时候抓来的。 看来山外负责戒备的士兵,和山里的士兵也不是一路的。 又过了半刻左右,叶无坷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将一个落单找地方撒尿的士兵打晕,拖拽到了僻静地方然后弄醒。 没有问任何问题,叶无坷捂着这个人的嘴一刀戳进大腿里。 巨大的痛楚和恐惧之下,那个火迟人的脸立刻就扭曲了。 这个人刚才屠杀俘虏的时候,下手最狠。 “你敢喊叫,我现在就杀了你。” 叶无坷用刀抵着这士兵的脖子问:“你们处决的俘虏都是什么人?” 吓坏了的火迟士兵立刻回答:“什么人都有,好多个地方来的......别杀我,我不会骗你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俘虏?” 火迟人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骗来的!都是骗来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皇帝搬运工 “我和清澄应该能生八个孩子。” 叶无坷蹲在深夜的屋顶上轻声自言自语,在他准备跳下去之前,他脑海里全都是高清澄的样子。 “七个儿子一个闺女,谁敢欺负了我闺女,她七个哥哥便浩荡出征,打一个寸草不生。” 如果清澄不愿意呢? 如果清澄不愿意那我生。 我也生八个。 但凡这个在各方面都很成熟的家伙在男女问题上也稍微成熟一些,他就该知道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很超前的事。 从屋顶跳下去的叶无坷落在一座类似于偏殿的建筑后边,听到声响的护卫才一回头就被他一刀带走。 此时此刻的叶无坷化身三奎,小猎刀瞬息没入这名护卫的动脉。 武先生和苏小姐那一对神仙眷侣曾经在无事村住过半年,无事村的人一直都说便宜三奎了。 三奎学来的,是最实用的杀人技。 但没有谁知道三奎为什么会学到这些,就连奎爹奎娘都不知道。 还年少的三奎跪在武先生夫妻二人面前一次一次的磕头,他说他想学最厉害的本事,他想做那个坏人,出手就一定要杀人的坏人。 那个时候的三奎脑子里对于坏人的定义,是杀人的一定是坏人。 武先生问他既然杀人是坏人为什么你还要做坏人? 三奎说,因为大奎二奎不聪明,兄弟之中也就我还行,所以我必须做那个狠一些的人,保护姜头,需要一个我这样的人。 也没有人知道,三奎在姜头身子好了之后就拉着他练杀人技。 三奎对姜头说,总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不杀人但你必须学会,不然的话我不放心。 三奎一直都不知道姜头的杀人技学的怎么样,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比他好。 因为他一直都认为姜头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姜头可以是一个狠厉的人。 一刀没入护卫的脖子,叶无坷捂着那名护卫的嘴把尸体缓缓放下来,月色下,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转到了第二个暗卫的身后。 也许是因为觉得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这些不怎么称职的暗卫竟然有一半在偷懒睡觉。 叶无坷的一刀从这名护卫的脖子正前方捅进去,直接让人噤声。 下一息,从后窗翻进去的叶无坷一脚将察觉到不对劲的一名护卫踹飞出去,在那护卫还没落地之前,叶无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叶无坷这次没下杀手,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屋子里和屋子外的人不一样。 “我是宁人,来救你们的。” 叶无坷用火迟人的话说了一遍,他并不确定屋子里的人能不能听懂火迟话。 其实西域这边很大一部分国家的语言都相通,大差不差而已。 “宁人?” 叶无坷没想到的是那个穿着华美衣服的胖子,竟然用宁语问了他一声。 “嗯,你是谁?” 叶无坷问。 那个胖子回答道:“我是月番国君,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说你是来救我的?” 叶无坷道:“我哪知道这里关着的是谁,我只知道这里关着不少国君。” 叶无坷说着话的时候又翻出去,把两具尸体拖进来的时候这位国君显然吓了一跳。 “大宁的军队来救我们了?” “嗯。” “来了多少人马?” “一个。” 叶无坷在两具尸体上仔细翻了翻,把能用的东西留下,当然,钱也留下。 看到这个宁人如此作风,国君先生满脸问号。 “月番算是西域之内比较强的一个了,我听闻月番国君谢虹密德还是一位出了名的智者。” 叶无坷面前这位看起来有些和蔼的胖子,正是他所说的那位智者。 谢虹密德说:“谢谢。” 叶无坷道:“谢什么,你要真是个智者就不会被人骗到这软禁起来。” 谢虹密德:“我也听闻大宁的人素来很有礼貌。” 叶无坷:“谢谢。” 谢虹密德:“谢什么,如果你有礼貌我就不必说这句话了。” 叶无坷自己找了水咕嘟咕嘟的灌进去,总算舒服了些,潜伏的时间太久,这里又酷热,他的嗓子早就渴的冒烟了。 “你知道你的人现在什么处境吗?” 叶无坷问。 谢虹密德道:“知道,我带来的两万精锐都已经被逼迫着交出兵器,此时应该在王庭东南方向被囚禁,他们还好吗?” 叶无坷道:“不好,死了应该有快一半了。” 谢虹密德眼睛骤然睁大。 叶无坷道:“现在我知道的是,火迟国现在的国君武铸以他哥哥格云纳的名义请你们都来骆驼城帮忙。”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武铸出卖了他的大哥之后,就以他大哥的名义派遣使臣往西域诸国,请求西域诸国的国君亲自来骆驼城会盟,商议如何共同抵抗砂鹤人。 西域诸国苦砂鹤久矣,所以接到消息的诸国国君其中七八成都选择前来。 武铸派去的人还说,为了能够更快的达成同盟,更快的组成联军,所以希望诸国国君带着队伍直接来。 武铸的人说,火迟铁了心要和砂鹤人干这一架,愿意拿出所有的粮食物资和金钱来支付各国出兵的费用,所以诸国国君若是带兵前来的话,只需带足来时所需的粮草即可。 如果换个人邀请他们,他们未必会来。 谁不知道格云纳是大宁皇帝的小迷弟,谁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还亲自写信告诉格云纳一定要做个好可汗?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西域诸国的人都觉得这次火迟人发了狠要和砂鹤人干一架一定有大宁在背后支持。 武铸派人联络了十六七个小国,来了十二个国君,国君没来的,也派来了领兵的将军或是分量足够重的使臣。 到了火迟之后,武铸亲自接待诸位国君,他说他大哥受了重伤正在修养,不能出城来迎接,这些国君一听才明白,心说这就怪不得了,原来格云纳被砂鹤人打了。 各国来的军队被要求都住在骆驼城外,还说为了保证秩序,诸国的军队之间都隔着很远,当时谁也没有怀疑武铸。 结果这些国君凑齐之后不久,武铸原形毕露。 他和砂鹤人联手囚禁了这些国君,并且以国君的性命来威胁诸国军队交出兵器。 其实就算不以诸国国君为威胁,各国军队也会认怂。 因为这些汇聚于此的队伍,大部分真的只带了足够来时用的粮草。 火迟国这样一个东拼西凑也凑不出六万军队的小国,硬是靠着这种匪夷所思的计划囚禁了来自诸国的二十余万大军。 被分割看管起来的军队,一开始每天每人能领到两顿饭,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突然就反抗起来,所以给饭。 然后是一顿饭,有时候一天都不发饭,这样养了他们足足几个月之后,诸国军队基本全都丧失了战斗力。 持续吃不饱肚子,他们哪里还有力气反抗。 这个时候武铸就展现出了他格外凶残的一面,他让手下人每天从各军营地里押出来一批人到后山处死。 又阴狠又狡诈而且行事谨慎的武铸,不会大规模的把人直接饿死算了,他一点一点的杀死这些俘虏,是担心某一天可能还会用到这些人。 万一砂鹤人翻脸不认人的话,他还能逼迫诸国的俘虏替他打仗。 就这样持续到现在,诸国的士兵不断的被带到后山处死,而武铸的人则告诉其他俘虏,被带走的人是补充到战场上去了。 二十万军队,变成了二十万任人宰割的牛羊。 好在是武铸觉得这些国君留着也有大用,他是野心那么大的人,留着这些国君,他就能要挟诸国,将来甚至可以和砂鹤在西域分庭抗礼。 砂鹤人要求他只要计划成功就马上杀死诸国国君,屠掉诸国军队,可武铸表面答应,实则只是把诸国国君圈禁起来。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居然还有些点心水果,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拿起来就吃。 一边吃他一边问:“国君胆子大不大?” 谢虹密德颇有气度,他背着手对叶无坷说道:“直接告诉我你的计划。” 叶无坷道:“我想干掉你,提着你的人头再去找其他诸国可汗,告诉他们说你已经被火迟人干掉了,这样他们就会害怕火迟人也杀了他们。” 谢虹密德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他身边仅剩下的几名护卫则立刻将他挡在身后。 谢虹密德问:“你认真的?” 叶无坷吃饱了:“开玩笑的,我有点紧张,我小时候就这样,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开玩笑。” 谢虹密德:“玩笑开的不错,你让我也很紧张。” 叶无坷问他:“如果我今夜背着你找到你的军队,你有没有把握让你那些饿了几个月的士兵们有力气打仗?” 谢虹密德道:“我没有办法,如果他们真的已经饿了几个月,神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变得有力气。” 叶无坷说:“我有个办法。” 谢虹密德问:“什么办法?” 叶无坷道:“我背着你去找他们会很累,所以我要是提着你的人头去找你的军队,他们一看到你死了,愤怒会让他们短暂的有力气。” 谢虹密德问:“这句是开玩笑的吗?” 叶无坷摇头:“不是。” 谢虹密德伸手将挡在身前的护卫推开,他缓步走到叶无坷身前认真的说道:“我答应了。”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真的答应了?” 谢虹密德道:“如果我的勇士在看到我的人头之后,真的有力气反抗,那请你带着他们杀出去,回家去。” 叶无坷道:“你还是自己带着他们杀回家去吧,虽然拿着你的人头比背着你这么胖的家伙要轻松的多,可我还是觉得你活着比较好,我看你很顺眼。” 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弯腰:“我把你送到地方之后,希望你能争气点,我不能只把赌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今夜会很忙。” 说到这,叶无坷难得的爆了粗口。 他说:“我他妈的今天夜里会背着好多个皇帝跑。” 谢虹密德问:“可你怎么有把握,我们手下那些饿着肚子的士兵能打赢?” 叶无坷回答:“因为武铸不在,他带着火迟大军掏你老家去了,所以留守在这的人不过是虚张声势,没多少兵力。” “打我的国家?” 谢虹密德一弯腰:“还等什么,快上来!我们这就去唤醒我那些勇士的勇气!” 叶无坷:“你背着我能逃出去吗?” 谢虹密德微微一怔,然后起身:“如果今夜事成,你就是我月番过的恩人,是我谢虹密德的恩人!” 叶无坷把这个胖子背起来自言自语:“我得背十来个皇帝,你们要是都把我当恩人,将来我娶媳妇的时候,记得来随份子哈。” ...... ...... 【今天四更,有一更是为盟主加更】 第二百六十六章给皇帝们开开会 那个不惜出卖兄长且还拜杀兄仇人为父的火迟人武铸应该没有想到,在砂鹤人倾尽全力猛攻大宁边关的时候,有个宁人,正在他的都城里当搬运工。 大宁不生产西域皇帝,只是西域皇帝的搬运工。 这一夜可是把叶无坷给累坏了,仗着他体力惊人再加上火迟人这边确实留守的兵力不多,少年放肆的搬运着西域诸国的皇帝,把他们送去各自国家被囚禁的队伍里。 叶无坷和他们约好,天亮之前一起行动,所以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把所有西域国君都送到位,其辛苦可想而知。 叶无坷又信不过那些国君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哪里能跑的快,其他人都快饿死了,这些跟着国君的人倒是过的不错。 但最让叶无坷难受的是,这些国君更胖啊。 从子时开始搬运一直到快天亮,还差两个没能搬过去,叶无坷计算了一下时间,剩下的两个应该是没机会再搞出来了。 他和诸位国君商量好,在天亮之前人睡的最香的时候动手,他们被关押了这么久,那些守卫早已松懈。 虽然被屠杀的人不在少数,可诸国加起来还有将近二十万人的队伍。 他们憋屈,愤怒,甚至充满了仇恨,所以只要动手,场面应该是很容易就被控制。 但叶无坷对这些西域人也不是十分信任,毕竟这些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战五渣。 眼看着到了约定时间,叶无坷回到那个高坡处找到陈小攀,告诉他还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城里如果打起来不要乱跑以免被误伤。 等到西域诸国将骆驼城占领之后再看情况离开,在此之前一定要待在这不要乱跑。 交代好之后叶无坷再次离开,他回到了月番国士兵被囚禁的地方,月番国的可汗谢虹密德已经在等他了。 叶无坷道:“希望国君不要食言,我救你们出去,你们要帮我一个忙。”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我月番与大宁历来交好,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上了火迟人的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帐下数万将士的救命恩人,你让我们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叶无坷说了一声一言为定,算计好了时间后他率先冲了出去:“我去夺门!” 这少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之中一跃而起,飞龙一样掠上木墙,一刀将上边两个当值的守卫头颅同时斩掉,然后开始奋力转动绞盘。 绳索嘎吱嘎吱的响着,石头门被绞盘转动着提了起来。 一看到那宁人少年如此神勇,谢虹密德也信心倍增:“勇士们,跟随你们的国王杀出去,为死去的人报仇!” 这群被饿的面黄肌瘦的月番国士兵,竟然还有力气嗷嗷的叫唤着,哪里还记得叶无坷之前交代过不要大喊大叫,像是一群被洗脑了的羊朝着为数不多的狼冲了过去。 好在是火迟人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群俘虏突然反抗了,更没有想到只是区区一人就制造了这场规模巨大的混乱。 月番人冲出去之后仗着人多杀了守卫,抢夺了兵器之后就开始冲向下一个目标。 不久之后,会和了另外一支西域军队,两支队伍开始朝着骆驼城内发起冲锋,可正因为如此叶无坷就知道这群人果然靠不住。 按照计划,汇合两支队伍后,在谢虹密德的指挥下,月番人要率先围攻皇城。 只要将火迟皇城围住,火迟人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然而冲进骆驼城内的西域士兵根本就控制不住,他们被欺辱了太久这会儿彻底变成了恶魔。 他们开始在骆驼城内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火迟贵族通通被他们杀死。 最外围的商队首当其冲,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就被屠戮殆尽。 他们的钱财货物被一抢而光,疯狂的西域人骑着抢来的骆驼在城里横冲直撞。 叶无坷知道无法约束,他一个人可以救出十来个西域国君,但他一个人阻止不了十几万疯了的西域士兵。 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在抢掠,到处都是鬼哭狼嚎,到处都在起火。 天亮之后,骆驼城已经被一片火海吞噬,这座用了百年积累才形成规模的火迟王庭,不到半夜就被烧掉了三分之一还多。 疯狂的诸国联军甚至出现了内乱,两支来自不同国家的军队为了抢夺一处贵族财产大打出手。 叶无坷连阻止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在这样的乱兵之中他去阻止也只能是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怪不得澹台大将军曾经说过,对付西域人,绝大部分时候不必领兵出征,只要利用好了他们自己人能打的翻天覆地。 这么看的话,就算不利用好了他们自己也能打的翻天覆地。 但叶无坷不能任由这种事不受控制,他又开始了东奔西走。 不停的去追那些总算自由了的诸国国君,告诉他们务必尽快结束战斗,可国君们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如此侮辱不报复怎么行? 这群家伙让叶无坷有了些许的无力感,好在还有一个比较明理的谢虹密德。 这位胖乎乎的长相和蔼的月番国君告诉叶无坷,你去劝他们根本没用。 他说你来看,我给你展示一下怎么让那群家伙听话。 谢虹密德下令,月番军队高呼着攻占皇城把所有钱财女人都抢走,然后朝着皇城那边假意进攻。 这一下,西域诸国全都开始往皇城攻,他们才不愿意火迟皇宫里那么都金银财宝都被月番人抢走。 战局立刻就被扭转,诸国联军好像狼群一样疯狂的涌入火迟王庭。 可这不是叶无坷想要的场面。 按照叶无坷给诸位国君定下的计划,他们猛攻王庭之后要尽量生擒所有火迟王族,这些王族中人还有用,留着他们就能逼迫武铸投降。 就算武铸不投降,武铸手下那些将领们也会变得犹豫起来。 叶无坷还要求诸国联军绝对不能在骆驼城里滥杀无辜,那些国君答应的好好的。 可打起来,他们才不会去约束手下士兵。 叶无坷担心的是这些人对无辜百姓杀戮太重,最终会导致火迟大军返回的时候因为仇恨太大而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正午的时候,火迟王庭被攻破,那些负隅顽抗的火迟人和被派驻在这的砂鹤人全被虐杀。 被囚禁了几个月的西域联军个个都变成了魔鬼,他们非但杀人还一把火将火迟王庭付之一炬。 叶无坷也只能是长叹一声。 好在是将王庭攻占之后,叶无坷试着将诸国国君请过来议事的时候,这些人又想起叶无坷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都赶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砂鹤人的诡计,诸国要报仇也要向砂鹤人报仇。” 叶无坷道:“如果诸位国君觉得必须报仇的话,那就听我来安排,如今大家凑起来能有将近二十万大军,一半去攻打砂鹤本国,此时砂鹤之内必然兵力空虚,只要打进去,财富,土地,全都是你们的。” 这些国君一听就兴奋起来,一个个的叫嚷着他们要当先锋。 他们才不是勇敢的不像话,他们是贪婪的不像话。 一听说现在砂鹤国内兵力空虚,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和数不清的女人奴隶。 可是,没有人去做那另一半。 当叶无坷说他需要借一半的兵力去攻打砂鹤人后路的时候,这些国君立刻就变得冷静下来。 一个说砂鹤人有数十万精锐,别说我们分一半人给你,就算都跟你去,我们也不是对手。 另一个说我觉得只要把砂鹤国打下来那就根本不用去打砂鹤大军,只要赞布莲曲知道国内出了大事那他一定会撤兵的。 这些国君纷纷点头。 又有一个站起来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将所有兵力都用于攻打砂鹤,速战速决,砂鹤听到消息的时候必然回兵,到时候我们已经打完了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无数金银财宝女人奴隶都抢回家去了。 叶无坷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倒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不趁机消灭砂鹤大军,诸位可汗是否想过,虽然你们偷袭砂鹤会有一些收获,但只要赞布莲曲领兵回来,谁打了他,他就会马上去报仇。” 叶无坷扫视这些国君:“你们真的以为,你们偷袭了砂鹤人之后赞布莲曲就不报复了?他就怕了?他以后都不会欺负你们了?”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谢虹密德道:“叶千办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我们有了一时之胜,若不团结,早晚还是被砂鹤各个击破,诸位可汗,你们谁有把握靠自己就能抵挡砂鹤大军?” 刚才还叫嚣着要让砂鹤灭国的人们,此时安静的像是哑巴了一样。 叶无坷道:“所以还是得分兵,一半人偷袭砂鹤本国,打完了就走,让砂鹤人急于回去,另一半跟我在半路设伏,一定能将砂鹤人打的全军覆没!” 一位国君看着叶无坷的脸色,如小学生一样举手道:“叶千办,我想去打砂鹤本国,我只有区区不足两万人的兵力,跟着你去打伏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去杀人放火。” 叶无坷点头:“可以啊。” 见叶无坷答应的这么快,这位国君明显松了口气,他不想出力,还不想得罪大宁。 另一个国君立刻学着样子举手道:“叶千办,我也去打砂鹤本国,我的兵力也不多。” 叶无坷还是点头:“可以啊。” 这一下全都开始举手喊了,还是谁都不愿意去做那攻打砂鹤大军的另一半。 叶无坷看了看,只有谢虹密德没有开口。 叶无坷道:“那就这么定了吧,只有月番可汗随我去打砂鹤大军,他付出巨大,将来砂鹤人报复的时候,大宁会优先协助月番。” 说完后叶无坷起身:“诸位就这样散了吧,你们尽快出征,我和月番可汗也尽快出发,预祝咱们在各自的战场上都能大获全胜,不然的话,你们可就惨了。” 谢虹密德跟着叶无坷起身下令:“月番将士,随叶千办出征。”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第二百六十七章一人挡一军 叶无坷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随他去攻打砂鹤大军的人将来大宁一定会帮忙,去攻打砂鹤本国的,大宁当然也会帮但要排队。 至于怎么排队,排在谁后边,那当然就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叶千办!” 一位国君马上起身道:“我看此事还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叶无坷回头看他:“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商量,砂鹤大军可能要攻打红日关,我需要尽快赶回去协助守城,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诸位就去办你们该办的事。” 那位国君马上说道:“叶千办若这样说,那我们完全可以不去攻打砂鹤本国,也可以不跟叶千办去攻打砂鹤大军。”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真的是太聪明了,既得罪了砂鹤又得罪了大宁,我提前恭喜你,将成西域霸主。” 这场面立刻就变得充满寒意,那位刚刚态度强势的国君默默的坐了回去。 “诸位都是一国之君,而我只是大宁廷尉府一名千办,怎么做皇帝诸位比我清楚,我只负责将今天的事如实记下来如实上报给大宁皇帝陛下。” “你刚才既然想到了可以不打砂鹤本国也不去打砂鹤大军,不妨胆子再大一些,现在把我也杀了,这样就没人能威胁你了。” 刚才说话的人是西域金象国的国君,名字叫婆逻周。 他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叶千办你虽然救了我们,我们也当然会感念你的好处,但......恕我直言,我们与火迟,与砂鹤,不管有仇没仇,将来如何,都是我们西域人自己的事。” 叶无坷转身面对他:“金象可汗不妨把话说的再直接一些。” 婆逻周觉得既然已经说了这些话,那也没什么可再遮掩了。 他坐在那,脸色逐渐倨傲。 “我是说,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打,我们都是手足同胞,如果我们都不去招惹砂鹤,砂鹤还会念着我们的好,而我们若归顺大宁,砂鹤人必会报复。” 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不知道叶千办有没有什么话能反驳我?刚才你在这里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真的为我们考虑,你只是在为大宁考虑。” “恕我直言。” 婆逻周提高嗓音说道:“叶千办的话粗听起来确实是为我们考虑,可实际上只是想害了我们,不,换句话说,你是想让诸国全都灭国。” “你让我们分兵一半去攻打砂鹤本国,以十万兵力,能不能打进去?就算打进去了,会不会被困在砂鹤撤不出来?” “你让我们分兵一半去攻打砂鹤大军,以十万人去攻打几十万人,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又是什么?” “我看叶千办最终的打算,不是让我们击败砂鹤人,而是利用砂鹤人消灭我们,大宁当然乐于看到诸国与砂鹤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大宁收拾我们那就轻而易举了。” 他一番话说完,许多刚才表态要带兵去打砂鹤本国的人也都坐下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觉得婆逻周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见众人似乎站在他这边,婆逻周的底气更足。 他继续说道:“大宁有句话叫什么打个如意算盘?叶千办就是打个如意算盘,让我们自相残杀,你看热闹?” “大宁还有句话是说一只鸟和一只河蚌打架,河蚌夹住了鸟的嘴,最后河蚌和鸟都被路过的人捡走了。” 他指了指叶无坷:“你就是想让我们做那只河蚌,让砂鹤人做那那只鸟,然后你们宁人就做那个路过的人。” 叶无坷忽然笑了:“这些故事都是谁讲给你的?” 婆逻周道:“叶千办不必去管这些故事是谁讲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们宁人的寓言故事,这就说明了你们宁人的狡猾和奸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叶无道点头:“你说的道理都对,砂鹤人可能也是这么学的,他们觉得你们是那只鸟,大宁是那只河蚌,他们才是路过的猎人。” 婆逻周道:“不管谁是路过的猎人,我们只要不做那只河蚌不做那只鸟就什么事都没有。” 叶无坷道:“当然有事啊。” 婆逻周挑衅似的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叶千办孤身一人在这,是觉得我们怕你,还是怕你身后的大宁?” 叶无坷朝着门口走去,婆逻周咄咄逼人:“叶千办是要逃走吗?” 叶无坷走到门口,把房门关好,还把门插也插好了。 他回身走向婆逻周道:“我孤身一人在这,你们加起来有二十万大军,可真是巧了,这屋子里没有人打得过我。” 婆逻周脸色一变:“你难道还想杀人?我们就算一个人打不过你,可我们有几十个人,你不是我们对手。” 叶无坷道:“我又不杀他们。” 莫名其妙的,一群人听到叶无坷这句话竟然有好几个直接松了口气。 而谢虹密德则一脸玩味的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看看这少年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别人可能没有见过叶无坷出手,他见过。 昨天夜里,他身边最能打那个护卫,连叶无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如果不是叶无坷留力的话,他的护卫当场就死了。 “你问我有什么事?” 叶无坷大步走向婆逻周:“你这样说话让我不得不怀疑,勾结火迟人和砂鹤人将诸位可汗骗到这里的,也有你的份儿。” 婆逻周脸色一变:“你不许血口喷人!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也被火迟人和砂鹤人囚禁在这,我和你们都一样!” 叶无坷道:“你如何证明?” 婆逻周:“我.......我没办法证明,但我为什么要证明?” 叶无坷道:“因为你在帮我们的敌人说话,你在为我们的敌人辩解,你到现在还在欺骗大家,让大家放弃抵抗,然后逐个被砂鹤人灭国。” 婆逻周大声说道:“我没有!” 叶无坷道:“当年大宁皇帝陛下降下恩旨,第一批允许与大宁通商的西域国家之中就有金象,到现在为止,金象已经与大宁建立邦交十五年。” 他抬起手指着婆逻周大声问道:“你是不是要破坏大宁与金象的友谊!” 不等婆逻周说话,叶无坷上前一刀直接将婆逻周的头颅剁了下来,婆逻周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竟是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所以他们也死了。 叶无坷弯腰提起婆逻周的人头肃然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宁与金象的友谊,金象也不行。” 他把婆逻周的人头放在桌子上,那把带血的刀也放在桌子上。 “我刚才好像忘了和他解释清楚就杀了他,怪我出手太快,他问我有什么事,这件事就是他这样做是在破坏大宁与西域诸国的友谊,我不允许有人破坏大宁与诸国友谊。” 他扫视周围被吓坏了的诸国国君:“刚才我提议说,诸位国君可汗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去攻打砂鹤本国一路随我去打砂鹤大军,你们都想去砂鹤本国,是不是?” 吓坏了的诸位国君立刻点头。 “是是是,我们都愿意去攻打砂鹤。”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但被婆逻周给打断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 “比如,分兵去打砂鹤本国的人要是打不过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赞布莲曲到底是在军中还是在砂鹤国内,我想,诸位应该都打不过赞布莲曲吧。” 一群人再次点头。 叶无坷道:“如果分兵,答应了的话赞布莲曲也会报复你们,打输了的话,赞布莲曲直接灭了诸国。” 他们点头如捣蒜。 “简单,那就不分兵。” 叶无坷道:“所有人都跟我去红日关,从背后偷袭砂鹤大军,砂鹤人绝对想不到他们的身后会有强大的敌人出现,我们一鼓作气将砂鹤大军全都灭了。” “到时候,大宁也会派兵征讨砂鹤,诸国联军与大宁战兵一起进攻砂鹤你们就不必担心打不打的赢了。” “大宁历来都厚待朋友,到时候砂鹤的地盘就全都分给你们,我觉得谁打下来的多谁就分的多,最为公平。” 说到这,他看向诸国国君:“我不但是大宁廷尉府的千办,我还是大宁鸿胪寺的官员,鸿胪寺可以全权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所以我的话你们不用怀疑。”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谢虹密德:“月番国君,你觉得如何?” 谢虹密德点头道:“我愿意按照叶千办说的去做,月番的军队听候叶千办调遣。” 叶无坷抱拳:“多谢。” 有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纷纷表态。 出门的时候谢虹密德和叶无坷走在一起,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出尔反尔,他们不会信守承诺,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觉得叶千办杀不了他们,马上就会翻脸。” 叶无坷道:“翻脸应该不至于,最多是带着他们的兵马上就跑。”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也有这样的可能。” 叶无坷问:“国君,我能指挥你的军队吗?” 谢虹密德道:“当然可以,我们月番人最懂得报恩,你救了我,月番上下都把你当恩人看。” 叶无坷道:“那就够了。” 两个人正往外走着,忽然见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一头汗水,看起来是跑了很远过来的。 “国君!” 来的是月番国的人,跑过来大声说道:“武铸忽然回来了,带着火迟国的大军回来了,骑兵已经到城外,他们要冲进来了!” 叶无坷脸色一变,拉了谢虹密德的手:“国君带上你的队伍立刻从另一边出城,不要与火迟人交手,你们出去之后往红日关方向走,我会追上你们。” 谢虹密德连忙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道:“我试着拦一拦,如果拦不住我自会去找国君。” 说完之后不等谢虹密德再说什么,他转身朝着城外方向掠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 现在已经很多人知道叶无坷胆子大了,但知道他胆子大的人还是因为他胆子太大而被吓了一跳。 刚刚才一刀斩了金象国可汗婆逻周的叶无坷,竟然直接跑到了金象国的军队之中。 这些才经历了一场狂欢的士兵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可汗已经死了,但他们都知道是一个宁人救了他们。 叶无坷到了金象军中直接找到了他们的将军哲逻材,一本正经的说婆逻周刚才遇到了火迟人结果直接被一刀砍了脑袋。 他还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诸国国君,当着他们的面你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 哲逻材觉得这种话他不应该怀疑。 如果谁怀疑叶千办说的话,那就是和他过不去了。 因为叶无坷说大宁愿意支持他做金象新君。 叶无坷说,虽然婆逻周死了,但没有人可以破坏大宁和金象的友谊。 现在大宁支持哲逻材做金象国的新君,那谁不支持,谁就是在破坏大宁和金象的友谊,这种人就要征讨。 哲逻材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怎么个事?陪着国君到火迟这边做了几个月的牢,现在我是国君了? 叶无坷无比认真的说,我是大宁鸿胪寺的官员,我可以代表大宁的态度。 现在金象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位强力的君主主持大局那一定会被砂鹤人所灭。 他还说其实大宁已经观察哲逻材很久了,非但认可哲逻材在军事上的才能,更认可哲逻材对大宁的态度,大宁历来喜欢哲逻材这样忠诚的盟友。 哲逻材当时就不满意了。 他说我做的远远不够啊,你这样夸我实在是受之有愧,但请叶千办放心,以后看我表现就是了。 叶无坷说干嘛还看以后啊,看现在。 他说现在火迟的叛徒武铸回来了,武铸杀了他的亲哥哥格云纳,且不说格云纳是大宁最忠诚的朋友,就说武铸这种杀兄的行为就足以人神共愤。 叶无坷看着哲逻材的眼睛,用无比期待的语气说道:“如果哲逻材可汗能够亲手击败武铸,并且将他杀死的话,大宁皇帝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高兴,说不定会亲自派遣使臣到金象参加哲逻材可汗的登基大典。” 哲逻材心动了,无比心动。 虽然叶无坷说他现在就是金象可汗,可他这样回去,金象国内必然会有很大的反对声音,金象贵族是不会轻而易举的把皇位让出去的。 但如果是大宁派遣使臣参加登基大典,金象贵族难道还敢不遵从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 “我不是为了做可汗。” 哲逻材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因为敬仰大宁,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最忠诚的臣子,也是因为恨透了武铸这种杀死亲哥哥的败类,我愿意协助叶千办击败武铸!” 叶无坷道:“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计划一下了。” 他压低声音交代了一番,哲逻材听完之后连连点头。 不久之后,气急败坏的武铸带着火迟国的军队冲进了骆驼城,眼见着原本繁华的王庭如今被付之一炬,武铸的怒火可想而知。 他下令大军冲击,不管是谁阻拦格杀勿论。 可就在这时候,哲逻材带着他的人马将武铸的军队拦住。 “武铸可汗。” 哲逻材大声说道:“你还认识我吗?” 武铸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金象国的低等贱奴也敢拦住我?” 哲逻材也大怒起来:“你不要在那乱叫,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金象可汗,身份比你这个杀兄卖国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尊贵一万倍。” 武铸催马就要上前。 哲逻材大声喊道:“你现在打不过我们,诸国联军已经将你的王庭彻底摧毁,如果你还敢反抗的话,诸国联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将你围困起来。” 这话确实把武铸吓住了,他现在根本不清楚诸国联军到底是个什么态势。 他手下有数万精锐不假,诸国联军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人。 现在王庭被毁人心惶惶,他手下的士兵不见得真的愿意跟着他与二十万敌人决一死战。 哲逻材继续说道:“你就是一个谋权篡位的叛徒而已,大宁皇帝陛下已经派人来了,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不久之后,大宁的战兵就会将火迟国夷为平地!” 说到这,哲逻材朝着武铸手下那些将军们喊道:“你们自己想清楚,是继续跟着武铸抵抗大军,还是现在就跟我一起杀了这个败类!” 武铸回头喊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这个人就是在吓唬你们!砂鹤大军已经攻破红日关,宁军根本没有实力打到火迟来。” 他用弯刀指向哲逻材:“你们随我杀过去,把这个家伙剁成肉泥!” 他手下那些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倒是没人敢马上跟着他往前冲。 “你们是在找死?” 武铸回身怒道:“你们不要忘了,只有我才能给你们地位,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死了,你们什么都没有。” 哲逻材撇嘴道:“那可不一定,大宁恨的是杀死格云纳可汗的凶手,是你,不是他们,再说了,你死了......谁还不能抢个可汗坐坐了?”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以为我这可汗怎么来的? 哲逻材大声说道:“我还是奉劝你们一句,武铸死了火迟国才能免遭灾难,而且,谁杀了武铸谁就是为格云纳可汗报仇的英雄!” 叶无坷教哲逻材的这句话,起到了巨大作用。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几人把手放在了弯刀的刀柄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武铸忽然转身,一刀将距离他最近的那名将军劈死:“你们谁敢!” 他大声喊道:“我是火迟国的可汗,火迟是我先祖所创,除了我,谁也不能做火迟的王!” 哲逻材:“那东西,谁抢是谁的。” “你闭嘴!” 武铸朝着哲逻材怒吼道:“你这个卑贱的金象奴隶,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我可是大宁认可的金象可汗,不像你,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还认了赞布莲曲当爹。” 哲逻材耸了耸肩膀,心说叶千办教我说的这些话可真管用。 他说:“你刚才说火迟国是你先祖建立,那你告诉我,你死了之后有脸去见你的先祖吗?你敢告诉他你把你亲哥哥杀了,你还管仇人叫父亲吗?” 武铸已经气的几乎炸了,他大喊一声:“火迟勇士,我现在以可汗的身份命令你们,随我向前冲锋杀了他!” “等一下!”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催马从哲逻材身后出现。 “你刚才说你以火迟国可汗的身份命令这些火迟勇士?” 叶无坷冷哼一声:“那你告诉我,你手里有象征着火迟可汗身份的权杖吗?” 武铸脸色立刻就白了。 他没有权杖,权杖被他的侄子知叶思力带走了。 叶无坷知道他没有权杖,其实也不知道权杖去哪儿了。 武铸也不知道,知叶思力将权杖交给了吐格曼可汗撒尔琥,以此来换取了撒尔琥的庇护,如今那根权杖就在撒尔琥的皇宫里。 叶无坷大声说道:“火迟国的权杖已经被你们的王子知叶思力带去大宁了,不久之后,大宁将派遣战兵护送知叶思力回来,到时候你们这些跟着武铸做叛徒的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昂起下颌说道:“我是大宁鸿胪寺官员,我郑重的警告你们,谁还跟着武铸作乱,谁就是在破坏大宁和火迟国的友谊。” 哲逻材心说这话有些耳熟。 叶无坷催马向前,一直到了距离武铸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 “我应该等到大宁的战兵护送知叶思力王子回来的时候再杀你,可我现在无法忍住杀你的冲动。” 说完这句,叶无坷看向火迟国的那些将军和士兵。 “我代表大宁与武铸一对一公平决斗,如果我杀了他,大宁将来不会再追究你们的罪责,如果他杀了我,今日只要你们不出手便与你们无关。” 这话把哲逻材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上前劝道:“没必要没必要,叶千办何必跟他一个败类决斗?” 叶无坷道:“不,你们都知道格云纳可汗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忠诚臣子,他的仇就是大宁的仇。” 他指向旁边:“武铸,你敢和我公平决斗吗?” 武铸怒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叶无坷道:“为了不伤及无辜,你我去空旷的地方交手,我允许你带上你的亲兵,我一个就能把你们都杀了。” 武铸怒视着叶无坷:“你好狂妄!” 叶无坷没搭理他,回头看向哲逻材道:“我把武铸和他的亲兵引走,你来对付剩下的人,告诉他们只要不与大宁对抗,大宁就不会为难他们。” 哲逻材点了点头:“记住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火迟的诸位将军,你们现在应该尽快回家去看看,王庭遭受了战乱,你们的家人可能还等着你们回去保护呢。”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催马先行:“武铸,你过来与我决一死战!” 武铸回头喊道:“不用听他的,跟我去杀了他。” 那些将军们,无一人催马。 武铸气血上涌,知道不杀了那宁人怕是难以控制局面了,于是招呼他的亲兵去追叶无坷,剩下的人还在那犹豫不决。 哲逻材道:“我奉劝你们还是尽快回家去看看吧,不然的话你们家里人都要死于战乱了,看看这里的大火,不知道已经烧死了多少人。” 有人终于忍不住拨马就走,带着他手下的人往家里赶去,有一个走的,第二个第三个就出现了。 哲逻材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一看火迟人的军队散了,他立刻招呼他的人马去追叶无坷,心说叶祖宗你可千万别有事。 叶无坷在前边纵马,武铸带着数百名骑兵在后边紧追不舍,叶无坷伏低身子躲避羽箭,可因为道路不熟悉还是被武铸越追越近。 他抬头看了看,距离陈小攀藏身的地方已经不远,他和陈小攀早有约定,他撤离的时候陈小攀抛过来绳索,他拉着绳索就能飞身上去那个高坡,那地方骑兵根本上不去。 眼看着到了地方,武铸却已经追到了叶无坷身后,武铸的马比叶无坷的马好,是一匹真正的西域宝马。 “陈小攀!” 叶无坷见武铸已经身后立刻喊了一声。 早就等在这的陈小攀起身,看准叶无坷将绳索抛了出来。 叶无坷一看就要坏事,因为那绳索居然还挽了个圈,套马一样,这要是被套中岂不完了? 他并不熟悉陈小攀的本事,不知道陈小攀套绳极准。 他下意识的一低头让过去,再想伸手抓已经晚了。 那圈套在了随后而来的武铸脖子上...... 陈小攀也是机灵,立刻发力往后疾奔,武铸突然被套住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直接就被陈小攀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 陈小攀只管发力往高处跑,武铸被勒着脖子拖着走,只片刻,眼睛就翻了上去。 叶无坷猛然拨马,看到这一幕后大声喊道:“叛贼武铸已死!你们再敢上前,将来大宁战兵一到,屠灭你们三族!” 武铸的亲兵全都停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救援。 陈小攀还管他们救不救,一口气爬到高处,见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他将绳索绕了一下后又往下一滑,他滑下去,武铸被吊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我叫魏君庭 厌吾山,皆白额,红日关上尽洒血。 守关的将士们没有一人能想到,第一批赶来支援的竟是厌吾山中那些赎罪人。 将士们也没有想到,他们把厌吾山搬来了。 三千余厌吾山囚徒,化身厌吾山镇守在红日关头。 原本快要攻上城墙的砂鹤人,被厌吾山的白额兵直接反打回去, 接下来的两日,厌吾山的赤脚汉子们让砂鹤人知道了什么叫坚不可摧。 城墙上,看着再一次退下去的砂鹤人,高清澄抬起手抹去额前的汗水,将贴在额前的发丝理了理。 她的双手在微微发颤,纱布下依然还在渗血。 砂鹤人的攻势已经持续到了第八天,守城的将士们也终于快要盼到援军到来的日子了。 他们知道援兵兄弟们一定是昼夜兼程的往这边赶路,他们能理解那种心急如焚。 高清澄此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之后,她也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时间把这件事在脑海之中做个复盘。 根据她现在已知的情报猜测,整件事要追溯到近一年前。 火迟国可汗格云纳被杀,消息送往长安的时候,廷尉府安排在火迟的密谍应该还活着,不然的话消息送不出来。 这消息必然绝密,所以西域诸国的人不知情,只有那名密谍知情,他生命最后一刻将密信送往长安。 后来这密谍就失去消息,就说明他已经牺牲。 知道那名密谍身份的人,按理说只有格云纳可汗自己,但谁也不能保证,格云纳没有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他信任的人。 根据这一点再进行推测,杀死格云纳和廷尉密谍的应该就是格云纳身边的人,甚至是格云纳很亲近的人。 这个人和砂鹤人勾结之后,引诱大宁的使团从红日关出关去会盟。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从一开始砂鹤人和火迟那个叛徒就想抓住大宁鸿胪寺的使团威胁大宁。 只是后来出现了变故。 砂鹤人和火迟国的那个叛徒并不知道吐格曼可汗撒尔琥和大宁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私底下有交往,所以这就导致了假扮成了诸国联军的砂鹤大军提前暴露。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鸿胪寺使团可能还会进入诸国联军之内,认为有机会靠谈判的手段,让诸国联军倒戈攻向砂鹤。 可赵泛舟知道吐格曼可汗的事,所以他认为有机会反打。 叶无坷在这之前去了火迟国,他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在火迟国内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想到这些,她心中满是担忧。 叶无坷只带了一名向导,两个人深入火迟国内,他要面对的,可能比高清澄自己要面对的更为凶险。 高清澄很清楚叶无坷很仰慕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外交官员,那些在中原之外留下赫赫威名的大英雄。 比如一人灭一国的玄策上使,比如带着五十骑兵就敢冲进有五十万大军敌营之内手刃叛徒的辛将军。 比如只带着三十六名随从就在西域诸国之间纵横开阖,后来连西域人都对他充满敬意的定远侯。 叶无坷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些故事,他心驰神往。 所以在关外月邀请他加入鸿胪寺的时候,叶无坷真的很开心。 叶无坷要成为那样的人,他也已经走在成为那样的人的路上。 想到这些,高清澄脑海里忽然间亮了一下,有什么她之前忽略了的东西,猛的冒了出来。 她立刻看向坐在不远处休息的将军崔青鹿:“崔将军,你向鼎熙求援的时候,可曾派人往厌吾山求援?” 崔青鹿摇头:“没有啊,我都没有派人往澜水县求援。” 高清澄心中微微一震。 她知道崔青鹿为什么不派人去澜水求援,澜水地广人稀,走上几十里都不见得看到一个村庄,澜水县城里一共只有几名捕快,之前还被偷袭杀死。 所以往澜水求援并无必要,耽误大量的时间还不能找到有效的援兵,与其往澜水县求援,不如往更远些的大城求援。 那......厌吾山的人怎么来的。 高清澄猛的起身,她快步走向远处,这两日不间断的厮杀,她还没有时间去见见厌吾山督府的诸葛井亭。 走过城墙上休息的人群,每一个人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都是钦佩和仰慕。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少女能有这样的毅力和胆色,能和男人一样在城墙上坚守不退。 此时城墙上休息的大部分都是厌吾山的人,他们并不认识高清澄,也没人还有力气去打听这些,他们需要抓进一切能休息的时间休息。 砂鹤人连续猛攻了七八天都没能攻破红日关,这严重影响砂鹤人进军大宁西疆的计划。 所以每一次能休息的机会都是宝贵的,谁也不知道多久之后砂鹤人的疯狂进攻就会再一次到来。 “高郡主。” 高清澄大步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高清澄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自己刚刚走过的地方。 有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男人靠着墙坐在那休息,他左手边放着一把应该是之前捡来用的连弩,右手边有一把同样是捡来用的大宁制式横刀。 看这个人的形象气度不像是厌吾山里的囚徒,但也肯定不是守卫厌吾山的战兵和律卫。 这两日厮杀,战兵和律卫是在最前边的,死伤之惨重远远的超过了厌吾山的囚徒,三百多战兵加上三百律卫,两天就战死了六成以上。 “是你在叫我?” 高清澄回着头问那个年轻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像是那种洒脱不羁的江湖剑客,一定还是饱读诗书且酒量奇大的剑客。 但显然也不是,因为他的兵器都是从尸体旁边捡来用的,他身上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兵器,他空手而来。 “是啊,我在叫你。” 年轻男人问高清澄:“你是想去找诸葛府堂?” 高清澄眉角微微一抬。 年轻男人道:“不必了,诸葛府堂第一天就受了重伤正在城下救治,他年纪大了,还倔强,不想输给年轻人,也不想输给他看管了六年的厌吾山囚徒。” 年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没有一丁点的情感起伏。 所以这让高清澄更为笃定,这个人根本不是厌吾山来的,但这个人,似乎对厌吾山无比熟悉。 “年纪那么大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不过,对于他来说受了伤是件好事。” 年轻人自顾自的说话,没有看着高清澄。 “厌吾山里有人逃出去这么大的疏漏,朝廷追责的话他下场必然凄惨,有了这次守城重伤的事,朝廷也就不会过于追究了。” 年轻人说到这才抬头看向高清澄:“你是想问问诸葛府堂,为什么厌吾山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高清澄点头:“是。” 她问:“你是谁?” 年轻男人微笑着回答道:“我叫魏君庭,是我提前到厌吾山去替你们求援的,你们太过执拗,尤其是崔青鹿,他断然不会向一群囚徒求援,也许是信不过,也许是觉得不合规矩。” 高清澄在脑海里仔细思索了一下,她记忆之中关于魏君庭这个名字的所有事,全都来自于叶无坷留给她的那封信。 在此之前,她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魏君庭的消息。 魏君庭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听过我的名字,应该是叶千办给你留了书信?” 高清澄再次点头:“是。” 魏君庭道:“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少年,看到他我就能看到很多与他一样的年轻人未来有出路。” 高清澄:“你在图谋什么?” 魏君庭依然那么平和的回答:“图谋什么呢?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按理说我应该乐于看到大宁受到一些挫折,因为大宁给了我一些挫折。” 高清澄这时候才转身过来,面对着魏君庭问道:“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是你一手策划,杀死澜水方县堂也是你一手策划?” 魏君庭回答:“对了一半儿,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确实跟我有关,但杀死方县堂这事儿,我也很遗憾,那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在如今这个天下他甚至可以算作圣人。” 他说到这的时候,原本平淡无奇的语气之中总算有了些起伏。 那是遗憾,是愧疚,是难以挽回的悔意。 “是我用人不够慎重,用了一个疯子女人,你知道的,这个世上像你一样正常的女人其实不多。”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去过厌吾山了,在方县堂的坟前磕过头,他虽非我杀,但他的死与我有关。” 高清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敢留在红日关,还敢把我叫住,这好像不是一个聪明人的举动,除非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想亲口告诉我。” 魏君庭点头:“这个世上像你一样正常的女人不多,像你一样聪明的女人就更少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好累。” 他说:“这个世上会有一些疯子,就像杀了方县堂的雁翎穗,这个世上也有一些傻子,比如我。”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高清澄的眼睛。 “我想问问高郡主,那么多有功之臣因为犯了些错而被处置,他们的家人亲眷甚至是朋友被无辜牵连,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他们犯了错?”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 魏君庭道:“伟大的大宁皇帝陛下,真的没有卸磨杀驴的心思吗?” 高清澄摇头:“没有!” 魏君庭道:“如果你不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本不该有的照顾,你会这样认为吗?” 高清澄道:“不管我是不是高清澄,我都会告诉你,陛下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有些因果,不该强行加在陛下身上。” 魏君庭点了点头:“别人的话我可能不信,你的话我大概会信。” 他见高清澄的手在背后,于是微微摇头:“你太累了,你的手还受了伤,虽然你和高皇后学了一手很漂亮的暗器,可你现在连往日一成的实力都没有。” 他停顿片刻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九尺之内,没有人可以挡你一剑。” 高清澄心中巨震。 魏君庭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上有一种傻子会追求他认为的真理,错了的人就该受罚,无辜的人就不该被牵连,如果这世上存在这样的事,那就该有抗争。” 他扫视四周:“看,我给了厌吾山的人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他们来了这里,他们将会得到赦免和嘉奖。” 他还说:“我还给了诸葛井亭一个得到宽恕和嘉奖的机会,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他的伤,是我打的。” “是啊,我又在挑战正直之人的人性了,我想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告诉皇帝,诸葛井亭的伤不是敌人打的,而是魏君庭打的。”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告诉皇帝,厌吾山里的人能立下大功,也是罪人魏君庭设计的......” 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身子向后一仰就直接跌落下去。 “有一天我会站在皇帝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一声......皇帝,你真的都是对的?” 高清澄快步追到城墙边缘,那个叫魏君庭的人已经轻飘飘落地,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翩若流云一般走了。 ...... ...... 【明天在咱们书评区会有一场很实惠的送周边的活动,是纵横官方的活动,大家留意一下明天书评区的置顶帖子,看看规则,争取都给薅来。】 【如果大家发帖足够多,官方给出的奖品不够了,那我再加五个无事包,另外我在寻找有持念珠。】 第二百七十章你在何处问心? 高清澄在叶无坷留下的信中第一次看到魏君庭这个名字就记了下来,她确定在以后的某一天会这个人正面相遇。 她没有想到这正面相遇就是在红日关的城墙上,更没有想到魏君庭居然如此的自信。 他甚至还在城墙上与守军一起抵抗了足足两天,看他身上的血迹就知道他也杀敌不少。 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一个傻子? 只是想当着皇帝的面问一声,你真的无错? 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高清澄知道下一次和魏君庭的见面应该不会太远。 他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仅仅是一种表态,更是示威,甚至他还会故意留下些什么让高清澄去发现。 比如他提到的厌吾山。 他说厌吾山的事与他有关,只这几个字之中似乎就隐藏了极大的秘密。 厌吾山里那条可以通到外边的密道是那个少年姜虹发现的,也是因为那密道,少年有了一段悲惨之极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条密道厌吾山里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魏君庭说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和他有关,难道那条密道也和他有关? 雁翎穗已死,不然的话再仔细查问一下就能看看时间是否对的上。 如果时间对不上但魏君庭知道密道的事,那就说明他曾经进过厌吾山,甚至,他就是从厌吾山出去的。 如果他是从厌吾山出去的,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逃,一个是被选调,后者就如雁翎穗等人一样,被廷尉府抽调组成北川小队。 若是这样离开厌吾山的人,每一个廷尉府都登记在册,所以身份不难查,哪怕是假死都能查出来是谁在假死。 如果是前者,魏君庭也是从那条密道逃出去的人,那他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为何在厌吾山里没有记录? 高清澄的脑子里想到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 如果他是逃出去的但厌吾山没有上报也没有记录,那就只能证明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和魏君庭相识,魏君庭的出逃,甚至有诸葛井亭帮忙。 高清澄又想到刚才魏君庭说的那些话...... 魏君庭说是他帮厌吾山里的所有人都谋求了一个立功的机会,守护红日关是绝对的大功,因为这一件事,陛下完全有理由将厌吾山的人全部赦免。 这样的赦免和之前北川小队的人还不相同,如此巨大的功劳之下朝廷里都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不但不反对,朝廷上下还会大为赞许。 刚才魏君庭还问了高清澄一个问题。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诸葛井亭的伤不是砂鹤人打的而是他打的,那你会不会向廷尉府如实禀告? 虽然这并不会完全抹杀诸葛井亭守城之功,可一定会有人那这件事来压一压他的功劳。 因为这件事一旦被许多人知道的话,那最终查来查去发现魏君庭的逃离是和诸葛井亭有关,诸葛井亭是个什么下场,已可预见。 这是挑战高清澄的取舍。 如果高清澄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的话,将来会不会被魏君庭以另一种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 最终被毁掉的人里,就会再加上一个高清澄。 可单单就是一个诸葛井亭的事吗?如果是他一个人的事魏君庭有必要来挑衅吗? 一瞬间,许多人的名字涌进了高清澄的脑海之中。 诸葛井亭,雁翎穗,马千,魏君庭,还有那两个因为杀了方县堂而被叶无坷处死的人,还有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这些人的名字在高清澄脑海里组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无比错乱的交织在一起。 高清澄暂时还没有完全理顺这些,可她知道一旦理顺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 能感受到可怕,其实高清澄距离理顺这些思路已经不远了。 她的视线从身边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这些厌吾山的囚徒们此时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他们累坏了,坐着的躺着的,看得出来每个人脸上满是疲惫。 三千多人。 会有不少人在这场保卫大宁边关的战斗之中牺牲,可活下来的人都会得到宽恕和嘉奖从而变成真正的自由人。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然后快步走下城墙。 她没有急着去追魏君庭。 不是因为她追不上。 胡市,那家卖胡饼的铺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魏君庭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倒是忘了你。” 他回身看向门口。 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聂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她的手已经放在剑柄上了。 魏君庭回身看向聂惑笑着问道:“你有把握抓住我?” 聂惑回答:“没有。” 魏君庭又笑了。 “你既然没有抓住我的把握,为何还要一个人来?” “因为我自幼所学就不是抓人的本事。” 聂惑迈步走进房门,魏君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聂惑手中的那把长剑。 “是噢,你从小修行的就是杀人的剑法,所以你才能在十几岁就成为廷尉府内卫的人,只四年你就成了鉴查卫的首领。” 魏君庭问道:“可你真的杀过人吗?” 聂惑依然跨步向前:“你试试就知道了。” 魏君庭忽然遗憾的摇了摇头:“果然诸事皆有因果......我刚刚在城墙上说过高清澄没有力气抓我,因为她已经几乎耗尽体力,现在轮到我自己有些吃瘪,这两天我在城墙上也没有好好留一些力气......” 他手向后一伸,从桌子上抓起来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 “不过,纵然我累了,你也未必是对手。” 说着话的魏君庭一剑刺出。 这一剑,是毫无花哨可言的杀人剑法。 聂惑用的也一样。 两个人在屋子里不断的闪转腾挪,虚影之间夹杂着一道一道的剑影。 当两个人的身形向后分开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东西散落下来。 桌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凳子亦然,桌子上的烛台都被削断,柱子上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剑痕。 啪的一声轻响,聂惑身前的衣服裂开了一条口子,衣服之下,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衣服断开的地方折下来,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好美。” 魏君庭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那里也有一道血痕。 只差一丝,他的咽喉就被聂惑一件切开。 “原来你真的想杀我。” 魏君庭叹息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聂惑道:“我说过了,我从来就没练过抓人的剑法。” 魏君庭点头:“信了。” 他忽然一抬手,袖口里有一团白色的粉末喷洒出来,聂惑向后急退的时候,剑穿透白雾笔直的刺向她心口。 那不是什么毒粉,魏君庭只是想让她避开而已。 只要聂惑闪避就会露出破绽,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哪怕只是三分之一息的分神,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后果。 当那把剑的剑尖已经抵在聂惑心口的时候,聂惑在魏君庭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歉疚。 他好像还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惜的是他的剑快到这三个字根本追不上。 当! 剑锋激荡起来的气息,将四周的白色雾气切的支离破碎,看不到的剑气在白雾之中具象,如同阳光穿透了云层。 剑断。 一剑斩断一剑。 高清澄微微喘息着出现在聂惑身边,一剑将魏君庭的剑斩断之后剑锋一转,剑尖定在了紧贴着魏君庭咽喉的地方,剑尖与咽喉之间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真的躲不开......” 魏君庭没有一点儿害怕,甚至没有一点儿慌乱。 他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人能在九尺之内挡你一剑。” 高清澄已经很累很累很累,她的两只手都受了伤,连续多日不停的拉弓弦导致手指多处破损,包扎的纱布下边依然还在渗透着血液。 可剑在她手里,纹丝不动。 “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高清澄问。 魏君庭反问:“什么?” 然后醒悟道:“是谁跟我说过九尺之内没有人可以接你一剑?我忘了,但我知道的远比你认为我知道的要多很多。” 高清澄问:“你刚才在关城上说,厌吾山的人能被赦免能得嘉奖都是你一手策划,你如何知道西域人会进攻红日关,你如何能说服诸葛井亭带厌吾山所有人赶来支援?” 魏君庭叹道:“不愧是高郡主,我只提醒了你一句你竟然全都想到了。” 他说:“我猜你还会问我,为什么我说厌吾山的人逃出去和我有关,我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条密道?” 他点头:“我可以回答你,是啊,我都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西域人会进攻红日关,因为他们那些人手里火迟国的通关文书都是我做的,足以以假乱真,连崔青鹿这样的将军都没有看出破绽。” “为什么我知道厌吾山里有一条密道,其实你心中已经想到答案了,因为我就是从厌吾山里出去的,而且就是从那条密道里出去的。” “是我告诉砂鹤人说红日关守军兵力空虚完全可以打一打,是我给他们出谋划策说可以组成一支假的西域联军,西域人哪有那么聪明,本事都是我们中原人教的。” “高郡主,你想要的真相就是......” “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就是为了让西域人攻打红日关,就是为了给厌吾山里三千六百人一个自由的机会。” “你去过厌吾山吗?见过方县堂的坟墓吗?你知道方县堂曾经发过的大愿吗?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厌吾山空无一人。” “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想给无辜被牵连的人一个机会的人,哪一个真正关心过厌吾山里的人?” “你们谁能像方县堂那样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到厌吾山里看看孩子们,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做一个善良的人然后才能获得新生?” “你们谁敢如他那样发愿说吾愿以我余生换厌吾山空无一人?你们不行,他发的愿如何变成现实,也就只有我能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字一句都在震撼高清澄的内心。 魏君庭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现在你抓到我了,你的剑往前轻轻一送就能刺穿我的咽喉,可这些我不在意,我在意的还是那句话,你会如实上报吗?” 他就那么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似乎是想透过高清澄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郡主,你不说,违背了你做人的信条,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你在乎的那个少年和你也是一样的人,可只要你说了,厌吾山三千多人的自由就没了,他们什么都没了。” 魏君庭问:“你在拷问自己的良心吗?” 高清澄沉默良久,微微摇头:“原来每个人都要面对一场问心局......” 她也看着魏君庭的眼睛问:“你的问心局是发生在厌吾山吗?方知我。” ...... ...... 【四月份书评最多的五个朋友是:烽火塘阿韦哥,土匪哥的歌,九星评论家沈先生,书友武酒零儿寺亦散散(数字不能直接写,这位朋友自己对一下)大王的男人】 【请五位好汉联络一下圈主,跟他说一下信息。】 第二百七十一章今日方知我是我 “哈哈哈哈哈!” 魏君庭仰天一阵大笑。 “不愧是高清澄,不愧是廷尉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千办,不愧是被高皇后亲自培养的接班人,不愧是我挑中要倾诉真相的人。” 他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都是赞赏。 “是啊,我是方知我,但也不只是方知我。” 他不笑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方知我是我,魏君庭亦是我。” 高清澄问他:“你说这一切都是你所策划,那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厌吾山里的人都重获自由?” 魏君庭反问:“不够吗?” 他仰起头,看着天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禅宗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啊,救一个人就能有这么大的功德,我救的可是三千多人。” 他的视线离开天空,缓缓回到高清澄脸上:“你为什么觉得不够?” 高清澄没有回答,似乎不能回答。 他还在问:“三千多人,其中有多少个孩子几乎是在厌吾山长大的?” 高清澄说:“就像是姜虹?” 魏君庭点头:“就像是姜虹。” 高清澄说:“所以你为了给他一个自由,不惜让你自己背上骂名?” 魏君庭洒脱说道:“这有什么难选的?方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背负些骂名怎么了?” 他说:“那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大家就算再照顾他难道他还能一直都不干活?每次我当值的时候都会让他偷偷歇会儿,可那个孩子倔强的觉得他应该和大家一样。” “于是就有人开始在厌吾山里传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是我玷污了那个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他们这风言风语布个局。” “那些传话的人,都该死,哪里都有恶人,厌吾山里一样也有,说实话,厌吾山里恶人比外边确实多些。” 高清澄问:“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他们?” 魏君庭道:“他们是恶人,他们该死,我也给了他们最好的死法,死在了被他们欺负的厌吾山里的老实人手中。” 他问:“不过说实话,我没有算到叶无坷会让厌吾山里的人把宋淼然活活打死,也是天意,是叶千办不经意间帮了我一个忙。” 高清澄问他:“方县堂呢?方县堂的死到底是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 “不是。” 魏君庭回答的很快。 “没有人比我更不希望他死,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活着看到厌吾山里空无一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君庭的眼睛里有些微微发红。 “方县堂说过他只有两个愿望,第一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彩红渠开到澜水,第二就是希望厌吾山将来会没有人再被送进去。” 魏君庭低头看了看高清澄的掌中长剑。 他说:“你不会杀我的,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说:“但我会死,我这样的人活太久会有太多人不安宁了。” “杀我,何须你的剑?” 魏君庭道:“如果我运气好,会死在自己手里,如果我运气不好,会死在国法手里,唯独不能死在你手里,唔......也不该死在叶无坷手里,你们两个是我觉得难得一见的善良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嘴角有一抹黑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高清澄脸色一变,抽回剑锋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在她的无事包里翻找解毒药了。 “看吧,你们两个都是善良人。” 魏君庭向后一掠飞身而出。 他满是遗憾的说道:“这个世界是那么的令人憎恶,总是善良的人容易被欺骗。。” 他落在胡饼店外边,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屋后牵着两匹马出来,那少年看向高清澄和聂惑的时候,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是他,是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魏君庭与姜虹跳上马背,朝着高清澄抱拳。 “郡主,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好人,做好人实在是太累了,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人更累,但我希望你和叶千办能够坚持下去,这个世上真的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姜虹声音很轻的反驳:“你是。” 魏君庭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 高清澄问:“你真的就这么走?” 魏君庭道:“是啊,就这么走,不过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再好好的交手。” 高清澄问:“你真的觉得,我不会将你说的这些话如实上报?” 魏君庭道:“莫要问我,问你本心。” 他拨马转身:“高姑娘,你和叶无坷能在廷尉府这种地方生存,应该很不容易吧,但幸好还有你们这样的人,天下公理,自有人背负在身。” 说完这句话,他催马而出。 那少年回头,学着魏君庭的样子朝着高清澄和聂惑抱拳:“两位姐姐,希望再也不见了。” 那两人纵马走远,聂惑先松了口气。 她看向高清澄:“他好像,不算一个坏人。” 高清澄道:“对错容易分,好坏哪有那么容易分。” 沉默片刻,她微微摇头:“对错也不容易分。” 聂惑说:“如果这个局真的是他设计的,那他太可怕了些,他利用他厌恶的人,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最先把这个局铺开,然后还让他们死在这个局里。” 说到这聂惑停顿了一下,摇头道:“可他勾结外寇。” 聂惑语气复杂的说道:“对错好坏,原来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区分。” 说到这她又想起什么:“小姐你说他是方知我,他姓方,那他和方县堂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高清澄道:“方县堂一生没有子嗣。” 聂惑心里想着,若方知我是方县堂的儿子,那这件事好像更好些吧......在所有不好之中,这似乎是唯一最好的一件事了。 可如果他是方县堂的孩子,方县堂也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中...... 聂惑想起刚才魏君庭提起方县堂的时候眼睛里微微发红的样子,心口就忍不住疼了一下。 若魏君庭真的是方县堂的孩子,那他在知道方县堂因他而死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他筹谋一切算无遗策,唯独没有算到这个世上真的有纯恶人心。 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厌吾山里的人居然会对方县堂下手。 高清澄和聂惑两个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梳理着魏君庭说的那些话,厌吾山的案子好像已经很清楚了。 可这个清楚的真相,似乎也真的不适合上报朝廷。 发现了厌吾山那条密道的人不是姜虹,而是方知我。 欺负过姜虹的人也不是方知我,而是宋淼然他们。 这是聂惑的猜测。 为了保护姜虹也是心疼那个孩子,方知我总是在他当值的时候让姜虹躲在那个密道里休息一会儿。 可这件事却被宋淼然他们发现了,方知我决定利用他们。 “他让厌吾山里的人知道欺负姜虹的人是他,那应该就不会再有别人去欺负姜虹了,对吧?”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问。 可她知道小姐不会给她肯定的答案,因为小姐不会随便给任何人任何事以情感来定性。 聂惑一边走一边想着,方知我利用了被廷尉府挑走的雁翎穗,利用了厌吾山里的恶人宋淼然,第一件事就是成功的让姜虹这少年得以自由。 可那少年又返回厌吾山是为什么? 是了,如果那少年不返回厌吾山就是逃犯,那自由是假的自由。 可是不对啊?! 聂惑脚步一停。 她看向高清澄问道:“小姐,方知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让他自己成了一个死人,所有人都确定他是一个死人,为什么他要在小姐面前暴露自己?他完全可以否认。” 高清澄想的,正是这个。 其实何止是这一件事不合理。 高清澄已经想到了至少三件事不合理。 除了方知我费劲力气让他自己成了一个死人却又故意一样的暴露出来之外,第二个不合理是既然他已经给姜虹谋划了一个可以获得自由的机会,为什么现在又带走他?还是当着高清澄的面让姜虹露面? 如此一来,姜虹岂不是又变成了逃犯? 这第二个不合理,也是聂惑刚刚想到的马上就要问出口的。 第三个不合理,就在那家胡饼铺子里。 高清澄回头看向那家铺子。 以魏君庭的心智谋划,他为什么会在胡饼铺子里收拾东西? 拥有这般心智机谋的人为什么不提前就把行礼准备好,为什么还要回到胡饼铺子里来收拾一下? 这根本不像是他在急着收拾东西要逃离,而像是他在等着高清澄追上来。 “一切都是想让我们知道的。” 高清澄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聂惑使劲儿点头:“他故意在城墙上叫住小姐,就算准了哪怕小姐不追他我也会在暗中跟上,他就是故意在那等着我的,他就是故意要把这些都说出来。” 方知我制造了一场几乎完美的脱身计划,让所有人都相信方知我已经死了。 他还制造了一场几乎完美的同情计划,让所有人都同情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这有多不容易? 姜虹这样的少年哪怕去了红日关也一定不会被安排在城墙上御敌,大家都同情他心疼他。 最多也就是让他在后边帮忙搬运一些东西而已,如此一来姜虹就能和大家一起得到皇帝的赦免和奖赏。 为什么要带姜虹走? 高清澄转身朝着那家胡饼铺子跑过去,进了铺子之后她快步走进里屋。 那里有一个酒缸,酒缸上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已经用过很久的酒葫芦。 酒葫芦下边压着一封信。 高清澄她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去里屋搜查,是因为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家胡饼铺子的作用。 “卖胡饼的家伙是我旧识,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救过他,他将我视为恩人,你们一定会查到这些,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过分为难他。” “他应该去长安的,凭这一壶琥珀光他就能在长安成为酿酒大家,会有不少人求他的酒,有诗人也会有官家。” “我告诉你们的事都是真相,但真相远远不止这些,我要做的事,要救的人,也远远不止一座厌吾山。” “彩红渠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后会有期。” ...... ...... 【明天书评区圈子活动送周边是要发帖子的,具体规则看明天圈子的置顶帖子,官方的羊毛,大家可劲儿薅。】 【另外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每天凌晨更一章,因为这个时候更新的人少我能在销售榜上占个位置。】 第二百七十二章对错难辨 “现在能看出的三个疑点,是方知我要证明给我看的三件事。”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件事,他为何制造了一场近乎完美的假死之后又主动暴露出来,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要让我知道方知我就是魏君庭。” 聂惑点头:“这就好像有五十个人参加了殿试,来了四十九个人,有很多人都知道没来的人已经死了,可交出答卷的时候却有五十份,排名第一的那份答卷就是这个死人的。” 想了想后她看向高清澄:“是不是他觉得如此大的谋局不让人知道是何人所谋,不让人知道他是谁,他会很不甘心?” 高清澄微微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魏君庭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他主动选择暴露出来自然是有很大的图谋。 到现在为止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极有针对性,极有目标,他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意义的事。 所以聂惑说的,绝对是最小的可能。 高清澄在想的人不是方知我,而是方县堂。 “小姐!” 聂惑忽然间站住,眼睛在这一刻都瞪的很大。 她问:“会不会是......方县堂没死?” 高清澄侧头看向聂惑:“为什么这么想?” 她正在想的事,聂惑也想到了。 聂惑道:“叶千办在澜水城外看到了几具尸体,面目全非还被开膛破肚,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凶手过于残忍,却没有去想过是不是凶手有意为之。” 她眼神里闪烁着光彩:“方知我为何要多次提及方县堂有两大愿望?还说方县堂的愿望将由他来实现?” “他就是故意在让我们确信方县堂已死,对手越是让我们坚定相信的事我们就越是不能轻易相信,这是当初皇后娘娘在给我们授课的时候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 聂惑越说越激动,她好像已经看破了这场迷局。 “也许一切都是方县堂设计的!” 聂惑说:“在澜水县城外死的人根本不是方县堂,而是替死鬼。” 高清澄心里有些震动,其实她也想过这种可能。 刚才聂惑想到的说一个人做了很大的事若不留名会不甘心,和这个可能相比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方知我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他一开始就会刻意留下他的名字。 而聂惑刚刚想的方县堂假死这件事,高清澄在方知我离开的时候就在想,可她无法去相信,那样一位被澜水百姓称为大父的老人家会设计这样一场谋局。 聂惑却越想越兴奋。 她说:“方县堂平生有两大愿望,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他活着的时候看到彩红渠开到澜水,但这个愿望,注定了实现不了。” “方县堂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又操劳过度,他应该撑不住二十年,而彩红渠开到澜水,最少也需要二十年。” “他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厌吾山里空无一人,这场谋局成功之后,厌吾山里的人必会获得大赦,厌吾山不就真的空了吗?” 她说到这看向高清澄:“小姐,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可能?” 高清澄微微颔首:“是。” 哪怕高清澄再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方县堂所为,那她也不能否定聂惑的推测。 之前大家都死死盯着杀人凶手,死死盯着厌吾山密道,死死盯着那些犯案的人,唯独没有人去想过确定一下,死的人是不是方县堂。 澜水县就没有一个仵作,平日在县衙里熟悉方县堂的人大部分和他一起死了,尸检是叶无坷亲自做的,但叶无坷根本没有见过方县堂。 聂惑说:“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刚才方知我故意暴露出来的目的也就清楚了,他再三让我们确认方县堂死了而他将继承方县堂的志向......谁就说明他想替方县堂顶罪。” “如果他还是方县堂什么亲人的话,那这种可能就更大了,虽然方县堂没有子嗣,可未必没有传人。”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高清澄:“小姐,我猜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高清澄也再次点头:“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方县堂应该没有离开澜水,最起码不会离开西疆,他会等到朝廷大赦厌吾山的旨意到了他才会走。” 聂惑道:“可澜水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现在又没有时间去查。” 高清澄道:“咱们先赶回红日关,一切事都要等到敌人退兵我们才能继续查。” 聂惑嗯了一声:“小姐刚才说三个疑点证明三件事,第二件呢?” 高清澄道:“第二件就是方知我证明了他是魏君庭。” 聂惑道:“按照皇后娘娘教的来推测,越是敌人让我坚信的东西越不可相信,那就说明,方知我不是魏君庭。” 说到这她眼神又亮了:“也就是说,方知我是在替真正的魏君庭遮掩?所以明明已经可以假死脱身的他又故意现身,不只是为了方县堂顶罪,还为那个真正的魏君庭顶罪?” 高清澄道:“等叶无坷回来之后我们把消息对一对应该能推测出更多东西。” 聂惑点头:“那,第三件呢?” 高清澄道:“第三件和前两件并无区别,依然是方知我故意留下线索想要证明什么。” 聂惑想了想后问道:“那家卖胡饼的铺子?” 高清澄道:“他留书的意义表面上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卖胡饼的人是无辜的,还刻意把酒葫芦留下,如此一来,他算定了我们会带着这个酒葫芦去找卖胡饼的人求证。” 聂惑一边想一边说道:“如果他在信里写明这个酒葫芦是卖胡饼的人送给他的,请我们帮忙还回去,那就显得过于刻意了,他只是把酒葫芦留下,就算准了我们一定会去找那个人。” 高清澄道:“我们只要去找那个人了,那个人就又能为他证明什么了。” 聂惑:“最直接的证明,还是证明他是魏君庭。” 她有些懊恼的说道:“可我们终究还是得顺着他的意思去找这个人,终究还是要听到这个人替他做的证明。” 她说的没错,终究还是要去找的。 高清澄她们回到红日关的时候砂鹤人的下一次攻势还没来,所以两个人有时间去找找那个卖胡饼大胡子。 大胡子受了伤,就在伤兵营里躺着休息,他好像喝了一些酒,在一座房子后边的阴凉里呼呼大睡。 聂惑把他叫醒的时候他很迷茫,但当他认出来高清澄之后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红日关上的人都知道高清澄是谁,以郡主之尊在红日关与敌人血战,到现在为止,都不是所有男人都撑足了八天,高清澄八天全在。 “郡主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认识一个叫魏君庭的人吗?” 大胡子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点头:“认识。” 高清澄把酒葫芦递给他:“这是魏君庭留给你的,他说他要去远方了。” 大胡子接过酒葫芦的时候,脸色明显黯然下来。 “他走了也好,不然的话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的他。” 大胡子的自言自语引起了聂惑的注意,她立刻问到:“这位大哥,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常年东奔西走,总说自己要谋求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但我总是担心他会犯错。” 聂惑又问:“为什么你这么想?” 大胡子说:“因为他告诉我说,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是在长安,到时候长安的大街小巷都会贴满告示,他的名字就在告示上。” 高清澄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方知我让她们找到大胡子,就是为了让大胡子证明他就是魏君庭。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几年前在西域火迟国,我原本是火迟国的一名奴隶,因为犯了错要被处死的时候,是他买下了我。” 大胡子看向高清澄:“我原本的主人是火迟国可汗格云纳的亲弟弟,他叫武铸,是个很残暴的人,对待奴隶比对待牲口还要残暴。” “我是武铸府里的牧奴,我为他喂养他的几匹宝马,有一天我在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掉在地上的草料,我把草料捡起来再喂给马吃的时候,他看到了。” “他说我用脚踩过的东西还要喂给他的宝马,不仅仅是侮辱他的马也是侮辱他,于是他下令,让他府里的护卫骑着那匹马把我拖死。” “那天他府里有个客人,就是魏君庭,魏君庭见我可怜,就说他愿意买下我,武铸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还是答应了魏君庭的要求。” “他把我买下来后又把我放了,说给我自由,可在西域那个地方,我孤身一人走到哪儿都不可能有自由。” “我这样的人,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被抓走,我身上有奴隶的烙印,他们抓住我就会按照叛逃处死。” “魏君庭说那你跟我回大宁吧,最起码大宁比西域要自由,于是我答应了,跟着他来了红日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大胡子忍不住问道:“魏君庭到底犯了什么错?” 聂惑刚要说,高清澄微微摇头:“他没有犯错,只是不辞而别,所以我们才来找你问问关于他的事,毕竟他在城墙上奋战两天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胡子明显松了口气:“他就是那样的人,来去无踪。” 高清澄和聂惑告辞离开,聂惑一边走一边叹气道:“果然就是这样,利用这个大胡子证明他就是魏君庭。” “不止。” 高清澄道:“还借大胡子的口来证明他之前说的话是真的,他说他去过火迟国,火迟国的事是他谋划,包括砂鹤人来攻打红日关也是他的谋划。” 聂惑的眼神里都是遗憾:“他终究是勾结了外寇。” 高清澄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回头看,大胡子拿着那个酒葫芦在发呆,手在酒葫芦上轻轻的摸索着。 聂惑说:“小姐你说的对,一个人是好是坏,做的事是对是错,真的是太难直接分辨出来了。” ...... ...... 【大家准备好今天薅官方的羊毛,所有的赠品咱们一样不落全都薅走!时刻关注书评区,看准规则,一拥而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那是一定要去的地方 两匹并不雄俊的战马顺着官道一路哒哒哒的往北边跑,步伐稍显轻快,马背上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书生,一个是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书生不像个单纯书生,背后斜缚着一柄长剑,剑柄在刚刚好的位置,一伸手就能将剑抽出来。 他腰间有一个新的酒葫芦,新的可以用明亮来形容,这个新的酒葫芦,就是他身边少年送他的礼物。 如此一个好酒舞剑的书生,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 那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单纯的不能更单纯的少年,单纯到他四处张望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清澈的愚蠢。 他好像是第一次出门,虽然一路走过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风景,一模一样的光秃秃的大地和光秃秃的天空,可他却好像连眼睛都不够用了似的不停看。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书生问他。 少年回答说:“哪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 书生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少年,片刻后他忽然懂了少年话里的意思。 少年姜虹从小就在厌吾山,这外边的世界再怎么光秃秃的,也比厌吾山里要好看一些,所以他才不停的看,外边的世界,总是让人看不够。 “我将来一定带你去长安。” 方知我说:“你看过长安之后就会明白,原来对比之下这个世上真的有不好看的地方。” 少年很想去长安,但因为方知我的话他犹豫起来,然后摇头:“那就不去长安,我不想看到不好看的地方。” 方知我说:“蠢,我说的是长安好看。” 少年说:“我知道啊,可我如果看惯了长安的好看,也许就会像你说的一样,我会嫌弃别处了。” 宁愿不去长安,也不要嫌弃别处。 方知我心说傻孩子果然是傻孩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姜虹问他:“你去过长安,那你还喜欢别的地方吗?比如......澜水,比如厌吾山?” 方知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我没去过长安。” 姜虹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那我们就去长安。” 方知我叹道:“你这个家伙为什么总是因为别人而善变,你该有自己的坚持,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去你不想去的地方。” 姜虹说:“我想去的地方就是跟着你。” 方知我瞥了他一眼:“我指不定哪天就把你甩了,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姜虹就说:“到你甩了我的那天,我再去我想去的地方。” 方知我叹气。 他说:“我又不是个好人,你不必觉得跟着我就是对的。” 姜虹说:“你是个好人。”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是好人,只有一次不是好的,只是......不那么好。”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放声大笑:“你这个家伙,夸人还要打些折扣?都已经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去一分,这样夸人被夸的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姜虹说:“可看起来你没有哪儿不高兴。” 方知我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夸的已经很离谱,我何止是一点不好,我不好的地方太多太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姜虹摇头,特别特别认真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哪里不好,就算是刚才我说的那一点不好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听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勾结了砂鹤人。” 方知我看向姜虹,姜虹先是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来与方知我对视:“我说的没错,你只有这一点不好。” 方知我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还点头表示肯定:“你说的没错,这一点就是我错了,不过虽然我错了,但再来一次我还是这么选。” 姜虹好奇:“为什么?你明明不是一个坏人。” 方知我说:“小孩子看好坏才看表面,如你一样。” 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慢了下来。 夕阳余晖下,两个人和两匹马的身影都被拉的很长很长。 姜虹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方知我笑问:“什么事?难办的就不要求了,尤其是花钱的事,我最近都很穷。” 姜虹说:“我求求你解释一下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做一个坏人。”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又是一阵放声大笑,可这孩子的单纯最终还是打动了他。 “好吧,那就和你解释一下,不过这其中的事有些复杂,我怕你听起来会脑壳疼。” “你说吧,我不怕疼。”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大笑之后说道:“其实也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解释一下,嗯......等等我想想怎么尽量简单些。” “唔,这样说,虽然我确实勾结了砂鹤人,甚至还帮助火迟国那个残暴的家伙制定了谋反计划,但这一切其实并不会真正的破坏大宁国运。” “大概意思就是,我确实是一个坏人,这件事怎么解释都解释不了,坏人就是坏人,因为我做的事,导致了一些好人死去。” “可这件事会加快大宁对西域掌控的速度,因为砂鹤人的猖狂大宁早晚都要对他们动手,可是,没有理由。” “中原人历来讲究师出有名,意思就是你不犯错你不招惹我,我就不好意思主动去打你,虽然早就应该打你了。” “现在砂鹤人来攻打红日关,这件事就会让大宁对西域动兵师出有名,用不了三年,大宁往西域的贸易就会彻底打通。” “到了那个时候,会有无数从中原内地来的商人,和无数从西域来的商人,经过红日关进出,整个西北会因为这贸易之路的出现而变得富庶起来。” “当然,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就算三年内贸易之路打开了,没有三十年的持续西北也摆脱不了穷苦贫困,没有五十年西北也不会变得富足起来。”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姜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光。 就好像他每次在看到方县堂到厌吾山的时候,很多人眼睛里都突然变得有光一样。 “我们中原人什么都好,可就是因为什么都好反而不好,我们讲礼貌,讲规矩,讲互惠互利,讲团结共存,可外人不讲这些。” “你要是想让他们和你一起讲礼貌讲规矩,那首先得让他们懂规矩懂礼貌?他们不懂,又不想学,怎么办?” 姜虹回答:“那就往手心打板子?” “哈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大笑道:“差不多,打一打他们就知道谁是老大了,大宁将来一定会是无比繁荣富强的大宁,所以大宁在初期就不能那么完美。” “有时候主动的把吃相放的丑陋一些,反而会加快让大宁更为富强的速度,所以我一定是个罪人,但我也一定有功于千秋万代。” 姜虹其实并不是很懂,但他觉得方知我已经在很认真的解释了,他既然能很认真的解释,那就说明他做的不都是错的。 “那我原谅你了。” 他说。 方知我笑道:“我何必要你原谅?” 姜虹说:“你要不要我也原谅你了。” 方知我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好好,那我谢谢你原谅我。” 姜虹说:“虽然我很笨,可我知道你能够让人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厌吾山明明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方知我说:“因为我忽然觉得,我做了这么多大事坏事,如果没人知道是我做的,那岂不是很没有意义?” 姜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总说自己做的是大坏事?” 方知我揉了揉眉角:“你这个家伙听人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听全?我说的是大事和坏事,不是什么大坏事。” 姜虹:“噢......” 方知我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有必要提前和姜虹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说:“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好,虽然离中原远了些,但生活起来没有多大的约束,那边当然也会有坏人,也会欺负生人,但好在我有些朋友在那边可以照顾你。” “照顾我?” 姜虹心里害怕起来:“你要把我留在咱们要去的地方?” 方知我点头:“我一开始打算的是让你去红日关,你去那边待上一阵子就会和所有人一样获得大赦,那时候你就真的恢复自由了,可后来我反悔了。” “廷尉府的人不是蠢货,尤其是高清澄和叶无坷,他们两个当然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他们是少见的善良人。” “可我不能相信廷尉府那个叫张汤的酷吏,一旦他亲自接手关于我的案子,那你就会被抓进昭狱,昭狱里有无穷的凶狠手段折磨你。” 姜虹说:“所以你要把我放在一个远远的地方不是因为不想带我了,而是为了救我?” “废话!” “哦......那我听你的。”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在哪里都有朋友?” 方知我问:“你说什么朋友?” 姜虹说:“你刚才说咱们要去的地方,有你的朋友可以帮忙照顾我。” “唔!这个啊。” 方知我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想做一些大事的人,但从短时间内看起来我们做的一定是坏事,过十年之后再看我们做的没准就是好事。” “他们都和我一样,也和绝大部分中原人一样,深爱着这片大地,也深爱着我们有些讨厌的这个大宁。” “如果我们要做的大事最终都做成了,我们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不朽的传奇,如果做不成,那我们就真的是一群罪人了。” 姜虹问:“那些大事和我解释一下,是不是很麻烦?” 方知我说:“是的啊。” 姜虹嗯了一声:“那就等我多读些书以后,你再解释。” 方知我点了点头:“我的朋友们会教你读书,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有些.......看起来不像好人。” 姜虹问他:“他们都是什么人?” 方知我回答说:“他们都是死人了,和方知我这个名字一样的死人,不一样的是方知我复活了,可他们永远的死在那边了。” 姜虹问他:“你叫方知我,为什么说你和那两个姐姐说你叫魏君庭?” 方知我回答:“因为我就是魏君庭。” 姜虹:“你的另一个名字?” 方知我点了点头,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回答说:“一个会在大宁的史书上出现的坏人的名字,能进史书的坏人可不多。” 他指了指前方:“我们现在去一个很美的地方,你大概会喜欢。” “是哪儿?” “草原。” “草原上有什么?” “马。” 第二百七十四章他来了! 砂鹤人的攻势已经停下来超过一天,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红日关守将崔青鹿判断,砂鹤人可能要退走了。 大宁边军知道援兵最快再有一天一夜就能到,而且极有可能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亲自领兵前来。 砂鹤人就算不知道确切的日期可一定也能推测个大概,今天已是砂鹤人猛攻红日关的第九天。 他们不一定有把握一天之内攻下红日关,在不敢和大将军澹台压境正面交锋的情况下,退走是他们最合理的选择。 关外月赞成崔青鹿这样的判断,他曾经在西域待过一段时间,对西域人,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砂鹤人虽然聚集了数十万兵力,他们也确实想将大宁西疆据为己有。 可前提是,他们得打下红日关。 有了红日关他们就有了落脚点,他们就可以以此为据点向大宁西疆不停的袭扰和侵蚀。 若没有红日关,他们并没有把握能在西疆战胜未尝一败的大将军澹台压境。 而且打下红日关不仅仅是拥有了一个向中原进兵的据点,更重要的是可以极大的鼓舞整个西域的士气。 砂鹤可汗赞布莲曲的野心之大超乎想象,他不仅仅是想要统一西域他更想入主中原。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靠着兵武威势让整个西域一统,但他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西域诸国臣服。 先将西域的力量整合起来,然后再图谋中原。 红日关是必然要走的一步,哪怕不是红日关也会是大宁西疆的某处边关。 可不管是不是红日关,这第一步如果都走不出去的话何来以后的图谋中原? 砂鹤人算定了大宁的援兵将至,所以一天没有进攻红日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在准备退兵。 因为赞布莲曲就算再自负,也不能不把澹台压境这四个字放在眼里。 或许是因为女人敏锐的直觉,高清澄却觉得砂鹤人不会轻易退走。 一个有大图谋的人,必定符合赌徒心理。 越是最要紧的时候,赌徒越不会放弃。 明知道再下一手可能就会导致满盘皆输倾家荡产,可他们往往都会觉得下一手就是翻身立命的绝佳机会。 “郡主说的有道理,我们虽然可以判断砂鹤人是要退兵,但决不能因此而有松懈,相反还要有更万全的准备。” 崔青鹿起身道:“我一会儿就去布置防务,在援兵到来之前,所有人就都不要睡觉了,全都做好厮杀准备。” 高清澄点了点头:“咱们三个不能全都累坏了,该分开带队,时刻保持我们三个有一个在城墙上,另外两个可以适当休息。” 她说:“三人之中我最不善领兵,所以第一班岗我来站,若敌人来攻,你们马上就能支援上来,若敌人不来攻,我熬一熬不影响以后的战局。” 崔青鹿立刻拒绝:“怎么可能会让你留在城上上,到今天已经九天了,大家都轮流下去休息过,唯独你始终都在。” 高清澄道:“我今日也下城去了。” 崔青鹿:“你是去休息了?” 高清澄:“这个时候,不厮杀就是休息。” 她还要坚持,关外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郡主,你就当是为我们两个男人考虑一下,若是你来坚守而我们两个下去休息,士兵们会说我们两个男人丢脸。” 崔青鹿立刻说道:“何止是我们两个男人丢脸,这里的汉子们会觉得我们两个把他们的脸都丢了。” 高清澄笑了笑道:“那好,我第二班。” 崔青鹿和关外月对视一笑,心说总算是劝动了。 刚刚说到这的时候,城墙高处忽然响起示警的号角声。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从城门楼里出来直奔城墙边缘。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之下,砂鹤人黑压压的涌了上来,晔钦似乎准备动用全部军队,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夜里发动最为疯狂的进攻。 敌人一天没有来犯并非是想退兵,而是也给他们的士兵一天休息的时间。 诚如高清澄预判的那样,晔钦就是个赌徒。 崔青鹿举起千里眼,借着太阳留给人间的余光仔细看着砂鹤人的进攻队伍,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就有了些变化。 “砂鹤人一天没有进攻,原来是在准备这个。” 高清澄也看到了,所以脸色变得满是担忧。 砂鹤人在他们的云梯上绑了大量的沙袋,如此一来云梯就会变得格外沉重,这样做的后果有两个,对于大宁边军来说一个好一个坏。 好的一面是抬着如此沉重的云梯往前走,砂鹤人进攻的速度就变得格外缓慢,守城的一方,就能利用弓箭大量的杀伤敌人。 可不好的一面是,一旦让这样沉重的云梯靠上去,那城墙上的人就几乎没有办法将云梯推倒,敌人就能顺利登上城墙。 “所有能拉弓的人全都上城来!” 崔青鹿回身大声喊着,传令兵立刻就往后跑了出去。 此时红日关内的兵力不算少,三千多厌吾山囚徒和六百多名看守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可大多数还都在,他们的实力毋庸置疑。 边关之内的武器储备也很充沛,不必担心打起来连箭都不够用。 可现在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只是砂鹤人准备用不计代价的打法,还因为他们已经把攻城的道路堆积超过了半城高度。 敌人也就不必等到城墙下边再把云梯立起来,他们抬着云梯往上冲,斜坡的角度加持之下,他们只需把云梯前端举高就能直接搭在城墙上。 这么沉重的云梯一旦搭上去,还是如此小的角度,守城的人根本不可能把云梯推倒,所以谁都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何等惨烈的厮杀。 “弓箭手!” 崔青鹿大声喊着:“不要等下令,敌兵进入射程之内,各自放箭!” 他喊完了这句话就将身边的弓抓起来,从箭壶之中抽出羽箭严阵以待。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她将绑在手上的纱布又勒紧了些。 这是砂鹤人的最后一击了,如果他们能攻下城墙,那守城的人必然全部战死,如果他们攻不下来,那他们才会不甘心的退走。 可是现在双方都很清楚,如此攻势之下破城只是早晚的事了。 “郡主。” 崔青鹿语气之中带着些哀求的说道:“我代表红日关将士,请你撤离。” 高清澄点了点头:“我会撤离,但我不会自己一个人撤离,如果城墙真的守不住了,希望将军下令弃城撤退。” “弃城没有意义。” 崔青鹿道:“一旦城破,我们就算想撤走也根本走不掉,敌人会死死的粘着我们,他们还有骑兵。” 高清澄何尝不知道? 她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她这样年纪如果就战死在边关的话,大概会有更多的遗憾。 她还没有按照叶无坷教的那样去和她师父可劲儿的撒娇一次,她真的很想看看师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反应。 她还没有看到她热爱的国家排除万难终于走出独属于大宁的步伐,让全天下的人都仰视着这片大地。 她还没有履行和那个傻小子的约定,两个人回到无事村外去钓鱼,去采花,去大慈悲山上看日升日落。 “他应该想让我给他生八个孩子。” 高清澄声音很轻很轻的自语一声。 少女在人间暖阳最后一抹余晖之中看向更远方,她给了那个家伙另外一个约定:下辈子,我们还都长这个样子,早些见面,或者青梅竹马也很好。 “准备迎敌!” 崔青鹿沙哑的嗓音响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将弓扬起。 第一轮羽箭,瞬息之间就能放出去。 “你们看啊!”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看敌人身后,沙尘暴!” 已经显得有气无力的阳光下,浓烈到卷着黑暗而来的沙尘暴出现了。 突然出现这样极端的天气,对于守城的人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蒙住口鼻!” 崔青鹿大声喊着:“如果看不到敌人,只管放箭!” 怎么会是好事呢,如果沙尘暴到来,守城士兵的羽箭非但会瞄不准敌人,还会在飓风和沙尘之下变得无力和迷失。 “那是.....那是骑兵?” 高清澄抬起手指向沙尘暴的方向:“那是,谁的骑兵?!” 砂鹤人庞大的军队后方,沙丘之上,一层黑压压的骑兵出现,他们顺着沙丘往下缓缓的走着,骑兵的数量也在这时候展现出来。 骑兵顺着高坡往下走的样子,像是黑色的洪流刚刚漫过堤坝准备席卷整片大地。 “攻!” 骑兵最前方,那个少年将军左手举起一根长长的旗杆,他出发的时候没有带着大宁的战旗,可他必须让守城的将士们看到属于大宁的颜色。 那根长长的旗杆上,一面红色的旗帜在沙尘之中猎猎作响。 那是来自大宁的红绸,经过千辛万苦抵达西域成为贵族的向别人炫耀的珍品,可是在这一天,这块鲜艳到如同是鲜血来染成的红绸回到了它的家乡。 如果独属于中原大地有颜色,一定是这鲜艳的红。 少年单臂擎着旗杆,高高举起。 城墙上的守军在看到那一面红旗招展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不少人在一瞬间就红了眼睛,也流了泪水。 “我们的骑兵!” “我们的战旗!” 他们呼喊着,奋力的挥手。 高清澄看着那单臂擎着红旗的少年将军,先是忍不住的笑了一下,紧跟着泪水就从眼角滑落,止不住的流着。 少年将军如虎,单臂红旗单臂枪。 “杀!” 这少年啊,带着他从月番国借来的八千骑兵,顺着那高高的沙丘逐渐加速,形成洪流,以他为锋矢的洪流,朝着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一样的砂鹤大军冲了过去。 “不要停下来厮杀!” 叶无坷俯身加速,双脚不停的踢打着战马两侧。 “只管跟着我往前冲!”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浩荡如海的敌人军阵,盯着那大海之中高高矗立的一根擎天大纛。 八千悍骑,直入中军! 第二百七十五章不把我当人 最易懂是少年心,最难测是少年命。 单臂持枪的少年将军一马当先,从浩荡如海的砂鹤大军之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大纛所在,眼有锋寒。 夺纛! 斩将! 八千悍骑随叶无坷直冲大纛之下,贯穿敌阵。 也许这是月番人自从立国以来都不曾打出过的势如破竹,毕竟他们在西域不算强国在砂鹤人面前更是畏首畏尾。 这一刻他们多希望那冲锋在前的少年将军是月番人,而不是一个宁人,如果那少年是他们月番人的话,那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月番的神。 战神! 可月番之内找不出这样一个将军,所以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酣畅淋漓。 以少胜多除了中原之外几乎不曾出现过,西域人这边历来都是哪家兵多那家赢。 斩将夺旗的少年浑身浴血,环顾四周,砂鹤人这一刻应也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有茫然有恐惧亦有悲伤和愤怒。 大纛已倒。 前边正在猛攻的砂鹤人也骤然回头,脚步停下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将旗消失。 “要去救他!” 守城将军崔青鹿虽然兴奋的无以复加,但还没有完全被这一幕冲昏头脑。 砂鹤人有数十万,叶无坷带着的那支骑兵看起来不足万人,冲杀之下折损小半,纵然斩旗震慑敌心却并不说明敌人就此认输不动了。 如果不救叶无坷的话,那几千人就可能被死死围在那,少年有一鼓作气斩将夺旗的勇武,那些西域骑兵未必还有一鼓作气再跟着他杀穿出去的本事。 “开城门!” 崔青鹿大声喊着:“所有人集结,开城门去接应叶千办!” 城中已经血战多日的疲惫之师,可在这一刻没有人心中犹豫不决,不管是战兵还是厌吾山的囚徒,他们纷纷向城下冲。 崔青鹿抓了他的长槊在手,回身朝着坡道冲了过去。 视线余光似乎发现了什么吓到他的事,他又骤然回头。 城墙上,那个叫高清澄的少女竟然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身边的贴身护卫聂惑,也是一样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 当大家还在顺着坡道下城等着开城门的时候,那两个少女已经逆着砂鹤人的狂潮仗剑向前。 高清澄回头看到聂惑跟了上来,立刻喊了一声:“回去!” 聂惑大步向前:“小姐无惧,我亦无惧。”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带着骑兵冲下的那片沙丘之上,黑压压的又出现了军队。 月番的步兵,金象的兵,西域诸国的兵马,他们不是没来只是晚到了些。 月番可汗谢虹密德披挂整齐,这位已经五十几岁的老国王,虽然身材发福略显臃肿,可骑在战马上依然意气风发。 “一战灭了砂鹤主力,我们就能把之前砂鹤人给的耻辱全都洗掉。” 老国王将弯刀举起来:“复仇!” 浩浩荡荡的十几万西域大军随着老国王的一声怒吼,宛若银河泻地一样朝着砂鹤人猛冲过去。 与此同时,正北方向。 那位已经年过四旬的大将军纵马上了高坡,他举起千里眼观察敌情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叶无坷带着西域骑兵斩将夺旗,于是这位纵横沙场二十年的大将军眼神欣慰。 “咱们过去。” 澹台大将军将马鞍一侧挂着的长槊摘下来往前一指:“西疆铁骑,今日借那小将军奋勇余威,去荡一荡西域人的不服。” 三千西疆铁骑,却有铺天盖地之威。 重甲三千可驱邪。 何为浩荡? 天下兵甲皆不可挡。 这三千铁甲精骑带来的压迫,远比叶无坷带着八千西域骑兵冲阵带给砂鹤人的压迫要大的多。 很多砂鹤人抬眼看到从北方有烈红战旗飘荡而来,看到那玄色铁甲如浪而行,他们的心境就瞬间崩碎,胆色全无。 若叶无坷带着八千轻骑冲阵是将砂鹤人撕开了一条口子,澹台大将军这三千铁甲就是彻彻底底的碾压。 所过之处,皆为齑粉。 西域诸国的联军从西往东攻,大将军的三千铁骑从北往南碾压,此时在红日关里冲出来的压抑了许久的边疆战士们,宣泄着压抑和愤怒的从动往西杀。 当西域联军压着砂鹤人步步后撤的时候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那面飞扬的澹台大旗已经从正北方向杀穿敌阵后出现在正南。 没片刻,那支铁骑又转身回来开始第二次屠戮。 来回切割之下砂鹤人哪里还有再打下去的勇气,只想着避开那面大旗避开那杆大槊避开那位大将军。 第二次杀穿敌阵再次回到砂鹤人北边的大将军竟然没有一丝气喘,他甚至还有几分不满意。 “慢了。” 他说。 然后长槊一指叶无坷所在方向:“接咱们的少年英雄回来。” 两次杀穿敌阵再去接叶无坷,是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先把砂鹤人围攻叶无坷的死局破解,来回两次切割之后,砂鹤人军阵碎裂指挥全无,谁还有心思去围攻叶无坷? 若三千铁骑当时直接朝着叶无坷方向去冲锋,无法真正的将数十万敌人直接切开碾碎。 这是一场已经已无悬念的大战,西域历史上都罕见的数十万大军厮杀的大场面在不到一夜之间就结束了。 天黑之前西疆铁骑将砂鹤人斩成几段,天黑之后战争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红日关外的沙地上铺了满满一层尸体,甚至看不到边际,一眼看出去到视线尽头都是尸体。 一座沙丘上,叶无坷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少女:“是谁跟我说过一定要珍惜自己生命的?” 高清澄抬头看着天:“嗯,是我。” 叶无坷:“是谁跟我说以后决不许再犯傻?” 高清澄还是抬头看着天:“嗯,是我。” 叶无坷气鼓鼓的摘下水壶想递给她,然后才发现水壶上漏了一个洞,有一支箭还在水壶上插着,水早就已经漏没了。 少女从无事包里掏出水袋递给他:“我这有。” 叶无坷:“你先喝!” 高清澄:“噢......” 仰起脖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叶无坷:“该你了。” 叶无坷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扭头,高清澄:“还嫌弃我喝过了?” 叶无坷伸手把水袋拿过来,咕嘟咕嘟的也灌了好大一口。 高清澄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小兄弟看起来好像不开心?我掐指一算你是和媳妇干仗了?” 叶无坷猛的扭头看向高清澄,高清澄把从无事包又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酒壶递给叶无坷:“咱俩喝两口,你也说说心里话。” 叶无坷:“你刚才说什么?我和媳妇干仗了?” 高清澄说:“这事要我看,她不对,她有错。” 然后把酒壶递给叶无坷:“喝口再说。” 叶无坷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却盯着高清澄那被纱布包扎的双手。 高清澄笑着说:“可谁还不犯错呢,犯错你就说她,又不是外人,那话还要省着用啊?” 叶无坷:“说了,她改吗?” 高清澄:“不改啊。” 然后把酒壶拿过来也喝了一口。 两人对视,然后都笑了。 叶无坷将高清澄手上的纱布一点一点轻轻的解开,从他自己的无事包里翻出来伤药给她敷好。 在他们身后,大宁的士兵和西域诸国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高处,和正在清理残兵的血腥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不是因为疼所以才带了些酒?” 叶无坷一边给高清澄重新包扎一边问。 高清澄摇头:“不是啊,因为困。” 她说:“困极了就喝一口,精神精神。” 叶无坷心口有些发疼,他把高清澄的双手包扎好之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看这沙漠真是神奇,长不出草居然长出来一个野生纯天然的大腿枕头,这要是有谁困了往这一躺,那还不美坏了。” 高清澄笑着在他大腿上躺下来,叶无坷抬起手轻轻的把她脸上黏着的发丝理了理。 “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什么来着?” “你问我是不是和媳妇干仗了?” “是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和媳妇干仗了?” “因为我就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 这惨烈之极的战场上,这少年这少女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不久之前刚刚经历的那些只是随意一笑就被他们甩开了,成了一段以后可以回忆但不必过分回忆的经历。 她说:“这个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如果能再低一些,那谁要是困了躺在这睡一觉才真的美死了。” 他说:“好神奇啊,你看这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居然能听得懂人话。” 高清澄哈哈哈又笑起来。 她躺在那看着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叶无坷说:“你还真想在这睡会啊,要睡还是回红日关里睡,洗个热乎乎的澡,找个舒舒服服的床......” 高清澄:“我闭眼,不一定是因为我要睡觉。” 叶无坷:“我以为是。” 高清澄:“沙子!风吹沙子!” 叶无坷:“噢......” 高清澄说:“不过你刚才说的好像打动我了,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找个舒舒服服的床,不行,受不了这诱惑。” 她坐起来:“现在就走。” 叶无坷道:“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高清澄说:“问!” 叶无坷道:“如果你找到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床,那你介意那张床上也长出来这样的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吗?” 高清澄:“不介意,铲了就行。” 叶无坷:“......” 他不死心的又问:“那你介意不介意,你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的时候,澡桶里忽然长出来一个野生纯天然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的男人吗?” 高清澄:“不介意,斩了就是。” 叶无坷:“......” 他扶着高清澄起身,然后问道:“那你介意不介意,试骑一下我从西域带回来的宝马?跑起来又快又稳,美得很。” 高清澄问:“哪儿呢?” 叶无坷往前一弯腰还伸手拍了拍自己屁股:“来,上马!” 高清澄哈哈大笑。 这一天天的,总是被这家伙逗的笑的一点儿都不矜持。 高清澄跳上马,喊了一声驾。 他们两个身后不远处,聂惑抬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求求你们两个都好好做人,也把我当个人。” 叶无坷和高清澄同时回头,俩人竟然都忘了聂惑就在不远处。 少女脸一红:“让我下来。” 少年说:“来不及了,快走,你快说驾驾驾......” 一溜烟跑了。 聂惑叹息:“果然不把我当人。” ...... ...... 【大家看一下书评区置顶的帖子,有大量的礼品赠送,按照规则留言即可,机会多多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做人有始终 红日关。 大将军澹台压境走到高处,这位已经快五十岁的大将军身上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的老态。 看他的面相就如同一位不满四十岁却早已饱读诗书的儒士,但眼眸顾盼之际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又令人折服。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澹台压境双手抱拳,然后深深一揖。 “谢谢你们了,尤其是从厌吾山来的兄弟们。” 只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来自厌吾山的人全都哭了。 他们整齐的抱拳回礼,一揖到底。 澹台压境久久没有起身,这一揖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大将军!” 有个来自厌吾山的年轻人忽然喊道:“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大将军是大将军但大将军也是宁人,我们是囚徒但我们也是宁人,皆为宁人守宁土,说什么谢谢。” 他笑着喊:“要是有点酒喝,那才好呢。” 澹台压境直起身子道:“你说有酒,那就有酒。” 他转身吩咐道:“来人,骑马去!昨日我的骑兵在战场厮杀,今日的骑兵用于买酒,去把能搜罗来的酒全都搜罗来,今日红日关若无痛饮,对不起这一场大胜。” 坐在人群外围,叶无坷看着那位高处的大将军眼神里满是敬畏和崇拜。 他在带着八千月番骑兵直入中军的时候,那种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 也唯有亲身做到了,才能深切体会到当年那些随着陛下打江山的大将军们是有何等的壮烈风采。 叶无坷只做了这一次,那些大将军们哪个还没带兵直创过敌人中军?哪个是只做了一次? 尤其是在看到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铁骑能把数十万砂鹤人犁开两三遍,叶无坷才深知自己与这些传说级的大人物之间到底差距有多大。 他带着八千人是一鼓作气杀到了敌人中军大纛所在,可说实话第二口气就几乎提不起来了。 若非有后援在,叶无坷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带着这支骑兵再杀穿出来。 他没有这把握他也要去,因为他知道红日关里的人都在等着援兵来。 而大将军澹台压境那三千铁骑来回冲杀,真如入无人之境。 “大将军真的不愧是大将军。” 坐在那的叶无坷感慨道:“这一战就看出来大将军的实力......只能看出来大将军的一些实力。” 高清澄笑道:“跟你讲个故事,大将军和陛下如何认识的。” 叶无坷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那年还未满二十岁的大将军离开西疆往中原游历,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往漠北去的陛下一行。” “当时大将军觉得陛下他们是一伙流氓草寇,而陛下他们觉得大将军是个......” 说到这她稍作停顿,抿嘴微笑。 叶无坷问:“什么?” 高清澄在叶无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装逼犯。” “噫!” 叶无坷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有如此粗口。” 高清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般粗口的话多半都是陛下说出来的,陛下说他曾经有个姓李的师父,这些话全都是李先生教的。” 什么装-逼啊,什么牛-逼啊,什么洒洒水啊,什么如此一小-逼不值一提啊之类的。 叶无坷又对那位李先生产生了兴趣,可惜的是连高清澄对那位李先生也是知之甚少。 陛下亲口说过,李先生才是真正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人物。 陛下还说过,在李先生面前,他与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大将军,甚至如武先生那样的人,都如小学生一般。 这般人物的风采,又令叶无坷心驰神往。 “这一仗打完,好像有些别的事也省了。” 高清澄道:“鸿胪寺出使西域诸国,本来按照计划是要走上一大圈的,现在诸国国君皆在红日,鸿胪寺的这场出使没出国门就能办好。”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赵寺卿呢?”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将赵寺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少年听闻赵寺卿竟然在红日关外服毒自尽,心中百感交集。 叶无坷对于赵寺卿的感情颇为复杂,那是他的上官,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寺卿也让他明白了鸿胪寺的人应该做些什么。 叶无坷是一个常怀感恩之心的人,哪怕只是对他有些许帮助的人他也总是铭记于心。 赵寺卿死了,叶无坷心里空落落的疼。 “关大人怎么样了?” 叶无坷轻声问她。 高清澄道:“反冲的时候受了伤,此时应该还在医治,赵寺卿故去,关大人暂代寺卿之职,接下来要和诸国国君见面,我们闲下来,他还有的忙。” 叶无坷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大奎哥呢,二奎哥呢,三奎哥呢?洪胜火洪将军呢?还有鸿胪寺的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高清澄也微微一愣,她也给忙忘了。 “你没见到?” 叶无坷摇头:“没有啊。” 高清澄道:“鸿胪寺的队伍才到,听闻你只带一人就往火迟国去了,赵寺卿不放心,让洪将军带星卫的人昼夜兼程赶去火迟国寻你,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也去了。” 叶无坷猛然起身:“可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们。” 高清澄也起身道:“咱们去见澹台大将军,请他分派骑兵去寻一寻。” 叶无坷道:“你去见澹台大将军,我稍后再去拜见,我赶去见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请他分派骑兵往火迟方向找一找。” 高清澄点头:“那一会儿在大将军那见面。”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起身朝着月番国军队驻扎的地方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沙漠上。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手搭凉棚往远处看,目之所及全都是起伏不定的沙丘。 “将军。” 星卫校尉穆青川小心翼翼的问:“您带的路,是不是错了?” 洪胜火摇头:“咱们是跟着脚印来的,怎么可能走错路?” 穆青川又小心翼翼的说:“将军,万一呢?” 洪胜火:“哪有什么万一?!” 片刻后说道:“万一的话,那就是真走错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支骆驼商队,洪胜火连忙带着人上去询问,那些商人一看到身穿甲胄的宁军全都吓坏了。 “请问火迟国都城骆驼城怎么走?” “骆驼城?” 那商人还懂一些宁语,指着洪胜火他们身后方向:“你们不就是从骆驼城那边过来的吗?” 洪胜火脸色一变,喃喃自语:“这下误了大事了。” 红日关这边,关外月身上的伤都处理好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位身材微胖的文官,在几日在城墙上杀敌无数。 这可能是大宁立国之后鸿胪寺官员从未有过的经历,这将成为关外月在教导新一代外交官员的时候一场很重要的课程。 但他现在要面对的,是鸿胪寺的正经差事。 这次鸿胪寺出使西域诸国,为的是联合西域诸国铲除对大宁西疆和整个西域都产生威胁的砂鹤国。 现在他们还没有出关,这件事已经做完一半了。 若非叶无坷去了一趟火迟国,这件事哪里能轻而易举的办到。 关外月不得不认可了自己的眼光,心说我果然有识人慧眼,第一次遇到叶无坷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为了当外交官而生的。 换了一身干干净的又威严的官服,关外月准备去办他该办的正事。 诸国国君都在等着与大宁鸿胪寺的寺卿见面,他现在已是寺卿了。 走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个面相丑陋的家伙坐在他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圆圆的罐子,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光头无声落泪。 关外月心口重重一疼。 他挨着关万代坐下来,安安静静的陪着。 “我在西疆的时候总是想多立一些功劳,如此就能在将来为你爹多说几句话。” 良久之后,关外月才轻声开口。 “我也总是想着,我那个丢人的哥哥要是自己能在厌吾山里立些功劳,比我立一百件功劳也要有用,我甚至还想过,那个混账东西当初为什么没有战死沙场?” 关万代抬头看了看二叔,然后低头垂泪。 关外月说:“他曾是咱们家的骄傲,我就是因为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才拼了命的读书,后来他犯了罪锒铛入狱,你们一家也受牵连,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我恨他,如你一样恨他,可我却总是想着,他不该是那样的人,他该有个很牛-逼甚至可以说伟大的结局。”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索着关万代怀里那个骨灰坛。 “现在他做到了,他真的战死沙场。” 关万代一边哭一边点头。 “你爹给我写过三封信,我没有给他回过,三封信里他只求我一件事,求我想办法救你。” “后来廷尉府向陛下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去求见副都廷尉张汤,他点了头,让人在北川小队的名单里加了你的名字。” 关外月说:“这不是我为了自己人而去走了什么后门,而是我坚信你这个家伙会靠你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闯出一条路来。” 他在关万代的肩膀上拍了拍:“记住,你现在已是自由身,你面前也真的有了一条靠你自己本事闯出来的光明大道,走在这条路上可别让你爹看不起你。” 他起身道:“我忙完了鸿胪寺的事再来找你,咱们一起把他安葬了,我想,他不会希望回长安,他更愿意守在这片西疆。” 关万代使劲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红日关将军崔青鹿走过来,看到关万代怀里抱着的骨灰坛后,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抱拳俯身:“我来送送关将军。” 他问:“要把关将军安葬在这吗?这里......毕竟是他曾经守护了将近十年的地方,他曾是西域边关的将军,是红日关的将军。” 关外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做人都该有始有终,我大哥的始终,就在此地。” 关万代抱着骨灰坛起身:“我想把他埋葬在城关门口,向着西域的方向,我记得小时候他说过,就算死了,也要守在国门之外。” 崔青鹿点头:“那就遵从关将军遗志,让他一直守护着大宁的边关。” 第二百七十七章真好真巧 活下来的将士们在红日关给阵亡的英雄们举办了一场简短却无比庄重的送别,这座小小的关城上被活下来的人刻上了许多死者的名字。 城墙上的字体不同,名字不同,可他们似乎又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名字都叫做英雄。 胳膊上戴孝的关外月在参加了这场送别之后,就正式代表大宁鸿胪寺开始了与西域诸国的谈判。 诸位国君在红日关城楼上分两排落座,这种场面似乎应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他们各自带兵去火迟国的时候,目的也是如今日这样坐下来好好谈。 他们认为最重要的,放在第一位要谈的,就是如今对西域诸国威胁最大的砂鹤,唯有大宁先把砂鹤这个最大的麻烦解决了那才能安心的谈别的问题。 关外月走进城楼的那一刻,他作为一个外交官员,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国强则自信,在他进门的时候,诸国国君全都站了起来。 他只是一位暂代鸿胪寺卿的从四品官员,他走进门的时候所有国君全都起身迎接的那一刻让他心潮澎湃。 唯有国家的强大,才会让个人在中原之外获得最大限度的尊敬。 “诸位国君请坐。” 关外月抱拳道:“我叫关外月,大宁鸿胪寺......寺卿,今日我将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与诸位国君好好聊一聊诸位想聊的事。” 他原本想等着诸位国君落座之后他再落座,但他发现这些国君在他坐下来之前没有人先坐下。 他落座之后刚要开口,如今已经是金象可汗的哲逻材第一个说话道:“请问叶千办呢?” 关外月微笑道:“叶千办很累,他需要休息一下。” 哲逻材道:“那我就先等等,叶千办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是叶千办答应了我的,我得等他来才行。” 另外一位国君也点头道:“是叶千办救了我,他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关寺卿我们不是针对你,而是叶千办不在这我们不踏实。” 这些国君之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最是老成持重。 他此时为关外月打了个圆场:“关寺卿代表大宁皇帝陛下而来,不管咱们大家要谈什么他都可以做主,叶千办已经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此时高月汗国的可汗起身道:“关寺卿,我等真不是有意为难你,大宁有一句话说共患难见真情,我等与叶千办共患难,他更懂我等不易。” 哲逻材立刻说道:“答应了在我回金象的时候帮忙的可是叶千办,叶千办不来不会是想躲了吧。” 关外月笑道:“诸位不要认为你们一心想让叶千办来我会觉得难堪觉得心里不舒服,叶千办与我乃是鸿胪寺同僚,我们两个私底下还是至交好友。” 他起身道:“今日不管是以鸿胪寺卿的身份,还是以叶千办朋友的身份,我都可以在这负责任的说,叶千办答应过诸位的事,就如我答应了诸位一样。” 他看向哲逻材:“哲逻材可汗,你的事叶千办已经和我说过,他说你在危难时候对他施以援手,这不仅仅是帮了叶千办一个人,更是你我两国之间深厚友谊的体现。” 哲逻材有些着急的说道:“关寺卿你还是请叶千办来吧,我......我还是想听叶千办怎么说。” 关外月微笑着说道:“哲逻材可汗,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我称呼您一声哲逻材可汗,您似乎不该还有什么担忧才对?” 哲逻材道:“关寺卿你称呼我什么我也得叶千办来了再......啊?谢谢谢谢,谢谢关寺卿。” 哲逻材一屁股坐了下去。 关外月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叶千办与诸位说了些什么他都已经告诉我了,所以我刚才也已说过他答应的便是我答应的。” “诸位国君,大家现在可以谈一谈你们和叶千办尚未谈到的事,至于谈过的,咱们可以先不谈。”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道:“关寺卿,我与诸位国君最关切的,自然还是砂鹤人的问题,若砂鹤不除依然是西域诸国的最大威胁,也是大宁的威胁。” 哲逻材立刻接话道:“谢虹密德可汗说的对,我们之所以愿意都坐下来谈一谈,最主要的就是想问问大宁打算如何处置砂鹤?” 高月可汗新基朵说道:“关寺卿,砂鹤人狼子野心,这几年仅仅是我自己就向大宁皇帝陛下多次上书。” 他语气有些焦虑的说道:“我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派兵征讨砂鹤,但大宁始终没有理会,我想知道,大宁到底什么时候灭了砂鹤这种祸害。” 另一个国君起身道:“新基朵可汗说的没错,如果大宁不先谈一谈砂鹤人的事,那其他事我看也不用着急谈。” 一群人打算给关外月施压,因为这确实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经此一役,西域诸国已经不可能和砂鹤再有任何缓解,如果大宁不管的话,他们害怕砂鹤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都灭掉。 虽然砂鹤在红日关外损失了数十万士兵,其中包括十几万精锐,但依然有近十万人冲出西域联军的围堵往西突围出去,就这十来万人也足以让西域诸国胆战心惊。 更何况砂鹤背后还有黑武人的支持,砂鹤不灭,他们谁能睡得踏实? 关外月微笑着说道:“看来诸位国君第一件要谈的事都一样,都是想听听大宁对砂鹤人是什么态度。” 一群人纷纷点头。 关外月一摆手:“那我就给诸位国君一个答复,任何与砂鹤有关的事都不必再谈了。”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踏实的问道:“关寺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外月道:“今日在这张桌子上有许多议题要谈,唯独没有关于砂鹤人的事要谈。” 哲逻材起身问道:“关寺卿不妨把话说的直接一点,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你这话说的我们没有底气,是大宁不打算庇护我们了?” 关外月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坐直了些:“既然诸位国君这么想谈砂鹤的事,那不妨咱们换个谈法。” 他看向门口:“把地图挂好。” 一名鸿胪寺官员快步进门,在关外月身后的墙壁上将西域诸国的地图挂了上去。 关外月起身走到地图前,伸手指了指砂鹤所在的位置:“大家这么有兴趣谈砂鹤,那就谈谈怎么分。” 一瞬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红日关的城墙上,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个人并排坐在那看着远处的沙漠风光,战场已经打扫干净,风吹来的沙子上也没了昨日那般浓烈的血腥味。 “你为什么不去城楼里和关大人一起与诸国国君谈判?” “风头哪能都让我占了。” 叶无坷看着关外说道:“关寺卿才是代表大宁鸿胪寺的人,代表陛下的人,那些国君当然愿意我在场,可我在场关寺卿怎么办?” 高清澄伸出拳头,在叶无坷面前啵儿的一声弹出大拇指:“厉害了。” 叶无坷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咱们好像派出去好多人找他们了吧。” 高清澄点头:“好多了。” 叶无坷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哪儿去了。” 高清澄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大奎哥二奎哥那么能打,三奎哥那么聪明,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大将军那边昨日就派人来说过了,说是已经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正派人去接。” 叶无坷道:“这三个家伙!我明明让大奎哥二奎哥什么都不要管只跟着你就行了,还有三奎,他还发了个誓说放心吧我看着他们。” 高清澄:“三奎哥信守诺言,一直看着他们俩呢。” 叶无坷:“......” 高清澄道:“你不放心,我们两个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就出发去迎一迎。” 叶无坷道:“迎差了路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还是盯着远方,要说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与此同时,沙漠上。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站在高处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我们这次应该是走对了,前边那座大城应该就是火迟国的都城。” 穆青川在那自言自语:“将军,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看到一座大城说是到了,进去以后险些让人把我们都给扒光了。” 洪胜火看了看穆青川身上挂满了那些叮了当啷的黄金珠宝:“你还有脸说?” 穆青川:“这不能怪我啊,咱们走错了路,前日经过的那个地方叫什么西漠神国,一上来就把咱们围住了,咱们表明了是大宁的人,他居然说他们要灭的就是宁。” 洪胜火嘴角咧了咧。 前日经过一座土城,那里的人自称西漠神国,他们马上就表明身份是从大宁来的,结果立刻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那个西漠神国的国君带着一大群士兵出来,打量着洪胜火他们说这就是你们大宁的所谓战兵吗?区区几十个人,竟敢来攻打我们。 洪胜火他们解释了半天是走错路了,只是经过,那国君却说刚好他受砂鹤可汗赞布莲曲的邀请一起攻打大宁,不如现在就把宁军灭了。 他一声令下,让手下人把所有宁人都扒光了,先游街示众,然后再开膛破肚。 大奎和二奎还乐呢,俩人说这里的人真丑,比咱俩还丑。 结果那群家伙忽然动刀了。 三奎一个箭步过去,直接将那位国君刀了。 穆青川他们一看动起手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几十名星卫和一二三奎的配合下,把这个西漠神国给灭国了...... 二奎大发神勇,一个人就追着那些西漠神国的士兵满街跑,西漠神国的百姓们看到二奎犹如天神一样,竟然纷纷跪下来磕头。 二奎说我不打了不打了,你们别求了。 他们打完了之后随便搜罗了一下,结果搜罗出来好多金银珠宝。 秉持着战利品必须带走的原则,他们是能带多少带多少。 二奎最多,还不是抢的。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小国里,二奎的表现吓住了所有人,他们心甘情愿的献上礼物,并且愿意侍奉二奎为西漠神国的皇帝。 还说二奎只要留下,登基就能选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做夫人,二奎心说他娘的,三婚天注定难道是这? 吓得他赶紧就跑了。 此时此刻,洪胜火指着远处一座土城说那边应该对了,穆青川说最好还是先打探打探,洪胜火说那你去吧。 正说着呢,就看到一支打着火迟国旗号的队伍过来了,人数不少,应有七八百人。 洪胜火心说这该是火迟人来迎接我们了,真好。 结果那群人一看到宁军,立刻就嗷嗷叫唤着冲了过来。 ...... ...... 【纵横书评区置顶的帖子里有大量礼品赠送。】 第二百七十八章奉叶千办之命! 这群火迟国士兵说什么也没想到,在他们自己家里会遇见一个宁人,也只这一个宁人就把他们的王庭搅的天翻地覆,所以他们恨宁人。 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都已经从自己家里跑出来了,还会遇到一群宁人。 他们觉得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宁人,不可能个个都如闯进他们家里那个宁人一样厉害吧。 于是,数百名火气正盛气的牙根儿都疼的败兵,准备拿这些他们碰巧遇上的宁人泄泄火撒撒气。 他们可真倒霉。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看着被生擒的年轻西域人,眼神凌厉。 他也想不明白,区区几百西域人怎么就敢朝着他们数十精锐发起进攻。 之所以这个年轻人会被生擒而不是如其他人一样被干掉,是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个当头儿的。 洪胜火问那年轻人:“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年轻人都哭了:“你们讲不讲理?先是派了一个宁人到我家里捣乱,我原本好端端的都做皇子了,我父亲被你们杀了,我只好跑路,你们还不放过我,一路追杀,我都跑到这了,你们还要拦着我!” 洪胜火一脸疑惑。 大奎他们满脸迷茫。 年轻人哭的撕心裂肺的:“你们还敢说是我们主动进攻你们,明明是你们把我家都打没了还不肯放过我,离开火迟都这么远了,你们还在此拦截。” 洪胜火:“你在狗叫什么。” 年轻人:“?????” 洪胜火:“先说你是谁。” 年轻人本想英勇一把,如今已沦为阶下囚,死了也就死了,还怕这些宁人做什么。 三奎折断他一根手指之后他就怂了,如实说出他的身份。 这个家伙叫姑特,居然是火迟国叛徒武铸的儿子。 武铸被陈小攀勒死之后,他的那些亲兵一哄而散。 姑特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临时搜罗了一些金银财宝准备跑路,结果谁知道这么倒霉,半路遇到了洪胜火他们。 “你爹呢!” 洪胜火问。 姑特又哭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都说了你们杀了我爹还不肯放过我,现在还要用我爹来羞辱我,你们杀了我吧!” 洪胜火:“他说过他爹被我们杀了吗?” 穆青川点头:“刚说了。” 洪胜火一个耳光扇在姑特脸上:“说话就不能大点声?” 他俯瞰着姑特怒斥道:“你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大伯是火迟国可汗的时候,大宁给过火迟多少支援?你们父子居然这么猪狗不如的事都能干出来!” 他一脚踹过去:“抓了你也没用,我现在就把你活活打死给你大伯报仇。” 姑特哭着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洪胜火又一脚踹过去:“你知道个屁,你们火迟现在都要灭国了你还能知道个嘚儿,我说过打死你就一定打死你!” 姑特:“我真的知道秘密,火迟国的金库只有国君知道,我爹当了国君,他知道的!” 洪胜火:“你爹呢!” 姑特:“不带这么欺负的人啊,呜呜呜呜......我都说了我爹被你们杀了啊。” 洪胜火再一脚踹过去:“那你说个嘚儿!” 姑特:“我爹告诉我了,全都告诉我了。” 洪胜火:“你爹告诉你了?” 他停下来:“那先不打了。” 姑特哭着说道:“下次你们想知道什么能不能先问不先打?我知道的我肯定会说啊,打人多疼啊,你们宁人不是讲礼貌的吗。” 洪胜火:“哦呦你还嘴欠。” 姑特:“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敢。” 洪胜火问穆青川:“咱们一开始有没有想问他什么?” 穆青川:“那是真没有。” 洪胜火点了点头:“这算是捡来的......” 与此同时,红日关。 关外月在墙上挂着的那幅舆图上用炭笔标注出来一条线,这条线从长安出发一路走过西疆进入西域。 “这一条,就是大宁皇帝陛下亲自制定的贸易路线。” 关外月回身看向诸位国君说道:“陛下将所有与大宁关系亲善的西域国家都考虑了进去,只要打通这条路线,以后大宁的货物就能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到时候诸国都可得利。” 金象国可汗哲逻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那条路线跟金象有关,于是连忙起身:“关寺卿,这路线并未经过金象,甚至,看着好像刻意绕过了金象。” 关外月道:“为什么要绕过金象,可汗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哲逻材:“那......那之前虽然和大宁之间稍有误会,可与我无关,我在这表个态,只要大宁支持我回去做可汗,这条路就算从金象王庭碾过去我都答应。” 关外月道:“既然可汗如此赤诚,那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向陛下禀明。”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兴奋的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再派人绕上千里之远跑去漠北,与漠北诸国纠缠交易。” 关外月道:“漠北的贸易是因为之前陛下判断,西域人要自绝,你们可能不想和大宁做生意,那大宁就去和漠北人做交易。” “没有没有没有!” 哲逻材连连摆手:“都是砂鹤人搞的鬼。” 反正砂鹤马上就要被大宁灭国了,什么事什么锅都往砂鹤人身上推就是了。 关外月当然也知道这些人现在是迫不得已表态,之前有多少人和砂鹤纠缠不清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但这种事现在不说破要好过说破,让他自己心里反省就是了。 关外月道:“贸易之路的事只是粗粗的规划,如果诸位国君真的有诚意与大宁和睦相处,那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日诸位国君可往长安。” 他抱拳道:“到时候,我代表陛下在长安城外迎接各位国君到来。” 第一天的谈判其实到这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很多细节上的事无非就是来回扯皮,西域人现在不得不仰仗大宁,就看他们谁把姿态放的更低了。 这条路线一旦彻底打开,那大宁整个西北地区的贫瘠在未来几十年内就能得到缓解改善。 而通过贸易往来,大宁能从西域人手里换回来大量的金银。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如同在漠北一样,逐渐推行贸易以宁钱结算,到时候西域诸国就不得不将金银折换成宁钱用以交易。 也许十年之后,整个西域的经济命脉都会因为这一条路被大宁死死的攥在手里。 二十年后,大宁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征服这些西域小国。 这么说也不对,征服从来都不是只靠战争这一种手段。 砂鹤试图用武力一统西域进而和大宁叫板,不过是痴心妄想。 而且,也是最低级的一种方法。 如果砂鹤真的愿意做大宁在西域的代理人,那砂鹤在未来十年内就能疯狂崛起。 可惜的是,大宁赏给砂鹤人的机会他们不珍惜,还有火迟,如果武铸不杀了他的大哥,以他大哥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尊敬,难道西域这边的肉还能少了火迟的? 关外月率先离席,他说稍后会尽力准备一些丰盛的饭菜招待诸位国君。 西域诸国的人也都知道,红日关这边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这里也不可能真有什么丰盛的宴席。 可谁都知道不管丰盛还是不丰盛,很多事都需要在这样的宴席上来敲定,非正式的场合,很多话就更好说些。 关外月走出城楼,看到叶无坷和高清澄还坐在城墙上眺望远方。 他过去问道:“还在担心大奎他们?”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啊,还没回来。” 关外月道:“我让人去澹台大将军那边问问,按理说应该有信儿了才对。” 高清澄摇头:“刚刚我让人去问过了,大将军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昨日斥候说打听到了他们的踪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关外月点了点头:“火迟距离红日关也不远,若找到了的话,最多两日也就回来了。” 叶无坷道:“再等等,如果两天之后还没有消息我就再去一趟火迟。” 若非是怕和大奎他们走个两差,叶无坷哪里还按捺得住。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新的消息回来,叶无坷和高清澄便先跟着关外月去参加今夜的宴会。 而就在这天色大黑的时候,姑特带着洪胜火他们总算是到了骆驼城。 他们根据姑特的供述,成功找到了火迟国的金库。 火迟国有一座金矿,矿量巨大,也正是因为有这座矿,火迟在西域才能稳稳立足。 当然,也是因为有这样一座金矿,所以砂鹤人才会盯上火迟,才会勾结武铸杀死格云纳可汗。 当打开金库大门的那一刻,洪胜火他们的眼睛都被里边的黄金映照的反着灿灿金光。 看到如此规模的库藏,洪胜火忍不住掐了掐自己,这位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将军,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这么多金子,运回大宁的话就能完全支撑起彩红渠的开凿,别说够了,再开一条都够了。 富裕下来的金子,甚至还能帮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将现在的铁骑规模扩大一倍! 大奎和二奎倒是没什么反应,俩人觉得这满满当当都是金色的地方还挺好看的。 三奎想的不一样,三奎想着这些黄金如果都运回大宁的话,怎么也得有姜头一份吧。 洪胜火问姑特道:“这金库的位置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姑特点头道:“这是皇家的秘密,除了国君之外就不会再告诉别人了,我父亲是国君,我将来也要做国君,所以他告诉我了。” 洪胜火问:“这里有多少黄金你知道吗?” 姑特摇头:“我爹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啊......很多就是了。” 洪胜火说着话往前走,举着火把照亮前方。 他忽然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一队金砖上看到了一张纸,隐隐约约的能看出来好像是宁人的文字。 洪胜火一惊,快步向前。 只见那堆金砖上确实压着一张纸,那纸上也确实是宁人的文字。 他将压着纸的金砖挪开,拿起那张纸读了读。 “大宁鸿胪寺封......叶无坷。” 就在这时候,靠在一堆金砖上呼呼大睡的陈小攀猛然惊醒,一抬头看见有人来了,下意识抽刀:“什么人!” 洪胜火问:“你是何人?” 陈小攀一听是宁人说话,连忙从里边跑出来:“我是红日关边军陈小攀,奉叶千办之命在此看守金库!” 就骄傲! ...... ...... 【置顶帖子里的回复有点少啊,看来礼品都发不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放大该放大的 叶无坷回来之后就让人去接陈小攀,结果派去的队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 比洪胜火大奎二奎三奎他们晚了些,叶无坷安排去的人到了之后他们正在挥汗如雨的往外搬运黄金。 派去接应陈小攀的人都懵了,心说怪不得找不到洪胜火他们,原来是在这呢,这下也好,黄金接着了,人也接着了。 红日关那边,关外月每天都在和西域诸国的国君在商量着通商路线的事,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还有很多纷杂事务全都需要接洽好。 叶无坷在城墙上像一块望夫石似的看着西北,他和高清澄已经商量好,若是今日还不见大奎他们的消息,那他们就往火迟国那边去找。 胳膊上挂着一个绷带的束休站在叶无坷身边,他好像是一块陪望夫石。 自从和大奎二奎三奎一块舔过饼之后,这个家伙也不再是如以往那样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不过在绝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不善于表达,哪怕他与人相处也很少说话,叶无坷是例外,也只叶无坷是例外。 他能理解叶无坷的担忧,但他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 他就站在那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斥候回来,向叶无坷禀告说已经发现了大奎他们,就在火迟国呢。 叶无坷总算是松了口气,而束休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关于方县堂那个案子。” 束休等斥候走了之后说道:“我总觉得还有许多疑点。”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之前和高清澄已经对过这个案子的细节,确实有许多疑点还未解开。 聂惑甚至猜测这一切根本不是方知我的布局,而是那位已经是个死人的方县堂。 对于聂惑的猜测,叶无坷不能不去思考。 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叶无坷并不相信,原因很简单,如果方县堂想要设计这样的布局,根本没必要等到今天。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布局的人确实利用了廷尉府的北川小队,利用了陛下同意廷尉府给这些人开一条恩路的请求,这需要时机,没有这个前提条件一切都不好计划。 可能筹谋出这般巨大迷局的人,也早早就有能力利用别的事来为厌吾山的人谋一条出路。 “你怎么判断?” 叶无坷问束休。 束休说:“郡主在召集我们议事的时候已经把聂惑关于方县堂的猜测说过了,可我不太相信。” 叶无坷点头:“我也是。” 束休道:“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就是故意在引导我们往那边去想,故意让我们调查的方向偏离出去。” 叶无坷问:“那魏君庭这个人呢?你觉得他就是方知我吗?” 束休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甚至在想,魏君庭就不是一个人。” 叶无坷再次点头。 束休的这个想法,也再次和叶无坷不谋而合。 方知我利用他在西疆的身份,确实可以自由离开厌吾山,甚至去过火迟国,去过砂鹤国。 束休说:“如果魏君庭是一个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在这么多地方谋事。” 叶无坷看向束休:“北川小队去漠北之前有多少人?” 束休回答道:“人数最多的时候有将近八十个,去漠北损失惨重,尤其是分派到了西北草原上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 叶无坷道:“我之前也在想这件事。” 他的目光看向北方。 “郡主说,方知我带着那个叫姜虹的少年往北走了,他们没有往中原内地走而是向北,如果这不是方知我在故意迷惑我们,那就极可能和西北草原有关。” 束休看向叶无坷:“你在猜测,北川小队在西北草原全军覆没的那支队伍根本没有死。” 叶无坷:“方知我太擅长假死了,若真是他所谋的话那支队伍应该都没死。” 束休嗯了一声,视线也转移到了北方。 上一次他们去漠北的时候,廷尉府调集了北川小队给鸿胪寺使团打前站。 这支队伍的作用就类似于斥候,也类似于先锋。 北川小队的职责是为了给使团把隐患全都排除掉,也是为了打探更多情报。 两支分队一支直接去了草原诸部,一支去了漠北诸国。 叶无坷思考了很久之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方知我去过西域,甚至可以说是他促成了西域诸国与砂鹤的彻底决裂。” 束休道:“话是这样说,可火迟国的格云纳可汗因他而死,大宁在西域的布局因他而被破坏,看似进程被外力促使着加快了,可西域却变得更不安稳。” “如果不是因为方知我的布局,砂鹤人不会提前对大宁动兵,现在看起来是好事,我们提前解决了砂鹤这个麻烦,可其实不好的地方在更远处。” 叶无坷点头。 他知道束休说的没错,大宁关于西域的布局是长远的,稳妥的,将来一旦发力就会促成彻底安宁的局面。 可因为方知我的布局,导致大宁在西域的计划不得不提前甚至不得不有了变动。 砂鹤人得了黑武人的支持在西域横行无忌,接连灭了好几个小国,西域诸国的可汗,也确实都连连向大宁皇帝陛下发出请求。 可这正是大宁需要的,是陛下想要的。 难道陛下不知道砂鹤是黑武人支持的?难道陛下不知道砂鹤做大会成为西疆威胁? 陛下都知道,所以才会置之不理。 唯有让西域人都感受到了疼,让西域人都明白砂鹤人的猖狂和放肆都是因为黑武支持,他们都感受到了,才会更明白大宁的好。 大宁是要谋求和睦发展,而黑武人则不一样。 如果西域人不经历这些,大宁把局面给他们剖析的再清楚他们也不当回事。 唯有摔过跟头的人才知道走到哪个地方需要注意,陛下要的就是先让西域人长长记性和开开眼界。 大宁在乎一个砂鹤吗? 就算得了黑武人的支持,砂鹤对于大宁的威胁其实根本不用多度担心。 等着砂鹤在西域搅的天翻地覆,西域诸国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必然出现联盟,当联盟也无法抵挡砂鹤的时候大宁也就必然成为西域的救世主。 我们是要谋求和睦发展,可如果西域人因自相残杀而变得支离破碎,我们当然也很愿意看到,他们越是破碎弱小那和睦发展的目标越容易实现。 西域诸国的联盟和砂鹤会打个两败俱伤,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大宁到时候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西域诸国全都收服。 现在因为方知我的布局,导致了火迟国灭国,大宁也不得不尽快进军砂鹤,这种仗会打赢的,可打赢后得来的利益远远不如最初的计划。 如果方知我因为他的布局而促成了西域如今局面沾沾自喜,那他距离陛下的眼界和思维差了至少十万八千里。 束休沉默了很久之后对叶无坷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所谋求的未必是叛国谋逆?” 叶无坷道:“也许吧。” 他看向束休:“希望他们不是。” 束休也点了点头重复了这句话:“希望他们不是。” “回澜水再查查看。”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束休这时候问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方知我布局而导致厌吾山的人来驰援边关的事,廷尉府会不会如实上报?”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束休也不知道叶无坷想说的是不会,还是不知道,又或者不一定。 多日之后,西疆这边的消息送到长安。 未央宫,御书房。 皇帝看完捷报之后递给坐在对面的户部尚书陆重楼,陆重楼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 他看完之后,脸色微变。 “实在没想到西疆那边的事竟然如此一波三折。” 这位同样是在开国之前就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文官其实年纪也没多大,最起码还够不上苍老,可双鬓早已斑白。 立国之后诸事繁杂,尤其是户部这边的事简直像是无数座山一样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 立国这二十年来,陆重楼的模样感觉像是度过了四十个春秋。 他俯身道:“赵泛舟虽然做事稍显急切了些,可毕竟是为国捐躯,他的事,臣以为还是要妥善处理。” 皇帝点了点头:“你回去之后把人召集起来商量一下,不能亏待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揉着眉角。 赵泛舟的死,触动最大的还是皇帝。 虽然明知道赵泛舟做事稍显急切了些,可这也是赵泛舟唯一的缺点了,皇帝对他确实寄予厚望,不仅仅是在外务诸事上寄予厚望。 现在赵泛舟死了,朝廷改制的事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此时陆重楼心里却有些震撼,震撼的地方在于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而不是交给徐相...... 陛下刚才说让他召集人商量一下,而不是说让他回去请徐相把人召集起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已经在陛下身边几十年的陆重楼,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对于徐相的态度似乎已经到了不再忍耐的地步。 所以赵泛舟的死,并非意外? 陆重楼的心里不得不去猜测,这事是不是和徐相有关? 如果是的话,那徐相确实触及到了陛下的逆鳞。 陛下允许徐绩在他面前跳一跳是因为徐绩跳一跳有助于朝廷改制,徐绩甚至还会提前为陛下把许多事都不得不办好。 若赵泛舟的死背后有徐绩的影子,那陛下是断然不会再给徐绩跳下去的机会了。 勾结外敌,这四个字能把徐绩彻底钉死。 “陛下。” 陆重楼问:“关于鸿胪寺卿的人选是否就让关外月接任?臣以为,他就是最合适的的了。” 皇帝点头:“朕已经让冯元衣拟旨送往西疆。” 陆重楼再问:“那......厌吾山......” 这三个字,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问道:“你为什么问的如此小心翼翼?” 陆重楼道:“臣只是觉得,厌吾山的事似乎有些问题。” 皇帝问:“那你觉得会是什么问题?” 陆重楼在皇帝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来些不对劲,他俯身道:“臣以为应该与赵寺卿的死一样处置,通告天下。” 皇帝嗯了一声:“你是户部尚书,朕叫你来就是这个意思。” 陆重楼心说陛下啊陛下,臣是户部尚书可这事应该是徐相的事啊。 他索性直接问道:“是否公告天下,大赦厌吾山?” 皇帝看了他一眼。 陆重楼俯身:“臣明白了。” 陆重楼理解了陛下的心意,百姓们需要看到的就必须让百姓们看到,不管这其中的过程是什么,结局才重要。 第二百八十章进爵 御园。 皇帝和高皇后两个人并肩在这林子里漫步,高皇后时不时的看皇帝一眼,夫妻多年,她早就感觉到了皇帝心里似乎有些生气。 “朝臣们还是懂事的。” 高皇后一边走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廷尉府已经把厌吾山的事上报给我,朝臣们的反应都一致。” 皇帝看向她:“厌吾山的事他们知道反对没有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敢来顶撞朕。” 他说:“早早就把开恩路的事说出去了,他们之前反对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反对,不怕朕骂难道不怕天下人骂?” “还有赵泛舟的事,他是为国捐躯的,不管他是自己判断错了还是行事心急,他都是为国捐躯,谁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百姓们一样要骂娘。” 说到这皇帝脚步一停,看想皇后说道:“朕以为陆重楼还是有些公正心的,朕看了他这么多年始终没把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就是因为朕知道他差在哪儿,结果他还是让朕失望。” 高皇后当然能猜到陛下说的失望是为什么。 陆重楼在得皇帝召见的时候,提及了厌吾山的事,提及了赵泛舟的事,唯独没有提及叶无坷。 为什么不提及? 因为在找平衡。 不管怎么说,赵泛舟的死是因为他自己轻敌或是过于心急,就算朝廷不提及这个,依然给他厚厚的抚恤,可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是因为死者为大。 鸿胪寺的寺卿因为犯错而死,得厚重抚恤甚至是嘉奖,那作为鸿胪寺下边的人,叶无坷立了功就不能再大张旗鼓的提。 如此,是为中和。 就是这种东西让皇帝深恶痛绝,可文武百官却好像将这奉为金科玉律。 皇帝一边迈步一边发泄着他的愤懑。 “若陆重楼正大光明的给叶无坷提了,正大光明的给叶无坷要了,那朕就把将来过度时期的首辅让他做一阵子......” “好歹也是第一任内阁首辅大学士,在大宁的史书上会留下他那一笔,可他连提都不敢提,他可能还怕朕和他提。” “不知道这种臭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人立了功,那个人犯了错,同属一个衙门,那就中和一下,立功的不赏犯错的不罚......” 皇帝哼了一声。 “就好像这么做天经地义,就好像这么做立功的和犯错的全都照顾到了,又或者,天生就该人家立功的受点委屈。” 他看向高皇后:“你信不信,朕要是当着陆重楼的面问他为何不提叶无坷,他还会义正辞严的说毕竟赵泛舟死了......” “中原大地上有着别处永远都不会有的诸多美德,也有一些弊病陋习改都不好改,打着照顾死者的旗号让活着的人委屈一下......扯他妈蛋。” 这四个字一出口,高皇后就知道陛下这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皇帝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骂过街,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忘了陛下当初有多会骂街。 皇帝在十岁左右就随师父到了冀州,原本是个混迹江湖的小流浪汉。 可陛下到了冀州不到一年,谁还没说听过什么都会一丢丢唯独骂人可称百科全书的李丢丢? “朕也是。”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做了皇帝之后就开始给自己定下了诸多的条条框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有时候朕忍不住想,朕是不是都快不是自己了。” 高皇后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骂他?”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 “算了吧。” 皇帝道:“陆重楼若是能自己反思过来,将来朝廷改制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位子朕还给他留着,他反思不过来,朕宁愿让徐绩坐上那么一会儿都不给他留。” 他看向高皇后笃定说道:“你信不信,徐绩一会儿要递上来的奏折里,第一个要提的人就是叶无坷。” 皇后点头:“我信啊,这普天之下猜度陛下心思还有谁比得过徐绩的,他就算自己不想让叶无坷再出个彩,他也会第一个站出来给叶无坷表功。”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朕明知道徐绩私底下有诸多小动作,为什么还是用了他二十年?” “就是因为他拎得清,不管是他靠猜度朕的心思,还是靠他自己的眼界和气度,他不会畏首畏尾的搞这些事。” 正说着话呢,大太监冯元衣快步上来:“陛下,皇后。” 他先俯身行礼,然后双手递上来一本折子:“这是徐相让人呈递上来的表功奏折,西疆战事大胜,徐相与诸位臣工商议了一下,把该表功的人都罗列出来了。” 皇帝把那本折子接过来打开看,表功折子上写的第一个人名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后边,写的是厌吾山三千六百名囚徒。 在一大串名单的最后一位,才是鸿胪寺卿赵泛舟。 皇帝把奏折递给皇后,皇后看过之后就忍不住笑了笑。 “天下最了解徐绩的人是陛下,天下最了解陛下的第二人是徐绩。” 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昂着圆润漂亮的下巴,似乎在告诉皇帝,你快说啊,你快说天下第一了解你的人是我。 皇帝理所当然的说道:“他比你差的远了,天差地别。” 皇后满足了,哈哈大笑。 两个人走到御园湖边的凉亭里,在围栏上坐下来的皇帝一伸手,冯元衣就立刻回身把小太监双手捧着的毛笔接过来,他又俯身用双手递给皇帝。 陛下又仔细看了看这份奏折:“叶无坷现在是正五品?” 冯元衣俯身回答道:“回陛下,叶无坷现在身上有两个官职,是廷尉府的从五品副千办,和鸿胪寺的从五品别将。” 他解释道:“之前副都廷尉给了叶无坷千办锦衣,但廷尉府那边的名录上尚未变更,所以是按照副千办的官职,发放千办俸禄行使千办职权。” “鸿胪寺的从五品别将,是因为洪胜火将军是鸿胪寺威卫的主官,正五品,叶无坷的别将是赵寺卿当初提上来,吏部那边批了的。” 皇帝道:“徐绩表功的奏折上用了这八个字:西疆战事,居功至伟。” “他是在给朕出难题。” 皇帝哼了一声:“真当朕看不出来他那点龌龊心思。” 叶无坷在廷尉府提拔为千办的事,虽然名录尚未变更,但既然张汤已经提了,那就是已成定局。 所以陛下怎么给叶无坷提拔? 张汤这个副都廷尉很特殊,按理说副都廷尉是正四品,都廷尉才是正三品大员,可张汤是正三品。 廷尉府没有四品的职缺,所以叶无坷如果已是千办的话就没办法再提拔了。 再提拔就是副都廷尉。 虽然高皇后很早之前就已经说过,她不再过问廷尉府的事,可廷尉府都廷尉的位子,永远都是她的。 再说鸿胪寺,陛下处罚了赵泛舟之后将他降为从四品,鸿胪寺少卿的官职也就从从四品顺着降为正五品。 叶无坷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 怎么提拔? 就算让叶无坷做鸿胪寺卿少卿,可品级没有提升半分。 再说,鸿胪寺威卫将军才是正五品,与鸿胪寺少卿同级。 徐绩用了西疆战事居功至伟这八个字来评价叶无坷的功劳,看起来没有一点私心,甚至可以说,为给叶无坷表功他不遗余力。 可徐绩就是想让陛下难受,想把这个难题交给陛下来解决。 皇帝在这份表功奏折上朱笔批示:大宁外务诸事日渐繁杂,涉及国体维护国威,鸿胪寺卿的品级有些低了,与诸国来往难显威严,朕觉得,可将鸿胪寺卿提级至从三品。 批完了这一句之后他把奏折递给冯元衣:“告诉徐绩,让他与诸部臣工商量着把表功奏折拟的更仔细一些,朕看看他们拟定的得体不得体,明日早朝上可以在朕面前议一议。” 冯元衣俯身接过奏折:“臣遵旨。” 不久之后,徐绩就看到了陛下的批示。 老狐狸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懊恼,陛下把这皮球又给他踢回来了。 陛下就是想让徐绩亲自决定,叶无坷的提拔应该给定多高。 徐绩思考片刻,在奏折上又加了一句。 臣以为,大宁日渐强盛,陛下恩威远播,四夷臣服,万邦来朝,鸿胪寺主理外务,确实繁杂重要,鸿胪寺卿代表大宁,代表陛下,品级低微,确实难以令外夷尊重,臣斗胆,提议将鸿胪寺卿提级为正三品。 写完之后他交给门下小吏:“送去御园,请冯将军呈递给陛下批阅。” 这般龌龊小心思,彰显无遗。 原本鸿胪寺归属于礼部,虽然职权从礼部分割出去了,但依然是挂在礼部下边的衙门,礼部尚书是正三品。 若陛下批红,鸿胪寺卿都是正三品了,那礼部尚书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如此一来也就乱了朝廷格局和规制。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更为重视鸿胪寺了,可实际上是在挑拨朝臣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徐绩会说,没错是我奏请陛下,这是因为鸿胪寺所主持的外务诸事确实越来越重要,我作为宰相必须去思考这些。 可这事,最终还得是看陛下态度,我奏请是我奏请,陛下批是陛下批。 没多久,这份奏折又到了陛下面前。 皇帝看完之后再批:鸿胪寺卿从三品已经够了,不过既然你说鸿胪寺主理外务繁杂重要,外务诸事多变且快,朕觉得鸿胪寺卿该有临机专断的职权,以后鸿胪寺的事就不必再逐级请示,直接对朕交代就是了。 奏折飞一般又回到了徐绩手里,徐绩看完之后捧着奏折的手隐隐发力。 第二天一早,徐绩代表文武朝臣为西疆战事的诸多有功之臣向陛下表功。 皇帝起身道:“昨日徐相说,鸿胪寺的事日渐重要,他觉得应该把鸿胪寺卿的品级提至正三品,朕以为从三品还是够了的。” “但鸿胪寺许多事都需要临场应对,诸事若提级到徐相这再做决断就会错失诸多时机,以后鸿胪寺外务,可酌情自行决断,实在决断不了的,向朕请示即可。” 说到这他看向徐绩:“徐相把叶无坷列在表功名单的第一位,看来你已有打算?” 徐绩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着缓步上前俯身:“陛下,臣以为,以叶无坷的功绩,可官升从四品,领鸿胪寺少卿。” 皇帝道:“从四品就从四品吧,领鸿胪寺少卿还早了些,不过......朕倒是觉得可以加爵一等伯。” 第二百八十一章你也是魏君庭? 陛下旨意到西疆的时候,关外月刚刚才和西域诸国的国君把事情大抵定下来。 第一件事是,不久之后的大宁西征,诸国皆要尽全力支持,能出多少兵力就要出多少兵力。 第二件事是,凡是参与了联盟西征砂鹤的西域国家,才有资格纳入大宁西域贸易的范围之内。 这两件事是诸事的基准,不参加征讨砂鹤的战争那诸国皆不可享受大宁的友好待遇。 鸿胪寺这边的事基本上都是关外月主持大局,叶无坷作为一名武官只是在需要他给诸国国君一些底气的时候才出场。 关外月代表大宁,在红日关于西域诸国国君签订了一系列的盟约之后,诸国国君才各自返回,金象可汗哲逻材拉着叶无坷的手那是相当的依依不舍。 外务事基本上都解决之后,鸿胪寺的差事也就办完了。 关外月找到叶无坷,和叶无坷商量着回京的日程,叶无坷廷尉府的案子还没办完,所以他还要在西疆再停留一阵子。 关外月交代他小心一些,然后带着鸿胪寺的队伍返回长安。 厌吾山。 叶无坷和高清澄第二次来到这座灰蒙蒙光秃秃的山,上一次两个人不是同时来的,此时结伴而行,走在这就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触。 两个人带着廷尉走进厌吾山的山洞,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那条可以通往外面的密道。 上一次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叶无坷虽然看过但并未看的仔细。 此时把澜水这条路线再走一遍,所在意的早已不同。 “看起来是天然形成,但是后天肯定扩大过。” 聂惑仔细看了看山洞上留下的痕迹,虽然被刻意修理掩饰,光线不明亮的时候想发现些什么也难,但在火把照亮下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些不对劲。 “看来最早发现这条密道的应该就是方知我。” 聂惑的手在那些锛凿痕迹上轻轻摸了摸:“如果没有守卫的允许,犯人不可能会对这里进行开凿。” 束休点了点头后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地上还有凌乱脚印,新旧夹杂,说明不止一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 这似乎又印证了方知我自己所说的,西域诸国的战乱都是他筹谋引发,也印证了大胡子说的,在西域见过方知我。 “所以方知我是极有可能借此离开去过北疆的。” 聂惑看向高清澄:“之前查过,这里的看守是轮休制度,因为几乎没有澜水本地人,所以每一次轮休的时间都不短。” “从这里若快马加鞭的到漠北那边,最快只需二十几天,他有时间安排这些,所以我们之前的判断可能有些失误。” 束休却还是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魏君庭不是一个人。” 他看向聂惑解释道:“最初可能是方知我奔走联络,将这些对朝廷有所怨念的人都聚集起来筹谋大事,可后来随着他们谋划的越来越多,一个魏君庭显然不够用了。” “我相信若一个人能力极强,可以在一个地方进行极为复杂的谋划布局,甚至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 “可现在案发的地方从江南到漠北,从漠北到西疆,甚至还可能牵扯到长安,地域跨度如此之大一个人显然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所以当他一口气和聂惑解释了这么多之后,聂惑竟然有些不大适应似的,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刻意的躲避着束休的眼神。 等束休说完之后,聂惑问道:“你觉得江南道的案子,也和他们有关?” 束休回答道:“我没有跟着你们去江南道,对案情并不是十分了解,我看过卷宗,大概能想到几个疑点。” “渭川郡的郡守和旧山郡的郡守都是老兵,且都是夏侯大将军旧部,所以当时廷尉府查案的方向,都是在仔细甄别是否有人要陷害夏侯琢大将军。” “可当时应该忽略了,这两个人是否有格外亲近的家人或是朋友被什么案子牵连,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贪墨的银子就不是为了他们自己。” 束休回头看向叶无坷道:“有没有可能,那两地贪墨案子被我们查到的,依然是障眼法,这些银款最终的流向是魏君庭。” 叶无坷和高清澄听到束休这个推测之后,都微微点头。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人身上,并非是涉案的两位郡守,一个是大将军夏侯琢,一个是宰相徐绩。 大家都在猜测,这案子是不是徐绩要栽赃陷害。 渭川郡下边那个钱庄里的银子,查来查去都对不上账目,当时按照渭川郡郡守的说法,是都分发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伤残老兵了。 因为没有名录,涉及的人又极为广泛,所以这笔银子根本就无从追查,到底分发出去多少也无法确定。 现在束休提出来这个疑点,大家才觉得极有可能那银子就魏君庭的活动资金。 “现在看来,要把前后几个案子串联起来重新查了。”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牵扯实在太大,查起来就是天长日久,而且,未必会有收获。” 她看向束休:“有没有可能这是方知我故意引我们这样推测,从而扰乱我们的查案方向,让我们陷进泥潭里,越查越错。” 她本以为束休这样冷冰冰的人会否定她,结果束休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暂时不用去想那么复杂的事。” 一直蹲在旁边的余百岁插嘴到:“要我说,在哪儿就查哪儿最简单。” 他看向叶无坷:“我一万个不相信是方县堂谋划了这一切,咱们就从方县堂开始查,如果他真的是幕后主使,我余百岁以后再也不轻易相信谁是好人。” “如果最终查出来不过是那些混账东西想误导我们,给方县堂身上泼脏水,那以后别让我找到那些家伙,我一定把他们碎尸万段。” 叶无坷点头:“百岁说的没错,在哪儿查哪儿。” 他往密道外边走:“西北需要方县堂,大宁需要方县堂,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与此同时,西北荒漠。 从大宁西北白鹿关出关之后就是一片看起来让人有些绝望的荒漠,但实际上比起西疆澜水一带还要好些。 这里好歹走上一阵还能看到些牧草,看到些树木。 这里的树木也很有意思,大部分都是孤零零的一棵,不高不大,树冠看起来都很漂亮,以为是才没几年的小树,可实际上大腿粗的树也要几十年才能长成。 骑在马背上的方知我和姜虹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走着,出关之后方知我看起来人就显得轻松不少。 “再往北走上二百里就是草原了。” 方知我用马鞭指了指远方:“我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到草原上去,每天无忧无虑的骑着马来回跑,养一些牛儿马儿,每天看着它们吃草。” 姜虹问他:“为什么?” 方知我笑了笑道:“因为骑着马在大草原上肆意奔驰的感觉,大概就是人最直接也最简单就能体会到的自由。” 姜虹还是不理解,他问:“自由?我们现在不自由?” 方知我道:“自由是心境,如你这样单纯的家伙在厌吾山里你都不觉得没自由,有的人......算了,就是我,不是有的人。” “我这样的人总是觉得受困在什么地方,不是人是心,什么时候我能如愿到草原上肆意纵马的时候,那该就是我心已脱困。” 姜虹问他:“是什么困住你?” 方知我摇头:“不好解释。” 奖后又问:“是因为我笨听不懂?” 方知我道:“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你无法感同身受。”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笑了笑道:“给你讲个故事。” 姜虹连连点头:“好啊。” 方知我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在大草原上曾经有一对流浪的父子,老父亲曾经是中原颇有些名气的武师,为人刚直,乐善好施。” “所以他在家乡人缘极好,不管乡亲们遇到什么难事他都愿意帮忙,若他有什么事哪怕不招呼大家,大家也都会去。” “后来,因为楚国鹰犬的栽赃陷害,他不得不带着他的孩子逃亡草原,他的孩子,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当初在四页书院历年大考都是第一。” 说到这他看向姜虹:“你知道这个少年离开四页书院之后,是谁历年大考都是第一了?” 姜虹摇头:“不知道。” 方知我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宁人,我说的第一个四页书院的天才是大将军唐匹敌,第二个就是咱们大宁的皇帝陛下。” “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将军唐匹敌从草原归来协助陛下征战四方最终建立了大宁,可是那位老父亲,就在草原上孤身一人生活。” “他年老体弱,很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了,一个孤儿被他收养......” 姜虹想起来了:“是大将军唐安臣!” 方知我点了点头:“一位老人家,培养出来两位大将军,想想就让人觉得钦佩,只是后来唐安臣他......” 方知我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个人了。 “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将军唐匹敌的父亲,那位传奇老爷子曾经生活过很久的草原,那里有数不清的牛羊马匹。” 姜虹立刻就变得心驰神往起来:“那能见到那位老爷爷吗?” 方知我又白了他一眼。 姜虹默默的低头:“噢,那位老爷爷应该已经仙逝了。” 方知我道:“还记得咱们刚离开澜水的时候,你问过我草原上有什么吗?” 姜虹摇头:“不记得了。” 方知我轻叹一声后说道:“有马。” 他看向远方:“大宁立国之前,大将军唐匹敌最多的时候统帅十万轻骑!可是现在呢,大宁举国之内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了,甚至可能都不足六千。” “没有战马,没有骑兵,大宁想要真正的征服西域和漠北,征服更远的地方,有心无力。” 他长出一口气。 “我们去看看草原的马,到底有多好。” 就在这时候,前边有十几骑飞一般过来,离着还远就能看出来,那十几个人身形彪悍气势冷酷。 为首的那个骑士勒住战马,看着方知我试探问道:“大河之水?” 方知我朗声回答:“天上来。” 那彪悍的骑士立刻笑起来:“总算等到来人了,你是?” 方知我回答:“魏君庭。” 那其实明显怔了怔,然后眼神疑惑:“你也是?” 方知我点头:“我也是,你也可以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圣人有姓名 屋子里没有一件家具,如果那个用草绳编织且修修补补无数次的马扎也算一件的家具的话,那方县堂的家里,只有这一件家具。 他从江南杭城到长安,又从长安到澜水,来的时候带来好几大箱子的书,后来这些箱子也都被他送给身边人或是百姓了。 那年西北寒灾,连木柴都少见的澜水县百姓冻死了几百人,也是那年,方县堂把他的书都烧了给聚集在县衙大堂里的百姓们取暖。 大家都知道方县堂爱书如命,所以那天大家都哭求他别烧别烧,方县堂说一群糊涂蛋,和人比,书算什么。 那年不仅仅是把书册都烧了,方县堂把他住处的那张床也给烧了。 方县堂才回到澜水的时候,百姓们只听说来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读书人做县令。 他们还听说县堂大人是从南方来的,他们担心县堂睡不惯西北的土炕,于是拼凑着给方县堂打了一张床。 这张床后来就成了方县堂最诊视的东西,他曾经说过,这张床,就算是拿一条命去换他也不换。 可是在寒灾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把那张床烧了。 一张床能燃烧的时间根本没多久,可方县堂却觉得哪怕只烧了一息让百姓们暖和了这一息也就够了。 方县堂住处唯一的一本册子记录了他的日常开销,他的俸禄每一个铜钱去向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这本册子里,能看到过去十几个春秋。 正月,修缮房屋十九间。 二月,修缮房屋三十二间。 三月,买粮种。 四月,买粮种。 五月,今天很开心,请来自火迟的商人想尽办法运过来一些番薯,可种植于沙地,月俸不足,欠他一两。 六月,今日从胡商手里买来些胡柳,胡商说可以在沙地成活。 七月,精心照料两月,番薯没有成活,或许是种植季节不对?欠胡商一两银子补上了,他说要去辛竹,再帮我看看能买来些什么。 八月,胡柳一棵都没有成活。 八月二十一,胡柳活了一棵! 九月,欠胡商的银子补了些,总计还欠九人共十一两。 十月,胡柳死了。 聂惑翻看着这本册子,只看了几页便觉得心口压抑的无比难受,她将册子递给身边的高清澄,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屋子后边就传来聂惑的哭声,这个从来都是一副冷傲模样的少女,哭哑了嗓子。 高清澄继续翻看这本册子,眼睛逐渐发红。 十一月,今年总算好了些,下了雪,忙了四五天囤雪的事,若来年还有存,应该再试试种几棵胡柳。 大雪封路,月俸未至。 腊月,月俸未至。 正月,月俸到了,还了借胡商给百姓们修缮房屋的银子,还余下三十六个铜钱,不大不小的一笔存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于什么。 原来有钱确实会有烦恼。 买了几个胡饼送给孩子,其中一个喊我爷爷而非大父,小孩子,真有意思。 看到此处高清澄也不敢再看,将这本册子交给叶无坷贴身保管,回长安后,交于陛下。 这间土坯屋子里一目了然,在土炕的一角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旧衣物,只有一套衣服没损坏,是方县堂的爵服。 叶无坷将方县堂所有的衣物也都收了起来,也不只是这些旧衣物,凡是他的东西全都仔细收好,这些都要带回长安。 陛下知道方县堂在澜水过的有多艰难,每年都会派人往这边送东西,每次来的人,都要劝他回长安。 鼎熙府的人也每年都会派人来看他,可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 方县堂曾经说过,普天之下再无一人比他更适合在澜水做官。 其一,我是澜水人。 其二,我并无子嗣,所以无需积蓄。 其三,老夫唯心而论,自觉天下无敌。 “我好像懂了方知我的意图。” 哭的眼睛红红的也肿起来的聂惑走回到高清澄面前,声音沙哑的说道:“他并非是故意引我们怀疑方县堂,他是故意让我们仔细看看方县堂。” “如果这个案子不涉及到方县堂的话,大家会追忆他,想念他,可很少会有人沿着方县堂走过的路走一走,看一看他这十几年。 一个在这坚守了十几年的老人,在别人走一走看一看的过程中他的一生也走完了。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问:“方知我会是方县堂的传人吗?”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回答:“也许连方县堂都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传人,也许厌吾山里的孩子们都认为自己就是方县堂的传人。” 聂惑愣在那,片刻后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矫情的女人,虽然她生在长安,家境富裕,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可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矫情,饭菜能吃就好,衣服能穿就行,从不追求奢靡。 唯有来过西北之后她才知道,她认为的已经足够出色的节俭在西北这就是一辈子也奢求不来的美好生活。 众人从这间土坯房里走出来后,没有人提出来,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然后不约而同的俯身拜了下去。 一天后,鼎熙城。 鼎熙府治赵觉圣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显得那么粗重,因为他在生气,超乎寻常的生气。 “如果诸位不是廷尉府的人,职责就是查案的话。” 良久之后,赵觉圣看向叶无坷他们语气有些寒冷的说道:“那我一定让人把你们赶出去,打出去。” “但我深知诸位也是为了维护方县堂的名声......所以刚才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赵觉圣重重的呼吸了几次,然后才继续说道:“方县堂哪里来的时间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每天要走多少路诸位问过吗?” 叶无坷点头。 赵觉圣听闻他们要查方县堂,所以想骂娘。 叶无坷也想骂娘。 可他是廷尉府千办,他必须要让这个案子清楚起来,他必须让所有人都不再去怀疑方县堂,不能让方县堂在死后名声受损。 在方县堂故居,聂惑为何哭的那般撕心裂肺,一半是因为她心疼方县堂这一生,一半是她的自责。 最早提出来方县堂可能有问题的人是她,她恨她自己。 “澜水有多大诸位也已经清楚,方县堂这般年纪了每天最少还要走上几十里路。” 他说到这起身,从桌子上的簸箕里抓了一把东西递给叶无坷:“叶千办吃过这个吗?”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摇头。 赵府堂道:“这叫炒疙瘩,其实就是炒土,把黄土砸到极细,混进去一些同样砸碎了的粗粮炒出来,看着和土没什么区别。” “我吃的这个东西粗粮和土的比例是三比七,三分粗粮七分土,听闻方县堂最爱吃这炒疙瘩,出行就带上一些做干粮,但他吃的,一份粗粮九分土。” 叶无坷放进嘴里一颗,咬开的那一刻满嘴都是土味儿。 “吃这个东西能暂时顶饱。” 赵府堂道:“可是解不出大手。” 解不出大手,就是拉不出屎。 “好在是西北这边盐巴不算缺,不然这东西谁能当饭吃?” 赵府堂指着那一簸箕的炒疙瘩问:“古往今来口口相传也好,史书上记载也好,可有一个贪赃枉法的官爱吃这种东西?” 叶无坷将簸箕里的炒疙瘩全都装进无事包里:“对不起府堂大人,我知道都带走有些过分,可我想带回去,让长安城里的人也尝尝。” 赵府堂竟然犹豫了一下,眉宇之间略显心疼。 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候受了伤暂时留在鼎熙修养的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到了,两个人搀扶着他走进们的时候,大家纷纷起身。 提及方知我,诸葛井亭的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十七岁到的厌吾山。” 诸葛井亭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与他同来的一共有十二人,他刚来的时候总想着离开,时不时就会问别人,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后来他觉得受了伤应该就能调离了,于是真的就从厌吾山的一处凸起地方跳了下去,摔断了腿,他居然兴高采烈的问我说府堂大人是不是能放他走了?” “如果不是逃离会牵连家门,大概他早就逃离了吧,他总是偷懒,厌吾山里能偷懒睡觉的地方都是他发现的。” 说到这诸葛井亭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这才醒悟过来那条密道的事。 是啊,也只能是方知我才能找到那种地方。 “方县堂大概一个月来一次,少的时候三五个月来一次,那时候方县堂一到厌吾山,山里的人全都开心的跟过年一样。” “唯独方知我嗤之以鼻,他甚至还在背后说过方县堂不过是个骗人的老神棍而已。” 诸葛井亭叹道:“我也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印象之中他似乎从未变过,一直到案子出了,在我心中他的样子一直都是那样。” “爱偷懒,装清高,有一次方县堂还特意找他聊了几句,他没听多一会儿转身就走了,还把方县堂给他的一块糙糖给了别人......唔,就是给了姜虹。” 诸葛井亭看向叶无坷道:“他不可能是方县堂的子嗣,我也不觉得他是方县堂的学生,整个厌吾山里,唯有他与方县堂接触最少。” “厌吾山里的律卫皆有存档。” 束休问道:“这存档府堂大人手里可有?” 诸葛井亭摇头:“派来厌吾山的律卫都是带着文书来,我们只看公文和印章,档案,应该在御史台。” 高清澄微微点头,她想着大概是不会找到方知我的档案了。 甚至与方知我一起来的十二名律卫,也许身份都有问题。 说到这的诸葛井亭忽然也醒悟了,他自言自语道:“是了,他们同时来了十二人却不同时轮休,十二个人从来都没有一起离开过厌吾山。” 束休立刻问道:“除了方知我之外的十一个人呢?现在何处?” 诸葛井亭沉默片刻后回答:“死了。” 他看向束休:“有六人在看守囚徒开山的时候因为山崖崩裂而死,尸体都没有找到,掩埋的太深了,根本挖不出来,有两个是轮休之后传回死讯,半路被劫匪所杀。” “还有三个,死于红日关。” 第二百八十三章失踪了 关于方县堂,一无所获,却是众人最大的喜悦。 关于方知我查到了一些消息,甚至可以说这些消息都与魏君庭有关。 束休之前就怀疑魏君庭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的化名,现在看来,和方知我一同到厌吾山的十二个人可能都是魏君庭之一。 所有能查到的线索全都来自厌吾山,但要真正确定这十二个人是否全部身份存疑要等回到长安后去御史台查过才行。 可确定了方县堂与本案确实无关,就足以让每个人都松一口气。 “如果当初和方知我一起来厌吾山的十二个人都是魏君庭。” 束休看向叶无坷说道:“那他们的规模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他第一个直接提出魏君庭可能不是一个人,可还是被魏君庭的数量震撼了一下。 蹲在门口的余百岁说:“好在是都死了,如果个个都如方知我那样,那这十二个魏君庭,真不好对付。” 三奎微微摇头。 束休道:“你不要忘了,方知我就曾假死。” 余百岁想起来诸葛府堂说,其中有六个人死于塌方而且死不见尸,还有两个人是死在轮休回家探亲的路上,他就一阵阵恼火。 最起码这八个人值得怀疑。 战死在红日关的那三个人,不必怀疑了。 “就算按照最少的估算也还有九个魏君庭。” 余百岁道:“这些人如果分布在东南西北搞事,哪怕廷尉府从今天开始什么都不干了只盯着他们追查,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三奎道:“关键在于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们下一次的目标又是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道:“姜头,我读书少,说不太清楚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这次厌吾山的事他们只是在......”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 聂惑道:“宣告。” 三奎点头:“对,就是在宣告他们的存在,宣告他们要干大事。” 二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专心致志的看着门外风卷着沙尘贴着地面跑,他觉得那些沙尘就好像千军万马,正在往前冲杀。 窗子也开着,窗台上不知道是谁放在那一本书,风一吹过,书页哗啦哗啦的翻动着。 二奎看了一眼就笑:“风也爱看书。” 大奎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二奎的判断,他点头说:“看的比人快。” 三奎则依然在沉思:“如果他们的目标就是如厌吾山这样的地方,那大宁还有几个厌吾山这样的地方?” 大家都把视线转移到了高清澄身上,因为可能只有她清楚。 “没有像厌吾山这么苦地方,距离这最近的和厌吾山性质相同的地方是在北边。” 高清澄抬起手指了指。 “大宁立国之前,草原诸部归顺陛下,可是自从追随陛下的那几位可汗接连出事之后,草原就彻底乱了套。” 高清澄解释道:“我们距离草原最近的边城叫枫叶城,从这往偏西北走大概有七百多里,枫叶城往西北就是塞下口,塞下口有一座边关叫白鹿关。” “白鹿关内有一大片屯田,当初因为犯了错而被流放到那边的人,多数都在屯田,那边气候也不算好,比起这边还是要好不少。” 众人也都理解,能屯田的地方当然要比西北澜水这边好的多了。 “方知我就是往北走了。” 聂惑想起那边方知我带着姜虹骑马走的方向,脸色微微变了变。 “如果他们志在为那些因牵连而受刑的人寻求解脱,那他们极有可能要去的就是白鹿屯田。” 聂惑问:“我们要不要马上就去看看?” 高清澄微微摇头:“那边不一样。” 聂惑不是很了解白鹿关的事,疑惑的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道:“白鹿关内的屯田规模极大,除此之外还驻扎着咱们大宁西北最为精锐的边军,兵力雄厚,因为我们要防备的是草原诸部。” “当初追随陛下的那几位可汗相继死去之后,廷尉府就怀疑是黑武人暗中下的毒手,如此促使草原割裂,诸部厮杀不断。” “原本大宁立国的时候草原近乎一统,后来再次分裂,就如回到楚末时候,连年都在互相残杀。” “黑武人如支持砂鹤国一样,选择一个比较强大的草原部族暗中支持,但黑武人也断然不会让草原统一,他们也就不会只选择一个部族支持。” “白鹿关要应对的就是草原上的人,那边咱们驻扎的边军不下三万,屯田内不只是犯了错的人,还有大量的厢兵。” 高清澄道:“所以方知我他们如果下一个地方是想去搅乱白鹿屯田,那他们没有丝毫机会。” 白鹿屯田不是官府管制,而是军队。 “我派人往白鹿关送一封信去。” 高清澄道:“提醒白鹿屯田那边注意一下,但我判断方知我应该是出关去了。” 叶无坷点头:“如果之前派往草原诸部的北川小队没有战死,应该还都在那边。” 他们还在商议着要不要分派人去西北边疆的时候,陛下的旨意送到澜水了。 陛下召他们即刻回京。 旨意之中并未提及对众人封赏之事,所以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长安的路上还是一直都在讨论着关于方知我和魏君庭的事,越是聊的多了就越觉得这些人可能并非是真的那么恨着陛下。 但这其中最令人难以思考清楚的并非案情本身,而是这些人和徐绩之间的关系。 是互相利用? 众人的判断基本一致,徐绩可能知道魏君庭的存在但两人绝非一路。 徐绩可能想利用魏君庭来达成某种目的,但显然徐绩被方知我在西北摆了一道。 不管徐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方知我都没有让他占到一点便宜,甚至,方知我还利用了徐绩提供方便。 “如果真的连江南道的案子都和魏君庭有关,他们的目标似乎会更大。” 高清澄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说话,进入京畿道之后风景骤然就变了,从处处荒芜,变成了处处皆美。 叶无坷坐在车里另一侧,他看着的是窗口的少女。 窗外的景色一样一样飞过去,换着背景的衬托高清澄的美好,换一样景致她换一样美,换一样美换一样风情。 “下次在说案情的时候你再走神,我就按旷工扣你钱。”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尤其是只看不夸的时候。” 叶无坷回答:“词穷。” 高清澄问:“读过那么多书就没有一句合适的?” 叶无坷回答:“读过万卷书也没用,写书的那些人他们运气太差,没有赶上有你的时代,所以他们写不出一句能配得上你的话,他们挺可怜的,也牵连了我。” 高清澄笑,美滋滋。 然后说:“我似乎要有些警惕心才对,你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的会说话。”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不会说话,就是因为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夸你,现在不一样了,自家人没那么讲究,我再词穷,你也知我心意。”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坏了坏了坏了,现在居然这么会了。” 叶无坷也笑:“还不是言传身教的好。” 高清澄忽闪着大眼睛问:“阿爷追谁了?” 叶无坷:“......” 因为这句玩笑话他忽然就想起来,阿爷在他们离开长安之前说过,他自己一个人在长安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可以去看漂亮老太太啊。 还说搞不好你和高姑娘还没成亲呢,我都已经成亲了。 老人家可未必完全是开玩笑。 然后叶无坷又想起了师父,护送大和尚的骨灰去栖山禅院已经有阵子了,算计着日程,大概已经回到长安。 有师父陪着阿爷的话......那他俩得多放荡啊。 阿爷倒是没有个明确目标,可师父有啊。 一想到师父面对那位姐姐一脸花痴的样子,叶无坷就觉得男人果然还是得有个心爱的女人,不然男人骨子里的一切优良品德,全都发挥不出来。 不要脸也是。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尤其是进了京畿道之后更是一派清平安乐的风光。 越靠近长安就越是富庶,走过城镇走过乡村,每一眼看到的都是让人心中格外舒畅的东西,也许这种东西就叫做欣欣向荣。 进长安城后叶无坷就和高清澄暂时分开,两个人各自回家。 等叶无坷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阿爷果然不在家。 这个闲不住的老人家也果然在东市,正坐在个马扎上给一位看起来富富态态气质很不错的老妇人看手相。 阿爷拿着人家的手都不松开,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样子但显然也没那么单纯。 叶无坷等阿爷给那位老太太看完手相后才过去,往前一跳:“嘿!老头儿!交税!” 阿爷一听姜头的声音就激动了,抬头看过去,发现孙子竟是黑了不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交什么税!” “骗老太太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骗人了?” “两只都看到了。” 阿爷伸手让叶无坷把他扶起来:“我分文不收能叫骗吗?” 叶无坷:“分文不收?!” 阿爷道:“你不懂。” 叶无坷道:“人家图你不收钱,你图人家!” 阿爷白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到一二三奎站在那朝着他傻笑。 “走,吃面。” 阿爷被四个大孙子簇拥着往回走:“上车饺子下车面,到家了吃面去。”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我师父呢?” 阿爷脚步一停:“你师父?你师父不是去蜀中了吗?” 叶无坷脚步也停下来:“师父一直都没有回来?” 阿爷道:“我以为他去了蜀中还有什么别的事,你们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他何时回来。” 叶无坷脸色微变:“不太对劲,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 他往前跑:“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带阿爷回家等我。” 一口气跑到廷尉府,叶无坷没有丝毫停顿的直接冲到了张汤的书房门口。 “副都廷尉。” 叶无坷喘息着问道:“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张汤听到叶无坷的声音后好像动作稍微僵了一下,他坐直身子看向门口那个急切少年。 “你先进来。” “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算。” 张汤犹豫了片刻,回答:“他失踪了。” ...... ...... 【明天开始新一卷,写几句这一卷的总结:因为可能会显得沉重所以我刻意加快了进度,每天超过十几个小时码字保证三更,我不希望大家看到沉重的东西,可又无法避免,所以就尽快更完这一卷,下一卷我可能会写的稍微慢一些了,因为得重新写新一卷的大纲。】 【关于魏君庭,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追求的,并非是自身所得,他还会是一个不典型的英雄,孤独且骄傲。】 第二百八十四章你开心吗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会变得飞快,明明忘记了时间可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一天天如是,一年年如是。 人一旦闲下来,明明忘记了时间可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一天天如是,一年年如是。 闲着的人自有闲人的感悟,他们会觉得,你看啊,世间万物的得失果然都是相对的。 那个人那么忙,忙的根本停不下来,他会因为很忙所以收获了很多东西,比如财富比如地位。 可他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他获得了很多东西但失去了时间。 而闲着的人在感悟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提那些忙碌的人觉得不值得,他会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可他却感悟不到,所有人失去的时间的速度都一样。 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就好像一直都在忙,马不停蹄的忙,忙到也确实忽略了时间,但时间终究还是会给人留下痕迹。 当他终于有时间站在铜镜前看看自己的时候才骤然发现,原来现在的他和在无事村时候的他已经那么不一样了。 更高了,大概已经和蒜头一样高了吧。 如果不是有天子旨意让他即刻回京的话,他真的想去一趟那个叫枫叶城的地方,去一趟那座叫白鹿的边关,去看看那个已经做将军了的蒜头。 铜镜里的叶无坷身材笔挺,修长,强壮,比在无事村的时候高了很多,肤色也不再是那种稍显病态的白。 他看起来更硬朗,更阳光,也更帅气。 让他增添了几分气质的是身上这套锦衣,一等伯锦衣。 大宁的爵位分为五等:公侯伯子男,每一等又分为三等。 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想到陛下对这个叫叶无坷的山村少年会如此偏爱,封爵直接跳过了男爵和子爵,甚至还直接跳过了三等伯和二等伯。 一等伯已经是极高极高的爵位,可以说是大宁爵封的分水岭。 封侯拜将,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想。 才十八岁的叶无坷官已至从四品,按照军中的军职来说,他可称鹰扬将军。 一等伯之上便是侯爵,距离他似乎也只剩咫尺之遥。 他刚刚才从大朝会上回来,大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和如今镜子里的自己都再告诉少年,只要真心付出了就就一定会有回报,他就是例子。 可回到家的少年只有片刻的时间来审视自己,他并非是在审视这件伯爵锦袍,他是在审视自己内心,提醒自己别因为这锦袍而忘了离开无事村时候阿爷的提醒。 出门在外,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不忘我,得意也得意不到哪里去,失意也失意不到哪里去。 再得意,不忘我,也只是个山里的孩子,再失意,不忘我,也只是个山里的孩子。 缓缓吐出一口气的少年将身上锦袍脱下来,折叠的整整齐齐,他没有装进箱子里,因为阿爷说他还仔细看过呢。 换上一身平常衣服,叶无坷准备再去廷尉府。 大朝会上只宣布了封爵的事,也宣布了叶无坷品级提为从四品,但没有一个实职安排。 虽然大家都在议论极可能那空着的鸿胪寺少卿就是给他空着的,但陛下的旨意没提到,也许是陛下也没考虑好。 所以叶无坷平日里要办的,多数还是廷尉府的事。 昨天从副都廷尉张汤的书房回来之后,叶无坷心里就一直不是很踏实。 因为师父好像在刻意隐藏他的行踪。 但时不时就会将他的行踪再故意告诉廷尉府一声,然后就又消失不见了。 廷尉府蜀中那边送回长安的消息说,苗新秀在去蜀中的路上就察觉一直有人跟踪他们。 将向问大和尚的骨灰护送到栖山禅院之后,苗新秀就打算把跟踪他们的人找出来,于是就开始故意隐藏自己行踪,但还会时不时的向廷尉府告知他在何处。 从目前的情报来分析,苗新秀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这样的行踪不定,确实也让人放不下心。 就在他准备再去廷尉府那边看看有没有关于师父最新消息的时候,廷尉府已经派人来找他了。 这名廷尉看起来应该很年轻,他背对着院门的身影瞧着颇为结实挺拔,一身崭新的廷尉锦袍,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鲜艳夺目。 叶无坷出门的时候看到这人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刚要说话,那个家伙猛然一回头,咧开嘴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叶千办想不到是我吧!” 陈小攀。 叶无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小攀,这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换上一身廷尉锦袍后显得好看了很多。 “调入廷尉府了?” 叶无坷笑问。 陈小攀使劲儿点头:“是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崔将军早早的就向兵部和廷尉府举荐了我,我其实也知道,崔将军是为了照顾我回长安后也有个营生。” 陈小攀和叶无坷说过,他本想在西疆当兵十年,他一直都没有说过真正的原因,可叶无坷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陈小攀生在长安家境一般,他想去最苦的西疆当兵十年,是因为十年的老兵,回家时候朝廷发的银子足够多。 他是一个格外有情怀的男人,他觉得生在长安的人不能因为生在长安就理所当然的享受太平安乐。 所以他去了西疆,他说生在长安的人更应该在边关多尽一份心力。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念想就是给爹娘给小妹攒下来一大笔银子,十年老兵回家的安家费足够多了。 红日关将军崔青鹿也一直都知道陈小攀的心思,哪怕这个家伙从来都没有说过。 陈小攀不敢说,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丢人。 因为他更觉得当兵戍边是很纯粹的一件事,自己最早除了想去尽一份心力之外也想拿一大笔军饷,所以他不敢说,他怕被人笑话。 “这次西疆打完仗之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廷尉府的调令,叶千办你们前脚刚走,我就收拾东西赶路了。” 陈小攀说:“崔将军带着边关的兄弟们送我送了好远,崔将军还说到了廷尉府以后跟着叶千办好好干。” “他说别人他不知道,可红日关的边军将士们都在心里死死记着呢,叶千办是个好人,是可以做兄弟的人。” 他肃立行礼:“廷尉府陈小攀,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肃立回礼。 “你小妹什么时候成亲?” “还有两三个月嗯,年前。” “定下具体日子了记得喊我。” “那肯定喊你。” “今天第一天到廷尉府?” “是啊,第一天,副都廷尉还见我了呢,他可真吓人。” 叶无坷听到这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只有他自己觉得张汤不吓人。 陈小攀按照军功调入廷尉府,身上穿的是一件旅率锦袍。 廷尉,队正,旅率,副百办,百办,副千办,千办,这就是廷尉府的官职等级。 两个人说着话朝着廷尉府那边走,才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也穿着廷尉府旅率锦袍的大光头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 一见面那家伙就咧开嘴笑:“叶千办!我来找你报到了!” 关万代。 这个被叶无坷和束休先后教训过的家伙虽然长相凶恶了一些,嘴巴也欠,可不得不说,他还算是个好人。 一见到叶无坷,关万代就激动的不得了。 “你看!”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旅率锦袍:“旅率!我是旅率了!” 廷尉府旅率正七品,是实打实的入册官职身份了。 他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回到长安就被廷尉府派人叫回去了,副都廷尉亲自见了我呢,他夸我说干的不错,还说以后让我跟着叶千办好好干,副都廷尉可真吓人。” 叶无坷也笑,伸手给关万代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关万代手里的梁冠拿过来,端端正正的给关万代戴好。 “以后仪容仪表也要多注意,你可是旅率了。” “嗯嗯嗯,我一定记着。” 关万代问:“千办,咱们去哪儿?” 叶无坷道:“回廷尉府,你们两个一会儿拿我的帖子去求见左都御史调取一下方知我的档案,还有当初一起去厌吾山的那十一个律卫。” “好嘞。” 俩人同时答应了一声。 带着两位旅率走在大街上,街坊四邻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全都打招呼。 他们会惧怕陈小攀和关万代,因为廷尉府的锦袍确实吓人,可他们好像从来都不害怕叶无坷,甚至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亲朋好友一样的人。 等回到廷尉府之后,关万代和陈小攀两个人拿着叶无坷的帖子赶去御史左台,叶无坷则溜溜达达的往张汤的书房那边过去。 廷尉府的人全都把叶无坷当神仙看,因为除了叶千办之外谁还敢把副都廷尉的书房当自己家一样想去就去...... 关键就在于,别人就算是被叫去了也是胆战心惊的,要说让谁闲着没事和副都廷尉去聊聊天,那得说疯了。 叶无坷到了张汤书房外敲敲门:“副都廷尉。” 张汤随意应了一声:“进。” 叶无坷进门后随手把屋门关好,转身的那一刻就见张汤正在把桌子上的糖盒往抽屉里放。 叶无坷撇嘴:“正三品的大官,心眼比针眼还小。” 张汤道:“从你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叶无坷:“我是心大。” 张汤:“......” 他指了指桌子上一份密报:“今早刚到的,你师父已至禹陵,他让廷尉府传讯过来,说是已经查到跟踪他的人是谁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你不猜猜?” 叶无坷走到桌子旁边,一边拿起那份密报看另一只手已经把抽屉拉开了,张汤怒视他,他无动于衷。 拿了一块硬糖放进嘴里,叶无坷一边看一边去给张汤换茶。 “魏君庭呗。” 叶无坷回答。 张汤点了点头:“最近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很多啊。” 叶无坷道:“就是想证明给我们,魏君庭不是一个人。” 张汤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件东西递给叶无坷:“宫里刚刚送来的,也是给你的。” 叶无坷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四海堂?” 张汤嗯了一声:“鸿胪寺的外务事越来越多,可鸿胪寺急缺人,就算在职的也不是十分熟悉诸国事务,所以陛下让雁塔书院设立四海堂,给你们鸿胪寺的人上上课,也是为了选拔新的人手补进去。” 他看向叶无坷:“名单我看过了,都不是什么好教的学生。” 叶无坷问道:“就我一个好学生?” 张汤:“你教。” 他笑着问道:“开心吗,十八岁的书院副院长。” 第二百八十五章你行 为了应对日渐繁杂也日渐重要起来的外务诸事,大宁皇帝陛下决定在雁塔书院建立四海堂。 四海堂最为主要的职责就是为鸿胪寺培养人才,这对于大宁的教育事业来说是很新鲜也很重要的一件事。 尤其是最近几年,大宁在外交事务的用人越发显得捉襟见肘,一个崭新的帝国,外交人才的培养基本上是从零开始。 如关外月这样的人在鸿胪寺极为少见,而作为曾经的鸿胪寺卿,赵泛舟几乎很少接触国外的人,经验还不如关外月老到。 如叶无坷这样的,在鸿胪寺之中就是大宝贝儿了。 去了漠北,去过西疆,还去过渤海,论去过的地方之多,除了关外月之外竟无一人能与他相比。 大宁之前的楚国,在外务事上的应对策略就是被动的。 域外之人若要来,那自然会拿出十分的热情来接待,以中原之文明,哪怕来的使臣出自再小的国家,也是以极高规格接待。 可大宁立国之后就不打算这么干了,鸿胪寺的地位越来越高就恰恰说明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性格。 主动些。 大宁皇帝李叱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等着的人,如果是的话他怎么可能创造出如此繁盛强大的宁国。 黑武人打算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将大宁彻底锁住,所以大宁皇帝就一定要破开这个局,非但要破,还要漂漂亮亮的破,在破局的同时,更要让大宁的国力越发强盛,让大宁的地位越发重要。 所以四海堂在这个时候建立,意义深远。 从大宁开始重视外交的那一刻起,大宁开疆拓土的事就不仅仅是靠着战无不胜的大宁边军了。 文人,可护国,亦可开疆! 可叶无坷万万没有想到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同时也是挂职雁塔书院副院长的人会是他。 十八岁的少年听张汤说完这件事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显然还有些适应不了这新的角色,少年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在担心他难以胜任。 “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现在提出来。” 张汤看着叶无坷语重心长的说道:“若你现在不提,等你接了这个差事之后再提的话就晚了。” 叶无坷道:“困难没有,疑惑有几个。” 张汤道:“问。” 叶无坷:“随便问?” 张汤点头:“随便问。”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大声问道:“四海堂的院长和挂职书院的副院长是领一份月俸吗?” 张汤一怔。 叶无坷更理直气壮的说道:“如果不是领两份月俸的话那我拒绝。” 张汤道:“这是陛下旨意,你没有办法拒绝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当然,以后若有更合适的人选会替换你。” 叶无坷道:“我不拒绝做四海堂的院长,我拒绝挂职书院副院长。” 张汤问:“很坚决?” 叶无坷:“心如坚铁。” 张汤问:“要是给两份月俸呢?” 叶无坷:“心都被您融化了呢。” 张汤:“......” 叶无坷贼兮兮的问:“真的给两份月俸?” 张汤点了点头:“身兼两职当然就要领两份月俸,你身兼四职那就领四份月俸,能者多劳亦多得,这无可厚非。” 叶无坷更贼兮兮的问:“那,给我两份月俸我能不挂职副院长吗?” 张汤这才反应过来叶无坷的真实意图,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是真想不想做那棵招风的大树。 多少饱学大儒都不能进书院做个教习,叶无坷以这个年纪就挂职副院长那得让多少人嫉妒的睡不着觉? 这其中还有许多不嫉妒,但觉得就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人反对。 况且叶无坷向来谦逊,别看他油嘴滑舌,可没谁比他更懂得进退,若换做别人听闻可以有副院长的名誉,早就骑马赶来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汤坐直了身子后,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陛下既然能给你这样的高位,哪怕只是虚挂其职,也是看重你的本事,你该明白陛下的心意才对。” 叶无坷点头:“知道。” 张汤:“知道什么?” 叶无坷:“我红。” 张汤:“......” 叶无坷又贼兮兮的伸手进抽屉里抓了一颗硬糖出来,塞进嘴里咬的咯嘣咯嘣响。 他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陛下是觉得四海堂很重要,若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不挂一个书院的副院长,那地位就不足以彰显。” 他指了指自己:“可我真要是答应了,脊梁骨都会被人戳的千疮百孔,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让我先教教未来的鸿胪寺外交官员我可以暂代其职,让我做雁塔书院的副院长,我不干。” 张汤叹道:“不干就自己上书请辞。” 叶无坷问:“您不生气?” 张汤道:“是你自己放着那般荣誉不要,我生什么气?” 叶无坷笑了:“您不生气我就上书请辞。” 张汤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说着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把抽屉里的糖盒拿出来放在叶无坷身边:“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糖?” 叶无坷笑道:“甜。” 他把糖盒收起来,从自己的无事包也里翻出来一个糖盒放下,那里边是高皇后亲手做的高粱饴,叶无坷始终放在铺子里好好保存。 “既然你答应了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那就尽你最大的能力去做好,你做不好,丢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廷尉府和鸿胪寺的脸面,更丢了陛下脸面。” 张汤说话的时候又自然而然的把叶无坷的糖盒收进抽屉。 “去吧,去书院看看给四海堂暂时规划出来的地方够不够用,关于你师父的事,有消息我就会派人知会你。” 张汤看向门外:“赶紧走。” 因为他发现叶无坷的视线又在他的书架上踅摸了,他哪里还敢留人。 叶无坷出来之后就松了口气,挂职雁塔副院长这个事就算有旨意他也不能接。 他一边往书院那边走一边思考着措辞,斟酌着一会儿奏折的时候应该怎么写,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上疏,当然要谨慎一些。 未央宫。 皇帝翻看着礼部和鸿胪寺关于对四海堂的奏折,虽然都没有明说反对叶无坷挂职雁塔副院长,可言辞之中隐隐约约的,也都有几分这个意思。 大太监冯元衣躬身站在皇帝身边研墨,他看得出来皇帝心情不错。 “元衣。” 皇帝把奏折放下后貌似随意的问道:“十八岁的少年,真的就没资格做书院的副院长了?” 冯元衣立刻摇头道:“那怎么能说就一定没资格?臣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周时候有十二岁拜相的奇才,大宁凭什么就不能有十八岁的书院副院长?” 他说着话的时候没有看向皇帝,依然在专心致志的研墨。 “不说心里话?” 皇帝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扫了冯元衣一眼,冯元衣就忍不住笑了笑。 “陛下这考的该是叶千办才对,怎么倒是逼着臣给个答复呢。” 他把墨汁研好,微微直起身子说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去了,满朝文武估计都被吓了一跳,叶千办,也该是被吓了一跳才对。” “臣对叶千办也不了解,可臣想着既然少年有大成,那该是个心思缜密且谦逊的人,所以臣推测他必会上疏请辞。” 冯元衣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懂得陛下就是在等着叶无坷请辞? 满朝文武现在只是温和的提醒陛下这样不太合适,若叶无坷不请辞的话,那接下来朝臣们的反应就会变得激烈起来,指不定会吵成什么样。 而这事最难受的是徐绩。 徐绩为相二十年来,朝中官员不止一次上疏请求陛下恩准,为徐相挂一个书院副院长的名号,可陛下从来都没有回应过。 也不是拒绝,就是不回应。 这个事归根结底还是徐绩自己授意别人上疏,作为宰相挂职个副院长也算名正言顺。 可这事说起来就没那么简单,并不只是个虚名的事。 徐绩已是百官之首,再挂职副院长那就是文人领袖。 陛下故意让叶无坷挂个副院长的虚衔,徐绩应该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雁塔书院就是大宁文人心中的至高殿堂,高院长就是大宁文人心中至高的领袖。 可高院长年事已高,早就不过问书院日常诸事,而且,近些年也不再去点评后生们的文章了。 徐绩若挂职副院长,他再多多点评一番,那这文人领袖的称号,也会顺理成章的落在他身上。 而且,这还是徐绩最真实的意图。 他还是在试探陛下对他的态度,试探他自己最终会是何种归宿。 若陛下答应了这件事,那他将来不做宰相之后就能去书院养老,陛下一直不答应,徐绩心里还能踏实的下来? 冯元衣正说着呢,外边就有人俯身说话:“陛下,廷尉府千办叶无坷有本呈递。” 皇帝随口吩咐道:“送去给徐绩过目,然后让徐绩告诉朕一声叶无坷是想干什么。” 冯元衣微微一怔,没有理解陛下此举的真正含义。 内侍答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小跑着去送奏折。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徐绩亲自到了御书房门口求进。 到了里面,徐绩俯身道:“陛下批给臣看的折子,臣已经看过,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的请辞奏折,他说不能任职雁塔书院副院长。” 皇帝点了点头:“是个懂事的。” 徐绩心里一松,俯身问道:“那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回复一下叶千办。” 皇帝道:“不必了,原本送回去就是,不必批示,不必言传。” 徐绩刚刚松下来的心又猛的一紧。 可他只能俯身回应:“臣遵旨。” 不久之后这份奏折就送回到了叶无坷手里,打开之后叶无坷发现上边连一个字的批示都没有也有些茫然。 他猜测了好一会儿,想着大概是自己诚意不够? 于是第二天一早,叶无坷把重新写好的请辞奏折再次呈递上去。 当天中午,这份奏折原封不动的送回叶无坷手里。 叶无坷更加茫然,于是又重新写了一份。 隔一天,这第三份奏折还是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陛下不看。 少年也是执着,连续七次上疏。 陛下亦然,打回来七次。 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叶无坷七次请辞陛下打回去七次。 原来,连冯元衣都猜错了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想用叶无坷来敲打谁,恶心谁。 陛下就一个意思。 朕说叶无坷行,他就行,谁说他不行都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第二百八十六章我得自己挑 也不知道叶无坷七次请辞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似的,大街小巷,全都是关于叶千办的传说。 之前叶千办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热度好像才下去,这七次拒绝做书院副院长的热度又起来了。 好像长安城里如果有一天没有叶千办的传闻,那就不正常。 关键还在于,叶千办从未去过小淮河,可现在小淮河处处都是叶千办的传说,姑娘们全都望眼欲穿的盼着叶千办能来。 有花魁说,如果叶千办能来的话,她的小院就谢绝所有客人,单独接待叶千办,而且还要为叶千办精心准备一番。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就有人不服气了,说她这简直就是亵渎了叶千办。 另一名花魁说,只要叶千办愿意,派人来知会一声,她随时愿意去叶千办家里。 要知道小淮河的规矩也算森严,花魁从不离场。 连这种规矩都不顾了,可想而知她们对叶无坷的仰慕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这长安城里的茶楼酒楼青楼,只要是有人凑在一起就必谈叶千办。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叶无坷自己也不知道,他从未去过的小淮河那个姑娘们口口相传的恩客口碑榜单上,一次都没有去过的他已经名列前茅,最进十来天连续霸榜。 叶无坷理解的口口相传和口碑榜这几些字,和余百岁理解的肯定不一样。 所以刚刚才从小淮河回来的余百岁打算给这位即将赴任四海堂第一任院长的家伙普及一下知识,增长一下见识。 “小淮河一百八十楼,各家有各家的花魁。” 余百岁坐在那,手里摇着折扇说话。 “规模小一些的楼子里,至少也有一名花魁,如千丝苑这样首屈一指的地方,更是有多达十二名花魁。” “这些花魁之间也是有交流的,互通消息,谁乐善好施,谁相貌英俊,谁有什么特殊癖好,谁最喜欢什么姿......方式。” 余百岁像个说书先生似的说道:“她们总是会互相关照一下,应付起来也就能轻松些,小淮河那样的地方与其说伺候的是人的身子,不如说伺候的是人的心情。” “花魁可不仅仅是长得好身材好,多才多艺只是基本素养,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哄人开心,所以她们揣摩人心察言观色的本事才是最让人钦佩的。” “时间久了,一些客人就会被她们评选进入最受欢迎的名单之中......以前长安城里潇洒多金的那几位在口碑榜上彼此追逐,今日你第一明日他或许就第一。” “为了这一个所谓的口碑榜,你们不知道那些家伙砸了多少银子进去,如此虚荣,令人唏嘘。” 他刚说到这,三奎就问:“你是不是也在口碑榜上?” 余百岁道:“我......勉强也在前十之内。” 大奎:“那你也很厉害啊。” 余百岁:“我的厉害......和他们的厉害不一样,不过,咳咳,总之都是很厉害就对了。” 二奎:“你就说说呗,我们也学学你。” 余百岁:“我这个,你们......难学。” 二奎:“你就是小气。” 余百岁坐直了身子说道:“天赋异禀的事怎么能说是小气呢?总之,我就是干脆利索不黏人,进进出出的多了混了个眼儿熟。” 三奎皱眉,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长安城的儿化音真是复杂,眼熟这个词里,也可以加儿化音的?” 他怀疑了长安城的儿化音,都没有怀疑余百岁。 余百岁一摆手:“不重要,我只是去的次数多了,有些姑娘看脸都认不出谁是谁来,但就是眼熟。” 大奎心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二奎心说大哥你看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三奎心说这话有问题! 他见叶无坷坐在那发呆似的不搭话,上去拍了拍叶无坷肩膀:“师父这些你得听,将来接待外邦友人的时候,人家问你长安城哪里好玩,你得能说出来才行。” “你只告诉人家说小淮河很好,人家问你小淮河哪里好你却说不出,这还会让人家以为你敷衍。” “要我说,为了大宁即将到来的那么多外邦友人考虑,你应该多去几次小淮河先提前熟悉熟悉。” 他往前凑了凑:“我甚至觉得这可以向鸿胪寺神情一笔专项资金,这笔资金就暂时由我来把控。”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三奎先问了:“去青楼的钱让鸿胪寺来出亏你想的出来,这笔银子应该立个什么明目?” 余百岁:“这就是鸿胪寺的正常开销啊,你想想如果姜头师父代表鸿胪寺出使外邦,在他去之前,是不是先要派人去那边熟悉一下?” 三奎想了想,点头:“理当如此。” 余百岁道:“那这笔钱该不该出?” 三奎道:“该出,但这和去小淮河有什么关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余百岁:“都是探道费凭什么不是一回事?” 三奎觉得这句话,话里有话,但以他现在的知识和阅历,并不能十分直中要害的理解。 叶无坷笑着起身道:“虽然你在满嘴胡说八道,但我忽然发现你真的适合进鸿胪寺,明日我去见关寺卿,把你调进来。” 余百岁立刻兴奋了:“真要是让我进了鸿胪寺,以后探道这种事我包了。” 就在他们扯皮的时候,第一批被选拔进四海堂的人已经到了书院,第一批一共八个人,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各部衙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 陛下对于外务诸事越来越重视,他下旨让各部衙挑选青年才俊到四海堂进修,各部衙的主官就没有谁敢敷衍,因为这些人才将来都要代表大宁和陛下的脸面。 对于外交官员的选拔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听起来倒是不那么严肃......以貌取人。 自古以来以貌取人都不是一句什么好词,可这又是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第一批到四海堂的八个人,两个来自御史左台,四个来自兵部,两个来自礼部。 四海堂的规模当然不只是招收寥寥几人,按照陛下的划归,四海堂的第一批学生至少要有几百人才行。 将来被直接招收进鸿胪寺的人要精挑细选,几百人之中,第一批最多选出几十个。 有陛下给定下了这样的基调,将来四海堂的竞争有多激烈就可想而知。 之所以是这三个衙门先选派出第一批人来,背后的关系更是耐人寻味。 御史左台立刻就抽调人过来是因为陛下直接点名,御史左台的人最熟悉律法制度以及各种规则,这两个人来的意义就在于此。 这两个学生在第一批来,更该算是来给叶无坷帮忙的。 礼部当然也是要表态的,鸿胪寺最初就是礼部下属,之前徐绩想让鸿胪寺卿品级提至正三品,还想让陛下背锅,但被陛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所以礼部那边,当然要赶紧表态自己支持陛下的决定。 兵部先派了四个人来,后续还会选派更多人来,是因为兵部的大佬们在告诉所有人,兵部是叶无坷的娘家。 这就让人不得不想起来,叶无坷才到长安没多久的时候,兵部侍郎就用实际行动告诉长安城里的人,那个叫叶无坷的娃儿是我兵部的娃儿。 叶无坷本来以为,雁塔书院划给四海堂的地方应该还是那座叫小及的木楼,虽然规模稍稍小了些,但也够用。 书院的院长大人住在大第楼里,所以应该不会把大第楼划过来。 叶无坷带着余百岁他们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划出来的是一片旧楼,区域很大,但建筑老旧,且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使用过。 这片老楼在书院最南边,位于和大第楼遥遥相对的未央湖另一侧。 这地方平日里都少有人打理,毕竟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了,最老旧的几间屋子甚至看着已有坍塌之势,屋顶都凹陷下去几块。 余百岁在吹牛皮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就是在这片老旧的建筑里。 “屋子足够多,但都需要收拾,房屋多老旧,很多处不修不能住人。” 叶无坷看过之后总结道:“我在想是不是去找关寺卿要点钱,这里米面粮油倒是皆有准备,只是这房屋......也不知道关寺卿能不能被我坑出一些银子来。” 余百岁道:“师父,你是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其实不必向关寺卿去说,你可直接向户部去申请拨款。” 叶无坷道:“拨款?就算我去和关寺卿那边软磨硬泡都未必能要来钱,你应该仔细想想,这就是陛下和老院长给四海堂出的第一道题。” 余百岁没能马上就懂。 叶无坷一边看着这荒草丛生房屋破损的地方一边感慨道:“这第一任院长果然不好当,还没有到出题考学生的时候,自己就要先解一道难题。” 就在这时候,那八个前来报到的年轻人到了。 这三个衙门的主官显然通过气,所以这八个人是相约好了一起来的。 八个人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多多少少还都有些不适应,因为叶无坷看起来确实是太年轻了些。 挂职书院的副院长啊,那是连徐相都求之不得的荣誉。 可是这少年十八岁就得到了,还是陛下亲手死死按在他头顶上的,别说别人摘不下来,他自己都摘不下来。 “院长!” 兵部来的四个年轻人虽然也有些不适应,但他们没有任何异样神色,四人两列,肃立行礼。 御史左台的两个人也按照规矩行礼,反倒是来自礼部的两个人好像有那么点抹不开面子似的,但对视一眼后,两人还是很规矩的也行了礼。 这八个人的反应都在叶无坷眼里看着,说实话,相对而言对于兵部来的人叶无坷不可能没有一点亲切感。 “院长。” 来自御史左台的向征忍不住问道:“这里,难道就是书院划给我们的四海堂?” 礼部那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有些不满意。 另一名御史左台来的人叫高德,他一边往四周打量着一边问道:“院长,咱们以后都在这里了?” 叶无坷没回答,而是问道:“既然问到了那就先来解哥题吧,你们都说说,书院把这里划给四海堂的用意是什么?” 不等那八个人回答,叶无坷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认真些,会淘汰一些人。” 立刻就有人惊问:“院长,这突然间的就要淘汰人了,是......是为什么?” 叶无坷回答:“因为我想自己挑。” ...... ...... 【和大家汇报两件事,第一是明天我可能要请假一天,重新整理一下这一卷要写的思路,以及回看一下前边有什么疏漏。】 【第二件事是咱们书评区那个盖楼活动还挺好玩的,那就多玩会,没有时间限制,谁到五千楼我送一个静电容键盘,谁到一万楼我送一个樱桃键盘。】 第二百八十七章徐公子 叶无坷问了一句书院为何如此用意的时候,这八人还并未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重要的。 他们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四海院长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人畜无害的人,陛下看不上。 他们更加没有想到考核是从这一刻就开始的,当然也就无从想到淘汰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叶无坷也没急着要他们的答案,而是继续说道:“你们几个就先在此等候,在朝廷拨款下来之前,你们在这里的生活都需要靠自己。” “待四海堂的学生全都到齐之后我才会再来,陆续到来的学生由你们互相转告,就在此地不要离开,遵守秩序。” 御史左台的向征立刻问道:“院长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在这的生活要自己解决?” 叶无坷点了点头。 同样来自御史左台的高德看着四周这破旧的房屋已经荒草丛生的地方忍不住自语道:“所以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了?” 叶无坷还是点了点头。 御史左台来的两个人明显有些不适应,但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可是来自礼部的两个年轻人显然脸色更不好看,两人窃窃私语着这种鬼地方干脆就直接走了吧。 可是他们又不敢。 直接回去的话,别说以后进不了四海堂,也进不了鸿胪寺,连礼部也不可能纵容他们。 可能就是因为出自最讲规矩和礼数的地方,这两人一致认为这样于礼不合。 叶无坷却似乎懒得多解释什么,这让八个人的理解是院长大人把他们丢在这未央湖一侧自生自灭了。 虽然不理解,可兵部派来的四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没有人询问什么,他们在叶无坷交代完之后就转身走向那片建筑。 不久之后,四个人就将身上的军服外衣脱了,配合着将一个庭院打扫出来,干了这些活儿之后又去寻找食物和水。 叶无坷干脆就走了。 像个挑剔的客人,只是忍着没说换一批。 连大奎二奎都觉得姜头好像有些装,但他俩才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姜头什么坏话。 而且他们两个始终坚信一件事,姜头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三奎似乎理解了叶无坷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 叶无坷笑问:“三奎哥,你在想什么?” 三奎看向叶无坷问道:“这是不是就是考题了?题目是开荒。” 叶无坷点头:“是的。” 三奎道:“虽然我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可在咱们村子里要觉得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那自然就要去开荒。” “鸿胪寺要办的都是大宁之外的事,就相当于在村外开荒,这些新来的学生他们虽然读过不少书学过不少东西,可他们欠缺基本上的生存技能。” “也不只是生存,还有扛住压力,在这无人问津让他们自生自灭一样,他们的心情一定不好过。” 三奎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问道:“姜头,他们之中不合格的都要淘汰掉?” 叶无坷道:“是的。” 三奎有些担忧:“可这些人都是其他衙门挑出来的人才,还没有正式开课就被你淘汰掉的话,不只是他们脸面不好看,连他们背后的老东家都跟着脸面不好看。” 叶无坷笑道:“如果是找脸面上好看,陛下就不会让我做这个院长了。” 他解释道:“哪怕换来关寺卿亲自主持四海堂的事,他也不得不考虑这些,考虑人际之间的关系,衙门与衙门之间的协作,我不用,我愣。” 三奎恍然大悟:“懂了,大村长就是觉得你没有顾忌,你和各衙门的老大都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必在乎交情。” 想了想,三奎又摇头:“不对,是大村长就不希望你有这些交情,大宁不缺会做官的人,缺不会做官的人。”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也来鸿胪寺吧。” 三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廷尉府锦袍,有些不舍的说道:“我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从小到大,这是最好看的一套衣服了。” 叶无坷道:“身兼两职拿两份工钱这种事我可干,你亦可干。” 三奎都笑了。 “可是姜头。”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我们都和你一样身兼数职领几份月俸,这样会不会让人说闲话。” 三奎说:“我听闻,御史台就是专门说人闲话的地方,而且他们还不是自己说,是向大村长说。” 也不知道三奎为何如此固执,连二奎都知道那要称皇帝的人他坚持称为大村长。 叶无坷回答道:“我们一直让人没的说,不好,这世上哪有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人呢?” “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世上多一些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所有人又都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 他看向三奎:“方县堂用了一生来证明他没问题,可我们一个念头他就脏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从西北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没有人相信一个人是干净的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人会相信除了人之外的任何东西是干净的,唯独就不信人自己是有干净的,我路上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不干净。” “姜头......” 三奎打断了叶无坷的话,再看向姜头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带着些心疼。 “没事三奎哥。”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觉得我出村之后被外界影响连心思都变了,我只是得让人看到咱们些许不干净的地方,我希望我们都能做方县堂,但都不是方县堂。”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三奎感受到了姜头复杂的内心,所以他更心疼这个弟弟。 “三奎哥,你看,这世上纯粹干净的人多可怕啊。”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么少却让所有人都忌惮,少到如我这样一个比方县堂差远了的人都能被委以重任。” 三奎总算理解了姜头的意思。 大村长需要姜头和方县堂这样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却发挥着一模一样的作用,西北不能没有方县堂,四海堂不能没有叶无坷。 大村长也一定顶着巨大的压力让姜头这么小就做了院长,所以接下来可以预料到的就是脏水一盆一盆的往姜头身上泼。 当你的对手发现你全身没有破绽的时候,他们拼了命的去找你的破绽,当你的对手拼了命的找发现你只是有点小缺点的时候,他们自己就会觉得很无趣也很失败。 如果他们揪着这稍显贪财的一点小毛病不放,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很低级。 “陛下坚持让我任四海堂第一任院长,叠加了好几层意思。” 叶无坷解释道:“第一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和陛下正在推行的政策有关,第二是我不属于任何派系,徐绩也拿我没办法,第三是陛下要让大宁的年轻人看到未来。” 叶无坷缓了一下,眼神稍显复杂。 “第四,陛下大概也想看看,因为这一个四海堂的院长会有多少人冒出来。” 三奎接话道:“第五,大村长也想让所有人都看到的,对的就是对的,不管是对的事还是对的人。”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忽然觉得三奎是对的,他刚才所说的那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 陛下让他做副院长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他是对的人。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插嘴道:“我想的倒是不大一样,我想的是姜头师父起来的太快了,有些虚浮,让姜头师父做院长,应该也是想让他沉淀一下。” 叶无坷回头看向余百岁:“这句话值得给你申请一次资金。” 余百岁道:“师父,其实我不聪明,没你聪明,可我有时候觉得你想的有些多了,虽然想的多不是坏事,但会走弯路。” 他说:“陛下用人首重人品,其次能力,所以陛下用你做第一任院长就应该是这么简单才对,如果你人品不好能力不足,陛下是看你哪儿好的用你?看你善良?看你善良养着你不就完了,给你个衣食无忧,给你什么院长?”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我总是太小心翼翼,总是想的太多,今日三奎哥和百岁这些话让我醒悟了,多谢!” 余百岁:“自家人说这个干嘛,谢谢是留给外人说的,自家人,直接说带我们去哪儿吃去哪儿玩多好。” 叶无坷:“这种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 余百岁:“这种话你都说不出口你算什么自己人!” 叶无坷:“断了?” 余百岁:“断了!” 叶无坷:“吃完饭再断?” 余百岁点头:“那就吃完饭再断。” 他一边走一边问:“你打算多久不去四海堂?我看出来了,你是打算让这些家伙在那片破旧的地方暴露本性?” 叶无坷道:“陛下不仅仅是将四海堂的事交给我了,还是将几百条人命交给我了,他们将来都有可能代表大宁出使外邦,他们也就都可能面临生死危险。” “生存的技巧永远都是第一课,做一个骄傲的外交官之前要先把骄傲收起来学习可以骄傲的本事。” 他看向余百岁:“从生存的本事来说,村里人都比这些天之骄子要强的多,除了兵部派来的人之外,大概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余百岁当然更明白这些,他在长安城出生在长安城长大,读书人现在是一个什么地位是什么生活方式他最清楚,但凡家境好一些的,谁会让读书人做事? 余百岁也就明白过来,叶无坷的第一课就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坏人。 大批的学生会在没有正式成为四海堂的人之前就被淘汰,他心说这种事也就叶无坷能干得出来。 谁会想到四海堂的第一课,竟然是生活做饭收拾庭院? 就在他们离开书院之后不久,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到了长安,他穿着简朴,背着一个带着些补丁的包裹。 他身上没有一定带你所谓的贵族气质,走在官道上可那些贩夫走卒似乎并无区别。 可是在长安城门口,一排皂衣下人在看到那年轻人到了的时候整齐俯身。 “恭迎公子回家!” ...... ...... 【新一卷的思路还是没有彻底理顺,下一章说不准,我再想想。】 第二百八十八章三分之一 被各部衙挑选出来送到四海堂的学生陆续到达,这其中也包括雁塔书院的弟子,有立志于为大宁外交事业做出贡献的,书院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不管是从任何地方来的人到了这都是一样待遇......无人问津。 作为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大人,只在这里露了一面后就再没来过,最初到来的八个学生负责传达他的交代,凡是来了的就不能随便走了。 这里房屋老旧也没什么陈设,荒草丛生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动物出没。 对于这些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读书人来说,到四海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了一场噩梦。 楚时候延续下来的对读书人的尊重和娇惯直至大宁并未改变多少,家里有个读书的孩子那便是双手不沾阳春水飞养着。 家境好些的,孩子读书,家里还会有专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算是家境普通的,爹娘累死累活,也不会让读书的孩子去帮忙做些什么,哪怕是简单打扫一下也觉得是羞辱了读书人。 所以到了这四海堂之后,大部分人全都被震撼了,紧跟着就是一阵阵被羞辱了的愤怒冒出来,越烧越盛。 有人愤而转身要走,然后才发现进来容易出去难。 在四海堂的大门口有一队身材高大强壮威武的鸿胪寺威卫守着,看着就让人觉得害怕,还不只是威卫,另有一队廷尉在。 要离开四海堂的学生,威卫的人奉命询问,是就此自愿放弃进入四海堂学业?若是,那签字画押就放人走,自此之后四海堂永不录用,鸿胪寺亦然。 若是不想放弃成为四海堂弟子的机会,那就乖乖回去。 一连六七天皆是如此,学生们在这算是度日如年。 住的地方根本就没法住,连一张床都没有,有一间库房里倒是准备了被褥用品,可连床都没有这些被褥放在哪儿? 席地而睡? 最关键的是这里连个茅厕都没有,想要方便一下都很羞耻。 到底了第七天的时候,一个衣着朴素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气场的年轻人到了四海堂门口。 按照规矩,在门口当值的威卫要登记姓名。 今日当值的威卫校尉穆青川看了看来人,接过名帖之后心里微微一震,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隐隐约约的觉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请问徐公子,你是何处举荐来的?” 被称为徐公子的年轻人抱拳道:“相府。” 穆青川随即心中了然。 传闻宰相徐绩有一独子名为徐胜己,自少年时候就独自外出游历天下,有人说曾经看过徐绩展示给众人看的家书,是徐胜己从不同地方寄回家里的。 最远处,甚至是在大宁千里之外,请行商帮忙带回来的。 这位徐公子从来都不在众人面前露脸,徐府的门客们都说已经快十年不曾见过公子回来了。 穆青川看着手里这张写着徐胜己的名帖,心中微微震撼。 “既是相府举荐,请公子签字,然后就可进入四海堂。” 徐胜己再次抱拳致谢。 这个出身名门甚至可以说能称之为长安第一高官之子的年轻人,谦逊有礼并无半分倨傲。 他肤色偏黑,身形结实,看着就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徐胜己进了大门之后也是微微怔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四海堂会是这个样子。 但只是诧异瞬间而已,便一路走一路打听熟悉此地情况,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背着补丁布包的人会是徐相之子。 只不到两刻时间,徐胜己就把四海堂的情况熟悉的差不多了。 他自己踅摸了一个稍显偏僻的小小的独院,这里是最破旧的地方之一,在他来之前,这里甚至是早来的那些人用于方便的地方。 徐胜己用手帕蒙住口鼻,找最早就已经收拾出来住处的来自兵部的人借了些工具,将院子收拾出来,还动手造了一张木床。 兵部来的那些汉子们见他如此性格都觉得喜欢,想过来帮忙却被徐胜己婉拒。 他从清晨到日落,衣衫尽湿,将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然后用木头雕刻了一块四方牌子挂在门口,牌子上刻了两个字:一粟。 见他收拾完了,有人就乐呵呵的过来恭喜,先是大大的赞美了一番,然后试着询问可否与他同住。 徐胜己的回答很干脆很直接甚至不留丝毫情面:滚。 天黑之前他去库房里领了被褥,领了一些米面粮油,在院子里点上了一堆篝火,伴着篝火读书至深夜才去休息。 当天夜里其实还来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衙门举荐过来的,几人说愿意出资二十两请他搬出去,徐胜己并不理会。 其中两个推门而入,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摔的鼻青脸肿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断了一条胳膊。 只短短一天一夜,这个怪人的名声就在四海堂里传扬出去。 第九天的时候,在四海堂规定的报名日期截止之前,所有学生都已经到了,除了六个甘愿放弃四海堂学生身份的之外,一共有三百六十六名弟子到场。 也是这一天,作为院长的叶无坷才第一次身穿从四品官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三百多人被集中在一片空地上,叶无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 但他并未开口,先说话的是束休。 四海堂当然不能只有一位院长,叶无坷这些天没有来也不可能是闲着,他要为四海堂物色合适的教习,而束休就是其中之一。 束休的身份也特殊,是四海堂院监。 简单来说,就是管纪律的。 北川小队出身的关万代也被叶无坷调了过来,暂时归在束休手下,又从鸿胪寺调集了二十名威卫,目前四海堂配置最齐全的就是束休这院监队伍了。 束休本就是个气质冷傲的,看着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带着关万代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连关万代的面向凶恶也丝毫压不下去束休的冷漠疏离。 “我是四海堂院监束休。” 束休没有去看任何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在场三百多人的窃窃私语声中,他的声音直接将所有人的声音碾压。 “今日第一件事,是由我代表院长大人宣布四海堂的院规。” 束休道:“而在宣布院规之前,有些人要提前离开。”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什么叫提前离开? “赵思远,赵贵成,张迅,张露,刘廷勋......” 束休打开一张纸开始念人名,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一连串的,三百多个人竟然有一百一十多个被念及名字。 束休念完之后就冷声说道:“被念到名字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在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四海堂。” 之前被念到名字的人是担心,莫名其妙的恐慌,可束休的话一出口之后,大部分人的担心和恐慌瞬间就变成了愤怒。 “凭什么!” 被念及镜子的刘廷勋迈步而出:“今日不给我个理由,便是拼了前程不要我也和你们讨一个说法!” 束休看了他一眼,侧头看向关万代。 关万代打开手里的册子,找到刘廷勋的名字后大声说道:“礼部举荐学生刘廷勋,知礼而不守礼,在四海堂内随意便溺,被其他人出言阻止时候,还恶语相向。” 刘廷勋脸一红,羞臊恼怒的说道:“不可能,我没有!” 束休等关万代说完后问道:“需要我让人说一下你每次方便的时间地点吗?若你愿意,我可派人带着你再去看看。” 刘廷勋脸更红了,大声质问道:“这里连个茅厕都没有,你让我等去哪里方便?再说,我们又非囚犯你凭什么监视我们?” 关万代这个粗人都冷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你出使外邦之后会不会被人监视?” 束休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收拾出来的院子:“别人可以自力更生,收拾院落,自己挖掘茅厕,而你不行?” 刘廷勋道:“我和他们能一样?他们......他们本就是当兵出身,他们习惯了如此,我等读书人谁会做这些粗鄙......做这些事?” 束休道:“不能领悟者无需多言,你尽快去收拾东西离开。” 刘廷勋一挺脖子:“我若不走呢?” 束休道:“本院监亦是廷尉府百办。” 刘廷勋一听这几个字,心中顿时虚了。 他纠结片刻后抱拳求饶:“院监大人,我等初来并无人告知规矩,且我等是来求学的,正因为无知所以才要求学,若我等生来就知道这些,也就无需再来四海堂里......” 他话没说完,束休冷声道:“你夜闯别人住处,试图以二十两银子收买,别人不答应,你又试图伙同他人强闯进去,此事我没说是给你留了几分颜面。” 接下来的话束休还是没说,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给你留着脸,你就不要自己把脸皮抓破了。 “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回原属报到,你等所作所为,我亦会派人知会你等原属。” 被提及名字的人神色各异,在刘廷勋离开之后不久,他们也都默默的转身走了,但没有一人心服口服。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叶无坷才缓步上前。 “做外交官员事事处处要面面俱到,在被举荐来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这一点,一言一行的疏漏无礼或是放荡,影响的就可能是大宁的体面甚至国运。” “不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前朝旧楚出使安岚,使臣与接待他的人喝的酩酊大醉,出门站在台阶上就撒尿,被安岚接待官员如实记录下来,第二日就被驱逐出境。” “还是前朝旧楚,出使西域流迟的使团被囚禁在一座山中,仅仅九日,饿死半数,另外一半跪地乞降。” “还是前朝旧楚,黑武使团到达大兴城之后,因为不满住处,黑武使臣将接待他们的楚鸿胪寺官员当场打死,在场的其他楚人不敢相助。” 叶无坷看向这些留下来的弟子。 “刚才刘廷勋等人若坚持下去,我也许还会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他们仅仅是因为廷尉府三个字就退缩了,所以这机会我断然不能给。” “能留在鸿胪寺的人,该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尊自强,希望诸位珍惜留下来的机会,因为这是我亲手断送了一百多个人的前程来让你们记住的。” 站在人群之中的徐胜己,看着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微微闪烁出一种很明亮的光彩。 第二百八十九章第二课 “给你们看两样东西。” 叶无坷回头看向余百岁,百岁和大奎随即同时上前。 百岁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大奎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这两件东西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一件东西属于鸿胪寺卿赵泛舟赵大人,一件东西属于鼎熙府府堂赵觉圣赵大人。” 叶无坷道:“百岁,把衣服给他们展开看看。” 余百岁将托盘交给手下人,将托盘里的衣服展开。 “这是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的衣服,他是深陷敌人包围之后服毒自尽的,可他死后,砂鹤人虐待其尸。” “砂鹤人攻城久攻不下,就在城门外当着我们的面虐待赵寺卿的尸体,鸿胪寺关寺卿当时在场,亲眼所见。” 叶无坷道:“这件衣服上有一百九十多道口子,原本破碎,是我们抢回赵大人尸体后缝补回去的,衣服上有多少刀口,赵大人尸身上就只多不少。” “大宁强盛敌国尚且如此,若大宁贫弱敌国又会如何?砂鹤人背后是黑武撑腰,他们就敢如此对待大宁使臣。” “诸位可以仔细看看这件衣服,仔细想想当时砂鹤人虐待赵寺卿尸身的时候面目有多狰狞。” 叶无坷说到这又指向那个袋子:“这是鼎熙府堂赵大人日常所吃的食物,诸位都可品尝一下,陛下前几日吃过了,皇后也吃过了。” 有人伸手从袋子里取出来一颗炒疙瘩,拿在手里就是一阵诧异。 这算什么食物?这不分明就是一颗土吗? 叶无坷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品尝,咬一口,土粉末都从牙齿之间崩飞出来。 这些学生们见叶无坷吃了,也纷纷放进嘴里,有人咬了一口就下意识想要吐掉,可见叶无坷面无表情的咽下去后他也没敢再吐出来。 叶无坷让人拿着一面铜镜走过那些学生,镜子里是他们咀嚼这土块的时候难以形容的表情。 “作为未来的鸿胪寺外交官员,你们都该在成为外交官员之前知道的更多些。” 叶无坷道:“大宁富强,但还远远没到各地都富强的地步,西北澜水的百姓一辈子只洗两次澡,出生一次成亲一次,而为了能洗上这两次澡,父亲们会走上几天几夜几百里换回来水。” “我和诸位说这些是为什么?是因为诸位也许还不明白外交官的第一使命,有人会说,外交官的第一使命当然是完成大宁的嘱托,维护好大宁的威严。” “在我看来这并非根本,大宁外交官员的第一使命在我看来永远都应该是,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和改善大宁内部的民生问题。” “赵寺卿去了西北也牺牲在西北,他要做的是什么?是打通大宁长安往西域的贸易路线,而这条路线影响最大的是哪儿?” 他指了指学生们嘴里根本咽不下去的炒疙瘩:“就是为了让十年后二十年后,西北的百姓们不必再以此为食。” “我们为什么要发展贸易路线?从江南卖去西域的丝品茶叶以及瓷器为何能改善西北民生?” 叶无坷缓了缓后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外交官员的使命是为国强,而国强的根本则在于,民富。” “都咽下去吧。” 叶无坷道:“吐掉的,一样会被遣回原属。” 这是叶无坷给四海堂弟子们上的第一课,他不管这些天之骄子们理解不理解,只管把这些事塞给他们就够了,这似乎是叶无坷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在四海堂院长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因为他志不在此。 当余百岁说出你想的太多那句话的时候,当三奎说出对的就是对的那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以为说服了姜头不要再胡思乱想,安心做皇帝让你做的事。 可姜头的选择,却更坚定了他请辞院长的决心。 对的事交给对的人去做,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就去做他心中对的事。 别人求而不得的书院副院长,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累赘。 若皇帝知道少年这般心思,也不知道该夸他纯粹还是该骂他不求上进。 “叶院长。” 就在叶无坷说完这些准备离开的时候,徐胜己缓步走出人群。 叶无坷转身看向他。 徐胜己自我介绍道:“我叫徐胜己,徐绩的儿子,我能来这里,是得他举荐。” 这些话要是别人说来就显得有些装,可徐胜己说出口的时候似乎就只有坦承。 当在场的人全都听清楚他是徐绩独子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刘廷勋那几个人若还在,怕是要吓得腿软。 “徐公子有事?” 叶无坷问。 徐胜己道:“学生只是有一道题,我自己想方设法的解了无数遍却解不开,所以才会回大宁来想找人帮我解开这题,四海堂恰好是解这题的地方。” 叶无坷问:“是什么?” 徐胜己道:“我十四岁离开家游历天下,二十四岁离开大宁在周边诸国行走,去年正月我到了哈察钦汗国,见到了一处让我很痛苦的地方。” 他说:“哈察钦汗国曾是草原第一强国,楚敬始二十二年黑武寇边,哈察钦汗国的骑兵绕过代州一路南下,兵锋几乎直达大兴城。” “虽然后来哈察钦汗国被逼退,但被他们卷走了无数中原瑰宝,周王九鼎,被哈察钦掠走其五。” “我走到哈察钦汗国的时候,见到了他们修建在王庭的一座巨大建筑,名为瑰宝楼,这三个字还特意用了中原文字雕刻。” “瑰宝楼里,一共藏有从中原掠去的宝物九千一百六十六件,其中包括传闻已经失踪了的周王传位剑。” 徐胜己看着叶无坷问:“我要进瑰宝楼里去看一看,却被哈察钦汗国的人拦住,说他们本国人可以免费进去观看,哈察钦国的盟友也可以,但中原人不行,若中原人真的想看,需交二十两银子。” 他说:“交钱之后,他们还会让人在册子上登记且写下这样一句话:中原人某某签字保证不盗窃哈察钦国藏宝。” 听到这已经有无数人愤怒起来。 有人问他:“徐公子,那你进去了吗?” “徐公子,那你签字写下那句话了吗?” 徐胜己点头:“二十两银子花了,我身上带的不足,还是请行商凑了些,字签了,也写了那句话。” 众人脸色都有些变化,他们看向徐胜己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徐公子,为何如此受辱?” “徐公子,这岂不是丢了中原人的脸面。” “你这,你这岂不是会被哈察钦汗国的人嘲笑?” 徐胜己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一定要去受这个羞辱,若我连那道门都不敢进,便不知道有多少中原瑰宝落入哈察钦汗国的手里。” “若我不进那道门,我就不知道在距离大宁千里之外有人为了羞辱中原而建造起来一座瑰宝楼,藏着沾满了中原人鲜血的宝物,藏着中原人丢失的尊严。” “诸位可否理解,我甚至在签字的时候写上了大宁宰相徐绩之子徐胜己留......那些哈察钦人看我的眼神,我现在都还记得。”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道:“我想请教叶院长,此题如何解?” 叶无坷问他:“你想过的解法是什么。” 徐胜己道:“我以大宁宰相之子的身份要求他们归还这些宝物,被他们耻笑。” “我在哈察钦国的时候出行就被严密监控,他们没敢直接杀我,大概也是对现在的大宁十分忌惮,我敢确定的是若此时中原还是楚国,我是楚国宰相之子,我早已被囚禁逼迫我父亲交赎金。” 他深吸一口气后问道:“这些瑰宝以及与这些瑰宝同时丢失的尊严,哪怕是几乎一百年前的尊严,我们又该如何讨要回来?” 叶无坷道:“给我一点时间。” 徐胜己问:“多少时间?” 叶无坷道:“两年。” 徐胜己有些疑惑的看着叶无坷道:“如今哈察钦国与我大宁并无外交,想通过外交手段与哈察钦国交涉几无可能。” “哈察钦国又是距离黑武最近的草原汗国,与黑武只有不到四百里距离,黑武人的骑兵若要支援,最多三天就能到。” “大宁距离哈察钦国千里之遥,在两国之间还夹着至少七八个草原部族,两年时间,叶院长如何能将这些瑰宝带回来?” 叶无坷道:“等我把东西带回来的时候再和你说怎么带回来。” 他抱拳:“多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让今日四海堂内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非但让我知道了流落在外的宝物,更有流落在外的尊严。” 徐胜己抱拳道:“叶院长,不管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接回这些国之瑰宝,请带上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会的。” 他看向那些学生:“说不定你们之中会有不少人都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所以现在我给你布置一下今天的第二课。” 新生们全都看着他,一时之间猜不到叶无坷又有什么打算。 “束院监。” 叶无坷看向束休道:“摸摸底。” 束休这种人竟是微微一笑。 他这个相貌,这个气质,微微一笑,就给人一种感觉叫生死难料。 余百岁压低声音在叶无坷耳边提醒道:“这个家伙突然到了四海堂,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的。” 叶无坷笑了笑,并无回应。 余百岁还是不得不继续提醒:“徐绩一直都放任徐胜己在外飘荡,何尝不是一种后路,如今徐胜己突然回到长安,这未必不是替他爹来找你麻烦的。” 叶无坷还是笑了笑。 余百岁被他气的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啊。” 叶无坷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回来的,不管这哈察钦国的事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我的,你知道,我是个愣的。” 余百岁脸色难看起来:“我就怕你说这个!” 叶无坷忽然回头看向徐胜己问道:“徐公子,草原可好?” 徐胜己回答:“天高云阔,心境自由。” 叶无坷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好,我也想去看看。” 徐胜己道:“叶院长若得空了确实可以去草原上看看,只是以叶院长身份,去那边怕是有些不方便了。” 叶无坷道:“嗯,出国确实不方便,我想去看看但又不想出国。” 他问徐胜己:“这题,你会解吗?” ...... ...... 【梳理第六卷的情节有点艰难,因为要写的是一群很特殊的人,上一卷末尾提到过的魏君庭,会在这一卷之中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些人,不好写】 第二百九十章旧识 余百岁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但他是叶无坷身边最容易怀疑别人坏人的人。 所以这样的人,也永远会是最不容易变坏的那个。 一个总是担心自己身边的朋友被坑,却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的人,他的将来,与坏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徐胜己我虽然说不上有多了解,可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余百岁道:“在长安城里长大的这一批人之中,他一直都是个异类。” 叶无坷侧头看向余百岁,似乎对异类这两个字很感兴趣。 “我们这样的人。” 余百岁用这样六个字来开头,也许是不想触痛这里的其他人。 我们这样的人,指的是他们这一批可以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老爹多数是跟着陛下打江山有从龙之功的人,所以他们从一出生就就已经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了。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也算有一个小圈子,大家从小就熟悉,毕竟是老一辈的人经常带出来一起见面,光着屁股在一起玩儿的。” “可徐胜己从来都没有与我们亲近过,不瞒你说,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听都没有听说过。”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眼神里都是担忧。 “他自幼孤僻,当初他爹不是没有把他带出来想和我们培养感情,可是他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我们,大家一起玩儿他就一个人坐在旁边冷眼看着。” “家里大人都会给我们带上些吃的,他也从来都不会分给我们,我们分给他,他也从来都不要。” 说到这余百岁停顿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事他不想提,但又不得不提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陆吾当初就觉得他这样不好,我们说好一起出去打猎玩儿,他本也答应了,可到了猎场之后他还是那个样子。” “我们玩的热火朝天,他就坐在那冷眼旁观,陆吾过去找他说你出来玩儿为什么还要独处?” “他邀请徐胜己过来跟我们一起,他看了陆吾一眼说我来只是给我爹个心安,不代表我真想和你们在一起玩儿。” “那时候都是十三四五岁的年纪,陆吾一听这话就急了,他说你要是不乐意何必要来,你不如走,徐胜己就说,我走不走也和你没有关系。” “陆吾说你说话这太难听了,何必呢,徐胜己说我能和你说话就算不错了,你不过是个小侯之子。” 余百岁提到这些的时候,语气之中依然难掩怒火。 “我们从小一起玩儿的人,就算长大了分开很少联络,可谁还嫌弃过谁?从没有互相看不起过。” “徐胜己这话得罪的何止是陆吾,我们都说他不能这样讲话,他起身就走,说你们既然也看不上我何必强求在一起。” “陆吾拉着他让他道歉,徐胜己竟是直接将陆吾摔了出去,陆吾不服气,起身与他打架,差一点被徐胜己直接打死......” 余百岁回忆到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然心有余悸。 “陆吾只是想给他些教训,他出手却是奔着杀人去的,折断了陆吾的手臂,一拳打歪了陆吾的鼻梁。” “后来徐绩要带着他去陆家登门道歉,他死也不去,徐绩自己提着礼物去的,再后来就听说他离开长安了。” 余百岁道:“算算日子,至少已有十一二年,一开始徐绩也不说是他自己跑出去的,只说是让人把他送出去求学。” “这十余年来,徐绩时不时的把他儿子寄回家的书信展示给众人,也只是想告诉别人,他儿子不是那么混账。” “求学?哪有人求学辗转各地,甚至在大宁之外奔走,一走就是十几年不回家......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是在外边帮徐绩谋事。” 余百岁再次看向叶无坷:“姜头师父,我从来都不愿意怀疑一个不熟悉的人会有多坏,可我坚信,徐胜己这次回来就是没安好心。”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百岁,谢谢。” 余百岁见叶无坷这么郑重的道谢,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了。 “别说谢谢,我爹给我找了几十个先生,也就你跟我看对眼了......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你被人坑了。” 叶无坷起身道:“我知道,不过徐胜己提到的事确实是个问题。” 余百岁道:“你看,你就是被他勾引着陷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其他人,为自己寻找盟友。 看到束休皱眉沉思他立刻问道:“你也劝劝姜头师父,不要因为徐胜己的话而胡思乱想。” 束休似乎是才回过神来,问余百岁道:“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余百岁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后眼神亮了起来:“我想到了!” 他急切说道:“徐绩自然是最不希望姜头师父做这个院长的,还挂名了书院的副院长,这名誉,是徐绩半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 “所以他把他儿子叫回来,就是要让姜头师父在这位子上坐不稳,他说了这些话,姜头师父哪里还有心思教学生,只想着去把那些流落在外的国宝都救回来!” 束休摇头:“就算无坷想去也不可能去的了,他现在刚刚做院长,不可能离开大宁,甚至不可能离开长安。” 余百岁:“反正他一定没有好心。” 束休嗯了一声:“这一点我也如此判断。” 他看向叶无坷道:“我刚才想了不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徐胜己若真想借这件事做什么,那最合理的就是引走你身边人。” 叶无坷微微点头。 束休继续说道:“你只要对哈察钦国的那些国宝感兴趣,而且被他架在那个高度下不来,就一定会答应徐胜己解题的请求,你自己又不能马上离开长安......” “那你就必然会派人去哈察钦暗中调查,你身边能去的人又合适去的人,我想来想去,好像......” 余百岁脸色一变:“小橘子?!” 束休道:“我不确定,但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很多人都会认为无坷背后有高姑娘在,两个人联手就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余百岁道:“若要找到破绽,那就将小橘子和姜头师父分开!” 束休道:“可这事只是猜测,徐胜己希望借无坷之手将此事上报陛下,陛下自然会安排鸿胪寺和廷尉府人去哈察钦国调查。” “不管去的是不是高姑娘,鸿胪寺和廷尉府都会调派大量高手赶往西北草原,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也必在这两处派去的队伍里了。” 余百岁道:“鸿胪寺和廷尉府,都是徐绩想伸手但伸不进去手的地方,还有这新建立起来的四海堂,也是他的眼中钉。” 他拉了叶无坷一把:“无论如何,你不能亲自去哈察钦,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橘子去哈察钦,无论如何......” 他说到这停下来,因为他知道总是要有人去的。 叶无坷不去,高清澄不去,那鸿胪寺派谁去?洪胜火?穆青川?还是那群在漠北归化回来的隋阳老鸹? 廷尉府也总要派人去的,最起码要有千办带队去。 他可以阻拦叶无坷和高清澄不去那边,能阻止朝廷派人去吗? “我知道了。” 余百岁道:“徐胜己就是知道他回来说的话未必有人全信,所以他才没有自己上疏陛下,也没有让他爹去和陛下说,而是跑到这里来让姜头师父说。” “若他心底坦荡的话为何不自己说去?为何不让他爹说去?归根结底,他一定是想害了谁。” 说到这余百岁转身就走,叶无坷立刻拉了他:“你不要去找他,我有办法。” 余百岁道:“师父你今日阻止的了我,我回家之后去找他你能阻止?现在在四海堂内,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叶无坷知道余百岁说的对,在这他能阻止余百岁回家之后他怎么阻止? “三奎哥,跟着百岁。” 三奎点头:“知道。” 余百岁大步流星的找到徐胜己的时候,徐胜己正在收拾他昨夜里点的那堆篝火,或许是在自己住的独院里所以想放松些,他将长衫脱了,只穿了短衣干活儿。 他背对着院门方向,所以余百岁气势汹汹的一到门口却没能马上就张嘴斥问。 余百岁一眼就看到了徐胜己脖颈后边的伤疤,那样子像是差一点就被人将头颅剁掉了似的。 弯腰的时候,短衣向上收起,还露出后腰位置上的伤痕,纵横交错,看起来竟然不下十几道。 听到声音的徐胜己回头,看到余百岁的那一刻竟是眼神明亮起来。 “百岁。” 徐胜己回身笑道:“刚才在叶院长身边看到你了,当时没有直接和你打招呼,你是来看我的?我们已经十几......” 余百岁清冷怀疑的声音将徐胜己打断:“我们很多年没见可也没到特意来看看你的关系,你应该没忘我们以前关系也没多好。” 徐胜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们之间确实也说不上有多亲近。” 他似乎是想多说些什么,可看到余百岁身后跟着一个气质冷酷的年轻人,他把想说的话,全都在瞬间收了回去。 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来见我,还要带上一个护卫?” 余百岁道:“我其实都不该来见你,三奎哥跟着我也不是想把你怎么样,而是怕你把我怎么样,毕竟我没有想过害人,而你有前科。” 徐胜己眼神恍惚了一下,微微摇头。 余百岁道:“我不管你这次回来是想干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你不要害人,姜头师父......叶无坷,小橘子,还有他们所有人都是我余百岁的朋友,是比我自己命还要重要的人。” 余百岁直视着徐胜己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想害他们,我余百岁就算把这条命拼了也不会放过你,我还有一个不管怎么样都会站在我这边的爹,余家上下都拼了也不会退缩。” 徐胜己听到这,忽然笑了笑。 他说:“那样很好。” 然后一转身继续去扫地了,丢给余百岁一个背影。 与百姓还想再说什么,三奎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 余百岁缓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欢迎你回家。” 说完后转身走了。 徐胜己没回头,也没理会。 ...... ...... 【码字这么多年了还是习惯手写梳理线路,又是将近一天的思考,明天差不多可以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对不起。】 第二百九十一章他不在了 “你认为,朕让你去做这个四海堂的首任院长不合适?”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侧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其实说不上有多锐利,可就是这一眼,让叶无坷觉得要不然先认个错? 且不管陛下这一眼是不是责备,哪怕就是普普通通的看过来,先认个错毕竟不会吃亏...... 叶无坷俯身答道:“臣有自知之明,四海堂初建臣来做院长是合适的,天下事最难与最容易的其实都是开荒,臣着实是捡了个大便宜。” 皇帝又把奏章拿起来继续看:“接着说。” 叶无坷道:“说开荒最难,只是难在开荒这两个字上,说开荒容易,也是容易在开荒这两个字上,难在需要开荒,容易在只需开荒。” 皇帝第二次把奏章放下:“这种车轱辘话是谁教的?” 叶无坷道:“臣......自己琢磨的。” 皇帝点了点头:“琢磨的很好,再这么琢磨朕就让你换个地方好好琢磨,你觉得院长不适合你,白鹿关那边的屯田现在缺个督府,你去那一边种田一边琢磨吧。”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肯定被吓个老大一跳,可叶无坷眼神居然亮了。 还有这等好事? 他大哥可是在白鹿关呢。 再说,真要让叶无坷做比较的话,去种田可比教书有意思多了,他实在不认为自己能把四海堂那群天之骄子们教的多好。 “你想去哈察钦的心思先收了吧。” 皇帝一边看着奏章一边说道:“朕让你去做院长的本意你其实已经看懂了,你车轱辘里也说的明白,开荒难,你年纪轻,这难事累事交给你很好,朕舍不得累着朕那群上了年纪的老臣。” “开荒容易是只需开荒这话说的也没错,你把荒地开出来之后接手的人看似容易了实则更难,谁把你开出来的荒地种废了,那朕自然不会饶了他。” 皇帝批注完了手里的奏章后起身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对西北草原诸部的判断,四海堂的事不必多议。” 叶无坷道:“臣在西北回来的时候有一份详细的奏折呈给陛下,其中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方知我,一个是魏君庭。” “方知我是魏君庭但绝非唯一的魏君庭,北川小队在西北草原全军覆没的事也可能是他筹谋,现在又有哈察钦的事传到长安,不能不让人联系到一起。” 皇帝问:“那你觉得这个魏君庭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可能是......” 贱嗖嗖的欲言又止。 皇帝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可能就是看陛下不顺眼。” 皇帝听了这话,似乎是没什么反应。 站在陛下书桌旁边的大太监冯元衣心则口微微一紧,下意识的看了看皇帝脸色。 可他见陛下竟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把斥责的话也给收了回去。 冯元衣都不得不想,陛下这毫无反应是真的一点不生气,还是觉得少年说话虽然没遮拦但也没坏心?又或者陛下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孩子? 可陛下的没有反应就是信号,所以冯元衣选择闭嘴。 接下来陛下的话,彻底颠覆了冯元衣的想法。 这个自认为跟了陛下多年,该是最了解陛下那一批人之中一个的大太监,心中巨震。 皇帝说:“能直接看出问题还敢这么直接当着朕的面说出来的,普天之下除了你叶无坷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看朕不顺眼,这五个字......” 皇帝看向冯元衣:“你敢直接跟朕说吗?” 冯元衣立刻俯身道:“臣并未想到这一层,不如叶千办对这些狂徒了解,所以......臣就算了解,臣亦不敢言。” 皇帝笑了笑道:“要是你连这些话都不敢说,你也该自己想想了。” 他竟丝毫都不在意叶无坷的无礼。 皇帝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中原的传说故事里有许多无所不能的神仙,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连他们都不是没被人骂过,看朕不顺眼的自然也有。” “朕在看到你的奏折之后就一直在想,魏君庭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似乎并不像是直接谋反,他们是看朕不顺眼,做一些事来打朕的脸。” 皇帝道:“朕如果能做到让这大宁天下九成的百姓满意,朕可能就是中原有史以来的第一明君,剩下一成骂朕的,若还都是觉得朕做的不够好......那朕比满天神佛都要厉害多了。” 他看向叶无坷:“魏君庭看朕不顺眼,但不直接谋反,那他大概看朕不顺眼的地方,也是觉得朕做的还不够。” 冯元衣心说陛下今日这话说的可不对劲,皇帝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群罪人定性呢? 这句话一旦传扬出去,那下边查案的人岂不是要为难起来? 陛下行事历来谨慎,为何与叶无坷说话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谨慎了? 片刻后,冯元衣懂了。 因为叶无坷不是其他人,其他人心思重城府深,叶无坷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是为数不多的在陛下面前还能保持一张白纸心态的少年。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之后叶无坷的心思也重了城府也深了,那个时候陛下和他说话也不会如此不设防备。 可现在的叶无坷,就值得陛下不设防备。 陛下待人,不是历来如此吗? 面对一个赤诚单纯的少年,皇帝就以赤诚单纯回应。 “你打算让谁先去哈察钦看看?” 皇帝又问。 叶无坷俯身道:“鸿胪寺这边,臣想请几位从隋阳回来的老兵做指导,他们的经验无人可敌,对于鸿胪寺的年轻威卫来说帮助极大。” 皇帝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将军洪胜火心思缜密,有威望,能服众。” 皇帝又点头。 叶无坷道:“束休行事冷静多谋善断。” 陛下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点头也没有马上拒绝。 他这一眼之中包含的意味,并非是质疑叶无坷对束休的判断,而是有些别的什么,颇为复杂。 过了一会儿后皇帝问他:“束休与你说过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 叶无坷俯身:“他不提,臣也没提,但他去过臣家里,臣的阿爷提过。” 皇帝道:“还是老人家想的多些......既然你觉得他可以把事办好,那就让他去吧。” 叶无坷道:“臣不是觉得他可以把事办好,臣是觉得他合适。” 冯元衣心里又一震,因为他刚刚才想到这少年是单纯如白纸一样的家伙,现在这句话,他又有些听不懂了。 什么叫未必办得好,但合适? 皇帝道:“他出身北川小队,西北草原那批人如果还活着的话或许有与他相熟的。” 冯元衣这才懂了,心说自己果然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皇帝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鸿胪寺那边的人你和关外月商量着定下来,廷尉府的人朕会让张汤选,人选定下来之后这事你就不要多过问,办好你开荒的事。” 叶无坷俯身:“臣遵旨。”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叶无坷就一直都在想着哈察钦的事,这事说是巧合的话足够巧合,因为并无外交,哈察钦要羞辱中原人的事若非徐胜己去了的话未必会这么看传回中原。 徐胜己说他和行商借了些银子凑够费用才进了瑰宝楼,那些行商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好像也有些问题。 不是巧合,是因为这事早晚都要传回大宁,不是徐胜己回来说,也会有别人回来说。 可这事最深处,是否也有黑武人的影子? 哈察钦的国力已经大不如前,他们早些年还强盛的时候没有做这种可以羞辱大宁的事,现在国力微弱了,反而做了? 事实上,这些年来跟着黑武混的,哪一个不是越混越差? 可是这些国家已经骑虎难下,下来就是死。 当初他们觉得黑武强大跟着强大的就能混口好饭吃,可后来当他们察觉到跟着黑武非但没什么好处还快被黑武把血都吸光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哈察钦,当年最强盛的时候拥有二十五万骑兵,在草原上纵横无敌,攻楚时候放弃了围攻繁华大城一路烧杀抢掠,赚够了就走,就足以说明当时哈察钦的决策者也颇为厉害。 可是现在呢? 徐胜己说,现在的哈察钦最多还能凑出个三两万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大宁的威胁,在草原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想着这些,叶无坷回到了四海堂。 他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到了徐胜己收拾出来的那个偏僻破旧的小院。 走到门口,叶无坷就被简陋门墙上挂着的那块牌子吸引,那牌子上有两个字:一粟。 沧海一粟的一粟? 他敲了敲门,正在屋子里读书的徐胜己随即快步出门来,见叶无坷,他始终保持着尊敬。 “弟子徐胜己,见过叶院长。” 叶无坷心想着叶院长这个称呼可真显得很高啊,但他还是喜欢叶千办这个称呼。 “想和你聊几句关于哈察钦的事。” 叶无坷道:“你之前好像有许多话没有明说?” 徐胜己看了看叶无坷,似乎对叶无坷这样的判断十分欣赏和佩服。 “是,弟子确实有些话没有说。” 叶无坷道:“你说哈察钦实力大不如前,却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建造起来一座瑰宝楼,这似乎本身就不合理。” 徐胜己道:“院长明察秋毫。” 叶无坷道:“别说这样的屁话了好不好,既然我来找你,你就把应付别人的那些客套话收一收,况且你也不是个擅长说客套话的。” 徐胜己道:“看来,余百岁和院长提起过我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一边进院一边说道:“你不说,你想等着我来猜?哈察钦早不干这是晚不干这事,此时干出来该是有人给他们出过主意。” “黑武吸血一样压榨哈察钦这么多年,哈察钦从黑武的得力助手地位一落千丈到可有可无,瑰宝楼,也许是有人给哈察钦出的主意,以此来向黑武人宣示效忠。” “让黑武人明白,就算他们现在不能打仗了,可对宗主黑武依然忠心耿耿,他们依然愿做马前卒,哪怕不能攻打中原,也要走在恶心中原人的最前列。” 徐胜己俯身:“该有这层意思,不只是为了羞辱大宁,更是为了谋求自保。” 叶无坷道:“瑰宝楼上是用的中原文字,那给哈察钦出主意的,会不会也是个中原人?” 徐胜己道:“是。” 叶无坷问:“叫什么?” 徐胜己:“曹应时。” 叶无坷:“你见过?” 徐胜己:“见过。” 叶无坷:“他人还在?” 徐胜己摇头:“不在了。” 叶无坷看了看他,徐胜己回答:“手刃。” 第二百九十二章先行一步 四海堂第一天正式授课的时候,作为院长叶无坷当然还是要来露一面的。 缓步走到所有学生们面前,正准备再次给弟子们提个醒要认真学习的院长大人脚步一个僵硬站在那就不动了。 二百多名弟子,几乎个个挂彩。 最前排最居中的这位仁兄,看起来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他旁边的那位仁兄,胳膊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再旁边的那位仁兄鼻子都有些歪了。 束休站在众人前边一脸骄傲的回报:“摸底,摸清了。” 叶无坷:“......” 他问束休:“你有没有觉得,你摸底摸的有些太深了?” 束休道:“摸底,自然要摸到底。” 叶无坷看着这些依然保持着挺拔站姿的弟子们,难以想象他昨日去见陛下的时候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束休这样摸底,好像已经不是在考察弟子们能不能打,而是抗不抗揍。 可奇怪的是四海堂这些昨日还有些不服气的弟子们,居然对束休没有任何怨言,这些挨了打的家伙们用身形笔直来告诉叶无坷,我们都是好样的! 这让叶无坷不得不再次看向束休,而束休也是一脸他们都是好样的。 束休解释道:“不是我打的,是他们自己互相摸底摸成这样的。” 叶无坷再看向束休:!?(?_?;? 束休道:“我告诉所有四海堂的弟子,以后成为大宁的外交官员会面临很多危险,比如敌人的偷袭,比如被囚禁之后的严刑拷打,比如被围困之后的突破重围。” “于是我安排了一场演练,大家都参与其中,从目前来看,虽然他们并不是都很能打,但他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人投降,没有人认输,也没有人退缩。”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也是好样的。” 束休:“院长过奖了。” 叶无坷给了他一个过没过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的表情。 “院长!” 那个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的学生大声喊道:“束院监说的没错,要想成为真正的外交官员,就要有随时牺牲的准备,就要有宁死不屈的精神!” 叶无坷再次看向束休,用眼神询问只一天你是怎么让他们明白这些的? 束休看出来了叶无坷的意思,于是大声说道:“昨日我带着他们进行了一场红日关攻防演练,二百多个人,轮流扮演攻防双方。” 叶无坷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这些上次见面还有些桀骜的学子今日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其实,按照红日关大战的敌我兵力比例,其实根本没法完美飞进行演练。 红日关大战最初时候守城的兵力不足千人,而砂鹤人的大军有差不多四十万兵力,就算是按照一千与四十万的比例算,二百多名弟子都没法分配。 一比四百。 所以束休选择了一间屋子,每次由三名弟子守着,他们要负责守护正门和两扇窗户,每一组至少要保证半刻时间不被攻破。 二百多人进攻三个人防守,所有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可所有人也都上了头,所有人都深切感受到了红日关一战边军将士有多不容易。 束休告诉学生们,尽全力才是给予对手的最大尊重,也是对红日关大宁边军兄弟们和厌吾山那些好汉们的最大尊重,我不希望你们做做样子,我希望你们真的把这次演练当成一场战争。 整整一天加上半夜,白天的进攻和夜袭全都演练过了,没有一组人能够守住半刻时间,哪怕为了增加合理性在门口还摆放着一条高高的板凳,所有要冲进屋子里的人得先踏上板凳才行,而守着屋子里的三个人可以用包了箭头的弓箭和木棍防御,攻城的一方只能赤手空拳。 在中箭者就算阵亡的情况下,攻方依然有着巨大优势。 没有一组人可能将这间屋子牢牢守住,就算是兵部来的那些汉子们也不行。 叶无坷看着这群鼻青脸肿的读书人,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在来之前从未有过的光彩和透过眼神就能看到的信念,叶无坷知道,这一课有用了。 “束院监安排这样一场演练,你们都体会到了红日关的艰难。” 叶无坷缓缓说道:“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记住,这难守住的不仅仅是边关,还有身为外交官员的心门,身为外交官,你们的心一样是国门。” “成为外交官之后,你们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敌人不只会用武力胁迫,更可能使用金钱和美色来攻破你们心中的那道国门。” 叶无坷说:“心里这道国门,比边关国门更难守。” “守在边关的将士们可以死战不退,若外交官员落在敌人手里可能生不如死,要面对折磨和诱惑,我希望大家都不会面对这些,但我希望大家都记住会有这样的磨难。” 叶无坷抱拳:“束院监说的没错,你们都是好样的。” 接下来,从鸿胪寺那边抽调过来的官员开始给这些弟子们授课。 因为所有的房屋都需要四海堂的弟子们自己动手收拾出来,所以教学的第一堂课是在未央湖边的空地上。 这看起来没有前后因果的事实际上还是有因果关系的,因为他们昨天都在挨揍所以没空收拾。 未央湖南岸有一大片沙地,这个季节又正好,大家坐在就盘膝坐在沙地上听着教习讲课,倒也通透舒服。 第一节课是洪胜火洪将军亲自来上,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不久之后他将带队前往西北草原,所以他必须要在走之前告诉这些学生们一些他所知道的事。 “挂图。” 洪胜火回头吩咐了一声。 鸿胪寺的威卫将一张牛皮制成的巨大舆图用两根木桩挂好,展示在二百多名弟子面前。 “这是大宁与周边诸国舆图。” 洪胜火用一根教棍指了指那些标注出来的国家所在:“这些中原之外的国家,大家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舆图上的吗?” 他看了看众人后解释道:“制作舆图很复杂,大宁周边列国能标注在这张图上,一是因为来自前人的积累,楚时候以及楚之前的人,走过看过然后记下来。” “二是大宁立国之后,我们的人靠自己的双脚和双眼去探索,舆图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让我们看到天下除了大宁还有哪些地方,更让我们明白大宁的处境。” “这里。” 洪胜火指了指那大片的空白地方:“这些,是我们暂时还没踏足过的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需要靠我们去看了。” “你们看到了这大片的空白之地是我们已知的未知,我在东韩多年,经常去海边眺望远方,因为在大海的另一面是我们未知的未知。” “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我们这一代无法探索完全,你们这一代应该也没办法,四海堂建立起来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探索的精神可以得到传承。” “我们这一代看不到的地方,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终究会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向弟子们。 “作为外交官员,当你们将来有机会走出大宁的那一刻,绘图,就成了你们的责任。” “可是出疆之后绘图很危险,我们不准许别人来我们家里绘图,别人自然也不会允许我们去别人家里绘图,可是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跟你们讲一件事。” 洪胜火指了指东韩位置旁边的空白:“其实我已经知道在这里还有一个叫桑国的地方,可是在什么位置,有多大,地形如何,我们一无所知。” “然而之前叶院长和副都廷尉大人在商议之后,鸿胪寺与廷尉府互通消息之后,我们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廷尉府的卷宗之中,有几份是关于这个桑国的,之前从未与大宁有过接触的桑人,在最近十年间开始了大宁的探索。” “这些桑人乔装成东韩人或是渤海人,进入大宁之后以经商为掩护,他们的足迹已经快要遍布大宁诸道,这些人绘制的图纸加起来竟然有一人那么高。” “一个我们还不了解的桑国,就敢派人来大宁之内绘图,他们的居心是什么,谋求是什么,诸位也都能想到了吧。” “所以大家可以想想,我们的真正对手黑武人觊觎中原这么多年,他们的密谍,是否也早已混入中原在不停的偷偷绘制图纸?” “诸位。” 洪胜火道:“站在道德的角度来说,不管是我们到别人家里绘图还是别人来我们家里绘图都不道德,可有些时候,我们的道德抵挡不了敌人,那我希望,敌人的道德也抵挡不了我们。” 说到这,洪胜火的表情肃然起来。 “身外外交官,我能告诉大家我自己的心得只有一点,当需要我们做抉择的时候,和大宁以及大宁百姓相比,任何道德都可抛弃。” “我们的身份注定了要做这些事,这是大家以前可能没想过的事,将正义和道德捆绑在一起也压不过我们深爱民族与百姓的心,那危险与诱惑又有何惧?” “我们从来不惧怕危险和诱惑,我们向来敬重正义与道德,前者后者皆能抵挡,我们便战无不胜。” 这些话,也许不该放在这么公众的场合来告诉四海堂的学子们,可洪胜火却觉得,这种话终究是要有人来说的。 “我告诉大家这些,不是希望大家背离自己的良知和友善,而是告诉大家,未来会面对什么,除了中原天下之外,世上再无一个地方比我们讲文明,讲礼仪,讲和睦共存。” “我们会的敌人不会,他们不想学也学不会,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会的要一直传承下去,我们不会敌人会的,我们也要学到比敌人用的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温和的笑了笑。 “是我自己请求叶院长由我来为你们讲这些,是因为我将暂时告别你们,我将去往这张舆图上的一片空白之地,可是这片空白之地的人曾在我们的大地上烧杀抢掠。”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将舆图上的这片空白填满,我无比骄傲,如果我没能回来......我无上光荣。” 他肃立行军礼。 所有四海堂新生全都站了起来,以弟子之礼深深一拜。 “将军且行,我等随后而行。” ...... ...... 【推荐一下平生未知寒大大的《武夫》,斩妖力作,大家喜欢的去看看哈。】 第二百九十三章另有其人 洪胜火离开之前的那番话里其实藏了一层深意,当时很多弟子都反应过来了,所以他们才会俯身行礼,恭送将军。 如果洪胜火仅仅是要去哈察钦,那他不会说要去的是大宁舆图上一片空白之地。 因为徐胜己去过了,也带回来了一份手绘地图,哪怕不是很详尽,最起码路线清清楚楚。 洪胜火将军临行之际的赠言,似乎有些悲壮之意。 弟子们在恭送将军的那一刻,都感受到了这种悲壮之意。 而在洪胜火将军转身离开之后,作为四海堂院监,那个看起来冷酷无情且少言寡语的男人,微笑着朝着弟子们挥手。 “希望还能回来再练练你们,希望你们还能扛得住练。” 束休挥手:“本院监先行一步。” 这些被束休练过之后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弟子们,再次俯身行礼。 束休看向叶无坷:“别总那么傻。” 叶无坷:“你自己小心你自己。” 束休又笑了笑,大步跟上洪胜火。 和叶无坷他们逐渐走到一起的束休,看起来已经不再和这个人间有所疏离,而是和他的过去,开始疏离。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他看着心情难以平静下来的弟子们说道:“好好记住四海堂要让你们记住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踏上这样的征程。” “我希望每一个从四海堂走向远方的人,在回眸看向送行者的时候都要骄傲起来,因为你们,是精挑细选又杀出重围才能走向远方的。” 看着弟子们已经开始理解成为鸿胪寺的外交官员意味着什么,叶无坷心中总算踏实下来一些。 从现在来看,四海堂可能只是一个功能比较单一的学院,在这里求学的人,出路也好像被钉在了邦交外务。 可过几十年乃至于几百年后再回头看,大宁历史上最重要的外务全都是出自四海堂的人在主持,也许在那一刻,才能真正体会到出自四海堂这五个字的骄傲感。 才回到自己书房的叶无坷还没坐稳,廷尉府旅率陈小攀就急匆匆的赶来。 “千办,副都廷尉请你过去,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陈小攀道:“还有一件事,我和老关查过御史左台的所有档案卷宗,确实没找到任何与方知我有关的事,御史左台甚至没有增补过那十二名律卫去厌吾山。” 这件事听起来就离谱,可又没出乎叶无坷的预料。 看来魏君庭这批人,手段确实非凡。 他们手持御史左台的调令去了厌吾山,连同样出自御史左台的诸葛井亭都没有看出来破绽。 “一会儿再给你和老关一个很耗时的差事。” 陈小攀立刻说道:“千办大人只管吩咐。”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和老关这几天多跑跑,再去一趟御史台,查一查最近五年来调派往各处的律卫名单,都记录下来。” “刑部也要去,请刑部配合一下把他们调往各地的名单也给你们一份,等到你妹妹成亲之后,可能还得需要你出一趟长安。” 陈小攀立刻问:“去哪儿?” 叶无坷道:“去一趟白鹿关,对证着御史台和刑部最近五年调派到那边的人,不要惊动他们,暗中逐一比对。” 陈小攀点头:“容易,无非是跑跑腿儿的事。” 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廷尉府。 陈小攀去忙叶无坷交代的事,叶无坷自己溜溜达达直奔张汤的住处。 副都廷尉的书房在廷尉们眼中那是禁地,廷尉府成立二十几年来就出过叶无坷这么一个把那块禁地当菜市场一样随意进出的。 好在是叶无坷还懂得到人家门口得先敲门的礼仪,不然的话这书房禁地好像还不如菜市场门禁森严。 张汤等叶无坷进门之后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叶无坷微微俯身道:“卑职站着听就好。” 张汤还是指着那把椅子:“你最好坐下听,我怕你一会儿站不稳。” 叶无坷心里一紧:“有我师父的消息了?” 张汤嗯了一声。 叶无坷看张汤表情,心中生出不安。 “你师父又失踪了。” 叶无坷刚想着师父失踪在这些日好像是常态,张汤的话就刺中了他的心口。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他故意失踪的,被人掳走,生死未卜。” 叶无坷的手扶着座椅。 “从目前得到的消息判断。” 张汤继续说道:“你师父可能是想用反跟踪的手段把人找出来,可是他失败了,抓走你师父的人故意在当地廷尉府分衙留书。” 他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折叠的很整齐的纸递给叶无坷:“自己看吧。” 叶无坷的弱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太在乎他身边的人,所以接过那张纸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颤。 “西北?” 叶无坷看到一半儿的时候,脸色再次变了。 张汤道:“掳走你师父的人让你亲自去西北一趟,看来这个计划是在你去澜水之前就已经在准备的,魏君庭......心智确实吓人了些。” “留书上说,魏君庭请你亲自到西北白鹿关,说有一份很大的礼物送给你,若你不去,你师父就一定会死。” 叶无坷放下书信转身往外走:“我去见陛下。” “这个时候,鸿胪寺洪胜火以及廷尉府的人带队去了西北,你一走,四海堂和鸿胪寺都缺人,陛下未必准许。” “陛下不准,我便辞官。” 叶无坷脚步微顿:“大人知道的,官职于我来说......” 不等他的话说出口,张汤就骂了他一句:“屁话!” 他起身道:“老老实实在我书房里等着消息,仔细把这封信再多看几遍,也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是你。” 张汤说完后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走到门口吩咐:“备车,进宫。” 叶无坷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来,心情根本就不可能冷静的下来。 他仔细看着这留书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嘲笑着他。 【无坷这两个字的寓意真的太好了,好到令人羡慕,我真是虚伪,竟然用羡慕二字替代了嫉妒。】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足以说明这封信就是故意让廷尉转交给叶无坷的。 【我知道你在大慈悲山下无事村长大,也知道你从小经历了什么,我还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更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叶无坷原本就因为师父被掳走而难以冷静的心更是狂澜骤起。 【你应该早就想到了,魏君庭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总会有第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很巧,我就是第一个魏君庭。】 【你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很巧,我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 【如果你还是那个天生命苦连屋子都不能出的可怜小孩儿,那这封信说什么也不会是给你的,也许是给另一个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也许就是你大哥。】 这是一句威胁,是在告诉叶无坷你不按照我说的做那我们要找的就是叶扶摇。 【你大哥在什么地方我也很清楚,我知道你已经开始重视魏君庭这个名字,但请相信我,你还不够重视。】 【为什么是你呢?因为你过于幸运,我们是差不多一样出身,你名扬天下成为天子宠臣,而我还是那个行走在人间与地府夹缝里的世外人。】 【你轻而易举就得到的这一切真的是令人艳羡,我想破了头皮也没想到除了幸运这两个字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你得到这一切。】 【若是高清澄的话,那她真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可惜不是他,这个世上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永远只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 【如果你还坚信你是幸运的,不妨回头想想为什么那个山村里行医的赵姓郎中会运气逆天的遇到武奶鱼和苏小苏?】 【如果你还不熟悉这两个名字,建议你去问问高清澄,连皇帝李叱都不能留在身边的人,却为了你留在无事村半年。】 【果然啊,我还是嫉妒你的,那么嫉妒,为了你这样一个注定残废的人,有人愿意为你逆天改命。】 【你改了你的命,可我们呢?那么多和你命运相同却不得改命的人呢?来西北吧,白鹿关外,你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包括你爹。】 叶无坷又把这封信看了一遍之后,心中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如果不是赵先生幸运的遇到了武先生夫妻二人,那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的? 是陛下? 如果不是陛下的话,还能是谁? 可是那句连陛下都留不住的人却在无事村住了半年,又似乎是在告诉叶无坷这不是陛下的安排。 还有,我爹不是死了吗? 牵扯巨大,只斩一人。 这是当初皇帝给他们一家最大的宽容。 这封信的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让叶无坷感到不寒而栗的。 【皇帝以为开一条恩路就是大发慈悲,就能让我们这样的人感恩戴德?他若真是公平,对你爹为何网开一面?你爹真的死了吗?为什么你爹可以不死?】 这句话之中,似乎包含着巨大的怨念。 他就是想让叶无坷知道,皇帝所谓的公平公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罢了,在人情面前,这张面具越发显得虚伪。 为什么是你呢? 因为你是享受到了皇帝自私一面的得利者,而我们因为没有那么大的人情所以比你悲惨的多。 你爹犯了大错甚至可称之为谋逆之罪,皇帝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却只斩了你爹一人。 所以,这是公平公正? 既然国家存在律法,皇帝又一再坚持律法为重,为何只对你爹网卡一面? 叶无坷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你爹可免,我爹呢?” 人情...... 叶无坷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不是夏侯琢,从一开始他们要搞的就不是夏侯琢。 是唐匹敌! 是那个为大宁打下来半壁江山,大宁立国后受封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唐匹敌! 从渭川郡到旧山郡,从江南到漠北,从方知我到魏君庭,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天下人看清楚大宁皇帝的不公。 而能让大宁皇帝不公的唯一一个人,只能是大将军王......唐匹敌! 第二百九十四章这就是你们要的理由 盘膝坐在有些发凉的屋地上,叶无坷手里转着那串念珠已经不知道转了几百几千次,这个披挂着厚重窗帘的书房今夜没有迎回主人,叶无坷像是借了一座洞府悟道的人间精灵。 这串念珠就是大和尚向问的有持。 师父将大和尚的骨灰送回栖山禅院之后,也代表叶无坷将有持送了回去,禅院的大和尚说,主持送了谁那就是谁的。 有持从来都不该是禅院的有持,有持是有心人的有持。 向问大和尚是栖山禅院的主持,他去了一趟漠北,身死之后,无持无念。 有持既然赠予了叶千办,那现在就是叶千办的有持了。 张汤一夜都没有回来,叶无坷不知道在那座未央宫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张汤因为一句少年有持被陛下罚跪在书房门外多久,也不知道皇帝遗憾的究竟是少年有持却不信大宁有持还是自己终究不再是少年。 皇帝问张汤,叶无坷的师父只能是叶无坷自己去救出来?廷尉府里其他的十一位千办皆不如叶无坷?还是大宁再也找不出能解决问题的人? 张汤回答说,叶无坷的师父并非只有叶无坷能救出来,可那是叶无坷的师父。 皇帝说,师父是叶无坷的师父,四海堂呢?叶无坷不是四海堂的院长? 张汤回答说,四海堂可以是陛下的四海堂,是大宁的四海堂,但就不能是叶无坷的四海堂。 于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副都廷尉,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领教了一次陛下的怒意,在门外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可张汤深知陛下生气的不是叶无坷要去救师父,也不是他跑过来给那少年求一个方便。 而是皇帝觉得叶无坷和张汤都变得没了分寸,也没了理智。 对手越是盼着叶无坷去西北白鹿关外,那叶无坷就更不该急着去,陛下不是不让他去,而是不让他马上去。 唯有让对手先乱了阵脚,叶无坷再去的时候才会顺利些,才会有大收获而无大劫难。 后半夜,陛下让冯元衣把张汤叫进御书房,主仆二人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喝着酒促膝长谈是什么时候,可好像并不陌生。 张汤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不该来,可他不忍心看到的就是他已经选中的廷尉府继承者,真的罢官而去。 罢官是小事? 一旦罢官,永不录用。 这是大宁的规矩,绝不可能更改的规矩,今次你罢官,来日还用你,那别人皆效仿,大宁的朝廷还怎么维持? 陛下说,叶无坷因为涉及到了师父所以方寸大乱,而你因为挑中了叶无坷做你的传人所以你也没了分寸。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说是错的。 可为什么有人能做官有人不能做官,为什么有人说能力越大的人责任越大,为什么朕总是要求做官的人奉献更多些而不是要求百姓如此? 你们没有错,也有错,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这样的反应绝非是错的,恰恰说明一个人重情重义。 可放在一个做官的人身上,这就错的。 这个节点让叶无坷接到师父被掳走的书信,拿到师父托人带回来的有持,恰好又在叶无坷刚刚成为四海堂院长,对手的目的还不显而易见? 四海堂的第一位院长刚刚到任就不得不辞官而去,四海堂成了个笑话朝廷规矩都成了笑话。 成了笑话不可怕,因为有些事可以弥补。 叶无坷现在就急匆匆跑去白鹿关外,他死了,命没了,拿什么弥补?弥补给谁? “徐绩憋着要在朝堂上用的杀招已经让朕给压的让他只能死死憋着了,叶无坷不该不明白这一点。” “想在他风头大盛的时候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一声他是罪臣之后按照律法本不该被启用,朕就用开恩路的法子让他把话永远憋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结果因为一封信他就要辞官跑去白鹿关外,大宁的有些规矩朕可以改,有些规矩是永远不能改的,主动辞官的人就没资格再回来做官这就不能改。” 皇帝看向张汤:“对手只是用了这么浅显的招式,就连你都陪着叶无坷方寸大乱,朕让你罚跪,你不冤。” 张汤知道这些,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可是陛下。” 张汤抬起头看向皇帝:“如果不让他去,心境破碎,他纵然还是四海堂院长,还是廷尉府千办,人废了。” 皇帝闭上眼睛压着怒意。 “朕说过了,朕是不让他去吗?他沉不住这个气,倒也不配做四海堂院长,亦不配做廷尉府千办。” 张汤俯身。 廷尉府的书房里,叶无坷盘膝坐到天亮没等回来张汤,手中的有持已经被他转的有了人的温度,而逐渐明亮起来的窗外又似乎在为少年照亮什么。 推开门走出书房,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很多事,少年的眼神之中已有清澈。 皇帝和张汤喝了一夜的酒,酒喝的不多,佐酒的话说了不少,两个人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聊过了。 “叶无坷和臣不是一样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一样,可是臣又在他身上看到了臣的影子,所以臣确实想的多了些。” 皇帝点了点头。 他知道张汤说的意思是什么。 年少的张汤出身寒微,曾是一家酒楼里的跑堂伙计,他跟着陛下之后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和陛下身边的人那湖大差距根本就弥补不了。 大将军唐匹敌带着八百骑兵就能创造一口气从冀州打到江南的奇迹,大将军夏侯琢领兵将漠北诸国打的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可他呢? 当高皇后将廷尉军交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担负不起这样的责任。 所以他开始服药,服断后之药。 他逼着自己没有退路,不娶妻,不生子,便无牵挂,无牵挂,便无畏惧。 他将心思全都投入进了廷尉军中,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一往无前的人。 所以张汤看叶无坷会觉得有些像他自己,靠外力和毅力以断后之决心要辅佐皇帝的他,有一颗和叶无坷一样的纯粹心,不仅仅是想为了陛下做些什么,更多的是想为改变这天下江山而做些什么。 当年陛下知道他服药之事后大为震怒,让沈医堂给他好好医治。 经过多年调理之后,他好像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他的孩子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没熬到三岁就夭折,他的妻子受不了这样打击,在孩子去世之后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 张汤所经历的,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未曾经历。 他的孩子来到这人间多不容易? 看了一眼后或许是觉得人间不好就又走了。 那三年让张汤改变了很多,他知道那三年为了能保住孩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陛下遍请天下名医,连武先生夫妻二人都常住在张汤家里,沈医堂从举国之内将做好的医生全都调到长安来,可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可改变。 张汤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件黑漆漆的书房里,是因为他的孩子见不得光。 张汤总是坐在那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是因为他依然忘不了三岁的孩子那只小手攥着他手指依依不舍的样子。 躺在他怀里的孩子临走之前抬起手,在他眉心轻轻的抚摸着,说阿爹别怕,我都不怕。 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攥着张汤的手指,攥的很紧很紧。 到他离开的时候,那只惨白惨白的小手都没有松开过。 他是怕的,可他说阿爹我不怕。 他是痛苦的,可他说阿爹我不难受。 张汤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因为他曾服药,他坏了自己的身子,所以他的孩子才会来人间受罪。 所以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出来,当张汤知道叶无坷也是一个早早就被人宣布活不到三岁的孩子之后,触动他心里的那一下,究竟有多疼。 所以也就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不近人情的人间判官,会在明知道是犯错的情况下跑到未央宫外跪求皇帝。 可是啊,这人间除了亲情之外还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感情,张汤的心境,也终究还是有人理解的。 陛下知道,皇后知道,一路走过来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们都知道。 御书房门外。 皇帝和张汤并肩站在晨光中,看着面前巍峨的殿宇站了好一会儿。 “三岁之前,他被人判定活不过三岁。” “三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五岁。” “五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十岁。” “十岁之后,他像是一株歪歪斜斜的从砖石缝隙里总算钻出来的小草,努力到拼了命的地步,舒展开了他的枝叶。” “所以他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爱这个世界,爱别人,使劲儿的爱别人,因为没有别人的爱他活不下来。” 皇帝说:“这些朕比你知道的早,所以当朕知道小橘子给了他一块百办腰牌的时候,朕就想到了,有一天当张汤知道这孩子的遭遇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张汤侧头看向皇帝,心中震撼。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所以......小橘子去大慈悲山那一趟真的不是巧合。” “算是,也不是。” 皇帝说:“小橘子去之前并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事,且如果不是大慈悲山是去渤海最合适的路她也不会去无事村。” “一切看似巧合的事都不算巧合,可一切看似水到渠成的事又都有些巧合在内。”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 “第一次跟朕提及这个叫无坷的孩子的人,安排人去照看那一家几口的人,甚至去求了武先生夫妻去一趟无事村的人,让无事村变得太平无事的人。” 皇帝看向张汤:“你现在猜到是谁了吗?” 张汤俯身:“臣知道了。” 皇帝依然看着远方。 “匹敌是朕的兄弟,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朕的兄弟,他自己可以避嫌辞爵甚至逃离长安跑去西北,但朕从来都不觉得他应该那样做。” “匹敌说,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是无辜的,无辜的让人心疼,他的弟弟错的不仅仅是纵容身边的孩子,更错的是抛弃了山里的孩子。” “匹敌安排的,就是朕安排的。” 皇帝说:“有些人想以此来证明朕的不公,朕就让他们证明出来,匹敌交代,如朕交代,匹敌所至,如朕亲临。” “叶无坷没有一个好爹,但他有一个好大伯。” 沉默片刻后,皇帝补充。 “两个。” 第二百九十五章非长寿之人 长安城里的文庙是从旧楚都城大兴搬过来的,其中有上百块石碑,如今矗立长安,让这座才二十年历史的文庙多了几分岁月沧桑。 文庙与国子监相邻,中间只隔着一道矮墙。 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文庙拜一拜,一开始单纯只是敬重,后来文庙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寄托。 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考取功名,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出行平安,甚至还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生个儿子。 中原人总是给神仙们赋予更多职责,哪管神仙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拜了你,灵验了我来还愿再拜拜你,不灵,那我就换一个神仙去。 至于文庙里供奉的那尊雕塑是不是神仙,这不重要。 徐胜己回到长安的时候就想来文庙里拜一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别人一样想求个什么,以前从来都不信这些,现在隐隐约约信了几分。 也不是拖着一直没来,而是没到合适的时候。 在那尊巨大且威严的雕塑前俯身行礼,徐胜己想着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就算能保佑很多事很多人,大概他老人家就算重新活过来,也保佑不了他想做的事。 别说文庙,就算把满天神佛都叫过来问一声,你们谁敢保佑我造反成功,那满天神佛都得退避三舍。 满天神佛加上文庙里这为至圣先师都很清楚,他们能不能在人间有个庙得信仰之力其实在他们生前做不得主死后也做不得主。 能做主的,永远都是坐在人间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 徐胜己抬头看向石像那张脸,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些。 他想着若这位先师此时活着站在面前,他问一声弟子赤诚持真可得保佑吗? 先师说我教化万方,你想求什么? 他说谋反。 先师也要骂一声彼母远之。 “来文庙里求什么?” 徐胜己身后一个身穿儒生长衫的年轻男人缓步走过来,他学着徐胜己的样子在雕像前也挚诚的拜了拜。 徐胜己道:“求后世得先师教化而能执笔者在骂我们的时候,下笔轻些。” 这个后来的年轻儒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丝毫也不觉得在先师雕像前这样放肆有何不妥。 “这事,无非两个结果。” 年轻儒生道:“成了,那先师都得求着咱们依然把他摆在这,不成,死的碎碎的,还管后世执笔之人怎么骂?” 他看向徐胜己:“别说你我死的碎碎的,你我九族都死的碎碎的,所以根本不必去担心后世有没有人骂这种事,九族都没了外人随便听去呗。” 徐胜己笑道:“你倒是洒脱。” 年轻儒生道:“我不洒脱,我只是没得选,按理说你该比我没得选,你爹做的那些事就算你不谋反,到时候你也是第一个被株连的。” 徐胜己道:“我爹不是个东西,你爹就好到哪儿去了?” 年轻儒生又放肆大笑起来:“比你爹还不如呢,你爹好歹在相位上坐了二十年,位极人臣,天下第二足够好了。” 徐胜己自嘲一笑:“二十年位极人臣换一个满门抄斩,他自己倒是不亏。” 儒生问他:“你当初答应了为东主做事,就是因为你早就看透了你爹和你家的结局?” 徐胜己道:“这一点倒是没你爹强,你爹好歹没牵连到你。” 儒生叹道:“难听,骂的可真难听。” 徐胜己哼了一声:“连温酒,怪你自己长了一张欠骂的嘴。” 连温酒撇嘴,倒是不在乎徐胜己这近乎于恶毒的调侃。 徐胜己问:“东主有什么交代?” 连温酒又撇嘴:“他能有什么交代,他一个傀......” 或许是觉得这样说毕竟太过不尊敬,所以儡这个字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意思是,陛下身边的依仗其实还是那些老人,如果这次能成功敲掉一两个自然好,若实在敲不掉那就把小的敲掉吧。” 徐胜己问:“小的?叶无坷这样的小的?” 连温酒摇头:“不值一提的人你非要提一下,陛下把他捧起来无非是想恶心你爹和收买人心,更是借此来展现一下他仁君的气度风采,叶无坷本身就是不值一提。” 徐胜己问:“东主是等不及了?” 连温酒点了点头道:“肯定啊,原本是打算拉你爹当盟友,可惜的是你爹一直犹豫不决,可即便如此,东主也不想失去你爹。” 徐胜己叹了口气。 连温酒道:“眼看着你爹就要失势了,你爹自己不急东主急。” 徐胜己道:“所以让他背锅?” 连温酒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对不住你爹的地方了,接连发生的事让所有人怀疑是你爹对陛下的反击,这也是不得已,不然的话你爹怎么好下决心?” 徐胜己:“替我爹谢谢你。” 连温酒:“谢我干嘛,这又不是我出的主意......又不都是我出的主意。” 他看向徐胜己道:“总之东主着急了,搞不死老的就搞死小的,不然的话等陛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开始搞你爹,东主将来就真不好搞了。” 徐胜己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连温酒问他:“你觉得能成吗?” 徐胜己道:“光凭着魏君庭那一枝应该难,归众义那一枝你也该放出来透透气了。” 连温酒摇头:“我还舍不得,大不了就让魏君庭那一枝全都拼死了呗,全都拼死了要是再拼不死个小的,那这些年你也算白忙活了。” 徐胜己道:“魏君庭那一枝都拼死了,归众义那一枝也是独木难支。” 连温酒道:“你呀还是不了解东主,她难道会只准备这两枝?魏君庭谋事,归众义谋财,就像你我一样,归根结底也只是一根枝条,不是根。” 徐胜己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他忽然笑了笑:“若我不和你们搞在一起,光凭我爹那些事应该不至于株连九族。” 连温酒道:“最多三族,念在你爹功绩,也没准会得恩恕,灭你们一族就不多株连了,毕竟,陛下不是在推行这事吗?” 然后他又笑:“可你怎么都逃不掉。” 徐胜己无奈道:“这么一想,一族我得死,三族我得死,九族我更得死,那确实不如搞大点。” 连温酒哈哈大笑:“所以还是你牛批,你爹都不敢的事你敢。” 徐胜己:“这可真是对不起我爹了。” 他转身离开之后不久,连温酒也离开文庙朝着小淮河那边过去,他看起来是个很开朗的人,总是喜欢笑,笑就忍不住会哈哈大笑。 他去小淮河不是消遣,而是回家。 他当然也不是住在某座楼子里,他住在紧挨着小淮河的一片看起来寻常无奇,甚至可以说拖了长安城繁华后腿的地方,这里住着的都是收入偏低的人群。 因为小淮河过于繁华,这就催生出了许多连带产业,小淮河那边需要大量的干果,水果,各种点心,需要酒水,需要茶叶,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这就导致一群卖力气为生的人聚集在这,每天从小淮河繁华的背面进出,为小淮河的繁华注入进去营养,而他们也从中抽取出来让自己活的更好些的营养。 这片民居规模不小,除了做苦力的人之外还有大量的长安原住民,他们不是因为小淮河在这所以他们才在这,他们原本就住在这。 小淮河的规模在不断扩大,这就导致附近的地产变得越发值钱,这些原住民虽然现在日子过的不是那么潇洒,可也看不上卖苦力赚钱的人。 一旦某位大人物或是某个大富商又要在小淮河建造新楼,那在被选中地方生活的人就差不多算一步登天了。 拿着大笔的拆迁银子,他们也可能会从小淮河的邻居变成小淮河的客人。 但连温酒也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他当然更不是这里的苦力。 走进这片民居,卖力气为生的人见了他避开让行俯身行礼,叫一声连先生,不管是语气里的尊敬还是心中的尊敬都不虚假。 那些眼高过顶的原住民见了他,也一样的反应,叫一声连先生,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回到他那座不怎么大也不怎么新但好像生机勃勃的小院里,才进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迎上来。 “先生好。” “先生回来啦。” “先生今天早些。” “先生我要背书给你听!” 看着这些孩子们,连温酒的就笑的合不拢嘴。 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甚至只有二三岁的样子连走路都蹒跚,大孩子激动的跑过来,小的也歪歪斜斜的过来。 连温酒打开袋子,把半路上买回来的糖果分一分。 才泡壶茶坐下准备检查一下他出门前布置的功课孩子们完成的怎么样,上身只穿着一件汗搭的苦力章凤衷就拎着一个篮子进门了。 “早就买好了酒和熟食,只等着先生回来。” 他把篮子放下,从中取出他买的熟食和一包五香花生米。 连温酒问他:“今日完活早些?” 章凤衷道:“今日特意请了晚间的假,就不去搬麻包了,小玖儿已经在先生这满一个月,今天这谢师酒无论如何我得来。” 连温酒道:“你总是体面,什么事都不能落下。” 他将那些熟食拿起来递给最大的孩子:“切了,你们分了吃。” 他指了指那一包花生米:“你我喝酒,这个足够。” 章凤衷使劲儿点头:“是呢是呢,这个足够。” 他想说我本意是多买些分给孩子们,可距离结算工钱还有三五日,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看起来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进门,虽然早已没了青春年华给她的娇柔靓丽,可依然还有几分韵味。 从眼角的皱纹来判断,至少也该过了四十岁。 “先生,你的衣服洗好了,我给你放屋里。” 连温酒起身抱拳:“多谢刘嫂。” 刘嫂说:“先生你要是再说谢谢,以后我也堵着你门天天说谢谢,孩子们跟着先生读书做学问,我们说谢谢你不让,洗个衣服,你就非得说?” 连温酒笑道:“我可以说,你们不必说。” 刘嫂撇嘴:“没道理。” 她也不继续争,放下衣服后,从口袋里抓了好几把瓜子出来,给孩子们每人分了一小把。 “这里的人若没有先生可怎么办?” 章凤衷叹道:“刘嫂她们这样年老色衰不得不找个人嫁了的,孩子出生就没什么好出路,若送到官学里也许可以,可谁敢提及爹娘曾经做过什么?” “现在有先生教孩子们,我们都把先生当再生父母看,真的,如果世上有圣人那就先生这样的。” 连温酒叹道:“你可别折我寿,我本来就不长寿。” 章凤衷连忙肃然道:“先生怎么能胡言乱语?快说呸呸呸。” 质朴之人,觉得呸呸呸可解一切厄运。 连温酒不说,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抛进嘴里两颗花生米,美哉美哉。 成了不会长寿,毕竟东主是个卸磨杀驴不能留污的心肠,不成,那就死的更快了。 “先生什么时候娶妻?” “不娶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长寿。” 连温酒看向天上,眼神迷离。 第二百九十六章原来是你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领着一个更小的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的孩子走到连温酒面前,抬着头声音稚嫩的问:“先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什么意思来着?刚才先生讲过,我忘了。” 连温酒笑着回答:“敬爱自己父母一样敬爱别人的父母,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别人的孩子。” 小男孩儿问:“难吗?” 连温酒点头:“难啊,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因为难才写上去的。” 才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说话还有些许的不利索,可她却有些骄傲的说:“不难啊,我都记住了,别人的父母是我父母,别人的孩子是我孩子。” 连温酒哈哈大笑:“玖儿说的对。” 小男孩儿则问他:“为什么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难的?” 小女孩儿也问:“没有女的吗?” 连温酒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手一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两条腿上。 他对小男孩认真解释道:“我现在告诉你的你可能记不住,可既然你问了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为什么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难的?因为道理这个东西,靠人性是传承不下去的,唯有用文字记录下来时时刻刻提醒着,才能一直往下传。” 然后他又对小女孩儿认真解释道:“道理有男的,也有女的啊,哪有只管男人不管女人的道理,道理最是公平,有男有女。” 小女孩儿使劲儿点头:“我记住道理了,道理是个好人。” 小男孩儿却皱眉,好像连先生的话他真的理解不了。 他想问些什么,以他的年纪却问不出什么。 这时候一个用纱巾遮住半边脸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过来,这半边脸有着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侧目的风情。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且妖娆。 她遮住半张脸不是因为她自己在那半张脸上划了七刀,而是因为她害怕吓着这里的孩子们。 她能自己在脸上划七刀当然就不会害怕那半丈残破的脸,她是怕这七刀划进小孩子的单纯心里。 “又教他们听不懂的道理。” 名为珈逻的年轻女子挨着连温酒坐下来,伸手将小玖儿抱在怀里。 她说:“他们没必要记住那么多道理,他们只需记住将来靠自己努力就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连温酒摇头:“你说的这才是他们听不懂的道理,到他们能听懂的时候也可能学不会的道理。” 珈逻道:“这道理很难?” 连温酒道:“在你家乡,靠你努力就能好好活着吗?” 珈逻沉默良久,摇头:“不能。” 但她反驳:“可这里是大宁。” 连温酒点头:“是啊,这里是大宁,幸好这里是大宁。” 珈逻把孩子放下去,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包干果:“给哥哥姐姐们分了,玩去吧。” 两个小孩儿随即拉着手跑远。 连温酒看了看珈逻身上的帆布包:“无事包?挺好看。” 珈逻摘下来递给连温酒:“买来给你的,寓意好。” 连温酒给她挂回去:“我用不到,别说无事包,我要干的事连金券都保佑不了。” 珈逻轻轻叹了口气。 她问:“你既然爱你的大宁,在乎大宁的百姓,为什么你非要做那件事?” 连温酒回答:“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 他侧头看向这个半张脸就能颠倒众生的西域女子:“这道理够不够?” 珈逻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西域那边的文化和中原文化确实不同,在那边没有人会提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字句,倒是有一定要远离危险的人哪怕他是你父亲这样的谚语。 珈逻问:“那你一定会成功吗?” 连温酒笑道:“成功个屁,我就算推演一万次也没有一次能成功。” 珈逻又叹息:“可你还是坚持。” 连温酒:“道理讲过了,讲多了就招人烦。” 珈逻问:“你父亲是你在乎的人,可现在你身边也有你在乎的人,我在想,你父亲也不希望你因为报仇而赴死,你死了,在乎你的人还要为你去报仇。” 连温酒:“所以我不该有在乎我的人。” 珈逻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有。” 连温酒说:“那她一定错了,她的家乡有一句谚语说一定要远离危险的人哪怕是父亲......显然,她忘了这句谚语。” 珈逻道:“你没有危险,离开你才有危险。” 连温酒轻叹一声:“为什么当人动了情之后就会忽略自己?人应该为自己活着才对。” 珈逻指向那些孩子:“你是在为自己活着吗?这些孩子有多少是不该来到这个人间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是谁,可你呢?你让他们活着,你为他们活着。” 连温酒说:“我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我只能为我自己死去。” 他看向珈逻:“你该回你的家乡了。” 珈逻摇头:“你在这里,这里是家乡。”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你要出远门?” 连温酒嗯了一声:“要去西北,你回家乡的话我能顺路送你一程。” 珈逻眼神依然热烈:“我不想要你送我一程,我想要的是你送我一生。” 连温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起身:“那我就不送你了,你送送我吧,这里的孩子们交给你,我放心。” 珈逻摇头:“那你可挑错人了,我这样的女人从爱上一个男人开始就不会再为了别人做事,哪怕是这里的孩子,哪怕我也很喜欢他们。” 连温酒看了看她遮住的那半张脸。 珈逻微微昂起下颌骄傲的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有自己选择男人的权力,谁也阻止不了,死也一样。” 连温酒说:“那我若死了,你就帮我收尸,带去你的家乡,你守着我的坟,我守着你。” 珈逻眼神恍惚了一下。 然后点头:“好。” 她起身:“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她看向那些孩子:“你该去和他们道个别。” 连温酒摇头:“小孩子可不能早早的就记住离别,不辞而别他们还能恨恨我,辞别,万一我回不来了他们将来心里永远有一块地方是我的。” 他站起来,朝着远处玩闹着的孩子们喊:“大的带着小的去背书,背不下来的晚饭不许吃。” 大的孩子们立刻就开始组织纪律,手拉着带着那些小的往屋子里走。 最大的那个孩子回身看向连温酒:“先生要去喝酒吗?” 连温酒点头:“喝大酒,回来晚了你们只管自己睡,给小的盖好被子......算了,让他们自己学会盖好被子。” 他起身走向门外,在清晨曙光中交代了孩子们要学会晚上盖好被子之后,没回头的走了,就像是这里已了无牵挂。 出长安之后走了大概一百多里,经过一片良田之后前方便有一道似乎能横贯东西的高坡,这里算是长安城西北很标志性的地方,有人叫这里一道梁,也有人叫这里龙脊背。 在龙脊背的北侧阴凉里,有一队看起来数十人的骑兵队伍就在这歇脚。 连温酒带着珈逻到龙脊背之前,站在高处瞭望的人就打了信号。 当两人至近前,这一队骑士整齐俯身行礼。 “见过连先生。” 连温酒看了看这数十名身穿御史台律卫官袍的骑士微微点头,他对这次东家挑选出来的人手颇为欣赏。 这几十人一看就非同寻常,杀过一个人的人可能还看不出和正常人哪里不同,但杀过许多人的人,眼神里自带杀气。 “谁带队?” 连温酒问了一声。 一个脸型方正气质彪悍的中年男人催马向前:“回先生的话,我叫温良,奉东主之命随先生去白鹿关外,先生的安危由我带队负责。” 连温酒问:“一次抽调这么多人出来,不会被察觉?” 温良回答道:“先生放心,这些小事东主还是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况且我们是东主家里人,调动起来更方便些。” 连温酒单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不过要谨记一件事,出关之后动手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要出面,魏君庭的人负责。” “是!” 数十名骑士整齐答应了一声,然后护着连温酒顺官路一直向西北方向疾驰。 他们身上有御史台的律卫官袍,身上带着的也是律卫的凭证,甚至还有御史台的驾帖,所以所过之处并无阻拦。 与此同时,长安城。 坐在铺子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从袖口里摸出来几块龟甲,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将龟甲抛洒在地。 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叶无坷的眼神就变得稍显复杂起来。 阿爷坐在叶无坷身后的门槛儿上,看着那几块龟甲也怔了一下。 “问的谁?” “师父。” “中下,也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是的,也还好。” 叶无坷把几块龟甲捡起来,再次捧于手心来回晃动,嘴里还是念念有词,再次抛洒下去。 腿脚不好的阿爷伸着脖子看,然后脸色一变扶着门框站起来。 “问的谁?” “大哥。” 阿爷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微微摇头:“从蒜头出生起我给他卜卦从无下下,我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我卜的不准。” 阿爷摇头:“心诚则准。” 他看向叶无坷:“再去和陛下说一声?” 叶无坷起身:“算了,我直接走。” 阿爷说:“你如今做官了,该有规矩。” 叶无坷道:“规矩从来没变过,天下人大过叶无坷,我哥,大过天下人。” 话音刚落,一队律卫到了叶无坷门口。 他们下马之后,为首的一名左台御史脸色复杂的看着叶无坷说道:“叶千办,你得随我们回御史左台。” 叶无坷问:“何事?” 那名御史语气为难的说道:“按理说不该提前跟你说,可我相信叶千办为人......渭川郡查到的那个在钱庄里存入大量银子的账户,就是名为归众义的那个账户,追查多日总算有了线索,那个账户断断续续提转了十八次,最终汇入长安城广宁票号,总计有五万六千两银子......在你名下。” 第二百九十七章三个月 大宁的官制结构和旧楚稍显不同,陛下将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都廷尉,以及后来的鸿胪寺卿职权都略有提高。 大理寺卿和左右都御史在旧楚时候都是正四品,比六部主官要低一些,在大宁则都是正三品,与六部主官平级。 此时此刻,坐在叶无坷面前的就是来自大理寺和御史左台的两位正三品大人物,两人和叶无坷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大理寺卿陆光礼是个看起来很慈善的人,五十几岁,眉毛和鬓角已经有些花白,说话也总是慢条斯理的。 有时候就连反应好像都比别人慢半拍,可实际上这正是这位三品大员的政治生存技巧,此间妙用,不足为外人道也。 左台都御史谢无章四十岁左右,和陆光礼就是标准的对立面,他长相刚毅性格火爆,说话语速很快,头脑反应极为迅速。 所以两个人都在最合适的位子上。 先开口的是谢无章,第一句话就有些不符合规矩的表明立场。 “叶千办应该还不算了解我,但我稍微有些了解你,所以这件案子我可以直接说我的态度......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卷宗。 “渭川郡和旧山郡的案子从廷尉府移交过来之后,就是大理寺和左台在联合调查办理。”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快有一年之久,追查的重点也始终都在钱庄那个名为归众义的账户上。” “为了公平起见,追查这些账目始终都是大理寺律卫和御史台律卫联手查办,所有经手账目,也都是我与陆道堂亲自过目。” 说到这谢无章看向叶无坷道:“虽然最终账目落在叶千办名下,可从调查结果来看,叶千办从未去过广宁票号,存入银款的也就不可能是叶千办本人。” “但是其中疑点就在于,为叶千办开了这个钱庄账户的人对你无比了解,且不说年龄籍贯这些东西,你家住何处,亲人有谁,全都清清楚楚。” “广宁票号虽然不是大宁的官方票号,可也要严苛的按照规矩行事,如果是帮助别人开出账户,需持有本人的委托以及携带本人的身份凭证。” 他将桌子上的三件证物往前推了推,示意叶无坷自己看看。 叶无坷拿起来看了看,心中微微一震。 虽然他早就想到了这定然是有人造假,可没料到造假的人水平竟然这么高。 一份委托书,从笔迹上来看,叶无坷自己都无法分辨出这东西是假的,对他笔迹的模仿已经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 一份身份凭证的抄录,籍贯之类的东西确实清清楚楚,连住在无事村哪条街哪一户都写的明明白白。 第三件证物是一个无事包,叶无坷居然是更仔细的看了看这无事包而不是前面两件。 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无事包不是他做的,但连他运针的习惯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三件当然都是假的。” 叶无坷道:“笔迹上好模仿,毕竟我之前开铺子的时候没少写字。” 说到这他忽然楞了一下。 很早很早之前,有一男一女突然到了他铺子里求字,当时花高价买走了两幅,然后那个男的还在酒楼里设宴请了叶无坷他们一顿大餐。 在叶无坷被赵康带走关进御史台的台狱之后,这一男一女还来到台狱想要刺杀他。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对手就在为陷害他做准备了,那两幅字买走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人模仿他的笔迹。 陆光礼慢条斯理的说道:“委托书上的笔迹足以乱真,但若仔细去看应该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可这细微差别,又无法作为关键证据推翻委托书是真的。” 他语速很慢,但又不显得拖拖拉拉。 叶无坷点了点头:“第二件证物是抄录的身份凭证,这个东西更容易作假。” 谢无章点头:“确实,所以这个抄录的身份凭证几乎不能算作关键证物。” 叶无坷道:“无事包不是我做的,虽然连针脚都刻意模仿,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个无事包都有编号,这个地方。” 叶无坷摘下自己的无事包和假的无事包做了对比:“留线的长短和距离代表数字,他做的这个和我背的这个,留线长短距离一模一样。” 陆光礼和谢无章两人同时俯身看了看,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谢无章道:“所以从这一点可以证明,要陷害叶千办的恰恰是你身边人,不然的话谁能如此精准的制作了一个和你自己背的无事包一模一样的无事包?” 叶无坷嗯了一声。 身边人。 陆光礼还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马上就解除对叶千办的所有怀疑。” 叶无坷:“明白。” 陆光礼道:“从证据来看,也无法直接给你定罪,所以还需仔细调查,在此期间叶千办不得离开长安。” 他看向谢无章问道:“这样合乎规矩吗?” 谢无章摇头:“不合规矩,按照规矩来说,叶千办接下来一阵子要住在御史左台了,接受左台问询,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方交代清楚。” 陆光礼点头:“我竟是忘了,看来叶千办要在御史左台住一阵子了,不过......” 他说到这看向谢无章:“不过按照规矩,叶千办似乎也不应该被带进台狱吧。” 谢无章点头:“进台狱需是经过确凿证据证明之后已定罪的人,所以叶千办不必进台狱,但也不能离开御史左台,至于时间多久,要看叶千办配合程度以及调查结果。” 叶无坷毫无抗拒的抱拳:“我遵守大宁律法。” “叶千办。” 谢无章起身道:“现在可以回家一趟收拾你日常所需的东西,不过这里我也会为你准备一些,你只多带些衣物就好。” 隐隐约约的,叶无坷感觉谢无章说多带两个字的时候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多带,那就是要多住一阵子? 等叶无坷离开之后,陆光礼侧头看向谢无章问道:“在御史台规定的地方和时间内交代问题,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已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 谢无章点头:“陆老没有记错。” 陆光礼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谢无章,眼神里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你为何要把叶无坷关起来? 谢无章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容稍显苦涩的说道:“不是我的意思。” 陆光礼懂了。 不是谢无章的意思,那还能是谁的意思? 陆光礼坐了一会儿后扶着桌子起身:“我果然还是老了,眼神越来越差,这还是其次,人到了年纪连方便都变得不方便。” 他压低声音,像是为了遮羞似的小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撒尿都要扶着墙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尿出来,人老了,就得服老。” “所以啊,这案子既然是要把叶千办暂时羁押在左台,那大理寺这边也就是全力配合就够了,若无要紧事我就先不来,给下边年轻人多点抛头露面的机会。” 谢无章连忙跟着起身:“我在沈医堂里还有几个认识的好郎中,要不要介绍给陆老?” 陆光礼似乎是眼神亮了一下:“好啊,那就有劳谢道堂了。” 大宁官场上有习惯性的称呼。 比如对县令大人的称呼,手下人尊称为县堂大人,府治,尊称为府堂大人,到了正三品道府,真正的封疆大吏,称呼为道堂和明堂都可以。 六部主官的下属,也都会称呼尚书大人为明堂。 不过同级之间,则不称呼为明堂,也称呼为道堂,因为在他们之上可还有那个连他们都要叫一声明堂的宰相徐绩。 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见了陆光礼和谢无章的称呼也是明堂,可若徐绩在场,那这称呼就不能随便乱叫了。 陆光礼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送他出来的谢无章:“什么时候叶千办招供了,或是无罪,那你派人知会我一声,我还是要亲自来的。” 谢无章心说陆老啊陆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的厉害。 陆老只是听了他的话就有了一个明确判断,这份眼力见识满朝文武也没几个能比的。 都说这位陆老反应慢半拍,可实际上他比谁的心思都灵活。 叶无坷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被律卫保护起来,但要实事求是的说,应该用监管二字。 除了叶无坷要进御史左台交代问题之外,连阿爷和大亏二奎三奎也都要一起跟去,直系亲属,一个不漏。 叶无坷都能想得出来,不久之后这消息就会炸裂长安。 才刚刚受赏上任的四海堂院长大人,没几天就被御史左台收监......那个代表着正义的叶千办,要被查办了。 长安城内的百姓,会把这个消息炸到天上去。 不久之后,收拾了东西的一家四口被律卫护送着回到御史左台,这一路上,已经引起了不少百姓围观。 叶无坷觉得自己还是估算的保守了些,也许今天他被收监的消息就能让长安沸腾起来。 御史左台特意为他们收拾出来了一个独院,规模也不小,前后两进,宽敞明亮。 这待遇,怎么说都不像是被收监。 叶无坷一边对阿爷说不必担心要往好处想一边迈步进门的时候,脸色微变,他看到正堂有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连忙较快脚步俯身行礼。 “臣叶无坷,拜见陛下。” 他想到了这是陛下的安排,但没想到陛下居然亲自来。 这话可把阿爷和三奎吓了一跳,大奎则楞了一下,二奎茫然的站在那,想着这个家伙背对着站在那的样子很装-逼啊。 要不要敲他脑袋一下? “三个月够不够?” 皇帝问。 叶无坷俯身:“够了,臣,多谢陛下!”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不用谢朕,张汤在御书房门外跪了一个时辰给你换来三个月,但有条件。” 皇帝回头看向叶无坷:“你和张汤可以任性,朕可以许你们任性,朕当然也可以任性,三个月之内查不清楚,朕就把张汤和你一起扔到厌吾山里去,厌吾山可以空,也可以再满。” 第二百九十八章归众义 厌吾山可以空,也可以再满。 把张汤和叶无坷两个人扔进厌吾山里那自然是满不了的,所以陛下这句话一语双关。 这一点叶无坷可以理解,陛下说三个月为期叶无坷也可以理解。 三个月如果叶无坷还没有被无罪放出御史左台,声誉就几乎扭转不过来。 “你被谢无章和陆光礼召见的时候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皇帝看向叶无坷问了一句。 叶无坷俯身道:“御史左台和大理寺那边查办的案子,不可能是最近才查到广宁票号有我一个账户。” “从时间上来推断,查清楚这些事最多也就用几个月,一直没提在这个时候提,臣就想着应该是陛下的意思。” 皇帝问:“那朕现在提了,你就单纯觉得朕是给你想了一个隐秘出京的办法?” 叶无坷回答道:“陛下有一万种办法让臣不离开长安,这个办法显然不是最好的,另外,臣觉得陛下是想提醒臣......” 他指了指那个无事包。 能根据叶无坷自己背着的无事包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假货出来,寄存在广宁票号的人,只能是叶无坷的身边人,能经常接触到他这个无事包的人。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岂不暴露? 皇帝看向叶无坷道:“你只能带上大奎二奎三奎,其他人一概不能带,如果带了就会引起警觉,所以有把握吗?” 叶无坷抱拳道:“有。” 皇帝问:“有几分?” 叶无坷道:“有把握就是有,不是有几分,只有几分的把握,不是有把握。” 皇帝笑了笑,转身离开。 经过二奎身边的时候皇帝问:“第几次想敲朕的脑袋了?” 二奎:“啊?” 皇帝又笑了笑,从后院离开。 二奎脸色都有些发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娘的粗犷汉子,不知道为什么,被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吓住了。 “他是不是妖怪?” 二奎拉着叶无坷问:“为什么他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一说出来我就好像被我娘抓住我在做坏事一样。” 叶无坷道:“因为你敲不到他的脑袋,咱们几个人加起来一起动手也敲不到。” 大奎若有所思,二奎依然吓得够呛,三奎心中微微发寒。 因为他们知道,姜头不会骗他们。 与此同时,长安城北边的龙脊背。 廷尉府千办许流年带着一对精悍廷尉催马到了这,眼见着那个一身黑袍的人站在高处,他立刻下令停下来,一群人步行过去。 到近前,许流年带着五十名廷尉府整齐俯身。 “拜见副都廷尉!” 已经裹上了厚厚大氅的张汤没有回头,视线依然在西北方向。 “我已经派人通知白鹿关分衙的人接应你们,他们还会将提前打探来的消息给你们准备好。” 张汤道:“这次对手目标很有可能是大将军唐匹敌,如今大将军独自一人居住在西北,你们到了之后,将我的亲笔信转交给大将军。” 他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封信递给许流年,许流年双手接了。 “叶无坷也会去西北,但他的行踪属于绝密,你们只需知道就好,若他有需要你们帮助的,自会主动找到你们。” “是!” 许流年俯身回答:“不主动接触叶千办,只等叶千办找到我们。” 张汤道:“廷尉府里所有千办之中你剑法最强,行事也冷静,你出去办案我历来没有多交代过什么,这次却不同,我交代两句话你需谨记于心。” “属下明白。” “第一,只有大将军和叶千办可以让你们去办事,不管是身份多高的人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无需听令。” “第二,你自己视情况而定,一旦判断有人威胁到大将军和叶千办以及你们自身安全,格杀勿论。” “是!” 许流年又应了一声。 张汤再次看向西北方向。 “去吧,都好好的回来。” 数十名精悍廷尉上马抱拳,然后加速冲了出去。 许流年带着人离开之后张汤却没有走,他的贴身护卫将一个马扎打开放在地上,张汤就在这高处坐下来,看着远处的流云怔怔出神。 又半个时辰之后,八名年轻的骑士护着一辆马车到了龙脊背,马车停下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看起来已有四五十岁年纪的儒雅中年男人下了车。 他缓步走到高处,站在张汤身边问道:“你把我也喊出来,大概是有人等不及了?” 张汤道:“陛下想让徐绩自己主动提出来退下去,徐绩自然是不愿意的。”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徐绩不想退,不只是徐绩自己不想退,他背后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需要他站在台前,他下去了,许多人的利益就保不住了。” 张汤点头。 中年男人问道:“是陛下让你把我喊回来的?” 张汤道:“不是,陛下绝不会打扰你们这些已经隐退的人,你知道陛下的性子,他把咱们都当兄弟朋友。” 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所以我隐退之前和你说过,若陛下需要我的时候,你来派人告诉我一声。” 张汤道:“我已经安排了两队人去西北,明面上一队暗地里一队,但他们毕竟年轻,对手又足够狡猾阴狠。”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随意?” 张汤点头:“你尽可随意。” 中年男人微笑点头,缓步走下高坡。 八名年轻骑士护着马车继续出发,目标同样都是西北方向。 张汤依然没有离开,他坐在马扎上再次陷入沉思。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匹马从官道上飞驰而来,至近处看到张汤坐在高坡上,四个人同时勒住战马。 这四个人,正是刚刚才在左都御史谢无章安排下悄悄离开长安的叶无坷和大奎他们。 “人生很短,但黑夜漫长。” 张汤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廷尉府的人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生在黑暗之中,但服务光明,那是因为从始至终,廷尉府的职责就没变过。” “当年皇后娘娘创建廷尉军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是为了维护法纪,廷尉军建立的唯一目的......一切为了陛下。” 叶无坷点头:“我听说过。” 张汤道:“将来或许有一天,廷尉府的职责会完全转变为伸张正义维护法纪,可只要陛下还在,廷尉府的首要目的就是维护陛下。” 叶无坷再次点头:“我明白。” 张汤道:“你猜到了左都御史将你带进左台的目的?” 叶无坷道:“广宁票号的背后东主是东广云汇,有人替我在广宁票号开个账号,东广云汇第一时间就会告知陛下,这件事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说,就是陛下想让我进左台待一阵,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张汤问:“既然你知道广宁票号是东广云汇的产业,那你觉得为什么这个人还要把银子存进广宁票号?” 叶无坷:“他想给我报信,但不想直接告诉我。” 张汤点了点头:“也许是,也许是更大的诱饵,你聪明到不需要我多提醒什么,若我还能提醒什么,就只一句话......不要轻信人心。” 他看向叶无坷:“你的敌人也许比你自己还了解你,从你离开无事村起他们就知道你致命的弱点是什么。” 他指向西北:“我知道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期限让你返回长安,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但你应该明白,陛下让你去西北不只是为了破案,真只是为了破案,你并不是最合适人选。” 他说:“去吧,去那边看看真正在暗中一直保护着你的人,你会明白,你从不孤单。” 这句话,让叶无坷心里巨震。 西北,白鹿关内。 庆县是距离白鹿关最近的一个县,这座小城有着显著的西北建筑特点,大部分建筑还是土墙土屋,也有少部分青砖碧瓦的高墙大院。 虽然现在西北草原诸部与大宁在贸易上几乎没有直接往来,但依然还有不少行商从白鹿出关往西北诸部去做生意。 在关外有一座名为逍遥城的土城,比庆县规模还要大一些,逍遥城不属于任何势力,是西北关外最大的一伙马贼。 逍遥城的城主拥有近两千名骑兵,在他庇护下生活的百姓有七八万人。 这座小城就是大宁商人和西北草原诸部贸易的纽带,大宁的行商到逍遥城后,按照逍遥城的规矩缴税,就能平安的把货物卖出去。 谁都知道逍遥城城主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能力,若无草原诸部默契的在他背后支持,就算他拥有两千善战骑兵,又怎么可能轻易立足。 自称逍遥王的那位大马贼,就是草原诸部的代理人。 如此一来,就能稍微应付一下黑武人施压。 大批的商人会在庆县歇脚补充给养,出关之后走上半个月左右就能到逍遥城。 至夜。 廷尉府分衙百办赵庆林带着十二名廷尉悄悄接近一家客栈,因为他们接到密报,有人假扮成商队,要将一大笔银子运出大宁。 这笔银子将会送到逍遥城,用以购买战马。 西北诸部严禁任何人将战马卖给宁人,所以这笔用于购买战马的银子出关肯定不是官府行为,而是有人要有大图谋。 赵庆林已经联系了边军,一旦查明他立刻就会发出信号,边军马上就能支援过来,将这支商队全部拿下。 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赵庆林将亲自进入客栈后院去查一查货物,其他人在暗中支援,所有人不能轻举妄动。 到了定好的时间,赵庆林蒙上脸从后墙翻了进去,他武艺很强,能在西北边关做分衙百办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落地无声的进了后院之后,他如灵猫一样避开了暗桩,悄悄到了车队之内潜入马车,将其中一口箱子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的银锭。 果然如此! 赵庆林将箱子盖好之后立刻下车,他准备出去之后就派人通知边军过来协助。 才下车,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在看着他,似笑非笑。 赵庆林立刻转身想换个方向撤离,转身的那一刻他就看到有个年轻男人蹲在台阶上抽着烟斗,一口一口,吞云吐雾。 赵庆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信号从怀里取出来就要打上高处,手才举起来,一道寒芒闪现。 他的手和信号同时掉了下去,断腕处血如泉涌。 心中惊骇之下,赵庆林立刻就大声喊人,才出声,就看到从院墙外边有十二个人跳了进来,每个人手里拎着一具软绵绵的廷尉尸体。 又是一道精芒亮起,赵庆林的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线。 年轻女人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赵庆林的伤口,轻笑着说道:“是廷尉府的人太弱了些,还是我们众义军太强?” 第二百九十九章何不一争 对于大宁来说,大将军唐匹敌是一个传奇。 对于陛下来说,大将军唐匹敌是一个遗憾。 楚国末年,陛下已经带着燕山营的兵马几乎将冀州全境打下来,准备着南下攻打大楚都城的时候,黑武人来袭。 那个时候距离成为大宁开国皇帝还有不到两年时间的李叱,也没有想到他带着几乎所有兵力驰援边疆之后,只带着八百人为他断后的唐匹敌,会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双手向他奉上一个江山。 为何大将军唐匹敌是最特殊的那个? 相对来说,最早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且自始至终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是大将军夏侯琢。 那时候陛下才十来岁到冀州,穷困潦倒。 而夏侯琢是当时分封在冀州的亲王杨迹形的私生子,虽然与他父亲近乎决裂,可有着绝对富足的生活,是夏侯琢给了李叱最大的支持。 所以夏侯琢永远都是陛下的亲哥哥,永远都是。 而大将军唐匹敌不管是能力还是武艺,又或者是个人的魅力和威望,其实完全可以在将整个江南打下来之后与陛下割裂,他在江南自立为王也绝对会开创一个属于江南的盛世。 可大将军唐匹敌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立国之后,唐匹敌获封大将军王,他多次上疏请辞,都被陛下驳回。 直到他的弟弟唐安臣犯下大错之后,唐匹敌在大朝会上当众辞去王爵,然后离开长安,去往西北屯田练兵。 可他即便到了西北之后也不接手军务事,说是练兵,大部分时候一人独居,少与人往来。 他的妻儿都留在长安,陛下太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是想堵住众人之口,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唐家绝无二心。 将白鹿关内屯田练兵之事办好之后,大将军更是深居简出,他很多时候都会一个人背上个行囊就进入深山,一住就是一年两年。 他还会独自远行,谁也不清楚他走过了多少地方。 而且唐匹敌还立下家训,他的子孙后代决不允许入仕。 不但把权利与自己完全隔绝,大将军还把家人也暂时隔绝。 他说过,我当然愿意亲自教导我的孩子,陛下也是最愿意让我亲自教导后生晚辈的人,可是满朝文武,何人不怕? 这样一个人,哪怕已经早早的远离权力中心,依然是很多人心中的神。 可是忠爱这个大宁的人没有人害怕他,倒是想把大宁推翻的人都怕他。 怕他手中再有权力,怕他再领兵。 因为那些人深知,只要大将军手里有兵那他们就别想推翻大宁。 有人曾经说过,就算中原江山再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甚至可以控制一部分大宁战兵,可只要唐匹敌站出来招招手,大宁战兵立刻就会回到他身边。 他是定海神针,也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徐绩最怕唐匹敌和夏侯琢。 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不遗余力,利用文人的嘴和手里的笔,将这两位地位超然的大将军全都逼出长安。 大将军夏侯琢长期驻守北疆,唐匹敌隐居西北。 因为徐绩很清楚,他不管费多大的心思付出多大的努力,只要给唐匹敌一支军队,唐匹敌就能把任何威胁到陛下的人踏碎成齑粉。 夏侯琢则不一样。 只要夏侯琢听说徐绩真有反心,他就能一个人从北疆回来,拎着一把刀杀进徐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徐绩一刀剁了。 今日是徐绩没去朝堂的第三天。 他向陛下请了假,因为他病了。 在宰相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徐绩,这还是第一次连续三天都没有上朝。 他是真的病了,自从叶无坷被关进御史左台他就病了。 他听闻消息之后就晃了一下,血气上涌,若不是府里管事手疾眼快,他直接摔在地上,因为他太了解陛下了,他知道陛下要动手了。 而导致陛下要动手的人,却不是他,可受牵连的,是他。 当天徐绩就发了高烧,烧到嘴唇都爆了一层皮,虚弱的连水都喝不进去,服药之后又开始汗出如浆,没多久被褥就都湿透了。 躺在床上的徐绩,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徐绩却连侧头看看是谁进来的力气都没有,又或者,他不想看那个进来的人。 徐胜己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在徐绩的手腕上搭了双指。 片刻后,他微微叹息。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没有被什么事吓到过。” 徐绩还是没有看他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 时间就这样在父子之间的沉默中一息一息的走过,而无声好像才是时间最好的表达。 “父亲不必担心,有些事到了该发生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生。” 徐胜己坐在那,轻声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安慰一位父亲,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也许我从小就没有从父亲身上学到最优秀的东西,所以父亲对我总是失望。” 徐胜己声音轻缓,听起来像是埋怨的话却没有一丝埋怨的语气。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带着我去和别人家里的孩子走动,父亲也希望我和他们走的亲近些,比如百岁,比如陆吾......”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看不起他们的,余百岁的父亲在你眼里只是个泼皮无赖,陆吾的父亲在你眼里只是个贩夫走卒。” “可父亲还是希望我和他们的孩子多走动,成为朋友,我也从小就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父亲想让我在长大之后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关系。” 徐胜己看向徐绩:“我不喜欢,父亲很生气,你打过我骂过我,还把我关在黑暗的房子里让我反思。” “可你啊,唯独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喜欢。” 徐绩在这一刻侧头看向徐胜己:“我为什么要问你?” 徐胜己点了点头:“是啊,为什么要问我?你是父亲,你可以独断专行的安排孩子的一切,无需问过孩子愿意还是不愿意。” 徐绩微怒道:“我不是独断专行,而是没必要问你为什么做错事,因为你自己知道那是错的,但你还是做了。” 徐胜己忽然笑了笑,自嘲的笑着。 “在你眼中,我不顺着你的要求做事当然是错的。” 他往后靠了靠,也看着屋顶。 “我不喜欢那样不是因为我不喜欢有朋友,而是我不喜欢看到那群放荡无度的家伙浪费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 “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读书可以练功,却浪费在打猎玩闹甚至小小年纪就开始喝酒赌钱。” “陆吾曾经问过我,大家都在玩,而且大家都玩的很开心,为什么你不加入我们?” “因为我厌恶,他们与我一样从一出生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起点要高的多了,所以有更大的机会可以超越父辈,因为父辈,没有我们这样的起点。” “父亲那时候就是宰相,我每天都看到父亲忙于政务直至深夜,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要做人上人就一定要付出的别人更多。” “哪怕你起点高,也要比寻常人更为努力才行,那样才能不被寻常人家的孩子超越过去,坐在比你高的位子上俯瞰你,甚至对你指手画脚。” 徐胜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重且浑浊。 “父亲,你不觉得我和余百岁他们混在一起是浪费人生吗?” 徐胜己侧头看向徐绩:“你不觉得你苦心经营的人际关系,其实毫无意义?” 徐绩脸色已经变了,可却倔强的没有再看他的儿子。 徐胜己道:“你已是宰相,你只需让你的儿子努力到别人无法企及就够了,你所经营的关系,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皇帝一句话,就能把你经营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关系脉络全都摧毁,摧毁到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我很想有朋友,百岁他们其实很好,很适合做朋友,我离家多年之后再看到百岁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我甚至想给他一个拥抱。” “我听闻陆吾战死在东疆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西北独居的那个院子里看着月亮很久,等我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也会落泪。” “可我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我的朋友该和我一样有远大抱负,超越父辈的远大抱负,要将大宁的未来稳稳扛在自己肩膀上的远大抱负。” 他伸手摸了摸徐绩的床,感受到了那被褥都已经湿了。 这个从来都没有再膝下尽孝的孩子,起身为徐绩更换了被褥。 而徐绩,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真的好像变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任由儿子翻转他的身体,任由儿子给他更换衣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察觉到他也哭了。 徐胜己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徐绩的眼泪,再次坐下来后眼神里有了更浓的歉疚。 “父亲应该知道,陛下可以允许将军的儿子还是将军,但绝对不会允许宰相的儿子还是宰相。” “更何况,陛下现在连宰相都容不得了,不只是父亲,将来大宁也不会再出现宰相这样大权独揽的官位。” “可为什么我就要失去这些?我从小就那么努力,我自始至终都把父亲当做榜样,我学着你的样子不敢浪费一点时间。” “当我认为我学有所成的时候,朝堂格局却变了?” 徐胜己说:“若仅如此,我还可能将这些归于大宁的必然发展,归于陛下的雄图大略,归于我自己的命运不济,可陛下要的是你我父子的命......” “我十三岁那年就想明白了,皇权不允许一位权臣善终,自有史以来,也从无一位权臣善终,要么被皇权所灭,要么被另一位权臣替代。” “父亲,你想过没有,我何其无辜?你为大宁做了很多对的事,也做了许多错事,这些对的事让你在大权独揽的位子上稳稳坐了二十年,而错的事足以让徐家灭门。” “可我没有做过错事,我甚至以远离长安远离大宁来证明我没有与你同流,可是父亲啊,我忠爱的大宁最终还是会因为你而让我受到牵连。” “与其如此,何不一争?” 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然后为父亲把被子往上轻轻的拉了拉。 “父亲,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向徐绩:“可我想,父亲少年时候应该也一样有远大抱负,那时也曾笑看他人无作为,不是吗?” ...... ...... 【最近梳理情节作息有点乱】 第三百章人间大梦 马车就在街上,青衣小厮站在车边,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只是微微弯着腰站在那目不斜视的盯着不远处的路面。 徐胜己上车之后,这个青衣小厮随即收了登车用的板凳,他跟在车边,还可以保持着一段距离。 看到这一幕的人要么在说相府的规矩果然森严,要么就觉得与相府往来的贵人们果然也是规矩森严。 不然的话,一个小厮怎么能如此懂得礼数。 可谁能想到呢,车里等着徐胜己的并不是那个豪门大家的贵人。 她叫洛施施。 小淮河一百八十楼,各有各的花魁。 可花魁之中的花魁,公认的只有五人。 洛施施琴舞双绝,位列其中。 她俯身为徐胜己将鞋子脱了,然后将徐胜己的两只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看着,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熏着了?” 徐胜己笑问。 洛施施声音极轻的说:“怎么连脚踝上都是伤?” 徐胜己的答案理所当然:“天下路哪有那么好走的,磕磕绊绊正常,防备做到极致受了伤会扛不住,反而不如受伤多了就不当回事。” 洛施施没有回应,把徐胜己的裤管往上又提了提,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徐胜己腿上也有伤。 那该是一道刀伤,现在是微微隆起的一道岗,她手指在伤疤上轻轻抚过,像是在触摸那一段没有她陪伴的过往。 “为什么有这么多伤。”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颤。 “感受痛苦。” 徐胜己把裤管拉下来,双脚也离开了洛施施的膝盖,他穿好鞋子,整理好衣服,坐的很端正。 “当初陛下带着大将军唐匹敌他们打江山的时候,经历过寻常人永远也经历不了的艰难险阻,我不去感受,便不会明白其中磨砺带来的意义。” 他看向洛施施:“你还是那么爱哭。” 洛施施扭过头,擦干净泪水:“现在好多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哭。” 她的父亲洛一程曾是徐绩门生,官至户部主事,官职算不得多高但权力极重,所以自然少不了人巴结。 后来因为犯错被廷尉府查办,与洛施施自幼认识的徐胜己第一次去求徐绩帮帮忙,哪怕救不了洛一程,也要救救洛施施。 可徐绩的回答是,犯了错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国法,没有人可以撼动国法,别说是我,便是陛下也不能。 于是十来岁的洛施施就被送进教坊司,若不是徐胜己冒着风险亲自去打过招呼,洛施施后来的人生,一定不会那么平安。 宰相之子亲自出面打招呼,无论如何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所以洛施施能在小淮河十二三年都没有被人逼迫做过什么,她依然还能保持着当初那颗单纯的心境。 但她永远也想不到,就是因为徐绩那句话改变了徐胜己的人生轨迹。 徐绩说,那是国法,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惩罚,别说是我,陛下也撼动不了国法。 所以徐胜己就明白过来,早晚有一天他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他父亲牵连入狱。 他读过太多书,过往的历史一遍一遍的告诉他,如他父亲那样的权臣,哪怕一辈子不犯错也极难得以善终。 更何况,他太了解他父亲的道貌岸然。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徐胜己决定远离他的父亲。 可是十几年后归来的孩子再次面对父亲的时候,已不仅仅是失望了。 那个时候的少年看不起他父亲的道貌岸然,现在的他看不起的是父亲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其实你不该让我来相府门外接你,被人看到了不好,毕竟我......” 洛施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胜己打断。 “你是最有资格接我的人,没有别的。” 徐胜己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说道:“你父亲当时犯了错连累你,我求过我的父亲让他把你保下来,他说犯了错的人就该受罚,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对不起你。” “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弥补我父亲当年的过失,也是弥补我当时能力不足所留下的遗憾。” 说到这,徐胜己抬起手在洛施施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我今日让你到相府门口来接我,就是我想告诉所有人我与你之间是平等相处正大光明。” “他日我还会拉着你的手走到高处去让所有人看到,我是费尽心思才配得上你洛施施的。” 洛施施的手都在发颤,她扑在徐胜己怀里嚎啕大哭。 半个时辰之后,小淮河,千丝苑。 徐胜己坐在洛施施的房间里品茶,洛施施站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捏着肩头。 在他们对面,有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这是一个就算站在洛施施身边,在容颜上也绝不会显得失色的少年。 他也是小淮河里的人,也是千丝苑的人,他在这的地位,甚至完全不输于洛施施。 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他抛头露面,他好像只属于千丝苑后院那个宽敞明亮但也只有那么大的独院。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找他,在夜色中匆匆而来也会在夜色中匆匆离开。 当他后来知道那个人身份有多离谱的时候,甚至吓得蜷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 可是后来,他开始迷恋这种感觉。 “你们两个倒是明目张胆了。” 少年叫裴唯。 徐胜己对少年这稍显锋利的语气并不在意,这种态度让裴唯有些懊恼。 “你这是无视我?” 裴唯咄咄逼人的问了一声。 徐胜己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只是稍显凌厉了些就把裴唯吓得退回去一步。 以徐胜己游历天下十年的磨砺,被圈养起来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真的抵挡得住那一眼的森寒。 “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 裴唯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东主让我告诉你一声,你父亲那边你最好还是确保一下他的态度,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对你徐家最为有利,你父亲可别错失......”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徐胜己起身。 那一刻,随时丧命的压迫感犹如大海浪潮一样让裴唯再次敏锐的选择闭嘴。 徐胜己缓步走到裴唯面前,沉默片刻后拿过茶壶给裴唯续茶。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东主让你说什么话你就说什么话,不要夹杂一些你自己想说的,除非你认为东主在大事和你之间做选择,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 裴唯脸上都抽搐了几下,用笑来缓解他的恐惧和尴尬。 徐胜己问他:“为何不喝茶?是因为我倒的你不爱喝吗?” 裴唯看了一眼那已经溢出来可徐胜己还在不停倒着的茶杯,他下意识说道:“你不停我怎么端杯?” 徐胜己:“如果想喝这杯茶,就不会乱找理由。” 裴唯咬了咬牙,伸手去端那杯滚烫的茶。 他一伸手的时候,徐胜己就停了。 “东主应该会欣赏你的勇敢,东主向来喜欢勇敢的人。” 徐胜己把茶壶放下:“我会告诉东主说,你应该不止是做一个传讯的人,以你的才智和勇敢,应该让你做更大的事。” 裴唯脸色立刻就变得欣喜起来,他竟是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起身道:“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更大的事?你真的愿意去帮我在东主面前说话?” 徐胜己笑了笑:“当然。” 他走回到座位那边:“有你我同心协力为东主分忧,她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大业。” 背对着裴唯的徐胜己,嘴角上满是轻蔑。 而洛施施觉得裴唯真是可恶又可怜,被徐胜己三言两语就哄的完全没了理智。 先是恐吓再是安抚,徐胜己只用了短短几息的时间就让裴唯这种人的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要不是东主确实喜欢这个少年,徐胜己因为裴唯曾经骂过洛施施的事能直接把他淹死在粪坑里。 “你我同心,东主安心。” 徐胜己坐下来后问道:“所以现在裴公子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东主让你传什么话?” 这个激动起来脸上仿佛涂了淡淡腮红的少年,立刻就回答了徐胜己的问题。 “东主说,只要西北的事成了,那你父亲......那徐相就应该主动些,明年九月初九之前,大事务必办好。” 徐胜己问:“没别的了?” 裴唯连忙回答道:“没有没有,我也问了东主就这一句话吗?东主说,徐相聪明过人一定会明白的。” 徐胜己嗯了一声:“我会转告父亲。” 他取出来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东西,出自草原答答部,名为透夜香。” 裴唯好奇的过去:“透夜香是什么?闻着倒是真的好香。” 徐胜己道:“是答答部特产的一种草药,你挂在身上,就会散发一种让人痴迷的香气,东主应该会喜欢。” 裴唯脸微微一红,将那香囊拿起来迅速的装进口袋里。 “行了,我该传的话都传到了,我也就别再不识趣的打扰你们这一对甜蜜鸳鸯,我先走了。” 徐胜己笑道:“我送送你。” 裴唯连忙摆手:“别别别,被人看到了不好,你知道东主那脾气......吓死人呢。”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洛施施问道:“那么......那么好的香为什么不送我?” 徐胜己道:“因为那就不是香而是毒,佩戴那个香囊不超过半年他就会死。” 洛施施脸色一变:“你......为何要杀他?” 徐胜己道:“虽然他曾经骂过你我很想杀他,但他还不值得我费心用毒,我要杀他,何必如此麻烦,你该明白的,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走到光明之处。” 洛施施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是东主给的药?” 徐胜己微微点头。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看着外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我是东主,我大概也会这样做吧,一个有着污点的人,将来怎么能天下人信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注意不到洛施施眼神里越发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快了。” 徐胜己道:“明年九月,我和你就能走在光明之中,没有人敢对你指指点点,他们只能在你面前低下头。” 第三百零一章姐弟 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瞭望远方,叶无坷看到前边山口时候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第一次到长安城之前。 也是这样一个山口,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就受到伏击。 那时候出现的刺客让叶无坷大为震惊,虽然之后他很少再提及此事,可当时的场景,他时不时就会回想起来。 那天要杀他们的人似乎有些复杂,有能假扮成一整队战兵的,也有假扮成御史台律卫的,还有假扮成刑部官差的。 此时看到这般相似的地方叶无坷再次回忆起来,心中那个被他刻意压制着的疑惑也再一次翻腾起来。 那个案子后来是廷尉府接手,到底查到了多少人追究了多少人当时的叶无坷并没有什么权力查看。 可是后来他成为廷尉府千办之后特意调阅卷宗看过,那案子在他看来竟是草草结束。 虽然追查到了兵部一个主事,也追查到了御史右台,还挖出了刑部之中的暗谍。 可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没有引起震荡这似乎有些不合理。 叶无坷之所以觉得是草草结束,是因为廷尉府后续竟无追查。 当时的案情确实十分清晰,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东韩密谍,而且,叶无坷还亲手把东韩太子林东升挖了出来。 可以叶无坷对廷尉府的了解,这个案子一定会有后续。 假扮战兵,是有兵部一个涉案的主事,这个主事官职不高但职权不低,将兵部府库之内的战兵甲械偷偷卖出去不少。 假扮律卫,是因为御史右台的赵康牵扯其中。 一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然而当叶无坷去过厌吾山之后,再次对这个案子产生了巨大的质疑。 赵康已经伏法,御史右台已经被洗了一遍,可为什么还是有人能假扮律卫到了厌吾山,而且还能在厌吾山多年不被识破? 按理说,如厌吾山这样的地方,御史左台就算不会每年派人去巡查一下,三年五年难道都不派人去巡查一次? 可是接触过左都御史谢无章之后,叶无坷又不觉得御史左台会有什么问题。 陛下能把他悄悄离京的事交给谢无章来办,就说明陛下是信任谢无章的,也是信任御史左台的。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假战兵假律卫的画面,也就不得不又想起那个手持长槊的年轻将军。 当时给叶无坷带来巨大震撼的,就是他第一次在与他差不多算是同龄人的人身上看到几乎难以逾越的差距。 叶无坷喝了一口水将干粮冲下去,低头看了看树下,大奎二奎在休息,三奎警惕的关注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叶无坷盯着前方,三奎盯着后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奎就是一个天生的斥候,他有着对任何危险的绝对警惕。 “三奎哥。” 叶无坷轻轻叫了一声。 三奎三下两下就到了树上,挨着叶无坷在树杈上坐下来。 三奎问他:“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好像一直都在想什么事?” 三奎点了点头:“为什么这次高姑娘没有跟着你?” 叶无坷道:“大概陛下不希望被人察觉,她一旦离开长安立刻就会被人盯上。” 三奎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是这不对,我们是从御史左台出来的,就算左台的人都是大村长信任的人,可难免还是会走漏消息。” “而高姑娘想要出城的话,以她的本事,绝对可以悄无声息的出来,没有人能够轻易察觉。”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会不会,大村长让我们悄悄离开长安,这个悄悄,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叶无坷问:“你是觉得,我们是在给高姑娘做掩护?” 三奎点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们再怎么小心的出来,早晚都会暴露,以高姑娘对你的关心这次连送都没有送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想的和三奎想的一样。 少年时候经过武先生和苏小苏那一对神仙眷侣亲自指点了半年的三奎,可不仅仅是学了一身的杀人技。 叶无坷在到长安之后特意悄悄查过关于武先生的事,余百岁也曾经和他提及过一些。 那次去余百岁家里,他和余百岁还有余百岁的父亲国公余九龄几乎聊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他又去了陆将军家里。 多多少少,他对武先生夫妻的过往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余国公说过,武先生的剑法近乎于天下无双,能在剑法造诣上能说稳稳压他一头的,余国公只知道两个人。 一个是前朝大楚的持剑人,名为方诸侯。 叶无坷见识过高清澄父亲的剑法,在漠北的时候叶无坷看到的时候惊为天人,然而从各方获取的消息做比对之后叶无坷判断,高清澄父亲的剑法还远远不及那位持剑人。 第二个能稳稳压武先生一头的,便是他的妻子苏小苏,传闻之中,武先生的剑法就是苏小苏传授。 苏小苏的剑法师承何处,至今都是一个谜。 在大宁立国之前那些曾经在人间荡妖除魔近乎无敌的超品高手,在大宁立国之后几乎都销声匿迹了。 进入廷尉府之后,叶无坷又知道了一件事,廷尉府之内还有一个名为少年堂的地方,职责是为廷尉府培养新人。 可是叶无坷在廷尉府这么久,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少年堂在什么地方。 廷尉府那座大院叶无坷也已经走遍了,根本就没有少年堂这样一个分衙。 所以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已经到了从四品的叶无坷还是才触碰到浅浅的一层。 就在这时候,三奎又说了一句让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的话。 这句话,叶无坷在四海堂的时候也敏锐的想到了。 “我感觉那个叫徐胜己的人不是在帮他爹做事。” 三奎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确实不像是在帮他爹做事,如此招摇不符合徐绩的性格。”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你是在想,连徐绩都不是最大的那个幕后主使?” 三奎道:“我感觉不是,可我又想不到谁还能是,徐绩是宰相,位极人臣,如果说大宁大村长最大,那徐绩就是第二大的人。”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啊,按理说是这样。” 三奎继续说道:“更不合理的是,如果我没见过大村长我还觉得以徐绩的地位和实力想要谋逆有点可能,我见过大村长之后就明白,十个徐绩也不是大村长的对手。” 他说:“我甚至在想,大村长之所以容着徐绩那样上蹿下跳,完全是在故意纵容,他就是想借徐绩的手把所有想上蹿下跳的人都引出来。”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里的明朗灿烂都是对三奎的敬佩:“三奎哥威武。” 三奎说:“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不对?” 叶无坷道:“没有很早,是徐胜己出现之后我才想这些事的。” 三奎道:“大村长让咱们去西北,也许就是想让咱们替他去看清楚能连徐绩都指挥动的人到底是谁。” 叶无坷嗯了一声:“叫醒大奎哥和二奎哥吧,咱们得继续赶路了。” 与此同时,白鹿关外。 一支商队顺着荒原上被车轮碾出来的路向北而行,从白鹿关出关之后再走十几天就是商队的最终目的地......逍遥城。 商队的规模不小,一共有十七八辆大车,保护这支商队的是一支有五十人左右组成的护卫队,看得出来这支护卫队和商队并非直属关系,而是受雇。 在边关一带尤其是白鹿关这边,有专门的队伍做这些生意,几支商队凑在一起雇一支队伍出关,生意人心里就会踏实不少。 据说这些护卫队的人多是老兵,所以商人们也不是很担心护卫队的人会假扮劫匪吃掉商队。 每一支护卫队都在官府有报备,一旦出事他们也会被边关仔细查问。 此时正午,队伍在一片树林里停下来略作休整。 最前边那个嘴里总是叼着一个烟斗的年轻人朝着后边招了招手,那个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的年轻女子随即纵马跟了上去。 在树林的另外一侧,一支看起来有二十几个人组成的骑兵队伍在这里等着,从他们的相貌来分析,都是西域草原某个部族的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雄壮,几十个人就有一种让寻常人为之胆寒的压迫感。 叼着烟斗的年轻男人到了近前就微微皱眉,因为他看到那些草原骑兵的马上横放着两具尸体。 “我是扎呜哈。” 为首的那个雄壮汉子催马过来,指了指那两具尸体:“不必感谢我们,帮你们料理了两个宁国的边军斥候,只是举手之劳,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 年轻男人问了一句。 扎呜哈皱眉:“什么为什么?被斥候盯上你们还能安全抵达答答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怒问:“你们不会真的是想去逍遥城吧?整个草原除了我们答答部敢把战马卖给你们之外,谁还敢?逍遥王死守规矩,你们到了他的地盘不可能做成这笔生意。” 年轻男人语气有些微寒:“东主仔细交代过,生意必须在逍遥城里完成,答答部派你们来这是为了接应,不是为了惹事。” “你们杀了大宁边军斥候,用不了多久边军就会察觉,我们到逍遥城还需十几天时间,你觉得大宁边军不敢追?” 扎呜哈一挥手:“有什么可怕的?!出了白鹿关,大宁的边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年轻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太低估大宁边军了。” 扎呜哈道:“我劝你还是听话,绕过逍遥城到答答部与我们可汗直接交易,你们要的战马我们已经准备好,去了逍遥城这笔交易就算是你们主动放弃了。” 年轻男人往四周看了看:“你只带了二十几个人来?” 扎呜哈问:“难道你觉得不够保护你们?” 年轻男人摇头:“我觉得你们不够自保。” 扎呜哈一怔。 一刻之后,年轻男人把他的横刀在扎呜哈的尸体上抹去血迹,然后转身将两具大宁斥候的尸体挖坑掩埋。 他站在坟边行了一个军礼。 “虽然我们算是叛逆,可我们为的也是大宁,你们的仇我报了,安息。” 说完后将草原骑兵所有的装备和二十几匹战马都带了回去,而自始至终那个年轻女人都没有下过马也没有出过手。 “白小七。” 年轻女问冷着脸问他:“你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白小七回头看她:“姐,你别忘了我们是宁人。” 第三百零二章你可以杀了他 进山谷之后叶无坷越发觉得这里似曾相识,越发觉得这就是上一次进长安之前被困住的地方。 “这个世界也肯定不是一个巨大的迷魂阵,你不管怎么样都走不出去。” “这个世界肯定有许许多多的迷魂阵,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己想要闯进去。” 进峡谷走了不到二十里,叶无坷就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这些话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是从何处发出,但可以肯定这个说话的人强的一塌糊涂。 单纯练武的人中气也会很足,但断然不能做到这样随便说话就能在山谷里飘荡回响。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像是僧人的喃喃低吟。 可是这些话却一字不落的清晰的传进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的耳朵里,就好像那个人是在脑子里说话一样。 叶无坷勒住战马,看向侧面的崖壁,那里有一条好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道路,石阶之字形的通向高处。 三奎眼神微寒:“装神弄鬼。” 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大和尚出现在崖壁高处,距离很远,依稀能看出来年纪应该不大,身形挺拔,气质缥缈,似乎不是人间人。 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叶无坷想到了战死在漠北的向问大和尚。 “把我有持的还来。” 声音再次出现,依然飘忽不定。 白衣僧俯瞰着峡谷里的四个人,如同真正的化形在人间的禅祖。 “果然装神弄鬼。” 叶无坷从马背上跳下来,下马的那一刻从马鞍桥一侧将龙鳞黑线刀摘下来挂在后腰上。 他朝着高处扬起手臂,那串有持就在他掌心握着。 “在这,来拿。” 白衣僧微微摇头:“你会给我送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侧面。 距离他大概十几丈远,山崖高处,有几个人合力立起来一根木桩,叶无坷看到了他的师父苗新秀被绑在那根木桩上。 “向问可不像你这样下三滥。” 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往台阶那边走,没有丝毫迟疑。 白衣僧语气之中有些遗憾也有些悲伤的说道:“他很蠢,所以他死了。” “姜头别去。” 三奎喊道:“你和大奎二奎留在这,我上去!” 三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奎二奎紧随其后。 “他有他的心魔,你们有你们的。” 白衣僧指了指对面。 三奎他们立刻回头,这才发现在对面的山崖上竟然也有几个人合力立起来一根木桩,那木桩上绑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妇人,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娘!”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喊了一声。 白衣僧道:“看,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取决于对方的心里还有没有更重要的人。” 他低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你的三位兄长会不会不顾他们亲娘的安危选择帮你?” 叶无坷回头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不要被他乱了心,娘不可能被人从无事村里抓出来。” 三奎点头,可大奎二奎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无事村真的是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偏远闭塞的地方,会有那么一群可怕的人。” 白衣僧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假的,可是当人处于下风的时候,往往不敢赌。” 他微微叹息。 “而且人总是会选错,如我一样。” 他看向远处,似乎是想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不该把地位让给向问,也不该把有持让给他,禅院原本该是我的禅院,有持原本该是我的有持。” “我只是可怜了他一下,他就得到了大和尚的地位,我只是可怜了他一下,他就选择了去漠北送死。” 白衣僧指向叶无坷:“你会怎么选?选择一个人上来救你的师父,还是选择让那三个人放弃他们的娘亲和你一起往这边来,又或者你放弃救你的师父去和他们三个一起救那妇人?” 叶无坷原本已经朝着那石阶小路走了七八步,忽然停下。 “为什么要按你说的选?”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咱们哪边也不去。” 大奎摇头:“娘在上边!” 但他还是在摇头的同时一把拉住已经完全按捺不住的二奎。 “那不是娘,另一边也不是我师父。”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人,巴不得我们看的清清楚楚。” 三奎眼神纠结:“可他说的对,我们不敢赌。” “敢。” 叶无坷没有上马继续走,而是回到三人身边,拉了大奎二奎坐下来,这一刻大奎二奎才真正感觉到了姜头的力量。 “你把我师父和我娘从高处推下来摔死吧。” 叶无坷拉了大奎二奎席地而坐,二奎挣扎了几下发现竟然根本挣脱不了姜头的手。 三奎则瞬间反应过来,挨着叶无坷坐下。 叶无坷看向白衣僧所在:“想要有持,尽可下来拿。” 白衣僧叹息道:“都说你心地纯善,原来也是个自私之极的人,有人说你为了你所坚持的事不惧生死,还提到了你很多故事。” “比如你可以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比如你可以蛊惑渤海百姓帮你吓退东韩追兵,比如你孤身一人就在西域诸国之间纵横开阖。” 他问:“这些都是假的?” 叶无坷道:“比你爹都真。” 二奎明明已经急的受不了,因为这句话竟然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把握杀我们四个,所以想把我们分开,那上山的小路曲曲折折太容易设伏,随便洒一些毒粉我们都躲不开。” 叶无坷大声说道:“我们不打算走了,如果上边真的是我娘是我师父,那你杀了他们,我们在这跟你们拼一条命。” 白衣僧沉默良久,迈步走下石阶。 三奎心里松了口气。 “可你们还是留下了。”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说道:“归根结底还是不敢赌,哪怕你一再告诉你的同伴那两个人是假的,可连你自己心里都不敢真的确定是真是假。” 他明明走的很慢,可转瞬而已竟然已经从高处下来了。 在这一刻,叶无坷真的错觉是向问复生。 那僧人白衣飘飘,赤足而行。 看他步履从容,竟然真的做到了踏空而行。 “姜头,他们什么打算?” 三奎压低声音问了一声。 叶无坷轻声解释道:“虽然这是峡谷他们可以在两侧设伏,但山崖的高度大了一些羽箭射下来力度就弱了,且我们马快,他们没把握把我们全都射死在这。” “他们的目标就是将我们四个分开,你们三个去那边救假扮成娘的人,我去另一边救我师父,分开我们之后他们才能得手。” 三奎点头。 然后他叹了口气:“但我们还是留下了。” 因为他很清楚大奎二奎是不可能走的,叶无坷可以拉着他们坐下但不可能拉着他们奔走。 敌人这一招,终究有用。 白衣僧缓步走到距离叶无坷他们大概十丈左右停住,从这个距离看他就越发觉得此人与向问是那般相似。 几乎是一样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气质,只是看起来更年轻些。 “有持还我。” 白衣僧依然是这句话。 叶无坷将有持放在地上,抽出龙鳞黑线刀戳进有持圆环之间。 “来拿。” 叶无坷也还是这句话。 白衣僧再次迈步向前。 “等一下。” 就在这一刻,从石阶上又下来一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 他穿了一身布衣,干干净净。 “叶千办,聊几句?” 这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走到白衣僧身边:“大和尚答应过我,我谈不拢你才杀人。” 白衣僧双手合十:“不打诳语。” 书生模样的人,是连温酒。 他走到距离叶无坷大概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也席地而坐。 “很抱歉啊,这个距离谈话总是会显得有些不真诚,可是我不敢离你再近一些了,你的刀很快,而且你最擅长的还不是刀。” 他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化指为枪,令尊健在的话应该也以你为荣。” 叶无坷笑问:“你爹也不在了?” 一句话,连温酒脸色微变。 他调整了几次呼吸才让自己平和下来,笑着摇头道:“都说你厉害,今日领教才知道有多厉害,我想坏你心境,你却反过来坏我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毕竟找我的都是没爹的。” 连温酒道:“那岂不说明我们应该是同路人?” 叶无坷:“不一样。” 连温酒:“何处不一样?” 叶无坷坦然道:“我爹是混账东西王八蛋,你爹也是呢?” 连温酒脸色又一变。 他又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平和下来,然后笑道:“恕我直言,你确实是这些年来我所见过的最难谈的一个。” 叶无坷叹道:“不怪你,别人都有个好爹我没有。” 连温酒道:“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 叶无坷道:“所以人生真是奇怪,你们的父亲待你们应该很好,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报仇,你们没错。” 连温酒点头:“是啊,我们有什么错?” 然后他微微皱眉:“你是怎么猜到的?” 叶无坷道:“没猜,乱蒙,蒙对了就对了,蒙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连温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既然你也觉得我们没错,那请你理解......”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点头:“理解,我刚刚说过了你们没错,如果我有个正常的爹,我可能也会跟你一样。” 连温酒道:“果然我们还是没有看错你,你和我们终究是一路人。” 他问叶无坷道:“现在看起来你风头无两,皇帝对你极为喜欢,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利用你,利用你来让人相信他是个仁君?” 叶无坷点头:“有可能。” 连温酒缓缓松了口气。 “你不阻止我们,我们也不会打扰你,既然不能让你成为同袍,也希望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日我们事成,你依然是人人敬仰的叶千办。” 叶无坷问他:“那得多久?” 连温酒回答:“指日可待。” 叶无坷叹道:“也就是没个准日子。” 他问:“你劝了我,那我能劝你几句吗?” 连温酒:“但说无妨。” 叶无坷道:“你劝我,当然是为我好对不对?” 连温酒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肯定是。” 叶无坷嗯了一声,很诚恳的问:“既然是为我好,那能不能更好一些?你让我把你抓回去,你什么事都只找我一个人招供,我立一个独家大功,那样的话我从一等伯没准直接干到侯爵了,真的风头无两啊。” 他真诚的说道:“你看,你是为我好,我也是为我好,目标一致,咱们真的是一路人。” 连温酒想了想好一会儿,起身看向白衣僧:“你可以杀了他了。” 第三百零三章攻无攻破无破 白衣僧看到连温酒起身往回走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遗憾,而他看起来也有些遗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缓步走向叶无坷。 “叶千办,不为利来利往而活的人必将不容于世不容于人,你这样与世与人格格不入,活着也辛苦。” 叶无坷长身而起,身形舒展宛若大鹏凌空,人起时,龙鳞黑线刀出鞘。 “打架还讲道理。” 一刀落。 “坏人都这样?!” 这一刀,开碑裂石。 可白衣僧没有躲闪避让的迹象,他微微侧仰起头看向那把落下的龙鳞黑线,待刀锋将至,他左手抬起来以掌缘硬接了这一刀。 手刀。 当的一声! 手掌边缘与锋利无匹的龙鳞黑线接触那一瞬间,竟然传出金锐之声。 “人于虎豹来说是弱者,弱者与强者争夺天下主权并无优势,牙不尖爪不利,不过是强者口腹之食,于是......弱者发明了许多器械来增强自身之力,但,终究是外力。” 挡住叶无坷这一刀的白衣僧看向叶无坷的双目,在这一刻叶无坷才看清楚此人竟然没有黑色眼球。 那一双通体雪白的眼球看着的人的时候,似乎有一种让人为之胆寒的摄魂之力。 “叶千办,外械之力用的再好也只是弱者表现。” 说着话的白衣僧掌缘一震,竟是将龙鳞黑线震的的向后荡开。 可与此同时,叶无坷膝盖狠狠撞向白衣僧小腹。 白衣僧依然不躲不闪。 一膝直接顶中,以叶无坷现在的力度,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头牛硬吃这一膝盖也会被顶翻出去。 白衣僧身后的衣袍随着这膝盖撞击力度向后飘摆,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他那一双好像漂浮在离地一寸高的双脚,似乎生出无形之根牢牢地的与大地融为一体。 “你该与江同流,和光同尘。” 白衣僧说着话的时候,以叶无坷刚才撞击他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膝撞攻向叶无坷小腹。 叶无坷却不能不躲不闪,他单手在白衣僧膝盖上按了一下,借力向后退的同时挥刀横扫。 龙鳞黑线的刀尖恰到好处的扫向白衣僧的咽喉。 白衣僧再次以左手挥刀,掌缘与刀锋再次直接接触,这一次,刀锋被震荡的向后扬出去更远。 可就是在两人手上换招的同时,白衣僧的身形依然再向前疾驰,叶无坷借力后撤,竟然避不开这一膝撞。 他将刀势往下一压,刀尖刺向白衣僧膝盖。 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入的那一瞬间,白衣僧收回腿,左手一掌拍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黑线刀骤然加速,砰地一声直接没入大地。 白衣僧单手按着刀柄双脚踹向叶无坷面门,叶无坷双拳齐出轰在白衣僧的双脚脚底,两股浩荡的力量对冲的那一刻,二人的衣衫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剧烈飘扬。 叶无坷借势再次后撤。 白衣僧身形翻转落地,他的手依然还按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 “叶千办,你的刀我不喜欢。” 他看向叶无坷的无事包:“把我有持还来。” 叶无坷双脚在地面上滑着后撤,可想而知刚才白衣僧那飞踹之力有多恐怖。 三奎在这一刻也才看清楚,叶无坷的两臂衣袖竟然被劲气震荡的已经碎裂。 白衣僧也看到了。 还看到了在叶无坷的手腕上好像缠着什么东西,像是很细的锁链。 也是在这一刻,白衣僧眉头微皱。 因为他不仅仅是看到了那条细细的锁链,还看到了叶无坷脸上根本没有一丝惧意,甚至,还有一丝喜悦。 白衣僧立刻低头。 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只脚的脚踝上竟然被锁链缠住,一个刀鞘扣在铁链上如同上了锁一样。 等他想有所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条细细的锁链骤然绷直。 叶无坷是被他一脚踹出去的,所以此时也算白衣僧他自己拉住了他自己的腿且马上就要把他自己拉一个大劈叉。 白衣僧抬起脚重重往下一踩,砰地一声地面直接凹陷下去一个坑。 叶无坷向后滑退的身形戛然而止,锁链也在瞬间绷的更紧。 如此巨力之下那细细的锁链居然没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打造。 下一息,白衣僧被缠住的脚向后一踢,叶无坷的身形又被拉了回来。 “无用之术。”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左手扬起,只等叶无坷被拉过来,以掌刀将叶无坷人头斩落。 “吓你一跳就够了。” 叶无坷突然自己加速向前,手腕一抖,锁链抖开的同时,刀鞘里那把小猎刀向上飞起来。 白衣僧的视线下垂看到了这一幕,他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抓住那把小猎刀的刀柄。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从他身后出现先他一步将小猎刀攥住,然后手腕翻转,小猎刀的刀尖对着白衣僧的脖子就回刺过来。 白衣僧微微皱眉,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绕到他身后。 他刚要有所举动,一左一右,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到了,一人一个抓住了白衣僧的胳膊发力一拉。 已经到了白衣僧身后的三奎左手抓住了小猎刀,可小猎刀就是个诱饵。 他右手还有一把匕首,那是叶无坷离开无事村之前阿爷送给叶无坷的礼物。 后来在漠北,这把匕首被叶无坷送给了三魁。 白衣僧的注意力先是被叶无坷吸引,再被那把小猎刀吸引,然后又被二奎二奎吸引,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三奎争取时机。 三奎,天生的刺客。 就在白衣僧的视线专注的盯着那把小猎刀的时候,三奎右手握紧的匕首狠狠的刺在白衣僧的后心。 当的一声! 足可切金断玉的匕首,竟然被挡住了! 在这一刻,三奎的眼睛骤然睁大。 大奎二奎和叶无坷也一样,他们全都愣了一下。 三奎反应极快,右手匕首刺不进去之后,左手抓着的小猎刀迅速发力回刺,白衣僧微微低头一张嘴将小猎刀咬住了。 又是当的一声。 白衣僧身形向后一撞,竟然顶着匕首后退,与此同时他迅速回身,一张嘴将小猎刀吐出去直刺三奎面门。 三奎低头躲过的同时,双手以奇怪的姿势握拳向上,两只手的大拇指全都伸的笔直,两根大拇指上长长的指甲在这一刻化作利刃。 两件利刃,同时刺中白衣僧的脖子。 这才是三奎的必杀技。 指甲刺在白衣僧脖子上似乎破开了这霸道的防御,指甲下边按住的地方已隐隐可见血迹。 白衣僧显然怒了。 他身上骤然炸开一团气浪,将大奎二奎三奎同时震的向后倒飞。 这种程度的内劲,大奎二奎三奎的蛮力根本就抵挡不住。 气浪翻涌之间,地上也是飞沙走石。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的身影穿破了飞沙走石,在他身前的,是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 两指并拢,宛若枪锋。 “无相劫,无量劫。” 就在叶无坷的双指化枪就要刺中三奎刚刚打出来的浅浅伤口的瞬间,白衣僧双指齐出。 与叶无坷的双指枪法看起来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无相劫指。” 白衣僧的双指点在叶无坷的双指之上。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仿若剑芒对撞上了枪芒。 叶无坷的双指上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劲气,是战场上铁骑冲锋的锐意和霸道。 可白衣僧的无相劫指,似乎真的有无量劲气。 第一股指劲抵消了叶无坷的枪劲,第二股指劲再生,顷刻间破入叶无坷的手指之内,叶无坷瞬间就觉得他双指要断了。 可这还没完。 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 从白衣僧手指上迸发出来的力量像是大海的海浪一样一次一次的冲击着陆地,无相劫指上的劲气一次一次的冲击着叶无坷的身躯。 叶无坷甚至能看到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肉皮如同浪在翻涌。 这样下去,不消片刻,他的这条胳膊就会被剥皮剔骨,血肉横飞。 “先废去你一条手臂,让你知道这种诡计在强者面前毫无意义。” 白衣僧眼神一寒。 又是一股指劲传入叶无坷手臂之中,叶无坷胳膊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往后翻卷,隐隐约约的,竟然可见血痕。 也许下一息他的血肉就会在手腕处切开,然后被指劲剥离。 下一息很快就会到来。 可下一息叶无坷的手臂并没有被剥离血肉,而是白衣僧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 一股气劲炸开,白衣僧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心口位置,他的白色僧衣缺了一个洞,心口位置上出现一片暗红色痕迹。 “双枪?” 白衣僧眉头紧皱。 就在他要废掉叶无坷右臂的同时,叶无坷左手双指点在他的心口上。 如果是一块石碑的话,这一抢也足以洞穿。 禅宗金钟罩,使这一枪不能破开肉身。 白衣僧缓缓落地,低头看着心口位置的时候脸色逐渐变得发白,但显然不是吓得,而是气的。 “外门入内门,外械化内劲。” 白衣僧看向叶无坷:“你是武学上不可多得的天才,若你自幼修行内劲功法,天下江湖,肆意而行,以你现在的年纪,或可踏入超品。”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寒芒越发强盛起来。 “所以,在我还能杀你的时候,不能容你多活一日。” 叶无坷哪有时间理会他在那逼逼赖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要渗出血来似的,胳膊上是一种被划了白刀千刀的痛感。 而此时三奎也在低头看着。 他双手大拇指上的指甲都被震的掀开了,血从指甲里往外流,以至于从未受挫过的他眼神都有些涣散迷茫。 大奎二奎皮糙肉厚,被震开之后就加速冲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冲到白衣僧身边,同时用胳膊绞住了白衣僧的脖子。 两人蛮牛对冲之下,这样的力度他们粗壮的胳膊都能化作利刃直接将白衣僧斩首。 可是并没有。 白衣僧左右手同时伸出去抓住了大奎二奎肚子上的肉,然后发力将两人举了起来,身形急转之下,随手一甩两个铁塔般的汉子就飞了出去。 血在飘洒。 大奎二奎的肚子上都留下来一块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被白衣僧五指直接抓出来的血痕。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盛世之内,唯信仰百姓必趋之,禅宗是不二之选,非大宁无禅心,是皇帝李叱无禅念,杀李叱,禅宗大兴,天下承平。” 白衣僧的视线从高处放低,回到叶无坷脸上。 “你去另一个世界给李叱做开路先锋吧。” 说着话的白衣僧身形炸起,脚底踏浪。 瞬息而至。 第三百零四章你不是想看吗 砰! 矗立着犹如石碑一样的石头被一掌拍出个深深的掌印,石头的另外一侧随即崩碎,纷飞碎石宛若流星,打在后边的崖壁上火光四射。 原本掠至这快石头后边的叶无坷留下一道残影避开,那飞射出去的碎石擦着残影而过。 白衣僧停下来追击的脚步,看向再次避开他攻势且已经退至五丈之外的叶无坷。 “受万众敬仰的叶千办。” 白衣僧那双雪白雪白的眸子看着叶无坷的时候,像是死神在盯着一个不肯屈服于他进入冥界的家伙。 “你为何总是不停的逃?” 白衣僧看着蹲在那一只手撑着地面喘息着的叶无坷:“你不是说过让我来找你拿回有持吗?我现在不停的在靠近你而你......为何不停的逃?” 叶无坷在喘息之中并没有去听那白衣僧说了些什么,他的视线在大概十丈之外的龙鳞黑线上快速扫过。 “唔。” 白衣僧也侧头看向那把刀。 “很好的刀,刚才我没能一下就将它折断,这把刀放在江湖上也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是李叱用于奖赏有巨功之人而亲手锻造的龙鳞黑线?” “你看,叶千办,上位者总是那么会收买人心,他只是用一把刀就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为了维护他的统治而拼上一条命。” 白衣僧缓步走向叶无坷:“暂且不说这些,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外械终究是小道,唯有将自身修行提升到极致才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高度两个字一出口,白衣僧骤然加速。 在他动的同时,蹲着的叶无坷脚下发力向后倒纵出去。 他没有回头却好像对身后的地形看的清清楚楚,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后一块立石的瞬间忽然变向。 白衣僧瞬息而至。 “金刚掌。” 砰! 那块差不多有人高的立石上半截几乎被拍碎。 “为什么呢?” 白衣僧再次看向又将距离拉开到了五丈左右的叶无坷。 “我听闻,你最强的方式就是近身厮杀,你曾经击杀过的那些强敌也都是死于被你近身,你现在为何却不敢让我近身?” 白衣僧深陷进石头里的手骤然握拳,半截石头直接被撑爆。 在这一刻,他没有急于继续追击叶无坷,他好像看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在不远处的地上有叶无坷刚才掉落下来的一滴血,那应该是叶无坷第一次避开他金刚掌的时候被碎石划破了身上某处而落下的。 有一只爬虫正好从那滴血的位置经过,可是那只爬虫在接近血液的时候竟是马上掉头,明显是被吓着了,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难得......不,是罕见。” 白衣僧沉思了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听闻,你年幼时候中了寒毒所以性命不保,可你活下了来,也许在你活下来的这个过程之中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时间泡在药水里。” “是这样吗?还是因为你服用过什么霸道无匹的方子彻底治愈了你的寒毒,而这又导致你的血蕴含着极强的药性?” 白衣僧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真是罕见的药引之躯,若以你的血来炼制丹药,或许,真的可以让人找到延年益寿的法子。” 他的视线缓缓回到叶无坷身上:“就算我今日不杀你,让江湖人知道你的血那么宝贵,叶千办,你又能活多久?” 叶无坷蹲在那笑了笑:“羡慕吗?从来都没有被蚊子叮过的感觉你想不想试试?”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 刚才的碎石打坏了他的靴子,也擦破了他的脚,那个位置,一片殷红。 叶无坷指着脚说:“过来舔一下?包爽不包你爽。” 白衣僧道:“你的脚受了伤,你还能跑多久?” 叶无坷道:“你是向问的同门师弟?你有多大?二十岁?那我可以跑二十年。” 白衣僧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向问......那是,逆徒。” 或许是被叶无坷一句无心之言激怒,白衣僧再次暴起。 叶无坷脚下发力向一侧迅速避让,白衣僧一掌拍下的时候,地面上直接被轰出来一个深坑,尘烟激荡。 叶无坷伸手进无事包里摸出来一把东西,在白衣僧冲破尘烟的那一刻抖手打了出去。 眼看着有几枚暗器迎面而来,白衣僧根本没有在意,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扫,那几枚暗器就被扫飞出去钉在石壁上。 叶无坷看了一眼位置,再次后撤。 白衣僧连续追击,可叶无坷的身法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找不到规律,不管他有多凶猛强势,在危险之际叶无坷总是能避开致命一击。 “逃,逃,逃,不停的逃。” 白衣僧再次驻足,他看着叶无坷微微发颤的那只受了伤的脚。 “你和传闻之中的勇敢无畏,果然没有任何关系。” 而此时,坐在半山腰观看着这一幕的连温酒抬起手在嘴前边扩着喊道:“大师,你被他骗了。” 白衣僧骤然回头。 这才注意到叶无坷身边的那三个家伙竟然已经到了山顶。 “以自己为诱饵,给你的同伴争取时间去救人。” 白衣僧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果然还是不敢赌那是假的。” 叶无坷道:“谁跟你似的连个在乎的人都没有?你能练成这么厉害的武功应该大半辈子都没有与谁接触过,如果换做是你的话,有人会去救你吗?” “我有我的在乎!” 再次莫名其妙暴怒起来的白衣僧身形比之前更快,只一个恍惚就到了叶无坷面前。 而一直都在旁观这一切的连温酒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啊,执拗的人都不是那么聪明。” 他侧头看了看山顶上那三个家伙,然后又自语道:“叶无坷啊叶无坷,你的弱点真的是太明显了,就算你躲开了这次,下次你能怎么办?” 大奎二奎三奎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三奎独自冲上了右侧的山顶,连杀数人之后发现,那个被绑在那的妇人是假的。 而大奎二奎冲到左侧山顶之后,救下来的是真的苗新秀。 也就是在这一刻,连温酒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一怔。 在叶无坷拉着那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坐下的时候,他和三奎说过......敌人就是想把我们分开,一边去救我师父一边去救假扮成娘的人。 “这样啊.......” 连温酒自言自语道:“原来在那个时候就确定师父是真的娘是假的.......看来被那个家伙格外推崇的叶千办,确实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只是看客一样冷眼旁观,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叶无坷的意图却根本没有去阻止甚至没有及时提醒白衣僧。 此时此刻,喘息更为粗重的叶无坷看到大奎二奎将师父从木桩上解救下来,他眼神里有些喜悦,然后在一声重重的呼气中站直了身子。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站在我对面的超品。” 这当然不是叶无坷见过的第一个超品,在漠北的时候高清澄的父亲让叶无坷惊为天人。 “超品?” 白衣僧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眼神里都是对无知的轻蔑。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实力才会被尊为超品。” 叶无坷忍不住问道:“难道连你这样的修为,都不敢以超品自居?” 白衣僧看向叶无坷没有回应。 叶无坷道:“那我干服你,岂不是少了些许成就。” 白衣僧眼神再次凌厉起来,伸手指向叶无坷:“在说击败谁之前,你最好先学会不要逃跑。” 叶无坷:“屁话,一会儿我打你,你也别跑。” 说完就朝着大奎二奎那边掠了过去。 白衣僧脚下一发力跟上叶无坷,两个人之间一开始就保持着大概五丈左右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就好像是被精确测算出来的一样。 因为在五丈之外,叶无坷对于白衣僧的出手就能做出精准应对,而且,这个距离白衣僧想杀叶无坷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哪怕两者之间实力差距极大,这种搏斗的方式之下强的那个想在五丈之外杀死弱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可此时的白衣僧眼见着自己被叶无坷戏耍,心中杀意更重,所以不再惜力。 两个宽大的袍袖一挥,他的速度就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分。 浩荡的真气消耗之下,他和叶无坷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四丈,三丈,两丈...... 叶无坷在这时候忽然转身,从无事包里又出来几枚暗器打向白衣僧。 如之前一样,白衣僧只是袍袖一甩,那几枚暗器就被荡开,激射出去后在石壁上撞的粉碎。 “浪费了我的好糖。”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又摸索了一会儿,把最后几颗硬糖抓出来再次打出去,这种袭扰让白衣僧越发恼火,他袍袖再次横扫将硬糖直接荡飞。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叶无坷根本就不是用这种法子想要伤到他,而是用这种法子迷惑他,因为叶无坷已经靠近那把龙鳞黑线了。 “又能如何?” 他加速急追。 一丈! 叶无坷在这时候又一次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样东西,回手朝着白衣僧砸过去,同时另一只手也抓了件东西,砸向黑线刀。 一如既往,白衣僧一挥袖就将那东西荡开。 可是,并没有完全荡开。 因为那是一壶酒,且在砸向他之前叶无坷就把酒壶捏出了裂痕。 酒壶崩碎,酒洒在白衣僧的袍袖上。 打在黑线刀上的也是一壶酒。 叶无坷一番手腕,最后一颗硬糖出手,可打的不是白衣僧,而是他最初避开白衣僧金刚掌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一块宛若立碑的石头被白衣僧一掌打穿。 在硬糖打出去的片刻之后,一道黑色的流光从那边激射过来直奔白衣僧,白衣僧眼神一变,身形骤然停住避开了那道黑色流光。 那是叶无坷的铁钎。 平时看着像是一条短棍,可扣动机括就能将铁钎弹出来。 在刚才避让的时候,叶无坷就将铁钎放在那了,硬糖打中铁钎的机括,铁钎弹射而出。 速度奇快,可还是被白衣僧堪堪避开。 “有何意义?” 白衣僧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已经甩出去锁链绕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 随着叶无坷一发力,龙鳞黑线破土而出。 半空之中的少年以锁链拉着黑线刀横扫过来,像是在挥舞一把巨大到令人胆寒的镰刀。 龙鳞黑线的刀身在擦过崖壁的时候,燃起一片火星。 没有人能想到,第一次打向白衣僧的暗器是火石。 刀锋在火石上摩擦了片刻,刀身上腾的一下就燃起火焰。 被锁链抡过来的黑线刀速度快到连白衣僧的眼力都有些跟不上,但他并未有什么担忧,黑线刀扫来的那一瞬间,他以掌缘为刀再次劈了出去。 然而就在龙鳞黑线即将于掌刀碰撞的瞬间,叶无坷一抖锁链,刀锋下沉,火焰缭绕的龙鳞黑线斩开了白衣僧的袍袖。 呼的一声,白衣僧袍袖起火。 “打架,我不如你,怎么打架,你不如我。” 白衣僧刚要攥住那把刀的时候,叶无坷竟然以黑武剑门的运力方式,借助刀身重量和惯性,再加上他主动发力,竟然能在瞬间让龙鳞黑线把他甩过去,片刻而已,刀与人转换位置。 “你是想看我近身吗。” 燃烧着火焰的宽袍大袖之中,叶无坷的拳头穿透火焰重重的轰在白衣僧的下巴上。 一拳。 冲天。 第三百零五章我说的 “唔?!” 山坡上的连温酒看到叶无坷一拳将白衣僧打的离地而起,他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一声。 这一拳确实出乎了他预料,但也只是让他惊讶了这一下罢了。 他甚至还有空瞥了一眼正在朝着他迅速靠近的三奎,然后起身自言自语道:“多扫兴,看不完。” 说完转身朝着山高处走去。 “但是不应该啊。” 连温酒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为什么叶无坷出门连个暗中保护的人都没有?这不符合皇帝性格。” “莫非皇帝也是在借刀杀人?让叶无坷死于对手然后皇帝借故清洗?不对不对,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骂他,但不能看不起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自语至此,看到三奎已极快速度过来,他也只好加快脚步往高处走:“那就是个妖孽,妈的真快。” 另外一边,叶无坷一拳将白衣僧打上高处之后,他双脚发力跟着离地而起。 半空之中他将锁链抖了一圈缠绕在白衣僧的脖子上,左臂发力往下一拉,右手握住龙鳞黑线一刀捅了出去。 砰! 白衣僧身上炸开一团气浪,浩荡的真气直接将叶无坷震的向下坠落。 此时的白衣僧双目已不再纯白,眼睛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丝。 强行以真气震开叶无坷之后,他伸手将脖子上的锁链拽掉,半空之中大袖往后一甩,人横着飞了出去。 “大师,何故要走?” 叶无坷落地之后再次发力,紧追不舍。 之前还是白衣僧追着他走,可是这才过去没多久换成了叶无坷追着白衣僧。 此时此刻,白衣僧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掉了小半,那件白色僧袍被他在半空之中以甩袖的方式甩脱,所以看起来颇为狼狈。 叶无坷一边追一边嘟囔着:“连内衬都不穿,大褂一脱就是光膀子......你这大和尚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和尚。” 白衣僧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没有理会,人掠至高处,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叶无坷也确实不是真的追。 因为那一拳看起来打的凶猛残暴,可他没忘了白衣僧的金钟罩。 连三奎手里那把近乎切金断玉的匕首都不能将白衣僧刺伤,这一拳再有威力也不会对大和尚造成致命打击。 白衣僧退走,连叶无坷在一开始都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直到白衣僧回头看向叶无坷的那一刻,叶无坷不只是看到白衣僧双目之中泛红,也看到了白衣僧的胸口起伏的有些过于剧烈,甚至能看出心脏的跳动。 太快了。 “有病?” 叶无坷停下来,没有踏足那片山林。 他在林子边缘处戒备的等了一会儿,不见白衣僧再次返回他才转身去找大奎他们。 走了几步他猛然回头看向林子某处,眼神再次变得戒备起来。 可是又等了片刻,那林子里没有丝毫异样。 就在叶无坷转身走远的时候,巨大的树木上,一袭青衫的男人现身出来,看着叶无坷离去的方向眼神里有些欣赏和欣慰。 “少年自有少年强。” 说完这句话,青衫中年转身离开。 青衫白发,气质如仙。 他自始至终都在这里看着,在叶无坷几次遇险的时候他也都几乎就要出手。 若换做别人可能早就出手相助了,可世上眼力能及的上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白衣僧都毫无察觉的时候,青衫白发的中年男人就已经看出叶无坷是在为反击布局。 虽然这般布局不足以反败为胜,可他好像很清楚白衣僧会退走似的,在白衣僧被一拳轰飞的同时,他就放弃了随时出手的打算。 三奎眼见着追不上那个穿布衣的家伙,又担心叶无坷安危所以折返回来。 他回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叶无坷在追着白衣僧......光身僧在跑。 “怎么没继续追?” 三奎回来之后问道。 叶无坷摇头:“我不过装腔作势,他不是被我吓走了,倒像是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依然不是他对手。” 三奎嗯了一声:“阿爷说受了伤的豺狼虎豹不要紧追不舍,没准就被反噬。” 叶无坷道:“这个家伙强的离谱,但他自己好像还不承认自己是超品高手。” 三奎道:“也许是反向装逼。” 叶无坷:“少学这些粗话脏话!” 三奎:“你反击的那一下比他装逼多了。” 叶无坷:“嗯,这倒是由衷的夸奖。” 此时大奎二奎带着苗新秀也已经回来了,看起来苗新秀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叶无坷他们商量了一下,先去前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把师父救醒再说。 山谷另外一侧。 一片密林之中,四个僧人手持禅杖站在一抬软轿四周,轿子里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传出一声一声犹如野兽般的低声咆哮。 四个僧人站在那脸色都有些难看,有人额头上已经吓得冒汗,可四个人无一人敢回头去看,装作集中精神戒备四周。 足足一刻之后,软轿里的低吼声才安静下去。 这时候四个僧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显然他们害怕的可不仅仅是被骂一顿那么简单。 软轿的轿厢打开,已经更换了衣服的白衣僧走出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里依然还有一些血丝,不过比起之前和叶无坷交手之后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 调理了几次呼吸之后,白衣僧看向那四个弟子:“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 四个人同时摇头,又快又急。 白衣僧没有再多问什么。 “回禅院之后,你们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要说出去。” 他交代一声,转身准备回软轿里继续调理气息。 “你想杀叶无坷,其实和你弟子向问的死无关,甚至,和你对大宁皇帝陛下的仇恨也无关,对吗?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叶无坷的血可能对你有用,对吗?” 有人说话,且说话的声音几乎是近在咫尺。 白衣僧脸色大变,猛然抬头。 高高的树上,有个青衫白发的男人站在那俯瞰着他。 这是一个气质奇怪的男人,从他的面容来看也就三十几岁年纪,可那一头白发又似乎在告诉世人,他年华老去。 虽然说不上是鹤发童颜,也相去不远。 身形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白衣僧抬头看着青衫客问道:“你是谁?” 青衫白发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那么看着白衣僧。 白衣僧被他看的烦躁起来,又或者是刚刚才吞下的药物作用还没有完全奇效,他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口,再次有了些起伏。 “你是道宗中人?” 白衣僧又问。 青衫男子回答道:“不算,也算,毕竟年少时候我也想过成为道门弟子,人家没要,我自己单方面宣布成为道宗弟子,应该也算。” 白衣僧哼了一声:“果然是,你们道宗的人仗着从龙起势越发张狂,楚时候轮得到你们......” 青衫男子道:“要说那种张狂现在我们也不行。” 白衣僧眼神立刻就变得森寒起来。 青衫客道:“你若想出手最好还是忍忍,你才吃过药,药效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彻底发挥,你之前已经触及心脉,再动手你心就炸了。” 白衣僧森寒的眼神之内,有一抹惧意一闪即逝。 “我一直都在思考,如向问那样的人为何一心求死。” 青衫客道:“现在懂了。” 他说:“给向问压力的从来都不是他背负什么生在禅院的使命,而是你这个师父给的。” “你渴望着禅宗回到楚时候的风光无限,所以不断的逼迫向问,是你逼迫他去漠北取回真经,在那一刻向问该是悟到了他的师父是在逼他去死。” “所以他临死之前才会选择真真正正的做一次自己,而不是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圣僧。” 白衣僧的眼睛已经变得越来越红:“你到底是谁?!” 青衫客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想出手杀你,只是忍不住想来揭穿你的本性,说过我就会走,杀你的,该是向问的朋友。” 他稍作停顿后补充道:“比如叶无坷。” 白衣僧道:“凭他的实力,再苦修十年也未必杀的了我。” 青衫客道:“我去指点他一日,大概就够了。” “你好大的口气!” 白衣僧怒道:“你指点他一日,他就可杀我?” 青衫客道:“也许不用那么久,因为我没有指点别人一整套的耐心。” 白衣僧深吸一口气,身上的白色僧衣开始鼓动起来,似乎随时就要腾空而起,真气已经吹的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都在飞扬激荡。 “吃药不好。” 青衫客依然语气平淡:“逆血伤身,早晚心脉爆裂。” 白衣僧连续呼吸几次,强忍着杀意没有飞身上去。 因为这个看起来并没有多出奇的青衫客,确实给了他巨大压力。 “你逼死向问,在得知向问将有持给了叶无坷之后你便按捺不住了,不是有持有多重要,而是向问以此来告诉你,他不再遵从你的命令。” “如果他早些觉悟的话,他该是个很好的孩子,他性格也会释放出来,与叶无坷那样的少年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青衫客道:“你最好还是不要有良心,如果哪天你有了一些良心,回想起你的弟子,你会心口疼。” “杀你再杀叶无坷!” 白衣僧终究是忍受不住,身形暴起。 “唉......” 青衫白发的男子微微叹息:“其实你也有自知之明,叶无坷说你是超品高手的时候你不敢承认。” 他飞身而起,白衣僧一掌将他站立之处的粗壮树干轰碎。 “一边笑话叶无坷靠外械之力,一边自己靠吃药强行提升内劲修为。” 青衫客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亲自动手杀你而是要去指点叶无坷?” 他一边说话一边移动,狂躁起来的白衣僧竟是完全跟不上他,越是这样,越显得狂躁无能。 若叶无坷亲眼所见,一定会惊掉下巴。 刚刚出场就将他和大奎二奎三奎一起压的无招架之力的白衣僧,在青衫客面前像个无能狂怒的孩子。 “江湖规矩,超品以上的高手只能对超品以上的人的出手。” 青衫客飘身落在稍微远些的地方。 “我杀你,不合规矩。” 他看了白衣僧一眼:“最主要的是,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后他转身飞掠而去。 “等着吧,下次你最好绕着叶无坷走,他有句话说的没错,打架他不如你,怎么打架你不如他,下次见面,打架和怎么打架你都不如他,我说的。” ...... ...... 【书评区盖楼的礼物已经买好了,这两天就寄出去,大家可以继续玩,另外增加个规则,以前不管是在盖楼活动中得到了任何礼物的朋友,接下来就不能再得到礼品了,尽量做到更多人有机会拿奖。】 【以后这个盖楼的帖子,每五万楼整数得到礼品,或者是与礼品等价的现金,到时候得奖的人自己说了算,每人只有一次得奖机会,换小号也不可以哦。】 【反正帖子一直在,想起来就盖几楼,看运气咯。】 第三百零六章西北大豪 通往白鹿关的官道上,路边有数十骑正在休息。 为首的那个精悍的中年男人回头看向山谷,眼神飘忽。 他叫温良。 温良从来都不是一个温良的人,九岁那年他就从背后一刀捅死了把他娘往死里打的他爹,然后说服了要去服罪的母亲,开始了和母亲浪迹天涯的逃亡生活。 那时候还是楚,且是楚最黑暗的时候,孤儿寡母逃亡江湖,这一路上走的有多艰难坎坷可想而知。 十九岁那年,他手刃了十六个奉家族之命前来追杀他们母子的刺客,他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十年逃亡也换不来一个平静生活。 十九岁,他决定不逃了。 将母亲安顿在西北边关附近,就是在那座山谷里某处隐秘的林中小屋里。 温良一个人返回雍州。 这个没有被流浪的风磨掉棱角反而将棱角磨砺的更有锋芒的汉子,带着三把剑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杀回家族。 他一口气杀进那片巨大宅院的中堂,三把剑砍断了两把,最后一把也砍的满是缺口,一身血的汉子迈过门槛走进中堂大门的那一刻,看到了端坐主位的老人。 温久让就那么看着这个已经十年不见的长孙,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那一身血腥气满眼狠厉光的少年。 温久让,楚国雍州前节度使。 这个在封疆大吏位子上坐了将近二十年的西北王,此时此刻除了家里的事之外正在面对一个更为重大的抉择。 是裂土自立,还是向如日中天的宁王李叱投降。 镇守西北边疆的澹台家已经宣示归顺宁军,大楚气数已尽。 温久让看着温良,第一句话是:“你父亲是长子,你是长孙。” 温良回答:“庶出。” 温久让说:“庶出的长孙也是长孙,既然回来了,那就回来吧。” 两句回来,意思并不相同。 温良冷笑道:“我刚刚杀穿了这个家族,你让我回来?” 温久让说:“你杀穿了整个家族是因为我给你一个台阶,不杀一些人你心里的怨气怎么能散掉,你不会真的以为,如果不是我愿意你真能靠三把剑杀到我面前。” 温良震惊,他回手指着中堂门外的遍地尸体:“这些人都是你故意让我杀死的?他们难道不无辜?” “他们只是蝼蚁,如果能安抚你的心他们死得其所,我会给他们各家厚重抚恤,也能保证死去的人得以厚葬,而且,他们每一家将来的日子都会过的富足。” 温久让说:“回来吧,过去的事都可以不计较,如果你不解恨,将来我可以把你父亲的名字从族谱之中抹掉。” 温良问:“为什么?” 温久让说:“不是我多喜欢你,而是你现在很合适,你父亲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庶出一个嫡子,你是庶长子,嫡长子温阳令我失望,吃喝嫖赌难成大器,你很好,有胆魄又勇武,可以继承家族。” 他说:“接回你的母亲,我给她该给的一切礼遇,我死之后,她就是家族主母,你便是家族主事。” 温良不信。 可是他没想到温久让会把各房全都叫过来,当众立下遗嘱。 他死之后,温良为温家之主。 并且,温良将以家主的继承者身份去见澹台器,在澹台家与大宁的使者谈投降条件。 温久让说,此事谈妥,你就是保下整个家族的功臣,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身份地位。 为了能给母亲一个有尊严的晚年,为了能释放出当初在家族之中所受欺压而郁积于心的那口恶气,温良同意了。 二十岁不到的温良以家主继承者的身份和大宁的使者在澹台家谈了三日,最终接受了大宁的条件。 西北温家宣布向大宁投降,雍州随定。 那个明面上的雍州节度使本就是温家的傀儡,之前与宁军交战试图攻入中原的事当然也要算在他头上。 温家在西北根深蒂固,楚国皇帝杨竞也拿温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久让告老,可新任的节度使都非朝廷指派,而是温久让写了一封荐书到楚国都城大兴,楚皇也不能拒绝。 这个替罪羊节度使一开始就走上了不归路,试图勾结草原诸部联合各路叛军与宁军决战。 可惜的是,连战连败。 也正是因为如此,温家知道那条路走不通了。 温久让让温良与宁军使者谈妥之后,真正代表着雍州势力的各大家族纷纷宣誓效忠大宁。 真正意义上的西北平定并不只是战场上的大胜,也包括温家代表整个西北利益集团的宣誓效忠。 然而温良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是上了那个老狐狸的当。 温久让在宣布温家归顺大宁之后不久,就让温良去西北接回他的母亲。 可是温良才离开温家,嫡长孙温阳就在温家接受了家主传承,等温良带着母亲回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温久让就是不舍得让嫡长孙温阳去和宁军使者见面,唯恐嫡长孙被宁军所杀或是扣押下来。 不过是损失了区区几十条不值钱的人命罢了,他就让温良这个满心仇恨的人心甘情愿为家族去卖命。 家族高手埋伏在他回来的半路上,那一战,温良身中十几刀,他母亲惨死。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妹妹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救他。 温柔那时候才十六岁,和温良出身不同,她是嫡女。 但她从来就不喜欢嫡兄温阳,那个自小就被惯坏了的嫡兄甚至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试图对她动手动脚。 这样的人,在她看来只能把家族带进死亡深渊。 温柔在查知了她爷爷温久让的计划之后,用私房钱雇佣了一批江湖高手,救下温良之后,让这批江湖客换上了温家死士的衣服回去复命。 在温久让根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一刀将温久让的头颅剁了下来。 而接下来,温柔的做法让温良都不寒而栗。 这个当时十六岁的少女说,但凡留下一个隐患,你我将来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于是,杀戮在那个夜里开始。 她的死士在杀了温久让之后开始了更为疯狂的杀戮,各家的老一辈被屠戮殆尽,所有嫡出的孩子不管多大一律处死,这个嫡女,杀嫡出的时候干脆果决到让庶出的人都为之胆寒。 一夜之间,温家被屠掉数百人。 她想让温良做家主,毕竟那是温久让曾经当众说过的话,可是温良却在这一刻退缩了,他将温家的家主之位让给了十六岁的温柔。 谁都以为,这个少女纵然有一时之狠厉也不可能真的把控好如此庞大的家族产业。 可是这个少女在之后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不仅仅是刮目相看,而是彻底害怕了,不是屈从,而是彻底臣服。 接下来,温柔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影响了温家乃至于整个西北的走向。 这个少女在成为家主一个月后,以家主身份邀请与温家来往密切的西北个大家族的家主到温家议事。 所有来了的,以礼相待。 所有没来的,一杀到底。 温柔曾经说过......不要将自己将来活着的任何一天寄托在别人身上,死倒是无所谓,毕竟是死。 此时此刻,再次看到那座山谷,温良这个中年汉子的心中起伏不定。 他的人生起起伏伏,经历过的这些都成了他生存的技巧。 就在这时候,骑着一匹马急匆匆赶回来的连温酒到了。 “连先生。” 温良俯身行礼。 “你总是这么客气。” 连温酒下马之后活动了一下身子:“你其实不必那么尊重我,毕竟我只是一个你雇来的外人。” 温良道:“家主说过,连先生有的,是我家族之中无人能与之相比的大才,如今家族再次到了生死存亡的路口,需先生这样的人指点方向。” 连温酒摇头:“我不过是个臭读书的,用读来的书给自己换个满意的价钱,价钱一直满意我就一直尽心做事,所以你放心就是了。” 他问:“你刚才提到了你的家族,你又姓温,所以......” 温良道:“先生不要过度猜测,到了该让先生知道的时候就必然会让先生知道。” 连温酒嗯了一声:“明白,拿的价钱虽然高但还不足以让你们深信不疑。” 温良摇头:“先生错了,先生正是我们深信不疑之人,但有些事,终究不能随便说。” 连温酒点了点头:“走吧,去关外看看咱们的马。” 温良俯身:“好,请先生上马。” 他们此时已经换掉了身上御史台律卫的官袍,全都是寻常百姓打扮,而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关内一支合法合规的护卫队。 之前用律卫身份出城,一路从长安到边关无比方便,可到了这,这律卫的身份就不能随便用了。 “叶无坷死了吗?” 温良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连温酒摇头:“没死。” 温良一怔:“连向问大和尚的师父都杀不了叶无坷?” 连温酒还是摇头:“杀是杀的了,可惜那个家伙是个病痨鬼,药劲儿一过就不敢打了,下次应该能杀。” 温良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问道:“先生让须莲大和尚在这出手,并不只是为了杀叶无坷吧?” 连温酒笑道:“那你觉得,皇帝悄悄的吧叶无坷放出来是为什么?” 温良再次陷入沉思。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温良才试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皇帝把叶无坷悄悄放出长安就是个诱饵,以叶无坷来试探出我们这边都有谁。” 连温酒笑道:“差不多。” 温良又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微亮:“须莲大和尚不过是个外人,先生以他杀叶无坷也是为了引出皇帝的后手?” “皇帝想用叶无坷来引出我们这边都有谁,先生则用须莲引出皇帝那边都用了谁。” 温良抱拳:“先生思谋,果然非我能轻易猜到。” 连温酒道:“你不用这么一直夸我,回头有机会你去夸夸徐绩。” 他微笑道:“若非徐绩筛掉了一大群愿意为大宁奉献且有真本事的年轻人,皇帝用人又怎么会只可着一个叶无坷?” “皇帝能用能依仗的,居然还是立国之前的那些老前辈......想想,也挺可怜。” 他催马向前:“走吧,回头让老前辈们看看,时代不同了,新人与他们相比风采差了几许?” 温良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回头又看向那座山谷。 似乎不只是怀念与追忆,还有一些复杂到之后他自己能理解的东西。 他摸了摸腰间长剑。 催马疾行。 第三百零七章百般试探见真容 “温兄过山峡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过来之后又总是回望,是不是那里......发生过什么对温兄来说很重要的事?” 连温酒见温良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温良点了点头:“我曾在那里拜师学艺。” “噢?” 连温酒好像来了兴趣。 “那山峡里似乎没见到有人居住的痕迹,莫非是峡谷两侧某处林中?若如此,温兄为何没去拜见你的师父?或是会一会你的同门?” “没有师父了,也没有同门。” 温良回答的很简短,而且从语气上来看明显不想过多解释。 连温酒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讨没趣的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矜持自尊,你不懂和你不听,对读书人来说是两大杀器。 可今日的连温酒,好像变成了一个好打听事的江湖混子。 “温兄擅长用剑?” “师父擅长,我只是学了些皮毛,后来行走江湖,做的也多是走镖护卫的活计,从来没遇见过什么真正高手,所以倒也没暴露过我这三脚猫的功夫。” “温兄谦虚了。” 连温酒注意了一下温良的虎口。 厚厚的一层茧子,若非常年用刀剑之类的兵器怎可能留下这般磨痕。 “西北这边用剑的大家,倒是不曾听过。” 连温酒一边骑马一边说道:“西北民风彪悍,且多喜欢用刀,我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听闻过几个用刀的名家,确实没听说过有剑道高手。” “我师父也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江湖散人。” 江湖上从来都不缺鄙视链,但毫无疑问散修历来就在鄙视链的最底层。 说到散修,往好的一面说就是洒脱不羁,生性放荡,不受约束,浪迹天涯。 可实际上江湖中人都很清楚,武术追求但凡不是穷到家谁还不去找个师门? 散修习武,要功法没功法,要指点没指点,多数靠自己悟,放眼江湖五百年来,从未有一位散修跨境超品。 莫说超品,一品也不见一个。 连温酒又看了温良一眼:“刚才温兄说此事涉及温兄家族,既然是家族......温兄习武何必拜师在一位散修门下?” 温良回答道:“家族也分大小,我只不过是家族收养的一位孤儿罢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回看了连温酒一眼,自嘲一笑,又像是在嘲讽连温酒。 “若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至于在这风餐露宿?” 连温酒却也不在意:“此话有理,这么说来我比温兄还要强些,毕竟我是受雇于人,而温兄是花了银子的,我拿钱办事风餐露宿也就罢了,温兄花钱也要风餐露宿......” 温良点头:“可怜可怜。” 连温酒心说这人好脾气,真是好脾气。 “西北温家。” 连温酒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是雍州第一大家族,温兄就凭这姓氏投靠过去也会被收留,再凭你本事,断然不至于是这风餐露宿的待遇。” 温良叹道:“都是一个温字,可差别大了,正如连先生,都是姓连的,莫非你和曾经官至礼部尚书的那位连大人是一家人?” 连温酒点头:“是啊,就是一家人,那是我爹,因为前前后后收了八万两银子的贿赂被斩首示众了。” 温良:“啊?” 连温酒问:“你雇我做事,都不知我身份来历?” 温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要知道的话,大概是不会雇你了。” “哈哈哈哈哈。” 连温酒大笑道:“温兄真是个坦荡的人。” 温良摇头:“也不对,反正花钱的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的,况且,我也雇不起先生,我听闻先生一年从东主手里拿的银子,不下五千两。” 连温酒道:“五千两不多,叶无坷才出无事村被人收买就是两万两的价格,我这五千劳心费力还风餐露宿,着实不高。” 他像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随便找个别的话题:“温兄了解西北温家吗?” 温良点头:“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西北曾经的土皇帝温久让的名字现在很多人都还记得呢。”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在雍州做了二十年节度使,告老之后找了一个傀儡做雍州节度使,然后又怂恿一个姓韩的将军夺权。” “这个温家左右押宝,一边暗中支持雍州兵马与宁军交战,一边又在与宁军谈判寻求合作,若非天下大势不可阻挡,温家没那么容易投降。” 连温酒道:“温兄这话说的没错,听闻现在西北温家倒是低调了不少。” 温良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回头我倒是真可以去温家认认亲,万一往上翻翻族谱,真能论出些什么关系来我也就不必再干这跑腿的买卖了。” 连温酒嗯了一声,又是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东主和温家熟悉吗?” 温良看向连温酒:“连先生若是这么好奇,见了东主可以直接问,你这不停的套我话,我说不知道你不信,我说知道我又真不知道,难,真难。” “哈哈哈哈。” 连温酒大笑道:“不问不问,不问就是了。” 温良道:“其实换做我是先生我也好奇,大宁承平盛世,陛下又春秋鼎盛,为何有人敢跑去西北草原诸部做买马这掉脑袋的勾当。” 他看向连温酒:“万一要是谋逆,连先生也活不久。” 连温酒:“这是实话。” 温良问:“先生不怕?” 连温酒笑道:“怕,所以得加钱。” 温良也笑:“加钱啊......该加。” 两个人就这样好像聊的格外投机的一路聊下去,天快黑的时候寻了一处地方露营。 烤馒头的时候,温良像是忍不住的问了连温酒一声:“连先生真的不知道东主是谁?” 连温酒摇头:“不知。” 温良又问:“可先生与他......该很熟悉才对啊。” 连温酒侧头看向温良:“很熟悉?” 温良点头:“很熟悉,出京之前,先生在国子监不是还和他见过的吗?” 连温酒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徐胜己?” 温良道:“难道先生不信?” 连温酒连连摇头:“不信不信,若东主是他的话,他早就对我说了......温兄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温良笑道:“没什么意思,连先生不信就不信了。” 连温酒沉思片刻后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谋逆者......徐公?” 温良道:“叫徐公是不是显得生分了,我没记错的话,连先生若真是那位连大人的儿子,那应该叫徐公一声伯父,你们两家概算世交。” 连温酒居然丝毫也不在乎似的点了点头:“是啊,何止是伯父,还是干爹。” 温良道:“所以连你都不知道,这买卖到底是谁的买卖?” 连温酒笑道:“我半路上套你话,你现在又来套我话,你我这样的也算是真可怜,做了那么久的事或许还要卖命,居然连东家是谁都不知道。” 温良深表赞同:“咱俩是真可怜。” 然后他问:“我只是打个比方,连先生觉得如果想谋逆的人真是徐公,那以徐公的身份地位,以徐公的能力本事,有几分可能成功?” 连温酒回答:“一分都没有。” 温良皱眉:“这么不看好?” 连温酒笑道:“知舅莫若甥。” 温良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像是很好奇的问:“那连先生觉得,当今天下若要谋逆,谁有成一二分的成功可能?” 连温酒回答:“大将军唐匹敌。” 温良又问:“除了大将军呢?” 连温酒回答:“太子殿下。” 温良再问:“除了他太子呢?” 连温酒摇头:“没谁了。” 温良叹道:“大将军唐匹敌不可能谋逆,太子更不可能谋逆,既然先生如此不看好,为何就愿意接了这活儿?” 连温酒回答:“一年五千两。” 温良:“五千两就买了先生一颗人头,先生亏大了。” 连温酒:“两颗。” 温良一怔。 连温酒往后靠了靠,靠在树上拿起酒壶抿了一口:“我父有从龙之功,且是徐公旧友,官职最高时候任工部尚书,受封郡公......” “那八万两银子真的是他自己想贪墨的?还不是因为徐绩为了拉拢一个能并肩作战的人,机关算尽又潜移默化,如跗骨之蛆一样纠缠,我父亲又怎么可能变成一个贪官?” “徐绩若不拿着我父亲贪墨的罪证他就不踏实,无所不用其极的让我父亲成了贪官之后他自然开心了。” “可是当廷尉府查到我父亲贪墨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连夕雾该死的人也是他!只是可惜了......我父亲明知道都是徐绩害他可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他看向温良:“你问我,徐绩谋逆可不可成?他成个鸡拔!那种小人若能成事,中原万里江山亿数百姓,危在旦夕!” 温良沉默了很久。 他问:“那为何先生与徐胜己关系那么好?” 连温酒看向温良:“因为他也恨徐绩。” 温良再次沉默下来。 连温酒抬起头看向夜空,一口一口的喝酒。 “我不在乎想谋逆的人是谁,那位神神秘秘的东主是谁都没关系,我只知道,哪怕谋逆不成我也要恶心一下皇帝,我也要诛杀徐绩!” 温良又是好一阵沉默。 “连先生你想过没有,不管是谁谋逆其实都离不开徐绩,就算最后事成,徐绩也依然要稳坐相位。” 连温酒笑道:“能坐几年?用不了多久,谋逆成事的人就会能让徐绩万劫不复,徐绩,不过是为了稳定朝权的一步棋罢了。” 他一口气将壶里的酒喝尽。 温良语气有些复杂的问道:“先生,为何不直接杀了徐绩?如此兜兜转转的报仇,我不理解。” 连温酒看着夜空自语似的的回答道:“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他的视线从天穹之上收回来,看向温良:“我说过了,我不仅想让徐绩死,我还想让李叱难受,哪怕只是恶心他一下,我死也要做。” 温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温良整理了装备后帮连温酒也把行装收拾好。 “先生,咱们得改一下行程。” “改?不去逍遥城?” “去,先去见个人,然后再去逍遥城。” “谁?” “东主。” ...... ...... 【别光顾着刷楼,书评最多的五个人还有无事包,规矩还是拿过的先不拿。】 第三百零八章谁家好人有病啊 庆县被誉为西北小长安。 庆县的原住百姓们绝大多数都没有去过长安,不知道那琴瑟和弦仙宫曲不闻一夜有春雷的长安到底繁华成了什么样子。 可既然外人们都说这里是西北小长安,那当地百姓们就不免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来。 庆县说起来人口规模算不得都大,本地居民的数量总计也不足三万,但这座小城迎来送往的人,似乎才更能代表庆县的地位和特色。 本地人也曾自嘲,要问庆县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数来数去那些小吃点心也都数不出什么代表性来,最终不得不承认最大的特点就是外乡人多。 这就造成了庆县逐渐已经失去了西北的显著标志,变成了一个汇集了大宁南北特色与一身的大杂烩。 走在一条大街上,你能看到眼花缭乱的场景,这一家是卖胡饼的,隔壁就是卖江南纸伞的,这家卖的是草原玉石,那家卖的就是南疆翡翠。 “生意人真的神奇。” 连温酒坐在街边小摊上品尝了一下号称来自江南的米酒,滋味确实不错,微甜,润喉,喝下去让人觉得十分通透舒畅。 再咬一口刚刚才烤好的肉串,孜然和辣椒面以及烤肉的香气和米酒的微甜又似乎在口腔里形成了极为美妙的融合。 “连先生是说,生意人走南北,也就让文化不断的串联疏通,对于发展来说有极大的意义?” “是,也不只是。” 连温酒道:“你看这大街上所售卖的琳琅满目的织品,可有本地的?” 温良随口道:“本地的织品虽然厚实耐用,但确实不如江南织品轻柔名贵。” 连温酒又道:“老百姓们要买的恰恰就是厚实耐用的东西,为何就连日常所需的织布都少见本地所产?” 温良怔住。 连温酒道:“我要说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看着这里满街上来自天下各地的生意人,不得不钦佩他们的本领。” 他问:“温兄,你说生意人能左右大局吗?” 温良思考了一会儿后摇头:“不知道先生所说的大局,究竟是什么大局。” 连温酒笑道:“楚时候就有人发现,麻布的制作过程比棉布要简单,产量不低可成本更低,造价低售价自然也低,一上市就对布匹行业造成巨大冲击。” 他看向温良:“你知道,做布匹生意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危机的?” 温良道:“不知。” 连温酒道:“做棉布生意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售价和造价上赢了做麻布生意的人,麻布生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占据百姓市场,因为百姓们只想花更少的钱买到更实惠的东西。” “有个做织品生意的大商人叫岑微,眼见着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差心急如焚,突然有一天灵光乍现,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他经过不断的走动疏通,见到了楚国时任礼部尚书的陈周,在给陈周送了大笔银子之后,陈周帮他办了一件事。” “陈周上疏楚皇,说陛下以仁孝治国,但至今天下仍无孝礼,不如陛下亲自为天下丧葬之事,制定标准。” “在楚皇应允之后,陈周就说,孝衣当为白衣,但白衣织品贵重,无疑是为百姓增加负担,麻布虽然质地粗糙了些,也非纯白,但物美价廉,可为百姓减轻负担,所以麻布当为孝服,是不二之选。” “楚皇随即应允,又以陈周为首制定丧葬礼仪颁布天下,自此之后没多久,白麻粗布就被定死成了孝衣......” 温良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一开始听也并未在意,可听完之后,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内心。 越想,越为震撼。 “你看,礼仪这两个字多有力量。” 连温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非但可以轻轻松松的解决商业上的事,还有更大的作用......常说为臣者不能君前失仪,听起来是不是约束臣子的话?” 温良点头:“是。” 连温酒笑道:“那反过来想呢?臣不可君前失仪,那做君主的是不是更要讲究礼仪?不能被做臣子的笑话了?” 温良皱眉,隐隐约约的好像又想到了些什么。 他再次点头:“是。” 连温酒道:“你看,礼仪二字,轻轻松松的就约束了君主的言行举止,连穿衣打扮都约束住了,君主一旦要发威,他们就能说陛下注意你的礼仪......” 他笑问温良:“读书人厉害不厉害?” 温良第三次点头:“厉害。” 连温酒道:“现在你是否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都要把读书人和生意人之间的阶级划分的那么清晰,一个最高一个最低。” “让读书人看不起生意人,让做生意的无法读书,读书人不能做生意,做生意的不能读书,经过如此阶级划分,就让天下间最聪明的两种人无法联手。” 他又喝了一碗米酒。 “妙哉。” 温良试探着问道:“连先生是想提醒我什么?” 连温酒道:“没什么,刚才说过了,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他举杯喝酒的时候,视线貌似不经意的在街对面那家铺子里一扫而过。 对面那家是个卖茶汤的铺子。 西北的茶汤铺子和中原内地的茶汤不是一回事,中原之内,官道上经常可见卖茶汤的小贩,他们卖的茶汤不过是解渴用的茶水罢了。 行走的路人口渴难耐,也不在乎茶水是温是凉,一文钱就能喝上一大壶,最是实惠。 而西北这边的茶汤铺子卖的是油茶,确切的说是一种面食。 将油茶面用开水冲开,粘稠香浓滋味甚佳。 对面的油茶铺子里客人不是很多,所以那个穿着朴素但气质不俗的胖子就显得稍微惹眼了些。 当然,这是连温酒的观察力太过敏锐所致,寻常人,谁会在意一家普通油茶铺子里喝油茶的普通客人。 这样的胖子商人,在庆县实在是太常见了。 “今日不宜见东主。” 连温酒将他的米酒一饮而尽,起身道:“不如随意去逛逛。” 温良虽然没有察觉到那个胖子有什么可疑的,但他显然相信连温酒不会无的放矢。 两人起身,貌似随意的逛街去了。 作为对面油茶铺子的胖子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头看向小伙计:“结账。” 小伙计过来收钱,胖子轻声吩咐道:“我该是被防备了,这几日换人盯着他们。” 说完起身离开,朝着与连温酒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胖子一边走一边有些懊恼,虽然他刻意涂黄了自己的脸色,刻意黏了假胡子,还刻意穿上了一身偏向于胡人的着装。 可胖子就是胖子。 他妈的,真让人恼火。 就因为这身材总是会被人多看一眼,虽然绝大部分的这多看一眼都是不经意且不在意的,可对于一个做情报事业的人来说,确实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老子一定要减肥。” 姚三斤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为懊恼起来。 “草!” 他骂了一声,转身跑回那家油茶铺子里。 只顾着说话,只顾着交代事情,油茶都还差两口没喝完,罪孽深重。 那是两口油茶吗?那是浪费,那是犯罪! 把剩下的油茶喝完,姚三斤觉得舒服了,他想着以这么美味的油茶来结束自己大吃大喝的人生,进化到开始自律减肥的人生,也不失为一件很完美的事。 走了几步看到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姚三斤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摘下来一支:“这位先生要买吗?” 姚三斤见他递过来下意识去摸钱袋子,一想到自己刚刚决心要减肥就放弃了。 但他还是掏了钱递给小贩,然后让小贩把糖葫芦拿近些,小贩以为这位客人是真懒,多一步都不想走,只是让他递过去,哪想到姚三斤等他递过来后深深的闻了一下,满足的走了。 小贩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再看看手里的两枚铜钱,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那家伙到底是图什么。 “先生,你花了钱了。” “没关系。” “可是这样,不是浪费钱吗?” “浪费钱?” 姚三斤猛然止步。 “贪吃是错,浪费钱更错。” 他转身回去又掏出两个铜钱递给小贩:“再来一支,我得加重一下印象,惩罚一下自己,做人怎么能浪费呢。” 他一手拿着一支糖葫芦,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啊......惩罚,果然舒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路边有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脸色发黄,虽然唇上有些胡茬但显然不到三十岁年纪。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那个年轻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心中巨大的煎熬,让他眼睛都微微发红。 他忽然一步就过来,掏出手帕先擦去了姚三斤左边嘴角的的油茶痕迹,又擦去了姚三斤右边嘴角的冰糖痕迹。 下一息,他盯着姚三斤衣服上洒上的油茶点子和冰糖渣子,眼睛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粗重。 “你有病啊。” 姚三斤很恼火:“咱俩这样易容有个鸡拔毛的用?” 一个易容了,但太贪吃,一个易容了,但有强迫症。 不久之后,在后巷的角落里,当束休将姚三斤衣服上的脏污彻底弄干净之后,他终于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浊气。 满足了。 姚三斤已经快要熬不住了,束休给他清理衣服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你回去打个报告退休吧。” 姚三斤很认真的说道:“你这样的人出来做情报收集,早晚都是个死。” 束休已经恢复了那个清冷高傲的样子,瞥了姚三斤一眼:“你更容易死,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你有问题。” 姚三斤:“我可以抽身而退,你呢?你这性子,你能退?” 束休:“倒也与你无关。” 姚三斤突然就破防了:“我他妈嘴角沾点东西怎么了?衣服上沾点东西怎么了?这就与你有关了?!” 束休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样子:“你为何生气?” 姚三斤:“我!” “.......” 他缓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正事,你查到什么了?” 束休回答:“鸿胪寺威卫洪胜火的队伍出关十日了,城中行商少了三分之一。” 姚三斤沉默片刻,问:“都是奔着他去的,你要去追上他吗?” 束休摇头:“我和他见过,他让我查一查廷尉府分衙消失了十几个人的事。” 姚三斤问:“凶手会杀了人还留在这?” 束休回答:“凶手不会,从留下的痕迹判断早已出关去了。” 姚三斤问:“那你为何留在这.......” 话说一半他眼神亮了:“你的意思是,杀死廷尉府十二人是故意为之,是想引后续追查的人出关,真正的幕后主使就在庆县,他们杀廷尉的目的就是......给那个幕后主使打掩护?” ...... ...... 【关于连温酒的身份做个解释,第一是因为叶策冷的孩子当然也姓叶,如此以来姓叶的就显得太多了,第二是因为连夕雾的身份更合适,最主要的是......好吧,确实是我忘了。】 第三百零九章鬼才陨落 商人多的地方赚钱的事自然就多,让商人花钱的事也多。 可自古以来,能让商人心甘情愿掏银子的生意其实不多。 庆县这个不大的地方竟然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处可消遣的青楼,其中绝大部分女子都是域外之人。 大宁对于青楼生意的管控极为严苛,一旦被官府查到哪家青楼敢逼良为娼,后果格外严重。 就算有再硬的后台也没什么用处,因为这种事地方官府不敢对廷尉府分衙有所隐瞒,一旦廷尉府接手,再硬的关系还能硬得过高皇后? 有高皇后撑腰的良家女子,比历朝历代的女子都更有安全感。 所以经营青楼生意的人开始将目光转向大宁之外,不管是西域还是漠北又或是草原都被他们盯上了。 再加上最近东韩和渤海那边日子更不好过,大批的女子自愿到中原来,这就导致哪怕是西北边疆的小城之内,也随处可见这两个地方来的女人。 相对来说,商人们更喜欢东韩和渤海的女人,驯服程度比较高。 原本大受欢迎的西域女子也就只能屈居第二,漠北诸国过来的就要看是什么种族了。 漠北诸国虽小,但有几个国家的种族与黑武人接近,这些小国过来的女子往往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看着极有新鲜感。 很多商人都喜欢花高价去找这样的女人,而青楼往往都还会给这些姑娘挂上一个来自黑武的标签。 我的天,这是标签吗? 这他妈是战书啊。 为国争光,从来都不只是在单一层面。 有些黑心商家为了赚更多银子,若寻到一匹格外标志近乎完美的大洋-马,就会丧心病狂的给她改名,名字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但一定要姓阔可敌。 如此一来,那简直就疯了。 叶千办曾经孤身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我今日就攻城略地降服黑武落难公主...... 姚三斤对此嗤之以鼻。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名为北院,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在庆县青楼界有着不可匹敌的地位。 因为这里的黑武女人,都是真真正正的黑武女人。 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没有买卖还没有青楼呢。 据说在漠北草原上有一伙人胆大包天,因为一个标志的黑武女人卖到中原价钱高的离谱,所以他们就铤而走险,专门去黑武那边做这事。 也不知道是劫掠来的还是买来的,反正货源一直都没断过。 有人说,这个供货商和逍遥城有关,也有人说,其实是和草原诸部有关。 此时此刻,束休看着在自己面前跪式服务斟茶倒水的黑武女子微微皱眉。 “怎么来的?” 他问姚三斤。 姚三斤道:“没那么复杂。” 他解释道:“黑武那边的内斗历来都比中原严重,今日这个家族还能在某处一手遮天,明天就因为站错队家破人亡,这些女子都会被送进黑武的教坊司。” “想把她们买出来不难,只需给那些监督执行处置的黑武官员一些好处,名单上少几个人根本没人查,草原上有人专门做这个。” 束休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黑武女子。 “她们也是可怜人?” 姚三斤点头:“你要说她们是可怜人那也没错,可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了,被转卖到边疆她们还被当人看,甚至当花魁捧着,可在黑武,她们比牛羊的地位还低,今日进教坊司明天就被折磨死。” 束休想了想,没再说话。 姚三斤问他:“是在同情她们?” 束休摇头道:“不是同情,但这样不好。” 姚三斤:“这样不好,那你说哪样好?” 束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灭了黑武,若能灭之便取之不尽,就不会因为稀少而价格虚高,所以我辈更当发愤图强,将这些黑武女子的身价打下去。” 姚三斤:“你......行,还是你行。” 他一直以为束休是个冷傲疏离的性格,虽然以前就认识束休但并无过多交往。 这次因为查那位东主的事在西北会面,接触多了他才发现束休这家伙也许不是真的冷傲疏离,他他妈......可能就是闷骚。 坐在俩人身边的是这家北院的东家,名为穆照慈。 北院这个名字,其实用的也是黑武的名字。 就算是没有从军战斗过的人也都知道,黑武的兵营分成南北两院,两院兵力加起来,据说有近百万人。 黑武汗皇就是靠着直接统帅的这南北两院兵马,震慑着黑武那么纷乱庞杂的黑武世家和各大部族。 一家青楼取名北院......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今夜攻打北院,降服黑武公主。 穆照慈在听完束休的话之后频频点头。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十年但屡考不中,后学医,钻研一方,试药自服,昏迷七天七夜,醒过来半边身子就不那么灵活了。 后苦修恢复身体又觉得可以靠这几年习武有成上马杀敌,遂投军,举三十几年石锁的时候把自己胳膊掰断了,当时招兵的校尉等人研究了好久,硬没研究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家伙诸事不成,只好自降身份去经商,然后他才悟出来,人该干什么是天注定的。 北院的名字是他取的,最早给黑武女子按上黑武公主身份也是他想的。 最近半年北院生意好的出奇,原因竟是一个徐娘半老的黑武妇人。 因为穆照慈对外宣称,这个黑武妇人就是叶千办所杀的那个黑武世子的娘,是黑武王妃,因为世子被杀太丢人了所以黑武汗皇震怒,将这个王爷家里给抄家了。 束休指了指面前的黑武女子:“那你给了她什么身份?” 穆照慈回答:“郡主。” 束休问:“公主这么多了,一个郡主稀奇?” 穆照慈回答道:“公主太多也就人人都知道是假的了,郡主不一样,就这一个所以显得真,而且......她还是被叶千办所杀的那位黑武世子的亲妹妹。” 束休眼睛逐渐睁大:“真的?” 穆照慈:“你信她是真的还是信我是元始天尊?” 姚三斤这个商业鬼才都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 穆照慈道:“她在北院挑着客人接,因为我对外宣称她是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筹钱回去救她的爹娘,但她是郡主身份,当然要挑选有实力有地位还有很多钱的客人。” “让她做了半年生意之后,就对外宣称她已经回黑武去营救爹娘,又过三个月,我们推出了王妃,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推出了王妃郡主套餐。” 姚三斤都有些忍不住了:“你这生意做的是不是有点昧良心。” 穆照慈道:“不对宁人做,只做西北草原诸部和西域人的生意,不管是西域人还是草原人,被黑武人欺压太久,他们更愿意花钱。” 姚三斤问:“郡主是为了救爹娘,现在娘也来了,母女二人,又是为了救什么?” 穆照慈:“郡主还有一位奶奶......” 姚三斤:“当个人。” 穆照慈:“我就开个玩笑......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没人花钱。” 束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来北院的目的,听穆照慈掰扯了半天竟然忘记了正事。 “我们是来问关于草原诸部的情报。” 穆照慈点头:“对啊,所以我把郡主找来了。” 他指了指那个黑武女子:“过去两个月中,来北院买下套餐的都是草原诸部的大豪,其中王子就有四五个,还有几个部族的重臣。” 束休微微一怔:“都是朝着洪将军来的。” 穆照慈是姚三斤的手下,当初也是姚三斤发现了他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他看向束休说道:“按理说,陛下让洪将军出门并未说出目标是什么地方,鸿胪寺那边应该也没说过,可草原诸部的人却早早就来等着了。” 姚三斤道:“大宁在西疆之外大开杀戒,澹台大将军带兵已经攻灭砂鹤,消息传到草原诸部,那边的人自然会有所反应。” “可鸿胪寺会派人往西北的消息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又或者是有人早就猜到了所以提前告知了草原诸部?” 束休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沉思片刻后说道:“雁翎穗是北川小队的人,她从漠北回去之前见过魏君庭,北川小队在草原诸部全军覆没若是假的,那这一切都可归于魏君庭谋划。” 姚三斤道:“照这么说,最有可能是那个真正的魏君庭的人......是徐胜己?” 束休没有回应,但显然也差不多是这般推测。 徐胜己是从西北回去长安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接触雁翎穗,也能在西北完成布局,甚至就是因为他回了长安才导致鸿胪寺让洪胜火去草原。 所以徐胜己也就有极大可能,早早就通知了草原诸部的首领在庆县等着洪将军的队伍。 西域诸国臣服,带给草原诸部的压力极大。 他们当然很清楚,大宁让西域人安静下来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来对付他们了。 所以,一部分愿意向大宁臣服的人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鸿胪寺的人。 穆照慈道:“我已经将庆县这边的事转告廷尉府分衙,但没想到分衙的人会被人谋杀,如果对手是想引追查的人出关而为留在庆县的那个东主打掩护,那这位东主在等的又是谁?” 他看向姚三斤:“老大,这个事说不通,东主如果想谋逆就必须要有外力支持,所以他更该设计阻止草原诸部向大宁臣服。” “让洪将军在这关外出事,再栽赃给草原诸部,如此一来,大宁与草原诸部的关系必然崩裂。” “这个时候,试图谋逆的人就能获得更大的外力支持,这才是合理的解释,所以他为什么要促成草原诸部的人尽早见到鸿胪寺使臣?” 姚三斤道:“只要找到那个东主就都清楚了,庆县没有你不熟悉的地方,也没有人比你的朋友多,你最近两天发动一下关系,查一查谁家住着比较可疑的人。” 穆照慈点头:“知道了,你们安心住着,我现在就去打探消息。” 他起身抱拳,看了看束休:“郡主今夜就留在你这?” 束休:“给他给他都给他。” 他指了指姚三斤:“他都拿去。” 姚三斤撇嘴:“道貌岸然。” 束休微微昂着下颌:“假的有什么意思,早晚找个真的来。” 姚三斤哈哈大笑,转身出门去了。 穆照慈离开北院,上了马车之后吩咐一声:“去招月楼,我到了之后你去各家请人,就说我有要紧事请各位东家帮忙。” 说完后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思考。 这个谋逆的东主,到底是谁? 如今把要紧的地方定在西北草原诸部,目的又是什么? 正想着这些,一个人熊一般的壮汉忽然从小巷子里冲出来,用肩膀将马车撞翻出去。 下一息,壮汉一脚踩住穆照慈的心口,然后将手里的狼牙棒瞄准了穆照慈的脑袋,重重一砸。 ..... ..... 【关于连温酒的身世已经改了,改成干儿砸啦】 第三百一十章她会来的 招月楼,上下三层,土木结构,坚如堡垒。 从外表来看这不过是一座西北常见的土楼而已,可土墙建筑所用的方法和城墙夯土几乎一致。 三层平时不招待客人,也只有一间十分宽敞的包房。 外间有一个能坐下二十个人的巨大圆桌,圆桌一侧用格栅挡住,里边就是卧室和书房,看起来一目了然,可实际上在卧房一侧还有一个暗间。 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撩人月色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真的放空了自己。 桌子上点了檀香,香线笔直。 在她面前还放着一张写了不少名字的纸,笔迹苍劲有力,完全不像是出自女孩子之手,若有人识得,便会惊讶于这叶无坷的笔法已经模仿到足以乱真。 她看起来不是那种典型的美人儿,身材稍显娇小了些,又或许是因为年纪确实还小并未完全长开,所以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眼神始终都飘在窗外月色里。 房门轻轻敲响,有人在外边压着声音说道:“东主,人除掉了。” 少女微微点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手指,外边的人随即退走,似乎不敢打扰了她的安静。 窗外忽然有一丝凉风进来,吹的香线扭捏。 她侧头看了看,眼神里微微有些不喜。 要下雨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下雨,不喜欢刮风,不喜欢打雷,不喜欢飘雪,一切没有艳阳高照的天气她都不喜。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不喜着,可无人打扰的安静让她的不喜越发浓烈,因为风把湿凉的雨星送进屋里,微微打湿了她娇嫩的脸,也微微打湿了桌子上那张写着人名的纸张。 纸上的名字很多。 洪胜火,叶无坷,姚三斤,束休,连温酒,徐胜己都有,甚至还有些很繁琐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属于西北的草原人。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和之前的不同,少女听到这敲门声才收回有些纷杂的心思,侧头看向门口:“良叔叔?” 温良推门而入,回身将房门关好,动作轻柔的,像是唯恐惊醒了才刚刚睡下的婴儿。 可这屋子里没有婴儿,只有那个如花蕾般的少女。 “东主。” 温良俯身行礼。 “没有外人的时候,叔叔叫我小暖。” 她起身,动作轻柔舒缓的给温良泡茶。 “东主歇着,我自己来。” 温良还是那般的客气,甚至恭谦。 “良叔叔。” 少女用眼神阻止了温良的动作,她泡好茶后示意温良坐下来说话。 “连温酒的底细摸清了?” “大概摸清了。” 温良坐在那都是规规矩矩的,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第一次见到当官的,倒是没有手足无措,只有小心翼翼。 “说说看。” 少女一边给温良倒茶一边问。 温良微微弓着身子回答道:“连温酒应该没问题,他对徐绩的恨意很浓,我仔细看过,不是装出来的,但毫无疑问,他只是想利用我们。” 少女嗯了一声:“和我的判断差不多,这个人还是不能轻信,再观察观察,若无异样就让他参谋进逍遥城的事里。” 温良道:“相对来说,我更不愿意相信徐胜己。” 少女笑了笑,脸上还带着些一笑就微微鼓起来的婴儿肥。 那般娇嫩,那般水润。 “良叔叔,我们用的人除了自己人之外,其他的再真诚我也不信,只是用在该用的地方,莫说徐胜己,西北这边的人都算起来,我也只信良叔叔一个。” 她看向温良:“如果我猜得没错,魏君庭就是徐胜己和连温酒两个人创造出来的东西,纠集了一群当初家逢变故心有怨念的人,未必都是想谋逆,但一定都想杀徐绩。” 温良忽然间懂了。 “所以东主谋划的,也只是利用魏君庭将所有事指向徐绩,他们愿意徐绩被皇帝杀了,只有徐胜己例外。” 少女嗯了一声:“徐胜己是想让他父亲不要再心存幻想,所以暂时的目标与我们一致,将徐绩逼迫到我们这边来,明年九月的事成算就更大些。” 她说到这又看了一眼窗外,细密的雨丝像是无数根琴弦,可弹响的曲子却令人烦躁,一声一声单调的触碰着她的心事。 温良起身将窗户关好,桌子上扭动着的香线随即恢复成了笔直模样。 “东主是想家了?” 温良轻声问。 “想。” 少女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算算看,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家去看看了,九百多天,越是天气不好就越是想念家里的一切。” 温良道:“明年九月的大事办完之后,东主就可以回家了。” 少女点头。 “你觉得束休这个人如何?” 少女忽然问了一声。 温良道:“不是很熟悉,但他是高清澄亲自安排进廷尉府北川小队的人,所以魏君庭那边,应该也没敢直接与他接触。” 少女道:“束休,叶无坷,叶扶摇......也许还有别的人,唐安臣虽然死了,可家里竟是接连出了这么多让人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她问:“是不是唐家那位老爷子葬的地方,风水好的不得了?” 温良道:“草原上,一马平川都是草原,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好,不知道是否有关系,不过肯定和唐安臣没什么关系。” 少女又问:“唐安臣当年去无事村是怎么回事?” 温良道:“还在查,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了,之前我们利用赵康的人去无事村摸过底,可摸出来的是深不可测。” 少女再问:“武奶鱼和苏小苏真的在无事村住过半年?” 温良回答道:“应该不会差了。” 少女想了一会儿,似乎是难言好奇:“良叔叔,你师父的剑法和武奶鱼比起来,孰强孰弱?” 温良仔细想了想好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该在伯仲之间。” 少女给温良续了一些茶,哪怕温良一口都没有喝过。 “束休若能争取就试试,若不能就尽快出掉。” 少女盯着那茶杯里婷婷袅袅的热气。 “这次的计划分成三个层面,第一是搅动西北局势为明年九月做准备,第二是找出来唐匹敌所在,趁着他孤身隐居能除掉就除掉,第三是杀小的......束休也好,叶无坷也好,高清澄也罢......” 她看向温良:“越多越好。” 温良俯身:“东主交代的事,我会尽力办好。” 停顿了片刻,温良还是那般恭谦且小心翼翼的问道:“叶无坷如果到了庆县的话,以此人办案的敏锐,应该会不露面,会在暗中追查东主所在,是不是在半路上再动一次手?” 少女微微摇头:“等等须莲的消息。” 温良道:“若真有人暗中保护叶无坷,杀这个人可能会比较难,他的兄长叶扶摇在白鹿关,是不是可以利用他来引叶无坷分心?” 少女还是摇头:“叶无坷是不可能拉拢过来的人,叶扶摇还不可确定,从诸多消息来判断,叶扶摇一心想往上爬。” 温良:“可他对叶无坷是真的护爱。” 少女道:“罢了,有机会就都除掉,我也只是起了爱才之心。” 她回头看向温良:“良叔叔,太子的下落有了吗?” 温良道:“没有,回了一趟长安很快就又走了,长安城知道他下落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人,而这三个人,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 少女点头。 一个皇帝,一个皇后,再加上一个冯元衣。 “这个局,若能把太子牵扯进来才完美。” 她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皇帝将全部心思都寄托在太子身上,从立储以来就未动过换个太子的心思,以太子之强,确实让人头疼......” “如今我们布局将皇帝的注意引到西北,太子李隆势若也在这的话不会坐视不理,找不到他,终究是个变数。” “不过这里的事无非是杀杀人,看看皇帝手里还有什么在用的牌,当初那些超品高手陆续隐世,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会隐世。” “这些人不翻出来我还是不踏实,明年九月如果放一个回长安也会成为变数。” 温良道:“西北这边咱们造势越大,太子李隆势出现的可能就越大,他出现的可能越大,那些老人出现的可能也就越大,若布局得当,借助逍遥城和草原诸部的力量,能多杀就多杀。” 少女没有接话,似乎是在思考更远一些的事。 良久之后,她看向温良问道:“逍遥王那边,接触的如何?” 温良道:“方知我在接触,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逍遥王到底是草原上哪个部族暗中支持用不了多久也能查出来,从魏君庭的人回报消息来看,已经可以排除答答部。” 少女又思考了许久。 她停下脚步,停在书桌旁边,轻轻伸出宛若羊脂白玉一样的手,修长的手指在那道香线上缓缓围绕。 “大势啊。”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西域人已经被我卷进大势之中,西疆局面已有半数为我所用,草原上的局势再把控好,合西疆之力诸国气运,争一个九月九的头彩。” “良叔叔,我想问你,以你所见,如今能在西北这大势几乎可以定下来的局中成为变数的人,还有谁?” 温良的回答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是高清澄。” 思考片刻后他又补充:“叶无坷这个人亦是变数,从东疆到北疆,从江南到西疆,他所到之处就没有不出变数的。” 少女道:“如果不是必然成为对手,我还真想喝一杯高清澄喝叶无坷的喜酒。” 她缓步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了一丝缝隙,她不喜欢风雨,可她似乎也不喜憋闷。 温良想说叶无坷的运气极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那少年若只是靠好运气,应该活不到今天。 “虽然他配不上高清澄。” 少女思绪有些飘忽的说道:“可她喜欢的,就又是配得上了......换个方向想一想,高清澄放下诸多纷扰才能配得上叶无坷的本性纯善,也好像说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缓缓呼吸了几次,伸手将窗户关上,将风雨隔绝于外。 “她应该也来了。” 少女笑了笑:“我好久没见她了。” ...... ...... 【预计下一卷出场的人物会更多,各方面的高手啊都有,想要配角和龙套的好汉们可以开个楼留言。】 第三百一十一章失踪了 穆照慈的死让姚三斤和束休更为确定一件事......那个所谓的东主就在庆县之内。 但正是因为这样,束休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穆照慈并不知道那个所谓东主藏身何处,他只是想把这庆县之内消息灵通的一些生意人请到招月楼里喝喝酒。 穆照慈才出门没多久就被截杀,以那东主的思谋怎么会如此冒失? “如果你是那个东主,你为何会显得有些仓促的下令杀人?” 束休问姚三斤:“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显得有几分自乱阵脚?” 姚三斤想了想,回答:“也许他真的就在穆照慈准备请的那些客人的楼子里住着。” 束休还是不认可。 他说:“如果他真的是在穆照慈宴请的某个客人家里住着,那他完全有时间在这位客人赴约的时候撤走。” 姚三斤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看得出来他确实有些愤怒。 穆照慈是他的人,一刻之前还和他谈笑风生一刻之后人就变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有时间撤走,以他的谋划和他手下人的实力,在这段时间内安全转移到其他地方才最稳妥,可他偏偏选择半路杀人。” 束休说到这的时候,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 他看向姚三斤,姚三斤也在看他。 “招月楼!”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三个字。 姚三斤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穆照慈把宴请的地方定在了招月楼,可巧合就在于那个东主就住在招月楼,所以穆照慈误打误撞的打了那个东主一个措手不及。” 束休人已经在往外走了,姚三斤立刻就跟了上去。 “从穆照慈被杀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三刻,也许他还在招月楼。” “如果这个人足够自负的话,他可能就没想过离开招月楼。”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北院,束休出门之后就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鸣镝屈指一弹,那尖锐的声音直冲天机,划破雨夜。 而姚三斤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圆筒,一拉细绳,圆筒里便有一团烟花笔直的打上高空。 这个雨夜,注定了不会太平。 一队身穿黑衣的廷尉从大街北侧迅速的靠近招月楼,东广云汇的高手从南侧将招月楼团团围住。 姚三斤一摆手,东广云汇的人从正门直接破门而入。 两个刀客一左一右上前,一人一脚踹在门板上,两扇木门向内飞了出去,把屋子里的陈设砸倒了一片。 刀客进门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刚迈了一步,从二楼围栏那边,至少数十支弩箭激射过来。 这两个刀客的实力不俗,不停挥刀将弩箭斩落,可也没法继续向前,反而还被羽箭逼的退回到门外。 “跟上我。” 束休从正门掠进去,数十支弩箭再次密密麻麻打过来,他用脚勾起一张桌子往前一甩,那桌子旋转着迎着弩箭往二楼飞。 只这片刻,束休从另外一侧掠上二楼,手中的黑线刀一扫,两颗人头随即落地。 第三个杀手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束休一把捏住后颈,挺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好像个小鸡仔似的被捏了回来。 束休问他:“你们东主何在?” 那杀手摇头:“我不知道。” 束休一甩手把人扔出去,飞出去的人按理说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身形落地,可他想调整的时候才发现浑身气血不畅,四肢也好像被什么妖术定住了似的,笔直飞出去,笔直撞在一根柱子上,一命呜呼。 束休伸手又抓过来一个杀手:“你们东主何在?” 那杀手没有回答,但下意识的看了看高处。 招月楼一共三层,此时束休已在二楼,他顺着那杀手的视线往上看了看,见一个蒙着面的男人站在三楼围栏处也正在看他。 束休迈步在二楼的栏杆上踩了一下,直扑三楼那个蒙面男子。 他才飞身而起,从楼顶有四个大汉抓着一张巨网跳下来,束休向上那四人向下,所以给束休避让的时间几乎是零。 黑线刀一扫,居然没能把这张网切开。 四个人拽着网把束休从二楼半的高度又压回一楼,四人都是单手拽着大网,在落地之后,同时将他们身上的连弩摘下来瞄准束休就不停点射。 束休人在网内不能避让,那四人一边点射还一边绕着圈跑向把他困死。 一声龙吟。 束休手里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一柄长剑,这剑抖开的时候宛若银河。 这把剑绝非凡品,随意一转,黑线刀没能切开的大网就被削出来一个圆,束休跃起的同时手中软剑不断的拍打...... 是的,不是刺落那些弩箭,而是拍打,以软剑独有的方式将弩箭又给拍了回去。 四个壮汉有两个被弩箭击穿咽喉,另外两个眼见着已经没有机会转身就走,两道银芒一闪即逝,那两人的脖子随即断开。 束休抬头看向三楼走廊出那个扶着栏杆俯瞰他的年轻男人,略微沉吟再次飞身而起。 他将黑线刀插回背后挂着的刀鞘,左手一甩,缠绕在左臂衣袖内的廷尉府精钢锁链绕住二楼栏杆。 发力一荡,人直奔三楼。 可就是在这一刻,三楼的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每一个窗口都有数名弓箭手瞄准了外边的人,不等有人发令,上百支羽箭朝着楼下东广云汇的队伍射了出去。 “搞这么大阵仗你是真不想走了。” 姚三斤从身上将披风解下来一甩,那披风舞动起来如同一张华盖,也不知道他这披风是什么材质所造,那强弓硬弩竟然全都无法将其打透。 “攻!” 廷尉府的人憋着劲儿为死去的同袍报仇,此时找到凶手藏身处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数十名廷尉从后门杀进去,两人将院门踹开后大步进门。 刚进门,又倒飞出去。 一个比人熊还要强壮高大的凶猛大汉两只手同时往前一推,那两个进门的廷尉就笔直倒飞回去,后背撞在墙壁上后滑落在地,同时吐血,同时倒地不起。 后边的廷尉看到又有两名同袍阵亡,他们呐喊一声朝着那个壮汉疯狂进攻。 与此同时,北院。 一辆马车在距离北院木楼大概三十丈左右停下来,马车的车窗打开之后,细雨蒙蒙一下子就变得近了。 名为温暖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看着北院木楼那边的灯火辉煌,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那楼子里的欢歌笑语。 片刻之后,那只葱葱玉手朝着北院木楼指了指。 数十名黑衣刀客直扑北院。 就在姚三斤带着东广云汇围攻招月楼的时候,他们也没料到北院会被人偷袭。 这数十名黑衣刀客冲进北院之后见人就杀,根本不理会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地位。 不管是北院楼里的客人还是姑娘,不管是打杂的还是唱曲儿的,碰见一个就砍翻一个,从一楼开始一路屠杀到了顶楼。 “看来他们没什么实力。” 坐在温暖对面的温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招月楼那边引过去的无非是东广云汇和廷尉府的人,本以为会见到的老一代高手一个都没露面。” “我本想着,那边不露面,北院这里应该会有高手坐镇,看来我们是真的高估了他们。” 温良看向少女:“东主,没必要继续试探了吧?” “嗯。” 温暖微微颔首。 北院这座庆县内生意最好的青楼,只不过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被人屠戮殆尽,整座木楼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 “难道已经出关去了?” 温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太子如果在西北的话,我一开始以为他只能是在两个的地方,一个是白鹿关,一个是庆县。” “场面已经很大了依然没有高手出现,太子应该不在此地......庆县距离白鹿关太近,这边出事,一个时辰内边军就能赶到。” 她看向温良:“良叔叔,我先离开,你留在庆县再看看,从白鹿关内带兵过来的人是谁。” 温良俯身:“东主先走,这里我看着。” 温暖下了马车,车外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早就等着了,一个给她披上披风,一个青褶伞为她遮雨。 三个女人穿过这条大街走进对面铺子里,对面铺子的掌柜引领着他们到了后院,后院有一条暗道,掀开翻板进去之后没多久就是一间很宽敞的暗室。 这里灯火通明,陈设奢华。 温暖解开披风缓步走到那个铺了一整张虎扑的软榻上坐下,她示意那两个年轻女子退下去。 没有人能想到此时的她又回到了距离招月楼不远处的地方,这里是一家正经的镖局。 这家镖局在庆县做生意已有十五年,是庆县内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队伍,出关的那些商人们,都愿意和这家镖局来往。 隔了一条街,招月楼那边还在厮杀。 而这间暗室里,温暖轻轻的拉过一张毯子盖在身上,她对外边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了,在她看来引出来的没有一个值得她在意的。 躺在软榻上眯了一会儿,外边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之前离开的那两名少女又回来了,两人进门后见温暖还在睡着,她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都没敢开口。 “说。” 温暖忽然开口。 其中一个少女犹豫了片刻,俯身道:“东主,温良......失踪了。” “嗯?” 温暖猛的睁开眼睛:“良叔叔去哪儿了?还是被人抓走了?” 那少女回答道:“还不清楚,只知道他被人袭击,那人应该也是高手,两个人边走边战速度太快,我们的人没能跟上。” 温暖眼神恍惚了一下:“谁能把良叔叔逼到这般地步?” ...... ...... 【这一天太可怕了,昨天晚上觉得嗓子稍显难受,没在意,码字到四点睡觉,五点醒了,断断续续又睡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高烧,到中午烧到三十九度五,一直烧到了下午四点吃了药一点都没退,去输液,晚上十点左右退烧了,想睡会,但没有码字心里不踏实,这一章没修改,写的也不好,但我这态度是不是值得夸奖,早晨起来还要去输液,整个喉咙都化脓了,看着真可怕。】 第三百一十二章三息 “我记得小时候阿爷给我讲个一个故事。” “他说大慈悲山上有一个很厉害的山神,不管是山里的野兽还是山下的人,都得山神庇护,所以山里秩序井然。” “山神不会去管豺狼虎豹猎食小动物,也不会去管人狩猎豺狼虎豹,因为这是天道,这就是秩序。” “后来有一天山里来了几个妖怪,他们又想把人都吃掉,又想把山里的野兽都吃掉,但他们惧怕山神出手。” “这几个妖怪的首领就说,不杀山神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杀了山神我们不但能吃掉所有人和野兽,我们还能做山神。” 叶无坷看着昏迷不醒的师父,用毛巾给师父擦了擦脸。 “可他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山神,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计策,他们分头行事,几个妖怪先后出发,一个去猎食村民,引山神出手,山神来了他就跑。” “另一个就去山里吃野兽,山神又赶回去,结果还是被那妖怪跑了,就这样,几个妖怪不停的骚扰大慈悲山,山神疲于奔命的来回救人。” 这个故事大奎二奎三奎都听说过,但每一次听他们还都会很愤怒。 三奎说:“一心想守护什么不想破坏什么的人,一定会被想破坏的人算计。” 叶无坷嗯了一声。 后来山神因为太累了,连续不停的奔走救人让他身心俱疲,再又一次赶去村子里救人的时候被几个妖怪埋伏,山神受了重伤。 妖怪们很得意,他们说,杀了你,我们也不用急着去吃掉所有人和野兽了,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贡献出来。 今天贡献一个,明天贡献一个,这样一来村民们就会恐惧,会互相戒备,最终他们会假惺惺的宣布公平的挑选出一个人来献祭给我们,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习惯。 山神听到这的时候,有些绝望。 妖怪说,山神你看啊,人就是这样的东西,你给他们什么规矩他们就遵守什么规矩,都不必说不死的是某个人,某个人就庆幸,你只要说后死的是谁,这个人就会为你做事。 村子里的那些所谓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会替你制定规则,会一个一个的把弱小的人先挑出来献给我们,至于他们自己,晚死一天是一天。 受了重伤的山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把这几个妖怪都杀了,他也知道那些妖怪说的没错。 可这时候,山神问了几个问题。 山神问,那你们呢? 你们谁第一个做山神? 送来的人你们谁第一个享用? 你们谁来做主?谁来听话?谁先吃谁后吃?谁发号施令谁听命于人? 他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山里的野兽和山下的村民都听我的吗?因为只有我一个山神的时候,他们只能服从我。 说到这山神看了看那几个妖怪,眼神在其中最弱的一个身上看了看。 下一息,三个比较弱的妖怪就同时偷袭,把最强的那个妖怪给杀了。 下一息,三个妖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了互相残杀。 叶无坷伸手摸了摸师父的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不少了。 “他们是故意把师父留给咱们的。” 叶无坷道:“师父中了毒,他们知道我能解毒,但这样一来我们的行程就会被拖慢,如果我留下药让你们照顾师父,那我们就被分散开。” “从这件事可以分析出两个问题,第一就是那个试图说服我的人和那个和尚不是一路人,只是合作。” “第二,他们知道我们来了,还试图把我们分开,应该是想各个击破,让暗中保护我们的人也不得不分开。” 三奎听到这明白过来,眼神里闪过一抹阴寒。 “就像是山神疲于奔命一样。” 三奎说:“把我们分开,暗中保护我们的人也被分开,若只有一个人,那他也要疲于奔命,在必要的时候,还不得不做抉择到底救哪一个。” 他看向叶无坷:“姜头,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算到了大村长会让我们出来,算到了大村长会让人暗中保护我们,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都杀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现在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局了......只是为了多杀人。” 为了照顾苗新秀,四个人就可能走的很快,如果分开,那分开之后就会被分别袭击。 叶无坷甚至能感觉到,敌人的目标不是他们四个,他们四个就是敌人眼里的山中野兽和山下村民。 保护叶无坷他们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还没露面的高清澄,才是敌人眼里的山神。 可就如那些妖怪一样,敌人当然会想先杀山神,但他们也不想放过村民。 “我现在也明白了。” 叶无坷道:“那个大和尚只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他们让我们以为那个大和尚是妖怪,可大和尚只是妖怪中最弱的那个,妖怪还在背后藏着呢。”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看起来肯定有些痛苦的师父。 敌人的下毒手段很强,不想毒死苗新秀,给了叶无坷为苗新秀解毒的机会。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都有谁。”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他从离开无事村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所有对手的样子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落魄失势的禅宗,不甘的蜀中唐门,旧楚余孽,域外潜入大宁的密谍,还有魏君庭那样的人。” 叶无坷也在这时候明白过来。 也许这些大宁之内的敌人,其实都得到了域外敌人的支持。 尤其是黑武。 从很多年前开始黑武就改变了对大宁的策略,不再是一味的以武力震慑。 他们开始安排大量的密谍潜入中原,去联络这些对大宁心怀不满的人,给他们几乎没有限度的金钱支持,替他们联络形成同盟。 当叶无坷在漠北看到楚国皇族后裔竟然与黑武人勾结的时候他就明白,相对来说黑武人才是那个妖怪。 楚国皇族就是黑武人远程驯养出来的村民,告诉他们只要你定期挑出献祭我就不先杀你,甚至,只要你足够听话我还帮你夺回你的村长之位。 沉思之中的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这个才离开大山没多久的少年,越来越真切的感觉到山里的世界和山外的世界是那么的不同。 西域......草原......黑武......内患。 他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不是很清晰。 “我们改变一下路线。” 叶无坷道:“不去庆县了,直接去白鹿关。” 三奎微微一怔:“之前你不是说,庆县极为重要,我们的人可能都在庆县,而那个东主也可能在庆县遥控指挥?” “是。” 叶无坷道:“现在我也这样判断,可如果我们去了的话,那我们就不只是村民了,为了保护我们庆县的同伴也会分心分力,他们也成了村民。” 叶无坷将师父背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昼夜兼程的去白鹿关,绕开庆县,入关之后将师父放在边军大营里。” 三奎他们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叶无坷大声喊道:“不知道附近是哪位前辈在保护我们,若能听到的话请您赶去庆县帮别人,我们将直奔白鹿关,不去庆县了!” 距离他们大概几十丈外,坐在一棵大树上正在啃着苹果的青衫客见叶无坷他们改变了路线,又听那少年大声喊话,忍不住笑了笑,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欣赏。 另外一边距离更远的地方,站在山坡上的须莲大和尚见叶无坷改变路线,他眼神再次变得阴狠起来。 “想去白鹿关?怕了?” 他迈步向前:“若让你活着到白鹿关,我便回山中隐居,我且看你们驮着一个残病之躯的人,能有多快。” 他当然有自信。 他轻功身份极好,而叶无坷他们要想保证苗新秀不被疾驰的战马颠簸死,速度又能快到哪里去。 这个累赘,就是故意留给叶无坷他们的。 “狗叫什么。” 就在这时候,须莲大和尚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惊恐之下,须莲向后掠出去数丈之远。 他再看时,却见那个之前羞辱过他的青衫白发的男子再次出现了,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出声的时候距离须莲已经不足三丈远。 站在一根只有小拇指粗细的树枝上,可那树枝居然一点都没有上下起伏。 青衫客看着须莲用稍显温柔的语气劝道:“你要不要再吃颗药?不然你可能会撑不住多久。” 须莲怒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青衫客耸了耸肩膀:“那你为什么要和那几个小的过不去?” 须莲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真要是尽全力打起来你未必能轻松赢我,要说杀我,你更不容易。” 青衫客:“你赶紧吃药,我等你一会儿。” 须莲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你和叶无坷他们应该也不熟悉,为了几个不熟悉的人与我拼个两败俱伤值得吗?” 青衫客笑了。 但他还是很有耐心。 他伸出三根手指:“跟你说三件事,第一,我和叶无坷不熟悉,但我知道他是小辈儿,到了小辈儿该出门历练的时候就得让他们历练,不然怎么成长?” “第二,他们历练是他们历练的事,但不是他们没人护着,老一辈儿可以偷偷懒,但不代表任由别人欺负了我们自家的孩子,刚才他喊了一声要去白鹿关是不想连累我,小辈儿懂事,老一辈儿还挺欣慰,所以干脆杀了你算了。” 须莲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原来你也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你不是说要去调教叶无坷让他杀了我吗?还说什么只教他一日就能将我击败,你是怕叶无坷根本没那个本事,也怕你自己没那个本事吧。” 青衫客道:“我可以指点他啊,将来找个比你强的试试就幸好。”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伸出三根手指,说完两件事之后已经收回两根手指,还剩一根。 “你不想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他问须莲。 须莲问:“是什么?” 青衫客笑了:“就喜欢装逼的时候有人配合......三息。” 须莲皱眉:“什么三息?” 青衫客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须莲身前。 “一息来,一息杀,一息走。” 他转身而去。 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 ...... 【先发后修,我去输液啦。】 第三百一十三章吓一跳? 叶无坷并未看到须莲大和尚被那位青衫白发的男子瞬杀,若看到的话他也许都不知道自己会震撼到什么地步。 他当然明白世间武学高低不但和勤学苦练有关也一定和天赋有关,他也明白不但和师父有关也和功法有关。 这江湖上为何至今都没有一个散修超品的传说? 就是因为习武这种事和师父和功法真的有巨大关系,能进入大宗门的人从进门那一刻起就远远的超过了同龄人。 比如叶无坷之前交手过的须莲和尚。 各种功法层出不穷,且不管他自身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只说这禅宗的底蕴就足以让散修之人绝望,若须莲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那天的结果又不一样。 就算叶无坷还有留手,也未必能轻松脱身。 叶无坷更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远没到对于真正强者来说的登堂入室的境界,他给自己定位也十分清晰,别说一品境,就算是二品境他也不敢自认。 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战斗智商,这一点在他与敌交手的时候弥补了一部分境界上的差距。 可须莲是被瞬杀。 三息。 两息来去一息杀。 叶无坷没有看到这一幕,可他看到了另外一幕。 在青衫白发瞬杀须莲大和尚的那一刻,一声鸣镝从林子里打上半空。 紧跟着就有接连而至的破空之声,快到叶无坷一听到就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竟然轰然倒下。 青衫白发似乎是早有察觉,他在杀了须莲和尚之后迅速抽身,一息就回到了他刚才停留的那棵大树上,人才到,七支有手腕粗的巨箭裂空而至。 青衫白发身子拔地而起,那七支箭接连轰在大树上,七箭将这棵大树打的不断爆裂,只片刻树就往一侧歪倒,巨大的树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从林子深处有七名黑衣人飞身而起,这七个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张与人等高的铁胎弓。 在他们凌空时候,七支箭再次同时射出。 这七个人显然不是第一天在一起配合,根本没有交流的情况下,七支箭分射不同角度,将青衫白发的所有闪躲路线全都封死。 上下左右前后中,不管青衫白发怎么躲都没有躲开的可能。 这七个人好像就是为了专门猎杀绝对强者而训练出来的,冷静且强悍。 青衫白发向后疾掠的同时转身,两条宽大的袍袖向外一甩,袖口里,浩荡真气沛然而出。 可是这七个人的箭非但巨大,而且造型奇特。 七支箭都是急速旋转着飞来,浩荡真气竟然不能阻挡,七支箭,就如同穿透了两道龙卷的雷电直接压迫过来。 这七支箭能在瞬息之间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轰碎,一个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够抵挡? 青衫白发见两道真气不能阻挡巨箭,于是双手连环拍击。 左右横扫敲打,七支箭被他连续拨开六支,可这七支箭几乎是不分先后过来,拍开六支已是极限。 就在他双手合拍将第七支箭夹住的瞬间,那箭也轰击在他胸膛上。 以青衫白发的实力都无法硬接这一箭,身子被巨箭轰的向后倒飞,翻滚落地,又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那七名弓箭手迅速向前靠拢,七人在行进之中也保持攻守兼备的阵型。 叶无坷此时飞身过来,他眼见着青衫客被一箭射落心急如焚,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位前辈是谁,可他也能想到那就是暗中保护他的人。 他之前本意是告知暗中之人他要去白鹿关,目的是为了引后边的追兵都往白鹿关方向走。 他并没有料到这个暗中保护他的人会去直接杀了须莲和尚,况且之前叶无坷和须莲交手的时候暗中保护的人并未出手。 那时候叶无坷就判断,这位暗中保护他的高手应该是在等更好的时机。 敌人想把暗中的人引出来,暗中的人何尝不是想把敌人藏得更深的人引出来。 西北之行,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时刻都在逆转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你以为你是猎人的时候,你在对猎物出手的瞬间就变成了别人的猎物。 虽然叶无坷还没有想清楚敌人这样布局是图谋什么,可布局既然已经完成那就只能应对。 这个局本身叶无坷就没理解。 如果说敌人布局是为了猎杀更多的朝廷高手,那岂不是也早早就暴露了他们的实力? 此时见青衫白发中箭,叶无坷尽全力的赶了回来。 可就在叶无坷出现在射程之内的瞬间,那七个弓箭手再次同时发箭。 如之前一样,没有人指挥,七个人搭箭拉拢瞄准发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疑。 七支箭飞来,瞬息而至。 只这一眼,叶无坷就判断出来这七个人就是专门为猎杀一品高手甚至可能是专门为猎杀超品高手训练出来的。 他们应该不善于近身搏杀,可他们却将远程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七支箭,力贯长虹。 叶无坷根本就没想去接这七支箭,那位青衫白发都没能接住的箭叶无坷就没有必要去尝试。 他靠的是敏锐的判断。 在他算计着自己进入那七个弓箭手射程之后就立刻往山坡上一扑,完全不顾什么风度不风度的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 七支箭不分先后而来,在叶无坷刚才掠起的地方连续轰击。 那么粗重的弩箭,竟然几乎整根没入地面。 也就是在这一刻,大奎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七名弓箭手。 由此可见,他们训练的时候就是七人一队。 三奎防备心最重,反应也最为敏锐,在看到七人出现之后就立刻喊了一声趴下,与此同时他将一匹战马拉过来挡在身前。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七箭齐至。 那匹雄壮的战马被七箭直接裂开。 七箭一过,战马成了几个肉块,血液和内脏喷洒的到处都是。 三奎卧倒的同时伸手拉住苗新秀的脚踝,此时也无法顾及苗师傅身体虚弱不虚弱了,他用一种野兽爬行的姿势迅速向前,拉着苗新秀的身体在草地上滑动。 “用马挡一下!” 三奎喊了一声。 大奎立刻起身将一匹战马拉过来,眼见着那七名弓箭手再次发箭,大奎毫不犹豫的双手往前一推,那战马就被他推的横着往前飞出去。 七箭一穿而过,好端端的一匹战马再次被箭撕裂。 “下山坡!滚着走!” 三奎再次喊了一声。 大奎拉着剩下的两匹战马的缰绳跑在最后,为二奎和三奎挡住敌人的视线。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当见到光芒一闪,那是敌人羽箭离开弓弦时候反射的太阳光芒,大奎没有丝毫犹豫的往前一扑。 两匹战马,顷刻之间就被射杀当场。 大奎和二奎顺着山坡往下翻滚,并且时不时的还改变一下方向。 而三奎以野兽奔走的姿势拉着苗新秀顺着山坡往下跑,几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狼狈。 好在是借助山坡躲开了敌人的视线,敌人看不到他们也不能立刻发箭。 此时此刻,六个人都被逼迫到了山坡下边。 叶无坷眼见着那个青衫客似乎是倒在了前边,后边又有弓弦响。 这少年没迟疑飞身一扑压在青衫客身上。 青衫客看着叶无坷竟然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箭,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其余的皆是欣赏和感激。 他来之前就有人和他说过,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不一样。 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为者,在所不辞,不为者,宁死不屈。 在这瞬间青衫客理解了,少年的有所为便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哪怕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先保证自己人活着。 于是他在叶无坷扑在他身上的瞬间一伸手抓住叶无坷衣服前襟,随手一甩就将叶无坷往远处扔了出去。 七支箭,就在眼前。 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响声连成一片,与其说那是七声脆响,不如说那是一声比较长的脆响,速度快到七声融成一声。 青衫客以手中的那根巨箭为剑,一剑荡七箭。 他并没有中箭,双手合拍的那一刻将第七支箭接住。 以剑破箭。 叶无坷在翻滚之中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快到仿佛这根本就不该是人能有的力量。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对于超品高手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 青衫客的剑技,比高清澄的父亲还要快的多! “前辈快过来!” 叶无坷翻滚之中喊了一声。 这山坡并不是很长,也就不到二十丈远,那些超凡弓箭手追到高坡处,他们在坡下避无可避。 好在山坡下边就是一片林子,只要冲进林子里,弓箭手视线受阻,他们的箭法再强也无济于事。 不得不说的是大奎二奎三奎是真的快,叶无坷和青衫客只停顿了这片刻而已,三个人还拉着一个苗新秀已经追上来了。 连滚带爬的,几个人迅速靠近林子边缘。 两组十四名弓箭手刺客也追到了高坡边缘,十四个人同时拉开铁胎弓,十四支巨箭同时瞄准! 呼的一声! 林子里,数十支标枪像是突然窜起来的巨蟒一样,散发着暗黑色的金属光泽,以斜飞向上与高坡平行的角度掠过。 十四名弓箭手才拉开弓的那一刻,数十支标枪到了。 十四人反应不及,当时就有半数被标枪贯穿。 他们确实是远程攻击的顶级高手,可他们也确实在其他方面稍显欠缺。 在数十支标枪飞出去的同时,数十匹战马从林子里飞跃而出。 马背上是清一色身穿墨绿战甲的骑士,就连他们的战马都被涂成了墨绿色,所以藏身在树林里的时候,极难被察觉。 这些骑士的强悍之处在于,逆向冲上高坡只不过片刻而已。 在活着的那几名弓箭手转身要走的时候,所有骑士同时将后背上绑着的标枪又抽出来一支。 数十标枪齐发。 这一次,剩下的弓箭手只有两人幸免,能有两人没被击中,已经足以说明这些弓箭手的实力不弱了。 数十骑士冲至高坡,同时从得胜勾上将长槊摘下来,不管是死的敌人还是活的敌人,一击挑起。 跃马扬槊! 青衫客看向叶无坷笑了笑:“吓了一跳?” 叶无坷点头:“一大跳。” 青衫客又笑:“如果你不是急着回来,你连吓一跳的感觉都不会有。” 在另外一边,数十名墨绿骑士纵马而来。 若不是叶无坷急着回来救青衫客,对面的那七名弓箭手根本就没机会追过来,而追杀青衫客的那七个人,只要被青衫客引下山坡就必死无疑。 叶无坷抬头看向高处那八十名左右的绿甲骑士,眼神里都是震撼。 “对手最难受的事是他不知道你手里有多少张底牌,所以他不得不试试,他更难受的是.......他根本试不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主要是我 “前辈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一声大伯你终究不亏。” “大伯贵姓?” “姓苏。” “苏伯好。” “你也好。” 青衫白发的男子看叶无坷似乎怎么看怎么喜欢,大概和他在故意引诱那些弓箭手追下高坡的时候叶无坷不计生死的那飞身一跃有关。 少年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同伴,也只因为知道他是同伴,所以少年飞身扑向他为他挡箭才会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前辈是特意来保护我们的?” “嗯?” “苏伯是特意来保护我们的?” “不是。” 青衫白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职责是杀掉所有想杀掉你们的人,但并非是为了保护你。” 说到这他补充了一句:“保护你只是顺手的事。” 这位阿伯似乎不大想让叶无坷惦记着这份人情,所以故意淡薄了他跟着叶无坷他们的意图。 其实他说话的顺序应该颠倒一下,主要是为了保护叶无坷他们然后顺手除掉所有想杀死叶无坷的人。 “那个大和尚?” 叶无坷问。 苏伯回答:“死了。”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与须莲大和尚交过手,知道那个大和尚的实力有多强悍,虽然须莲自己也没认可叶无坷对他超品强者的判断,可终究也不会低于一品境界,甚至可能是一品上,距离超品咫尺之遥。 若这位苏伯说一句三息杀人,叶无坷怕是会惊掉下巴。 少年离开山村的时候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他对于武学境界上的差距终究是模糊不清。 若他亲眼所见苏伯是怎么杀须莲大和尚的,他对超品的印象就会更为清晰。 若这位苏伯再告诉叶无坷说,他本打算用一天的时间指点叶无坷修行,然后就能确保叶无坷杀了须莲,叶无坷指不定还会震惊成什么样。 少年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震惊的人,但正因为如此,能让叶无坷震惊的事,那才是真的吓人。 “你和须莲交手的时候可有保留?” 这次轮到苏伯问他。 叶无坷点头道:“确实有所留手,但留手的也未必能将其击败。” 苏伯再问:“你习武多久?” 叶无坷如实回答道:“从十一岁开始,到现在整七年。” “七年。” 苏伯轻叹道:“寻常夫妻成亲七年才开始过不下去,你已经练到这个境界不容易了,若寻常夫妻相处的变化有你习武进境这般快,一年就离了。” 叶无坷心说这是什么比喻? 苏伯道:“你自认为何处欠缺?” 叶无坷当然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位前辈是要指点他武艺,但让他一时之间说出自己何处欠缺他又说不出。 因为在叶无坷看来,现在的他处处都是欠缺。 “剑法可习过?” “习过。” “何人所教?” “武先生。” “嗯?” 苏伯侧头看向叶无坷:“武奶鱼?” 叶无坷道:“就是这位武先生,他在无事村住过半年,但那时候我身体才开始好转,所以没能从武先生那得到更多传授,是后来和三奎哥学了些。”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得武先生真传。” 苏伯看了三奎一眼:“剑法没看出什么,脱了缰的野狗一样飞奔倒是颇快。” 三奎白了他一眼。 苏伯道:“武奶鱼擅长的东西,治国之道当排第一,领兵之道当排第二,医术造诣当排第三,轻功身法当排第四,剑法......勉强排在第五。” 想了想他又摇头道:“宠媳妇当排第一,顺序往下推一位,剑法也就勉强排在第六。” 他说:“宠媳妇这一套他已算是人间极品,但我还是有些瞧不上。” 叶无坷下意识问道:“前辈更宠?“ 苏伯:“我没有媳妇。” 叶无坷:“.......” 叶无坷听到这的时候其实心境已经有很大触动,因为在他心中武先生和苏小苏那真的是神仙眷侣,在他看来,武先生的剑法就该是超品境界的绝强剑法。 虽然那个年纪的他,并未真正领悟到武先生剑法的奥妙。 而三奎听到苏伯的评语之后,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当然不是看不起苏伯,只是对苏伯稍显贬低武先生的话有些不满,三奎才是得真传之人,他当然知道武先生的剑法是真正的杀人技。 不出则以,出则必死。 苏伯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不对?觉得我贬低了武奶鱼?” 他看向三奎:“武奶鱼的剑法是他夫人教的,他夫人的剑法是我教的。” 三奎的眼睛也睁大了。 以前这位苏伯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格,束休那种冷傲疏离的性格与他有几分相似,可真要是和苏伯年轻的时候比起来,束休那般冷傲疏离就是小孩子表现。 “现在打算去哪儿?” 苏伯问叶无坷。 叶无坷想着既然已经解决了麻烦,那还是应该去一趟庆县才对。 他判断那个所谓的东主应该就在庆县,绝不可能轻易出关去跟上洪胜火的队伍。 “庆县。” 叶无坷道:“要查的案子,或许在庆县能有个答案。” “有不了。” 苏伯的回答干脆直接。 他看向叶无坷道:“若你的对手能那么轻易就被猜出他的意图,那还至于连我都要出来走动走动?况且这次出来走动走动的,又何止我一个老人家。” 叶无坷看了看苏伯的面相,虽然一头白发,可面容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几岁年纪,但苏伯既然自称是老人家那显然不只是四十几岁了。 “我没有参与之前的事,出门之前也听了些。” 苏伯道:“以我推测,不光是你之前涉及的几个案子依然是被人牵着走,就连你解决西域诸国的事,也是人家计划之内的。” 叶无坷心中又是一震。 虽然他之前也有判断,可终究是模糊不清,此时从苏伯嘴里得到印证,他脑子里的猜测顿时变得方向更精确了些,也更大了些。 “大宁本来就是要对西域诸国下手的,可并没有这么快。” 苏伯语气平和的说话,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放在以前,他哪有这般耐心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讲这么多话。 “大宁制定的策略我也不是很清楚,依然是根据来之前有人告诉我的一些事做出判断。” “砂鹤本是大宁故意放纵起来扰乱西域秩序的害群之马罢了,等砂鹤做大的时候西域诸国自然苦不堪言。” “唯有让西域诸国都难受至极,他们才会明白谁是真正想和他们保持和平关系的人,不是黑武,只能是大宁。” “现在大宁出兵灭了砂鹤虽然也有差不多的效果,可大宁要付出的代价多多少少也比之前预计的要大些。” 说到这苏伯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了解陛下吗?”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只了解一点。” 苏伯问:“哪一点?” 叶无坷几乎脱口而出不要脸三个字,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于占便宜这种事,陛下极为精通。” 苏伯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点不假,你看的很透彻。” 他继续解释道:“不管陛下是对徐绩的态度,还是对西域诸国的态度,又或是这次对西北草原诸部的态度,都可以用你了解的这一点来解释,但比占便宜还要更大一些,那就是......捡现成的。” “捡现成的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要经过无数周密筹划才能做到,陛下谋划,前无古人,也许一两百年内也不会后有来者。” “你的对手,也是陛下的对手,能影响陛下对西域诸国的布局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这次又把陛下对草原诸部的布局影响了些。” 叶无坷一直都在仔细听着,原本脑子里模糊的判断越发清晰起来。 苏伯道:“按你推算,经过西域之事后,草原诸部对大宁的态度,是越发强势的对抗还是也在思考归顺?” 叶无坷回答:“归顺的可能更大些。” 苏伯又道:“那为何徐胜己带回长安的消息,是草原那边有些部族对大宁越发仇视,甚至以建造一座瑰宝楼这样的事来恶心大宁?” 叶无坷回答:“引大宁入局。” 苏伯欣赏的点了点头。 “一直都靠自学能有这般眼界见识,怪不得张汤那个家伙如此推崇你。” 叶无坷心中再次震荡了一下。 “你知道张汤为何你对态度有些非同寻常吗?”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的到。” 苏伯叹道:“他曾经也有一个孩子,自出生之后就身体一直不好,熬到三岁,终究没有熬过去。” 叶无坷脚步一停。 苏伯道:“也许在他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他的孩子,你幸运的是熬过了三岁熬过了五岁也熬过了十岁。” “成为父亲了,但从没有牵过孩子小手的不算真正的父亲,成为父亲的人,牵过孩子的小手但又没能牵住的......” 苏伯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那天在长安我们和他喝了一夜的酒,他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 苏伯伸出手,看着那只手。 “张汤就这么举着他的手说,孩子的小手就一直攥着他的手指,一直攥着,直到睡着了,一直睡着了。” 叶无坷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苏伯道:“这次你出长安,陛下自然有所交代,可张汤为了你也出面也找了不少人,你的小手牵过你父亲的大手吗?” 叶无坷摇头。 也许吧,但他不记得。 他印象里的父亲只是一个名称,他从没有过任何真实的感觉。 小手握着父亲一根手指那种真是感觉,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可根本就幻想不出来。 “回头去试试张汤的。” 苏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但又有一种别样的释然。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了,说对手。” 苏伯道:“对手似乎也有意如在西域一样,加快大宁对草原诸部的布局,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到底是在谋逆还是帮大宁显得很迷惑。” 他问:“你如何判断?” 叶无坷回答:“对手似乎并不是一条心。” 这次轮到苏伯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认可:“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他抬头看了看前边:“从这到庆县还要走一天。” 叶无坷道:“至少一天。” 苏伯问:“你自认为现在武学境界如何?” 叶无坷道:“或许勉强二品。” 苏伯道:“不止了,二品上是有的,从现在开始到庆县我能指点你一天时间,倒也不指望让你进境太大,毕竟你起步太晚了些,勉强到个一品还是可以的。” 然后补充:“杀个一品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再补充:“免得以后碰见个一品上的不入流的家伙也被人打的没脾气,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丢不起......主要是我。” ...... ...... 【实在抱歉,输了三天液了精神不是很好,下午补了一觉,更新晚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逍遥王 地下暗室。 温暖斜靠在那张宽大的座椅上,身下是一整张虎皮。 她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裙,斜靠坐在那的时候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就展现无遗,有虎皮映衬,这双腿看起来就更白更嫩更为妙曼诱人。 昨夜里传回来的消息似乎不都是好消息,可她看起来并不在意。 这个从九岁开始就离开母亲返回老家独自成长的少女,似乎早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 也许在她心中也有少女本该有的对生活的美好期待和幻想,所以她给两个贴身丫鬟取名叫嘻嘻和哈哈。 可是在她的生活之中,似乎也只有在叫这两个侍女名字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嘻嘻哈哈。 昨夜里她故意让人在半路截杀穆照慈,就是想让姚三斤和束休猜到她在招月楼里。 穆照慈才死,失去自己得力手下的姚三斤不会善摆干休,平日里还沉稳的人,在这一刻会只想着报仇。 所以姚三斤和廷尉府会猛攻招月楼,这是她预料之内的事。 然后她的人趁着姚三斤带走所有高手的时候,突袭北院。 一座有着上百名姑娘的青楼,之中还有近百名客人,在突袭之中被屠杀殆尽。 发生这么大的事,对于庆县这个小地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深夜时候,县衙能调动起来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可是在这种规模的冲突之中,县衙捕快的微末力量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小姐。” 身材稍微高一些气质也冷一些的侍女嘻嘻快步从外边进来,俯身说道:“不出小姐预料,边军出动了。” 温暖没有抬头,依然看着手里那本已经看了一半多些的书册。 这是在她计划之内的事,所以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来了多少人?” 她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声。 嘻嘻回答道:“从进城的兵力来看应该不下千人,为首的该是那个才刚刚调任到白鹿关的五品将军叶扶摇。” 温暖又嗯了一声,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良叔叔有消息再来通知我。”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嘻嘻就知道小姐不想被打扰于是躬身退了出去。 廷尉府和东广云汇突袭招月楼,招月楼反杀北院,这在庆县引起轩然大波,这么大事地方官府根本处置不了,所以必然要向不远处的白鹿关求援。 边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庆县控制局面,然后就会大规模的搜捕昨夜里的那些杀手。 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 边军一旦抽调兵马过来,关外的事就会更加顺利些。 她留在庆县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边军无暇顾及关外。 在方知我出关之前已经与她见过面了,对方知我的计划她很欣赏,以方知我的头脑把关外的事处置好并不会多难,她要做的就是为方知我把身后稳住。 她翻看书册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斟字酌句的去读。 可实际上,她心情有些乱。 风是从一条暗道里通进来的,这屋子里再干燥风也还是难免有些潮湿的酸气,这让从小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有几分不喜。 良久之后,温暖缓缓坐直身子,那两条放在软榻上的白皙美腿在移动的时候露出来的更多了些,在淡黄色的烛火下反射出一种晶莹如玉的光泽。 她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她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这个世上唯一人力不可抗衡的猛兽,只有皇权。 除非是皇权到了楚国末年时候被彻底关进笼子里那样,权臣可以随意代表皇权说话的时候才让人能感觉到一些那头猛兽的弱势。 可实际上,哪怕是权臣借的也是这头猛兽的余威。 现在的大宁皇帝李叱春秋鼎盛,不管是心智还是武功都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个对手,放眼整个天下谁敢与之争锋? 若非黑武帝国也是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以黑武汗皇之力也不敢说位居戴宁皇帝之上。 “来的是叶扶摇,就是最好的消息。” 温暖自言自语一声。 哪怕到现在她依然算无遗策,可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去赌那二分之一的概率。 如果庆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来的是那位被皇帝都寄予厚望的太子李隆势,那她的计划就不得不随之做出改变。 来的是叶扶摇,那就说明有二分之一的可能太子要去关外。 没有人是皇帝李叱的对手。 那么只能选择皇帝李叱的软肋。 “方知我.......” 温暖自言自语道:“但愿你能明白,这一切皆无退路。” 她下意识的想从暗道里吹进的风里找到一丝安慰,可那风中潮湿的酸气让她眉宇之间的不喜更重。 方知我在逍遥城。 这座独立于关外的土城有着很多称呼,有人说这里是瀚海明珠,有人说这里是荒原孤舟,还有人说这里是魔鬼城,是地狱,是人间妖魔鬼怪的狂欢场。 西北草原诸部在大宁立国之前形成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同盟,在一个无与伦比的领袖震慑下,这些部族空前团结,依靠大宁将黑武这样的旷世凶兽都能阻挡在外。 可正因为如此,黑武人深知草原不能这样团结下去。 二十年来,黑武人用尽手段,许以厚利,赠以美人,不断的腐蚀之下,草原各部族开始变得互相猜忌。 在那位追随大宁皇帝打天下的草原英雄被黑武剑门刺杀之后,草原彻底陷入混乱。 诸部为了争夺领袖之位开始互相征讨,在这背后就是黑武人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 后十年,草原诸部在互相征伐中损失了数十万精锐骑兵,如此一来,黑武人再也不担忧大宁有北伐之力了。 一个臣服于大宁的草原帝国,联合了大宁百战百胜的陆军,就能对黑武造成致命威胁,所以现在的草原局面是黑武人最乐意看到的。 如果可能的话,中原帝国也被分化成几十个小国黑武人更乐意看到。 但草原上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在互相征战了超过十年之后不少部族已经开始醒悟。 原本团结强盛的他们现在竟然变得如此衰弱,无法再凝聚起来的后果就是黑武人可以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人只有失去什么才会怀念什么。 他们开始怀念跟随大宁时候的好处了。 这个时候,一座原本已经荒废了的土城悄然间变得繁盛起来。 土城里来了一支不知道最初起源于何处的马匪队伍,但毫无疑问,这支队伍有着超绝的战力,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曾经创造过一举歼灭答答部六千精骑的彪悍战绩。 不少人猜测,现在的草原诸部已经分成了两大阵营。 一个阵营还屈服在黑武人的强力统治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忤逆,黑武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封锁与大宁的贸易,不准将战马卖给大宁,甚至不断的派遣骑兵袭扰大宁边民,每年都会给大宁边疆造成一部分损失。 另一个阵营则暗中联合起来,虽然不敢明面上与大宁恢复外交往来,可他们创造出了逍遥城这个地方,也创造出了逍遥王这个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亲善大宁的代表人物。 草原诸部以这样一个人来和大宁做生意,如此就能缓解黑武人给他们的直接压力。 逍遥城的位置也极好,虽然只是一座防御力没有多强的土城,可在草原诸部和大宁白鹿关之间,巧妙的维持着平衡。 这个位置,黑武人是不可能派兵来攻打的。 如此一来,草原人就又有了和大宁贸易往来的纽带。 大宁的行商将货物运送到逍遥城,只要按照规则做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逍遥骑就是方圆五百里之内无人敢惹的恐怖存在,可以保证任何一支商队的安全。 在这个框架之内,草原人逐渐恢复了大宁的交往。 当然,逍遥王这个人也不会不吃这口肥肉,所有货物都要以逍遥城的名义收购,然后再以逍遥城的名义卖给草原人。 如此一来,相当于他抽走了很大一部分利润,当然,不是中原商人的利润而是草原人的。 比如茶叶,从关内运过来的价钱到逍遥王卖给草原人的价钱,最少要加五成。 一倒手就是五成纯利,这比中原商人千里迢迢运货过来的能收获的纯利也少不了多少。 可草原人又离不开逍遥城,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忍受着这奇高的价格。 他们当然也可以去漠北,那边进货的价钱虽然比逍遥城要低一些,但是路途遥远损耗严重,算起来也差不多。 这个时候的草原人可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大宁帝国已经在遥控他们的贸易了。 不管是逍遥城还是漠北新城,明面上看抽成获利的是逍遥王和漠北诸国,可实际上,真正的掌控者依然是大宁。 逍遥城这个草原人选择的代言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为大宁做服务了。 漠北,何尝不是如此? 西域,何尝不是如此? 黑武人还在用威压让四方不得不屈服的时候,大宁已经开始通过贸易让诸国变得越发离不开中原帝国。 此时此刻,方知我就在逍遥城那间宽大的书房里。 这书房布置的,让方知我越看越难受。 墙上挂着来自西域的毛毯和各种饰品,地上铺的是来自黑武和北方一些国家的地毯和熊皮。 桌子是中原款式,书架也是,可书架上摆着的竟然是让方知我看了就脸红但忍不住还想多看几眼的......裸-女塑像。 太多了,那一书架的至少摆了上百个,造型各异,形态逼真,纤毫毕露...... 屋顶的样子更像是比西域更遥远一些地方的寺庙穹顶,穹顶上绘制的图案居然也是裸-女...... 还都是那种体态丰盈的。 方知我很难受,有一种不是他在审视这里,而是他在被一群裸-女审视的错觉,似乎她们都在用目光在谴责他:你为何不脱? 就在这时候,马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材高挑强壮,留着络腮胡,目光炯炯的大汉迈步进来。 一进门,这个大汉就审视了一下方知我,然后疑惑问道:“不是魏君庭来见我吗?你是谁?” 方知我连忙俯身道:“回逍遥王,在下也是魏君庭,魏君庭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那大汉想了想,点头:“你们娘可真能生。” 方知我:“......” 大汉又问:“爹是一个吗?” 方知我:“......” 大汉一摆手:“不重要。” 他坐下来,一甩脚就把靴子甩出去老远,跨-坐在巨大的座椅上问:“你这次来要谈什么?” 方知我俯身道:“想请大王杀几个人。” 逍遥王一抬眼:“杀什么人?” 方知我回答:“宁人。” 逍遥王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串葡萄砸在方知我身上:“去你-妈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激进派 这逍遥王看起来便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一串葡萄砸向方知我后就把上衣扯开,后腰上挂着的两把弯刀啪的一声被他排在桌子上。 “来我逍遥城的宁人都是我的财神爷。” 逍遥王看着方知我一脸轻蔑。 “你想让我杀宁人?你是当我傻的?距离我逍遥城最近的草原部族不敢惹我,但距离我最近的白鹿关宁国边军也不敢惹我?” 方知我没有躲那串葡萄,砸了一身汁水的他用手弹了弹。 “我来的路上一直听人说逍遥王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是以两千骑兵屠戮答答部六千精骑的大英雄。” “但我却不这么想,要我说,逍遥王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生意人。” 方知我往身后指了指:“一座残城,被逍遥王经营的如此繁华昌盛,这不是靠着打打杀杀能行的,靠的是逍遥王的聪明才智。” 逍遥王冷哼一声:“宁人的马屁果然一直都厉害,草原人没有一个比你们会说的。” 不等方知我插话,这位草原上最大的马匪首领坐下来,把两条腿放在桌子上翘着,一脸倨傲的看着方知我。 “但我最痛恨你们宁人的也是这一点,你们嘴里说着漂亮话,可自己人还要害自己人?!” 方知我道:“那就要看杀的是谁了。” 他微笑道:“如果杀的是让大宁朝廷在乎的人,那逍遥王自然要承受大宁的复仇,可若杀的人恰恰也是大宁朝廷想杀但不方便杀的呢?” 逍遥王猛的坐直身子:“你是宁国朝廷的人?” 方知我笑了笑:“不能说。” 逍遥王点了点头:“既然不好说那就先不说身份的事,只说你想让我杀谁?” 方知我道:“据我所知,大宁已经派遣鸿胪寺一位叫洪胜火的将军将到逍遥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草原诸部的首领们也快到了吧。” 听到这番话,逍遥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方知我道:“草原诸部历来不是一条心,想借此机会重归大宁的人有,想借此机会杀掉鸿胪寺官员,从而导致草原诸部与大宁彻底决裂的也有。” “其实不只是草原上的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大宁之内的人想的也不一样。” 他在屋子里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大部分当然希望草原诸部重归大宁,那样大宁就能把骑兵上的劣势消除,但也有一部分人,不希望草原诸部回归。” 逍遥王问:“为什么?” “因为想谋逆。” 方知我的话回答的很快。 逍遥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在和开玩笑吗?大宁帝国的皇帝是什么人?你且问问,黑武人敢去招惹他吗?你们宁人之中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谋逆?” “你们这些宁人啊真是不要脸,现在的好日子怎么来的都忘了?还想谋逆?哈哈哈哈哈......扯几把蛋!” 方知我道:“正因为大宁皇帝陛下过于强势,所以许多人觉得自己被压的喘不过来气。” 逍遥王道:“唔,理解了,就是作死。” 方知我笑了笑:“差不多。” 逍遥王问:“你想杀我杀的就是想杀了洪胜火的人?” 方知我摇头:“我想让您杀的是洪胜火。” 逍遥王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手抓起桌子上的弯刀朝着方知我就砸了过去。 刚才的葡萄方知我可以不躲,这弯刀不能不躲。 他一侧身,弯刀砰地一声戳进门框上。 这一下直透门框,把外边当值的两个骑兵吓了一跳,那两人立刻抽刀进来要保护逍遥王,却被逍遥王一摆手又给轰了出去。 “你是来用计策灭我逍遥城的?” 逍遥王怒视着方知我:“让我杀了洪胜火,然后大宁边军踏平逍遥城?” 方知我道:“大王应该听我说完。” 逍遥王:“听你说完你怎么害我?” 方知我道:“只有洪胜火死了,草原诸部才会被真的吓住,到时候人人畏惧,都想尽力将自己撇干净。” “而大王只需将此事做的完美些,就能把矛头指向与大宁敌对的答答部和哈察钦汗国。” “到时候,大王再出面召集草原诸部出兵,将答答部和哈察钦汗国灭掉,如此一来,大王难道还会被灭掉?” 逍遥王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问:“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图谋?” 方知我道:“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就算大宁鸿胪寺的人到了,草原诸部也是来回扯皮,想要重新归顺大宁,天长日久。” “那些人是怎么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的大王也都清楚,唯有按照我的计划才能让草原局面尽快改观。” “草原这些年来被黑武人压榨的民不聊生,没有大宁的粮食卖过来,只要有一年年景不好,草原上就饿殍遍地。” “大王若能促成此事,那就不只是逍遥城的王,而是草原的王,到时候大王就不再是马匪了,而是大宁塞北都护府的大都护。” “哈哈哈哈哈哈!” 逍遥王气的笑了。 “你是真当我傻啊。” 他拎起剩下的那把弯刀,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那我做了这件事要不要杀了你?不杀你我怎么能保证此事不传出去?” 方知我坦然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我会一直跟在大王身边,此事成,大王斩我,我亦无怨言。” 逍遥王眼神凌厉起来:“你在给我演无畏?你根本不是大宁朝廷的人,你就是试图谋逆的那些人,接我手杀掉洪胜火,引发战端,你们从中得利?” 方知我摇头:“我能得利什么?命都交给大王了。” 逍遥王道:“且不说这个,你先说说想和答答部买马是怎么回事?” 方知我还是很坦然的说道:“如果不提议向答答部买马,答答部就不会派遣骑兵护送马群过来。” “我的人在半路上杀了答答部几十个人,其中包括答答部一个将军,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绕开逍遥城去答答部直接交易,但被我们拒绝。” “唯有让答答部的骑兵护送马群到逍遥城,才能将此事嫁祸给答答部。” 他直视着逍遥王的眼睛:“大王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需给我们放一条路,到时候,我自会涉及让答答部的人截杀洪胜火。” 逍遥王的脚步停住,似乎被这句话说的动心了。 方知我道:“我还可以设计让哈察钦国的骑兵也过来,到时候大王假意与哈察钦国的骑兵起了冲突,大王亲自率军去对阵。” “到时候大王就有不在场的证据,大王的骑兵也有不在场的证据,答答部杀了洪胜火,就与大王没有任何关系。” 逍遥王的眼神,越发闪烁。 “到时候大王听闻消息,再率军将答答部的人灭掉,此事,谁还能说是大王的错处?” 方知我道:“就算大宁派兵来了,也会嘉奖大王。” 他又往身后指了指:“纵然大王不会成为草原之主,将来这贸易之地依然要定在逍遥城,大王的地位,将会得到大宁朝廷认可。” “大王想想,是现在这种情况好,还是以大宁官方身份在这经营逍遥城更好?” 一番话,说的逍遥王确实犹豫起来。 方知我语气平缓下来后继续说道:“我对大王的过往,也稍有了解。” “几年前,大王是郭尔特部和希林部之间来回奔袭的马匪,手下只有区区数十人,大王被两部骑兵合围之后,没多久就到了逍遥城。”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大王手下两千逍遥骑,实则是两部分派给大王的人吧?这些人是您的死士不假,亦是您的看守。” “郭尔特和希林都想与大宁恢复邦交,所以才请您到逍遥城来建造贸易市场,这两个部族,在整个草原来说势力都不算强大。” “他们两部,庇护不了大王,将来一旦他们重归大宁,逍遥城的城主之位大王也必会被人夺走。” “我是为大宁谋,为草原诸部谋,亦是为大王谋。” 方知我抱拳道:“此事还请大王三思。” 逍遥王眼神阴寒起来:“这些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知我道:“我有一位同伴曾远游草原诸部,一直到最北边的哈察钦,草原诸部的形势他无比清楚。” 逍遥王:“上次来的魏君庭?” 方知我点头:“正是。” 逍遥王道:“原来在那个时候你们就在算计我了。” 方知我道:“这怎么算算计呢?实在是为大王更好的将来而谋划。” 逍遥王听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那些想买马的人,不是一条路上的?” 方知我微笑道:“我与大宁之内试图谋逆的那些人,亦有往来。” 逍遥王懂了:“你就是早前中原列国纷争时候那种说客吧,什么纵横家?四方行走,靠一张嘴得利无数。” 方知我道:“我只是一介草民罢了。” 逍遥王沉思片刻后一摆手道:“你且先出去,我会派人把你关起来,你等我想清楚之后,再派人把你找来。” 方知我抱拳:“遵命。”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囚禁之处,可有酒肉?” 逍遥王一怔:“你还想要酒肉?” 方知我道:“若再有异域女子,自然更好,我想要......年轻些的,肤白貌美最好,若胸大那就是顶好顶好了。” 逍遥王又是一怔,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倒真是一条汉子,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酒肉给你,女人也给你。” 方知我道:“多谢大王。” 一揖到底。 出了门之后方知我长出一口气,他看向远处卫蓝辽阔的天空咧开嘴笑起来。 “生有何欢?壮志得酬。” “死有何惧?酒色财气。” 两名逍遥骑跟着他往外走,方知我问他们:“你们会划拳吗?” 那两人先是看了看他,又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人大抵就是个疯子吧。 距离逍遥城大概十几里外的高坡上,一群骑士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这座土城。 少年姜虹问身边骑士:“他还会回来吗?” 那骑士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个英雄。” 骑士问:“你听说过大宁的人有保守派和激进派吗?” 姜虹摇摇头:“没有。” 其实道:“在他看来,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都太保守。” 第三百一十七章我叫介长生 逍遥城。 如果要说逍遥城里最红火的铺子,不外肉汤胡饼店。 随处可见,每一家都人满为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逍遥城里开始用宁钱结算,相对于之前乱七八糟的结算方式,用宁制铜钱算账简直不要太方便。 草原上是没有统一货币的,他们买卖大部分时候是以物换物,后来用银子,但这边用的银子粗糙不纯。 小买卖人用银子结算,找钱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宁制铜钱引进之后,对于小生意人来说就是幸福来敲门。 在逍遥城,宁制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比大宁国内要低不少,大宁国内是一贯钱换一两银,在这,一贯钱可以换二两半。 第一是因为宁钱看起来精致,比银子还讨喜,颜值这个东西,从来都不好解释,尤其是钱的颜值。 第二还是因为草原银子不纯。 一碗肉汤才五个铜钱,一张胡饼三个铜钱,八个钱就能吃的贼饱,而且还香。 从中原来的商人都很喜欢这一口,胡饼泡在肉汤里吸满汤汁,一口进嘴,咀嚼起来唇齿留香。 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连吃了四碗,这种饭量实属罕见,这边就主打一个量大管饱,正常男子一碗肉汤一个胡饼是吃不了的。 这年轻人连吃四碗之后满足的舒了口气,看向对面那个有些傻了的草原汉子笑了笑:“你也吃饱了?” 那草原汉子来自答答部,是黑武人的忠实奴仆,但,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 前些年草原上在黑武那边最吃香的是哈察钦,耀武扬威了许久,后来被黑武人喝血一样吸的变成了皮包骨,黑武人就转而支持曾经被哈察钦打压过的答答部。 答答部一朝得势就开始疯狂针对哈察钦,哈察钦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是一边向黑武继续宣誓效忠试图得到调停,一方面纠集力量,与答答部周旋。 黑武人对草原人的策略历来如此,培养起来一个保证草原不安定,连年征战,然后过几年再把这个培养起来的废掉另换一个。 这个答答部的草原汉子叫呼楞格,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很没有城府的小商人。 实际上他的地位极高,是答答部特勤的儿子。 特勤,就相当于中原的亲王,他的父亲,就是答答部可汗的亲弟弟。 坐在他对面连吃了四碗肉汤四个胡饼的中原年轻人叫介长生,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个小生意人。 呼楞格叹道:“我部族最勇猛的武士也没你能吃。” 要知道逍遥城里的所谓一碗肉汤,那碗比脸都大,肉汤也不只是汤,里边的肉块并不少。 介长生擦了擦嘴:“我这样的人出门不知道下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所以能吃饱的时候就尽量多吃一些。” 呼楞格好奇的问道:“既然如此,我说要请你去吃烤羊你为何不去?烤羊难道不比这个东西好吃?而且也比这个东西顶饿。” 介长生道:“饱就行,多花那个银子干嘛。” 呼楞格道:“是我请你,又不是让你花钱。” 介长生道:“你请我也是浪费......对了,你请我吃烤羊一顿最少也要二两银子吧。” 呼楞格点头:“应该,不止。” 介长生道:“这样,你请我算二两,我吃一半你吃一半,那就是一人一两银子,我没去吃,给你省了二两银子,你分我一半。” 呼楞格又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介长生伸出手:“一两银子。” 呼楞格不在乎一两银子,他是特勤的孩子还能在乎这区区一两? 他只是理解不了介长生这种理所当然要钱的思维。 但最终他还是取出来一块银子递给介长生:“我没有一两银子那么小的,这块给你。” 介长生接过来:“无妨。” 他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从后腰上摘下来一把匕首轻而易举的将银子切下来一小块,剩下的比较大的那块还给呼楞格。 呼楞格第三次愣住了:“我给你了啊。” 介长生把那小块收起来:“我只要我的,多余的我不要。” 呼楞格:“你这么较真?” 介长生道:“我是收钱办事的人,对银子当然要较真。” 呼楞格:“既然较真,你怎么保证你切下来的那一块就是一两?” 介长生回头看向卖肉汤的掌柜:“借你的秤用一下。” 掌柜的把秤杆拿过来,把这块银子放在秤盘上一称,就是一两,不多一毫不少一毫。 介长生道:“我做生意历来如此,不多占不多拿,但也不能少给,少一点都不行。” 他将一两银子收好。 呼楞格问:“你家东主让你来这里见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介长生摇头:“不是东主,只是雇主。” 他说:“我雇主让我告诉你,如果和你见面的人让你带着骑兵护送马群到距离逍遥城不远的地方交易,你不要答应。” 呼楞格再次再次愣住:“为什么?” 他不理解了。 “之前我派人去接你们的人,你们的人说绝对不会去答答部交易,现在你又说,不要在逍遥城交易......那到底怎么交易?” 介长生道:“我只管传话,其他事不管。” 说完起身要走。 呼楞格也是拿这样的人没办法,他只好追问道:“那你的雇主有没有告诉你,我应该在什么地方交易?” 介长生摇头:“没有。” 呼楞格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会不会再派人与我见面?” 介长生指了指自己:“我。” 呼楞格觉得自己正在和一个神经病说话。 “既然是你,为何你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在哪里交易?” “因为我不知道。” 介长生道:“会有人联系我,有人联系我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他背上他的行囊:“我要去找地方睡觉了,你派人盯着这家铺子就好,什么时候我再来这里吃饭,就是又有消息。” 呼楞格:“我给你安排一家客栈吧。” 介长生:“花那个钱做什么?我带了毛毯,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就能睡,逍遥城里最黑心的就是客栈,一间脏兮兮的屋子就敢要五十个钱。” 呼楞格:“我请你住干净的客栈。” 介长生:“好客栈最小的房间,一晚上也要一百钱。” 呼楞格:“我出!” 介长生转身面对呼楞格:“你真想请我?我最少要在这里呆十天,十天就按照一千钱算,也就是一两宁制银子,你给我一两,我不住,但我念你的好。” 呼楞格眼睛都睁大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介长生如实回答:“因为只有钱能让我踏实......不,是只有钱在我手里才能让我踏实。” 他伸着手等着,呼楞格把刚才那块被切开的银子放在介长生手心,介长生还要切,呼楞格就说多了你以后再退。 介长生很认真的掂量了一下:“这块银子还有三两二钱左右,到时候多了的我会退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了。 呼楞格看着那个家伙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走远,眼神逐渐变得阴寒起来。 他朝着旁边招了招手,几名随从武士立刻就跑了过来。 “跟着他,看他去什么地方,若去的地方偏僻就把他抓了,带到城外的营地里我要审问。” 那几个武士立刻应了一声,追着介长生离开的方向去了。 呼楞格自言自语道:“约在逍遥城里见面是算准了我不敢在这轻举妄动,出了城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这个介长生到底是什么人他无法判断,但显然和之前进城与他联系过的方知我不是一路的。 那个方知我要求他带着骑兵护送马群到距离逍遥城二十里外的河滩交易,而这个介长生则说要等他通知。 到底方知我是那个东主的人还是介长生是东主的人,呼楞格必须搞清楚。 相对来说这个介长生,看起来更不靠谱些。 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行囊,那里边可能连锅碗瓢盆都有。 刚才吃饭的时候,碗底里剩下的一点肉汤,都被介长生用掰开的胡饼蘸的干干净净,连碗底都擦了。 这种人,真的能被委以重任? 那个神神秘秘但实力雄厚的东主,真的会用这种人? 他回到客栈之后把手下亲信叫过来,让手下人即刻出城去,到一百里外答答部骑兵驻扎的地方,告诉骑兵暂时不要过来。 他手下人领命走了,呼楞格开始重新思考这个交易。 答答部当然希望大宁内乱,所以对这笔交易格外上心。 一旦这笔交易促成,到时候叛军就能在大宁西北起势,不管这支叛军能挣扎多久,大宁也会因此难受。 而且,一旦叛军出现,还是从草原上得来的战马,那大宁朝廷必然震怒。 如此一来,大宁对草原诸部更加愤恨,那些想重归大宁的部族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正想着,客栈的小伙计过来敲门:“客爷,外边有您朋友来了,说要见您,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行囊,他说他叫介长生。” 呼楞格脸色猛然变了。 他立刻起身就要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弯刀,才起身就看到介长生已经到门口了。 介长生摆了摆手示意小伙计出去,那小伙计也是识相立刻就走了。 即便如此介长生还很客气的敲了敲门,然后才进屋来。 进来后就把那巨大的行囊放下,在里边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个铜制的算盘。 “我来跟你算算钱。” 介长生坐下来,算盘打的噼噼啪啪。 “你派去了八个人找我,这八个人实力都不强,我挨个试过,其中六个也就六品境界,两个五品。” “我杀人,六品这种小角色是五两银子一个,六个三十两,五品是十两银子一个,这是二十两。”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呼楞格:“要埋吗?” 呼楞格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呼楞格咽了口吐沫后才问道:“埋?” 介长生道:“埋一个一两,八个八两。” 然后又问:“要棺木吗?我建议不要,这种横死的人再买棺木会被查问,我去买些便宜的草席卷一卷埋了就好,草席也就十个钱一张。” 他再次打响算盘:“总计是五十八两零八十个钱。” 一边说话他一边抬头看向呼楞格:“我只要宁银,你们草原人的银子不纯,现在算给我吧,我处置好了还得去找睡觉的地方。” 呼楞格又吞了一下口水,点头:“好......” 他数银子的时候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想杀我?” 介长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杀你?” 呼楞格:“人......是我派去的。” 介长生点头:“知道是你的人啊,所以来跟你要钱,我杀你又没人给我钱,我为什么杀你?” 说完拿了银子起身,背上那个巨大的行囊如风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关键 呼楞格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中原人打交道,他总觉得只要是和中原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他觉得答答部的人做事历来直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干,干到行为止。 而他与中原人打交道实在是麻烦,其实究其根本,只是因为在他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失去了他答答部特勤儿子的身份。 在答答部,作为亲王之子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 而在逍遥城面对宁人,他甚至还要把态度放低到有些谦卑起来。 有些时候若遇到个奇奇怪怪的宁人他就算把态度谦卑起来都没用。 比如介长生。 在见介长生之前呼楞格先见过方知我,方知我明确告诉他交易必须在逍遥城附近完成。 他其实也能理解。 那么大一笔银子的交易,涉及到了数千匹战马,还包括一批骑弓箭矢以及皮甲,一旦答答部反悔的话,中原人根本没能力挽回损失。 若在逍遥城,方知我将逍遥王打点好,让逍遥王从中获利,那逍遥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主要的是在逍遥城附近交易,答答部也不敢轻易反悔。 基于公平来说,方知我的条件似乎更显出诚意,谁家花钱不算计?不求稳妥? 倒是这个介长生的话让呼楞格一阵阵的怀疑。 如果两个人有一个是来破坏这场交易的,那他偏向于是介长生。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一时之间又不能离开逍遥城,介长生的意思是让他随时看着那家卖胡饼肉汤的铺子。 只要什么时候介长生再到那家铺子里吃饭,那就说明东主有了新的指示。 这就让呼楞格又对那位东主格外好奇起来,到底是多大的胆魄和实力竟然敢在大宁造反。 从购买战马甲械的数量来看,不足以形成大的反叛,若只是想偷袭某处,数千骑兵应该是足够了。 突袭某处? 地处西北? 呼楞格虽然不是那么了解大宁的情况,可这两点联系起来之后他还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白鹿关内有一个规模极大的屯田,屯田之内有一座据说储备了足够边军打十年仗所需的粮食。 如果大宁的这支叛军目标是粮仓呢? 想到这呼楞格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据说白鹿关内屯田有至少三万大宁边军,这支精锐驻守于此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范草原诸部南下袭击。 以区区数千叛军要去攻打粮仓,无异于是给宁军送马。 里应外合? 莫非白鹿关屯田的某位领兵将军,就是要造反的人之一?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中原人找到他。 但见到这个人,呼楞格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这个人叫曹上野,虽是中原人,但在答答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人在答答部已有多年,是年少时就到了答答部生活。 曹上野还有一位叔叔在哈察钦,一样有着超然身份,是哈察钦可汗的座上宾,甚至隐隐有哈察钦宰相之地位。 不过据说曹上野的那位叔叔在差不多一年前横死,被人当街刺杀。 曹上野的叔叔去哈察钦,也是答答部授意。 这些年答答部就是曹家叔侄两个人例外配合下,将哈察钦压的根本喘不过来气,当然,哈察钦可汗可不知道这一点。 “曹先生。” 一见到曹上野,呼楞格就激动的大步迎接过去。 “总算把你盼来了。” 曹上野看起来三十四五岁年纪,典型的儒生模样,虽久居塞北,不过皮肤并不似草原人那样黑,看着白白净净的一身书卷气。 此人祖上曾在楚国为官,曾是楚国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老师之一,名为曹泊倾。 楚灭之后,曹泊倾没能跟着杨竞逃亡蜀中,一路向北逃到了草原上,一直在答答部隐居。 答答部可汗督尔卓对曹泊倾极为尊重,从曹泊倾身上学到了许多中原文化。 曹上野是曹泊倾的长子,在答答部没有明面上的官职,可答答部的贵族们都很清楚,在曹老先生故去之后这位小曹先生就是能起到决策性质的大人物。 曹上野示意呼楞格稍安勿躁,他伸手往下压了压让呼楞格坐下。 “殿下遇到什么事了?” 曹上野问。 呼楞格将方知我和介长生的事仔细和他说了一遍,请曹先生为他分析到底该信谁的。 “介长生。” 曹上野的回答很快也很笃定。 “为何?” 呼楞格不解:“我觉得这个介长生不值得信任,倒是方知我很有诚意。” 曹上野微笑着回答道:“殿下可见过那个骗子没有诚意?” 这话把呼楞格问的一愣。 曹上野道:“因为方知我去见了逍遥王,介长生没去见逍遥王。” 这话把呼楞格说的更不懂了。 曹上野解释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殿下觉得逍遥王是站在我们这边,或是站在大宁叛贼那边,又或是站在大宁那边?” 呼楞格立刻说道:“当然是站在大宁那边。” 曹上野笑了笑。 呼楞格这话说的让自己又有些迷茫起来,他坐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毕竟他也不是靠脑子吃饭的,是靠老子。 “这件事,要从宁国派遣使臣去漠北疏勒开始算起。” 曹上野坐在那,侃侃而谈。 “我们在大宁之内也还有些密探,送回来一些不疼不痒的消息,虽不事关机密,可从这些消息也能分析出来一些事。” “比如,鸿胪寺的人去漠北之前,大宁廷尉府派了一支名为北川小队的死士先行出发。” “这支死士队伍在漠北表面上看起来损失惨重,实则是假的,是他们自导自演,他们那批人其实就在草原。” “另外一批北川死士在漠北接触了一个人,这个人给他们下达了什么命令,导致了大宁与西域的来往出了问题。” 曹上野道:“把这些情报综合起来分析就可知道,方知我和北川死士关联密切,而介长生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才最有可能是那位东主的特使。” 呼楞格觉得有脑子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因为他开始觉得头疼了。 他问:“曹先生,你是怎么做出这样判断的?” 曹上野道:“在漠北,有一个宁国的年轻将军,带着一支千余人的精悍骑兵,一口气从追到了黑武边关。” 呼楞格:“刚才先生也没提到这个人啊。” 曹上野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大宁皇帝李叱对于太子李隆势的培养极为特殊,李隆势从很早之前就被放出长安历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领兵杀至漠北的年轻将军就是太子李隆势。” 呼楞格:“所以呢?” 曹上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你思考一下,北川死士和李隆势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曹上野觉得这根本就是毫无关联的事,曹先生可能也脑壳生病了。 呼楞格不得不再想想,太子李隆势和北川死士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如果有的话那岂不证明要造反的就是太子李隆势? 想到这呼楞格忽然心里紧了一下。 他看向曹上野:“曹先生的意思莫非是......大宁的造反者,真正的东主,就是太子李隆势?” 曹上野道:“不可知,亦不可否。” 呼楞格问:“如果北川死士和李隆势有关?那岂不是更该信任方知我?” 曹上野摇头:“方知我未必是真心。” 呼楞格连连摇头:“可这种事,没道理没道理,大宁皇帝本来就是要传位李隆势的,他何必要造反?” 曹上野道:“按理说确实如此,他从小就被培养成了皇帝之位的继承者,那些追随李叱打江山的老臣更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除了这位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可都没有这种地位,他们也不可能得到那些老臣的认可,唯有太子才是所有人都认准的皇位继承者。” 呼楞格道:“所以啊,李隆势造什么反?” 曹上野道:“因为他已经很强了。” 呼楞格皱眉。 曹上野道:“我也只是粗粗判断,还不能确定。” 他起身,一边在客栈房间里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太子李隆势虽然是众望所归,可他如果想等到正常继位的时候是何年何月?” “如今大宁皇帝李叱春秋鼎盛,他的身体极好,再活个四十年绝无问题,李隆势已经多大了?最少也年过二十岁了,四十年后,他已经六十几岁。” 曹上野看向呼楞格:“六十几岁能继承皇位还算好的,若他有个身体不适,可能没他爹活的长远。” 呼楞格一拍脑门:“那可真操蛋......不过若熬到六十能当皇帝也是好的。” 曹上野道:“如果是李隆势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顺利了,但我其实并不相信李隆势会这样做,可又不能排除这种推算。” “如果是他的话,那在漠北接触北川死士的那个魏君庭,就是他无疑了。” 说到这曹上野微微摇头道:“但一切还不能以此为准,所以殿下该与那介长生接触就接触。” 呼楞格点头:“曹先生放心,我去套他的话。” 曹上野立刻说道:“不可!” 他扭头看向呼楞格:“你只管谈生意上的事,其他事一律不能提。” 呼楞格:“为什么?” 曹上野几乎脱口而出因为你蠢,但他好在是忍住了。 “因为怕打草惊蛇。” 曹上野道:“我们所求的只是大宁内乱而已,他们怎么造反是他们的事,我们只管把战马卖出去,除此之外不必操心别的。” 呼楞格嗯了一声,点头道:“行,我记住了。” 曹上野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自言自语道:“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难道宁人想不到在漠北谁联系了北川死士才是关键?” 第三百一十九章少有锦程老有所依 “那你觉得,当初漠北那件事最关键的地方是什么?” “是谁和雁翎穗她们接的头。” 苏伯问,叶无坷答。 与叶无坷他们一起走了一整天的苏伯,似乎对叶无坷更感兴趣了些,这少年的有一种东西让苏伯格外喜欢,不复杂,这种东西归结起来其实就三个字。 不矫情。 病重的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病好之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村子里的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出村之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多么简单? 他在无事村的时候病殃殃的但他始终都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添乱。 只要不给家里人添乱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事,且他做好了。 身上有了责任之后他开始尝试解读这个世界解读人心,但他的目标并不是为了解读还是为了那句话......我能做些什么。 苏伯又问他:“那你认为,在漠北接触了雁翎穗那些人的到底是谁?” 叶无坷摇摇头。 这是很少的他不直接回答的时候,苏伯就明白了这孩子的另外一个特制。 在没有确定之前哪怕自己脑子里可以胡乱猜测,但绝对不会把话说出来。 他问:“想到了,但不说?” 叶无坷道:“大宁的律法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未经确凿证据定罪的人不能视为罪犯。” 少年笑了笑:“连大宁律法都不能随便冤枉人,我怎么能?” 苏伯再问:“那你想到的若不是冤枉了人呢?你不说,岂不是错过了查案的关键?” 叶无坷回答:“若我想到的不是被冤枉了而是真的触犯律法的人,那我自然会认真的追查下去,可以我现在的身份,一旦说出某个人的名字那就一定会影响查案。” “在很小的时候我躺在炕上闲得无聊就在想这些事,后来逐渐想明白了为什么被冤枉的人那么不容易证明自己。” 苏伯感兴趣他想到了什么,但更感兴趣他小小年纪还卧病在床为什么要想这些。 “你是真的无聊才想这些的?” “也不都是。” 少年竟然略显腼腆的笑了笑,他虽然纯澈可他从来都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让他出现这种腼腆笑容,可能是真的触及到他害羞的地方了。 “先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想这些。” “不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难道还能逼迫谁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如果这样做了,那我还值得你敬佩吗?仗着自己比别人强就逼迫别人说不想说的话就是欺负人,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是要干死的。”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少年双手扣在自己后脑上,仰着头走路。 “我那时候想,若我真的活不长了我能不能写本书留在人间?” 苏伯脚步骤然停住:“你......说什么?” 少年说:“如果以我当时的学问写不出一本通顺的书出来,那最好也能写一些句子,一些话语,一些......我来过的痕迹。” “我来过了但别人不知,这和没来过有什么区别,就算是个过客,我也得是个有名的过客才行。” 他说:“不要说无事村,我连家门都很少能出去,无事村的长辈们同辈们都知道有我,可外边的人并不知道世上有个叶无坷。” “我想留下些什么,所以我才想看书,我想看很多书,认识很多字,明白很多道理,这样我写下来的东西就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当厕纸用。” “我还曾经幻想过,我不在人间的有一天,人们捧着我留下来的东西看的津津有味,然后说一声这个叶无坷......有点东西。” 少年看向苏伯笑的更加腼腆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最不要脸的想法,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好不要脸。” 苏伯由衷的赞叹道:“好不要脸的好大志向。” 叶无坷道:“所以当时想了很多话,很多我认为对的话,想写下来,留下来。” 苏伯:“比如你刚才提到的被冤枉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容易证明自己清白?” 叶无坷点头:“是啊,其实这种事本身起点就错了。” “这个世上就只应该存在谁证明谁错了,而不应该存在谁证明自己没错。” 苏伯道:“大宁律便是如此。” 叶无坷道:“但是很难。” 苏伯想了想,认可:“确实很难。” 叶无坷道:“我那时候就在想,难在何处?难在人们从心底里愿意相信两件事,这两件事甚至能左右绝大部分人的思想。” “是什么?” “弱者真相,强者话权。” 叶无坷说:“比如小时候的我,可以算是弱者之中的弱者,我年纪小又病重,谁会怀疑我说的话是假的?” “弱者说出来的真相哪怕不是真相,也一定更容易被更多人接受且深信。” “那个时候的我若是指着谁说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欺负我了,那这个被我冤枉的孩子一定会备受谴责甚至挨一顿毒打。” 苏伯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点头。 “弱者真相比强者话权还要容易让人笃信,强者话权在很多时候一样不会被人质疑。” “我现在是廷尉府千办,如果我随随便便说一句谁可能是个坏人,那廷尉府我下边这个分衙的人就会力量倾斜,朝着我说的方向去查办。” “就算不知情的百姓们若听说这个人是叶千办怀疑的,那在心里也会想着此人多半是有问题了。” 苏伯再次点头。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所以你小心翼翼的与我解释了这么多,是因为你怀疑的人与你相识?” 叶无坷的脚步也顿了一下。 苏伯道:“你这样的孩子啊,如果不是害怕涉及到了你认识的人,你何必解释这么多,你只需说一句你不确定就够了。” “而你解释这么多只是因为你想告诉我,前辈啊,如果你也怀疑到了谁请不要急着认定他是个坏人。” 苏伯说这句话的时候,回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依然还在昏迷之中的苗新秀。 叶无坷声音有些轻但丝毫也不掩饰的说:“人都是自私的。” 苏伯回答:“是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叶无坷:“既然你有自己的猜测,我也就不多问什么了,你也不用继续小心翼翼,因为我不是来查案的。” 他说:“我只是一个闲出屁的老人家,恰好有一位老友亲自登门请我帮忙,我要帮的只是他请我照看一下某个晚辈的忙,可不是侦破什么大案的忙。” 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需要去证明什么,你自己去证明就是了。” 叶无坷抱拳:“我记住了。” 苏伯道:“但你若丢了我的人,我不答应。” 叶无坷这下有些惶恐了,因为他确实没有把握不丢苏伯的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天赋极好的人,且苏伯只指点了他一天的时间。 靠这一天的时间以后打架就不丢苏伯的人?那最好的办法好像就是不用苏伯教的东西。 这时候苏伯却转头看向三奎:“你也看了一天,你有何领悟?” 三奎站直了身子回答道:“回前辈,我现在相信武师父和苏师娘的剑法是您教的了。” 苏伯居然因为三奎的认可而得意起来,这在他年轻的时候可真少见,那时候的他心高气傲,就算十五岁便杀了一名一品他也没得意过,只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剑法,本身就只是杀人技。” 苏伯说:“你知道为什么门派,总是会有一些套路的拳法刀法剑法吗?” 三奎回答:“以前不知道,看过前辈指点之后就明白了。” 苏伯看着他,三奎马上就给出答案。 “因为门派,需要有一些东西是普通百姓一看就觉得很厉害的东西,可实际上的真正的武学,乃至于至高武学,非但是百姓们看不懂的,且是无趣的。” 苏伯点头:“你这小家伙儿悟性也很好,无事村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将来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他继续迈步。 “门派都有一些套路的东西,刀法剑法拳法腿法这些就是用于展示的,展示给不懂武功的人看,威力大不大放在一边,漂亮就够了。” 他随意一甩袖口。 身边一棵腰粗的树应声而断,明明是袖子扫过去的,可看起来和利刃直接斩断并无区别,连锯断的树都不可能如此平滑。 “这种东西给不懂武艺的人看,他们不认为是武艺而是神术,这是看不懂的,看不懂的都可归结在神身上。” 他看向三奎:“你所欠缺的只是还不够快,因为你追求的也只是足够快,而快起来这种事,三成在天赋七成在苦练。” 他又看向叶无坷:“你所欠缺的就多了。” 叶无坷脸又微微一红。 苏伯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摇头叹息:“数个十七八种出来也没什么问题,但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了还数他做什么。” 三奎是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而叶无坷则浑身都是顾忌。 苏伯只看了一天就看透了叶无坷的心性,这少年有着超凡脱俗的天赋,甚至可以说,是他一生所见最有天赋的五个人之一,若修杀人技,必成超品。 三奎究其一生追求的天下至快的杀人技就算练成了,也不及叶无坷去修行杀人技。 可少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杀人技练到登峰造极。 “做你自己吧。” 苏伯道:“你虽然欠缺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多到我都觉得没法教你,可有一样你不欠缺,你对于内劲的感悟和运用已登堂入室,我已传给你运劲的功法,以后多练就是了。” “天下超品,无一不是将杀人技修到极致的人,只是修到后来,用不用怎么用由自己说了算。” “叶无坷,若你过不了这个心关,你与超品一生无缘。” 说到这他微微昂起下颌:“可哪怕我只指点了你们一天,你们也算我苏入夜的弟子,所以以后打架不可输了,输了......就别报我的名字,也别找我去替你们出气。” 苏入夜! 叶无坷听到这个名字心神一荡。 大楚末年,世间有至强刺客四人,被誉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如今江湖上依然还有这些传说。 有人说,这四大刺客,随随便便一个出山就能刺杀超品。 还有人说,朱雀玄武白虎,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青龙对手......青龙苏入夜。 “去吧。” 苏入夜一摆手:“我会在暗中再送你们一程,可接下来的事终究需要你们自己去办好。” 他最后又叮嘱了叶无坷一句。 “该当仁不让的时候就当仁不让,你是好的你是对的那你就没必要让什么,你这样的孩子少有锦程,我们这样上了岁数的才老有所依。” 第三百二十章哪个笨蛋 “姜头,我们进庆县之后先去哪儿?” “找我哥。” 三奎微微一怔,他看向叶无坷问道:“可我们若是直接去见蒜头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全都暴露出来了?” 他们之前已遭伏击,所以在敌人眼里自然是早就暴露出来了。 可是在明面上他们还没有暴露,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御史左台交代问题呢。 三奎担心的是他们直接去见蒜头,一旦被人发现的话告到朝廷里去,别说姜头不好过,连大村长都没法在朝臣们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哥会看到我的。” 三奎问:“咱们怎么办?” 姜头笑了笑:“有一个活儿大奎哥和二奎哥跟我干过,但三奎哥你还没干过。” 三奎好奇起来:“是什么活儿?” 叶无坷:“送鸡蛋。” 庆县作为西北边疆最为繁华的一个县城,物资对比澜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这里什么都不缺,百姓们的生活几乎与长安无异。 大奎和二奎稍作易容之后就去买了一辆大推车,然后开始了在庆县收购鸡蛋之旅。 不到半天时间,两兄弟已经把这辆车装满。 但这次的主角不是叶无坷了,而是三奎。 他们选了一个最繁华的地方,就在庆县集市的一侧,大奎和二奎把车放好,对视一眼后同时点了点头。 “冤枉啊!” “有没有好心人帮帮我们啊。” 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入戏的速度之快把三奎都吓了一跳。 而叶无坷此时就躺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仔细的看着大奎他们那边周围逐渐聚拢过来的人群。 “哪位好心人可以帮帮忙啊。” 二奎一边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瓮声瓮气的哭嚎:“我亲弟弟找不见了啊,就为了逃婚连爹娘都不要了啊。” 大奎则喊道:“哪位好心人若能提供我亲弟弟的下落,不管消息对不对,都可以从我这拿走一兜鸡蛋。” 边关这边的人热情,很快就围上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问他们的亲弟弟到底是谁。 “我弟弟叫方知我,是鼎熙府澜水县人,家里给他安排了婚事他不乐意,带着我们的小弟弟就出门了。” “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我们也是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这婚事可以不要,但爹娘因此气病了,只想着让我们兄弟把两位弟弟带回家去。” 三奎在此时拿出方知我和姜虹的画像展示给众人:“诸位父老乡亲,请问可有谁见过这两个人,这个是我家四弟,这个是我五弟。”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苗新秀:“这是我们那被气晕了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苦命的爹啊,还有独守空......独自在家等着我们回去的娘啊。” 二奎或许是想到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娘了,刚才一听说爹娘气病了竟是走了心,越哭越不是装的,到后来哭的嗓子都哑了。 三奎抽空看了看他,心说二哥这是什么时候进修过? 这演技,为何如此逼真? 然后他就明白过来,一定是二哥太想念母亲了。 他想到这鼻子也是一酸,刚要劝二奎几句,就看到大奎那只手在二奎大腿根上还拧着呢,二奎疼的嘴角都抽抽了。 “你们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吗?要是一点目标都没有可不好找。” “你们那四弟可真是个狠心的,自己走也就罢了还带着小弟,这不是在当爹娘的心口上剜肉吗,看你们那五弟也就才十几岁?” “大娘帮帮我们吧,我那两个弟弟都是第一次出门,说是再也不回家了,要去草原上过自由潇洒的生活。” 大奎一边装哭一边说话,二奎被他拧的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反击,把手悄悄伸到大奎后腰位置,捏着一块肉转圈一拧。 “啊呀!” 大奎疼的叫了一声,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我那可怜的五弟啊,还那么小。”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商贩过来看了看,似乎是想起什么:“我好像是见过这两个人,不过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你那最小的弟弟是不是长的像个女孩儿似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是啊是啊。” 三奎连忙说道:“就是他们,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 那小贩一边回忆一边说,众人全都侧着耳朵听着。 叶无坷躺在那枕着手臂看着,那小贩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记住。 方知我和姜虹离开白鹿关比他们要早至少几个月,叶无坷他们再想找到关于他们两个的踪迹其实很难了。 所以发动群众,是必然也是必须的选择。 现在叶无坷必须把时间追回来,他想找到那个所谓的东主就必须先找到方知我和姜虹在庆县留下的痕迹。 叶无坷坚信那位东主若在西北与方知我见过面的话就必然是在庆县,而且见过面之后那位东主必然不会出关而去。 只要东主还在庆县,在时间和空间上几个月的断层就能贴合回来。 “他们都被你教坏了。” 叶无坷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叶无坷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身寻常百姓装束的叶扶摇在叶无坷身边坐下,侧头看了看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弟弟,眼神里是一种谁也理解不了的疼爱。 叶无坷更高了,皮肤也比之前黑了些,可看起来更强壮,也更健康。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健康这两个字会给人多大的触动。 看着弟弟现在这个样子,叶扶摇竟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他们可没变坏,他们只是变可爱了。” 叶无坷嘴角带着笑的回了一句。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强行忍住扑过去抱住大哥的冲动。 “你们怎么来了?” 叶扶摇轻声问。 叶无坷道:“陛下让我们查查关于谋逆的案子,似乎有个神神秘秘的东主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叶扶摇道:“想查什么告诉我,我查到了找你。” “哥。” “嗯?”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叶无坷躺在那,嘴角微扬:“千办了呢。” 叶扶摇也笑。 叶无坷的笑像是一直都那么明媚惨烈的阳光,而叶扶摇的笑则像是掠过了冰冻河面的又吹开了花苞的春风。 “厉害呢。” 叶扶摇说:“最近西北这边确实有些非同寻常,我也在盯着一些人。” 他说到这好奇的指了指躺在大奎二奎身边,那个身上盖着棉被扮演者气坏了的父亲角色的苗新秀。 “他演的真好。” 叶无坷:“他是真昏迷。” 叶扶摇:“?????” 叶扶摇道:“我忙于边关戍守,剿匪,巡查,很多事都没能多注意,但西北这边有些微妙变化我也注意到了。” 他说:“前天夜里庆县出了个大案子,死了二三百人,你就是因为知道这案子,所以料定我会带兵来这?” 叶无坷嗯了一声:“打听到了。” 叶无坷问:“哥,如果有人真的想谋逆,而且是和草原上的人勾结,那你觉得他们有多大成功的可能?” 叶扶摇回答:“半分也没有。” 叶无坷道:“那他们到底是图什么?” 叶扶摇:“也许图的就不是谋逆,或者是不一样的谋逆。” 叶无坷问:“要是你呢?若你得草原诸部支持,你会怎么做?” 叶扶摇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归顺。” 叶无坷看向大哥,他大哥也在看他。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得草原诸部支持之后就有了在局部谋反的实力,但聪明人会在得草原诸部支持后选择归顺。 “大哥,你听说过魏君庭吗?” “听过了。” “你也听过了?” “嗯,找过我。” 叶无坷猛的坐起来。 叶扶摇道:“你要找的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在几个月前曾到白鹿关拜访过我,他说话倒是坦承,对身份上的事并未隐瞒。”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廷尉府并未上报?这些事我已经转告廷尉府分衙。” 说到这叶扶摇也反应过来:“是了,不久之后分衙百办和十二名廷尉失踪,也许他们还没来得及上报。” “他找你做什么?” 叶无坷问。 “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说来看看我,他还提及了你,说我们两兄弟都很优秀。” 叶扶摇道:“我最初从军身份用的不是叶扶摇,他能直接找过来显然对我们早有了解。” 叶无坷又问:“大哥为什么没有拿下他?” 叶扶摇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因为他说,是受你所托来看望我。” 叶无坷心里一震。 这个方知我,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在澜水和叶无坷打过交道之后,离开西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到叶扶摇这里来,明目张胆的来,还说是受叶无坷所托来看看大哥。 “我当时对他身份并未怀疑,因为他说的是他叫方知我,但他还有个名字叫魏君庭,是北川死士。” 叶扶摇道:“此人故意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想挑衅你。” 叶无坷点头:“大哥觉得他是不是还想借此来告诉我们什么?”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的眼睛:“告诉你,你的一切他都知道,包括你的大哥化名从军他也知道。”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寒意。 此举当时他并未看出什么,现在看来这是在威胁姜头? 叶无坷却自言自语道:“他也许还是想让我多想想,他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 “啊!” 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惊呼。 “这是中了蜀中的毒?”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像是生了气的百灵鸟一样骤然出现,声音里透着一股惊讶和愤怒。 叶无坷和叶扶摇因为聊的太投入忘了注意大奎二奎三奎那边,此时看过去才发现有个穿的像是一只彩雀一样的漂亮小姑娘正蹲在苗新秀身边。 这个小姑娘是那种娇小可爱的类型,身上还挂着各种饰品,叮叮当当的,像个风铃。 她伸手捏住了苗新秀的脉门,表情一下子就怒了:“这是谁他奶奶的下的毒?这又是谁他奶奶的解的毒?” 大奎二奎三奎一同看着那个小姑娘,都在想着这丫头眼熟。 “哪个王八蛋用我蜀中手段下毒害人?!” 小姑娘起身环顾四周:“又是那个王八蛋不会解毒就乱给人解毒?” 一回头正好看到叶无坷:“呀!叶千办!” 双手提起小裙子,迈着闪着光的白腿哒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小城风云际会 叶无坷也没想到在庆县这个地方,除了他哥叶扶摇之外还有个人能一眼就认出他。 三奎在来之前就想过不能在庆县被人认出来,认出来就是麻烦,可终究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那个哒哒哒跑过来的小姑娘确实算不上身材高挑,身材也确实略显娇小了些,可她的身材比例实在好的没话说,好到让人看一眼似乎就能记住那妙曼轮廓。 她穿一件七彩衣服,这应该就是她们彩衣族的特有服饰,天气已经说不上热了但她还是一条不过膝盖的小裙子,跑起来的时候那两条腿白的发光。 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止住脚步,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叶无坷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唔,认错人了。” 戛然而止的小姑娘就那么停在街中央,然后背着手转身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啊,认错了认错了,名满天下的叶千办怎么会在庆县呢,他可是在长安呢,嗯......在长安呢。” 自言自语的小丫头走到路对面后就加快脚步想暂时离开,可又想起来地上还有个昏迷不醒的人呢。 她重新回到苗新秀身边蹲下来,再次拿起苗新秀的手腕诊脉。 “到底是哪个笨蛋给他解的毒?” 小丫头看向三奎。 三奎扭头看向别处。 小丫头又看向大奎,大奎抬头看向天空。 她最后看向二奎,二奎一指对面的叶无坷:“就他!” 小丫头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叶无坷则立刻就扭头了,他扭头的时候又看到叶扶摇在盯着他,他想再扭头可在叶扶摇的注视下只能讪讪的笑了笑。 “她是谁?” 叶扶摇问。 叶无坷解释道:“只见过两面的一个小姑娘,是蜀中彩衣族的人,是蜀中土司,之前查一个案子的时候打过交道。” “两面?” 叶扶摇道:“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只见过两次那么简单。” 叶无坷微微昂着下巴说:“你也听到了,名满天下的人就是这样。” 叶扶摇起身道:“你主动暴露出来肯定是有所谋求,无论如何小心些。” 叶无坷道:“放心。” 叶扶摇没有点破叶无坷的想法,是因为他知道弟弟真的长大了。 他不能再像以前在村子里那样,把弟弟当孩子一样看着护着甚至约束着。 “走了。” 叶扶摇走了几步回头问他:“身上钱够用吗?” 叶无坷点头:“够用,你还给吗?” 叶扶摇从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我没带。” 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目送大哥走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是瞒不过大哥的,就像大哥没带钱,也瞒不住他一样。 方知我到庆县已是几个月前的事,这是时间上的断裂,此时的方知我已经远在逍遥城或是草原某部,这是空间上的断裂。 若要将这两个断裂重新连接起来,那只有一个办法。 让人主动找他。 东主只要还在庆县,听说叶无坷到了就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出意外的三奎他们并没有从百姓们口中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鸡蛋也没送出去多少。 大部分百姓都很淳朴,淳朴的明白我没帮上忙就别拿人家东西。 他们之前已经定下了住的地方,叶无坷先行离开,走过大街才转过弯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个小丫头的喊声。 兴奋且紧张。 “叶千办!” 叶无坷回头:“土司大人?” 褚绽染嘿嘿笑着跑到叶无坷面前,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刚才好险啊,我差一点儿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你了。” 叶无坷笑着问他:“土司怎么在这。” 褚绽染道:“我在长安城听说你被御史左台抓去了,我就去御史左台要人,他们应该也不是怕我,而是觉得我一个小姑娘他们不好赶我走。” “于是左台都御史大人出来说让我回家等着就是了,我不听,我就在坐台门口守着不走,然后鸿胪寺的关寺卿就来了。” “他把我拉到一边儿说叶千办其实悄悄离开长安去白鹿关查案了,我就一路追了过来。” 叶无坷问:“那关寺卿还和你说别的没有?” 褚绽染:“说了吧,我没听啊,他一说你到白鹿关我就跑了,我跑的可快,放眼所有寨子没人比我跑的更快。” 叶无坷笑着说:“这么远一路追过来辛苦你了。” 褚绽染一摆手:“辛苦什么,不过是跑跑路而已,我在寨子里的时候也闲不住,整天都在林子里来回窜。” 她压低声音问:“你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叶无坷:“这是......” “我知道!” 褚绽染立刻说道:“是机密大事!” 叶无坷点头:“对,机密大事,不过关寺卿既然让你来追我,应该就是想让你来帮忙的。” 褚绽染的眼睛里立刻就亮了起来,仿佛是夜空里的璀璨银河一下子就全都转移到她眼睛里来了。 “我也能帮你查案吗?” “能。” 叶无坷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这里的情况有一些复杂。” 褚绽染嗯了一声,走几步忽然想起来苗新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谁啊,他不是中毒了,是被人下了蛊。” “蛊?” 叶无坷愣了一下。 “对,蛊。” 褚绽染似乎是怕叶无坷理解不了,从她那个七彩线织成的挎包里翻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把瓶塞打开,一条金黄金黄的百足虫就从瓶子里爬了出来。 “比如这个。” 褚绽染道:“这就是蛊的一种,不过他中的蛊不如我的厉害,我这个是蛊王,是万虫之王,刚才我就是用它给你的朋友解了蛊毒。” 叶无坷看着那条虫子在褚绽染手掌上来来回回的爬着,速度奇快,就好像一条极小的蛇在游动似的,可这小东西金光灿灿的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样子。 很值钱的东西,还金光灿灿的,就能让叶无坷这样的人自动忽略掉它是一个虫子,甚至还能让叶无坷觉得它有些可爱。 “它是专门吃蛊的。” 褚绽染特别骄傲的说道:“只有土司才有蛊王虫,不管是什么蛊不管有多厉害,把它放进去就会把蛊虫吃干净。” 叶无坷由衷赞叹道:“好厉害的东西。” 褚绽染把手伸给叶无坷:“你要不要玩会儿?” 叶无坷连退两步:“大可不必。” 褚绽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连黑武汗皇太子都敢剁碎了吃饺子的叶千办,居然会怕她的小虫子。 诧异之余,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小宝贝儿能把叶千办吓住还真挺了不起的。 在说这蛊王能吃遍所有蛊虫的时候,她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得意的。 “这个可厉害。” 褚绽染一边走一边兴奋的介绍道:“不只是解蛊毒,它还能通便。” 叶无坷:“噫?” 褚绽染道:“不只是能通便,等到它老了之后死掉了,把它晒干磨成粉喝掉,再不行的男人也行了。” 叶无坷:“噫!” 褚绽染将她的蛊王虫收回瓶子里:“不过它可没那么容易老死,这是一条半大的蛊王,长大需要十几年,能活一甲子。” 叶无坷心说等六十年的话,那确实是不行了。 他问:“这个蛊王吃人吗?” 褚绽染摇头:“当然不吃啊,吃的话还怎么通便?岂不是把肠子都吃了?吃人肉多恶心啊。” 然后她脸一红,连连道歉:“我不是说你,别人吃恶心,虫子吃恶心,你吃......” 叶无坷:“我没吃。” 褚绽染松了口气:“煮了扔了?” 叶无坷:“?????” 叶无坷突然就忍不住的,想了想吃人肉的话还怎么通便这句话其中的逻辑,然后就又有些忍不住的想和褚绽染辩论一下人肉应该不如屎恶心。 好在忍住了。 他怕一旦辩解起来,褚绽染会更笃定的认为他就是吃过人。 褚绽染说:“其实我不是很擅长用蛊,我山寨里有几位蛊师可厉害了,我还需要把蛊王装在瓶子里,他们带蛊,你在他们身上根本找不到蛊虫,可蛊虫就在身上呢。” 叶无坷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在哪儿。 两个人一边先聊着一边去住的地方,在他们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个买点心的气质不俗的小姑娘经过,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这个小姑娘拎着食盒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个络腮胡的汉子站在那等着她,两人擦肩而过,络腮胡轻声说了一句。 “刚才那个就是叶无坷。” 小姑娘不漏痕迹的微微点头,快步经过。 不久之后,这个名为嘻嘻的小姑娘就回到了暗室之内。 她把点心放下后说道:“叶无坷到了。” 温暖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捧着一本书册在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 嘻嘻问:“小姐,要不要动手?” 温暖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不必。” 嘻嘻俯身行礼,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又被温暖叫住。 “有良叔叔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 温暖心里稍稍有些担忧,温良失踪的已经太久了。 和温良一起到庆县的那个本来要被用起来的连温酒,现在也失踪不见了。 “让哈哈出门一趟,请挂壁先生来。” 嘻嘻应了一声,转身加快脚步走了。 庆县最东南角住着一个外来的先生,平日闲暇时候也会主动教街坊四邻的小孩子们读读书。 他从不谈及自己从何处来,也从不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看不出具体年纪,他屋子里挂着两幅字,一幅是人生一甲,一幅是雄剑挂壁。 他喜欢喝酒,但每次只饮一两。 他喜欢吃肉,但每次只吃半斤。 他喜欢女人,但没有女人喜欢他。 他很矮,只有正常十一二岁孩子那么高,他还有些胖,低头的时候看不到脚尖,他有些秃,有些丑,还一眼大一眼小。 他喜一身白衣。 他住的地方隔壁刚刚被人租了下来,坐在门口的挂壁先生看着那个高高帅帅的年轻男人回来,习惯的和善的笑了笑,他对任何人一直都这么和善。 在那少年同样报以微笑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少年身边跟着一个可爱又性感的彩衣小姑娘,于是他不笑了。 他抬起手理了理为数不多的发丝,起身背着手往回走。 等他回到自己的小院,褚绽染好奇的问叶无坷:“他是谁?” 叶无坷回答:“邻居大叔。” 走在院子里的挂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小姑娘真的是没眼力,男人长的好看些就是好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亲笔写下,挂在门厅正中的那两个字,眼神落寞孤寂。 极品。 第三百二十二章小城风云际会【二】 叶无坷刚进院子就看到那个隔壁大叔又出门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故意摆了个一个大叔认为比较帅气的姿势? 背对着叶无坷的院子,风吹动白衣也吹动了那寥寥无几的长发。 褚绽染见叶无坷看过去她也看过去,然后忍不住好奇:“这位大叔是在憋屁吗?” 挂壁先生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大步前行。 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狗屁见识,长得那么好看腿那么白眼是瞎的......这世上的人果然多数不知何为真风流,只看臭皮囊。” 走了几步又嘟囔:“哪有憋屁的,都是挤屁。” 褚绽染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大叔应该是个孤独人。” 叶无坷问:“何以见得?” 褚绽染仰着头看着叶无坷回答:“但凡有个娘们儿管着他,他还能这样?” 到了一定境界就一定会比普通人耳聪目明,所以挂壁先生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维持不住这潇洒造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是骂了几句什么加快速度走了。 “这庆县的人看着都奇奇怪怪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说都?” 褚绽染说:“刚才在路口遇到个提着食盒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身上也有很重的香气,可掩不住死气。” “死气?!” 小姑娘这句话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最喜读书,所以也看过不少神仙鬼怪的故事。 小时候他最怕的莫过于僵尸的传说,每次看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一身死气的说法,让叶无坷一下子就回忆起来自己蜷缩在被窝里看僵尸故事的时候。 多少个夜晚他都害怕自己往窗外看一眼,就有一张惨白的脸死鱼一样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那时候他还特意留心过身边人,看谁走路膝盖不会转弯,看谁是脚后跟不落地,他还曾故意划破手指问他大哥叶扶摇馋不馋。 才六七岁的小孩子那时候心里有个坚定决绝的念头,如果大哥是僵尸的话那以后他就给大哥喂血喝,不能让大哥出去喝别人的。 “死气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问。 褚绽染道:“我们蜀中有一种靠药物来修行的外练功夫,练到一定地步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因为用药太狠,身上会有一种稍显刺鼻的气味。” “不过应该是我闻错了,练这种外门功夫的人多是男人,哪有小姑娘家家把自己连的一身死皮的,想想就难看。” 叶无坷想了想,这和之前遇到的须莲和尚还不一样。 须莲靠的是绝对强悍的内劲真气,支撑起了禅宗绝学金钟罩。 褚绽染问他:“叶千办难道你没发现?那小姑娘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奇怪?她膝盖基本不会弯曲,脚尖发力......” 叶无坷听到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来自远古幼时的恐惧开始苏醒并且攻击他。 “这里奇怪的人真的好多啊。” 褚绽染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在遇到那个小姑娘之前还遇到过一个络腮胡的汉子,他身上一定带着驱蛊的药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的蛊王虫很不踏实。” 叶无坷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关寺卿要让褚绽染赶来这边帮他。 这个小姑娘的本事,大的有些逆天。 光靠鼻子闻一闻气味,就能做出这么多判断。 “还有隔壁大叔。” 褚绽染说:“你看他身材敦实矮小但并没有一丝病态,这种身材多数都是从小练功练过了力导致。” 叶无坷赞道:“姑娘好本事。” 褚绽染道:“这有什么,我们寨子里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我们每天都和豺狼虎豹沼泽毒瘴打交道,眼睛鼻子厉害的很。”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叶千办,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叶无坷道:“先休息,一会儿好好吃一顿饭养足精神,晚上估计会热闹些。” 褚绽染问:“哪里热闹些?” 叶无坷回答:“这里。” 他有一个推测,需要印证。 就在这时候大奎二奎三奎和苗新秀回来了,人还没到就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二奎:“驴叔你知不知道你多恶心?” “我恶心?我哪里恶心了?” “你吐了好多尿。” “你放屁!” “就是!” “你凭什么说我吐尿?” “只有尿才起泡。” “.......” 大奎说:“苗叔二奎说的不对,虽然你真的吐了很多黑了吧唧的水出来,但我不觉得那是尿。” 苗新秀感激的看了大奎一眼:“还是你好。” 大奎:“尿哪有那么恶心。” 苗新秀:“......” 三奎说:“你们两个不要再说苗叔了,咱们只是看到了觉得恶心,可苗叔是亲口吐出来的,难道他不比咱们知道恶心?” 苗新秀:“......” 哇一声,又吐了。 已经昏迷多日,也只是靠叶无坷喂一些水和米粥维持的苗新秀本来身子就极虚弱,此时吐的眼睛都翻了,再吐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三奎:“你看你们两个!都说了别说了!” 大奎:“那最后一句不是你说的吗?” 二奎:“但三奎说的对,我觉得还是怪我们。” 大奎和二奎一左一右架着苗新秀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叶无坷正迎过来,苗新秀见着叶无坷的那一刻,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与此同时,在庆县南城门外大概五里左右,一片稀疏的林子里,温良微微喘息着,看起来他疲惫的好像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连温酒递给他一壶水:“没什么事吧?歇一会儿咱们就回吧,看来对手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温良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摇头道:“这个人强的我试探不出真正的本事,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那天他被一个蒙面人引走开始,两人两天两夜都没有停下来,不停的追逐交手,二十四个时辰未曾停过。 此时他完全是累成这样的,身上并无伤势。 “你怎么会在这等我?” 温良问连温酒。 连温酒道:“你被人引走,我当时就怀疑是有人想试探咱们这边的后援,就如在半路上我们用须莲试探叶无坷一样,看看后边还有多少人藏着。” “但试探你的人必然不敢把你往北边引,因为北边就是边关,边军才不会管谁是谁,只要有问题就先都拿了再说。” “所以我推测,若那人试探够了你必然会从南边回来,从前日夜里我就在这等着,一直等到你出现。” 温良又喝了一口水,水进入胃里竟然有一种不重但让人很难受的撕裂般的疼。 两天两夜的追逐,他差不多已到极限。 对手不仅仅是想试探出他的后援有多大实力,也想试探出他有多强的实力。 “幸好你忍住了没有直接追上去。” 温良道:“如果你出手,也必然会有人出手拦你。” 连温酒耸了耸肩膀:“你我又不是很熟,我也只是拿钱做事,在这里等你一下以示关心就够了,拼命的话还是算了吧。” 他还补充一句:“我又不是擅长打架的人。” 温良道:“能等在这里关心一下也是好的。” 连温酒道:“话还不是随便说,又不用花钱。”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树尖上,一道身影仿若飞鹰一般掠来,此人轻功身法高的实在离谱,脚只是在树上轻点一下就能飞出去很远。 到近前落地才看清楚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形高挑,最让人瞩目的便是他那宽宽的肩膀以及两条手臂的粗大。 “温先生。” 年轻人落地之后抱拳道:“抱歉,我一直只是看着没有出手,因为我怀疑对手是想引咱们的人露面,所以暂且忍下了。” 温良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不露面是正确的。” 连先生看了看他,温良随即介绍道:“他叫元杨木,是东主护卫之一,箭手都归他指挥调遣。” 连温酒回想起之前截杀叶无坷时候那两支小队,他深知若是自己去面对那样两队人的远程截杀应该是早就死翘翘了。 那两队弓箭手配合无间,箭术强大,别说是寻常武夫,便是一品的大高手稍有不慎也会被当场射杀。 两组箭手十四个人,若非遇到了一支强到令人觉得不真实的骑兵应该也不会全军覆没。 温良道:“元杨木手下的七人箭组一共有十组,之前在半路上折损了两组,我让他暂时不要急于露面,免得被人盯上。” 连温酒点头,他看向元杨木问道:“如今这八组箭手何在?” 元杨木并未回答。 温良道:“连先生是自己人,东主也要见他。” 元杨木这才回答道:“八组人如今都在庆县之内,经过上次的事我调整了部署,下次再遇到强敌,不会那么随便被人反杀了。” 温良道:“训练出这十组箭手劳心费力,当初从近八百人里挑选才选出这七十个人,且那八百人也非常人,所以每一个都极为珍贵。” “以后遇事还是要谨慎,七人箭组东主很看重,既然交到你手里了,你就不要让东主失望。” 元杨木俯身:“连先生放心,我知道的。” 温良又问:“你师父呢?” 元杨木摇了摇头:“哲别师父不知去了何处,不过我猜测应该也在庆县之内,他藏身于暗处更好些,没人能躲得过他的箭。” 温良沉默片刻后交代道:“我知道你敬重哲别,是他手把手传你箭术,但你该时刻谨记你是东主的人,而哲别是草原人。” 元杨木肃然道:“连先生放心,我分得清远近。” 温良道:“东主在庆县的布局这么大,涉及到的也绝非是你我几人的生死荣辱,所以还需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哲别虽然早年就跟着东主了,可他终究为的是复国......一切以东主为重,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看向连温酒道:“若连先生得空了,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见东主。” 连温酒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好啊。” 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一下......终于要见到那位传说之中有翻天之力的东主了。 距此大概十几里外,一道青色身影回到马车旁边,八名年轻刀客随即肃然而立。 青衫客显然也已经疲惫至极,他上了车之后就吩咐一声:“进庆县。” 二里之外的一棵大树上,有个身材不高精瘦如猿的草原汉子盯着这辆车,他背着一个巨大的长条形的包裹,比他还要长的多。 包裹之内,寒芒若隐若现。 ...... ...... 【跟大家简单聊几句吧,岳父两个月来两次住院,我老婆辛苦的已经瘦了一大圈,前几日她在医院照顾的时候,我儿子生病我在家照顾,闺女高三即将高考,忽然接到班主任电话说她心口疼,我把儿子独自放在家里,开车一百公里接闺女回来去医院,第二天一早又送回学校,隔了一天我突然开始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吃了药也退不下去,去医院后医生就把我留下了,开始输液。】 【输液三天,更新都是在输液的时候写出来的,应该是水准下降,三天后医生让我再输液两天,可我实在是没有时间,于是改为吃药,炎症有些高,每天早晚各一次阿奇霉素和抗病毒口服液,结果又导致腹泻。】 【现在好些了,我心疼的是我老婆,依然在不停奔波,每天睡眠不够,实在太辛苦,家务打扫原本她是从来不用我的,现在我也必须多做一些才行,还要多陪她聊聊,所以更新的时间,暂时无法回归正常。】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我尽量做到不断更,诸位深爱,受之有愧。】 第三百二十三章小城风云际会【三】 夜和夜或许从来都没什么不同,所看到的不同只是地域与环境,连今夜亮一些与今夜黑一些都与夜无关。 夜只是......天黑了。 叶无坷有一个推测需要印证,所以他在等夜来。 褚绽染自幼生存的环境让她明白天黑了有多可怕,蜀中密林里的野兽和瘴气在天黑之后更为夺命。 作为彩衣族土司,褚绽染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她对于天黑了的厌恶和恐惧。 可她不是不怕,只是她足够强。 叶无坷相反。 他喜欢天黑了。 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性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本身就有很大问题。 叶无坷喜欢天黑是因为在无事村的时候,唯有天黑之后家里人才会都回到屋子里,大家都在,是他心安处。 他是所有人的宠儿,所有人的惦记,也是所有人的软肋。 可不是所有人的全部。 家人需要去种田狩猎维持生计,陪伴也就必不可少的会有失缺。 所以此时坐在即将天黑的院子里,叶无坷和褚绽染是两种心态。 褚绽染很紧张,她面对豺狼虎豹沼泽瘴气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因为叶无坷说今天夜里可能会有事发生,因为那是叶千办说的有事发生。 在褚绽染看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大事和叶千办经历的比起来都不是事。 “什么时候来?”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小姑娘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如果来的话会在天再黑一些的时候,如果不来的话那应该就是去别处了。” 褚绽染能听懂前半句,后半句她不知道叶无坷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子,普普通通的人们,哪怕是虚弱之极的苗新秀,都在等着该来的人或是该发生的事。 三奎站在屋顶上,夜风之下的他看起来挺拔如松。 二奎一如既往的蹲在地上寻找着可爱的小蚂蚁,但那柄猎叉始终都在他手里攥着。 大奎就站在叶无坷身后,不动如山。 只有苗新秀一个人躺在正堂的椅子上,可他也不可能真的踏实下来休息,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连弩,触手可及。 “是在等人来杀我们吗?” 良久之后,褚绽染又问了一声。 声音很小,乍听起来似乎有些怯怯的,可若仔细分辨那微微发颤可不是因为害怕,说紧张有些,说兴奋亦无不可。 小姑娘紧张在所难免,但她紧张的是自己可别在叶千办面前丢了人。 “咱们要查的案子大概你已知道。” 叶无坷声音轻缓的解释道:“如果有人一直都在庆县造出事端,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想把人都留在庆县。” “真正该瞩目的地方本是草原,现在各方势力不得不留心庆县是因为大家都把自己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 “之前庆县招月楼出事,北院出事,也是为了引边军入城戒备,可如果边军一直不走那庆县就会变得太平无事起来。” “那个谋划一切的人不希望庆县太平,所以他需要再造事端,如果非要死个人才能引起震荡,目前来看......我最合适。” “也许在今夜之前不是我最合适,但我露面了那就只能是我最合适。” 叶无坷说:“若今夜有人冒着边军封城的凶险也来杀人,那我的推测也就得以印证,这里没必要多停留,那个东主是以他自身为饵留住我们所有人。” “他造的事端越多,大家就越是想把他翻出来,越是想把他翻出来,他的计划也就越能顺利。” 褚绽染点了点头:“那他和你一样啊。” 叶无坷笑了笑:“好像也是差不多。” 褚绽染道:“你们中原人总是这样麻烦,在打架之前彼此斗心机就要斗上好久,不似我们蜀中寨子里的人爽直,打架就打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叶无坷道:“因为你们打架只是打架。” 褚绽染并不是个笨蛋女孩子,她当然理解叶无坷的意思。 “叶千办。” “嗯?” “我有些想不懂,为什么在大宁如此盛世之下还会有人想着谋逆?” “有人想过抢你的土司位子坐坐吗?” “应该没有吧,毕竟我在成为土司之前已经打了一个遍。” “那若有人觉得可以打得过你了,会不会挑战你?” “那自然会。” 褚绽染想了想,又摇头:“可是谁能是陛下对手?陛下可不是我,大宁也不是我们蜀中山寨。” 叶无坷道:“可贪心是一样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踩着最后一抹残碎暮光回来的挂壁先生走到门口,他经过叶无坷租住的小院时候稍稍驻足,似乎欲言又止。 “那个小姑娘。” 挂壁先生忽然朝着褚绽染招了招手。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对她微微摇头,他起身走向门口:“大叔,什么事?” 挂壁先生道:“我不与你说,你叫那个小姑娘过来。” 叶无坷笑道:“大叔有些冒昧了。” 挂壁先生还是摇头:“冒昧也好不冒昧也罢,我不会和你说的,或者你把她叫过来,我当着你的面和她说。” 叶无坷还是摇头,褚绽染却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也一把年纪了说话还吞吞吐吐的像个孩子似的。” 挂壁先生脸看着褚绽染过来,脸微微一红。 他咳嗽了两声后说道:“你哪里知道什么才叫男人,你才多大,什么叫我一把年纪了,我,我也没多大。” 褚绽染道:“有些什么想说的赶紧说,说完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去,年纪大了,早些睡觉的好,若一会儿听到什么乒乒乓乓的响动,你只当是打雷。” 挂壁先生因为这句话而微微迟疑了一下。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那个小姑娘,你只要说一声你很钦佩我的为人,不想看到我打打杀杀的,那我今天就回去了。” 褚绽染微懵,然后劝道:“我钦佩不钦佩你放一边,你这把年纪了确实不能打打杀杀,若被你儿女知道了,他们难道不担心?” 挂壁先生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我......没有子女,我连女人都没有过我哪里来的子女。” 他大声说道:“但我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伤到女人,你赶紧说。” 褚绽染道:“说什么?” 挂壁先生道:“说你不希望的打打杀杀。” 褚绽染:“我是不希望你打打杀杀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挂壁先生又摇头道:“那不一样,那不是真正的关心。” 叶无坷:“大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挂壁先生白了叶无坷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连累了她?你巧不巧的非要住到我隔壁来,你住也就罢了,你们几个臭男人我杀就杀了,可为什么还要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来?” 叶无坷:“原来你是要杀我们。” 挂壁先生道:“是你们不是她,要么让她请求我不要出手,要么就让她自己离开。” 叶无坷回头看向褚绽染:“你先回去。” 褚绽染一挺胸脯:“阿娘说过,江湖儿女最重信义,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要帮你,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挂壁先生:“你们还想死在一起......这,这这这......” 他一跺脚:“我偏不如你们心愿。” 转身走了。 叶无坷有些懵,褚绽染也有些懵。 走了几步挂壁先生又回来,像是再次下定了某种决心。 “可我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人情是要还的。” 他指了指褚绽染:“小姑娘说的对,江湖儿女最讲信义,我既答应了人家要出手,就不能不出手。” 他又指了指叶无坷,再指了指屋顶上的三奎,叶无坷身后的大奎二奎:“你们四个一起上,若你们四个能接我四剑,我就不杀你们,也算我还了人情。” 叶无坷道:“前辈坦荡,晚辈接前辈剑招。” “什么前辈,不过是大你几岁而已。” 挂壁先生道:“我行走江湖二十年,于大湖小舟之上悟到一式剑法,后又十六年,在荒原上悟到第二式剑法,今日以其中一式出手,你们四个不能留手,当尽全力抵挡。” 褚绽染忽闪着大眼睛:“前辈啊,你四十年只练出了两式剑法?” 挂壁先生看了她一眼:“我原谅小姑娘的无知,如我所悟,修行剑法的一辈子能有一式便心满意足了,我得两式,天下少有。” 他看向叶无坷:“你们小心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舒展了一下,原本矮矮胖胖的身躯,在舒展起来的那一瞬间似乎化身踩着湖边净水振翅的仙鹤,忽然间气势就变了。 “这一式悟于云梦泽,所以我称其为云梦游。” 双指指天,宛若仙鹤引颈。 叶无坷脸色大变,双臂向后发力将大奎二奎震开,同时喊了一声:“三奎哥别过来。” 与此同时,一剑落下。 叶无坷刚刚得了苏入夜指点,一眼就看出来那剑势之绝强,放在过往,他可能还无法看的透彻。 双指化枪。 当的一声! 一式云梦游,人间有散仙。 断! 叶无坷连退两步,枪式被破,手指见血。 世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散修成为超品的绝强高手,今日得见。 “你很好,能接我一式,换他们来。” 挂壁先生转身看向大奎,依然是一式云梦游。 “我来!” 叶无坷再次向前,手掌化刀。 人退,掌缘见血。 叶无坷额头见了汗水,嘴角隐隐可见血迹。 “接我两式?” 挂壁先生道:“你是想死吗?” 叶无坷道:“前辈说我们四个接你四剑,只要够了一人一剑之数便不违规则。” 三奎已经掠至身前:“姜头!” 叶无坷猛然回头:“回去!” 双目赤红。 三奎脚下骤然一停。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跨步向前:“再接前辈两剑。” 就在这一刻,青龙苏入夜从远处飞掠而来:“我来接你的剑。” 他话音才落,屋脊上忽然站起一人,手持一张奇大无比的铁胎弓,弯弓搭箭,朝着苏入夜一箭袭来。 即便是苏入夜,竟然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叶无坷担心苏入夜分神,那箭手之强超乎想象。 “前辈速来,你那两剑绵软无力没什么厉害的。” 挂壁先生脸色一变。 第三次出手,依然云梦游。 砰地一声。 叶无坷倒飞出去,两手四指齐出的化枪之术被一剑荡破。 他落地之后吐了一口血,却飞身而起:“不过如此!” 第四剑。 叶无坷右手双指灌注内劲,在剑势到来的瞬间沛然一刺。 “剑法?” 挂壁先生脸色微变。 剑势竟然平分秋色。 叶无坷手臂发颤,皮肤上寸寸都是裂痕。 挂壁先生却被激起兴致哈哈大笑:“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剑法,你接我四式云梦游,可能再接我一式斩犀象?” 一剑起。 风云起。 又落。 挂壁先生摇头道:“我说话算话,不能因为想打就再打下去,说了四剑就是四剑,江湖儿女,最重信义。” 说完又看了一眼褚绽染,然后转身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够不够? 一式云梦游,半式斩犀象。 少年气象翻腾,血脉隐隐震之欲破。 在挂壁先生已起半式斩犀象的同时,三奎一把扣住叶无坷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掌中匕首一翻,便欲拼命。 大奎二奎各自跨步,两扇巨大的城门一样将叶无坷关在门内。 而那个叫褚绽染的少女则飞身而起,试图替叶无坷挡下已起的风云。 青龙苏入夜一招荡开飞来的铁羽箭,身形明明还在半空,大袖向后一甩,人似化形而来,一步就到叶无坷身前。 远处的那名身形似猿的箭手眼神闪烁,犹豫片刻后背弓而行。 他那一箭蓄势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箭曾杀过草原第一高手,那年国破之际,屠戮他全族上下百余口的敌国第一强者就是被他这样一箭送走。 若挂壁先生那一式斩犀象出手,他有把握下一箭就杀了分心救叶无坷的苏入夜。 可谁想到那个偏执的矮胖子,竟然守什么江湖道义。 所以他也不能再出手,若被苏入夜近身的话他挡不住超品强者的必杀一击。 两个人的生死就在于远近。 此时此刻,瞬间就被五人保护起来的叶无坷大口喘息,嘴角血落,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他双臂上皆是伤痕,那四剑云梦游的余威尚在。 苏入夜回身一指点在叶无坷身上,指劲向后发力,瞬息就将云梦游的残余剑势从叶无坷体内抽离出来,横指一甩,那剑势劈开旁边木门。 对手化作剑势的内劲若不拔除,这些剑势就能持续在叶无坷身上造成伤害。 “云梦游。” 苏入夜喃喃一声。 剑势就如荡波,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以他这般见识都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位剑术大家,所以连他也难免心惊,不得不承认,山外果然还有山。 江湖之大,超乎想象。 不久之后,那个矮胖身材的挂壁先生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出门,看起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罢了。 他腰悬双剑,左边剑不过两尺,右边剑三尺三寸。 走到门口他看向叶无坷,沉默片刻之后他将短剑摘下来一抛:“云梦送你,你是个不错的人。” 苏入夜在叶无坷身前一把将云梦剑接了,转身递给叶无坷。 “多谢前辈!” 叶无坷强撑着抱拳致谢。 挂壁先生摇头道:“你谢我做什么,剑是凭你自己本事得来的,若我瞧不上的,这剑我碎了也不送人。” 他又看向苏入夜:“你的剑法很强,我很想和你打一架,但现在不行,现在打架是占你便宜。” 苏入夜微微颔首。 挂壁先生伤了叶无坷他现在都没出手,是因为还有人在暗处觊觎。 那箭手虽然退走但绝对没有退远,只要两个超品再出手的话,那他必然会趁着苏入夜无暇顾及叶无坷他们放箭杀人。 “小姑娘。” 挂壁先生看向褚绽染:“你现在是不是能说一声你佩服我?” 褚绽染道:“前辈讲规矩重信义,我当然钦佩!可刚才你险些出了第五剑,那就是你曾有一瞬想不讲规矩,所以我只能佩服你一半。” 挂壁先生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只能让你佩服我一半,不过你那么好看,能佩服我一半我也是开心的。” 说完转身就走了,竟是一点儿也不拖拉。 他走路的时候故意板着姿势,大概还在想着我这般白衣与长发飘飘的气度风范还不迷死你? 他走的很快,完全也不顾及让他杀人的人见他没杀了人会是什么态度。 至于藏身在暗处那个用箭的家伙,他颇为不喜。 江湖上的人自然也有鄙视链,这种只能躲在远处偷袭的人就算再强也不会被人尊重。 叶无坷被大奎搀扶着回到门口台阶坐下,苏入夜刚要为他查看伤势,却见那个一身彩衣的小姑娘先一步捏了叶无坷的脉门,脸色焦急。 良久之后,褚绽染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 “好在是没有继续出手,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她看向叶无坷道:“你刚才拦着别人的样子好吓人。” 若不是叶无坷赤红双目回身喊一声退下确实把她吓了一跳,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过去帮叶无坷挡那一剑。 叶无坷眼神歉疚的说道:“抱歉。” 褚绽染却想着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这样还不是为了别人? 在她心中,大英雄大豪杰就该是这般样子。 在蜀中山寨里的时候阿娘就曾说过,女人哪有不希望被个强有力的男人保护的,只是山寨里最猛的,历来都是她们这一脉罢了。 她还说能力越大者责任越大,虽然她是女人,可她最强,那守护山寨的责任自然就是她来担着。 山寨里就算有规矩,真要是出了一个能担当大任的男人,她也愿意将土司的位子让出去,只是一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男人罢了。 她还说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不要如娘这样强势,不要总是想着让人家低头,真有气概的男人又怎么会轻易低头。 阿娘是矛盾的,她又说真有气概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女人的时候也是一样可以低头哄一哄的。 所以刚才褚绽染就忍不住想到,叶无坷其实没必要道歉但他道歉了。 这难道不是真正气概? 反正在她眼里叶无坷什么都好,自从听了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人的事之后她就始终都想仔细认真的了解一下这个男人。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解了一分,没有如娘说的那样,男人越了解越失望,她便欢喜。 其实男女又有什么不同,女人觉得越多了解男人就越是没了更多期待,男人也是一样,这世上所有的美都扛不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近在咫尺。 可世间男女大部分都能抗住,是因为情这个字一旦是真的就足可坚不可摧。 小姑娘想不到这么多,她只是觉得叶无坷红着眼睛喊一声退下的时候真的是帅爆了。 苏入夜见这小姑娘脸色变幻眼神闪烁,哪里知道她竟想了许多事,他虽对这小姑娘好奇,但也只是好奇罢了。 “还行?” 苏入夜问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道:“还行,不过若非是在进庆县之前得苏伯指点,今日接那四剑,怕是要废掉了。” 苏入夜道:“刚才那个人剑势绵荡似无穷极,这才是内劲的真正用法,你才触及内劲运用,能接他四剑半很了不起,我如你一样年纪的时候......” 叶无坷抬头看向苏入夜,苏入夜道:“大概他只能用到第二剑。” 叶无坷:“......”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苏伯所说的第二剑,并不是他所接的四剑云梦游,而是那位前辈并未用出的第二式斩犀象。 “你在这里好好养着。” 苏入夜道:“今日有人出手,庆县原本只有暗流并无波涛的局面就要改了,有一个与你大伯交情很深的人快到了,他若听闻,应该会很生气。” 大伯这两个字,让叶无坷在瞬间就心潮澎湃起来。 他离开长安之前张汤说过,你去西北,不只是去看看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主要的是去看看有人一直都牵挂着你,你从不孤单。 “是哪位前辈要来?” 叶无坷问。 苏入夜道:“不久之后你大概就会见到,我与他交集倒是不多,不过他行事为人我颇钦佩,是个磊落的人。” 他看向叶无坷,忽然笑了笑:“你这个人,就是叔伯多。” 叶无坷这个家伙可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领悟到这句话之中蕴含着多可怕的力量。 他的第一反应只是心中格外感动,甚至抑制不住的有些想哭。 所以忽略了你叔伯多这三个字有多吓人。 在无事村的时候少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不认识的人一直照顾一直保护,在他所有的认知之中叔伯皆在无事村,村子里的叔伯多,很多。 谁也没有告诉过他,出村更多。 与此同时,城门口有一辆马车缓缓而入,有八名年轻刀客护持在马车前后,车里的人轻声交代了一句什么,声音轻且威严。 随即有一名年轻刀客将从斜挎包里取出一件铜制标徽,啪的一声按在了马车车厢上。 廷尉府。 当值守门的军士见到这般举动都愣了一下,最前边那名年轻刀客将腰牌摘下来递给他:“长安廷尉府进庆县查案。” 进城之后不久,马车里的人又轻声吩咐了一句。 “插旗。” 一名年轻刀客从怀里取出一面三角形的青色小旗插在车头,才刚刚要降临的夜色下那小旗迎风招展。 呼啦啦一下,似乎有无尽威势从这面小旗上往四周席卷。 小旗上有四个字,赤色如血。 青衣列阵。 标徽,插旗,车入庆县。 左边大街上一队身处暗影之中的廷尉府暗谍飞身而出,恭立车边整齐抱拳:“恭迎教头!” 右边有数十名青衫客不知道从何处涌出来,只片刻就在车边云集,所有人亦同时抱拳俯身。 “恭迎大当家!” 马车里的人轻声说道:“我才到城外就收了消息,这城里有一群善用弓箭的人试图杀我一个小辈儿孩子,他们似乎是仗着人多些。” “你们现在把我的话放出去,青衣列阵叶杖竹到庆县只做一件事......” “杀人。” 车里的声音停顿片刻后说道:“青衣列阵已经很久都没有在江湖上说过话了,不是青衣列阵不想说话,而是值得青衣列阵说话的人不多。” “青衣列阵也从来都对江湖上以多欺少的事嗤之以鼻,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没有人比我们人多。” 马车里的中年男人闭着眼睛说话,可似乎眼神里的杀意已经透出车外。 “凡江湖中人与事无关者出城,不出者错杀不顾。” “小孩子辈儿的做事谨慎些没错,想把人引出来,其实没有那么麻烦,逼出来就是了。” 马车车门打开。 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车外。 “庆县,翻一翻。” 待众人散去,叶杖竹回身看向马车里端坐的那个黑衣少女:“可够了?” 少女微微摇头:“不够。” 于是,兵戈起。 第三百二十五章不累不累 密道内,大批的江湖客和箭手正在撤离,这些原本骄傲的人们啊,此时脸上全是惶恐不安。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那少女因为叶无坷受伤竟然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就正如东主也没预料到,她让挂壁先生去杀的人并不是叶无坷但挂壁先生竟然对叶无坷出手。 意外莫名其妙就来了,连为什么会来都想不出来。 之前已有一千二百名边军进入庆县戒备,天黑之后,从白鹿关屯田处调过来四千八百精悍边军将庆县彻底围了。 比人多,那就比个够。 边军封城,挨家挨户的检查。 高清澄有很多种办法让那位东主藏不住,每一种都能让她在智谋上与那位东主针锋相对且一一破解。 可既然涉及到了叶无坷受伤,那她不介意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把人逼出来。 暗室里,帮温暖换衣服的少女嘻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脸色,敏锐的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平静状态的下的温暖似乎正在变成寒冰。 “出了些意外,可她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的人。” 良久之后,温暖自言自语一声。 “她喜欢赢,且是把对手所有棋路全都针对的赢一遍,但她从来都不会如此直接粗暴,虽然她一直都能这样直接粗暴。” 温暖看向嘻嘻:“因为一个男人真的会变吗?” 嘻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斟酌再三回答道:“小姐就不会。” 温暖看向她,眼神里本来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也不知道嘻嘻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姐我错了。” 温暖伸手把她扶起来:“没事,我有时候也会忘了。” 她看向这暗室,虽然才住了几天而已却好像有些舍不得。 也许她舍不得的并非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是她本打算在这和高清澄好好斗一斗的心境。 四营边军封城,还有什么可斗的? “我以为了解她。” 温暖又自言自语道:“可既然她能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般简单粗暴的样子,那就说明她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毫无破绽,她曾周身营池壁垒,可现在有了破绽。” 她转身看向恭立在另外一侧的侍女哈哈:“你留到最后再走,等等良叔叔。” 面无表情的哈哈俯身回应:“小姐放心,我会等到温先生。” 温暖起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令她不喜的风口。 那是一条暗道,也许因为太绕又潮湿所以从这里吹进的风总是显得有些难闻,然而这又是和外面唯一的联系,她竟然有些不舍得了。 边军搜城,哪里还有什么魑魅魍魉藏得住。 知道这条密道的人本就是温暖的亲信,她从江湖上找来的那些人自然一个都走不脱。 大街十字路口,马车静悄悄的停在那。 时不时有人过来回报消息,车里的少女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叶杖竹,这位在陛下少年时候就已是冀州城内最大江湖势力首领之一的大豪此时站在车外抱胸而立。 他的武艺可能说不上顶尖,比之青龙苏入夜也差了不止一筹。 可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今这中原天下内没几人能跟他比肩。 就连大宁人人都知道的东广云汇,最初的班底都是以青衣列阵打造出来的,想想看这东广云汇这二十年来的发展,就该知道青衣列阵在江湖中布下的网有多大。 “城东苏记客栈擒住十九人。” “城南威武堂九十六人尽皆拿下。” “城东饼铺擒获胡人高手九人。” “城北有三十二人结队试图冲关,尽屠!” 消息一个一个的送过来,少女依然面沉似水。 她想到了叶无坷会来,因为陛下愿意让叶无坷到西北来看一看认一认,她也想到了有人会对叶无坷下手,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动用超品。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超品大高手都是底牌之中的底牌,既然对手亮出这种底牌之中的底牌来对付叶无坷。 她自然会让对手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超品。 “城西有人试图闯关,正在围猎。” “城西围住七十三人,射杀!” “城北再次有人闯关,边军已经把人都堵住了,大概六七十人,其中半数已死。” “城北贼寇负隅顽抗,箭阵射杀!” 消息几乎是连成一片过来的,中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可车中的少女,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丝毫缓和。 “城南有贼寇劫持百姓。” “已杀!” “城东发现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七人箭组,占据一座废弃寺庙顽抗。” “边军叶将军带亲兵营上去了。” “已杀!” “城南发现四名僧人,武艺高强,四人有阵法配合,围捕有些苦难。” “已杀!” 站在马车外边的叶杖竹此时再次回身看了看马车里端坐的少女,少女依然安安静静的在那坐着。 “高姑娘?” 叶杖竹轻轻叫了一声。 高清澄看过来:“叶叔叔,怎么了?” 叶杖竹问:“听起来没有贼首落网。” 高清澄嗯了一声,视线转移到了黑暗深处:“老鼠做久了,总是会多挖几个洞。” 叶杖竹点了点头,又问:“要不要去歇会儿?去看看叶无坷?” 高清澄微微摇头:“一会儿再去,他现在气血不平见我会激动,对伤势不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道魁梧的身影迅速接近,能在短时间内靠的这么近显然不是敌人。 这十字路口停着的马车看起来稍显孤单,只有叶杖竹一人站在马车外边,可实际上若以马车为中心来看的话,一圈一圈的防御多达七层。 那魁梧大汉怦然落地:“妹子,果然是你啊,姜头就说是你来了,我还不信呢。” 大奎把背着的叶无坷放下来:“还是姜头了解你,外边一乱他就急了,他说让我背他过来,我还以为他是说胡话。” 他说话的时候高清澄还在马车里,等他话没说完就发现高清澄一只手已经放在叶无坷的额头了。 “没说胡话也有些烧。” 她看向脸色稍显发白的少年:“用过药了?” 少年非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发白,硬接超品高手四剑半,他当时能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已远非常人可比,可他笑的像是个傻子一样没心没肺。 “用过了,才受伤苏伯就看过,苏伯才看过就来了一个自称沈医堂的先生也给我看过,幸好他看过。” 少年说:“那剑势果然有点东西,苏伯抽离了之后竟然还有一些渗透内府。” 少女伸手搭在叶无坷腕上。 叶无坷还在说着:“不过我也是厉害的不行,苏伯只指点了我一天而已,超品境界的大剑师四剑都被我挡了,我简直就是......” 他见少女眉头微皱,便敏锐的选择闭嘴。 “为什么用最笨的办法?” 高清澄的手指离开叶无坷的脉门,叶无坷的脉象很乱但好在不是严重到连沈医堂都束手无策。 大宁之内有一家名为沈医堂的医馆,在陛下崛起之前就在中原遍布分号,陛下建立宁军之后,沈医堂更是直接包揽了宁军用药。 天下名医十斗,沈医堂独占八斗。 叶无坷立刻回答道:“我来晚了三个月,把这三个月时间追回来的最快的法子就是这个了,我以为他不敢乱来,没想到他会乱来。” 高清澄其实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东主会乱来? 那个谋划许久的人难道就不明白,动了叶无坷就会引发巨大震荡? 这和在不到庆县的时候对叶无坷出手区别巨大,庆县毕竟是风眼。 那个东主可以计划着将所有追查案子的人留在庆县,但他不该不明白有些人不能动。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高清澄,好像少看一眼自己今天就白过了似的。 “你才赶回来?” 他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别处查,今天才进城。” 叶无坷:“累了吧。” 高清澄一怔。 她都以为叶无坷下一句要问的是查到什么了没有,没想到叶无坷问的是累了吧。 那少年在无事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一把硬糖递过去:“副都廷尉的硬糖虽然好吃可差了些味道,我做的。” 高清澄接过来,打开一颗放进嘴里。 “好浓的桂花香。” 她问:“你什么时候做的?” 叶无坷笑:“回长安闲了几天。” 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叶杖竹轻轻咳嗽了一声,叶无坷和高清澄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位前辈在。 其实倒也不是故意把叶先生忘了,他们两个连大奎哥还在身边都忘了。 “这位是叶叔叔。” “叶叔叔好。” 叶杖竹温和笑道:“你也很好。” 叶无坷:“展开说说?” 叶杖竹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怪不得陛下说你有些时候,竟有几分像他。” 叶无坷心中一惊,想着难道我也是个不要脸的? 不能吧。 叶杖竹也迈步过来,伸手搭在叶无坷手腕上。 “伤的比预料之中的要重一些。”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这里面是一颗龙虎山秘制的大还丹,老真人当年亲自送我的,今日转送给你,当是见面礼。” 叶无坷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太贵重了。” 叶杖竹伸手从高清澄手里拿过来一颗硬糖:“交换的礼物不分贵重。” 他打开糖纸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心说果然好吃,怪不得那丫头阴沉了半夜一颗糖就明媚起来。 “你们回去休息。” 叶杖竹道:“庆县这边应该不会捕到什么大鱼了,高姑娘之前不在庆县就是在别处下网,今夜能漏出去的,别处自然有网收着,这里的小鱼小虾,我看着就足够。”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道:“可以崇拜,马屁就不用了。” 她伸手扶着叶无坷胳膊:“让沈医堂的先生去看你就是让你明白该等着,你偏要跑出来,累不累?” 叶无坷:“不累,放心,一点都不累。” 大奎:“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又添大案 这小小的庆县县城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某个大事件的风眼,又在不知不觉间这风眼爆开了。 城中百姓也只有在城中喧闹的时候才能察觉到或许出了什么大事,可即便身处风眼他们也感觉不到自己受到了多大震荡。 那天夜里十字路口的马车停了多久百姓们更不可能知道,整整一夜唯一牵扯到了百姓的就是有个凶徒劫持了一位平民。 这名凶徒大概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反应过来,不劫持百姓也许还有活路,劫持百姓,谁能让他活着走出庆县? 叶杖竹一夜没睡,从各处汇报来的消息分析,大鱼确实已经走了。 所以高清澄说庆县有密道的推测得以证实,她猜测这件事的时候连一点相关的情报都没有。 叶杖竹不得不佩服那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在悄悄到了庆县之后第一判断就是这里必有离开的密道。 高丫头的第二个判断就是庆县这边会尽力把人吸引住,是在为西北草原上的事拖延时间。 所以高清澄根本就没在庆县多停留,来了不到一日就即刻启程,先是去了一趟白鹿屯田,然后悄然出关。 叶无坷离开长安的时候,高清澄已经出关北上了。 张汤派人送来的密报比叶无坷要快些,高清澄收到叶无坷已经出长安的消息就从关外返回。 虽然她无比确定陛下一定会为叶无坷安排高手暗中保护,可她还是不踏实。 因为这次的事,过分的大了些。 叶杖竹在清晨微光之中乘车离开,不久之后到了庆县县衙。 廷尉府的人在看到马车到了之后,纷纷到门口恭立迎接。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廷尉府有个少年堂,二十年来不间断的为廷尉府输送人才。 可除了出自少年堂的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少年堂究竟在何处,其实,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少年堂出身。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少年堂在江湖。 青衣列阵暗中为陛下处理江湖诸事,少年堂就在江湖之中历练,少年堂从来都没有一个地址,是因为整个江湖都是少年堂的历练场。 这些年轻人都知道是教头在安排他们做事,见过教头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是非出身少年堂的廷尉们,也都知道有一位教头始终都在暗中为廷尉府劳心费力的操持。 所以廷尉府的人对这位神神秘秘的教头,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便是敬重。 第一次见到叶杖竹的廷尉们难免有些激动,看向那位隐有白发的男人目光炽烈。 陛下少年时候在冀州求学,那时候叶杖竹就已经是青衣列阵的头领之一,比陛下大了十岁有余,对陛下关照有加。 除了这一层关系之外,大将军夏侯琢在随陛下领兵征战之前,也是青衣列阵的成员,而且也一直都得叶杖竹关照。 大将军夏侯琢是陛下的义兄,两个人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 叶杖竹曾是陛下和大将军的大哥一样的人物,可想而知其地位有多超然。 可正如大将军唐匹敌在立国之后辞去王爵的做法一样,叶先生在立国之后就选择隐退。 陛下想请他出山做官,他却说他做官非百姓之福,他唯一的那点本事都在江湖,所以他更愿意在江湖之中继续为陛下干点小事。 不久之后,以青衣列阵为班底的东广云汇成立,而廷尉府青年才俊的选拔,则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了。 之所以很多优秀人才被调入廷尉府都不知道自己是出身少年堂,是因为在调入之前没人告诉他们,他们现在做的,是为了廷尉府。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叶杖竹和张汤都确信,唯有经过诸多历练且能保持一颗公正之心的人,才是廷尉府需要的人。 一名廷尉府百办抱拳上前:“教头,昨夜里生擒的一共有二百七十余人,皆在县衙关押。” 叶杖竹嗯了一声后问道:“可有口供?” 那名百办道:“没什么有实效的,都是经过互相介绍拿了银子到庆县来充场面,对手也没打算用这些人做什么大事,只是故布疑阵。” “不过,这些无足轻重的倒是也有骨头硬的......” 他指了指县衙大堂里正在受审的一个犯人:“这个家伙只拿了区区几十两银子来这充数,骨头却硬的很。” 叶杖竹道:“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硬骨头,这个很硬?” 那名百办道:“很硬,打了一顿都不服。” 叶杖竹:“现在呢?” 百办道:“现在......” 他看了看那个正在签字画押的江湖客,那汉子也扭头看过来,叶杖竹笑问:“在签字画押了?” 那汉子一撇嘴:“你们不过是人多势众罢,打我一顿我自然是不服的,可他们打了我二十几顿。” 叶杖竹看了看那家伙表情:“果然很硬。” 这家伙硬的让人刮目相看,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非要说我就是不说,不知道和我不说,这待遇能一样? 到了正堂,叶杖竹坐下来后刚要查看卷宗,手下人就急匆匆跑过来,告知他高姑娘调了一队人马出去了。 他以为高清澄会休息一会儿,从草原回来一路奔波不停,叶无坷还受了重伤,两人还是许久没见。 这种情况下,哪怕休息一个时辰也是应该的。 可哪想到那个小丫头,一转头就调兵出去办事了。 他担心高清澄安全,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大街上,百姓们远远的围观着。 四名廷尉抬着叶无坷在路边树荫里,高清澄站在他身前。 “来真的?”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我也只是猜测。” 高清澄轻声回答:“是你的猜测就够了。” 她指了指招月楼:“地面刨了。” 大批廷尉和兵甲上前,没片刻,招月楼一楼的所有家具陈设就都被抬了出来,在大街上放了一堆。 紧跟着廷尉和兵甲就用锄头将招月楼的一楼地面给刨了,掘地三尺的刨。 叶杖竹到的时候,已经挖下去能有一尺多深。 人多力量就大,大概一个时辰主楼一楼就被挖出来一个坑,为了防止有疏漏,招月楼后院地面也开始挖掘。 招月楼主要做的当然是酒楼生意,不过据说他们的东主很有些本事,往草原逍遥城的商队也有他的,而且还不只一支。 另外招月楼的后院还开了一家粮栈,从内地运来的粮食在西北价格能提上去不少,这粮栈的生意也格外红火,最多的时候有每天有数十辆大车过来卸货。 招月楼的东主据说姓秦,很少露面,这次招月楼出了这么大的事,廷尉府也没查到这位秦老板的下落。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叶杖竹轻声对高清澄说道:“我怕百姓们会有些恐慌,而且一旦查到的事和你之前查的案子有所牵连,消息放出去,西北都会震荡。” 高清澄道:“叶叔叔,陛下不怕震荡,更不怕有些家丑被百姓们看到,敞开了让百姓们看,百姓们不会那么大的愤慨,捂住不让看,百姓们才会生气。” “陛下一直都说,百姓们不明事理是国家没尽到让百姓们明白事理的作用,若自认为做到了,那就不要怕被百姓们看到家丑。” 叶杖竹点了点头:“听你的。” 叶无坷则在高清澄身后提醒道:“这么挖不如围着招月楼一圈挖,挖一条深沟出来。” 叶杖竹心说这年青一代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怕事大,一个要挖掉招月楼,一个要挖城。 “那就挖。” 高清澄回身下令。 又一队人马调了上去,不多时开始围着招月楼一圈开始挖沟,其实也不必挖一个整圈,路基坚固,就算有密道也不会从路基下边经过。 一是不好挖,二是车来车往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坍塌了岂不白忙活。 让开大街,其余位置一律往下挖三尺。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有一处传来喊声:“找到了!” 高清澄眼神微微一凛,叶杖竹则眼神一寒:“还真有。” 他很清楚,一旦发现密道的话那就证明谋逆之事不是最近才有的事,而且这事在谋逆案子之前牵扯到的事一样不会小了。 “在这!” 有廷尉招手:“密道在这!” 此时天色渐暗,廷尉找来火把点了,一组人先下去,前边几个手持连弩开路的,后边持刀戒备。 先进去的人事先服下解毒药又蒙住口鼻,唯恐在密道里那些凶徒布置了毒粉之类的东西。 不久之后有人回报,说是发现了一间暗室,烛火还亮着,从暗室离开的人走了应该不超过一夜。 以此就可推测出是昨天夜里高清澄下令封城,暗室里的人便坐不住了紧急撤走。 叶无坷被留在外边,叶杖竹和高清澄先后进了密道查看。 等到了暗室之后,看到那宽大的软榻以及上边一整张虎皮,高清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旁边书架上有不少书册,从痕迹推断基本上都是读过的。 茶几上留了一张纸,纸上有四个字:来日相见。 最先一批进来的廷尉已经继续往前探索,后续支援的队伍一批一批的跟了上去。 “报!”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前边的人折返回来报告消息。 “前边密道出城了,在城西一片林子里,就在官道不远处,林子里边有一家大车铺,密道就在大车铺的后院。” “报,在大车铺的另外一个角落处又发现了密道,不知道通向何处,且密道入口已被毁掉,没有几个时辰清理不出来。” “报,大车铺人去屋空,查问过附近的人,说是招月楼粮栈在城外的停歇处。” 高清澄一转身:“走,咱们去一趟白鹿屯田。” 一天之后,有震荡消息传出。 白鹿屯田督府秦招远监守自盗,从粮仓里盗走了大批粮食。 原本可以足够支持三万边军应对十年战事的粮仓,如今已经空了一多半,除此之外,存于粮仓之内的大批甲械也被盗走。 整个白鹿屯田,一瞬间就被一层阴云笼罩。 盗卖官仓存粮,盗卖兵器甲械,这件事还和谋逆牵扯上了关系,西北风起云涌。 第三百二十七章布局已成 白鹿关屯田。 看着高清澄紧锁的眉头,叶无坷有些心疼。 他在一开始对高清澄说密道在招月楼的时候也曾说过,对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引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对手能筹谋大局,却因为高清澄封城而分寸大乱显然不大对劲。 看起来对手是输了一招,可这一招也许本就是对手要输的,只不过,输在什么时间不是对手安排好的。 密道被发现,进而发现白鹿屯田主官盗卖官粮,这才是把人留在关内的最大手段,这案子不查也得查。 而实际上,高清澄在之前就已经来过白鹿关了,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可能牵扯到屯田,可终究是没能想到事关粮仓。 “秦招远还没有消息。” 叶杖竹轻声说道:“看来一切都是早就筹谋好的,半个月之前秦招远说老母生病急匆匆的赶回老家去了,屯田是主簿王珣暂代职权管理,王珣对盗卖官粮的事应该也知情。” 高清澄道:“他是主簿,仓里的粮食少了六成以上他怎可能不知情,不过是被秦招远卖了而已。” 叶杖竹点了点头:“屯田的主官主簿同时失踪必然会引起怀疑,所以他把王珣留下做挡箭牌。” 高清澄翻看了一下卷宗。 秦招远,雍州南孝城人,二十一岁入仕,最初就留做京官,在礼部做了四年刀笔小吏升任员外郎,后调入御史台为官。 三十四岁后以御史身份调任地方,先是做了一任地方府治,三十七岁调任白鹿关屯田督府府治。 王珣,长安城人,已经五十九岁,之前三年往吏部递交辞呈想回家养老,因为暂时无人接替所以被吏部拒了。 王珣曾在前朝旧楚做官,最高时候曾任雍州节度使佥事,正三品,算是实实在在的大员。 这个屯田主簿不过是五品。 “一个是雍州人,一个曾在旧楚雍州节度使手下做官。” 叶杖竹道:“看起来对手为了把我们留在西北,不仅仅是制造一些事端,他故意给我们留下的线索,足以牵扯巨大的人力物力。” 谋逆,勾结外寇,屠杀百人,盗卖官粮,与旧楚余孽牵连密切。 这些事加在一起,就算是把大宁西边廷尉府所有分衙的人都调过来也不够用。 叶无坷在旁边轻声说道:“秦招远盗卖官粮的事说不定就是那个东主之前亲自授意的,现在又是他自己主动暴露出来。” 高清澄微微点头。 他看向叶杖竹:“叶先生说的对,真的要查的话确实会牵扯太多精力。” “所以若我们暂定这个就是对手最大的目标,他就是为了让廷尉府把人力无力都调配过来,那他下一个目标会是哪儿?是长安?” 叶杖竹皱眉思考:“长安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除了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 叶无坷道:“明年并非是大庆之年。” 高清澄道:“陛下之前说过,让礼部和鸿胪寺准备着,明年借着立国之庆的时候,正式为太子开府。” 叶无坷眼神恍惚了一下。 陛下的长子李隆势早早就被立位太子,陛下旧部也都只认这个太子,按理说,不该一直到现在东宫尚未开府。 可大宁的太子殿下和之前历朝历代的太子都不一样,少年时候就隐姓埋名离开长安历练,一直到今年为止,太子一共也没回过几次长安。 所以开府之事一拖再拖,明年九月国庆的时候为太子开府,这也是陛下的态度,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子之位不可撼动。 叶杖竹道:“之前有人还故意想放出风声,说是太子殿下试图谋反,这消息最初就是在西北出现,连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了。”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郡主已去过草原,有个部族的可汗竟是直接问郡主,是不是太子殿下有些等不及,不然的话为何连草原上都有耳闻。” 叶无坷心头一震。 “他们是在故意造势。” “是啊,故意造势。” 叶杖竹道:“现在能肯定的是,之前已有人联络过答答部,要从答答部购买五千匹战马,已经足够装备五千骑兵的皮甲和兵械。” “再加上现在突然查出来了官仓盗粮,这一切都似乎是在说明对手已经在西北这边准备了一支觉不少于五千人的叛军队伍。”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可是五千人就算再精悍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仅仅是白鹿关这边就有三万边军精锐,五千人就想造反? 想割地? 五千人又能攻占多大的地方?就算是出其不意的攻占了某处郡城,以西北这边的边军战力,不出一月就能将叛军杀的片甲不留。 “咱们在草原上的暗谍送回来消息,说是答答部已经将五千匹战马和甲械准备好了,如今护送这批东西的答答部骑兵,就在距离逍遥城差不多一百里的地方驻扎。” 叶无坷听到这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此大规模的马群迁移,再加上骑兵护送,草原各部应该早有察觉才对。” 叶杖竹道:“不必等到他们察觉我们才察觉,我们在草原诸部都有暗谍,答答部历来都对大宁敌视,咱们在答答部的暗谍最多。” 高清澄道:“我去了草原一趟就是想看看诸部的态度,有暗谍消息,与黑武关系密切的部族都在调动兵力,而且似乎都要运送战马。” 叶无坷猛的抬头看向高清澄:“不止答答部的五千匹战马?” 高清澄点头:“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不止。” 她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更让人有些担忧的是暗谍回报,从几个月前开始,陆续有部族可汗就不再见客了,大部分理由都是托病不出,可一个两个还好,多了就难免让人疑虑,也许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叶杖竹道:“能逼迫草原诸部的可汗都离开驻地的,除了大宁之外只有黑武人了。” 叶无坷问:“若不是被逼迫呢?” 叶杖竹道:“那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或是有多大的诱惑?能让诸部可汗离开驻地?” 叶无坷眉头紧锁。 高清澄从草原上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让谋逆的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府百办过来。 “报。” 百办俯身道:“王珣已经撂了。” 他将一份供词双手递给高清澄。 “王珣招供说,从两年前开始,秦招远就与招月楼的东主暗中勾结,开始盗卖官仓里的军粮。” “屯田一直都在开垦荒地,秦招远利用运送土石的车马往外运送官粮,与此同时,也利用这些车马将挖掘密道的土石运出。” “庆县之内,招月楼粮栈利用运粮的车马将土石运往城外,密道是在一年前就挖通了的,经密道将粮食从官仓运出来,在城外林子的大车铺里装车。” “再通过招月楼粮栈卖出去一部分用以获利,但从招月楼粮栈找到的账册来看,卖掉的不过其中一二成,大部分都不知所踪。” 叶无坷听到这之后说道:“从这些消息来推断,叛军能集结起来的兵力绝非五千,他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粮草,现在只等草原人将战马和甲械运过来。” 高清澄道:“答答部最近这几年越发强盛,暗谍探知如今答答部能调用的骑兵不下八万,哈察钦虽已没落,可凑出两万骑兵也不会有太大困难。” 叶杖竹道:“所以......若叛军已有数万规模,且有雍州旧楚实力暗中支持,那么他们最低的目标也是借助草原人的力量,把西北诸郡分割出去。” 叶无坷点了点头:“最低目标。”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现在需要分开行事了,虽然对手如此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我们。” 叶无坷道:“我去草原。” 高清澄摇头:“你受了伤不能远行,再加上你对草原情况并不熟悉,所以我去草原更为合适,你与边军协力合作调查官粮的事,找出对手藏粮的地方,也就能找出叛军。” 叶无坷也摇头:“叛军没那么不好找,草原诸部卖给叛军的战马只要到了,叛军就必然会在关外集结去领取战马,我去比较合适,查案我不如你,但在战事上我可能比你灵活些。” 高清澄还要说什么,叶无坷一把攥住她的手:“我的伤好的很快,没有人比我受伤之后好的更快,我会请我哥分派一支骑兵给我,所以不会有事。” 叶杖竹道:“我跟着他。” 叶无坷立刻摇头:“不行,叶先生必须留在她身边。”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关外大概七八十里的一片小林子里,温暖等着手下人搭建起来帐篷,她看着北方在怔怔出神。 嘻嘻快步过来,俯身道:“小姐,还没有温良先生的消息。” 温暖道:“良叔叔行事谨慎应该不会有事,我们不等他,明天一早继续往逍遥城赶路,七天之内务必到达。” 嘻嘻立刻应了一声。 元杨木带着七人箭组的队伍过来,他到近前俯身道:“东主,哲别师父说他比大队人马稍微晚一些到逍遥城,他要盯着那个超品高手。” 温暖嗯了一声,看向七人箭组的队伍。 “又折损了一组,你该自罚。” 元杨木脸色微微发白,俯身回应道:“当自裁谢罪,但大事未成,所以请东主暂且记下我的人头,等大事之后我自己了断。” 温暖道:“那就暂且记下,再有疏忽你直接自尽就是了。” 元杨木刚要再表态,温暖吩咐道:“我身边不必留这么多人,你带七人箭组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逍遥城布置,大势在此一举,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元杨木刚要说他想留在东主身边,见温暖眼神盯着没敢说出口。 “那东主小心,高清澄心思缜密,说不定很快就追上来了。” “晚了。” 温暖道:“从我出关的那一刻算起她就再也追不上我,我在西域布局的时候她不在,我在草原布局的时候她追不上,其实......是有些可惜。” 她目光再次看向北方。 “一个月之内了结草原诸事,谁犯错,谁死。” 第三百二十八章是谁? 逍遥城。 呼楞格每天都会派人去盯着那个他请介长生吃肉汤的铺子,已经过去了快有半个月,可介长生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他这次带在身边的护卫人数不少,作为答答部特勤的儿子他也算是生而就在金字塔顶层了,他身边的护卫,多数都是跟着他爹征战过的勇士。 这些士兵善战且忠诚,可以为了呼楞格家族而义无反顾的战死。 这半个月来,除了盯着那家肉汤铺子之外呼楞格的人也在逍遥城里寻找。 那个自称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觉的介长生肯定不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因为逍遥城里几乎走遍了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介长生在逍遥王府里。 此时此刻就坐在方知我对面。 “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介长生问方知我。 方知我摇头:“除了姜虹那个孩子之外,没有别的了。” 介长生嗯了一声后伸手:“十两。” 方知我微微一怔,然后笑道:“你和我认识多久了?” 介长生:“拉关系也没用,我只拿钱办事。” 方知我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介长生:“我只是问问,我了解你的规矩,银子不会少了你的,多了的你给姜虹。” 介长生拿过银票看了看,收起来:“这张一百两的银票我暂且收了,替你安顿好姜虹之后我会把剩下的九十两留给他。” 方知我点头:“谢谢。” 介长生道:“一年十一个月。” 方知我微微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介长生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介长生道:“第一次见面时在西域,我替一个商人到西域那边收账,你在那个西域人家里,我当着你的面打断了对方两条腿。” 方知我笑了笑:“我全程见证了,我记得打完之后你还对我说谢谢。” 介长生:“你是他的客人,但我打他的时候你没出手。” 方知我道:“我是他的客人,但那是他和你之间的事,他欠了别人的银子不给所以挨打,和他盛情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无关。” 介长生:“不是实话。” 方知我哈哈大笑:“确实不是,因为那天我也是去打他的。” 介长生也笑起来。 他问:“我走之后你打了吗?” 方知我回答:“打了,打断了两条胳膊。” 介长生道:“我打了你还打。” 方知我笑道:“你打了是你和他之间的纠纷,我打他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能因为你打了他我就不打他,那没道理也不是我的原则。” 介长生道:“所以我们这样的人能成为朋友。” 方知我道:“我以为你不会把任何人当朋友。” 介长生回答:“我收钱办事是因为拿了钱就一定要把事办好,钱是契约,这个世上最不好办的反而是不收钱的事,有时候把命搭进去了还觉得不够。” 方知我感慨道:“确实......很亏啊。” 介长生问:“为什么你这样一个有原则的人,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方知我回答:“因为这个世上的小事都能靠原则和理智来解决,却没有一件大事是靠原则和理智解决的,原则与理智之下,从无勇士亦无英雄。” 介长生想了想,摇头:“屁话。” 方知我道:“你其实知道我是对的,只是嘴硬。” 介长生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准备离开,他那个巨大到好像能装下两个人的行囊就在旁边放着。 这个行囊一般男人都拿不起来,也许那里边就是他的全部了。 “你查过我们吗?” 方知我忽然问了一句。 介长生回头看向方知我:“为什么要查你?” 方知我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只为了钱做事。” 介长生:“那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方知我见他收拾好了东西背上行囊要离开,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那天在西域你说是拿钱办事,可是被那个西域商人坑了的中原行商家破人亡,拿不出一点银子来付账了,你的原则,在那一刻就不在了。” 介长生道:“那是你认为的收钱的方式过于单一,我可以从那个被打的西域商人手里拿我的酬金。” 方知我:“当天夜里,那个西域商人被吊死在家中,他家里的财物确实被洗劫一空,而且还把他家后院的库房一把火烧了。” 介长生:“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可能幡然悔悟,一把火烧了自己昧良心得来的钱物然后上吊自杀。” 方知我:“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确实也可能幡然悔悟,但他他妈的四肢俱断是怎么把自己吊上去的?” 介长生看着方知我,方知我也那么看着他。 介长生:“人体质不一样。” 方知我:“......” 良久之后,方知我道:“我曾经邀请过你的。” 介长生道:“我说过了,不为钱做的事太辛苦,而且,多半会把命搭进去。” 方知我道:“可你还是来了。” 介长生认真道:“因为你付钱了。” 方知我也笑:“我付的那点钱真的够你拼命的?” 介长生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银讫两清的感觉,谁也不欠着谁,谁也不念着谁,你付的钱够不够跟你没有关系,因为价钱是我定的。” 方知我道:“这个世上只要是为了赚钱而付出的努力应该都被人尊重,但这个世上能称之为伟大的事业从来都与赚多少钱无关。” 介长生:“听起来像是在夸我。” 方知我:“不管怎么样,你能来帮我的忙,我很高兴。” 介长生:“不管怎么样,我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方知我笑:“我可以试着再邀请你一次吗?” 介长生:“与你志同道合的人应该不少。” 方知我嗯了一声:“希望你也能成为我们的人。” 介长生:“算了吧,别耽误我赚钱。” 他背上行囊出门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方知我:“你好像还没交代过你自己的后事,我可以帮你料理......这次不收钱。” 方知我摇头:“我自己没有身后事。” 介长生点了点头:“那我尽量给你收尸。” 方知我哈哈大笑,抱拳:“多谢。” 介长生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出现在了那家卖肉汤的铺子里,那个巨大的行囊放下的时候,好像这铺子都变得拥挤起来。 “四碗肉汤,四个胡饼。” 介长生坐下后要了他今天的食物,在肉汤和胡饼端上来的时候老板看着他,等着他结账,毕竟先吃后付总是会有人想办法逃单。 “一会儿有人给你。” 介长生拿起一张胡饼一点点的掰开泡进肉汤里。 老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店里的伙计多盯着他些。 只片刻呼楞格就到了,再看到介长生的时候他竟然表现出了一种苦等前任终于归来的感觉。 他就像是个等的经期都乱了的痴情女子,终于等到了借口要先干大事后成家的负心汉回来。 “你总算出现了。” 呼楞格坐下后看了看大口大口吃着食物的介长生,介长生则指了指老板:“你给钱。” 呼楞格掏出来一些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示意店小二拿去,然后往前压了压身子问:“你的东主让你带给我什么消息?” 介长生道:“我吃完饭再说,我很饿。” 呼楞格愣了一下:“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 介长生回答:“四天。” 呼楞格:“四天不吃饭是为什么?” 介长生回答:“没接到活儿,没有钱赚,所以不吃。” 呼楞格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面前的年轻男人是个神经病而那个东主用这样一个人也是神经病。 一直等到介长生将四碗肉汤加四个胡饼吃完,呼楞格才急不可耐的问道:“到底让你带什么话?” 介长生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坐直身子后说道:“东主的人会带着他的队伍直接在逍遥城以东一百五十里的长生河畔接收战马,到时候你直接把战马和甲械送过去就是了。” “长生河?” 呼楞格问:“你是说,你的东主会带着五千人来接收战马?” 介长生:“为什么愚笨的人总是需要听别人把话说两遍才能确信?” 呼楞格看了介长生一眼,眼神里已有杀意。 如果不是上次介长生给他的教训足够大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算计着怎么杀了这个混账家伙。 “除了你们答答部之外,哈察钦也会有一支送战马的队伍过来,到时候也许场面会乱一些,另外......毕竟距离逍遥城不远。” 介长生道:“我免费送给你一个消息......逍遥王可能是宁人那边的。” 呼楞格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你了。” 他起身要走。 介长生道:“钱。” 呼楞格一怔:“什么钱?” 介长生道:“消息的钱。” 呼楞格微怒:“送消息的钱当然是让你送消息的人给,我是收消息的人为什么要给你钱?” 介长生:“我说的是消息的钱不是送消息的钱,送的我已经收过了,收消息的钱,你要给。” 呼楞格懒得搭理他,又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刚才因为心急,带来的一把碎银子都给了掌柜。 他将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银镶宝石的镯子摘下来递给介长生:“这个抵了。” 介长生拿过来看了看,这桌子做工很精致,银子还是草原上的糙银,有些发黑且表明并不平整,但宝石很漂亮。 呼楞格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重新坐下。 “你只要是能收钱就什么都干?” “是。” “杀人多少钱?” “看是谁。” “逍遥王。” “那就贵了。” “你确定你能杀的了?” “你只要付得起。” 呼楞格笑了:“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事就是钱,而这个世上的人从来都不能不在意的却是钱,你开个价,我听听有多贵。” “等我想好了会找你的。” 呼楞格点了点头:“那你得尽快。” 然后他问:“若我问你东主到底是谁?你会开什么价?” 介长生回答:“一万两。” 呼楞格一怔,倒不是他觉得这价钱高的离谱,而是他有些不敢相信,宁人查不到的东主在介长生这只值一万两银子? 呼楞格道:“若你相信我,我先欠你一万两,我走之后会有人给你送来,别说一万两,两万两也可以。” 他往前凑了凑:“是谁?” 介长生回答:“我。” 第三百二十九章方向 呼楞格脸色惊诧的看着介长生,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你是在逗我?” 介长生起身道:“你先逗的。” 呼楞格跟着起身问道:“你是嫌钱少?” 介长生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我是嫌你不给。” 呼楞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是嫌弃他赊账。 本来他还想说一句我稍后肯定派人送来,可想想看这么大的秘密若介长生真的知道,卖给谁不是大笔大笔的银子入账? “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亲自去取银子。” 呼楞格道:“我再给你加两万两,三万两你告诉我那位东主是谁。” 介长生都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了,这时又回头多说了几句。 “你在答答部算是勇士吗?” 呼楞格立刻站直了身子说到:“我在答答部自然是勇士之中的勇士,答答部上下谁不知道我呼楞格的名声?” 介长生道:“在我看来,你却还不够勇敢。” 呼楞格立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哪里不够勇敢?” 介长生道:“因为你吹牛逼都不敢吹大些,三万两是你能吹的极限了么?你要是吹出三十万两的牛逼来,我可能真的会等你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介长生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行囊就走了。 呼楞格眼神里的阴寒越发浓烈起来,虽然上次动念杀介长生让他损失惨重,但这次,他比上一次有把握多了。 在介长生离开之后不久,几个草原汉子就悄悄跟了上去。 出门之后呼楞格就走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边:“曹先生,这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吹牛,他说他知道那位东主是谁。” 马车里的曹上野道:“可汗的金雕侍卫已经跟上去了,且等等看。” 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在马车顶上问:“金雕侍卫值钱吗?” 马车里的曹上野和马车外边的呼楞格全都吓了一跳,在那个瞬间头皮都炸开了似的。 呼楞格立刻抬头看,只见那个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车顶上了。 马车里的曹上野根本没有感觉出来。 如果一个人轻功身法足够强悍的话,落地如鸿毛,寻常人自是难以察觉,许多飞贼都能做到这般地步。 可介长生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多斤重的巨大行囊,这么重的分量落在马车上曹上野都没有察觉。 “金雕侍卫......咳咳咳......” 呼楞格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介长生道:“应是大抵相当于大宁的大内侍卫,所以他们也是值钱的,你们准备好现银,我去去就来。” “不要!” 呼楞格立刻喊了一声:“人别杀了,钱我给你。” 介长生摇头:“那样不合规矩。” 呼楞格:“算我买回来的。” 介长生想了想,点头:“这么说就合理了。” 不久之后,曹上野和呼楞格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了出来,粗粗估算,他们身上的佩戴的珍贵配饰和银票之类的东西加起来也有将近一万两。 介长生就这样飘然而去,仿佛根本就没出现过似的。 作为答答部最厉害的谋士,曹上野一直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他不懂武艺,所以出行时候身边必然会带着答答部可汗的金雕侍卫。 这些金雕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草原勇士,不管是近身厮杀还是马术箭术都是一流。 然而在介长生面前,这些金雕侍卫好像聋了傻了一样,几个人盯着人家跟上去,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竟是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候,一支看起来有上百人组成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 呼楞格侧头看了看,这支队伍明显有些特殊,护卫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抱摔一头蛮牛的体型。 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标徽或是图腾,这辆马车上却没有标徽,显然是故意遮住了,不想被人看出他们从何处来。 从这支队伍的人员构成来看,马车里的人身份必然极为尊贵。 这支队伍才过去没多久,又一支能有两百人左右的队伍到了,和之前那支队伍一样,所有护卫看起来都极精悍,马车上也没有任何标志。 呼楞格脸色变了变:“曹先生,你看到了吗?” 曹上野点了点头:“看到了,咱们得尽快出城。” 呼楞格虽然很想很想从介长生那知道东主到底是谁,可此时也不敢再多耽搁了。 他们出城的时候,又有一支将近百人组成的队伍进城,还是那样,所有护卫将马车保护的格外森严。 曹上野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因为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布局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逍遥王府邸。 看起来瘦瘦高高的逍遥王正端着一杯草原烈酒站在窗口,光是从气味上就能分辨出来这杯酒的度数必然凶猛。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窗外,似乎是穿透了眼前的层层房屋直接看到了他府门外那接连而来的队伍。 坐在他身后的是方知我,一个已经看淡生死所以无比从容的年轻男人。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逍遥王问。 方知我点了点头:“这就是。” 逍遥王回身看向方知我:“我很好奇,你们是凭什么能说动草原诸部可汗到我逍遥城来相聚的?” 方知我道:“凭分量。” 逍遥王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虽然要胆略有胆略要谋算有谋算,在武艺上,你们应该也都不俗,可要说到分量,你们似乎并不足以让诸部可汗为之信任。” 方知我道:“如果我告诉大王,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当今大宁权相之子呢?” 逍遥王的眼神微微变化。 他看向方知我:“徐绩的儿子?” 方知我道:“凭我们这些人确实不足以说动诸部可汗来逍遥城相聚,可凭徐相独子的身份应该是够了。” 逍遥王沉默片刻后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连徐绩的儿子都是你们的人。” 方知我道:“大王没想到很正常,连我当初也没想到,可是后来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追求活下去的权力,而不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就对命运的安排听之任之。” 逍遥王道:“徐绩的儿子是担心自己将来被他爹连累?所以想着不如奋起一争?” 方知我道:“是的。” 他起身走到逍遥王身边并肩而立:“徐胜己是我见过最有胆魄的年轻人之一,和他比起来我确实差之甚远。” “他从少年时候就知道自己若不抗争,早晚会死于他父亲牵连,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有那样一个父亲结局也早已注定。” “他从十几岁就离开长安游历天下,可他要做的并非只是游历,一年多以前他就到了草原诸部,开始筹谋这次会盟之事。” “他是徐相的儿子,草原诸部可汗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分量,尤其是,诸部可汗这几年都人心惶惶。” 逍遥王道:“我听闻他在哈察钦要进瑰宝楼的时候受辱?” 方知我点头:“是。” 逍遥王道:“所以那受辱之事也是他故意为之?” 方知我又点头:“是。” 逍遥王轻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果然可怕,在哈察钦自己爆出身份,但那个时候,不一定都相信他真是徐绩之子。” “借助瑰宝楼对中原人的歧视和侮辱,让徐相之子在哈察钦受辱的事迅速传播,如此一来,无需他自己去找那些可汗,听闻此事的可汗们就会主动派人接触他。” 方知我道:“徐相算计人心是个中翘楚,他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计划!” 逍遥王赞道:“大宁宰相家里的公子在哈察钦受辱,消息就会如风一样在草原上蔓延,那些想重新归顺大宁的可汗,也会如风一样去请他。” 方知我道:“就算他站在一位可汗面前说他是徐绩的儿子也不会有人信,可经过瑰宝楼一事就没人不信,哪怕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也会把他当真的来接触。” 逍遥王道:“经过将近一年的奔走,有心归顺大宁的诸部可汗就被他说动到我逍遥城来会盟,而此时,他也恰好将大宁鸿胪寺的人引了过来。” 方知我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逍遥王忽然看向方知我问道:“这件事听起来和西域诸国不得不联盟对抗砂鹤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知我也忍不住赞道:“世人都说大王是最凶悍的马贼,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在我看来,大王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智者。” 逍遥王道:“如果我不够聪明,为什么是我做逍遥王?” 方知我道:“如果不是知道大王足够聪明,我们也不会把地址选在逍遥城。” 他真诚的说道:“之前我和大王就说起过,只是大王并不相信我们的能力,此次会盟在逍遥城里,一旦成功,将来大王的地位自然不可取代。” 逍遥王道:“可如果诸部可汗在我逍遥城里出了事,别说我的身份会不会被取代,逍遥城都将不复存在,而我,粉身碎骨。” 方知我道:“这个世上九成九的小事,都能靠原则和冷静来解决,但这个世上九成九的大事,没有一样是靠原则和冷静做成的。” 逍遥王道:“年轻人的世界里,果然只有前进。” 方知我道:“因为我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停下就等于等死。” 逍遥王道:“但是听到这,似乎你们还不够激进。” 方知我笑了笑,依然是那种看淡生死的从容笑意。 “所以若只是到了这一步,那确实和我们的行事风格差了些。” 他说:“徐胜己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打破一切旧的东西,那但凡和旧的东西有一丝关联的东西就会心存幻想且死灰复燃。” 他看向逍遥王:“当时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逍遥王稳:“现在呢?” 方知我道:“现在?现在我更觉得我另外一个朋友说的话在理些。” “他说没有人可以打破所有旧的东西,因为今日之你我便是他日之陈旧,他还说我们别去幻想着什么空泛的伟大,我们只要走在做事的路上就够了。” 方知我抬头看向高处:“我那位朋友说,陛下曾经从一位姓李的先生那听过几句诗,或许正是那几句诗让当时身处旧楚黑暗时期的陛下找到了方向......”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方知我看着天空:“我们只要走在做事的路上就够了。” 第三百三十章第一批上当的人 “姜头,自从跟着你离开无事村之后我们好像还没有在哪个地方能踏踏实实的住下来。” 二奎挠了挠头发。 大奎伸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怎么话那么多?跟着姜头走南闯北的长见识不好吗?” 二奎:“主要是,我连个找媳妇的时间都没有。” 他看向大奎:“阿爷说过的,我有三个媳妇儿。” 大奎:“我还有七个媳妇儿呢。” 二奎:“你那七个是自己胡说八道的,我这三个是阿爷卜卦说的。” 大奎:“阿爷卜卦说你有三个,但没有说你什么时候有三个,而且也没说是在什么地方有三个,万一是天南地北呢?” 二奎:“你什么意思?” 大奎:“一个在南疆一个在北疆一个在西疆。” 二奎:“为什么东疆没有?” 大奎:“因为咱家在东疆,你不能有。” 二奎想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原来大哥是说他有三个媳妇儿但还见不着。 他看向三奎:“大锅诅咒我见不着媳妇!” 三奎:“那怎么了?你见不着媳妇,我不是也见不着二嫂子吗。” 二奎:“咱俩真可怜。” 三奎:“大哥也见不到他二弟妹啊。” 二奎:“咱仨真可怜。” 跟在叶无坷身边的褚绽染听着那兄弟三个聊天,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大奎和三奎在欺负二奎。 这个正义的少女立刻就挺直了腰身:“二奎哥,我帮你找媳妇儿!” 二奎看了看褚绽染:“真的吗?” 褚绽染大声回答:“真的!包在我身上!你告诉我你招媳妇儿是什么条件?我帮你去物色。” 二奎说:“不找你这样的就行,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褚绽染:“谁爱帮你找谁帮你,我再多话我就是个棒槌。” 二奎:“你这孩子,喜怒无常的。” 说到这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问叶无坷:“妹夫妹夫,我是不是说对了一个词儿?” 叶无坷道:“从用词上来说应该是对了,但从对人的态度来看......” 二奎:“不对吗?” 褚绽染:“对对对你都对你怎么会不对呢,大奎哥说的没错,三个嫂子一个在北疆一个在南疆一个在西疆。” 二奎:“我们仨真可怜。” 三奎:“我们六个真可怜。” “为什么是我们六个?” “因为你没算上你那三媳妇儿。” 褚绽染:“......” 但她还是好奇:“二奎哥你找媳妇到底想找什么样子的?” 二奎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就找我娘那样的,你夸她一句她一脚把牛踹开自己犁三亩地。” 褚绽染:“那......牛疼不疼?” 二奎:“啊?” 叶无坷在旁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发现原来褚绽染是自己人啊,不是自己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脑子。 他们出关之后一路往北走,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来看,出白鹿关后如果马不停蹄的赶路,几天就能到逍遥城。 商队车马繁重要走半个月,轻装简行时间至少能缩短一半。 高清澄留在白鹿屯田继续追查官仓粮食被盗卖的事,只要查到粮食所在那叛军的大本营在哪儿基本上也就查到了。 叶无坷说要和他哥叶扶摇去借一些骑兵,可去找他哥的时候才得知两天前叶扶摇就被调走了。 没有人知道叶扶摇去了何处,边军的人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泄露这种机密。 所以这更坚定了叶无坷要去草原的决心。 来之前他曾为大哥卜卦是下下签,大哥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么差的签。 但叶无坷又从来都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紧绷着脸,用表情和语言不停的告诉别人他很忧虑的人。 出关之后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叶无坷猜测大哥十之七八也是去了那个叫逍遥城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叶无坷他们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暂作休整。 人可以硬撑着,战马也得休息。 大奎他们还在因为命里有几个媳妇儿的事聊着,叶无坷独自到了地势稍微高些的地方戒备。 他来之前就判断过,若真的有一支规模超过万人的叛军存在那只能是在关外。 这支队伍就是借助庆县这边极为繁杂的商队出关,也是借助卖往草原上的粮草将盗取的官粮运出去。 这片地方,恰好就算是大宁地图上的一片空白。 叶无坷推断,叛军驻扎处应是三不管区域,在漠北诸国,逍遥城,以及白鹿关之间的某个隐秘地方。 大宁这边一直没有探查到,是因为从白鹿关往东北方向是一片荒漠,环境极为恶劣,小队的斥候带足了干粮补给也难以横穿过去。 而从草原往正东方向走,要越过一条名为长生河的巨大河流,从河流往东走上几十里就也进了沙漠,所以草原人根本没兴趣往那边走。 也许在那片未知区域内有一片绿洲适合生存,不然的话超过一万人的队伍根本活不下来。 也许当初陛下决定在白鹿关开垦屯田长期驻军三万以上,就是早早就洞察了西北这边不安稳。 叶无坷现在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就在于,谋逆的目标是什么? 按理说,谋逆自然是杀陛下而窃国。 可陛下谁能杀? 如果不杀陛下,谈何谋逆? 之前叶无坷想到了明年九月立国之庆,叶先生说那天陛下要当众宣布东宫开府。 这是关键? 东宫开府不仅仅是个态度是个信号,东宫开府之后更意味着太子不能像以往那样长期不在长安了。 从那天开始太子殿下将会接过一部分朝权,为陛下分忧,为朝臣解难。 所以是有人杀太子? 叶无坷眉头皱起来。 他不认识太子,但他亦有自己的判断。 那个在他来长安之前于山峡之内持槊杀贼的,也是那个在漠北带着千余骑兵直冲黑武边关的,十之七八,就是太子殿下了。 那样的太子殿下,谁能杀? 陛下不好杀,太子殿下亦不好杀,所以这谋逆,谋的是个什么?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警觉起来。 虽然他受了伤,但因为其特殊体质恢复起来速度奇快,所以警觉与没受伤的时候基本无差,任何危险他都能敏锐感知。 两匹战马从北方疾驰而来,速度快的好像在贴着地飞行一样。 从发现那两人到至近前并没有过去多久,有此也可看出那两人的御马之术。 到近前后,其中一名骑士没有下马,另外一个是女子,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大步朝着叶无坷这边过来。 这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英姿勃勃。 到距离叶无坷不远处,她先是稍稍打量了一下,看得出来,她对叶无坷似乎也颇为好奇。 “叶千办?” “是我。” 叶无坷回应一声。 “我姓白,特意来这找你。” 白姑娘抱了抱拳,不等叶无坷开口她便直接说道:“我来见叶千办只说一件事......叶千办回去吧。” 叶无坷问:“回何处去?” 白姑娘道:“不管回何处去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往北走了。” 叶无坷问:“有个说服我的理由吗?” 白姑娘摇头:“不必说服你,要么你听话往回走,要么我的人把你们几个全都杀了之后埋在这。” 叶无坷道:“我从小就很听话。” 白姑娘脸色缓和了一下后说道:“那最好。” 叶无坷认真道:“我从小听话是因为需要我听话的是我至近亲人,我阿爷,我阿娘,我大哥,我村子里的长辈,而你......算什么?” 白姑娘回答:“我算可以取你性命的人。” 她话音刚落,骄傲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在脸上布满她眼前就黑了一下,眼神恍惚之中叶无坷已经到了她身前。 两个人比近在咫尺还要近一些,如果叶无坷愿意的话,现在她就已经死了。 心高气傲的白三娘在这一刻心口狠狠的抽紧着,因为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时之间的狂妄让她彻底陷入被动。 留在远处的那个年轻骑士看到这一幕催马向前,可他的马才往前跑了几步就不能再动了。 因为有人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三奎拉停战马,侧头看着那个年轻骑士问:“能不能不动?” 年轻的骑士本能的想将挂在一侧的长刀抽出来,他才伸手,发现那把刀的刀柄已经被三奎攥住了,刀锋隐隐出鞘。 三奎说:“看来你不能不动,那我换个问法,享年几岁?” 叶无坷直视着白三娘的眼睛,白三娘额头上在转瞬之间就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听话还是死?” 叶无坷问。 白三娘回答:“死。” 叶无坷笑了笑,侧头看向三奎:“杀。” “等一下!” 白三娘立刻喊了一声。 叶无坷问:“听话还是死?” 白三娘咬着嘴唇回答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叶无坷摇头:“不听话也不想死,你刚才也没有给我这么宽松的选项。” 他看向三奎那边,第二次准备喊出杀字。 “我可以听话。” 白三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尊心受到了巨大冲击,她是一个骄傲且冷酷的人,在三息之前她依然还是那个骄傲且冷酷的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信,还是因为你已听说我在庆县受了伤?” 叶无坷道:“这是第一个问题。” 白三娘强忍着屈辱回答道:“听说你受伤了。” 叶无坷问:“听谁说?” 白三娘没有马上回答。 叶无坷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收回一根,再收回一根,然后收回第三根。 远处的三奎忽然出手,一把将马背上的年轻骑士拖拽下来,那个同样骄傲切冷酷的年轻人竟是跟不上三奎的动作,他被拖拽下来的同时有一把匕首已经贴近他咽喉。 “连温酒!” 白三娘的回答及时出现。 “连温酒是谁?” “原朝廷高官连夕雾的儿子。” “魏君庭的人?” “是。” “你也是魏君庭的人?” “是。” “阻止我去草原,理由是什么?” “是......不希望你死。” 白三娘眼睛微微发红,强烈的耻辱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从出道至今,还没有人能在一瞬间就将她制住,同样的,她弟弟白小七从出道至今也没有人能在瞬间将其制住。 “不如我来说?” 远处有个人看起来略显笨拙的跑过来,因为他心急也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擅长奔跑。 不过好在他的速度不慢。 连温酒稍微有些气喘的到了近前,之所以跑,是因为他觉得为了以示诚意他得在至少三十丈外下马,然后跑步过来。 “我来说吧。” 连温酒朝着叶无坷挥了挥手:“我们见过。” ...... ...... 【周二可能会请假一天,我要去北京和不让江山的制片人见面聊聊改编的事,如果没断更,那大概是我周一连轴转的干活不睡觉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诉说 “我其实一直都在犹豫,有些事是不是应该让你知道,或许也不是单独指你,而是与你有差不多经历的人。” 连温酒看向叶无坷,他从这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能感觉到距离的东西,但这无需矫情,因为本就是反方向的人。 “我从不认为我们是字面意义上的好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我们做的是典型的好事。” 他坐在高坡上,看着对面的茫茫原野。 “希望你能听完。”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最愤恨的是什么吗?” “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被剥夺的志向。” 连温酒道:“父辈犯错如果我们也是帮凶,那下场如何根本不值得同情甚至不值得我们自己矫情。” “可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大宁立国之后长大的,我们亲眼看到了大宁是怎么从贫瘠穷困一步一步走向繁盛。” “我们从小听的故事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父辈们总是一遍一遍的讲述着他们追随陛下打下这片江山的不易和打下江山后的喜悦。” “父辈受到惩处之后,我们最恐惧的其实并非个人前程,而是我们连想继续为大宁做些什么的权利都没了。” “以我们的才智和能力是可以为大宁做出贡献的......可是我们失去了,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失去了,因为制约我们的是国法。” 他看向叶无坷:“国法之下,别说我们挣脱束缚,我们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人会相信,百姓们相信国法是好事,可对我们来说是不公平。” “我们这些人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百姓们会说看吧,他们从小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他们都是一群纨绔子弟,是一群蛀虫害虫。” “我们的父辈被宣判之后,百姓们自然是击掌相庆,这其中有关正义,也有关阶级差距上带来的仇视。” 连温酒摘下酒壶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摇头。 他自己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反正都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不如我们就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把那些蔑视自己和误会自己的人狠狠打脸,如果把打脸这种事和崇高理想结合起来那真的是太爽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叶无坷:“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包括你在内,因为你是另一个方向的我们。” 叶无坷理解这句话。 连温酒道:“这个世上有两种我们,一种是魏君庭,一种是叶无坷,魏君庭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值得我们热爱的大宁,而叶无坷可以走在正常的道路上甚至一骑绝尘。” “我们来阻止你继续向北是因为那里会死很多很多人,多到可能包括所有魏君庭,但不该有一个叶无坷,你是我们对另外一个方向的寄托。” 他说:“那天当我们听说有一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声名鹊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两种感情,一种是嫉妒,一种是喜悦。” “因为你啊,叶无坷,你是我们能真真切切的看到的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我们自己啊。” “所以你得活着,你不仅仅是为了代表你自己活着,你是代表很多如你一样人生但不如你幸运的人活着。” “对了,包括你大哥叶扶摇,他为什么会突然被调走?那也是我们从中用了一些手段,因为他也该好好活着。” 连温酒忽然笑了笑:“是不是想着,我说的话是那么的虚伪和矛盾?” 他看向叶无坷:“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带着人在半路上拦截你,而那场面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 “不过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你,半路上的截杀,如果真的要说利用你了,也是利用你除掉了须莲和尚和两个七人箭组。” 连温酒道:“志向这两个字可真是残忍可怕,为了这两个字我们都在拼了命的证明自己。” “如果我们伤害到了一些人,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必然,但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渴求得到谁的原谅也没心思去原谅别人。” 他喝着酒,说着话,像是在和自己的弟弟谈及大人世界里的无奈和心酸,而不是和一个对手在埋怨着命运不公。 “如果你我之间有一面镜子,我希望你能从镜子里看到魏君庭但永远不要成为魏君庭,而我们在镜子里看到了叶无坷,我们也注定了永远不会成为叶无坷。” “我们的父辈从废墟上建造起来一个团结的国家,如果我们这些人就此止步那将浪费我们从父辈们身上继承来的如大宁战旗一样鲜艳也一样炽烈的血统。” 叶无坷听到这只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澜水县的方神数方县堂,是不是你们故意杀死的?” 方知我摇头:“不是。” 他说:“那真的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魏君庭都是纯粹的,就正如连陛下都无法保证,每一个大宁的官员都是纯粹的。” 叶无坷道:“这话说的听起来有道理,可实际上只是在转换观念也转移矛盾罢了。” 连温酒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辩解。 “也许我们是无情。” 他说:“方县堂的死我们也很震惊也很悲伤,那是真正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敬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者,是走在我们前边披荆斩棘的人。” “但我们没有过多悲伤,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的过错带来的悲伤终将会因为我们的死而画上句号。” “如果真的存在阴曹地府,我们这些人到了下边见到方县堂是要排着队磕头认错的。” 叶无坷问:“你刚才说你们无情,又说都会死去,所以你们笃定的认为自己无惧,难道你们真的没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连温酒道:“我以为你是最理解我们的人,所以不会问出我们有没有自私的想法。” 叶无坷道:“抛开一切的追求,是我暂时无法企及的事。” 连温酒道:“你将来也不必企及,你有你在乎的家人,亲人,朋友,还要见证未来,我们也不是抛开了一切,我们最起码想证明给皇帝看看......”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矫情了,不说也罢,也许我们也永远无法在皇帝面前说出这一切。” 叶无坷:“所以这也是你来见我的目的之一?” 连温酒笑了笑:“我没有坦承但确实有这个意思,我们无法告诉皇帝的话希望有个人能替我们带到,我们可以选择的人也不只是你,但最合适是你。” 他那笑容里,还是自嘲。 “习惯了计划谋算利用人心,被你一眼看穿我的目的还是会有些尴尬,刚才那一瞬我想了想,好像还不如直接对你说的好。” 叶无坷道:“你们每个人都计算好了自己的死亡时间?” 连温酒道:“总是会有意外,但大抵差不多。” 他说:“我曾向我一个朋友抱怨过,我们做过这些事之后却连一个见到皇帝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岂不遗憾?” “我的那位朋友说就算他将来见到了皇帝,他也不会质问这些,因为他找不到自己趾高气昂站在皇帝面前质问的理由。” 连温酒说:“我仔细想过,好像是这样的道理,皇帝错了吗?我们可以怨恨他但不能说他错了,若非皇帝是他,放在历朝历代我们早就被株连斩首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去施展理想抱负。” “我的朋友说,我们做的事业如果有谁非要牵扯进个人恩怨,那对不起,我不能容留,你可以去做一个刺客杀皇帝,但不能留在我们之中成为魏君庭的一员。” “我的朋友还说,这个世上最牛皮的事可不是谁推翻了谁,这个世上最牛皮的事,是他是所坚持的事业不朽,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会认为,皇帝是我们同党。” 说到这,连温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你能想象出来吗?我们这群人甚至依然崇拜着陛下,这世上唯有强者令人信服,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连温酒说到这,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你看到那边了吗?” 连温酒指向的地方,那里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与白鹿关断断续续形成一条线的残缺古城墙。 “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城墙,这是一条从西到东绵延近万里的城墙,我们的父辈祖辈依靠这道城墙抵御外寇,有人说,祖辈和父辈们站在墙上,是他们那一代或是那几代人都不可动摇的使命......长城守望。” “守,是抵御外寇,望,是回看家园,可说起来这四个字没有那么令人兴奋和激动,守是等人来打,望是向后看,这听起来让人有些失落。” “到了我们这一代如果还是依靠着这道绵延万里的城墙来守望,那我们等于浪费和辜负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力量和地位。” 连温酒道:“从我们这一代起,长城的意义不该是守望了,接下来是一个新的篇章,让那些守旧的人继续守旧,而我们将创造历史。” 他起身:“这一篇章,是来自中原帝国的蔑视。” “叶无坷,也许我说的这些话在你听来除了矫情之外就是口号,可请你相信,当有人为了口号而拼上性命的时候,那就不只是一句口号了。” “志向。” 他再次提到了这两个字。 “真是残忍可怕的东西。” 他再次提到了这句话。 “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来阻止你吗?” 连温酒道:“因为到现在为止,能抽出来的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所有的魏君庭,都将在草原上让草原为之颤栗。” “我必须承认你看的透彻,我来是想借你的口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因为你是一个正直纯粹的人,从你走出无事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让我们认准你的为人了。” 他迈步走向远处:“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我还是希望你让我们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将去往那片战场,去做揭开新篇章的第一批人。”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第三百三十二章局成 三奎看着那三人纵马而去,他有些不理解。 “姜头,为什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因为留下他们也阻止不了什么了。” 叶无坷也在看着那三个人离开的方向,他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三奎哥,你得回去一趟。” “为什么?” “我猜到他们的意图了。” 叶无坷说:“回去找高姑娘,让她用最快的速度说服边军将军带兵去逍遥城,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边军去逍遥城。” 三奎急切道:“你又让我离开?” 叶无坷道:“大奎哥和二奎哥不如你快,而且他们两个未必能说清楚我的意思。” 三奎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边军的事,可我也能想到边军出关那绝非谁一句话就能调动的,边军出关,意义重大。” 叶无坷道:“让高姑娘告诉他们,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被困逍遥城。” 三奎脸色变了:“万一没有呢?没有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边军被调动出关,这件事一旦被朝堂里那些抓住把柄,你死罪难逃。” 叶无坷从身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三奎:“这是鸿胪寺少卿的铁牌,是关寺卿在咱们出京之前给我的。” “涉及外务,鸿胪寺可以调动兵力,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事,边军出关确实事关重大,若万一没有战事,这个罪责我也确实要担着。” “可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赌什么,也不能赌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叶无坷将牌子交给三奎:“去吧,大不了以后咱们回无事村。” 三奎重重点头,然后看向大奎二奎说道:“大哥二哥,记住咱娘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照看好姜头!” 大奎二奎同时答应了一声:“你放心,我们两个死了姜头也死不了。”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你和三奎哥一起回去。” 褚绽染摇头:“我不。” 叶无坷道:“你是土司身份,你回去之后也有说话的分量。” “你少哄我。” 褚绽染道:“莫以为我这么好骗,你不过是担心到了逍遥城会有危险所以让我逃回去。” 叶无坷:“那我若命令你呢?” 褚绽染:“我不是廷尉府的人也不是鸿胪寺的人,我还是蜀中连寨的土司,你哪里有权力命令我?叶千办,别浪费口舌了。” 她目光坚定:“我这次出门就是想看看,现在的大宁和以前的朝廷有什么不一样,你让我回去,我和阿娘怎么说?说我是个逃兵?” 她一拍马先冲了出去:“我虽一人,代表蜀军,逢大事,蜀中军人从未缺席。” 叶无坷只好追了上去:“三奎哥,你尽快赶回去!” 三奎答应了一声,拨马往来时的方向加速疾冲。 三天后,距离逍遥城大概一百五十里外的长生河河畔,至少两万名来自答答部的精骑已经在这里扎营,在营地之中有五千匹战马和大量的兵器甲械。 按照约定的时间,今天大宁的叛军就会前来接收货物。 答答部特勤的儿子呼楞格催马上了河畔高坡往东边看着,眼神里有些期待也有些担忧。 长生河适合渡河的地方并不多,这里勉强算是一个。 呼楞格虽然说不上有多聪明,可他自幼就随他父亲领兵征战,对于军务事,他并不陌生。 所以看着面前这个地方他才会有些担忧,这里简直就是上天安排打伏击的好地方。 如果大宁的叛军队伍是从河东岸过来,还都是步兵,他的精骑能在那支叛军渡河的时候一举将其歼灭。 这不只是他的常识,也是任何一个领兵之人该有的常识,叛军将交易地点定在这,难道就不怕草原上的人突然翻脸? 答答部可汗的幕僚曹上野也催马上了这高坡,看着湍急的河流同样皱起眉头。 “假设叛军有五千人或是一万人,想要从这渡河过来最少也需要四个时辰左右。” 曹上野道:“且是具备渡河条件的情况下,若叛军并无舟船,只靠泅渡,两天也不能都过来。” “北方人不善水,这么宽这么急的水流,就算是宁国江南善水的人见了也不敢说轻易来回......” 他说到这看向呼楞格:“传令下去吧,队伍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 呼楞格:“曹先生怀疑我们被骗了?” 曹上野回头看了看:“如果这是个圈套,宁军从正西方向杀过来,再截断我们北归的退路,那我们就被困死在长生河畔了。” 呼楞格立刻就让人去传令,传令的骑兵才走又有斥候飞骑而来。 从哈察钦过来了大概五千名骑兵,驱赶着数千匹战马过来。 因为答答部骑兵先到且兵力更多,所以哈察钦的队伍没敢靠的太近,他们在距离十五里外就停了,派人过来交涉。 “五千人?” 曹上野微微一怔。 呼楞格却哈哈大笑起来:“曾经的草原第一强国现在也不过如此了,拼拼凑凑的也只来了五千骑兵,曹先生,不如我现在带兵过去一口气吞了这支队伍,他们带来的战马,我们收了,然后我们再卖给宁人。” 曹上野微微摇头:“先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候又有斥候来报,说是敕勒部也有骑兵队伍过来,从规模上判断,应该不少于万人。 “敕勒人来干什么?” 呼楞格立刻看向曹先生:“莫不是我们真的上了当,哈察钦和敕勒人联手要在这与我们交战?” 曹上野道:“他们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人,不是我们对手。” 呼楞格嗯了一声。 曹上野道:“而且,敕勒部也不愿意归顺宁国。” 呼楞格干脆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脑子根本就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哈察钦的一位使者和敕勒部的一位使者先后到了。 哈察钦使者看到答答部这浩浩荡荡的两万骑兵脸色就难看起来,两族敌对很久,不敢轻易相信对方。 所以见答答部带了这么多骑兵来,哈察钦人心中的担忧比呼楞格还要重的多。 而敕勒部的使者看起来倒是有些轻松,似乎不担心三个部族会突然间打起来。 呼楞格问哈察钦使者:“你们也是来卖马的?” 哈察钦使者道:“我们是真的来卖马的,但答答部是不是我不知道,五千匹战马能卖多少钱?劳师动众两万骑兵的消耗比你们卖马的钱只怕还多吧。” 呼楞格道:“我们答答部做生意讲诚信,两万人保护五千匹战马过来是怕少了马宁人吃亏。” 哈察钦使者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都别装了。” 敕勒部的使者道:“大家来做什么的何必还藏着掖着,难道你们不是被魏君庭邀请来的?” 哈察钦使者微微一愣,没有马上接话。 呼楞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敕勒部使者又哼了一声:“果然不诚实,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此告别。” 说完拨马就走。 呼楞格连忙喊道:“既然大家都是被魏君庭请来的,那就坦承一点。” 敕勒部使者回头:“你们答答部调动两万精骑过来,还说什么是为了保护战马,这种话,就算是傻子都不信。” 呼楞格道:“当然要小心一些,毕竟草原上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样坦承。”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了哈察钦的使者,那位使者也冷哼了一声。 曹上野此时催马上前问道:“除了你们两位之外,可否知道还有其他部族的人马要来?” 敕勒使者道:“与我敕勒如兄弟一样关系的贴合儿部也已经派了一万骑兵过来,最迟今夜就能到。” 曹上野看向哈察钦国使者:“敕勒部一万骑兵,贴合儿一万骑兵,我答答部两万骑兵,为何你哈察钦只来了五千人?” 哈察钦使者眼睛微微一红:“为什么只来了五千人,你们答答人不知道?” 呼楞格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管带多少兵力过来,都是配角。” 敕勒使者道:“魏君庭的叛军队伍为何还没来?” 曹上野微微摇头:“不知。” 就在这时候,只见有三匹战马从南边呼啸而来,这三人看起来风尘仆仆,每个人身上都糊了一层沙子似的。 三人到了近处停下战马,连温酒从马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步伐从容的走了过来,这举动让草原诸部的人看的都有些疑惑。 到近前后,连温酒抱拳道:“我奉东主之命,赶至此地迎接诸位贵客。” 曹上野看了看连温酒,虽然年轻但气质不凡。 “你们东主呢?” 曹上野问。 连温酒道:“我们东主自然不会轻易露面,但请诸位不要怀疑他的诚意。” 曹上野皱眉:“只来了三个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叛军?” 连温酒道:“自始至终也没有叛军,我们的队伍是为了争夺天下,这不算背叛,只能说是为了中原将来更好。” 曹上野哈哈大笑:“还在装腔作势?” 连温酒却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我只是奉命前来,这位先生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可以退后一些,让相信我的人上前。” 曹上野:“我已识破你们的阴谋诡计。” 连温酒:“唔?那这位先生不妨说说?” 曹上野道:“你们不过是布局让我们与其他部族发生战争,诓骗我们带兵过来,下一步就必然是让我去攻打逍遥城,逍遥城内现在有许多部族的可汗,只要我们打了逍遥城,草原必然大乱。” “到时候,你们宁人就能趁虚而入,一鼓作气将草原征服,怎么样?你们的如意算盘我是不是猜的很准?” 连温酒抱拳道:“抛开结果不谈,过程都对了,这位先生,确实了不起。” 曹上野脸色一变:“杀了他。” 连温酒道:“也好,最起码有答答部百万人与我陪葬。” 曹上野:“嗯?” 连温酒道:“此时大宁太子李隆势就在逍遥城内与诸部可汗会盟,不出意外,诸部联军很快就会向答答部先发起进攻,答答部依靠黑武是人所共知,灭了答答部,其他诸部也就不成气候了。” “大宁马上就会开放边疆贸易,今日与李隆势会盟的部族都将得到最大的利益,灭你们答答部之后,草场和人口都会被瓜分。” “无需太久,只三个月,草原上背靠黑武人的部族将不复存在,草原将会彻底变成宁人的草原。” 连温酒笑道:“你杀我,有你百万部众与我同死,我倒是觉得也还不错。” 说完后他伸直了脖子:“斩我!” 第三百三十三章一个箭步 历史的进程会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一群人而改变? 历史的进程,从来都是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一群人而改变。 只有当一部分率先行动起来之后,才会有看起来不可阻挡的大势所趋。 所以魏君庭是自负的,倔强的,孤独的,甚至是偏执的。 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和寻常人看到的不一样,他们可以偏执到不论对错。 而这一点,恰恰是叶无坷觉得自己和他们可以共情但无法共行的缘故。 逍遥城。 叶无坷站在了方知我面前。 两个人距离上次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对于历史长河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是人定义的,时间也许从来都不存在。 人们只是需要时间这个概念来帮他们记住和憧憬,过去发生了什么和未来会发生什么,过去做了些什么和未来要做些什么。 但对于历史进程来说,这几个月似乎又可以在其中留下颇为浓烈的一笔。 “我就知道你会来,虽然我不希望你来,我们在最初计划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你这样一个人。” 方知我道:“但正如我知道你来但和我们要进行的事业无关一样,你是一个接地气的人,而我们很飘,你很好,我们也不赖。” 叶无坷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逍遥王。 “在数万人围攻之下此城可坚守多久?” 逍遥王回答:“可以很久,也可以是一瞬。” 他反问叶无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一些外人而拼了命的守城?如果真的有数万人来围攻逍遥城,我最明智的做法,只是打开城门。” 叶无坷道:“没错。” 逍遥王问:“那你打算怎么说服我?” 叶无坷摇头:“没想过,我只是想来问问,如果逍遥王愿意守城那我留下来一起守城,如果不愿意,那我现在转身带着我的人逃走,能逃多远是多远。” 逍遥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方知我:“你刚才说你和他的区别一个是飘一个接地气?在我看来,他确实比你务实。” 方知我道:“我们也一样务实,只是我们的务实......” 逍遥王打断他的话:“我没空听你说这些。” 他看向叶无坷:“我知道你很急,所以我给你半刻的时间来说服我。” 叶无坷转身就走:“我没有半刻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逍遥王道:“第一,你就算现在找到你的人马上出城,你们也逃不出五十里远,战马相同的情况下你们最多五十里就会被草原骑兵追上,别问为什么,说不清,但结局肯定如此。” “如果非要解释一下,可以理解为现在大宁的用马多来自西域,看起来高大威武些,但耐力上远不及草原战马。” “第二,你很没有礼貌。” 叶无坷回身:“我一般在不涉及生死的时候都很讲礼貌。” 逍遥王:“半刻。” 叶无坷道:“没空。” 他大步离开。 逍遥王看向方知我:“他比你有趣儿。” 方知我道:“我也这么认为。” 距离逍遥王的客厅不到五十丈外就是洪胜火的住处,此时他正在和草原诸部的可汗会谈。 叶无坷推门而入,洪胜火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微变,一开始是震惊了一下,然后是喜悦。 “你也赶来了?” “嗯,我也赶来了,但我们还得赶走。” 叶无坷没有向洪胜火多解释什么,而是问那些可汗。 “诸位可汗,如果你们现在弃车骑马逃命,身后有数万敌人的轻骑追击,你们大概能跑出去多远?” 其中一位可汗虽然没理解叶无坷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认真回答:“敌人用数万骑兵的话,我们现在逃走,大概会在一百里之内被围堵。” 叶无坷道:“那现在你们马上就走的话,可以领先敌人一百里了,答答部和哈察钦至少数万兵力已经朝着这边过来,诸位请动作快些。” 一位可汗将信将疑的问道:“如果我们不逃,大宁的军队能不能保护我们?” 叶无坷:“这里没有大宁的军队。” 就在这时候方知我迈步进门:“本来这些话应该我说的,你有些喧宾夺主了。” 他用草原话说道:“如果诸位认为自己可以逃走,那现在就必须动身了,如果诸位觉得难以逃过数万骑兵追杀,那不妨现在就派出最厉害的手下骑马赶回本部搬救兵。” “距离最近的汗国也要跑十天,就算来回一点儿也不耽搁,从回去到整顿军队再到回来,大概需要二十五天。” 方知我道:“所以摆在诸位面前只有三个选择,马上跑然后被杀,派人回去搬救兵然后我们一起死守二十五天,第三是向答答部投降。” 叶无坷:“你说你的。” 然后他拉了洪胜火一把:“咱们得走。” 洪胜火:“如果事情是真的,咱们也走不脱。” 叶无坷:“咱们也守不住二十五天。” 洪胜火:“好过死在半路。” 叶无坷道:“对不起。” 洪胜火:“?????” 叶无坷突然出手一掌切在洪胜火的脖子上,洪胜火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软倒下去。 叶无坷将洪胜火扛起来:“我有能力保护几个人逃出去,但没有能力保护这么多。” 方知我看着叶无坷,仿佛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无坷。 他说:“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你会来了就跑。” “我倒也不在乎你怎么想。” 叶无坷扛着洪胜火往外走:“威卫!” 门口当值的穆青川等人立刻过来:“将军!” 叶无坷道:“不必收拾东西了,现在去牵马跟我出城。” 他这一动,在场的人全都坐不住了。 方知我眼看着他好不容易促成的局面因为叶无坷的出现就要崩溃,他马上跨前一步拦住众人。 “诸位可汗。” 方知我大声说道:“你们各部的援兵最快确实需要二十五天才能到,可白鹿关的大宁边军最快七天就能到。” “只要我们守住逍遥城七天,大宁边军就能保护诸位,到时候,诸位联合起来组成大军反攻敌人!答答部也好,哈察钦也好,大片的草场和无数的族人都等着你们去分。” 他拦在门口:“你们现在逃不可能逃远,留下来同力作战才能活。”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叶无坷,叶无坷已经扛着洪胜火快出院门了。 而那位逍遥王,就背着手在院门外站着。 看到叶无坷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他挥了挥手:“再见。” 叶无坷:“再见。” 逍遥王:“年轻人果然还是懂礼貌的时候顺眼些。” 叶无坷:“谢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经在几丈外了。 逍遥王:“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叶无坷:“我们以后多了解。”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逍遥王忍不住笑着点头:“果然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被人说服的家伙,哪有传闻之中那么没心机。” 而此时,方知我已经有些阻挡不住局面了。 如果叶无坷不来还好些,以他的话术必然能稳住局面,可现在,一个人先跑了后边的人就没心思再听他说什么。 逍遥王朝着已经远去的叶无坷喊:“小心一些,这里真的不是我说了算。” 叶无坷:“多!” 话没说完人就倒退着纵掠回来,几支极为迅猛的铁羽箭封锁住了他向前的路。 “多......他妈的谢了。” 逍遥王:“这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几座房屋的屋顶上,元杨木站起来拉开弓:“那个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数个七人箭组在不同的方位形成了交叉的箭网,想进来的人不可能进来,想出去的人也不可能出去。 叶无坷退回来之后,逍遥王又抬起手挥了挥:“下次见面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准备好互相了解一下了吗?” 叶无坷:“没空。” 他将洪胜火放下:“穆青川!” 威卫校尉穆青川立刻上前:“在!” 叶无坷道:“组织威卫护住这个院子,不要轻易露头,敌人箭术极强,两个七人箭组就能围猎一品上的高手。” 穆青川立刻答应了一声,招呼威卫设防。 叶无坷在墙后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把该检查的逐个检查了一遍。 龙鳞黑线刀,短刀,飞索,铁钎,连弩,小猎刀...... 都检查一遍之后,他回头问逍遥王:“你在这混了这么多年,怎么都做不了主?” 逍遥王真诚的说道:“傀儡一个,我手下的兵都是草原人,你也听说过吧,我当初是被抓住的,后来他们给钱还包吃住......” 叶无坷:“你也没多大出息。” 逍遥王:“你果然还是没礼貌。” 叶无坷:“那要是打起来你可怎么办?” 逍遥王道:“我不做主,兵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逃跑起来倒是没有什么负担。”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俊杰。” 逍遥王:“别骂人。” 叶无坷抽空笑了笑,然后一个箭步就没能完成一个箭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逍遥王抓着他的衣服站在那,一脸似笑非笑,而且似乎对他刚才那一个箭步有点满意。 “想出去把那些箭手解决了?” 叶无坷:“不然呢?” 逍遥王道:“我这里有一间很宽大的密室,我存储了一百个人足够一年的粮食,我们一起躲起来怎么样?” 叶无坷:“这里这么多人,谁进谁不进?” 逍遥王:“逍遥城我说了不算,自己的密室我还说了不算?” 叶无坷:“谢谢。” 他看了看逍遥王依然抓着他衣服的手:“麻烦放一放,我不是很习惯躲起来。” 逍遥王:“那可不是个好习惯。” 但他真的松手了。 叶无坷缓了一口气,然后一个箭步就又没完成被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向逍遥王:“闹哪样啊?” 逍遥王道:“我被你说服了。” 叶无坷:“?” 逍遥王:“让我们联手守住这座城吧!” 叶无坷:“?” 逍遥王道:“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再有人进城来了,尤其是跟着你来的人,来的越多越不好守。” 叶无坷:“?” 片刻后他忽然转身:“我去看看。” 逍遥城城门封闭的前一刻,一支数百人规模的骑兵呼啸而来。 为首的那少女一袭黑衣风尘仆仆,她身边跟着三奎,跟着叶杖竹,还跟着聂惑。 三奎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路遇了正在往北赶路的高清澄。 见面第一句话不是三奎说的,而是高清澄。 “我已请求边军出征,但兵力调动并非一日就行,我们现在先去,生死我都得在姜头身边。” 城内,逍遥王问叶无坷:“你觉得谁会赶来?” 叶无坷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我媳妇儿!” 逍遥王感慨:“这个箭步就比刚才帅也快多了。”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去但没能第三次抓住叶无坷的手:“提到媳妇儿就变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敌我 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有灵犀,有的只是相互不停歇的惦念和双向奔赴。 只要所有的关怀和思念不只是停留在嘴上而是付诸行动,任何人都能遇见越来越多的心有灵犀。 当你抬头看向天空阴云密布的时候下一息念及妻子出门在外,你没有把担心停留在担心的层面,而是拎上两把伞出门迎接。 你就会收获一份甜到你心里的: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会来接我,你马上就出现了。 这便是心有灵犀。 如果你抬头看到烈日高照炙烤大地的时候下一息念及还在务工的丈夫挥汗如雨,这念头不是一闪而逝,而是在打一桶冰凉的井水泡上一个西瓜。 当你丈夫进门的那一刻他迎面而来的是一块沁人心脾的爱意,你一定会收获一丈灿烂到极致的笑脸和满目的爱意。 这也是心有灵犀。 他看你的时候你在看他,她想牵手的时候你伸出手,她想吃一顿火锅而你早就知道她每隔多久就会想吃火锅,他进家门的时候你说一声想不到的我男人累坏了这么帅。 皆是心有灵犀。 当你看他的时候他在看你那这一瞬的对视可能就迎来一个相伴终生,当她想牵手的时候你恰好牵起他的手也许就是一个白头偕老。 所谓的心有灵犀,不就是心心念念? 所以当叶无坷第三次一个箭步冲出去的时候,他只是知道高清澄那个其实从未炽烈过的丫头心里有他。 也许她还没有那么喜欢他,还远未到婚嫁的地步,可心里有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一个男人心心念念。 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其实连个正经的越会都没有过,可心灵上的契合让他们总是会比别人显得心有灵犀。 他其实在那一刻想起的,只是如果高清澄恰好在这一刻真的来了,不要被即将关闭的城门挡在外边。 虽然留在逍遥城内同样也不安全,可比起被城外数万草原铁骑围困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在他往外突围的那一瞬间,埋伏在外边的两个七人箭组同时起身。 十四支铁羽箭,能将一位一品上的绝对强者猎杀。 而这只是叶无坷正面的敌人,在他侧翼的屋顶上还埋伏着一个七人箭组,只等叶无坷在躲避前边那些羽箭的时候露出破绽。 叶无坷在冲出去的那一刻,脑海里已经把之前遇到七人箭组的场景又重现了一遍。 他的脑海里,也在瞬息之间就想到了那些箭会从什么方位来,他该在什么时候躲避,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时候变换身法。 他必须要出去。 除了他要去城门口看一眼之外,还因为如果他不将这些箭手吸引住,那躲在院子里大宁鸿胪寺的人,必将是七人箭组猎杀的目标。 别人不行之事我行,别人不拼的命我拼,别人不闯的鬼门关,我闯! 嗖的一声,那少年身形如电。 也是在同一时间,十四支羽箭寻迹而来。 羽箭并非是直接瞄准了叶无坷,十四支箭封锁了叶无坷每一个可能闪躲的方向。 不管他往前往后停下或是趴下,都会有箭命中。 唰的一声,龙鳞黑线刀出鞘。 叶无坷猛然怔住。 他的刀不是他抽出来的。 在他手已经摸向刀柄的瞬间,一只手比他快半息将他的刀抽出来。 修长且健硕的身影从他身后跨步而出,一只手握着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他几乎不离手的酒囊。 所以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提刀而出,更像是饮酒持笔要留下些什么传世的诗句。 跨步,随手挥刀。 叶无坷的瞳孔都在瞬间扩大。 被称之为逍遥王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单手挥刀潇洒写意的将十四支羽箭一一斩落,甚至,还抽空喝了口酒。 明明看起来他出刀不快,明明看起来出刀的力量也不大。 可是那些可开碑裂石的铁羽箭在触碰到龙鳞黑线的瞬间就被崩飞出去,而逍遥王只是随随便的在往前走。 在叶无坷眼里看到的,这闲庭信步仿佛是从未见过但让人心中激荡难平的战舞。 在十四支箭于顷刻之间被他尽数斩落之后,那中年男人回身转步到了叶无坷身侧,手中长刀连摆,叮叮当当七声响,从侧翼激射过来的七支铁羽箭也尽数被挡。 “好刀。” 逍遥王低头看了看手中龙鳞黑线,喝一口酒喷洒在刀身上,那刀被酒液冲击,发出一阵阵犹如龙吟般的轻轻震鸣。 似乎刀在他手中,才是归宿。 “少年无畏看着就是让人喜欢。” 逍遥王道:“你走你的,我送你一程。” 此时被刺激到的何止叶无坷一个,指挥七人箭组的元杨木已经站了起来:“杀了他!” 三个七人箭组,二十一名顶尖箭手,在这一刻将全部的杀意全都集中在了那个瘦瘦高高落魄不羁的男人身上。 “还不走?” 逍遥王回身看向有些愣神儿的叶无坷。 叶无坷立刻打起精神,发力向前狂奔。 他已经将速度提到极致,可他发现那位逍遥王依然还如闲庭信步一样跟在他身边。 二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逍遥王手中龙鳞黑线这次刀势一变,不再是之前那样潇洒写意,而是疾如凤点头。 刀法用如剑法,一刀一刀都是同样的前刺然后微震刀尖,每一支箭,都是刀尖凤点头一样啄下来的。 叶无坷听着耳边叮叮叮叮的声音,竟然错觉那是逍遥王故意敲出来的旋律。 叶无坷掠至弓箭手瞄不到的地方回头看,眼睛骤然睁大。 怪不得逍遥王以同样的刀势将二十一箭敲落。 在逍遥王身前的空地上,二十一支铁羽箭深深的插进大地之中,二十一支箭,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宁字。 看了一眼地上的铁羽,逍遥王举起酒囊喝了一口,随手一甩,龙鳞黑线急速旋转着飞来,砰地一声戳在叶无坷脚边,触手可及之处。 “呼......” 一口烈酒下肚,逍遥王略显兴奋的吐出一口浊气。 “看到你,总算对现在的年轻人多了些喜欢,也让我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 叶无坷抱拳:“多谢前辈。” 逍遥王的话却还没说完。 “也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偶尔回头看,还是能看到一两个在我身后追着的人,虽然远了些,终究是看着了。” 叶无坷:“......” 逍遥王转身摆手:“去吧去吧,你的人还是留在我府里的好,我有一个密室,可以装下一百个人......想想,就好挤。”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谢,然后抓起龙鳞黑线朝着城门那边疾冲,他掠过屋脊,穿过小巷,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刻,一个身穿雪白长衫男人像是一团棉絮飘落在他身前。 他个子不高还胖了些,鼓起的肚子让那原本飘逸的白衣稍稍多了几许紧绷,风从长街上吹过扶动白衣也抚过他的肚子,就像是海豹躺在冰床上拍打自己的肚皮。 风让他为数不多的长发飘逸起来,让人不得不想到宽阔水域之内俯身只看到了一根随波而动的水草。 叶无坷脚步戛然而止。 挂壁先生看向叶无坷,以一个侧身慢动作转过来的姿势看向叶无坷。 “又见面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少年:“你好像比我预计的还要强一些,我四式云梦游都没能让你在床上躺一个月。” 叶无坷:“前辈今日可要用斩犀象?” 挂壁先生道:“那是很耗神费力的一剑,别说是挡剑的人,就算是用出那一剑的我,也需要好久才能恢复过来。” 叶无坷:“请前辈赐教。”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身子微微前倾,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右手握紧龙鳞黑线,左手摸住腰畔挂着的连弩。 “好烦。” 挂壁先生背着手走了:“一想到用那一剑之后我就像个豆虫一样绵软无力就好烦,你不值得我用那一剑,嗯,他值得。” 他不是真的走了,而是面向另一个方位。 在长街的另外一侧,有个今日换了一身黑色长衫的男人就站在那了。 “天下四大杀手之首,号称无人不可杀无人可杀我的青龙苏入夜。” 挂壁先生缓步走过去:“今日总算是面对面了。” 苏入夜看了挂壁先生一眼,他往一边摆了摆手:“你先让开。” 挂壁先生一怔。 “我先让开?” 他那张原本因为兴奋而稍稍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好像扭曲出来了几条笔直的黑线。 “我凭什么先让开!” 挂壁先生已经怒了。 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苏入夜从他眼前走了过去,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你太过分了!” 挂壁先生伸手摸向身后。 他身后背着一柄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剑。 他有两把剑,云梦给了叶无坷,这把三尺三寸的剑名为犀象。 可就在这一刻,在叶无坷身后,长街的另外一个方向,街面上传出几声砰砰砰的沉重落地声。 几个身穿皮甲强壮如真正犀象的家伙出现了,每个人都比大奎还要高还要壮,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似可劈山的巨斧。 他们脸上带着半截面具,从口鼻往下都挡住了,似乎他们都是难以驯服的猛兽,遮住口鼻是为了防止他们连主人都会撕咬吞噬。 六个巨人,拖拽着巨斧在大街上走过的时候,巨斧在地面上摩擦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格外的不适。 他们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叶无坷身上,似乎强如苏入夜也并非他们的对手。 因为他们刚刚得到的指令,就是杀死叶无坷。 在这六名巨人背后大概几十丈外,街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窗打开,车里一个侧颜极美的少女往叶无坷这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然后吩咐一声:“走吧。” 车夫甩了一下缰绳,拉车的马随即向前迈步。 当这辆马车过去之后不久,队列严整的士兵跟了上去,密密麻麻,组成长龙。 这些都是之前进入逍遥城的商贩,他们表面上来自五湖四海,而且许多人还都是不止一次来过,可他们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他们换掉了身上的布衣,穿上甲胄,背后插着标枪,腰间挂着连弩,行军队列,与真正善战的宁军无异。 他们的目标和那六个壮汉要杀的目标一样清晰但并非叶无坷......逍遥王府。 第三百三十五章贱人你好 “我们需要一场杀戮,让世人看到你的光华夺目。” 马车里的温暖轻声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可只要我在这里就能把陷阱填满,没有任何一个陷阱可以让你止步,你将走向最高的地方。” 她闭着眼睛,这轻灵宛如吟唱一样的声音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但她不是说给自己听。 马车后边是数百名武装起来的死士,他们的目标是攻击逍遥王府。 驱车的嘻嘻回身问:“逍遥王真的是深藏不露?” 马车里的温暖回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很重要,抛开他重要不重要,杀了他,逍遥城里的马贼就群龙无首,答答部的骑兵就能将逍遥城里的人斩尽杀绝。” “可是小姐。” 嘻嘻脸色担忧:“我们呢?” 温暖回答:“我有无数种准备,可没有一种能保证我们安然脱身,可我们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这里的人都要死。” 嘻嘻不再说话。 小姐明知道这里是个陷阱,明知道魏君庭的人没有一个可信。 可是小姐来了。 “失去的没有一样值得可惜。” 温暖睁开眼睛看了看马车外边,在一座建筑的屋顶上,有个身形犹如灵猿一样瘦小但透着一股彪悍气息的男人站在那,单手持弓,另一只手向她挥舞了一下。 是致意,也是告别。 挥过手的人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他叫哲别。” 温暖说:“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叫哲别,这是草原上的话,哲别就是神箭手的意思,也许他只记得自己是个神箭手了。” “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件事,为今日之事物色人选,每一个有本领且可能被我们所用的人,无论出身,无论民族。” “哲别是阔阔台部可汗的儿子,几年前阔阔台被另外两个部族合力围攻之下灭族,一个有着将近十万人口的部族,被杀的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这两千人是不足车轮高的孩子,他们将成为奴隶,且终生都是奴隶,他们在胜者的家园里形同猪狗。” “那两个部族的可汗今日都在逍遥城里,他们将和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会盟,不久之后,他们将会成为大宁立国之后来自草原上的第一批归顺者。” “当初我找到哲别的时候只告诉他一句话,我会想尽办法让你亲手杀掉那两个部族的可汗为你的族人报仇。” 温暖看向那个挥手告别的身影,已经看不到那挥手告别的身影。 哲别去了。 他将去射杀他的仇人。 至于还有谁会死在他的箭下他不在乎,因为那只是他猎杀仇人过程之中顺便杀掉的无关紧要的人。 “我是多么辛苦,多么劳累,也多么的厉害。” 温暖的视线往后飘了飘,在那条长街上,有六个巨人手持巨斧走向叶无坷,他们天生神力无与伦比。 “草原上有一座被誉为神山的山,名叫赫连山,传说赫连山上住着庇护草原的神,而赫连奴就是守护山门的奴仆。” “最初的时候,人们对于神的奴仆也一样充满敬意,这些赫连奴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力量,他们强壮的可以随随便便放倒一棵大树。” “所以草原人对他们是敬畏的,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这些赫连奴智力低下,赫连奴有着和其他地方的人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他们尊重母性。” “年纪最大的女人就是赫连奴的族长,这个死了,下一个年纪最大的女人就自动成为族长了,所有的男人都无条件的遵从族长的命令。” “草原人随即用计谋抓住了族长,于是他们拥有了一群无敌的勇士,这些赫连奴在征战中没有人可以抵挡,每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至强战士。” “连年征战后,赫连奴的人数急剧减少,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剩下不到三百人了,其中半数以上还是女人。” “救出他们的族长,我就是他们的恩人,而且我答应过他们,只让他们为我进行两次征战,今天是第一次。” “他们很感激我,那位族长在我面前跪下来哭泣,相对来说我真的是太善良了,我给他们安置,还答应他们只用他们两次。” “可是啊......两次,大概他们就死绝了吧。” 温暖像是在和嘻嘻诉说,可她实际上是在和那个她看不见的人在诉说。 或许是因为她也真的没有十足把握活着离开逍遥城,所以她开始诉说,哪怕那个人听不见,她也希望风能把她的声音送去。 又或许,她觉得他一直陪着自己。 “我救了哲别,答应他安排他亲手报仇,条件是他为我训练出十个七人箭组,我救了赫连奴,答应他们以后自由生活,条件是两次征战。” 温暖轻轻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你可真厉害。” 赶车的嘻嘻心里一惊。 小姐又疯了。 虽然她刚才那句话只是五个字,可语气完全不是小姐的语气,小姐此时此刻,大概幻想着那个人就坐在她身边吧。 “我当然很厉害啊。” 温暖继续说着。 “我总是会想尽办法的让你光彩夺目。” 她说:“在长安,在漠北,在这里,在任何地方,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让你永远光彩夺目。” “对了,还有挂壁先生。” “他是一个很有趣也很可怜的人,他在江湖无名,是因为他一直都心不在江湖,他答应过他母亲,他要出人头地。” “他自幼习武,没钱请武师,他的父亲很生气,认为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可他母亲支持他。” “他几次去求见楚国官员,想成为一名能报效楚国的战士,可因为他太丑太矮更因为他没钱孝敬官员,所以他一直都没能如愿穿上锦衣。” “他爹被他气死了或是累死了,他娘一直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可没盼到......我找到他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听他诉说,然后告诉他,将来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身边的人一定有你。” “我带着他回到老家,为他父母重新风光大葬,告诉那个村子的人他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人了,让他也很风光。” 温暖说:“这样的人都被我驯服,我可真的是太厉害了。” “是的,你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若没有你的话,以后可怎么办?” 两句话,依然都是温暖自己说的。 而在她自己说完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眼神迷离的把头往一侧歪了歪,似乎是靠在了什么人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表情享受,好像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轻抚她的脸颊。 “你怎么会没有我呢?” 她说:“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就是为了陪着你一起走过最难走的路啊。” 马车外边的嘻嘻已经脸色发白。 她以前也听到过小姐的自言自语,但从来都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令人害怕。 温暖不是在自言自语,是在对话。 是在和一个嘻嘻只见过一次的人对话,可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最厉害的是利用了魏君庭,那可真是一群可怜人。” “他们得不到朝廷的认可,得不到皇帝的认可,他们却傻乎乎的认为,他们也可以创造一番事业。” “这样的人自负又骄傲,他们以为把控全局的是他们,可实际上,我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把一切都布置好罢了。” “你为什么不夸夸我?” “我怎么能夸你呢?我找不到任何话来夸你,因为任何夸奖的话都配不上你,唯有用我的一生陪你才能配得上。” 换了一个语气说话的温暖,脸上是一种对某人宠溺的表情。 可是下一息,她就又回到了自己。 “徐胜己到草原上之后就开始谋划的事,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他想利用会盟,让得黑武支持的答答部和哈察钦出手,将想归顺大宁的诸部可汗都杀了。” “如此一来,草原将会出现前所未有的混战,虽然草原已经混战了十几年,可这一次将会彻底让草原人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重归平静。” “草原诸部会形成两个对立的势力,之前就存在可不会那么清晰明了,接下来,大宁只需随便出手就能将已经拼的精疲力尽的答答部灭掉。” “失去了几乎全部战力的草原诸部,将会顺利的重归大宁......我其实无法理解,徐胜己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图什么?” “图一个认可?” 温暖微微摇头。 “他们如果真的只是图这些,那他们可真的是太傻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傻且偏执,所以才能被我所用......我利用他们的布局,将效忠于皇帝的那些老家伙引出来。” “唯有这些死忠于皇帝的人所死一些,你将来的阻碍才会更小一些,你看啊,来了多少人?” “我已经看到了许多年没有出山过的叶杖竹,还有那个更让人害怕的苏入夜,那可是苏入夜,天下无不可杀之人的苏入夜。” “苏入夜死在这里,你以后就不必那么害怕,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高清澄。” 温暖说到这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复杂到了极致的东西。 “你曾经还试图让她成为你的帮手,她怎么配得上你?” “唯有我,唯有我才能真心真意的为你谋划一切,我知道你其实舍不得杀她,哪怕她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心,她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动心,都没对你动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暖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知道的,哪怕大事成了你也想留着高清澄,因为你将始终以光明的形象面对她,将来你希望她执掌廷尉府后为继续你效力。” “对不起啊。” 温暖说:“今日这个局,唯一一个不是为你杀的人就是高清澄,我不能让她活着,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她。” 马车外,嘻嘻已经听的微微发抖,她感觉有一股寒意,正从脊椎骨里散发出来蔓延全身。 “她得死,她死了你心里才能只有我一个,那个空出来的地方,才会完全归属于我。” 就在这时候,分神的嘻嘻没有避开前边一块石块,马车颠簸了一下,温暖眉头一皱。 她似乎是苏醒了一样,片刻后问道:“我刚才又睡着了,是不是又说了梦话?” 车外的嘻嘻立刻摇头:“没有,小姐没有说话。” 温暖嗯了一声,看向车外:“高清澄来了吗?死了吗?” 砰! 一个身影落在马车前边。 背身落地的叶无坷转身看向马车,手扶着腰间的龙鳞黑线。 “你好啊。” 叶无坷挥手:“贱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区区而已 马车外边的嘻嘻一脸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似乎看着这个真真切切的活人却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叶无坷。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到叶无坷朝着城门那边狂奔然后被拦了下来。 “好奇啊?” 叶无坷道:“是因为我在逍遥王府门口喊了一声我媳妇儿,然后我朝着城门处一路冲过去,你们就觉得,我一定是去城门口了?” “是因为一定在城门口,所以你们安排了最有把握的一批杀手在那等着,争取把我和暗中保护我的人一网打尽?” 叶无坷道:“真遗憾,我朝着城门口跑也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谁在后边操控这一切。” “另外,苏入夜让我代为转告,你们知道他很强所以试图找到和他一样强的人拦一拦他,但你们从未见过他有多强,所以又怎么能找到与他一样强的?” 叶无坷不往城门那边跑,就不可能把对手安排的人调动起来往城门那边带。 只有让对手以为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被困南城门,这个东主才会带着剩下的人赶往逍遥王府控制局面。 叶无坷看向马车:“你刚才说高清澄必须死?” 马车里的温暖依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她这句话一出口,赶车的嘻嘻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叶无坷根本没有时间和她纠缠,在嘻嘻落地近身的那一瞬间龙鳞黑线出鞘,一道白芒,炸裂如电。 当的一声! 嘻嘻胸前的衣衫被切开一条口子,可没有露出肌肤。 她身上好像有一件极厉害的软甲,这可以开碑裂石的一刀竟是没能将她斩开。 但叶无坷这迅疾无匹的一刀也确实让嘻嘻吓了一跳,她也同样没有料到叶无坷的出刀会这么快。 龙鳞黑线是大宁黑线刀之中品级最高的一种,是大宁皇帝李叱亲手锻造。 这一刀都没能将嘻嘻起开,确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下一息,嘻嘻一拳轰向叶无坷心口,叶无坷后撤半步一刀落下,直斩嘻嘻手臂。 当! 又是一声脆响。 嘻嘻那条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粗壮的手臂,竟然硬抗下了这一刀。 又是金钟罩? 叶无坷眉头微微一皱。 他想到了刚才的挂壁先生,想到了那些箭手,想到了突然出现的那些巨人......然后想到了半路上被苏入夜前辈所杀的那个须莲和尚。 也是在这一瞬,叶无坷就判断出了这个嘻嘻的出身。 那位东主或许是为她自己或许是为了别人,这些年一定在天下奔走,搜集拉拢了不少隐世高手,这些人能为她所用。 那些箭手,显然是那个来自草原的神箭手训练出来的。 那这个嘻嘻,显然就是须莲训练出来的。 金钟罩,利刃不可破? 叶无坷为了印证只一点,再次拉开和嘻嘻的距离一刀横扫。 嘻嘻的身法显然没有他灵活,也许这正是修行金钟罩的弊端。 这一刀又是实打实的斩中,可哪想到这个少女竟然侧头用下巴和脖子将刀锋夹住了。 叶无坷猛然向后抽刀,嘻嘻大步跟着他往前走那刀却抽不出来。 下一息嘻嘻一拳砸向黑线刀试图将长刀砸断,叶无坷发力往下一压,双臂上肌肉暴起,硬生生将嘻嘻的身子压的往下沉。 与此同时,叶无坷膝盖向上抬起猛击嘻嘻下巴。 砰地一声之后,嘻嘻被撞的抬头,叶无坷抽刀出来又迅速前刺,刀尖瞄准了嘻嘻的眼睛。 啪! 嘻嘻双手一拍将刀夹住,然后双掌横翻,叶无坷竟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连他都有些抗衡不了的力量。 一个瞧着瘦瘦小小的少女,竟然有这种恐怖的力量。 也是在这一刻,温暖从马车上下来,手里都了一把看起来很名贵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这七颗宝石与北斗七星排列相同。 她没有多看叶无坷,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嘻嘻。 她更没有下令身后数百名甲士去帮嘻嘻,正如她在马车里自言自语说的一样,没有人的死值得她在意,她要的就是所有人死。 嘻嘻死死缠住叶无坷,温暖带着甲士继续往逍遥王府那边过去。 “他们走了。” 叶无坷一刀斩在嘻嘻肩膀上,那种反震而来的力度让叶无坷觉得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 “你是为自己而战吗?” 叶无坷再问。 嘻嘻依然面无表情。 她硬扛着叶无坷连绵不尽又大开大合的刀法,终于近身一拳轰向叶无坷心口,叶无坷右手刀来不及收回,左手一拳与她对轰。 这一拳,竟然打的叶无坷向后滑退。 叶无坷的双臂原本就有些伤势,在硬接挂壁先生四式云梦游的时候双臂都受了伤,此时与嘻嘻对轰一拳,手臂的痛感让叶无坷精神都为之一振。 速战速决,必须尽快擒住那个离开的女人。 叶无坷刚要再次向前,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飞身落在叶无坷身前。 “叶千办,这里交给我了。” 褚绽染看着面前犹如木头人一样的对手:“淬炼行尸的法子淬炼活人,你对自己倒是真狠。” 叶无坷心中又震了一下,再次触及到了他为数不多的恐惧。 行尸? 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 “你去追大的那个,小的这个交给我!” 褚绽染跨步向前。 身穿彩衣短裙的少女嘴角往上一扬,一拳朝着嘻嘻轰了过去。 叶无坷刚要提醒她对面那个家伙有怪力,就见与褚绽染对轰一拳的嘻嘻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将一堵围墙撞穿。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小姑娘再次跨步:“邪物就是邪物。” 她疾冲之中就开始蓄力,当嘻嘻从残砖断瓦之中起身的那一刻,小姑娘一个鞭腿扫过去正中嘻嘻的脖子,嘻嘻横着飞出去又撞进了那户人家的正屋。 “叶千办你去你的,驱邪我拿手。” 小姑娘没回头,直接追进屋子里。 叶无坷喊了一声多加小心,转身朝着温暖那边追了过去。 另外一边,逍遥王府。 方知我已经压不住那些草原可汗了。 诸部可汗为了显示会盟的诚意都没带多少护卫,他们乔装打扮而来,最多的也就带了二百人左右,大多数也就带了百十个手下。 此时外边有数万答答部精骑,一旦这里被攻破他们谁也活不下来。 所以纵然方知我能口吐莲花,也阻止不了他们逃命的心思。 而那位送了叶无坷一程的逍遥王,此时却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回到院子里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鸿胪寺的人。 威卫按照叶无坷的吩咐在院子里布防,屋子里的争吵他完全不在意。 “谁教你们这样布防的?” 逍遥王忽然问了一声。 威卫校尉穆青川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回答:“战兵训练都是如此。” 逍遥王满脸不满:“一塌糊涂。” 威卫的布防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完全按照战兵训练施展,可这不是训练场,而是实战之地。 要说威卫也不是没有实战过,在漠北也有好一场厮杀。 可是相对来说,他们确实还都是新兵。 “样子真好看,只是没用。” 逍遥王道:“你们的防御阵列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就是一塌糊涂。” 穆青川生性好学人也是个好脾气,所以立刻问道:“逍遥王觉得,应该如何?” 逍遥王道:“躲在哪里死的概率最小就躲在哪里,这个时候了还在讲究不同兵种的阵列?” 穆青川想了想,然后点头:“是该如此。” 那些箭手实力恐怖,用的弓和箭威力也远超大宁战兵的制式弓箭,不管是射程还是力度,都要比制式弓箭强的多。 现在院子里的威卫完成了防备敌人冲锋突进的阵列,可敌人完全可以再靠近一些后居高临下的射击。 “散开,尽量找地方躲起来,把连弩都拿出来,随时准备攻击冲进来的敌人!” 穆青川喊了一声后,率先躲到了墙边。 逍遥王点了点头:“本事不怎么样,听劝还值得夸一夸。” 他喝了一口酒,这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 穆青川在他回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个逍遥王明明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外人,可不知道为什么,逍遥王说话的时候就会让人有一种该听话的顺从感。 当逍遥王的视线从后边屋子里收回来的时候,穆青川也马上就转头不敢再看他,甚至,连自己刚才看他都怕被察觉到。 屋子里,方知我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 “实不相瞒。” 方知我道:“这次会盟其实是我与我的朋友所促成,我的朋友就是你们见过的徐胜己,当今大宁的宰相之子。” 他大声说道:“既然要促成会盟,我们自然也预料到了答答部那些人会有所举动,所以在诸位可汗离开驻地不久,我们的人也再去了诸位的部族。” “我们的人告知他们,诸位可汗或许在逍遥城会有危险,所以请求诸部骑兵,在可汗离开驻地几天之后就支援过来。” “我们无需坚守二十天,十天,甚至无需坚守五天,诸位可汗家里的援兵,三日内必会陆续到达!” 其中一个可汗怒道:“原来你是在故意算计我们?!” 另一个人也生气了:“你就是想把我们骗过来?然后让我们遇到危险?” “宁人是如此无耻吗!” “你们是不是与答答部早有勾结?!就是想在这里把我们全都杀了!” 方知我这般多谋之人,也没有料到人在害怕到了极致的情况下会失去最起码的正确判断。 “诸位!” 方知我大声说道:“不管你们如何揣摩我,但请冷静下来不要急着走,大宁的边军必定会来,诸部的援兵也将到达,唯有诸位同心协力守住逍遥城,才能转危为安,转败为胜!” “你让开!” 一名草原武士上前推搡方知我:“别逼我杀了你!” 他身后的草原可汗道:“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宁人只派来个鸿胪寺的小官做诱饵,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对!你们只不过派来一个小官,却让诸部的可汗都来了,答答部和哈察钦带兵来攻,若我们都死了,我们的人一定会给我们报仇,草原必定大乱!” “你们阴险!” 方知我还要说话,那些护卫已经抽刀。 “你们所说的小官。” 洪胜火大步过来:“是大宁鸿胪寺的将军!我在这里,就代表了大宁的皇帝陛下,代表了大宁的威严!” 急红了眼的一个可汗怒道:“你区区五品,根本没有资格!” 砰地一声。 一个伟岸的身形落地。 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虽然衣着朴素看起来还胡子拉碴,可他身上并没有一点落魄气息。 介长生看了一眼那几乎要崩溃的草原人。 “鸿胪寺的人确实足以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你们口中的区区五品,代表的正是大宁至高无上的权威,如果他这样的职权在你们口中也只是区区而已......” “那我这区区太子,够不够?” 第三百三十七章不配 介长生将那个巨大包裹放下的时候,放下的好像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座雄山,一片巨海,是沃野万里,是天下苍生。 他打开那个巨大的包裹,从里边抽出来一把长剑递给洪胜火:“持剑,可代君意。” 洪胜火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可他认识那把剑。 大宁的官员全都认识这把剑,确切的说,大宁的官员乃至于天下百姓应该都认识那三把剑,当初陛下铸剑之后曾以剑图昭示天下。 大宁立国之后铸剑三柄,一为立心,一为立命,一为太平。 太平剑常挂未央宫。 立心剑是天子佩剑,皇帝自持。 立命剑被皇帝赐予太子。 当这柄剑拿出来的那一刻,洪胜火就知道这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了,他只是震撼,无比的震撼,大宁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是这般装束。 双膝跪倒的洪胜火将立命剑接过来,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权威,立心剑是天子剑,立命剑何尝不是天子剑? “臣,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叩见大宁太子殿下。” 洪胜火拜过之后,双手将立命剑接了过来。 他转身看向那些明显已经懵了的草原可汗:“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请诸位暂且回到座位上去。” 而此时神态变化最大的是方知我,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一年多前于西域偶然认识的这个人竟是大宁太子李隆势。 “是不是觉得这样有些难以接受?” 介长生从那个巨大的包裹里又翻出来一套衣服和一顶金冠,他朝着方知我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方知我感觉自己双腿都灌了铅一样难以走动,眼神里的感情复杂到了连他自己都可能解释不清的地步。 震惊,荒谬,怀疑,惊恐,甚至还有几分释然以及理当如此。 他走过来,机械一样,脚步僵直的像是一个木头人。 “你不是很洒脱吗?为何如此不安?” 介长生朝身边的威卫要了一杆长枪一把横刀,随便绑了绑,把太子蟠龙锦袍挂在这简单随意的衣服架子上,将那顶六贵金冠放在枪头上。 把这长枪和横刀绑成的衣架递给方知我:“这衣服不好穿脱,换来换去的麻烦,你就在我身后举着吧。” 方知我:“我......” 介长生道:“你不该是容易被吓到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迈步走进正屋去见那些来自草原上的客人,而是回身朝着逍遥王俯身一拜。 这个动作,可是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住了。 大宁太子殿下,向逍遥王一揖到底? “唐叔叔,父亲很想念你。” “哈哈哈哈哈。” 逍遥王迈步过来,伸手扶了太子殿下一把:“我本来玩的开心,你偏偏就要戳穿我。” 大宁太子李隆势道:“在这个地方,大宁太子的身份能唬住人但镇不住人,唐叔叔的身份,能让他们都安安静静坐下来。” 刚才被吓坏了的是方知我,此时最被吓坏了的是草原窝淖尔部的可汗巴雅斯古朗吓得脸色都白了。 因为逍遥城是他支持建立起来的,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逍遥王是他放在这的傀儡,那个马贼当年被他擒住也只是个巧合。 当年有一伙规模不大的马贼却能在草原上纵横无敌,他们猎杀了许多其他的马贼队伍。 当时草原人对那些马贼称之为狼群,而专杀马贼的这几个马贼出现之后,则被他们称之为草原上从未见过的虎群。 几头凶虎在草原这种毫无天敌一样的地方猎杀狼群,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巴雅斯古朗以为自己用了一场精妙的埋伏将这几个凶猛的马贼抓住了,他本意只是想借此机会宣扬他无敌的武功。 人人都束手无策的马贼被他抓了,那他岂不是草原第一勇武的可汗?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马贼头领为了活命而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马贼首领说,现在大宁不能和草原人做生意,就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好的伙伴,而草原人不能和大宁来往,就像是孤寡的孩子失去了奶水丰沛的母亲。 他说大宁需要草原部族,草原人更需要大宁,所以可在草原和大宁之间那座废弃的土城建造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由他这个马贼来经营,如此一来,黑武人也说不出什么。 况且,黑武派来的使臣只要拿了足够多的好处,给他们喂饱,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巴雅斯古朗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给了这个马贼首领两千名骑兵,让他在废弃土城驻扎,逐渐的在大宁关外真的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 这么多年来,窝淖尔部因为逍遥城的存在也富有起来,虽然在兵力上算不得草原最强,可要说有钱绝对数一数二。 曾经,巴雅斯古朗对这位逍遥王下命令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什么顾忌,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就是运气好,而这好运气,还是他赐予的。 哪怕是到了逍遥城之后,其他部族的可汗看逍遥王的时候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惧,唯独他,看逍遥王的时候是以看臣子的眼神去看的。 现在,当他看到大宁太子殿下居然向逍遥王行礼,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管全都爆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那个人是那个人,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人说话,承认了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臣唐匹敌,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李隆势一把将唐匹敌扶住:“你总是不肯让我喊你叔父,我喊你一声唐叔叔,现在你却以君臣之礼见我,这样我受不住。” 这瘦瘦高高还特意留了络腮胡的汉子笑道:“君臣就是君臣,规矩就是规矩,在外人面前,唐匹敌最不该无礼。” 李隆势还想再说什么,唐匹敌已经按照君臣身份认真的行礼。 原本还看臣子一样看逍遥王的巴雅斯古朗在看到唐匹敌看向他的那一刻,没来由的就颤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都想做草原第一勇武可汗的他双膝竟然一软。 “老伙计。” 唐匹敌看了看他:“你带个头坐下来好好聊?” 巴雅斯古朗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听大将军的话,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办。” “你这样就显得不好玩了,我还是喜欢你原来桀骜不驯的样子。” 唐匹敌道:“我几年前就已经辞去大将军军职,你喊我一声大将军不合礼制。” 巴雅斯古朗吓得面无血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大将军唐匹敌对于草原人来说不仅仅是克星那么简单,还因为早年间唐匹敌在草原上生活过几年,草原人以此为傲,他们坚持认为大将军唐匹敌是草原战神。 “随你吧。” 唐匹敌间巴雅斯古朗连话都说不出口,他也不想再说什么把人家吓坏了。 “殿下,你们谈你们的,我在门口坐着。” 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远处高处的元杨木已经看到了那些人向介长生行礼,看到了那身太子盘龙袍出现,所以他立刻兴奋起来。 他转身呼喊:“去通知东主,太子在此!” 城南。 让叶无坷先行离开的苏入夜看了看那六个巨人,眼神平静的好像看到的只是六个普通人一样。 最前边的赫连奴嘶吼着,哪怕是遮住了口鼻那嘶吼声依然巨大,他将巨斧抡起来,朝着苏入夜的头顶狠狠劈落。 苏入夜看着那巨斧落下,在即将劈中他的时候微微侧身,巨斧落下劈砍在地上,直接斩的暴土扬尘。 在巨斧劈开地面尘烟激荡的时候,苏入夜单手撩开长衫迈步走上巨斧,如同平平常常的走上一段平平常常的台阶一样,一步上巨斧,一步上手臂。 然后随手一挥,修长洁白的手指在赫连奴的太阳穴上轻抚一下。 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可转瞬之后,赫连奴另一边的太阳穴砰地一声爆开,大量的血液和脑浆迸发出去。 往后仰倒的赫连奴就好像变成了苏入夜下台阶的台阶,在赫连奴轰然倒地的那一刻苏入夜波澜不惊的走下去。 第二名赫连奴手中巨斧横扫过来,这一斧可将合抱粗的大树直接斩断。 可是在两根手指竖起来的时候,原本带着呼呼风声的巨斧戛然而止。 苏入夜左手抬起来伸出双指挡在斧柄,那斧子就好在撞在山上一样停住,停的赫连奴猝不及防,所以赫连奴没停。 握住巨斧的赫连奴身形在力量和惯性之下依然向前。 这一刻,苏入夜轻轻拨了拨那停住的巨斧,斧子以他拨动的地方为圆心转了一圈,巨斧转回来从赫连奴胸前划过去,从赫连奴胸口把人一分为二。 在血液喷洒之前,苏入夜已经到了第三个赫连奴身前,在那巨人高举战斧的时候,苏入夜那只漂亮的不太像是男人手掌的手轻轻按在赫连奴胸口。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赫连奴庞大的身躯忽然就倒飞了出去,撞倒了身后追过来的另外两名赫连奴,三人倒地,像是三座山崩塌。 而此时,苏入夜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战斧。 “那些人不过有些蛮力且算可怜之人,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挂壁先生双目发红,手中三尺三寸的犀象剑嗡嗡作响。 “他们可怜不可怜与我无关,但他们不死就可能杀了我们的人与我有关。” 苏入夜手中巨斧一扫,三颗人头落地。 下一息,最后一名赫连奴被他一斧劈开。 苏入夜转身的那一刻,两片尸体分开倒地,那把巨斧,就在两片尸体之间钉在地上。 “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挂壁先生的呼吸都显得有些粗重起来,他手中的长剑铮鸣之声更重。 “因为你不配我看得起。” 苏入夜缓步而行。 “但你的斩犀象似乎配得上我接一接。” 挂壁先生这一刻不再愤怒了,他调整呼吸,双手握剑,在苏入夜靠近他不到一丈距离的时候,长剑嘶鸣。 一剑出,荒原之上万兽臣服。 “悟性一流,剑势二流,用法三流。” 苏入夜双指点出:“回。” 轰的一声。 斩犀象的庞大剑势,将挂壁先生身后的一座牌楼斩的四分五裂。 苏入夜长衫轻摆。 “现在你的斩犀象也不配我再接一次了。” ...... ...... 【今天高考第一天,愿我的女儿高考顺利,超常发挥,能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第三百三十八章同袍 “你不该无名,也许只是选错了人。” 苏入夜从挂壁先生身边经过:“我荡你七分剑势,留三分给你自己,不然你的剑就碎了,那是一柄好剑。” 挂壁先生的右臂,血流如注。 三分剑势,伤及己身。 他从挂壁先生身边经过的时候抬头看,见一支铁羽裂空而来。 很多年前,他在幻觉之中见过铁犀蹂躏中原大地,他也见过铁鸟喷火生灵涂炭,他亦曾见过,他死于箭矢。 苏入夜少年时候便有异能,偶见别人所不能见之幻境。 这也是他年少时候一直都很痛苦也很迷茫的缘故,他不爱见人也不喜走动,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祸源。 可自从大宁立国之后,这幻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那铁羽箭像是撕裂了虚空骤然出现于面前的时候,苏入夜脑海里突然就又出现了曾经让他衣衫尽湿的幻觉。 他被乱箭钉死于城楼之上。 在这一刻,苏入夜竟然有一种想张开双臂的冲动。 人总是在到了一定年纪后将一切结果归于宿命,感叹年少时也曾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归于宿命都带着些无病呻吟,一生碌碌无为是甘愿碌碌无为而不是拼争过后才不得不接受的碌碌无为。 当! 一剑如虹。 苏入夜看了一眼那支被他荡飞的铁羽,眼神睥睨。 远处一箭偷袭没能成功的哲别迅速抽身,身形在屋脊之间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宵小。” 苏入夜回身看向呆若木鸡的挂壁先生:“你的样子我见过很多次,在无数败在我剑下的人脸上都见过,唯独没有在曾败过无数次的我自己脸上见过,所谓信念崩碎,十之七八只是输不起。” 挂壁先生猛的抬头。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追随叛贼,或许是报恩,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别的难言之隐,但你已有妥协的时候,何来不败剑意?” 苏入夜道:“以你的本领若心有守护,你的心境便有不同。” “斩敌人的剑,总是会比斩向自己人的时候厉几分,狠几分,也霸道几分。” 苏入夜迈步而行。 挂壁先生跌坐在地,刚才是心境崩碎的窒息,现在则是汗流浃背。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的少年时。 父亲的辱骂和殴打,母亲的哭泣和维护,想要报效朝廷而被楚国官员疾风嘲笑,因为拿不出十两银子的贿赂连个捕快都做不了的悲凉。 汗出如浆。 曾经的恐惧一瞬间就攻克了他所有的防备。 远处传来苏入夜对他的最后一句忠告,声音缥缈宛若神音。 “志向在剑意之上则剑无止境,剑意在志向之上则剑如凡夫。” 那飘然而去的黑衫剑客,也许会永远的留下一道影子在挂壁先生心中。 就在这时候,一队骑士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有一个少女在路过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勒住战马。 少女回头:“宁人?” 挂壁先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少女吩咐:“留两个人救治他。” 说完催马。 挂壁先生脸色一白:“素不相识,你也不知我因何受伤,为何救我?” 那少女一身黑色锦衣显然是廷尉府装束,跟着她的人或为甲士或为廷尉都是朝廷的人。 少女回答:“我出村远行,遇到的同村都是我的家人,我出城远行,遇到的同城都是我的家人,我出国远行,遇到的同胞都是我的家人。” 她拨马:“救治他后就跟上来,外寇来袭,这城中所有宁人,穿军甲的都要护着。” 那两名下马救治挂壁先生的廷尉同时回应:“呼!” 呼! 这一声,犹如惊雷在挂壁先生的脑海里震响。 同胞......都是家人。 外寇来袭,穿军甲的要守护所有宁人。 隐隐约约的,挂壁先生感觉自己心胸之中沛然而生一股他无法压制的浩荡之气。 志向在剑意之上则剑无止境! 挂壁先生猛然站了起来,双目微微发红,胸腹之中的那股浩然气越发强盛,他的心境剑意在这瞬间不可控制的越境提升。 “长生破浪终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一身残缺白衣的胖矮剑客,长身而起飞身而出。 “小姑娘,剑送你。” 那柄三尺三寸的犀象剑飞向高清澄,又平又稳,高清澄一把接住,再看时那剑客已宛若游仙而去。 就在她接住长剑的同时,听到远处有厮杀之声,正看过去,就见几个身影飞的高过屋顶,但显然不是主动飞身起来的,而是被人击上高处。 少女催马向前。 长街之上。 叶无坷右手握着龙鳞黑线,左手一条廷尉府廷尉府飞链。 在他身边,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少女温暖看着再次出现的叶无坷眼神满是厌恶,就好像拦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东主先走。” 就在这时候,一身布衣戴着斗笠的温良落在温暖身前:“这里我挡着,东主现在就离开逍遥城。” 温暖表情松缓下来:“良叔叔。” 温良道:“东主快走吧,这里境况不似我们预计的那样简单。” 温暖摇头:“我要看着他光彩夺目。” 温良眼神里闪过一抹悲伤:“小姐!” 温暖笑了:“良叔叔,谢谢你,我从小到大是你一直陪着我守着我,所以我心意你最了解。” 她绕开温良:“良叔叔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太子就在这呢,我得亲眼去看着。” 温良沉默片刻,点头:“小姐当心。” 温暖说:“你叫我东主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刻意疏远,你叫我小姐的时候,我觉得又是一家人了,可是良叔叔,我小时候你总叫我小暖。” 温良肩膀微颤。 “小姐,路走错了可以改一条路走或是不走,死了,什么路都没了,活着就好,为自己活着。” 他仗剑而上:“叶千办,我来领教。” 温暖眼睛微微湿润:“唯你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良叔叔,你也小心。” 她带着大队甲士继续向前。 此时此刻,城墙上已经响起呜呜的号角声,那是逍遥骑发出的示警,由此可见答答部和哈察钦的草原骑兵已经快要到了。 “你的光华,将如同日月。” 温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迷离。 温良掠至叶无坷身前,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抱拳道:“我对叶千办格外敬佩,今日得罪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叶无坷道:“这些话没什么必要。” 一刀斩落。 温良接住这一刀之后,身形向后倒退三步。 他微微皱眉,这一刀的力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距离他们相隔了两条街的地方,一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队伍正在等待着什么人,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个,但气势冷的如同阴间死士。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飞身而落。 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年轻男人,正是之前还跟在连温酒身边的白三娘和白小七,他们两个因为连温酒甘愿自我牺牲而得以脱身。 连温酒说动答答部和哈察钦等部族进攻逍遥城之后,就不得不留在了答答部,呼楞格和曹上野等人,不可能允许他离开。 连温酒说他在城中安排了接应,还需他们两个回去通知,曹上野犹豫再三,答应了放白三娘和白小七先一步离开。 两人落地之后,白三娘大声说道:“按照计划,城必须破,唯有在此的草原诸部可汗全都死了,草原才会真正的乱起来。” “不管别人的计划是什么,徐公子给我们的指令就是草原人必须自相残杀,他们的罪孽将在自相残杀之中抵消。” “你等皆是我挑选出来的死士,随我从白鹿关到逍遥城只等今日,一会儿答答部攻城,你们随我将城门从内部攻破,放答答人进来。” 所有人同时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又决绝。 “动身!” 白三娘一声令下,二三十名死士整齐起身。 砰的一声!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千办落在他们身前,眼神之中尽是杀意。 随着他落地,数十名精悍廷尉从四周飞身过来,自动分成两队,将死士两头堵住。 “想去哪里?” 廷尉府千办许流年看向白三娘。 白三娘皱眉:“阴魂不散,这些天始终都是你在背后盯着我们?” 许流年道:“幸好盯死了你。” 白三娘道:“你最好让路,我们不是仇人,现在我们要做的事也许你理解不了,但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大宁。” 许流年:“你刚才说,我们不是仇人?” 白三娘点头:“自然不是。” 许流年:“白鹿关廷尉府分衙百办加上十二名廷尉,谁杀的?” 白三娘脸色一变,她杀的,但她忘了,因为她没在意过。 许流年跨步:“再问你一遍,我的同袍是谁杀的?” 白三娘:“是我又何妨?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死的最大的那个也只是个百办,且你们素不相识,你不必这么仇视我们。” “无关紧要?” 许流年眼睛逐渐发红:“你杀了十三个同袍,你说无关紧要?!” 白三娘:“你要这么算,何止十三个?我劝你让路,不然你也是死在我们手下的冤魂之一,你们......不是对手。” 狂风起,城外被骑兵浩荡而来激起的烟尘已经被卷进城内,黄沙让整座土城都变得更为阴沉,看起来如同一座孤寂的坟。 刀声,喊声,人命挣扎的声音,人命离开的声音。 “我的人都是精选出来的最强的战士,你们这些廷尉还不是白白送死?你们不怕死?!” “为同袍报仇,怕什么死?” 风稍作停顿,黄沙渐渐散去。 白三娘低头看了看,她的肩膀上有一道血痕。 她回头,眼睛骤然睁大。 她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善战的二十八名死士,都死了,五十名廷尉拼光了,拼死了所有的死士。 对面,千办许流年眼神带血。 他气喘吁吁,身上伤重。 白三娘的视线回到许流年那边,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白小七,许流年的剑在白小七的脖子一抹而过,白小七的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弟弟!” 白三娘嘶吼着冲了过去。 “失去亲人,你也会疼吗?” 许流年强行起身,体力几乎耗尽,张嘴说话的时候,嘴角血如溪流。 一息之后。 许流年低头看着钉穿了他胸膛的那把剑,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不舍。 在他对面,白三娘被他一刀贯穿了脖子。 连续退后几步,许流年跌坐在地,靠着土墙,嘴角微微扬起。 “兄弟们,廷尉府同袍许流年,给你们......报仇了。” 气绝身亡。 第三百三十九章清一清 逍遥城只是一座土城。 虽然连年加固但它终究是一座土城,曾为废墟,也许在它最完整坚固的时候,都不曾面对过数万敌人的围攻。 两千名逍遥骑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批登上城墙,他们将城墙上的帆布一块一块揭开的时候,阳光在帆布下得到辉映,那是沉重的又锋利的光芒。 城防弩。 来来往往的商队都曾看到过那厚重土墙上的帆布,他们也曾有人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当值士兵休息所用的帐篷,无人怀疑。 这里阳光格外充沛,到了炎热的时候直晒下来的光芒能把人的皮肤灼伤,所以城墙上有些用以遮阳的低矮帐篷,当然合理。 更主要的是,谁会想到这座废弃之城这座贸易之称这座也被称之为塞北魔鬼之城的地方,竟然会有重型的城防武器? 而那些来自草原上的骑兵,竟然动作娴熟的操控着这些的大家伙。 这些被商人们称之为逍遥骑的马贼,他们最大的名声就来自于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在马背上击败他们,除非以十倍以上的兵力围追堵截。 逍遥骑出行的时候穿戴着厚重皮甲,脸上带着獠牙面具,商人们看到这样的装束又是害怕又是心安。 害怕的是逍遥骑杀人如麻的名声,心安的则是他们只要交了保护费就没人能伤害他们的规则。 当今日逍遥骑登上城墙,迅速且有序的将城防重弩瞄准敌人的那一刻,他们摘下了脸上的獠牙面具,露出一张张中原人的面孔。 两千草原骑兵? 从逍遥骑戴上獠牙面具的那天,逍遥骑就不是那两千人了。 完全没有料到逍遥城已经被改造成一座堡垒的答答部骑兵根本没有减速,他们试图直接冲击到城门下,然后靠飞索攀爬上去。 迎接他们的第一轮重弩,就把他们的一往无前打的落花流水。 一支重弩从土城上飞下来,就能穿透一串骑兵。 紧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羽箭。 训练有素的逍遥骑在下马之后,又化身成了最为精锐的弓箭手。 只一个冲锋,答答部的骑兵就人仰马翻,还没到城墙下边,至少数百人被重弩和羽箭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呼楞格带着人冲锋在前,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兵被一支重弩轰碎了半边脑壳,那支重弩又把后边一名骑兵的脖子直接轰断,然后贯透第三名骑兵的心口,再把第四名骑兵的肚子洞穿。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重弩威力的草原骑兵,在这一刻似乎觉醒了他们上一代内心的恐惧。 最主要的是城墙上那些逍遥骑......无人指挥。 逍遥王府。 唐匹敌还在等。 坐在台阶上,手里的酒囊早就已经空了,他没有回头看屋子里正在谈些什么,也没有去看外边那些已经封锁了进出的箭手。 为什么敌人这个布局是在西北? 为什么是在逍遥城? 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有人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这个布局就是奔着他来的。 第二,有人猜到了太子一定也在逍遥城,这个布局是奔着他们两个来的。 至于其他人,比如那些原本隐居现在出来走一走的老一辈,都是对手的目标但绝非主要目标。 能猜到他身份的人不多,屈指可数。 能想到太子殿下就在西北的人更不多,毕竟知情者少之又少。 而且这个局不是最近才开始制定出来,在至少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布置。 所以在那个时候就有人猜测出逍遥王的身份,那个时候就已经精准预测了太子殿下的走向。 如果不是有知情者给他们泄露消息的话,那这个布局的人简直是天纵之才。 他根据唐匹敌失踪的时间和逍遥王出现的时间做对比,再根据其他方面的综合推测,得出逍遥王就是唐匹敌的结论。 他根据太子殿下鲜为人知的历练路线,推测出太子殿下必会来见唐匹敌劝说他明年九月去参加立国之庆。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放在正经地方最起码不输给徐绩。 唐匹敌的视线稍稍有些迷离。 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布局者到底是谁。 大宁这二十年来走的举步维艰,从满目疮痍废墟遍地的中原重建了一个欣欣向荣且越发强盛的帝国,不管是国家还是民族,自信与团结都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种情况下试图谋逆的人,不仅仅是胆子大。 是疯子。 就在这时候方知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像是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似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快死了,我真的没有勇气挨着大将军的身边坐下来。” 方知我自嘲的笑了笑。 唐匹敌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想想看,初次见到大将军的时候我还侃侃而谈,觉得自己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果然古人早已洞穿一切才会想出无知者无畏这样的话来形容我这样的人。” 唐匹敌此时回应:“你最大的自信是依然觉得是你们在把控全局。” 方知我道:“虽不是全局,七八分还是有的。” 唐匹敌这次又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我们行事确实有些极端,这一点不可否认,我们之间,也并不是意见十分统一。” 唐匹敌点了点头,似乎是告诉方知我他看出来了。 “魏君庭不是一个人,但都极具才华且不畏生死,所以谁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主导,大家都是商量着行事。” “但并不是所有事都能达成统一,比如今日的事,大将军说我们不能把控全局我认,因为我们自己都意见不合。”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最初的魏君庭之一就是徐胜己,是徐相的儿子,这次的草原计划,也多数是出自他手。” “他本打算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是到了逍遥城的草原可汗就都要死,不管怎么死,都要死。” 他说到这又自嘲的笑了笑:“所以太子殿下突然现身在逍遥城,就是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吧。” 唐匹敌依然没有回应。 方知我继续说道:“徐胜己说,唯有这些心向大宁的草原可汗都死了,他们的部族才会团结起来去征讨答答部等与大宁敌对的部族。” “也唯有这些可汗都死了,大宁皇帝陛下才会被大势所驱下令向答答等草原部族出征。” “徐胜己说,大宁需要的是草原,是无数的战马和牛羊,而不是有着极大战力的草原各部。” “唯有一场波及整个草原的战乱彻底发生,才能让大宁成为最大的得利者,大乱之下,诸部战力全都消耗殆尽,大宁统治草原便轻而易举。” 唐匹敌听到这的时候点了点头:“徐胜己有他爹的风采。” 这件事若要徐绩来谋划,必然和徐胜己的谋划一模一样。 我要草原,要土地,要牛羊战马,但我就是不想要强盛的草原骑兵,不想要那些呱噪的人,不想让草原各部有任何与大宁谈条件的本钱。 从战略眼光来看,徐胜己的做法无比正确。 方知我道:“可我却成了叛徒,我也许是最没资格做魏君庭的人。” 他自嘲之气更浓。 “我不想让这些草原人都死在逍遥城,不想看到草原上生灵涂炭,那样得到的归顺不是真的归顺,只是暂时的臣服。” 所以方知我才会极力阻止诸部可汗离开逍遥城。 他应该做的,按照事先的计划是促使诸部可汗尽快逃离,只要离开逍遥城,这些可汗死的更快。 “魏君庭,很好听的名字。”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也本该都是一群好孩子。” 方知我道:“徐胜己的心思过于激进了些,所以他深知魏君庭并不都与他志同道合,所以他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他们一定会完全执行徐胜己的命令,他们会倾尽全力的放答答部骑兵进城。” 唐匹敌点了点头:“年轻人总是乐观。” 方知我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来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他以为唐匹敌只是单纯的欣赏年轻人,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深思,这话说的是他还是徐胜己。 他也没有想到,另一支属于归众义的队伍,以白三娘和白小七为首的要偷袭城门的死士,会被廷尉府千办许流年不计代价的拼死。 唐匹敌忽然问:“第一个魏君庭不是徐胜己?” 刚才方知我说过,徐胜己是最早的魏君庭之一,如果徐胜己是第一个,那方知我就不会说是最早的之一。 方知我道:“不是,但志向相同,他们两个都认为,他们可能会被误解,甚至会被唾骂,但他们要进行的事业终将不朽。” 唐匹敌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方知我没说,自然有他不能说的理由。 “但是后来他们两个有了些分歧,因为徐胜己更偏激。” 方知我道:“一个想的是以稳妥的方式去为大宁做些什么,不必追求认可,另一个想的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促进大宁崛起的进程,将来必被认可。” 唐匹敌侧头看向方知我:“显然你是第一个魏君庭的朋友。” 方知我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唐匹敌起身。 “我坐在这是在等两个消息,两个消息都没来就说明你对自己的判断确实过于乐观。” “第一,徐胜己安排的另一支队伍到现在还没有打开城门,证明他们已经来不了了,就算他们去了城门,也一样不行。” “第二,你说你刚才有把控全局七八分的把握......其实你们连三分都没有,自始至终,你们都被利用。” 唐匹敌道:“自从我亲手斩掉一个晚辈的头颅之后,我和以前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我以前不会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说话,我性格如此,也不只是你们,我和谁都不愿多说话......除了陛下。” “可杀了那个孩子之后我才懂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拯救天下的大事都做完了,却没有教好下一辈......我和你这样的孩子多说几句,就可能多让几个人走上正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们到底被利用了什么。” 然后他跨步走向门外:“亲兵。” 七名已经年过四十看起来也很朴素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唐匹敌道:“半刻,把外边箭手清一清。” 七名亲兵将面巾往上一拉,飞身而出。 半刻之后唐匹敌走出大门,七名亲兵已在大街上等他。 七个人身边有二十一具无头尸体,他们手里是二十一颗首级。 第三百四十章投胎再看吧 温良的剑一点都不凌厉。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见到把剑用出温文尔雅气质的人,他的剑甚至有君子之风,可那只是表象,他的凌厉藏于温良之下。 但如果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叶无坷一定会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 可这不是。 温良的剑再温良,也是用以阻挡叶无坷的,若有机会,温良的剑也会斩下叶无坷的头颅。 “我家东主心有大志,她并非是要背叛大宁。” 说着话的时候温良一剑刺出。 “我的剑有二重剑意,你小心些。” 叶无坷长刀往前一推,刀尖精准的撞击在剑尖上,这般精准到令人咋舌的稳定出手,温良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年青一代,成长最快的也许就是他面前这个少年。 剑锋上磅礴的剑意压的叶无坷手肘向后一缩,感受到了那二重剑意,叶无坷顺势向后跨步,龙鳞黑线的刀柄撞在身后柱子上,以力引力。 灌注于刀身上的剑意从刀柄宣泄出去,噗的一声将坚固的柱子穿透。 “嗯?” 温良对于叶无坷如此轻易的卸掉他的剑意有些吃惊。 如果他见到叶无坷领教挂壁先生的云梦游,那他就会明白他的双重剑意在云梦游浩荡无边一样的不绝剑意之下根本不算什么。 让别人足够艳羡的成长速度,又怎么是轻而易举就得来的?放眼整个天下,还有几个少年能硬接四式云梦游? 云梦游是挂壁先生根据连绵不尽的波浪拍击岸边而悟出的不绝剑意,只这一式,就足以让他成为江湖大宗师,昂首于江湖前列。 “好手段。” 温良再次一剑刺出。 这一剑看起来依然如他之前用剑的方式一样,平和无争,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杀人的剑法。 可让叶无坷眼神一变。 刚才的剑意是双重力,现在的剑意是......消失。 从剑尖上沛然而出的剑意在叶无坷已经做好防备的时候消失不见了,而下一息,那消失的剑意竟然突然出现在叶无坷眼前。 将内劲从剑锋上释放出来的是为剑意,将内劲从剑锋之上甩出来的是什么? 叶无坷身形向后一仰。 噗的一声,他背后的墙壁上多了一道剑痕。 “叶千办你多加小心,我虽无心杀你,但为了阻止你我也将用尽全力,你在年轻人中实力堪为翘楚,我不得不尽力而为,若不幸杀了你,我很抱歉。” 叶无坷一刀斜着撩出去,温良的剑则往下一点,剑身几乎保持笔直,剑尖被抖的向下弯曲。 一点劲气,从剑尖上甩出来点在刀锋上,仅仅是这一点,竟然震的叶无坷手中长刀几乎把持不住。 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着,脑子里快速思考。 挂壁先生的云梦游,就是将剑意发挥到了极致的剑招。 内劲透过剑锋连绵不尽的释放出来,让对手遭受连绵不尽的打击。 而温良的剑则已有不同,双重剑意肯定及不上云梦游,但现在的剑招又在云梦游之上,莫非...... 叶无坷眼神忽然一亮。 是了,这就是小一号的斩犀象。 那日叶无坷和挂壁先生交手的时候,眼见着被少年连接四式云梦游的挂壁先生大为兴奋,几乎忍不住就要施展他的最强一式......关键时候,是挂壁先生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这就是斩犀象。 所以面前这个中年剑客的剑法,就是来自挂壁先生。 这将剑意从剑身上甩出去的剑法,就是之前没有领教过的斩犀象。 剑意脱剑而出,是为...... “剑气?”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这是剑法到了最为大成境界的表现。 “明白了。” 叶无坷自言自语中,眼神越发明亮。 “我也才勉强登堂入室。” 温良道:“真正的大家......” 叶无坷道:“真正的用剑大家别人捕捉不到他剑气的轨迹,而你的剑气有迹可循,所以,你小心了。” 温良眼神一变。 与此同时,距离不到一里远的地方。 小院里,褚绽染看着嘻嘻一拳朝着自己轰过来她轻哼一声:“你比我蜀中林深处的熊还不如。” 她一把攥住嘻嘻的手腕,身形陡转,上半身往下压,腰发力,拉着嘻嘻的手臂向前一甩,嘻嘻被她直接砸了出去。 轰的一声,墙壁被嘻嘻直接砸穿。 尘土飞扬之间,褚绽染快步疾冲,在嘻嘻才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脚踹在嘻嘻胸口。 嘻嘻再次飞了出去,这次更狠更远更悲惨,从这间土房民居的客厅撞进了旁边的卧室,又从卧室撞穿了墙壁摔在土房之外。 褚绽染从墙洞里迈步出来:“小姑娘家家的用药淬炼出来一身死肉,胸脯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好。” 嘻嘻挣扎起来,嘴角已经带血。 可就在这时候,一股巨大的力度从褚绽染背后袭来。 小姑娘常年在深山野林之中与虎豹豺狼厮杀,对于危险的感知程度远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 她迅速转身一拳砸出。 飞身而来的是另外一个少女,人才出现,一股药物的气息就扑鼻而来,让褚绽染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拳对一拳,褚绽染向后倒退出去六七步远,而那个飞身而来的哈哈,则被震的倒回去落地。 看着哈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褚绽染抬起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儿,手在半空之中划过指向嘻嘻:“她很丑。” 然后指向哈哈:“你更丑。” 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哈哈,因为这三个字暴怒。 “会生气啊。” 褚绽染看着飞身而来的哈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哈哈双拳齐出,小姑娘根本无惧,你出双拳我也出双拳,四拳相对,哈哈再次被轰的倒飞回去,而褚绽染也再次向后滑退七八步远。 还没停稳身形,嘻嘻从她背后冲了过来一脚横扫。 褚绽染双臂下沉压住这一脚:“呸!好臭的脚。” 哈哈却在这一刻冲了过来,作势攻击褚绽染的胸口,褚绽染刚要反应,哈哈身子往下一压,双腿横扫在褚绽染的小腿上。 褚绽染没能反应过来,身子被扫的横着飞出去,嘻嘻趁势一拳打在她胸口,这一拳打的褚绽染口吐鲜血。 “妈的!” 褚绽染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虽然疼的厉害却把她的好胜之心彻底打了出来。 嘻嘻和哈哈两个人同时快步冲过来,两个人四个拳头快如闪电密如暴雨一样朝着褚绽染疯狂进攻。 褚绽染双拳打出残影,不肯后退半步的与那两个行尸走肉对轰。 这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六个拳头,打出了台风暴雨一样的气势,甚至打出了连绵不尽的音爆。 一拳轰开嘻嘻的拳头她还了一拳,打的嘻嘻身体向后一仰,可哈哈一拳打在她肩膀,她也踉跄了一下。 再一拳将哈哈震退,嘻嘻又扑上来一拳打向她面门。 褚绽染一对一完全可以碾压嘻嘻或是哈哈,但在两个人密不透风一样的配合攻势下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若是两个正常人,褚绽染也早就已经赢了。 可那两个家伙似乎没有痛觉,身上的肌肉硬的如同钢铁。 这种对手,怎么打好像都有些吃亏,除非以绝对强大的力量,在瞬间将这两个女人击杀。 褚绽染双拳齐出想将嘻嘻和哈哈同时震开,那两个女人忽然变了招式不与她硬抗,同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褚绽染的手腕,然后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握拳轰向褚绽染的面门。 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拳头逐渐放大。 和一把剑。 褚绽染说过,她打过的架,一般人十辈子也打不了那么多。 她还说过,她出拳比毒蛇吐信还要快。 可她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一剑同时穿透了嘻嘻和哈哈的脖子,那两个淬炼肉身犹如钢铁之躯的家伙,之前还曾用下巴和脖子夹住叶无坷刀锋的家伙,被一剑洞穿。 褚绽染的头发都已经被那两个家伙的拳风吹的向后飘动起来,她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拳头停在她面前不能再动分毫。 那一剑,无与伦比。 褚绽染缓缓的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色锦衣的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转身而行,没有说话,没有迟疑,飞身上马继续向前。 在那一刻,向来自傲的褚绽染仿佛看到了她梦想之中的终极的自己。 一里之外。 温良脸色发白的向后连退数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刚才他的长剑与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再次针锋相对,他也再次用出了他的双重剑意。 可是在那一刻,他的双重剑意竟然被一种他追求却求而不得的内劲给荡了回来,且,不止一次。 “云梦游?!” 温良眼神之中出现了一种无比复杂的东西,其中最多的则是恐惧。 不绝的内劲从他的长剑上传递到了他的右臂,他的皮肤在一瞬间就被切出来无数的细小血口,而这内劲,还在犹如波纹荡漾一样不停的冲击着他。 “弃剑。” 叶无坷刀锋一震。 温凉的剑脱手而出。 可在这一刻,他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狠厉起来,左手一伸将掉下去的长剑攥住,同时全部的劲气被他汇聚到了左手剑上。 砰地一声,他的身体外边竟然破开了一层气浪。 长发飞舞的温良,在这一刻不再温良。 他之前展现出来的君子剑气息,也荡然无存。 “你凭什么能悟到!” 一剑,可令万兽臣服的一剑。 斩犀象! 啪的一声! 叶无坷双指齐出:“是这样吗?” 指尖有劲气沛然而出,看不见,却化形如枪,枪锋离开指尖,崩断了那半势斩犀象。 以双指就将内劲迸发而出的招式,让温良的眼睛骤然睁大,也是这一刻,彻底击毁了他的信念。 倒飞出去的温良连续撞穿了两堵土墙,落地的那一刻脸上已没有一点血色。 叶无坷跟上来的时候,眼神骤然变了。 这里,遍地尸体。 温良挣扎着坐起来:“我不想杀你是因为你心有理想,我与你其实何尝不同?我们的人,心中都有崇高的理想,我们要做的,一样是为了......” 砰! 温良被一脚踹飞出去,人还在半空就被追上来的叶无坷掐住脖子按在墙壁上,巨大的力度之下,土墙裂开。 叶无坷眼睛微微发红,回头看向那些尸体,那数十名血洒在此的廷尉,那靠坐在墙边已经没了气息的千办许流年。 “这就是你们的理想?” 他看到了白三娘和白小七的尸体,所以心中的愤怒复杂到连他自己都在燃烧。 他不是神仙,他并不知道是白三娘和白小七他们杀了白鹿关十三名廷尉。 可他看到了,此时倒在这里的同袍。 “咳咳......” 温良吐了一口血:“我没有杀你,你也不该杀我,而且......将来一定会比今日更好,但创造将来的未必就是你们......” 砰! 一拳轰碎温良脑壳的叶无坷眼睛带血:“那你将来投胎再看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大势 杀过人但从来都没有用暴戾手段杀过人的叶无坷,这一刻真的被激怒了。 他在自责。 地上五十一具廷尉的尸体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同情不该给不该给的人。 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但不可否认的他心中一直都有着对魏君庭那一批人的同情,因为这个世上最能和魏君庭们感同身受的可能就是他了。 更为主要的是,从西域回去之后又突然有了草原上的事,那一刻,叶无坷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不停的往四周看着,看着那一具一具惨烈战死的尸体。 同袍这两个字,此时化作了刀,一刀一刀的在他心上割着,割的血肉模糊。 下一息,叶无坷身形骤然而起。 与此同时,距离逍遥王府不过二里左右,温暖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回头看向那数百名死士。 “去攻北门,元杨木会在那里与你们汇合。” 死士首领段从立刻问道:“东主,你呢?” 温暖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从内攻破北门,大事可成。” 段从犹豫片刻,抱拳道:“我们攻破北门之后就来接应东主。” 温暖微微摇头:“会有人来接我。” 段从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数百名精悍死士朝着北门方向疾冲过去。 等人都跑远了之后,温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土楼,她转身走向那边,眼神里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期待。 走进土楼之后,居住在这的人看着她都有些恐惧和疑惑。 城外来了草原骑兵的消息已经蔓延开,城中的平民全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乱动。 此时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让他们有些害怕。 他们的害怕,也没能换来温暖的一丝怜悯之心。 只片刻,这土楼里的十几口人就被她全都杀了,提着长裙裙摆走上最高处,温暖盘膝在楼顶坐下来。 “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做完,我等你来接我。” 她自言自语一声。 这最后一个布局很小,可却很关键。 她故意在逍遥城城中现身,故意让很多人都看到,故意指引了方向,是她带着大批的死士直扑逍遥王府。 这只是诸多布局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却是最成功的一个。 因为她实在是太懂得利用人心了。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逍遥王府才是最重要地方。 草原诸部的可汗在那,大宁鸿胪寺的官员在那,逍遥王在那,太子殿下李隆势也在那。 所以她带着大批死士冲向逍遥王府的举动,必然会把来自朝廷方面的高手全都吸引过来。 而她的真实目标是北城门。 她看起来疯狂,可比她谨慎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确定逍遥王到底是谁,可她心中也差不多有一个答案。 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个人,那别说她带着这几百死士,就算把兵力再加一倍,也别想攻破逍遥王府。 “大大小小串起来的珠子最终会在这座残城之中,汇聚成一整个珠帘。” 温暖看着远处的逍遥王府喃喃自语。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的光彩盖过所有人。” 对于她来说,死一些人算什么呢? 哪怕是她费尽心思请来的挂壁先生,死也就死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哪怕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箭手,经过哲别数年的精心调教和严苛训练,她还是毫无丝毫怜悯之心的一批一批派去送死。 包括之前在逍遥王府用于封锁的三个七人箭组,二十一个人,就算箭术超神也不可能真的封锁住。 那依然是障眼法。 如果她真的是要把逍遥王府封锁起来的话,那总计七个七人箭组都会安排在那边。 这数百名死士,以及她暗藏的另外一支力量也都会在逍遥王府那边。 她不知道大将军唐匹敌对她的判断,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会把大将军当做知己。 大将军在心中想过,以这个东主的布局和设计,若用于朝堂,其心智能力不输给徐绩。 是的啊,如果那个人需要的话,她真的可以做徐绩,在将来帮他稳定朝局。 城外。 答答部的曹上野和呼楞格带着两万精骑呼啸而来,他们目标直指南门,在答答部骑兵队伍里的连温酒,眼神也很复杂。 呼楞格带着一支骑兵丝毫也不减速的冲向城门,而曹上野在这一刻忽然间下令:“中军后军立刻跟我转向,去北门!” 答答部的一名将军脸色大变:“可是呼楞格还在前边冲锋!” 曹上野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那是答答部可汗的金箭令牌。 “我奉可汗之命指挥你们,呼楞格不是主将。” 那将军犹豫片刻,点头道:“听曹先生的吩咐。” 呼楞格傻乎乎带着千余人还在往前冲的时候,曹上野带着一万多名答答部精骑突然偏移方向往北冲了出去。 “这是为什么!” 连温酒脸色难看。 曹上野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被你说服才来攻打逍遥城的吧?在我看来,你之前的慷慨陈词除了可笑之外在没有别的什么意义了。” 已视死如归的连温酒在这一刻难掩慌乱:“呼楞格带兵正在冲击城门,你这样撤兵会影响其他部族的攻势!” “别装了。” 曹上野道:“记不记得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说过,你不管怎么装都瞒不过我,倒也不是我火眼金睛,而是早有人告知我你不可相信。” 曹上野问他:“你知道那位东主是谁吗?” 连温酒心中震惊。 曹上野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之前她就与我联络好,一旦攻城就让我率军猛攻北门。” “而你,带着我们往城南方向过来,其实是因为这里准备更为充分?就算南门的准备不充分,我也不会按照你的指点做事。” 曹上野吩咐一声:“把他看好,有任何异动立刻杀了他。” 连温酒此时已经脸色发白。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他们算计的一切实则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答答部和哈察钦以及其他部族带兵前来,并不是被他们骗了,而是早就已经和那位东主有了约定,他们只是利用了魏君庭。 一想到这,连温酒就想立刻冲出去。 可为时已晚。 逍遥城本来就不是很大,答答部派出的又是最为精锐的队伍,从城南到城北,轻骑突进根本就没用多长时间。 “是不是后悔了?” 曹上野看着连温酒讥讽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厉害,自负起来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到北门后,曹上野下令:“向城墙上的人覆盖放箭!” 一万多名骑兵也都是射手,他们在北门外横向掠过的时候纷纷发箭。 数不清的羽箭暂时压制住了城墙上的逍遥骑,也是向城内的人发出信号。 北门内。 元杨木听到城外喊杀声骑,再抬头看,城墙上飞起来密密麻麻的羽箭,他立刻下令:“攻门!” 数百名死士朝着北门疾冲过去,这些人最初都是从江湖上搜罗来的亡命之徒,温暖给了他们大批的钱财,还请人专门对他们进行了数年的训练。 这批亡命徒本身就武艺不错,再加上训练几年后懂得配合,所以攻向城门的速度奇快,而且极有章法。 城墙上正在抵抗答答部进攻的逍遥骑回身发现有人冲击城门,立刻分派弓箭手阻拦。 他们才转到这边来,数十支铁羽箭就出现在城头。 剩下的五个七人箭组在这一刻同时发箭,二三十名逍遥骑竟是同时被铁羽箭击中身亡。 即便如此,逍遥骑的反应还是极快,而且悍不畏死。 他们再次抽调出来一批弓箭手防御,只是他们的羽箭强度远不如那些箭手。 冲至近前的死士在转瞬之间就被放翻了数十个,一些人有了畏惧。 然而在这一刻元杨木回身喊道:“让赫连奴上去!” 距离北门没多远的一家客栈后院,原本装满了货物的马车纷纷崩裂,十名赫连奴从马车里冲出来,手持巨斧往北门方向大步而来。 外边有一万多答答部士兵的猛攻,里边有五个七人箭组的压制,北门城墙上的守军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十名赫连奴呼啸而来,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同野兽嘶吼。 几十支羽箭瞄准着赫连奴,却连他们身上的厚重甲胄都难以破开。 这十个人迅速的冲进城门洞,挥舞着巨斧将城门劈开。 城外的曹上野一看城门碎裂,他立刻吩咐一声:“攻进去!” 嗷嗷叫唤着的答答部骑兵如同狼群一样往前冲,就连城门内来不及躲闪的赫连奴都被战马纷纷撞倒。 可怜这些智力低下但武力超群的家伙,半数没来得及从城门洞里跑出来就被撞翻,之前的野兽嘶吼变成了呜呜的哀嚎,然后被数不清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杀光所有人!” 曹上野大声喊道:“不管是谁,一个不留!” 连温酒眼神里已满是绝望:“难道你连盟友都要杀?” 曹上野冷笑道:“你是说那个东主?哈哈哈哈哈......可怜的家伙啊,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她吗?” 这一刻,连温酒的心境终于还是崩碎了。 他们是一群自负的年轻人,每一个都有着远超常人的才华,他们有理想也有抱负,他们想成为大宁历史进程的推动者。 可是这一刻,他们变成了别人的棋子,也是弃子。 像是洪水一样冲进逍遥城里的答答部骑兵见人就杀,连那些欢呼着迎接他们的死士都被洪流吞噬。 那些死士在看到骑兵冲进来的时候还在庆祝,可是马队经过的时候,无数的弯刀从他们身上掠过,倒下去的人没多久也被践踏成了肉泥。 洪流在进城之后沿着街道分成无数的细流,逐渐蔓延。 曹上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连温酒,眼神之中有淡淡的怜悯。 “其实我能理解你。” 曹上野说:“当初大楚灭国的时候也一样,那时我虽年少亦有报国之心,然而在大势面前,我无能为力。” “天下大势是宁代楚,而此间大势是屠城,我做为楚人,也算是为已经不可能再复国的大楚做了些事,自此之后,草原诸部与大宁势不两立。”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但你尽力了,我看不起你的是你的自负,但我尊重你的尽力。” 曹上野眼神微微恍惚:“正如我自己。” ...... ...... 【如果我闺女考得好,出成绩之后,就算熬上个通宵我也为大家加更。】 第三百四十二章是他 盘膝坐在土楼屋顶上的温暖听到了喊杀声,这一刻的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她缓缓起身,将视线转向逍遥王府。 不管逍遥王是不是她害怕的那个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答答部的两万精骑只要进了城,这城中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纵然那人真的是纵横数十年从无败绩的战神又如何?在草原骑兵的践踏之下没有谁能够活下来。 现在她开始期盼着那位逍遥王就是大将军唐匹敌了。 她背后的人最忌惮的除了当今陛下之外就只有大将军唐匹敌,只有这个只要登高一呼就会从者入流的战神。 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击败唐匹敌,没有人。 而在逍遥王府里,太子殿下李隆势脸色平静的在和诸部可汗交涉。 “殿下。” 一位可汗起身,把手放在胸前俯身说道:“殿下提出的事我们都可以答应,关于殿下对于草原上各部所占范围的划定我们也没有异议,可是殿下,现在城外有答答部和哈察钦的数万骑兵,我们现在更该商量的是如何活下来。” 另一名可汗也起身道:“殿下,乌尔卧说的没错,疆域的划分我们都没有意见也可以放在以后再说,今日这危局,才是最该解决的事啊。” 他们两个起身表态,其他可汗纷纷附和。 在这种危局之下,他们自身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任何把握求生。 所以他们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大宁的太子殿下身上,他们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寄托了。 哪怕,他们也都知道太子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太子殿下是孤身而来,他确实是大宁太子但他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的法术,所以又怎么能抵挡数万大军? 听到所有人都说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太子李隆势点了点头。 “我希望诸位都能信守今日之承诺,不违背今日与大宁共同立下的誓言。” 他回头看向洪胜火:“刚才所说之协定是否都已经记录好?” 洪胜火俯身道:“已经记录,每一位可汗都会得到一份。” 李隆势嗯了一声后说道:“请洪将军取酒来。” 洪胜火见太子殿下如此从容,心中也莫名就有了底气,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也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底气是什么。 等酒取来,李隆势起身,向洪胜火要了一把匕首割破手指,滴血入酒:“按照草原上的习俗,今日我与诸位歃血为盟,今日大宁与草原诸部立下血誓,遵从约定,永不背叛。” 此时全都急坏了的草原可汗们谁也不想耽误时间,纷纷抽出匕首将手掌划破滴血入酒。 李隆势端起酒杯:“从今日起,我与诸位可汗便是兄弟一样的感情。” 说罢一饮而尽。 所有可汗全都将血酒喝了,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太子殿下说出破敌之策。 “殿下,如何退敌?” “殿下,是否已有良策?” “殿下,你是不是其实带来了十万大军?” 这些可汗七嘴八舌的问起来,一个个的看着急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等着就是。” 李隆势微笑了这样四个字。 等着? 所有人都懵了。 等着?等什么? “报!” 就在这时候,一名逍遥骑飞身而来,到近前俯身道:“答答部骑兵已经从北城门冲入城中。” 这句话,可把草原诸部的可汗都给吓坏了。 原本就吓得不轻,此时听闻答答部入城,他们哪里还坐得住,全都冲过去将太子殿下围了起来。 “殿下,到底有何退敌之策啊?” “殿下,快点告诉我们吧。” “殿下,我们可是兄弟一般的情义啊。” 太子依然平和:“其实,他们最想杀的人是我,诸位稍安勿躁,若有事也是我第一个有事。”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他们就那么看着太子,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土楼上,温暖从她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信号,只要答答部的骑兵冲进逍遥王府,她就会将信号打上高空。 就在她做好准备的时候,从逍遥王府里忽然有一枚信号腾空而起。 几息之后,飞上高处的信号在半空炸开。 温暖脸色微微一变。 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带着数百名骑士从逍遥王府门口经过,没有丝毫停顿的朝着北门方向冲了过去。 “高清澄......” 温暖眼神迷离了一下。 大街上,高清澄带着她的骑士催马疾冲:“太子殿下就在逍遥王府内,你们随我将靠近的敌人击退!” 也是同一时间,逍遥城南边十里左右。 林子里,叶扶摇看向那个骑在战马上的年轻将军,他在庆县的时候突然接到调令,让他立刻带着他的轻骑到白鹿关外集结。 虽然他并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随时将他调出边关,可他能敏锐的察觉到肯定和逍遥城的事有关。 “报!”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飞骑回来,至近前抱拳道:“将军!发现草原骑兵正在进攻逍遥城!” 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来了。”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叶扶摇:“叶将军,可敢率军冲锋?” 叶扶摇抱拳:“愿往。” 那年轻将军笑了笑道:“我在漠北的时候就说过让你过来跟我,你不答应,我想着既然你不答应跟我,那我就过来找你。” 叶扶摇道:“卑职是边关守将,不敢轻离。” 年轻将军道:“无妨,以后你会跟着我的。”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令人折服,相貌英俊但并无一丝阴柔之气,体魄强健,身材修长,一身铠甲似乎都遮不住他的雄性气息。 “漠北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年轻将军道:“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安城外。” 叶扶摇微微皱眉:“卑职并没有印象。” “小橘子去了渤海,你带着渤海的二皇子先一步回到长安,那时候,我与小橘子说好要接应她。” “我本以为你会自己带着人进长安城邀功,但你没有,你本本分分的在长安城外等着小橘子回来,那时候我就对你很感兴趣。” 年轻将军道:“也是因为你带回渤海二皇子,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渤海与东韩出兵,你的功劳很大,小橘子给你报功的时候我就在场。” “另外,你弟弟叶无坷也见过我,进长安城之前他在峡谷里遇到伏击,我带兵接应的时候看到他了,和你一样优秀。”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可惜的是他被小橘子捷足先登领进廷尉府,我还去找副都廷尉要过人,奈何,张汤也是个护短的人。” “若你们兄弟两个都能在我军中,那我做梦都能笑醒......唔,似乎忘了想你介绍一下这支队伍。” 他看向叶扶摇:“你听说过游野麒麟吗?” 叶扶摇脸色一变。 他当然听说过,大宁的边军谁没听说过。 有一支极为神秘的骑兵,据说兵力不多但被誉为天下致锐,这支骑兵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如同幽灵鬼魅一样游走在边关之外。 这支骑兵没有固定的任务,有野麒麟的将军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他们负责铲除大宁边关外的一切隐患,据说他们的足迹从西北到东北近两千里。 “希望这一战之后你能好好做个选择,游野麒麟需要你这样的人。” 年轻将军笑道:“其实你我还有另一种缘分,如果我打听来的消息没错,你们兄弟两个与我同岁,我比你们可能还要稍小几个月。” 说到这他略显自嘲的笑了笑:“看起来我比你们稍微年长?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总是会显得老一些。” “有些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巧合,你初到长安带着渤海的二皇子......今日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大宁的二皇子,叶扶摇,我叫李隆期。” 他笑容之中,自信飞扬。 他指向逍遥城:“你左我右,两锋突进,破南门之后直冲北门,合力击溃敌军。” 叶扶摇心中巨震,抱拳回应:“呼!” 与此同时,城中,高清澄带着她的骑士没有丝毫迟疑的朝着北城门方向疾冲。 才要经过逍遥王府的时候,高清澄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小橘子。” 高清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立刻勒住战马,回头看过去,却见太子李隆势站在路边朝着她挥手。 高清澄下马过来:“殿下,你果然在这。” 李隆势笑道:“我不在这里,这里的热闹都少了一半。” 高清澄道:“殿下请回到院内,我带人去挡一挡答答部的骑兵,殿下安危为重,非殿下一人之事更是关乎大宁基业的事。” 李隆势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信不过我了?” 高清澄微微一怔。 李隆势道:“跟我回去,北门的事无需你操心。” 见高清澄犹豫,李隆势忽然想起来什么:“你是想追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高清澄点了点头。 李隆势哈哈大笑:“原来已经不是那个小丫头了。”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但你还是不能去那边,毕竟危险,叶无坷若是知道你要去那边,大概也不答应。” 高清澄:“可他......” “我在这。” 叶无坷从远处飞身过来,砰砰两声扔下两个箭手的尸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与大奎哥他们能挡一阵。” 说完朝着李隆势一抱拳:“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飞身走了:“不要乱跑,就在太子殿下身边。” 话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李隆势微微一怔:“你跟他说过我在这?” 高清澄摇头:“我到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隆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果然名不虚传。” 他转身:“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高清澄却摇头:“不能。” 她脸色愧疚:“对不起殿下,臣必须去。” 李隆势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明白了,去吧......自己小心些,虽然那边已经用不上你们了。” 还是同一时间。 北门之外。 眼看着答答部的骑兵正在蜂拥入城,大量的骑兵淤积在城门口,在答答部后边的哈察钦国使臣忽然下令:“吹角,杀穿答答人后队!” 另外一个方向,敕勒部使臣同样扬起弯刀:“跟我杀过去,将答答人的队伍从中切开!” 两股骑兵一万五千余人,从答答部骑兵身后突然切了进去。 正在得意的曹上野脸色大变,回头看时,他的骑兵已经大乱,来不及重新整理队形,来不及做出应对,淤积在城门外的队伍被哈察钦和敕勒人来回切割。 与此同时,城中。 一队大约只有百余人的骑兵出现,人数虽少可这支队伍却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浩荡之气。 皆穿青墨色战服,全盔全甲,脸带青色面具,手持长槊,踏地如雷。 百余重骑,寒锋向前。 第三百四十三章是他! 游野麒麟从南门杀进逍遥城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他们所预料场面。 在他们进攻之前草原骑兵就已经将逍遥城死死围住,所以在他们发动进攻的时候逍遥城里就应该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可是当游野骑兵从南门冲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大街上竟然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从南门进入就是一条笔直通向北门的大街,风吹过大街上扬起来一些沙尘甚至衬托出了这城中的空旷寂寥。 几乎是与二皇子李隆期同时冲进南门的叶扶摇勒停战马,眼神里有些疑惑也有些震惊。 长街之上,只有一个人站在那等着他们到来。 已经刮去胡须也换了一身宁人服饰的唐匹敌站在大街上,风从他背后吹来将他的长衫吹的向前飘动。 在他面前,那悍勇无敌的游野骑兵全都停在那。 二皇子李隆期将长槊挂在马鞍上一跃而下:“唐叔叔!” 语气之中的兴奋,格外真挚。 上一次二皇子见到唐匹敌还是在数年前,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还不到唐匹敌胸口高度,现在两人已经差不多一样高了。 唐匹敌比皇帝李叱要大一些,两个人情同手足,按照民间的叫法,陛下的孩子应该称呼唐匹敌为大伯。 可陛下就是陛下,是九五之尊。 所以唐匹敌非但不接受陛下的孩子称呼他为伯父,也不接受叔父的称呼,大伯同样不接受,私底下叫他一声唐叔叔他勉强接受。 唐匹敌一生至此,从未有过半点僭越之处。 哪怕就是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他也格外在意。 他总说别人可以不在意的,唐家的人必须在意。 所以当二皇子下马朝着他快步过来的时候,唐匹敌俯身行礼:“臣唐匹敌,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大步流星的过来伸手扶住唐匹敌的胳膊:“唐叔叔,为何总是如此见外?” 唐匹敌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礼仪亦是朝纲,不可改,不可乱。” 二皇子轻叹一声:“唐叔叔......罢了罢了。” 他扶起唐匹敌道:“唐叔叔为什么在这里?” 唐匹敌若有深意的看了二皇子一眼,也若有深意的回应了一句:“等人。” 二皇子眼神微微闪烁,但一闪即逝。 “唐叔叔,大哥是不是也在这里?” “回殿下,太子确实就在逍遥城。” 听到这句回答,二皇子的表情明显喜悦起来:“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大哥了!” 他说到这回身摆手道:“大将军王在此,还不见礼?!” 麾下游野骑整齐下马,同时将右臂横陈在胸:“大将军!” 而此时此刻,叶扶摇的震撼更为浓烈。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能见到二皇子,更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能见到传说之中的战神唐匹敌。 近二百年来,中原江山之内一共只出现过三位被誉为战神的大将军。 楚国中后期,大将军徐驱虏力挽狂澜,硬生生靠他一己之力为大楚续命近百年,平定北疆叛乱,大破西域联军,称他为战神不为过。 楚国末年各地崩乱义军揭竿而起外寇不断来袭,大楚武亲王杨迹句率军东征西讨只败过一次,被誉为战神亦不为过。 大宁开国之前,陛下率领宁军奔赴北疆与楚国边军合理抵抗黑武入侵,大将军唐匹敌只带八百骑兵为陛下断后,八百人硬生生拖住了十几万叛军。 之后唐匹敌更是带着这八百骑兵一路南下,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扩军数十万,一举攻下江南,且在决战之中击败了老战神武亲王杨迹句。 此时此刻,站在前边不远处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二百年来唯一的一位战神了。 活着的战神,但早已成为传奇。 叶扶摇在得知那人就是唐匹敌的时候,远比得知游野骑兵的将军是二皇子要震撼的多。 此时二皇子朝着游野骑兵吩咐道:“这里既然已经不需要游野征战,你们全都退出城门。” 游野骑兵随即转身退走,除了亲兵营之外都退了回去。 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是我军令不明?” 亲兵营的人迟疑片刻,也都退了出去。 二皇子道:“唐叔叔,大哥在何处?” 唐匹敌道:“臣带殿下过去,太子正在与草原诸部的可汗商谈。” 二皇子喜悦道:“总算是能见到他了,这几年来我也只见过他一次,上次听说他要回长安,我却没能及时赶回去。” 唐匹敌道:“太子殿下为大宁在外奔波确实辛苦,殿下你也辛苦。” 二皇子一摆手:“我怎么可能及的上大哥,说到辛苦,大哥游历天下了解民生疾苦,比我辛苦是十倍百倍。” 与此同时,逍遥王府对面不远的土楼上。 温暖没有等来答答部的骑兵,没有等来这城中血流成河,也没有等到她想亲眼看到的太子被乱刀分尸的结果。 城北那边依然喊杀震天,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过来。 “李隆势......” 温暖自言自语:“果然了不起。” 她忽然间醒悟过来她疏忽了什么,只是这一点疏忽就招致满盘皆输。 徐胜己回到长安城之前,最多不过三五天的时间内,有消息说太子殿下要返回长安,那个时候其实没多少人在意。 第一是因为知情者少之又少,太子殿下的行踪历来都是机密之中的机密,知情者,多是与太子关系亲近的人。 第二太子在外游历多年,且在明年九月立国之庆的时候陛下就要宣布东宫开府,所以太子回到长安,合情合理。 温暖很自责也很懊恼。 如果她再谨慎一些,那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与徐胜己几乎不分前后回到长安,这个细节她应该多在乎一些的才对,当时她已经收到消息,可并未深思。 徐胜己去了草原,谋划今日之事。 太子与他一前一后,原来也是去了草原。 就在这时候死士的首领段从有些狼狈的从远处掠过来,在温暖身前单膝跪倒:“东主速走,哈察钦与敕勒人突然反水,他们从答答部背后突袭,答答人已经败了。” 温暖点了点头:“你自己逃命去吧,我有脱身之策。” 段从抬起头道:“属下虽然愚笨,武艺也不算高强,但属下愿意为东主开一条血路,护送东主出城。” 温暖语气柔和的说道:“你是家中死士对我历来忠诚,正因如此你需尽快赶回族中报告此事。” 段从犹豫片刻,俯身:“属下明白。” 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温暖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件东西你务必亲手交给家主......” 段从伸手去接。 温暖手腕一翻,那竟是一把可以伸缩的匕首,转瞬而已,匕首刺穿了段从的咽喉。 “我知你忠诚,所以你也该理解我的无奈,今日事败,所以更不能暴露家族身份,我不能让你落在朝廷的人手里,对不起。” 温暖松开手,段从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在死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是温暖杀了他。 除掉了段从之后,温暖并没有着急离开,她缓步从楼顶走到一层,这里倒着十几具平民百姓的尸体。 她把其中一具年轻女子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下来,然后将她自己的衣服脱了给那死尸换上,她换上那女子的衣服后,把女子的尸体拖拽到楼顶。 重新回到一楼,她沉默片刻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在尸体之中躺下来,缓缓调整呼吸。 她修行过龟息之术,可以靠此内功心法让心跳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人如同死了一样,若不是始终盯着很难察觉出来。 躺下之后,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开始默运内功。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窗口位置传来,温暖猛的抬头看过去。 一个看起来应该年纪不大的男人坐在窗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着她,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完美表演一样眼神里都是欣赏。 “你是谁?!” 温暖立刻问了一声。 蒙着脸的年轻男人听起来很随意但又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叫魏君庭。” 温暖一怔:“是我一直想见但没见过的连温酒?” 蒙面男人没有回应。 温暖又问:“方知我?” 蒙面男人还是没有回应。 温暖再问:“难道你是徐胜己?你从长安来了?” 蒙面男人摇了摇头:“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温暖坐起来后说道:“你我之间其实没必要不死不休,你我也都是为了差不多的目标在尽力而为,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可......” “别浪费时间和力气了。” 蒙面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们不是一个目标,你的目标是帮助一个不可能继承皇位的人谋反,杀太子,杀皇帝,而我......是想让你们做的事暴露出来。” “你是不是只觉得我们做的所有事是为了发泄不满,也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促使大宁发展的更快,让陛下见识到我们的能力?” “是,但不全是,我谋今日这个局更大的目标是想让陛下看到也去思考一下,我们这些罪臣的儿子没做错事都会有惩罚,他的儿子做错事,他怎么办?” 温暖脸色微微发白:“你们......” 蒙面男人道:“我知道你身上一定也带着毒药,如果你不介意死于服毒的话现在就可以吃了。” 温暖:“既然你想那样做,为什么不抓了我去做证人?” 蒙面男人回答:“因为抓不住啊,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能想到,你至少有五种以上自杀的手段。” 温暖脸色更白了些。 蒙面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尽快些,这样还能给你自己留些美好的回忆,不然一会儿你那个主子派人来杀你的时候,你连死都不踏实。” 温暖眼神一寒:“他不会!” 蒙面男人耸了耸肩膀:“他不会吗?” 沉默片刻,温暖苦笑着抬起手理了理头发:“他会的。” 她手上带着一枚戒指,轻轻一扭,毒针刺破手指。 “可是。” 临死之前,温暖问他:“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蒙面男人似乎是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 他看着温暖死了,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巷子口他准备摘下面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他甚至能在这一瞬间,听出来那微颤声音之中的复杂感情,所以他的心在这一刻,也轻轻颤了一下。 那道声音是: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蒙面男人回头看了说话的叶无坷一眼,纵身而去。 ...... ...... 【聊几句吧,这一卷就快结束了,实事求是的说这是长宁三部曲之中最不好写的一部,是最费脑力的一部,大家应该也都看的出来,我依然在主动的寻求突破。】 【在网文发展到了今天的大环境下,要想生存只能精准找到自己的定位,我不能写出订阅大卖的作品,因为我确实能力不够写不出特别爽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将目标定在影视改编,让影视行业的大佬们拿过去就能用,这就要求追究更复杂的剧情,更好的画面感,以及:人性。】 【长宁帝军是接近爽文的,但距离爽文还差了不少,不让江山是我另一种追求的开始,原本全军列阵该是一种进步,但那么好的构思赶上了我创作生涯最低谷的时期,自闭,抑郁,甚至有更为严重的表现,以至于全军中后期彻底崩了。】 【尽快完本全军之后我开始构思长宁第三部,是不让的延续,在情绪和画面上做突破,然后是关于人性的探讨。】 【在这一卷的总结最后说一句,魏君庭是谁,在第一卷就给出提示了,第六卷几次也写到了这个提示:事业,不朽。】 第三百四十四章死和死不一样 此时逍遥王府的大院子里已经重归平静,这平静指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喧闹,相反,这里欢声笑语甚至载歌载舞。 听闻答答部的骑兵已经被击溃之后,草原诸部的人何止是松了口气? 欢呼的,跳跃的,手挽着手转圈的,放声大喊的,摘下酒壶用烈酒往脸上洒的,还有用弯刀敲打皮甲的。 是的,喧闹。 是的,平静。 安安静静也孤孤单单坐在台阶上的方知我好像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在喧闹的世界里,喧闹的世界里没有他。 他身边是一个一个开心到已经快要飞起来的人,快乐出了一道一道残影。 有人把方知我拉起来一起跳着笑着,方知我陪着他们跳着笑着,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来,还是在这个世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逍遥王府里的人全都冲出去找大宁的太子殿下,他们现在对太子李隆势已经钦佩的五体投地,他们也要去看看战败的答答部是何等的狼狈不堪。 院子真的变得安静了。 方知我还是坐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嘴角上有了一抹笑意。 他想起最早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两句诗打动了他。 那个人说,这首诗是当初一位被称为李先生的人对皇帝陛下说过的,在楚国末年的那个黑暗混乱的时候,这两句诗可能给了当初的陛下极大的信念。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方知我喃喃自语。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长安。 两个人的相遇像是宿命又像是巧合,那个夜里,他们坐在长安城的高处看着满天星辰,清晰到似乎连银河之内的每一颗星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看不清未来。 “你打算做什么?” “我已经是廷尉府的人了......编外。” “那也挺好,最起码是个正经身份。” “也许吧,是我主动谋求到这个身份的,我需要这样的身份,我有很多很多事需要这个身份才能做好。” “比如呢?” “比如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顺便成为一个传奇?” 那个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方知我却知道,他的眼泪不是笑出来的。 “人生真是奇怪。” 方知我说:“当年你大哥玷污了我姐姐逼死我爹娘,我那个时候发誓,我余生不为别的活着,只为了把你们一家人全都送进地狱。” 那个人说:“已经进去一半儿了,剩下的我不知道会不会都进地狱,将来我是要进地狱的,怎么进我自己都想好了。” 他拍了拍方知我的肩膀:“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你我会成为知己,我当时只是愧疚,只是想代表我家里人跟你认个错......” 他看向天空。 “你看,你只是想杀了我们为你姐姐报仇,而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他望向高空的视线回到方知我身上:“可我们两个都没做到。” 方知我:“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把想做的事做了。” 那个人笑了笑:“我说过的,你随时可以杀我。” 方知我:“我说的是你。” 他也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我帮你吧。” 那个人怔住,然后摇头:“你该好好活着。” 方知我笑,也一样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家破人亡,你跟我说好好活着?我姐被你大哥祸害了,杀了,我爹被他吊死了,我娘撞墙而死,家里剩我一个......好好活着?” 他笑的泪眼朦胧。 那个人说:“可这不是你帮我的理由。” 方知我说:“是啊,不是我帮你的理由,但是求死的理由......你做的事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帮了你,我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你看,不敢自己干掉自己的人多可怜。” 那个人说:“我也不敢自己干掉自己。” 一阵风吹来,黄沙打在方知我的脸上。 这个安安静静坐在逍遥王府台阶上的年轻人,从回忆之中苏醒。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弟弟,我希望是姜虹那个样子。”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父亲......我曾经想过若是方县堂最好了,可我知道最好的并不是最想要的,我只想要我的父亲。”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母亲,也还是我的母亲。”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姐姐,我希望她变成我的妹妹,我比她更早长大,我可以拿我的命保护她。” “如果我下辈子有个朋友......那大概就是你了。” 方知我从领子上抠出来一粒很小的药丸,像是握着酒杯一样慢慢举高:“敬明天。” 一饮而尽。 安抚好了诸部可汗的太子李隆势总算是摆脱了众人,他大步往回走,他看到了唐叔叔和他的弟弟李隆期从远处过来,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等一等。 他觉得有个人更需要他挽留一下。 快步回到院子里他看到了那个躺在台阶上的人,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躺着,像是睡着了但眼睛没有闭上,嘴角有一抹黑色的血。 太子脚步戛然而止,站在那久久没有移动。 唐匹敌和二皇子李隆期进了院子,看到了太子站在那,他们看向太子对面的台阶上,那里有一个死于几年前的人。 城北。 大奎看了一眼缓步走回来的姜头,这个粗糙的汉子一眼就看出来姜头心情不好,他快步过去:“姜头,出什么事了?” 三奎更为敏锐,他问:“是没找到束休?” 二奎则有些不满的说道:“那个家伙跑哪儿去了,怎么每次到了特别要紧的时候都找不见人?” 二奎只是随口说说,可却让叶无坷的心里再次震荡了一下。 是啊,早就有征兆的。 上一次在漠北的时候,束休也好像隐身了一样,在战场上好像见过他,可是又没有见他做些什么。 漠北...... 叶无坷深深的吸了口气。 在漠北联络北川小队的人不是徐胜己,不是方知我,他们都有很大的可能但他们在时间上也许并不符合条件。 在漠北能最顺利接触到北川小队的,恰恰就是身在北川小队的束休。 叶无坷又想起来他和束休的第一次见面。 束休在一招击败叶无坷的时候并不是想杀了他,哪怕那个时候看起来他真的想杀了他。 他问叶无坷:无事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那时候他就知道叶无坷是谁了,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啊,他不承认这个弟弟,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弟弟。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不该这么弱。 这句话是束休的不甘和愤怒,他虽然在那个时候不想认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觉得,叶无坷不该这样弱小。 他问:你为何姓叶? 叶无坷回答:我就该姓叶! 那个时候,束休心里或许是有些难过的吧,又或者,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多了几分敬佩。 束休说:你接下来会更惨吧。 当时的叶无坷并不能完全领悟出这句话的含义。 是啊,他已经很惨了,他被父亲抛弃,他从小体弱多病,他的母亲半生疯疯癫癫,他们一家都生活在贫瘠寒苦的大慈悲山下。 这还不够惨吗? 束休说你接下来还会更惨吧...... 此时的叶无坷一声苦笑。 是的,更惨了。 才刚刚互相认可的兄弟二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那个时候的束休,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他甚至还很不符合性格的解释了一下当时叶无坷没有完全想明白的案情,他还问过叶无坷你为什么要离开无事村? 在他看来,纯澈的少年应该活在那个纯澈的地方,做一个普通人,普通但平安的过一辈子。 他说:你有你活着的意义,我将不朽。 此时的叶无坷心口一阵阵疼痛。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是家族血脉的延续?还是一位兄长对弟弟的祝福? “束休是......走了吗?” 敏锐的三奎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以后也许不容易再见到了。” 三奎问:“他会去哪儿?” 叶无坷摇头:“不知道。” 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吧,从叶无坷得知二皇子李隆期带着骑兵冲进逍遥城开始,他就彻底明白了束休的计划是什么。 二奎傻乎乎的问:“那他为什么不说一声?应该说一声的,应该告个别......那个家伙,为什么不说?” 与此同时,城北。 一片茂密的野草中,曹上野看向连温酒:“你已经回不去了,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如果你愿意跟我回答答部,你日子过的也会不错。” 连温酒苦笑:“我还有的选吗?” 曹上野:“有,你可以死。” 连温酒道:“死......多可怕的事。” 曹上野点了点头:“是啊,死是多可怕的事,当初我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怕死,就不会从中原逃到草原,他应该是陪着大楚一起死才对。” 连温酒点了点头:“应该的,可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曹上野嗯了一声:“所以如果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如果你不老实我可以先杀了你。” 他看向一边的呼楞格:“躲过追兵之后咱们就昼夜兼程赶回去,这个人如果敢反抗就马上杀了他。” 呼楞格点了点头:“放心!” 他们的两万精骑被击溃了,他们现在身边只剩下百余名亲兵,有个大宁的边军将军带着队伍在追杀他们,他们连马都不敢要了,爬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把身子压的更低。 连温酒压低声音问曹上野:“如果我跟着你去了答答部,我的地位会比你还高吗?” 曹上野看笑话一样看着连温酒:“你在想什么?” 连温酒:“连你这样叛国求荣的家伙地位都在我之上的话,那可真的是太没有意思了。” 他忽然爬起来大步冲上面前的高坡,朝着不远处那支大宁边军骑兵挥舞:“在这里!答答部的人在这里藏着!” 他张开双臂大声喊着:“向我放箭!” 曹上野脸色惨白:“你找死吗!” 呼楞格起身:“我杀了他!” 连温酒回头轻蔑的看了一眼:“死跟死不一样,如果是像你那样死,我肯定怕,如果是像我这样死,我如果怕,为何要做?” 他低头在衣领上咬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拥抱天地。 “我把人间闹一遭,死不过是归期,若阴曹地府有不公,我们这些人,也是要闹一遭的。” 他仰头看向天穹:“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愿天下长宁!” 第三百四十五章都平安 腊月,二十三。 长安城的大街上已经张灯结彩,碰面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谁都不会吝啬于一个灿烂笑脸,若大方些的,还会送上两句吉祥祝福。 阿爷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衣服,打开门等天亮。 进了腊月,长安城东西两市开门的时间也比以往早了不少,以供百姓们采买年货,可阿爷起来的比东西两市开门的时间还要早的多。 前几日有廷尉送来消息,说二十三这天他的小姜头和大奎他们就要回家来了。 阿爷早早起来就是要去把该买的东西买完,等小姜头他们回家进门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丰盛菜肴。 点上烟斗,阿爷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个季节天亮的很晚,他起来的又早,天还大黑着,坐在门口的老人被他背后的灯火照暖,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是一座山。 小姜头应该累坏了吧。 阿爷想着,那个小家伙自从身体好了之后就如同一只闲不住的兔子上蹿下跳,好像他一闲下来就又变成那个病殃殃的孩子,他应该是害怕闲下来。 所以阿爷觉得挺好的。 虽然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和小姜头就聚少离多,可那孩子终究是过上了他向往的闲不住的生活。 就挺好的。 就在这时候阿爷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猛然抬头。 阿爷以为是小姜头他们提前回来了,所以抬头的那一刻眼神里已满是压制不住的惊喜。 可来的人不是小姜头。 来的人也没穿他习惯了穿的一身素白长衫。 “过年好。” 束休说。 阿爷想起身,束休摇了摇头:“您坐着。” 束休像是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按照他来之前,甚至是回长安之前就想好的跪了下来,这举动,真的把阿爷吓了一跳。 “是......姜头出事了?” “不是。” “是大奎他们出事了?” “也不是。” “那你这是......孩子,你快起来。” “阿爷,我想给你拜个年。” 束休跪在那,笑了笑,有些努力,但看起来不是为难也不是勉强,而是在努力适应。 “我过年的时候可能不会在长安,小时候......小时候过年,父亲总是会让我们给长辈磕头拜年。” 束休磕头:“阿爷,过年好,祝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谢谢谢谢,谢谢。” 阿爷起身想把束休扶起来,伸手到了一半又连忙在身上翻找,他翻出来一些碎银子,又想着应该找块红布包一包。 他说:“你等着,你起来等着。” 他起身,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小跑着回到屋子里,找到一块红布剪裁好,把碎银子包进去,回到屋门口他递给束休:“孩子,过年好。” 束休没有起身,双手接过来红包,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和全世界都格外冷漠疏离的男人眼睛微微泛红,泛红到,和这个世界接壤。 他说:“谢谢阿爷,我......好久没有收到过红包了。” 阿爷从口袋里翻出来一把糖,本来是想去东市采买东西的时候,若遇到了谁家里有小孩儿他就给几块,要过年了,给小孩儿发糖是老人认为应该做的事。 “吃糖。” “好,吃糖。” 束休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阿爷就那么看着他,好像有些紧张,仔细看着束休吃糖的样子。 “不难吃吧?” 阿爷说。 束休笑着回应:“好吃。” 阿爷松了口气:“以往在村子里的时候都是我做,自从姜头病好了之后就不让我再动手了,他学东西快,事事也都能做好......” 说到这阿爷微微一怔,然后连忙补充了一句:“你也是个好孩子,姜头时常说他不如你。” 束休挨着阿爷在门槛儿上坐下,他看了看阿爷身边放着的篮子:“要去买东西?” 阿爷嗯了一声:“廷尉府的人来说姜头他们今天就能到长安,对了,孩子,你怎么比姜头他们快些?” “那边需要他的地方多一些,我事少就先回来了,我也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就要离开长安。” “啊?” 阿爷眼神里有些心疼:“才回来就走?廷尉府怎么可着咱家孩子用?不行不行,我先不去采买,你带我去廷尉府,我和你们大人说一声,怎么也得让你过了年再出门,哪有这样用人的,他们不心疼当家里大人不心疼?” 束休怔住。 然后使劲儿摇头:“没事,阿爷放心,我出门累不着,只是这次出门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阿爷想了想,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件东西递给束休。 “这是姜头给我求来的护身符,阿爷给你,你贴身带着,阿爷帮不上你们小辈儿什么忙了,可阿爷愿意守着你们。” 束休笑,扭头说:“这风一会儿都不停。” 阿爷看了看天,哪儿来的风? 束休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接过护身符仔细看。 “若是以往,我不能要,这次......我想要。” 他把护身符贴身放好。 然后从他的无事包里取出来几个红包递给阿爷:“过年不能在家,我给姜头他们都准备了红包,到大年三十晚上,阿爷帮我给他们。” 他说:“年三十给他们,放在枕头旁边压岁。” 阿爷看着这几个红包,眼神也迷离起来:“这......” 束休把红包放在老人手里:“我是做哥哥的。” 阿爷深吸一口气,把红包接了:“好,我替你给他们。” 两个人好像一时之间都没有话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远处传来一阵阵鼓声,那是东市开门的醒鼓。 “我陪您走到东市。” 束休扶着老人起来,老人拎着篮子刚要迈步,束休忽然问:“姜头和蒜头背过您很多次吧?” 阿爷点头:“是......”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束休把他背了起来:“我背一次。” 长街上的风灯还亮着,夜依然没有退去,灯火将一老一少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拉长,像是岁月那么长。 老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已经能看到东市大门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 “孩子,心里很苦吧。” 束休脚步一停,然后摇头:“以后不苦了。” “孩子,天涯远,家近。” “我知道。” 束休在东市门口把老人放下来,深深一揖:“您老人家多保重,我走了。” 正午,阳光很好,特别好,比早晨天没亮时候照着老人身影的那盏孤灯要暖不少,阳光把老人的影子缩的很短,就好像老人剩下的时光一样。 老人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街口方向。 在老人身后,屋子里,方桌上,是满满一桌子老人忙活了整个上午才做好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哪怕老人用碗将菜盘都扣住了,热气依然不乖巧的往外钻。 那个少年,悄悄从后窗翻进来,蹑手蹑脚走过客厅,路过方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个碗,捏了两块鸡肉。 在老人翘首看着街口的时候,少年轻轻的在老人身边坐下来。 “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竟然偷偷的苦练厨艺。” 少年把一块炖的肉烂脱骨的鸡肉放进自己嘴里,另一块塞进老人嘴里。 “怎么的,手艺练的这么好真想找个老伴儿?” 老人被塞了一嘴的肉,含含糊糊的回应:“找老伴儿?我没跟你说过我想找个小的?” 叶无坷笑起来:“小的不好,小的把你熬走了就该欺负我们了,将来家产都被她抢走,我们露宿街头多可怜。” 老人:“找个小的我自己开心,我还管你们?” 叶无坷:“有我们这些孝顺懂事的大孙子你还不满足?” 阿爷撇嘴:“有你们这几个大孙子,我能活到把今儿的晚饭吃上都是喜丧。” 叶无坷:“什么屁话,快说呸呸呸。” 老人白了他一眼,但听话。 “呸呸呸。” 咣铛! 想学着叶无坷一样从后窗翻进来的二奎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他趴在那,也呸呸呸。 老人让叶无坷扶着起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叶无坷扶着他往屋子里走,看了看老人的脖子:“阿爷,护身符送人了?” “嗯,送人了。” “没事,我一会儿再去给你求一个,吃过饭就去。” “不问我送谁了?” “不问......我知道。” 叶无坷在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脸上堆起笑容:“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每天都干啥?” 阿爷回答:“躺着。” 叶无坷撇嘴:“躺着?” “是啊,白天就要多休息,晚上还得睡觉呢。” “嘶......在无事村的时候阿爷你可没这么有思想。” 老人在主位上坐下,看向大奎二奎三奎:“洗手去!” 仨人立刻转身,跑步去洗手了。 叶无坷嘿嘿笑,阿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他们洗手你不用洗?你属猫的能舔爪子啊。” 叶无坷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洗手去了。 不多时,洗了手的叶无坷把在后院转圈的小狼......准确的说已经是一头极为雄壮的大狼也牵过来,松开脖套:“蹲下,吃饭。” 二奎刚到桌边就蹲下了:“为什么蹲下吃饭?” 大奎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你属狗的啊听见蹲下你就蹲。” 二奎:“我是属狗啊。” 大奎:“......” 阿爷笑。 他说:“喝点儿?” 三奎咧嘴笑了:“喝点!” 一喝就是一个时辰。 “大奎哥,快过年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 “是啥?” “咱爷,咱爹娘,咱村子里的人,都长命百岁。” 鼓掌。 “二奎哥,你呢?” “我就想娶仨媳妇。” 不鼓掌。 “三奎哥,你呢?” “争取明年把爹娘接来。” 叶无坷点头:“明年接!” 大奎问:“姜头,你有什么愿望吗?” 叶无坷想了想,笑着说:“都平安。” 爷几个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问:“阿爷,你有什么愿望?” “我就希望你们小的好好的,都好好的。” 二奎说:“那您老就一直护着我们呗。” 阿爷点头:“护着。” 他说:“等我死了也别土葬,就给我烧了,做个大沙漏把骨灰放进去,你们就供着,将来二奎你娶媳妇了,就领着她过来看我,告诉她......想看我爷给你来个后空翻吗?” 二奎:“啥?” 叶无坷:“......” 大奎:“?????” 三奎:“!!!!!” 老头儿自己乐,然后举杯:“都平安吧。” 他侧头看了一眼门口台阶,又重复了一遍:“都平安。” 第三百四十六章有难同当 “我才回家!” “嗯,知道,你才回家,后天一早出发。” “我才回家!” “你看看需要带上些什么,咱们鸿胪寺东西有限,能不拿就尽量别拿,去廷尉府拿。” “我才回家!” “出发之前你最好再去一趟御史左台,那边你的案子还没消。” 叶无坷看着关外月,直勾勾的看着,可气势上已经逐渐弱了:“我......才回家。” 关外月很认真的解释道:“是的,我知道你才回家,但是从明面上来说你不是才回家,你是才要出发。” 叶无坷:“......” 关外月说:“百姓们都知道你还在御史左台交代问题,左台昨日刚刚贴出去告示说对你的调查已经结束,所有的罪名,都是来自敌国奸细的捏造和诬告。” 叶无坷:“可我才回家。” 关外月说:“左都御史陆光礼陆大人的意思是,你今晚就住回左台,明天一早估摸着会有不少百姓到左台门口迎接你,你得去接受他们的欢迎。” 叶无坷:“......” 他放弃了挣扎,但他不想都放弃:“那这次出门我们四个人的差旅费......” 关外月:“你都没出长安你要什么差旅费?左台那边管吃管住还陪聊你这纯粹就是休假,能按照正常出值给你发俸禄,已是对你的照顾......” 叶无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关外月:“那是小淮河的切口,日后相见的事在咱们鸿胪寺不存在。” 叶无坷:“......” 他说:“我三个月内往返奔波,马都跑瘦了,寺卿居然说连一个铜钱的差补都没有?” 关外月点了点头:“马都累瘦我看到了,所以马有差补,你没有。” 叶无坷仰头看向天空:“人生总是会面对很多的选择,可只有做出选择之后才会明白自己选的是对是错,当初我应该是瞎了眼,竟然选择进鸿胪寺。” 关外月:“谁说不是呢,这破地方我都不想待......不过好在你三个月内就打了个来回,不然的话没准还要追究你越狱潜逃。” 叶无坷:“......” 关外月:“还是有好消息的。” 叶无坷:“多好?” 关外月:“你这次出门就不必急着在三个月内打个来回了,有差补,而且你光荣啊,你代表大宁去收服草原诸部,这是要写进史册的。” 叶无坷问:“能不能用写进史册来换上次出门的差旅费?” 关外月:“怎么会舍本逐末......” 叶无坷:“我愿意。” 关外月:“我说的是我不是你,找人给你写进史册才花几个墨水钱,给你补差旅费要花多少钱?我算不清楚这笔帐?” 叶无坷:“我可以拒绝去草原吗?” 关外月:“可以啊,你写奏折呈递上去,仔细写明为什么不去,也要写明你深知抗旨不尊的后果,但你愿意承担,且你的所做所为皆是你个人意愿与鸿胪寺无关。” 见叶无坷苦着脸,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你该理解陛下苦心。” 他说:“陛下知道你去了草原,知道你参与其中也有些功劳,可百姓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你还在左台关着呢。” “陛下不想忽略了你的功劳,想把该你的给你,那就只能由你去草原做善后诸事,这功劳不就来了吗?” 叶无坷:“就说是不是你上奏请旨让我去的吧。” 关外月:“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不想去?是我想留在长安踏踏实实过个年,却把三个月奔波几千里的你再次推出门去继续奔波?” 叶无坷看着他。 关外月点了点头:“确实是啊,就是我上奏请旨派你去的。” 他又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老人们总是说,你们年轻人的路还很长,这是多么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啊,我很钦佩老人们的想法,所以你看......你路本来不长,我硬给加长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心说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和阿爷提及呢。 想来想去,这次又不急着来回跑要不就带着阿爷? 每个男人都有差不多相同的梦想,看看辽阔无边的大海和草原,看看黄沙戈壁,看看林海雪原。 咱家就是林海雪原出来的,去看看草原大漠阿爷应该也很开心。 阿爷也应该早就想大哥了,大哥镇守边疆不能回来过年,所以去白鹿关那边再走一趟,似乎确实也不错。 刚从关外月的书房出来没多久,叶无坷就看到穆青川带着威卫的汉子们都在等他。 叶无坷微微一怔:“你们才回来也要跟我去草原?” 穆青川:“谁说......不是呢。” 叶无坷:“辛苦了。” 穆青川道:“辛苦是有一些,不过关寺卿说因为我们来回奔波辛苦所以他特意申请了四倍的差旅费,大家也都挺开心的,况且我们也不怕累。” 叶无坷:“四倍......” 穆青川:“将军你怎么了?” 叶无坷:“可能是累的,有点晕......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后天一早在衙门里集合。” 穆青川肃立:“是!” 出了鸿胪寺的大门,叶无坷心说还是廷尉府好一些,关外月这个关扒皮,比起看着冷冰冰的副都廷尉要讨厌一万倍啊。 关寺卿待人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好有好报的。 才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一辆马车,从马车的款式和标徽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来自宫里,赶车的是个小太监,一看到叶无坷就立刻把车停了下来。 小太监下车之后就打开车门提醒:“薛公公,碰着叶千办了。” 车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从马车上快速下来,看到叶无坷迎面而来,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小跑着迎上去。 “叶千办。” 坐车来的小太监到近前俯身行礼:“御书房薛千会,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听说是御书房来的人,抱拳回礼:“是陛下有旨意?” 薛千会连忙回应:“是陛下请叶千办到宫里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交代,若叶千办现在得空,坐我的车一起回宫里可行?” 叶无坷点头:“好,那就有劳公公了。” 上了车之后,薛千会似乎不是很敢和叶无坷说话,但又有些好奇,忍不住的想多看两眼。 “对我很好奇?” 叶无坷笑着问了一声。 薛千会连忙回答道:“不只是我对叶千办好奇,宫里的人多数都对叶千办好奇的很。” 叶无坷也好奇起来:“为何?” 薛千会道:“宫里都在传说......传说......” 叶无坷笑道:“但说无妨。” 薛千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宫里的人都在传说,说叶千办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还说叶千办铁齿铜牙,当初追逐万里杀了黑武太子,就是叶千办一口一口把那身穿钢甲的黑武人生剥活吞的。” 他本以为叶无坷会生气,没想到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版本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夸张,比这夸张的叶无坷都听的多了。 上次有个街坊拉着叶无坷问,杀黑武太子的时候配蒜了吗,叶无坷当时都愣了,那街坊说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师父说,陛下有意让叶千办去草原诸部,宫里要派人跟着,师父选了我,他说让我跟着叶千办好好学本事。” 叶无坷看向他。 薛千会连忙道:“我师父就是御书房冯总管。” 叶无坷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薛千会小心翼翼的问:“叶千办真的......真的吃过人肉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 薛千会明显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那个黑武世子有些老了,吃也吃嫩的。” 薛千会:“!!!!!” 到了未央宫,皇帝正在和张汤商量着什么,听说叶无坷到了,皇帝随即让人把他叫进来。 行礼之后,叶无坷就乖巧的站在一边。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果:“从南疆运来的,北方隆冬南方还温热,这些水果运过来不容易,朕交代过不必劳民伤财的专门往宫里送,他们告诉朕,反正也要运到北方来卖,顺便的事。” 叶无坷没忍住笑出了声。 “朕和张汤交代几句,你自己先坐着。”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上去就把那一盘水果都给端了过来,看着都很新奇,每一样都没吃过。 于是开始往他的无事包里装。 张汤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刚要说他,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装回去自然不是自己吃,他要是只顾着自己吃在这吃就是了。 “白鹿关那边的案子不管牵扯多大。” 皇帝语气肃然的交代道:“廷尉府都要尽心尽力的查,朕说过,百姓犯错可以根据严重还是不严重考虑着能不能饶过一次,做官的犯错一次都不能饶。” 他语气稍微加重了些:“官越大就越该知道不能犯错,所以越要严查严办。” 张汤俯身:“臣领旨。” 皇帝问:“人选挑好了吗?” 张汤看向叶无坷:“若是专门派人去查的话还要多花一些差旅费,叶无坷反正是要去的,顺路多查一查,差旅费鸿胪寺那边出就好了。” 叶无坷一怔。 他看向张汤,觉得副都廷尉也没什么可爱的。 皇帝忽然问道:“叶无坷你为何撇嘴?” 叶无坷俯身:“因为副都廷尉想的关寺卿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是皇帝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汤心说这也正常,毕竟都是陛下教出来的人。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自然就是官抠抠一个君抠抠一窝了。 皇帝道:“除了经费上的事,你还有什么难处吗?” 叶无坷:“陛下的意思就是......钱的事就别提了呗。” 皇帝:“话问的这么明白不好,伤人伤己。” 叶无坷:“......” 他说:“臣如果要身兼两职去草原还要查案,可能会有些力不从心,鸿胪寺那边礼仪上的事臣本来也确实欠缺,这次又涉及到了国体君威臣实在不敢胡乱应承,臣需要一个成熟稳重且懂得礼仪的人来帮忙。” 皇帝:“关外月呗。” 叶无坷:“臣谢陛下!” 皇帝看向张汤:“有坑拉一把一起跳,鸿胪寺的风气真好。” 张汤:“廷尉府不是这样的。” 皇帝哈哈大笑。 他看向叶无坷:“准了就是,另外既然你提到了国体君威,这次出使你也应该气派些......先把鸿胪寺少卿的缺兼着,另外再兼个执金吾。” 说到这皇帝稍作停顿,补充:“虚职,但可以领正三品俸。” 张汤眼神放大,叶无坷则满眼清澈的愚蠢。 他还不知道执金吾象征着什么,但他听到了可以领正三品俸禄,咧开嘴,乐的大牙凑龇出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权相 按照前朝旧楚时候的官制理解,执金吾是一个有着极大权利的京官,历来都是楚皇最为信任的人才能担当此职。 在楚国的律法之中明确写出,执金吾有诸多特权,包括徼循都城,禁备盗贼,逮捕罪犯,审理办案,京师戍卫,兵器管理等等等等。 大宁的执金吾在官制上的与旧楚有极大的不同,就是执金吾变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官职。 当需要执金吾这个官职的时候,皇帝就会临时册封一人为执金吾。 在需要执金吾办理的事情办完之后,执金吾的职权也就自动取消了,但执金吾的官职不会被剥夺,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殊荣。 在执金吾的诸多权限之中,九成九其实都可算是常规权限。 只有一种是特殊权限,特殊到近乎于如朕亲临。 那就是:临时征伐。 大宁立国二十余年之中,一共只有五个人获封执金吾。 分别是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压境,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以及现在的叶无坷。 当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满朝文武全都震惊了。 抛开那三位大将军不说,只说曾获封执金吾的张汤,那可是廷尉府的实际掌控者,负责的本来就是执金吾应该负责的事。 再加上张汤有从龙之功,在立国之前就为陛下出生入死,满朝文武人人都怕张汤也几乎人人都骂张汤,可实际上张汤不管得到什么封赏他们都不敢嫉妒。 当年自认为出身卑微又没有什么才能的张汤为了能更专注也更决绝的为陛下效命,自己服用断后的药物。 只凭借这一点,满朝文武有几个能做到? 那时候张汤刚刚接手廷尉府的事,他深知自己的任何弱点都可能导致有危及陛下的事发生。 如果他有妻儿,妻儿就是他的软肋,若有人以妻儿要挟他,让他出卖陛下,张汤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的住。 所以他偷偷服药,决然的选择了一条没有后顾之忧的路。 所以叶无坷凭什么? 叶无坷的那些功劳,陛下该赏赐的都已经赏赐过了。 但所有人也都很清楚,叶无坷虽领执金吾,但马上就要离开长安,所以那些正常的职权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意义。 最特殊的那一条临时征伐,或许才是陛下给叶无坷这殊荣的缘故。 西北那边毕竟局势不明,草原诸部与太子签订盟约可那些部族本来就是心向大宁的,还有半数部族,并未与太子签订盟约。 所以叶无坷这次去西北要面对的就是那些不想归顺大宁的部族,临时征伐这四个字的意义和分量也就显而易见了。 可,朝臣虽然想到了这些但还是不理解,因为刚刚下达的旨意之中提到了,鸿胪寺卿关外月也会去西北。 按照道理来说,鸿胪寺卿才是这次出行的主使,叶无坷身份是鸿胪寺少卿,该为副使。 主使不是执金吾,副使是,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所以这消息一传出去才会引起那么大的震荡,以至于连关外月都成了被人议论的对象。 这其中不乏想挑起事端的人去找关外月说三道四,无非是想让关外月觉得不平罢了。 鸿胪寺卿再加上主使不是执金吾,反而让一个少年抢了风头,这话不管是谁说出来,说的再漂亮,哪怕有个我是为你觉得不公平为前缀,都不是好人。 而这消息传到称病修养的徐绩耳朵里,这个在宰相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权臣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陛下为了那些做错事的年轻人,真是广开门路。” 徐绩自言自语一声。 在他身边服侍的是他的宠妾甄鸾,徐绩的妻子过世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续弦,毕竟是宰相,在各方面都要摆正身位。 他有两房小妾,对外宣称的都是因为这两个女子精通医术,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他。 甄鸾一边为徐绩推拿活血一边轻声说道:“相爷的意思是,这执金吾职权之中最特殊的那一条?” 徐绩微微点头:“你能想到这一条已经比半数朝臣要聪明,那你说说,陛下为何赐叶无坷执金吾,而不是给了关外月?” 甄鸾想了想后说道:“临时征伐这一条确实厉害,厉害之处就在于......既然是临时征伐,那当然就有权临时征调。” 她看向徐绩:“奴家说的不知道对不对。” 徐绩笑了笑:“能想到这一点你比八成的朝臣要聪明了,那些人个个貌似精明实则愚钝,满朝文武私底下议论纷纷但能想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甄鸾道:“只要草原诸部有一个不服气的,叶无坷以临时征伐这一项特权,征调那些陛下想保下的年轻人,那他们的出路直接就来了。” 说到着她再次看向徐绩:“而关外月是文官,给他执金吾,若真有临时征伐的事发生,他也指挥不了队伍。” 徐绩道:“你已经超过九成的朝臣了。” 说着话他坐直身子。 “胜己还是不肯回来?” 甄鸾轻声回答:“小公爷已经有几日没消息了,下边的人连续去了几次四海堂都没见他,找了些他以前长去的地方,也没找到。” 徐绩脸色一沉。 良久之后他摆了摆手:“罢了,由他去吧。” 甄鸾略微有些担心的问:“最近关于魏君庭这个名字传的有些沸沸扬扬,小公爷他......是否......” 徐绩脸色更加阴沉下来:“我说过了,由他去吧。” 甄鸾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徐绩起身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了一会儿,从他脚步甄鸾就能猜到徐相其实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沉稳。 西北那边的消息是断断续续传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当时在西北的人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就算是当时在西北的,也只有那几位身份特殊的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要......不要走到那边去就好。” 徐绩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甄鸾因为这句话吓了一跳。 徐绩安排的许多事她都知道,但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及。 刚才若非是担心徐胜己被牵连进某一件大事之中,她也不会问出来。 她轻声说道:“小公爷......是有分寸的。” 徐绩哼了一声:“他有分寸?自以为是罢了,前前后后那么多事,哪件事真做到天衣无缝了?还不是我一件一件的给他善后。” “他想把二皇子的事利用西域和草原的事爆出来,可从一开始就做的要多粗糙有多粗糙。” 在书桌后边坐下来,徐绩轻轻叹了口气。 “在草原上他直接告诉哈察钦人他是我徐绩的儿子,我就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只能是派人不停的去弥补,不停的给他查缺补漏。” “江南,如果不是我让人去混淆视听,让陛下派去的人始终都在怀疑目标是唐匹敌是夏侯琢,他和他那所谓的几个朋友,真能做到滴水不漏?” “西域,如果不是我安排的人除掉了方神数,以方神数在整个西北的影响,对厌吾山的影响,他们的计划怎可能顺利实施。” “在草原,如果不是我派人在草原诸部大肆宣扬,以他的那点人手怎可能让诸部可汗相信他是我的儿子?” 徐绩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恨其不争,但其中还是难掩对自己儿子的欣赏和肯定。 甄鸾劝道:“小公爷还年轻,他将来一定会如相爷一样厉害。” 徐绩道:“他是年轻,可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想与我割裂难道我看不出?我只不过是由着他罢了,还对他颇为严苛,是顺势推他一把。” “我说过,天下间最了解陛下的人是皇后娘娘其次就是我,陛下想对罪臣之后法外开恩的事,满朝文武谁比我预料的早?” “我在朝堂上一直反对,他们都说我是害怕被清算,可那些毛头小子真能把我怎么样?我反对,陛下尚且怀疑我参与其中,我若再赞成,陛下会盯的更严。” “唯有我反对了,胜己才能真的从我身边剥离出去,他想靠他自己去立下功劳也好,想揭示二皇子的图谋也罢,这些都没关系,他毕竟是在给自己找活路。” 徐绩说到这停顿了。 其实还没到五十岁的人,这一刻眼神里是苍老的悲凉。 “他信任这个朋友,信任那个兄弟,可天下间除了我这个父亲是真心帮他,谁能做到无私无欲?” 甄鸾缓步过来,站在徐绩身后为他揉着肩膀。 “相爷所做的这一切,小公爷早晚都会想明白,他是天纵之才,不会一直都不懂相爷的苦心。” 徐绩摇了摇头:“他懂不懂都没关系,反正他自己的路已经走出去了。” 徐绩视线转到窗外:“我和陛下的事以他和他那些朋友还够不到,差得远呢......我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 “二皇子的事不揭出来,陛下朝堂改制的事就已是箭在弦上,其实陛下没有准备好,但陛下知道我更没准备好。” 徐绩叹道:“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一万个徐绩也不是陛下的对手......所以,也怪不得我。” 甄鸾有些不解:“可二皇子......为何如此?” 徐绩:“夺嫡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大楚开国皇帝一样是天纵英才,比之咱们陛下也不遑多让,还不是被他那几个儿子气的吐血而亡。” “前些年,温妃向陛下提起来想让二皇子如太子一样出去历练的时候,我就看出些端倪,陛下是局中人,当时应该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陛下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陛下依然把游野麒麟给了二皇子,这其中是什么缘故,我暂时也想不太清楚。” “也许是陛下想让二皇子知道,你可以领兵,可以为将,可以震慑四方,但唯独不能去争太子之位......” 甄鸾轻声道:“可这样一来万一二皇子领悟错了,觉得是陛下在乎他......” 徐绩微微摇头:“随便吧,也该陛下烦心烦心了......你去写个奏折派人递到宫里,就说我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想回去办差。” 甄鸾俯身:“我现在就去写。” 徐绩往后靠了靠:“二皇子其实不足为虑,他甚至自己可能都有些不明白要做什么......但是,那位当初能镇住整个西北的温姑娘不好惹。” 甄鸾道:“温妃不好惹,可陛下更不好惹啊。” 徐绩笑了笑:“我就说,你比九成的满朝文武都聪明,可惜的是,人的欲望啊......控制不住。” ...... ...... 【今天有加更】 第三百四十八章矫情了 廷尉府。 张汤把面前的糖盒往前推了推,叶无坷却摇摇头。 张汤有些意外,这个家伙连便宜都不占的时候......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屁。 “没底气?” 张汤问。 叶无坷说:“是没活够。” 张汤明白了。 他说:“你不像是怕死的人。” 叶无坷道:“怕死不等于活的长,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关寺卿推着我往前走,副都廷尉也推着我往前走,就是因为我不怕死?” 张汤摇头:“是因为像你这么愣的人不多。” 叶无坷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糖盒。 他说:“陛下给了好大一颗糖。” 张汤道:“头一次看见你不想往前走。” 叶无坷道:“我才多大。” 张汤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叶无坷说:“我阿爷总说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他那个年纪都没有见过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 他指了指门外:“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小淮河后边,那是一片看起来和长安格格不入的地方,就好像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个黄土包,走近了看,黄土包上还压着纸钱。” “几个月我从西域回来的时候一进京畿道就看见一片花海,真的好看,好看的好像神仙住的地方,可花海正中是一片死水潭,那水看起来又脏又臭。” “小淮河后边那片民居就差不多是一样的地方,我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见到了一群孩子,年纪最大的那个十六,他看到我的第一句是......是连先生托您带什么话回来了?” 张汤沉默。 叶无坷道:“我从小就知道应该做一个不矫情的人,我病殃殃的十年都没有人讨厌我就是因为不矫情。” 他看向张汤:“可我现在就想矫情的问一句,人......真的不一样吗?” 张汤回答的很快:“人真的不一样。” 叶无坷又问:“所以我查完了这件事,是不是也会变成那片绿油油草地上的黄土包,花海里的烂泥潭,小淮河后边的破旧老宅?” 张汤:“确实很矫情。” 叶无坷嗯了一声:“头一回,也不知道用词对不对。” 张汤点头:“还行,矫情的我心里都很堵得慌。” 他起身,走到窗口,罕见的将那巨大且厚重的窗帘拉开。 “你知道陛下给你第一句评语是什么时候吗?” 叶无坷回答:“我从无事村出来之后?” 张汤看着窗外说道:“是啊,陛下说......那是一个他说了什么百姓们会信的人,是个少见的人。” 叶无坷微微皱眉,他一时之间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评语之中藏着多深的意思。 张汤继续说道:“人对任何事都会有怀疑,这是天性,比如我是一个卖杏子的,我说我的杏子一点儿都不酸,你的第一反应是相信吗?” 叶无坷没能马上回答,他仔细的也问了自己一遍你会信吗,深思熟虑之后,答案是他不信。 张汤说:“再打个比方,我和别人卖一样的糕点,别人卖五十钱一斤我卖二十钱一斤,我说做的糕点用料和卖五十钱的那个一模一样,你信吗?” 叶无坷摇头。 张汤道:“你看,连陛下都说你是个纯澈的人,可这样的怀疑,你也依然不能免俗。” 他指着窗外问:“廷尉府一直都在告诉百姓们,廷尉府里一个贪赃枉法的人都没有,百姓们也都知道廷尉府是专门抓贪赃枉法的人,可他们信廷尉府里真的一个坏人都没有吗?” 他说:“我是副都廷尉,我是张汤,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大宁的百姓大概都知道我,即便如此,我站在高处告诉他们廷尉府里一个坏人都没有,他们信吗?” 他说:“能成为一个说话别人会信的人多不容易。” 叶无坷道:“所以必须是我?” 张汤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必须是谁才能做好的,只是你现在最合适。” 他回到座位,再次把糖盒往前推了推。 叶无坷打开糖盒拿了一颗,看着那块硬糖怔怔出神。 “陛下如果是作为陛下说这个人是对的那个人是错的,百姓们可能都会相信陛下说的,陛下如果作为一位父亲说我的儿子错了或是我的儿子没错,多少人会信陛下说的话?” 叶无坷看向张汤,眼神有些变化。 这些话,副都廷尉说的已经足够大胆了。 张汤说:“可这不是重要的,哪怕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可在陛下眼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叶无坷是一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公平的人。” “叶无坷说谁是好的,百姓们有六七成会信,叶无坷说谁是坏的,百姓们九成九会信。” 他说:“人总是这样,你告诉他谁好他不信,你告诉他谁坏,他多数会信。” 叶无坷:“副都廷尉到底想说什么?” 张汤说:“我刚才说的话已经很直白了。” 叶无坷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懂。 因为他确实还不了解执金吾这个官职的职权和特殊,他更不了解陛下的无私和仁善到底有多了不起。 张汤忽然醒悟过来,笑了笑道:“看来你不是不懂陛下,你是不懂执金吾。” 他再次把糖罐递过去:“临时开战,随意征调,地方官员,军中武将,不论官职,皆听调遣。” 叶无坷猛然起身。 张汤道:“陛下曾经给过你金券,百姓们的说法那叫免死金牌,可实际上免死金牌和执金吾的身份比起来,哪个更免死你自己体会。” 他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二皇子如何想杀你,你有免死金牌也得死,可你是执金吾,二皇子也不敢杀。 叶无坷问:“真的,确定了?” 张汤知道他问的不是执金吾的事,所以摇头回答:“不确定,所以陛下挑了你去查,我刚才说过了,因为你愣。” 叶无坷瞬间就领悟了。 如果二皇子真的有谋反之心,那他背后一定还有人,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势力集团。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叶无坷也是在这一刻领悟了,为什么西北的事目标看起来并非是他,甚至都不是行踪不定的太子,而是陛下的那些老朋友。 因为太子,是追随陛下的那群老臣们都认定的太子。 可如果二皇子不是想谋逆呢? 这一切如果都是真正想谋逆的那群人设计出来的阴谋呢? 让皇帝错觉二皇子要杀太子杀老臣最终谋反,以至于父子反目最终二皇子被陛下所杀。 然后那些人就会马上把证据摆在皇帝面前笑着大声说:李叱啊李叱,你纵横天下从没有输过,可你冤枉死了你的亲儿子。 他想到这也明白了副都廷尉刚才说的那些话,告诉别人谁是好的和谁是坏的都不该是轻而易举说的话。 你要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根据的是你看到的和想到的,可这些也许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现在二皇子好像被推倒台前了,那他真的就是那样的人? “去吧。” 张汤道:“我是追随陛下的老臣,我去了朝中有人不信服。” 叶无坷点头:“明白了。” 他摸索了一下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条,他本想交给副都廷尉的纸条,可这一刻,他选择暂时留在自己手里。 一个时辰之前。 从宫里出来之后张汤让他一起回廷尉府,叶无坷先回了一趟家,他告诉阿爷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草原,阿爷给了他一个红包。 原本答应了束休要在年三十晚上给叶无坷的那个红包,因为要离开长安所以提前到了叶无坷手里。 叶无坷打开那个红包看了看,除了有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只有一个地址,再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按照地址叶无坷到了小淮河后边那片贫瘠的民宅,找到了那群自己在守着规矩上课的孩子们。 十六岁的谢东廷告诉叶无坷,如果你是连先生的朋友,是连先生让你来的,那连先生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这个在连先生离开之后,就代替连先生给孩子讲课的大孩子交给叶无坷的也是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字更少,少到只有一个。 温。 叶无坷已经无法得知,连温酒在死前曾经不止一次的试探过温良,想从温良嘴里套话出来,要谋逆的是不是西北温家。 而温家最大的依仗当然是那个在十几岁年纪就震慑整个西北的小姑娘温柔,而现在那个小姑娘已经是宫里的温贵妃。 当年陛下将温柔纳入后宫有着极为特殊的历史背景,那时候大宁才刚刚立国,西北不稳,天下依然动荡。 温柔从雍州出发,只带了一个侍女,走了数千里到长安求见陛下。 她说,请陛下纳我为妃。 她说陛下可以在纳妃之后不见我,甚至可以当没有我这个人,可一定要让我入宫。 因为......西北不管是世家大户还是寻常百姓唯有知道我入宫,才会真正的安下心来。 我只要是陛下的女人,西北就不会有人谋反,就不会有任何动荡,温柔一人入宫,温家永远不会有人入仕。 叶无坷不是很了解那段过往,但他到了长安之后也曾听闻,当初留下温贵妃的并不是陛下,而是高皇后。 这其中缘故叶无坷无从得知,但西北因为温柔入宫确实稳定下来。 大宁立国二十年间,温家也确实没有一人入仕为官。 想到这些,叶无坷觉得有必要去见见小橘子。 这些事他不好找别人打听,小橘子一定都知道。 在那个院子里,叶无坷和孩子们告别之前,谢东廷送他到门口,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请问,我能跟您借一些钱吗?” 叶无坷点头:“可以。” 他把身上带着的银子都给了谢东廷,谢东廷仔细数过之后把多余的还给了叶无坷。 他说:“我算过了,留下的这些足够用。” 他说:“连先生走之前说让我替他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我那时候就想着,连先生大概是回不来了,他从来都不会跟我们说他出门做什么,可他总是会告诉我们,如果他回不来我们应该怎么活着。” 他说:“可我想着,若连先生回不来了,我们应该为他披麻戴孝,这些钱我去扯一些白布回来,再买一些香烛纸钱,还想买一口薄棺,我们见不到他,也该给他立个衣冠冢。” 他说:“请先生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谢东廷,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是这里的大哥,等明年周焕然就十五岁了,他学问就会追上我,那时候他来照看弟弟妹妹们,我去打工赚钱还您的银子。” 他俯身一拜。 叶无坷嘴唇微颤着回答说不用了,谢东廷却坚定的摇头:“连先生教过我们,别人欠的可以不要,欠别人的一定要还。” 少年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回去。 叶无坷从来都不矫情,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矫情。 可是回到廷尉府里看到张汤把糖罐推给他的时候,他想哭。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又到了那个小院子。 他给了谢东廷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书,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红包和糖果。 因为叶无坷明白了束休的用意,不仅仅是想作为兄长给叶无坷压岁钱,也是想让叶无坷在年三十那天看看孩子们,给孩子们一些压岁钱。 所以他来了。 “本来应该年三十给你们压岁钱,可我也要出门了。” 叶无坷对谢东廷说:“过了年你十七,真巧,我是十七岁那年出来做事的,你明年就跟着我做事吧,可能给你的钱不会多,因为我要扣你工钱当是还我的钱,你乐意吗?” 谢东廷想了一会儿,回身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给先生拜个早年。” 第三百四十九章小交代 或许是因为年前已经不必再去廷尉府里当值,所以那个明媚清澈的小姑娘换上了一身家居常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朴素的衣服让叶无坷看的越发痴迷。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这个女人穿着这样的衣服坐着,低头看书,抬头看他。 “廷尉府从西北传回来两个消息。”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身形挺拔,脖子又长又直又白,比天鹅颈还要优雅完美。 今天她梳了一个类似于道姑的高马尾,走路的时候马尾轻晃,白皙的脖子就一下一下的露出来,晃着叶无坷贼兮兮的眼睛。 “第一个消息是在逍遥城没能确定的那具尸体依然没有办法确定,她所中之毒药极为罕见,服毒之后身躯都被腐蚀的几乎融化,面目全非。” 叶无坷听到这点了点头:“好狠厉的一个女人。” 根据廷尉府的查证,那个女人并非服毒身亡,毒在什么位置,已经很难看出来了。 若廷尉府查的清楚,就会对这种前所未见的毒更为在意。 只是毒针上那一滴毒液就有如此效果,真要是服毒的话那人岂不是要腐烂成一滩臭水? “第二个消息,方知我的尸体丢了。”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脚步一停。 高清澄似乎对叶无坷的反应早有预料,说完这句话后也停下来。 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愤怒都被她看到了。 她说:“廷尉府在查,不管方知我做的是对还是错,人已经死了,尸体却还被人盗走总是要管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 方知我在逍遥王府服毒之后,太子李隆势亲自下令厚葬。 有太子的话,自然不会有人慢待此事。 方知我的尸体就葬在逍遥城外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是太子殿下挑选。 可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巡查的人发现方知我的坟墓被人挖了,棺材被撬开,尸体不翼而飞。 太子震怒,下令严查。 不过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依然没有什么线索。 叶无坷迈步上前与高清澄并肩。 高清澄问:“刚才为什么一直走在我身后?” 叶无坷:“偷看你脖子来着。” 高清澄微微一怔,然后笑道:“下次正大光明的看。” 然后问:“只看了脖子?” 叶无坷脸一红。 高清澄笑了笑,继续迈步。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再去草原,陛下不准,我爹也不准,那是两个我惹不起的,所以我只能让你受委屈。” 叶无坷道:“没事,我睚眦必报,等将来咱俩成亲了,我岳父大人想让你回家的时候,我就锁门。”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叶无坷嘿嘿傻笑。 少女没有直接反驳和拒绝叶无坷的话,其实就足以说明她对叶无坷的态度。 在叶无坷之前有多少人想在她面前耍贫嘴,哪有一个得了好脸色的? 她从来都是那种不纠缠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再深情再痴情她也不会胡乱感动。 她擅长拒绝,且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你要小心一些。” 高清澄道:“陛下给你执金吾的官职是在保护你。”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高清澄:“你知道,但你不是都知道,你来长安还不久,很多事你不清楚。” 她在别人面前,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提。 但在叶无坷面前,该说不该说的都是该说。 因为她知道,叶无坷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层面的对手。 “二皇子殿下的母亲是温贵妃,路上你可以和关寺卿好好聊一聊她的过往,关寺卿既然被你拉下水,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告诉你。” “如果二皇子真的是有问题,你胡乱查他,温贵妃不会放过你,如果二皇子真的没问题,你胡乱查他,温贵妃还是不会放过你。” “温家在西北已经二十年没有人做官了,可是温家在西北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她十几岁就能镇住温家镇住西北,现在也一样。” 叶无坷理解了。 他说:“所以如果二皇子有问题,那谁调查他,西北那边就会把谁杀了,如果二皇子没问题,西北那边就会把陷害二皇子的人剥皮抽筋。” 叶无坷笑了笑:“所以不都是坏事。” 高清澄说:“温贵妃有个侄女叫温暖,小时候在一直在温贵妃身边,十岁左右才回西北老家去,之后就没再没见过,我们两个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 她看向叶无坷:“其实我有点喜欢她的性格,她从来都不碰别人的东西,但也从来都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 叶无坷知道高清澄为什么有点喜欢那个叫温暖的小姑娘。 因为高清澄也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 温暖不喜欢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对于高清澄来说简直完美,因为她对别人的东西更没有兴趣。 这样性格的两个小姑娘在儿时成为玩伴,不奇怪。 可她们两个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叶无坷走着走着忽然醒悟过来,高清澄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那个叫温暖的少女。 “你觉得可能是她?” 高清澄微微摇头:“希望不是她。” 一想到小时候温暖整天跟在二皇子屁股后边跑,高清澄心里就有些不安。 更为主要的是,温暖是西北温家的掌上明珠。 如果死在逍遥城的那个女人真的是温暖的话,可想而知接下来西北温家会有什么样激烈的举动。 高清澄必须让叶无坷清楚温贵妃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也必须让他清楚西北温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二十年,就算温家主动的碌碌无为,可曾经的西北霸主也不会在二十年内衰落到没有锋芒,更不会忍气吞声。 但她又是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她不会像是一个老先生那样教叶无坷,她懂得尊重叶无坷的自尊,哪怕叶无坷并不觉得她教的多一些就会伤及他的自尊。 凡事都在最好的那个度,这也是陛下教高清澄的。 所以她转换了话题。 “和大将军聊的多吗?” 高清澄像是有些突兀的问叶无坷。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多。” 高清澄没有继续问。 大将军唐匹敌是那么知分寸的一个人,如今叶无坷已是千办,有爵位,年青一代之中风头无两。 所以大将军就算再想和自己这个侄儿多聊聊也会避嫌,这样的举动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理解。 可他是唐匹敌。 “我记得我去过一个小村子,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少年。”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说我这样的性格不好,太死板约束不会表达,他还教我怎么跟自己的长辈撒娇,教的还不错。” 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很挺好的,就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怂了。” 高清澄点头:“是呢,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怂了。” 叶无坷:“那可是......大将军......” 高清澄:“那你知道你让我去撒娇的长辈是谁吗?” 叶无坷:“你师父。” 高清澄:“也是贵妃,还是大将军夏侯琢的妹妹。” 叶无坷微微一怔,然后感慨道:“你果然比我勇。” 高清澄:“谢谢。” 叶无坷:“那我去西北的时候也试试。” 高清澄道:“我还记得那个少年也曾说过,哪怕是陌生人随手帮你一下也该说声谢谢,所以家里人的无私爱护你若认为是理所当然,连一句稍微暖和些的话都不说,那是不会做人。” “我们对于外人的客气和真诚,很少会对自己亲人表现出来,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觉得难为情,这样还好,若真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那就不好。” 叶无坷:“受教了。” 高清澄:“不客气。” 她说:“我猜着你会带上阿爷,所以今天见你本来要说的是能不能和阿爷商量一下我来照看他,父亲对阿爷很敬重,也想请阿爷一起过年。” “可是我又觉得,我若开口,阿爷必不会拒绝,可到了我家里阿爷却处处不自在,这年过的热闹又孤单。” 陌生环境下和陌生人相处的热闹,还不及孤单。 她看向叶无坷:“没有什么是比在你身边过年更好的选项。” 叶无坷心里热乎乎的,不争气的是鼻子还有些发酸。 两个人顺着湖边一直走,走了一圈回到起点。 高清澄说:“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叶无坷摇头。 高清澄道:“那我替你问我一个?” 叶无坷笑:“好啊。” 高清澄说:“你觉得陛下待你太好,你觉得自己不管任何方面其实都不算格外优秀,所以陛下待你的好,你有些不踏实。” 叶无坷不笑了。 他叹了口气:“你果然派了一个分身住进我心里了。” 高清澄笑着说:“如果你觉得陛下是对你好的有些特殊,那你不妨多了解一下副都廷尉。” “当年副都廷尉开始跟着陛下的时候只是个酒店的小伙计,没读过书,武艺奇烂无比,可陛下就觉得他有才能。” “没过多久,陛下就把廷尉军的事交给他来处理,那个时候副都廷尉和你一样惶恐,所以也做了些决绝的选择。” “还有现在的户部尚书陆重楼陆大人,陛下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年纪应比你现在还小些,那时候陛下只是和他聊了聊,就觉得他是治国之才。” “再比如我。” 高清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能做这么多事,真的是因为只是陛下特殊照顾?” 她说:“小伙子儿,如果你惶恐,不如把惶恐变成把事情做的漂亮,那样的话,就连张嘴质疑与嫉妒你的人,也不得不把质疑和嫉妒变成拍你的马屁。” 她说:“马屁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听起来就是很舒服。” 她说:“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被人拍过马屁,那这一生真的很失败,比一个人一生只会拍马屁还要失败。” 叶无坷哈哈大笑:“行嘞,记住了。” 他问:“那......在私人关系这个层面,还有什么交代吗?” 高清澄伸出两根手指:“照顾阿爷好好吃饭,你好好吃饭。” 叶无坷抱拳:“得令!” 高清澄手指转了个圈:“向后转,跑步走。” 叶无坷问:“抱你一下行不行?” 高清澄:“攮你一下行不行?” 叶无坷转身,跑步走。 第三百五十章谁给谁的下马威 叶无坷不是第一次代表朝廷出差办事,但从来都没有气派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长安,大街上的百姓沿途欢送。 百姓们翘首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离开长安的少年,就好像看着自家的孩子是如此威风一样。 “陛下果然不会冤枉了叶千办!” “那是,咱叶千办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叶千办可是专门抓坏人的!” “你可拉倒吧,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朝廷既然把叶千办抓起来那就肯定有证据。” “对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我那不是被蒙骗了吗,哪想到黑武人那么坏,竟然敢陷害叶千办。” “黑武人肯定会陷害叶千办,你也不想想,叶千办跑到黑武皇宫里,当着黑武汗皇的面儿把他儿子给吃了,这事黑武人能不记仇?” “说的也是,可叶千办就是厉害,大宁立国二十年,楚几百年,谁跑到黑武去耀武扬威过?” “你说有没有可能,叶千办吃了黑武人所以黑心了?” “放你-妈的屁!” “吃了黑武人就黑心?那你去小淮河少吃人家的......” 那家伙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将嘴巴给捂住了。 马车里的关外月时不时听到车外有女人的声音喊着叶千办,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这样。” 坐在他对面的是威卫校尉穆青川,抿着嘴笑就是不敢笑出声。 关外月:“你笑个屁,我在东韩的时候,你知道那些东韩娘们儿为了能到大宁来,有多少人主动投怀送抱?” 穆青川:“那......看的不是咱大宁好吗。” 关外月:“我要不是玉树临风,他们扑谁不是扑非得扑我?” 穆青川:“您官儿大啊。” 关外月白了他一眼:“我之前是不是说过给你们申请四倍的差补来着?” 穆青川:“寺卿这么一说属下真的是无可辩驳,别看叶千办现在这么受欢迎,等他到了您这个岁数,那远远比不上您。” 关外月点了点头:“还差点儿劲儿。” 穆青川:“叶千办也就是年轻,可年轻有什么好?谁不知道年轻有冲劲儿,可中年男人才是个宝。” 关外月:“行了闭嘴下车吧。” 他看向马车外边,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朝着他挥手:“关寺卿!鸿胪寺的关寺卿!” 关外月一把将车窗推开了:“是我!” 那小姑娘喊:“关寺卿你好!” 关外月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似的挥手:“你也好。” 那小姑娘喊:“替我们照顾好叶千办!” 关外月把车窗关上了。 穆青川想笑又不敢笑,把他给憋的啊,那脸都快憋成猪头色了。 “还是咱们叶千办厉害,才从御史左台放出来马上就被陛下委以重任!” “那是,那可是嫉恶如仇的叶千办!” 马车外边的声音还是不停的传进来,关外月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我年轻的时候真的也是这样,不比他差......” 他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时候,在西疆和西域人谈判谁也不服谁,最终吵的太厉害大家动了手,他一双铁拳也曾把西域使团干的人仰马翻。 这次出行陛下格外重视,再加上叶无坷得执金吾封赏,所以规格极高,前边是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开路,后边则是鸿胪寺的威卫。 在队伍之中还有一辆宫里的马车,这就更说明陛下对这次出使的在意。 在禁军骑兵后边,叶无坷骑在马背上不停的和大街两侧的百姓打招呼。 大奎和二奎走在他身边,两个铁塔一样的大汉比前边的禁军带给人的压迫感好像还要大些。 “大锅!”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大奎问:“什么麻烦?” 二奎说:“你看,那么多小姑娘喊姜头,她们好像都想嫁给姜头,那要是都嫁给姜头,这就都是咱们妹妹,咱们妹妹这么多以后多闹得慌。” 大奎叹了口气:“高妹子才是咱们妹子,这些都不是。” 二奎:“那就好,这头过年的,我怕妹子多了要红包。” 大奎想了想,点头:“在理啊。” 骑马跟在叶无坷身边的褚绽染听的云里雾里,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大奎哥和二奎哥的想法。 “妹子!” 大奎忽然问:“你不想嫁给姜头吧。” 褚绽染猛然听到这话心里一慌,自认为心大的她瞬间脸就红了,坐在战马上连连摆手:“不想不想不想,我出来是为了找架打的,又不是出来找男人的。” 大奎松了口气:“行,省了一个。” 二奎朝着大奎投来钦佩的眼光,心说还得是大哥啊。 前天褚绽染也进宫见了大皇帝陛下,她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这次来长安,她就是代表蜀中山寨来感谢大皇帝的。 大皇帝专门派人到了她们寨子里,教孩子读书,教他们耕种,还教他们各种各样的文化和礼仪。 结果她一到长安就去见了褚露薇,然后就把要觐见大皇帝的事给忘了。 皇帝对她说,如果你不愿意马上就回家去,可以在廷尉府领个差事。 跟着叶无坷多办办案子,将来回去继续做土司,学来的东西都能用到。 她当然不着急回去啊。 查案多好玩啊。 再说,蜀中寨子里她已经没有对手了,打架打的都没有意思。 被大奎这突然袭击搞的红了脸的小土司,此时偷偷看了叶无坷一眼。 可她又忍不住想着,大家都说叶千办和高姑娘是一对儿......高姑娘就是那天救了她的人,那一剑到现在她都没有忘。 要说相貌,那位高姑娘比她漂亮些,打架的话,她应该也不是对手,而且高姑娘还是廷尉府千办,据说叶千办都是她带出来的。 所以......自己好像一点儿优势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小姑娘却一点颓丧都没有,反而斗志昂扬起来,她想着不管是不是因为叶千办,自己也得更厉害起来才行啊。 队伍离开长安之后就开始加快速度,毕竟要走到西北草原也是千里迢迢。 这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在正月最后几天的时候队伍总算是出关了。 到了白鹿关,早就已经接到旨意的叶扶摇带着白鹿关五百名边军加入队伍。 这个时候叶无坷才体会到了陛下的心思细密,竟是提前派人到白鹿关传旨让他大哥护送使团。 如此一来,他们一家相聚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 又走了大概二十几天,队伍穿过了荒原,经过了逍遥城,又穿过了一大片浩瀚如海的草原,最终到达了哈察钦汗国的王庭。 关外月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出来没有,这一趟似乎不会如预想之中那么顺利。” 叶无坷点了点头,从欢迎的人就能看出来这次应该是有点复杂。 到了哈察钦的王庭城门外,哈察钦可汗钦力带着他手下的官员和贵族,还有一大群其他部族的人迎接上前。 从那些人的服饰就能判断出来,他们与钦力的身份应该差不多。 其实也能理解,经过逍遥城一战之后,大宁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草原上最多的威胁答答部损失了两万骑兵。 这一战,全靠太子殿下暗中在草原的布局,答答部元气大伤,暂时不敢出来与大宁继续对抗。 而那些之前同样寄希望于黑武支持,从而可以和大宁对抗的部族,这次来了不少,而且显然不是一个心思。 在逍遥城,愿意重新归顺大宁的那些部族已经与太子殿下签订盟约,剩下的这些才是不好解决的。 其中哈察钦和敕勒部还算好说,毕竟他们愿意听从大宁太子殿下的调遣出兵击败了答答部。 其他各部就不好说了,他们又害怕大宁轻视他们,又害怕大宁清算他们。 钦力大步走到马车前边,看着叶无坷下车之后就大声笑道:“欢迎来自大宁长安的尊贵朋友,我代表哈察钦向您向大宁皇帝陛下致以问候。” 叶无坷陪了几句场面话,视线在那些草原可汗的身上扫了扫。 粗粗估算,应该有十几个部族的可汗在场。 早些年哈察钦收留了一大批楚国旧臣,在这些旧臣的影响下,哈察钦其实是草原诸部中中原化最浓烈的一个,王庭还修建了高大的城墙。 所以钦力一脸骄傲的问道:“叶千办,你看我这王庭可还雄伟?” 叶无坷点了点头:“在草原上无人可及。” 钦力立刻就兴奋起来:“比之长安呢?” 叶无坷道:“比之长安不好说,但比起大宁寻常的县城确实不差什么了。” 钦力:“......” 他们到了皇宫之后,钦力才安排落座,其中一个可汗就站了起来:“我们早就听闻叶千办的大名,也就听闻你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壮举。” 他伸手指了指大殿外边:“我们草原人,欢迎勇士有欢迎勇士的仪式,这,是我们最高的礼仪。” 说到这有些自豪的说道:“早在十几年前,钦力可汗就将我们凑到一起说,中原有教导年轻人的书院和武院,我们也要联合起来建造属于草原人的书院和武院,我们也要培养自己的勇士。” 他指了指站在台阶下边的几个魁梧汉子:“这几个人是我阔乐儿部最勇武的汉子,也是哈察钦神鹰武院之中的佼佼者。” 他看向叶无坷:“请叶千办检验他们的本领。” 关外月脸色一寒。 叶无坷则笑着起身:“好啊。” 到了大殿外边,那几人先是展示了他们的站立射术,又展示了他们的骑射,然后展示了他们的力量。 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能在八十步左右连续命中箭靶红心,每个人也都能将百斤的石锁玩的飞转。 其中一个勇武的汉子将自己的弓递给叶无坷:“请叶千办指教。” 叶无坷笑着点头:“射术不好,不敢献丑。” 那汉子笑道:“中原人射术不好没什么,大家又不会笑话叶千办,你就随便让我们看看就行,射不中也没关系。” 叶无坷道:“若是射不中,你们可不要到处去宣扬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看叶无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叶无坷接过弓,发力一拉,咔嚓断了。 “噫?” 叶无坷自言自语道:“怎么草原弓这么差的吗?” 旁边一个汉子连忙把他的弓递过去:“刚才那弓应该是已经被我的朋友拉的要断了,用我的,没有二百斤的力气拉不开我的......” 咔嚓,又断了。 叶无坷看着拉断的弓:“奇怪了,大宁民团用的弓我也拉不断啊。” 他伸手又拿过来一张弓,咔嚓拉断,再拿一个,咔嚓拉断。 连续拉断了九张弓后叶无坷看向哈察钦可汗:“您是被骗了吧,这些弓做工可真是太差了。” 不等钦力说话,叶无坷又走去石锁那边,百斤的石锁拎起来一个,随手扔出去:“假的。” 又扔一个。 “假的!” 连续扔了九个百斤石锁,叶无坷脸不红气不喘:“钦力可汗,你这石锁也是假的。” 钦力和那些可汗的脸色,早就已经好看不起来了。 之前那七八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抱拳说道:“我们不是叶千办的对手,但我们也不是最厉害的,以后有机会......” 叶无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当然不是最厉害的,我看你们几个拉假弓的连神鹰武院的弟子都不是,冒充神鹰弟子,你们是想坏了神鹰武院的名声?” 他看着那汉子说道:“所以......谁把神鹰武院的方向指给我?” 第三百五十一章兄弟般的感情 当初的哈察钦是草原诸部中第一个定下国号也定下年号的,在当初那匹流亡楚臣的影响下,哈察钦除了建造都城之外,也在方方面面学习中原。 大概在十五年前,那时候还是哈察钦强盛时期,哈察钦向草原诸部发出邀请,一同打造草原上规格最高的书院和武院。 被徐胜己干掉的那个姓曹的楚国旧臣,就是当初的哈察钦书院院长。 当时的钦力可汗极为自负,也志向高远。 他想让哈察钦成为草原第一强国,进而成为草原唯一强国。 曹家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给他制定了极为庞大也十分缜密的发展计划。 在之后的数年间,哈察钦的国力迅速增长,最鼎盛时候,钦力可汗每年的生日,草原诸部都会派人来朝贺。 也是在那个时候年纪轻轻的曹上野就向钦力可汗提出了一个建议,叫做外才留用。 哈察钦以草原天朝上国的姿态给诸部发了通知,说哈察钦书院武院愿意免费为诸部培养人才。 这些从草原诸部过来的青年才俊,不管是有学识的,还是勇武的,只要被看上的,就会被哈察钦以重利留下。 如此一来,那几年的哈察钦确实人才济济。 在至少五年之内,草原其他诸部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轻易得罪哈察钦。 可曹上野都没有想到,他的这个提议会给曹家带来巨大的隐患。 留在哈察钦的这些草原才俊,在逐渐接触到了权力层面之后便开始对曹家产生了不满。 曹家还沿用了在楚国时候权臣当道的那一套,不管是谁想要在哈察钦出头都要给曹家送上厚礼。 但许多送了厚礼的人,却没能被安排上,这就引发了矛盾,进而又引起了大批没钱送礼的人大闹曹府。 而钦力可汗的态度,在这个时候也有所转变。 草原上的人都说,哈察钦是草原帝国,应该由草原人说了算,现在一个从中原逃亡过来的家族,竟然成为了哈察钦真正的主人。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么说钦力可汗可能还不是很在意,然而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钦力可汗对曹家也逐渐产生了警惕,甚至开始有意的削弱曹家的权力。 曹家一看这样可不行,早晚会出大事,曹家千里迢迢从中原跑到哈察钦好不容易才安身立命,一个不小心就又要浪迹天涯了。 于是曹家秘密派人往黑武送消息,说哈察钦试图脱离黑武的控制,在黑武派遣使臣到达哈察钦之后,曹家更是贿赂了大笔的金银财物。 黑武使臣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一说,黑武汗皇震怒。 于是,黑武开始不断的从哈察钦征兵,并且开始培植答答部等草原部族与哈察钦争夺草原统治权。 之后的几年,哈察钦的国力在黑武的压榨之下迅速衰弱。 每年从哈察钦征调走的骑兵,要么被黑武人送到根本不需要骑兵的战场上坑死了,或者是干脆直接扒掉他们的战服成为奴隶。 短短几年,曾经拥有近十万铁骑的哈察钦帝国就完全丧失了霸主地位。 而答答部在黑武人的支持下迅速崛起,连年压着哈察钦打。 曹家一看这样可不行,虽然他们不希望哈察钦轻视他们但更不希望哈察钦灭国。 于是,曹家又开始暗中运作,收买了黑武官员,让黑武人放松了对哈察钦的压榨。 为了表示对黑武人的忠诚,曹家又规劝钦力可汗耗费巨资打造了瑰宝楼。 将从中原掠夺来的瑰宝陈列其中,用以羞辱中原人。 可这个时候,曹家的人都没有预料到,大宁的人已经在暗中开始筹谋了,完全利用了瑰宝楼一事。 大宁太子李隆势让钦力可汗明白,如果继续任由曹家弄权,哈察钦不是死于黑武就是死于草原内斗,就算侥幸活下来,将来也必会死于大宁征讨。 于是,有了哈察钦和敕勒部联手进攻答答部两万骑兵的战事。 可在这其中钦力可汗还是摇摆不定,因为他只派出了五千人。 就算哈察钦现在国力大不如前,凑出两万骑兵不是什么问题。 只派出五千人,这在大宁太子殿下看来就不是真诚的合作,而是一种投机行为。 所以在逍遥城的会盟,哈察钦的使臣根本就说不上话。 消息传回哈察钦之后钦力可汗大为惶恐,不得不派人请求太子殿下的原谅,表示愿意联合那些还没有与大宁签订盟约的部族,在哈察钦等待大宁使臣到来。 可实际上,钦力可汗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还是不敢完全把赌注都压在大宁身上。 第一,他害怕大宁不重视他,所以才会拉上十几个部族。 第二,他想借助这次会盟让大宁的使臣看看哈察钦的实力。 他甚至还做好了另外一手准备,如果大宁的使臣对他态度实在不友善的话,他甚至可以借此将宁臣一网打尽,进而向黑武示好。 当然,这是他最后的选项。 现在草原有三分之二的部族重新归顺大宁,这是大势所趋,他当然不敢随随便便的逆大势而为,但他又不想像其他部族那样被宁人随意拿捏。 在王庭给叶无坷来一个下马威,本就是钦力可汗的用意。 因为他听说这次来哈察钦的大宁主使,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觉得这是大宁皇帝陛下对他的轻视,是对哈察钦的傲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给这个十七八岁的主使一点颜色看看。 而此时,一直站在关外月身边的叶扶摇嘴角带笑。 他的弟弟,原来已经早就已经不用他那么担心了。 当叶无坷问出神鹰武院在什么地方的时候,钦力可汗的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命。 他起身,讪讪的笑了笑道:“叶千办远来辛苦,我看这切磋指教的事不如先放一放。” 叶无坷回身道:“可汗误会了,这并非是什么切磋指教的事,我对哈察钦历来敬重,大宁皇帝陛下对会盟之事也格外看重。” “我们宁人交朋友更是历来真诚,可以自己吃些亏但绝不允许盟友被蒙蔽欺骗。” 他指了指那些被他拉断的弓:“连这些勇士在可汗面前使用的弓箭都被人造假,连那些石锁都没被人造假,这些事足以说明,哈察钦之内有人在欺骗可汗。” “大宁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朋友被欺骗,所以不能就此罢休,我看,还是要彻底查一查的好。” 他不说是自己神力,而说是弓箭和石锁造假,一来是借题发挥,二来是给钦力可汗留了些面子。 钦力可汗刚要再说什么,叶无坷肃然说道:“神鹰武院培养的都是哈察钦将来的领兵之人,说不定都是将军。” “如果神鹰武院都被人渗透控制,明目张胆的在陛下面前弄虚作假,将来哈察钦还怎么在草原立足?” 他指着那些弓箭:“难道让哈察钦的勇士们上阵打仗的时候,拿的是造假的弓箭吗?” 钦力可汗懊恼又后悔。 现在他被架住了,下不去。 “可汗应该知道,我是大宁廷尉府出身最擅长查案,若可汗点头,我可以带廷尉府的人替可汗查查神鹰武院到底已经烂成了什么样子。” 钦力可汗只好说道:“查肯定是要查的,不过就不劳叶千办了,我会派人安排下去,尽快查明神鹰武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无坷道:“刻不容缓。” 此时钦力可汗身边有一人起身,此人是钦力可汗的弟弟,哈察钦的特勤,也就是亲王骨沫儿赫。 他起身道:“叶千办,这件事可汗自会处理好,叶千办此时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若是我哈察钦的使臣到了大宁,也发现大宁哪里有些不尽如人意,是不是我哈察钦的使臣,也可如叶千办一样为大宁出力查案?” 叶无坷点头:“理当如此。” 骨沫儿赫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如果哈察钦真诚的愿意成为大宁属国,那哈察钦的人到了大宁就像回家一样,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好,当然可以直接说出来。” 骨沫儿赫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他说他不信,那叶无坷马上就说你签订盟约啊,马上签订盟约,哈察钦马上成为大宁属国,那你们就可以派人去大宁看看了。 如果他说信了,就阻止不了叶无坷继续胡闹下去。 再说了,成为大宁属国之后,哈察钦的人到了大宁,真敢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候,铎铎部的可汗花喇冷笑着说道:“钦力可汗,我看大宁的使臣对你也不是很尊重啊。” “现在哈察钦还不是大宁的属国尚且被如此对待,将来成了大宁属国之后,钦力可汗,你这不听话的可汗应该都要被换掉了。” 钦力可汗的脸色更难看起来。 叶无坷看向花喇:“这位是?” 钦力可汗脸色难看的介绍道:“这位是铎铎部的可汗花喇。” 叶无坷忽然笑了:“原来是花喇可汗,本来我还想要单独拜访你,既然现在认识了,那我就现在把话说了吧。” 他态度忽然就变了,看起来对这位花喇可汗的态度要比钦力可汗好的多了。 叶无坷道:“在我来之前,大宁鸿胪寺就收到了花喇可汗派人昼夜兼程送去长安的亲笔信。” “你在信中很真诚的说愿意归顺大宁,还愿意协助大宁消灭草原上依然归属黑武的那些叛徒。” “此事大宁皇帝陛下已经知晓,陛下特意吩咐我,到了之后要对你转达陛下的嘉奖之意。” 花喇脸色一变:“我没有写信!” 叶无坷道:“唔,怪我怪我,这种事怎么能当众说出来?” 他笑了笑道:“等今夜闲下来,我单独拜访花喇可汗,陛下还有旨意给你,是想嘉奖你主动敬献给大宁一万匹战马的事。” 花喇可汗起身道:“叶千办,你说的这些都是谎话!我没有给你们鸿胪寺写过信,我也没有说过要献给大宁一万匹战马。” 叶无坷点头:“知道知道,这里说不方便,你没有写过信,你也没有说过要敬献一万匹战马。” 他看向钦力可汗:“花喇可汗说的都是真的,他可不会背着你做什么,你们是兄弟一般的感情,不要因为我胡言乱语就被影响到。” 钦力可汗的脸色,此时那看的像是被绿了一样。 第三百五十二章随便挑个人 叶无坷眼见着钦力可汗和花喇可汗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好像被彼此绿了一样,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在众人都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叶无坷又往水中投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直接炸开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因为铎铎部花喇可汗的诚意,以及对大宁皇帝陛下的敬献,所以鸿胪寺这次来要宣布一件大事。” “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花喇可汗将作为此次会盟唯一的一位受邀可汗前往长安城参加庆典。” 叶无坷说完之后看向花喇可汗:“可汗,不该有所表示?” 在场有十几个草原可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部族派来的使臣。 在这之前叶无坷的话他们不是完全相信,毕竟花喇可汗之前一直表现的都很强势,他也是所有可汗之中,坚决反对归顺大宁的那个。 所以在叶无坷说出他写了亲笔信和愿意敬献一万匹战马的时候,大家都持观望态度。 毕竟这话,谁说算谁的。 可是当叶无坷说出花喇可汗将作为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受邀参加大宁立国庆典的人,他们全都坐不住了。 如果花喇可汗不是真的悄悄表示效忠,不是真的准备敬献了一万匹战马,那么骄傲的大宁皇帝陛下,怎么可能邀请花喇去长安? “唔,对了。” 叶无坷道:“作为外交官员说话应该严谨。” 他补充道:“大宁太子殿下在逍遥城与十七个草原部族签订了盟约,这十七个部族的首领都已受到太子殿下的邀请,在明年九月之前前往长安观礼。” 他看向钦力可汗:“我刚才说的花喇可汗是唯一一个,指的是今日在场的人。” 说到这他转身往外走,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和钦力可汗他们再交流什么了。 心境已经完全大乱的钦力可汗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叶千办这是要去何处?” 叶无坷回答:“神鹰武院。” 钦力可汗脚步戛然而止:“这......叶千办为何如此......为何执意要去神鹰武院?” 叶无坷道:“因为宁人素来注重说话,不该说的不说,说了的就要践行。” 他这一走,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连忙找到关外月,一脸谦卑的说道:“关寺卿,要不然您去劝劝叶千办?” 关外月一撇嘴:“我劝他?我还憋着一肚子气呢,我是鸿胪寺卿他是鸿胪寺少卿,但这次他是主使我是副使,你猜我满意吗?” 那人先是愣住,然后马上就嗅到了机会。 “叶千办年轻做事鲁莽,也不计后果,还是关寺卿老成持重,这会盟的事要是让叶千办如此闹下去定然是谈不成了。” “所以不如关寺卿此时站出来主持大局,我们都愿意与关寺卿好好谈谈,其他的都是小事,会盟才是大事。” 关外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有一件事还没有搞明白?” 那人连忙问:“关寺卿说的是什么事?” 关外月道:“这次会盟之所以用会盟两个字,完全是为了照顾你们的颜面,但如果你们坚持认为这是会盟,那其实和谁都谈都没有用。” 他起身道:“首先,这不是会盟。” “其次,这连招安都算不上。” 见关寺卿的态度比那位叶千办还要强势,他们一时之间分寸都乱了。 所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被关外月带进了一条注定了不可能占据主动的路上。 第一句话,关外月说我这个寺卿才是副使,听起来是有些怨念,可实际上就是故意在引诱那些人找他谈。 第二句话是奠定基调,告诉这些人可以找他谈但要认清现实。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朝着那个座所谓的神鹰武院出发了。 钦力可汗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的随从跟了上去。 谁能想到这本该和谐的第一次见面,竟然直接到了这种几乎撕破脸的地步。 神鹰武院,一座完全抄袭中原教学模式而诞生的学院。 在这里有来自草原诸部的勇士,他们大多数都是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才。 叶无坷到了神鹰武院之后就引起了轰动,这里的弟子们全都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上高台,叶无坷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是大宁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他大声说道:“半个时辰之前,钦力可汗安排了神鹰武院一批弟子展示武艺,与我切磋,但是在这些弟子之中,竟然一个哈察钦人都没有。” “被我所击败的都是铎铎部的人,我想知道这些人是经过神鹰武院挑选出来的,还是钦力可汗信不过你们而故意安排了铎铎部的人去。” “如果你们哈察钦还有勇士那就过来挑战我,不要让我以为神鹰武院里的勇士全都是外族之人,堂堂哈察钦,连一个有血性的人都挑不出来。” 这话说的,当时就把不少人的火气给挑拨起来。 只片刻就有人站出来:“请问叶千办要比试什么?” 叶无坷微笑回答:“随你说。” “那就......” 这个弟子的话刚说一半就被叶无坷阻止。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的接受你们的挑战,如果哈察钦人还觉得自己有些勇气,那你们挑选出来一百个人过来攻打这座高台。” 叶无坷道:“只要有一人能上来,我就认可你们哈察钦的勇武。” 他看了看旁边兵器架上有中原人惯用的长枪,伸手抽出来攥住枪头随手一甩,那原本固定住的枪头就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在远处的旗杆上。 “除了弓箭之外你们任选兵器。” 叶无坷道:“另外,不是哈察钦人就不必上来了,既然是哈察钦创建了神鹰武院,其他部族的人代表不了哈察钦。” 立刻就有人怒了,大声喊道:“你是害怕我们吗?” “你就是不怕哈察钦人,你害怕我们!” 这喊声此起彼伏。 叶无坷笑道:“看来在这神鹰武院果然不是哈察钦人说了算,怪不得挑选出来要与我切磋的,一个哈察钦人都没有。” 这些话一出口,在场的哈察钦人更加愤怒了,而这愤怒,又不仅仅是对叶无坷的。 他再次补充道:“铎铎部的人也不要上来了,你们花喇可汗已向我大宁皇帝陛下称臣。” “他是今日参加会盟的所有人中第一个宣布称臣的,所以你们最好不要给花喇可汗惹事。” 铎铎部的人都愣住了,而此时所有人愤怒的目光全都看向了他们。 叶无坷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你们快一些。” 被羞辱到了极致的哈察钦人开始朝着高台猛冲,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挑选一百人出来。 叶无坷倒也无所谓。 一条长棍,进退如龙。 棍棍暴击,毫不留情。 他在高台上像是一道人形的闪电,来回辗转进退不停,每一个刚要触及高台的人都被一棍敲晕,力度刚好,懵逼伤脑。 那条长棍幻化出来无数虚影一样,这里是那里也是,台前是台后也是。 刚才还觉得叶无坷咄咄逼人的,此时全都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想让叶无坷受挫,所以故意迟来了一些,才到这的钦力可汗看到这一幕,脸色无比复杂。 神鹰武院的定位极高,所以寻常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进来,每个部族送往武院的人不能超过二十个,来自哈察钦的弟子不超过两百人。 所以叶无坷之前才会说,这些人从神鹰武院出去可能都是要领兵的。 总计不到五百人的武院,到后来根本就不顾是不是哈察钦人了,起哄是的往前冲。 却并没有起哄多久。 叶无坷手里的长棍明明应该早就打碎了可就是不碎,非但不碎,那棍子韧性十足,敲打在人脑袋上还有铁棍的硬度。 已经逐渐掌控内劲用法的叶无坷,在这样一座高台上尽情的检验着自己的进步。 最先上来的那几十个哈察钦弟子早就已经倒下去了,后边扑上来的有一个算一个,来一个倒一个。 出手根本就没打算留什么情面的叶无坷,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就放翻了一百多人。 当倒下去的人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后,后边的人其实已经没有胆色了。 砰地一声! 叶无坷将长棍戳在地上,看了一眼那些不敢再上来的人。 “这就怪不得为什么不选你们了,果然是不行。”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已经退缩下去的人又有些压不住火气。 可是他们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一百多个又都迟疑起来,因为那一百多个连个呻吟的都没有。 全部昏死。 “你们之中,可有非贵族出身的?” 叶无坷出声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么的,这句话问出去后人群开始往后退。 等了一会儿,叶无坷看到总算有个勇敢些的把手举了起来。 “你是平民出身?” 叶无坷问。 那个年轻的草原汉子点了点头:“我是。” 叶无坷问:“你刚才为何没有如他们一样冲上来?” 年轻人摇了摇头:“他们说轮不到我。” 叶无坷又问:“那你对哈察钦归顺大宁有什么看法?” 那个年轻人想了想,摇头:“不该我说,我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叶无坷:“那就是不敢对我说。”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不归顺大宁,黑武也早晚灭了哈察钦,归顺大宁,哈察钦人最起码还能活着。” 叶无坷道:“不只是活着。” 他指了指门外:“现在你就大步走出去,告诉所有哈察钦的平民百姓,谁能把瑰宝楼里原本属于中原人的东西送回大宁,谁就可以留在大宁生活。” “是真正得到大宁的认可,从此之后成为真正的大宁子民。” “大宁不接受任何哈察钦官府的人护送瑰宝楼内的中原宝物,必须是由哈察钦平民护送。” 那个年轻人脸色有些发红,他忽然大声喊道:“没有用,我只要走出去大声喊马上就会被他们杀了!” 叶无坷道:“我看着你,你死了,大宁立刻对哈察钦宣战,运送瑰宝的任何人死了,大宁立刻向哈察钦宣战。”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大声回答:“我叫术赤!” 叶无坷道:“术赤,现在你就是护送瑰宝队伍的首领了,接下来我的话你要听清楚。” “第一,我是大宁四海堂的院长,从这一刻起你便是大宁四海堂的弟子,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马上拒绝我。” “第二,我以大宁执金吾的身份征召你为鸿胪寺威卫,如果你同意现在可以往外走了,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现在就拒绝我。” 术赤犹豫再三,他回头看向钦力可汗那些人愤怒的目光,片刻后一咬牙:“我愿意!” ...... ...... 【有加更】 第三百五十三章看谁倒霉 钦力可汗大为愤怒,大为震惊,大为恐惧。 瑰宝楼里那些来自中原的东西是他和大宁谈判的条件之一,甚至,可以算是比较重要的谈判条件。 现在叶无坷用这样的方式唆使平民百姓去哄抢瑰宝楼,结果注定了只有两个。 第一是哈察钦的平民根本不顾及那些宝物的价值,他们会将保护全都抢走。 第二是他们动心了,愿意成为大宁的子民,于是他们真的护送这些瑰宝前往大宁。 没有第三个可能。 钦力可汗的第一反应就是派兵封堵瑰宝楼,杀死那个叫术赤的家伙。 可他听到了叶无坷的话,术赤如果死了,大宁必会向哈察钦宣战,他不是完全相信,又不敢放手一赌。 也是在这一刻,有些聪明人终于醒悟过来,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楚时候,可中原人历来看重一脉相承。 当初哈察钦强盛时期率军攻入中原掠夺走了大批的财宝,也杀了不计其数的中原人。 这个仇不会因为楚国已经灭亡就会被中原人忘记。 中原人是整个天下都罕见的,哪怕是新朝推翻了旧朝,也不只是继承统一的荣耀还要继承仇恨的民族。 楚时候哈察钦在中原犯下的累累罪行,不会因为现在已经是大宁就被遗忘。 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的和哈察钦谈。 “叶千办,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钦力可汗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我要去那座瑰宝楼看一看,如果我确定哈察钦有人蓄意破坏这些宝物,我将如实告知大宁皇帝陛下。”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了钦力可汗一眼:“或者你可以阻止我去看。” 钦力可汗张了张嘴,虽然眼神里有些凶光却没有马上发作。 这一刻的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弱国无尊严。 之前的那么多年,黑武人对哈察钦的打压已经到了让哈察钦近乎灭国的地步。 随随便便一个黑武使臣过来,就能让他这个可汗爬伏在地。 他原本觉得可以从大宁这边争取来一些地位,现在看来也是痴心妄想。 钦力可汗回头看,之前那些几乎是发着誓要与他共同进退的诸部可汗,居然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所以很快,悲怆就取代了愤怒。 就连那个刚才还在和叶无坷叫嚣的花喇可汗,都没有出现在神鹰武院。 他的几个儿子站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相同。 可能每一个心里都很愤怒,可每一个心中也都有些恐惧。 不久之后,叶无坷到了那座传闻中藏着数千件中原宝物的瑰宝楼。 他没有进去看,而是站在外边像是在感受着那些宝物对他的呼唤。 这时候叶扶摇出现在也叶无坷身边,兄弟俩站在距离瑰宝楼大概十丈远的地方默默的注视了好一会儿。 叶扶摇轻声说道:“你早就想到了钦力会用瑰宝楼里的东西做筹码。” 叶无坷道:“来之前的路上想了很多。” 叶扶摇道:“其实不管钦力是什么态度,他都已经无路可选必然会归顺大宁,这些宝物,他也一定会献出来。” 叶无坷道:“可我要的不只是献出来,我还要他们哈察钦人自己送回中原去。” 叶扶摇道:“你要的也不只是哈察钦人自己把宝物送回中原。” 叶无坷看了看他哥,没有马上回应。 叶扶摇第一次在自己这个温顺善良的弟弟身上,看到了锋芒毕露的三个字:不原谅。 “几十年前在中原杀了近百万人,他们所过之处连孩子都不放过,十几年前带头对抗大宁,杀死了多少亲善大宁的草原朋友。” “为了继续取悦黑武人,特意建造一座瑰宝楼来羞辱宁人。”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凭什么,现在他们只说一句愿意归顺,那他们就真的是中原的朋友陛下的子民?” 他说:“也许别人来这可能会有这样的宽容,在我这没有。” 叶扶摇笑了笑:“所以,你觉得陛下为什么是让你来。” 关寺卿确实是更合适的人,就算是关寺卿不来从礼部选人也算合适,偏偏,陛下定的人选就是叶无坷。 陛下不知道叶无坷在三个月内来回奔波数千里?为什么就不心疼一下这个才刚刚回到家里的少年? 因为陛下知道,关外月就算强势也强势不出少年的狠厉。 连关外月都会觉得归顺事大其他可议,那其他人来了更会以彰显大宁威仪陛下宽容为主。 如果换做别的人做皇帝可能也会如此,可大宁的开国皇帝李叱不是。 “也许哈察钦的平民未必有你认为的血性。” 叶扶摇道:“长期遭受巨大压迫和折磨的人,奴性深重。” 叶无坷道:“那就换个奴性不重的。” 他说完这句话回头看了看,见已经年纪不小的钦力可汗再一次跟了上来。 几十年前哈察钦人趁着楚国衰弱还要集中力量对抗黑武的时候大举南下,钦力可汗是个年轻人,他也曾追随他的父亲,在中原烧杀抢掠。 如今他老了,先是假装不把归顺大宁的事当回事,现在大概又要来装可怜,难道就该被原谅? 钦力可汗的几个儿子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怒火和几乎压不住的恨意。 叶无坷轻声对叶扶摇说道:“狼生不出兔子,也不会把狼崽子养成兔子。” 叶扶摇笑起来,笑容之中满是对弟弟成长起来的欣慰。 叶无坷转身看向钦力:“可汗是否下令不准放平民百姓过来?” 钦力可汗虚伪的笑了笑:“怎么会,那是叶千办的意思,我决意归顺大宁,当然不会与叶千办对抗。” 叶无坷笑着问道:“决意归顺大宁?” 钦力可汗叹了口气后说道:“我已经老了,六十几岁了,我唯一能为我的子民带来的就是和平。” “叶千办刚才说我会阻止你的命令,我不会的,我到了这把年纪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我哈察钦人能够成为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能够享受大宁皇帝陛下的恩赐。” “我是享受不到了,但我不能因为我老了就无所作为,我就算是拼了最后的力气,也会促使其他部族如哈察钦一样归顺大宁。”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汗的心是热的。” 不等钦力再说什么,叶无坷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壮硕的汉子。 “不过,可汗老了就该多歇歇,归顺大宁的事也不是非要你亲力亲为才行,我看可汗的几个儿子都很有能力。” 听到这话,老奸巨猾的钦力可汗眼神立刻就变了。 听到这话,刚才还想杀了叶无坷的那几个皇子眼神也都变了。 叶无坷道:“在中原,到了可汗这个年纪就该颐养天年,好好的享福就是了,家里的事有年轻力壮的人担负起来,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钦力可汗立刻说道:“他们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懂还需培养......”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突然住嘴。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叶无坷等的可能就是他这句话。 他马上回头看向几个儿子,脸上堆起笑容:“叶千办说的没错,他们确实都很有能力,我老了,早晚要把事情交给他们来办。”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看的出来,您的几个儿子都很有本事也很有思想,我欢迎他们来和我聊聊,随时。” 说完转身:“如果谁需要我帮助,我也不会拒绝。”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一点儿都不委婉了。 他在转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之前的决定有些草率,只允许哈察钦的平民护送宝物去大宁确实欠考虑。” “如果有哈察钦的王族亲自出面带着百姓们,以诚恳的姿态将瑰宝楼里的藏品都安全的送回大宁,不只是大宁百姓会开心,陛下也会开心。” 叶扶摇见叶无坷离开,他缓步跟了上去。 远离人群之后,叶扶摇微笑着说道:“无事村可没有人教过你这些。” 叶无坷道:“因为咱村没有人会这些啊。” 他说:“中原民族生性善良可能根骨里都不善这些,所以才会从一次一次的苦难之中学习这些,总不能被人欺负了无数次,连怎么欺负人都学不会。” “就算学不会欺负人,连怎么还回去都不会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翻开史册看看,外寇怎么对待中原人的都在上边记着呢。” “前辈经历苦难但没有记下来是他们做的不好,前辈把苦难记下来了我们不看,那是我们不好。” 叶无坷道:“哥,读书真的能教会人一切。” 叶扶摇点了点头:“嗯,能教一切。” 善是什么样子书里有,恶是什么样子书里也有。 叶扶摇问:“所以刚才你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也是在书里看来的?” 叶无坷道:“不止呢,还有别的。”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看向钦力可汗最大的儿子,那个已经四十几岁的汉子:“乌尔术,我听闻你才是哈察钦最强的勇士。” 乌尔术一愣,下意识的看着叶无坷没有回话。 叶无坷道:“我来之前就听闻,哈察钦的骑兵都是你训练出来的,大宁将来也会重建骑兵,你这样的人才大宁很需要。”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的时候你可以到长安来观礼,以你的本领,陛下也会愿意见一见你。” 乌尔术先是惊喜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答道:“愿意为大宁效劳。” 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看向父亲。 钦力可汗的眼神里已经有些森寒的东西了,他再看向他的几个弟弟,他们眼中的森寒比他父亲眼中的还要浓烈。 在这一刻,他恨透了叶无坷。 也是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叶扶摇对弟弟已经不只是认可,甚至有些佩服。 他以为这些东西他这纯善清澈的弟弟,永远都不可能学会,甚至,永远都不会去学。 因为他的弟弟总是愿意多为别人考虑,在姜头的心里,也总是会因为能帮到别人更高兴。 叶无坷则看向天空,眼神有些淡淡的迷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哥你看,这不难,只是我们中原人一直都不愿意这样做,当我们愿意的时候,他们可真的要倒霉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哪有谁好? 叶无坷当然很明白,他的住处会被哈察钦的人仔仔细细的盯着,别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只鸟飞进院子,是什么鸟都会被看的一清二楚。 叶无坷也很清楚,他根本就不必在意监视他的人到底有多少,只要是想进来的人,自然会比飞鸟还要灵活一百倍。 快子时的时候,叶无坷的房门被人敲响,声音很轻也很急,似乎和敲门的人心境完全契合。 很轻是因为害怕,很急是因为真的急。 叶无坷打开房门的时候,钦力可汗的长子乌尔术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叶千办......” 这个称呼,都被乌尔术赋予了极为复杂的意味。 “这么晚了来找我,特勤是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只是想问问叶千办可还住的习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吩咐,草原上冬天比长安应更冷些,可需要加一床被子?” “唔,没什么不习惯的,我这个人经常在外,睡眠也好,困了躺下就着。” 叶无坷笑道:“有劳特勤关心,若没什么别的事那我们......明天见?” 说着话叶无坷就要关门,乌尔术一把扶住房门。 “叶千办,其实,我......是有些是想和您谈谈。” 叶无坷道:“确实是有些晚了,我也确实是有些疲乏,若不要紧,明日再谈?” 乌尔术见叶无坷还要关门,连忙一步就迈进门里。 “要紧!” 他回身就把房门关上了。 乌尔术道:“无论如何,我今天夜里也是要来见见叶千办的,而且......而且我表个态,不管叶千办有什么吩咐,我都愿意答应。” 叶无坷往后退了一步:“我对男人确实没什么兴趣,虽然你这相貌身材在男人里也算不差的。” 乌尔术一愣,一时之间没听出来叶无坷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哪里有心情开玩笑啊。 “叶千办,之前你实在是不该在我父亲面前夸我。” “难道夸错了?我一直听闻你确实是哈察钦第一勇士,哈察钦的善战骑兵,也确实都是你训练出来的。” “这个确实是,但叶千办如此一夸,父亲必然嫉恨。” “哪有当父亲的嫉恨儿子的。” 叶无坷笑道:“你想多了吧。” 乌尔术道:“怎么会是我想多,叶千办你也看到了,你这住处外边重兵把守,这就是在防备我来见你,也不只是我,是父亲防备着我们兄弟来见你。” 说到这他又急切的问了一句:“我那几个弟弟,是否来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摇头:“倒是没有。” 他坐下来后语气平和的说道:“我这住处外边重兵把守倒也没什么错的,是钦力可汗担心我的安危吧。”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毕竟我今天在神鹰武院确实有些过分,打了那么多人,有人恨我,也属正常。” 乌尔术道:“叶千办你就不要在逗我了,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叶无坷摇头:“我不知道啊。” 乌尔术道:“我就明说了。” 他走到叶无坷面前,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诚挚的说道:“请叶千办帮我。” 叶无坷道:“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们,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人才,不管是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都会尽力而为。” 乌尔术见叶无坷还在装傻,他咬着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千办,只要你帮我做哈察钦的可汗,以后我乌尔术就是你的人了,你只要一声令下,我就带着哈察钦为你出生入死!” 叶无坷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帮你做哈察钦的可汗?你父亲他......突然不行了?” 乌尔术道:“叶千办,我是真心诚意来找你的。” 他缓了缓后说道:“叶千办在父亲面前夸我,父亲对我已经动了杀心,他怕我抢夺可汗之位,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 他指了指外边:“叶千办也看到了,我父亲特意让我叔叔骨沫儿赫带兵围了你的住处,他就是害怕我来找你!” “我是重金收买了骨沫儿赫的亲兵才混进来的,我也不敢在这多待,我现在只能给叶千办一个保证,只要你愿意帮我做可汗,我什么都答应。” 叶无坷:“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的顺臣?” “我愿意!” 乌尔术将手放在胸口:“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只要我做了可汗,哈察钦永远都是大宁最忠诚的属国,乌尔术永远都是大宁皇帝陛下最忠诚的臣民。” 叶无坷道:“你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啊,你父亲还在,他......” 乌尔术抬起头看向叶无坷的眼睛:“只要叶千办真心帮我,我父亲......可以不在。” 叶无坷装作吓了一跳:“你是要......这可不好。” 乌尔术道:“没什么不好的,父亲不想归顺大宁但我想,如果哈察钦继续是父亲做主,那我们早晚都会死在战场上。” 叶无坷道:“可你真的有把握吗?” 乌尔术道:“所以我想请叶千办帮我。” 叶无坷:“你说说看。” 乌尔术道:“请叶千办帮我稳住骨沫儿赫,只有他是我的阻碍,你把他请过来跟你喝酒,稳住他,我就能带兵杀进皇宫。” 叶无坷道:“可是杀父这种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好。” 乌尔术:“传扬不出去的,我们可以将事情说成是我叔叔骨沫儿赫干的,然后我再率军杀了骨沫儿赫,他们两个一死,哈察钦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叶无坷装作犹豫不决,乌尔术立刻说道:“只要叶千办帮我,我将亲自带着百姓们护送瑰宝里的东西往中原请罪。” 叶无坷点头:“若如此,那我可以帮你。” 乌尔术立刻站起来:“多谢叶千办,你就是我的贵人。” 叶无坷道:“你去准备就是了,我派人把骨沫儿赫请过来,一会儿你只要看到我的亲兵提着灯笼到外边转一圈,就说明我已经稳住他了。” 乌尔术兴奋起来:“多谢叶千办!” 他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等乌尔术走了之后轻叹一声:“这般父子相残,真是人间悲剧。” 他回头看向里屋:“特勤觉得是不是?” 钦力可汗的亲弟弟,特勤骨沫儿赫黑着脸从里屋走出来,看得出来他杀心已起,脸上都有青筋绷了起来。 骨沫儿赫走到叶无坷身边,抓起桌子上的酒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叶千办,你果然没有看错他。” 骨沫儿赫道:“你请我来,告诉我说乌尔术一定会杀了我的大哥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叶无坷道:“那可是可汗之位啊,谁不想坐呢。” 说到这叶无坷又叹了口气:“按理说,我应该庆幸乌尔术有这样的决心,他做可汗,比你的大哥做可汗对于大宁来说要好一些。” “你的大哥现在还在摇摆不定,甚至还想着杀了我们以此来向黑武人宣誓效忠。” 叶无坷看向骨沫儿赫:“特勤,我说的没错吧。” 骨沫儿赫没敢回答。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也很痛心,原本强大的哈察钦现在已经被黑武人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你也很清楚,就算你的大哥杀了我们,黑武人也不可能再信任他了,哈察钦依然是被灭族的结局。” 骨沫儿赫道:“可那也不能让乌尔术这个畜生杀了我大哥!” 叶无坷点头:“谁杀了可汗,那都是人神共愤的事,这种骂名,是要背一辈子的。” 他遗憾的说道:“可惜了,乌尔术被你阻止,一定会被钦力可汗所杀,而钦力可汗的儿子们,也会被吓坏。” “他们会想,他们的父亲杀了他们的大哥,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被怀疑?” 骨沫儿赫怒道:“叶千办的意思是,他们还都想造反?” 叶无坷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种事做的不好是造反,做的好了就是铲除叛贼。”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如果我是乌尔术的弟弟,我就等着乌尔术去杀钦力可汗,然后带兵再去杀了乌尔术,如此一来还是造反吗?” “乌尔术造反,我杀了乌尔术为钦力可汗报仇,那我当然就是英雄而不是叛逆,我继承可汗之位也理所当然。” “不过......” 说到这叶无坷语气一转:“对于特勤你来说,都不是好事。” 骨沫儿赫问道:“为什么?” 叶无坷道:“不管钦力可汗的哪个儿子继承了可汗之位,都不可能让你继续掌管军队,他们都知道你对钦力可汗忠心耿耿......” “一旦被你查清楚使他们的阴谋,那你一定会为钦力可汗报仇,所以,他们不管是谁做了可汗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 骨沫儿赫怒道:“他们敢!” 他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禀告可汗,告诉他乌尔术要造反,告诉他,他的儿子们都要造反!” 叶无坷道:“这样当然好,钦力可汗一怒之下就会先动手把乌尔术杀了,会不会杀掉其他王子我不知道,但最起码应该都会囚禁起来。” 骨沫儿赫道:“就算都杀了又怎么样?” 叶无坷道:“都杀了,气头上的钦力可汗当然解恨了,可以后呢?” “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钦力可汗想起来,是因为你他才杀了他的儿子们,他会不会怪你?” “若只杀了一个乌尔术,钦力可汗一定会怪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拦他,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若你杀了他所有的儿子,将来钦力可汗会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他没了儿子,只有你才能继承可汗之位。” 骨沫儿赫的脸色变了。 他转身看向叶无坷:“叶千办,那我应该怎么办?” 叶无坷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说怎么办?这是你们哈察钦的家事,大宁历来都不会干涉别国内政,这种事就更不会插手了。” “特勤,你该知道,大宁只需要一个忠诚的属国,至于这个属国谁做可汗大宁不在意,谁都行,只要足够忠诚。” 骨沫儿赫眼神恍惚了一下:“谁都行?” 叶无坷道:“我话说多了,这是你们哈察钦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只等一个结果。” 骨沫儿赫脸色变幻不停,过了一会儿后对叶无坷说道:“叶千办的意思是......不管谁做可汗,只要愿意归顺大宁,大宁就支持他对不对?” 叶无坷点头:“我只和哈察钦的可汗谈。” 骨沫儿赫转身离开,步履匆匆。 关外月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看了看骨沫儿赫消失的方向:“你觉得骨沫儿赫比乌尔术要强?” 叶无坷道:“我怎么会信任一个杀父亲的人会忠诚于大宁,他来不来见我他都会杀。” 关外月:“这么说骨沫儿赫似乎是好些。” 叶无坷看着门外:“杀大哥杀子侄的,又比杀父亲的人能好几分?”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那少年看起来平静如常。 第三百五十五章万言之中选一句 子时。 庭院。 叶无坷和关外月在石桌上摆好了棋盘,气定神闲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嘴角带着些许微笑。 “你先。” “寺卿大人先。” “你年纪小,还是你先。” “您年长,还是您先。” 关寺卿看着棋盘有些向往的说道:“以往听到那些前贤大能的故事总是心驰神往,如空城之计,宰相于城头抚琴退敌,那是何等气度。” 叶无坷点头:“是。” 关寺卿又道:“又如在那山巅两位隐世不出的得道高人对弈,落子在两人面前可下的是天下棋局,想想看,那又是何等风采。” 叶无坷:“是。” 关寺卿道:“今日你我在这哈察钦布局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哈察钦自此之后一蹶不振,王庭喊杀震天尸横遍野,你我却在这里洒脱谦让,将来应该也是一桩美谈。” 叶无坷:“是。” 关寺卿:“你先。” 叶无坷:“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关寺卿:“不会。” 叶无坷:“那咱俩装几个鸡毛。” 关寺卿:“撸点?” 叶无坷:“善!” 棋盘收走,换上烤串。 叶无坷道:“也没人看,咱俩是不是装的略微过分了些。” 关寺卿:“好歹走个过程,回去之后我和史官说一声,这一笔要是在史册上记下来,将来指不定多少后辈把咱俩吹上天。”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老奸巨猾。” 关寺卿:“彼此彼此。” 叶无坷:“那些可汗今夜应该没少来找寺卿?” 关外月:“到也不多,十来个吧。” 他笑道:“最有意思的便是花喇可汗,装作气势汹汹的来了,门一关就换了一副嘴脸,问我现在把那一万匹战马补上还算不算主动归顺。” 叶无坷笑问:“寺卿如何说的?” 关外月:“我问他,可汗说补上是什么意思?你那一万匹战马不是已经派人送去大宁边关了吗?可汗说补上的意思,是再送一万匹?” 叶无坷:“寺卿这就不厚道了。” 关外月:“哪里不厚道。” 叶无坷道:“你还给人家指定了要补上一万匹,万一人家花喇可汗大气要补的本是两万匹,你说一万,他还觉得你小气了。” 关外月:“要不你当着他的面说说?” 叶无坷:“算了,本来他就想攮死你一个,我再去说,他就想攮死两个了。” “报!” 就在这时候穆青川快步进来,看到叶千办和关寺卿竟然来撸串喝酒他都愣了一下。 “乌尔术果然带兵攻打皇宫,杀进去了,骨沫儿赫带着队伍就在附近埋伏着,但还没动手。” 骨沫儿赫在等乌尔术下手成功,钦力不死他怎么出兵。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身边:“撸点?” 穆青川:“善!” 仨人在这闲聊了一会儿,三奎从外边进来:“骨沫儿赫带着人马杀出去了,估计着钦力可汗已经被他的儿子所杀。” 叶无坷:“撸点?” 三奎:“撸!” 没多久,这庭院里撸串的人就越来越多。 叶扶摇带着他的五百边军始终都在外边戒备,叶无坷派人来请他,他也只是微微摇头。 今夜哈察钦王庭指不定要死多少人,乱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擅离职守。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使团。 到天亮的时候,哈察钦特勤骨沫儿赫一身是血的回来了,脸上都是疲惫之色,这一夜确实把他累坏了。 见他进门,聊了一夜的关外月起身笑道:“恭喜骨沫儿赫可汗平叛成功。” 骨沫儿赫苦笑一声:“关寺卿,哈察钦算是被你们毁了。” 关外月道:“可汗这话是什么意思?哈察钦肃清内乱,自此之后安定团结,只会越来越好,哪里来的毁了?” 骨沫儿赫道:“我今夜杀了那么多人,百姓们知道了人人都会骂我。” 关外月:“请问哈察钦可有史官?” 骨沫儿赫:“史官是什么?” 关外月解释了一下后说道:“我看可汗不如任命一名史官,将今夜的叛乱仔细记录下来。” “乌尔术为了篡位杀死他的父亲钦力可汗,他的几个弟弟都是帮凶,骨沫儿赫可汗平叛,为钦力可汗报仇。” “这样重大的事件如果不在史书上记录下来,那哈察钦的后人怎么会知道呢?” 骨沫儿赫抱拳:“多谢关寺卿指点。” 转身就又走了。 关外月道:“可汗可以让人在城中击鼓鸣锣,告知百姓们发生了什么。” 骨沫儿赫脚步一停,回身朝着关外月再次抱拳:“谢谢!” 不久之后,哈察钦王庭的百姓们就全都知道了乌尔术造反的事,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么大的动荡,哈察钦人都被吓着了。 而此时,原本召集了一批人要去瑰宝楼的术赤立刻就嗅到了机会。 他立刻带上人往瑰宝楼那边冲,可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骨沫儿赫的士兵全城封锁,他的人立刻就被挡住了。 术赤要求骨沫儿赫的人放他们过去,严词告诉他们这是大宁叶千办让他来的,骨沫儿赫的人也不敢直接动手,于是请示到了骨沫儿赫那里。 而此时,骨沫儿赫已经在关外月的亲自支持下继承了哈察钦可汗之位。 在王庭的可汗和使臣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屠杀也见证了王权的更迭。 钦力可汗被杀,他的几个儿子死于乱军之中,所以掌握了话语权的骨沫儿赫怎么说怎么是,再加上有关寺卿站台,所以这汗位继承的格外顺利。 那些草原可汗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倒霉不承认骨沫儿赫的地位,已经杀红了眼的骨沫儿赫还真不在意多杀几个。 要说杀了其他部族的可汗后果严重,那他亲哥就不是可汗了? 简短有效的继承仪式过去之后,骨沫儿赫就代表哈察钦参与谈判。 这时候有人来报告术赤的事,骨沫儿赫哪里有时间理会,随便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先等着,就继续与关外月他们议事去了。 术赤带着一群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越发急切。 足足两个时辰没人理会之后,术赤已经失去耐心。 他振臂高呼,说是骨沫儿赫阻止他们去运送宝物,这是要将哈察钦送进战争的泥潭。 原本哈察钦的百姓们怎么可能敢于王庭对抗,可现在乱成这样,大家还都知道了钦力可汗已死,所以戾气都重。 在术赤的鼓动下,害怕被大宁征讨的哈察钦百姓开始冲击瑰宝楼。 整个王庭,很快就陷入了新的混乱。 常年饱受压迫哈察钦人冲上了街头,他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瑰宝楼,去瑰宝楼那边的,是真心不想与大宁开战的人。 而冲上街头的则变成了一群暴徒,他们没有组织也没有计划,但他们人多势众,疯狂的冲击店铺,闯入富户家中抢夺。 整个王庭竟然在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内就乱了起来,无数的百姓们将城中那些贵族家里几乎洗劫一空。 这样的乱局之下,谈判当然没法顺利进行了。 为了安全起见,叶扶摇带着五百边军,在禁军和威卫的配合下,保护使团撤出王庭。 但关外月对骨沫儿赫提出了严正交涉,如果瑰宝楼里的东西遭到破坏,那也就没必要在进行什么会谈了。 眼看着王庭局势已经难以控制,光靠杀人不能阻挡席卷王庭的浪潮,骨沫儿赫只好又来找叶无坷求救。 叶无坷听完骨沫儿赫的诉苦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肃正交代,大宁使臣不许干涉他国内务。” 骨沫儿赫道:“现在的局势叶千办也看到了,那些贱民四处冲击,我的队伍在昨夜厮杀的时候损失惨重,要想彻底镇压他们有些困难。” “那个叫术赤的年轻人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首领,所以......还请叶千办出面帮我,让术赤带着人回家去。” 叶无坷道:“术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护送原本属于中原的宝物,这是我请他去做的事,现在我再阻止,岂不是显得我言而无信?” 骨沫儿赫心说要不是你,他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他又不能直说,只好继续请求。 叶无坷道:“唉......此事我确实不该多说什么,但既然是可汗执意让我帮忙,那我就破例了。” “可汗想要镇压百姓,这从一开始就错了,不如可汗亲自出面,召集百姓们解释一下。” “然后告诉他们,钦力可汗的死实则是有黑武人在背后推动,黑武人,就是想让哈察钦陷入战乱之中。” 一听到这句话,骨沫儿赫的眼神就变了。 他看着叶无坷,心说叶千办你这真的是把哈察钦往那唯一的一条路上逼。 可他也知道,这是叶千办在试探他的反应,如果他不愿意,那就说明他还想着黑武人有所来往。 叶无坷见他没有拒绝,继续说道:“然后宣布你成为可汗之后,免收一年的赋税,不再征收牧奴,不再与其他部族开战。” “还会把钦力可汗私有的牛羊拿出来一些分给他们,同时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但不许再有人冲击,再有就按照叛徒处死。” 骨沫儿赫吓了一跳:“可上午被冲击抢夺的都是贵族,我要是宣布不追究那些贱民的罪行,贵族都会不同意。” 叶无坷道:“被冲击的贵族,有多少是钦力可汗的支持者?” 骨沫儿赫想了想后说道:“至少有一半。” 叶无坷道:“钦力可汗已经死了,你当然不能依然都用他的人,这一半人是钦力的支持者,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至于另一半......支持钦力的那一半空缺出来的职位,给另一半不就好了?” “如果支持钦力可汗的那一半不满意,你就告诉支持你的那一半说有人有人不答应,不想把官职让出来。” 他看向骨沫儿赫道:“矛盾可以是他们与可汗你的矛盾,也可以是他们之间自己的矛盾。” 骨沫儿赫心中惊惧,叶无坷的这些话让他不寒而栗。 “至于术赤。” 叶无坷道:“你可以给他职位,让他挑选年轻力壮的勇士组成巡逻队伍,把阻止暴乱的事,交给参加暴乱的人来解决。” 他看向骨沫儿赫:“这样如何?” 骨沫儿赫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连嘴都张不开,话在心里就是不能说出来。 “术赤以后会是你的好帮手。” 叶无坷道:“他会替你把事情平息下去。” 骨沫儿赫离开之后,关外月又一次从里屋走出来。 他问叶无坷:“你早就知道术赤这个人可以用?” 叶无坷道:“高姑娘告诉过我,廷尉府在草原诸部皆有暗谍,在哈察钦和答答部的暗谍最多,我来的路上一直在看廷尉府的卷宗。” 关外月:“我也看了,一百余卷,其中提到术赤这个人只有一句话,我当时没有在意。”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术赤,屡立战功,不得封赏,于军中有威望,百姓称之为英雄。” 叶无坷道:“一句就够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万一呢 哈察钦汗国新任可汗骨沫儿赫最终还是同意了叶无坷的建议,将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人提拔成了汗国的将军。 术赤知道这是叶千办让骨沫儿赫给他的封赏,他对哈察钦王族实在是太了解了。 如果不是大宁施压,哈察钦王族就算把肉丢给狗都不会丢给平民。 他曾经为哈察钦立下赫赫战功,在与答答部的厮杀之中,他如同一阵风一样杀进答答部的大军之中,一刀将答答部将军的头颅斩落。 也正是因为他的悍不畏死,那场战争相对势力弱小的哈察钦取得了胜利。 钦力可汗当众说要封他为将军,可是一转头就把他丢进了神鹰武院。 告诉他这是为他好,让他多学习,等他学成之后,自然会让他得到将军的职位。 可他在神鹰武院却备受打压,所有的考核不管他完成的有多出色,最终得到的结果,一律都是不合格。 逐渐的,热血冰冷下来,术赤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成为将军。 用不了多久,神鹰武院就会以他不合格将他开除,在神鹰武院已经被雪藏了一年多,百姓们谁还记得他这样一个英雄? 现在他真的成了哈察钦的将军,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兴奋。 他向往去大宁,倒也不是单纯的向往。 关于他自己,他向往成为大宁四海堂的弟子,向往着成为大宁鸿胪寺的威卫。 关于族人,他向往有火种传承。 他其实也向往着成为叶千办的随从,自此之后和哈察钦再无关联。 所以他一定要完成叶千办的交代,他要护送瑰宝楼里的东西去中原。 成为将军之后,术赤就来拜谢叶无坷。 看着这也双眼微微发红的年轻汉子,叶无坷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骨沫儿赫封你为将军吗?” 术赤回答:“我知道,叶千办让我带着人巡视,是为了阻止骨沫儿赫的人在城中展开屠杀。”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走之后,骨沫儿赫一定会杀你。” 术赤点了点头:“我也知道。” 叶无坷道:“有何打算?” 术赤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说过让成为四海堂的弟子,我愿意!” 叶无坷道:“既然你愿意,那你现在就是了,去吧,只要你能带着足够多的哈察钦人护送宝物回中原,以后就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事。” 术赤大声答应了,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这座已经混乱不堪的都城某处僻静地方,几个气质彪悍的汉子从各处返回,他们聚集起来后将脸上蒙着的围巾拉下来。 “是叶千办主持会盟,城中这么乱也是叶千办促成的。” 其中一个汉子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本来的目的是杀了钦力可汗,现在钦力已死,我们已经没必要留在这了。” 另一个汉子道:“叶千办确实是个好样的,我以为朝廷派人来还是老一套,彰显一下威严和宽容,随随便便就饶了钦力那个老东西。” 旁边的汉子说道:“既然叶千办已经替我们把事情办了,那我们现在就返回逍遥城。” “向魏君庭复命。” “走!” 几个人商量之后,迅速撤离。 城外大概三十里的一片稀稀疏疏的林子里,几名蒙着脸的骑士正盯着哈察钦王庭的方向。 在他们身后草地上,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那发呆。 “姜虹。” 有人喊了他一声:“上马,我们的人出来了。” 原本柔弱的少年立刻跳上马背,他看向王庭方向,四五个人骑着马一路狂奔过来,速度奇快。 “以后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们了。” 一个汉子看向姜虹说道:“你留在家里就好。” 姜虹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会想念方大哥。” 那几个汉子都沉默下来,没有人再说什么。 等城里的人撤出之后他们立刻离开,没有丝毫耽搁一路向南。 此时大宁使团的驻地还在城外,距离这片林子也只有七八里远。 高坡上,叶无坷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那边远处有一队骑士离开,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 王庭大乱,从里边逃出来的人数不胜数。 等远处的骑士已经不见了踪迹,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举起千里眼再看,此时已经看不到了。 穆青川过来找他,说是关寺卿请他过去议事。 等到了大帐,他发现以花喇可汗为首,十几个部族首领都已经到了,一见叶无坷进入大帐,他们纷纷起身。 花喇可汗见到叶无坷一脸的谦卑,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倨傲。 就算再傻,他也能想到哈察钦忽然就乱成这样是叶无坷在暗中把控。 才过去短短的一夜,哈察钦死了一位可汗几位王子,如今城中的屠杀其实还在继续,骨沫儿赫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再加上之前叶无坷提醒了骨沫儿赫应该怎么做,骨沫儿赫更不会放过那些忠于钦力可汗的人。 现在骨沫儿赫的手下甚至已经假扮成了暴徒,正在屠杀那些贵族。 “叶千办。” 花喇可汗陪着笑脸说道:“我们来是想向您请求,明年九月的庆典,我们......是不是都能去?都能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道:“如果诸位可汗确实都想去长安,不如现在赶去逍遥城,大宁太子殿下还在逍遥城,你们去请示他,比问我要好的多。” 花喇可汗他们互相看了看,同时起身,道谢之后就都走了,多一会儿都没敢留。 哈察钦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怕引火烧身。 一句话就把花喇可汗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叶无坷看向身后跟着的穆青川:“交给你一件事,尽量在今夜之前办好。” 穆青川俯身:“将军请吩咐。” 叶无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穆青川转身跑了出去。 听完叶无坷对穆青川的交代,关外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前我出使西域,西域人称我为人间掌管阴谋的神。” 他看了看叶无坷:“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后浪推前浪。” 叶无坷问:“人间掌管阴谋的神这几个字是不是你刚刚才想出来的。” 关外月道:“大概意思差不多就得了。”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那座都城:“你是真想把哈察钦彻底摧毁。” 叶无坷摇头:“彻底摧毁谈不上,只要哈察钦不存在就好。” 关外月回头看他,少年的脸上连一点得意都没有。 “我在想,刚刚从无事村出来的那个少年,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叶千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叶无坷笑道:“近朱者赤。” 关外月:“这算夸我?” 叶无坷道:“我还记得从无事村往长安城的半路上,关寺卿给我讲过你在西域的一段过往。” “你说在谈判的时候你把西域使臣直接气的吐血而亡,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是谈判,把人都气死了还如何谈判?”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把人气死了,本来就是因为不想谈,没的谈,气死了只是顺便的事。” 关外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儿后,关外月才开口说道:“百姓们总认为我们这些外交官员在外边只是动动嘴皮子,其实也挺好的。” “家里人认为我们温良淑德,我们出门他们还担心我们会不会说不过人家也打不过人家。” “可是代表自己国家出来的人,出门之前就把善良都留在家里给自己人了,善良......是谈判桌上最不起眼的陪客。” 他看向叶无坷:“我现在放心了,你的善良也被你留在家里照顾自己人了。” 叶无坷笑:“没,带着呢,就是暂时给善良放个假。” 天黑之后不久,穆青川回来了,带回来了一群人,大概十几个。 这些人见到叶无坷和关外月的时候,脸色都格外复杂。 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很复杂。 为首的叫鹿乌期,是钦力可汗最信任的手下之一,他算是钦力可汗的大管家,为钦力可汗掌管着财政。 每次钦力可汗带兵出征,他都是留守大本营的那个。 “叶千办,你把我们找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鹿乌期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把你们请来问问,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大宁帮忙的,若有就说一声。” 他示意鹿乌期等人坐下:“我们不久之后就要返回大宁,这里的事想管也没法管了。” 鹿乌期先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然后又点了点头:“也有些事。” 叶无坷:“不方便说?” 鹿乌期道:“是想,是想请叶千办和可汗说一声,我们对哈察钦忠心耿耿,我们不会做出对不起哈察钦的事。” 叶无坷道:“你是怕骨沫儿赫把你们都杀了?我听说他已经杀了不少人?” 鹿乌期低下头:“是啊,杀了不少人了。” 叶无坷道:“你在哈清楚地位很高,骨沫儿赫离不开你,你放心,我不说他也不会杀你的。” 鹿乌期抬起头看着叶无坷:“叶千办,他可能也就是今天不杀我,我掌管着财物,等到我把财物交接出去,那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叶无坷皱眉:“我觉得骨沫儿赫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既然你开口,我替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你。” 鹿乌期吓了一跳:“不用不用不用,还是不要问了。” 叶无坷:“财物都在你手上,他确实会惦记着,要是不在你手上,他应该也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不如你现在就回去把藏宝全都交了?” 鹿乌期道:“叶千办......我交给你,我把钦力可汗让我偷偷藏起来的财宝都交给你,求你救我们一命。” 说着话鹿乌期就要跪下来,叶无坷伸手就给拉着了。 “我帮你想个办法吧。” 叶无坷道:“你去找术赤,他是我的人,骨沫儿赫不敢把他怎么样。” “你们全都去投靠术赤,告诉术赤你把财产都已经交给我了,由他护送着一起去中原。” 鹿乌期道:“要是骨沫儿赫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们的,就算有术赤在也没用,城里的军队都在骨沫儿赫手里。” 叶无坷:“你真怕他杀了你?” 鹿乌期苦笑道:“叶千办,我不是怕,而是他一定会杀了我。” 叶无坷:“那你想过杀了他吗?” 鹿乌期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你现在就去找术赤,让他带着人在你家里埋伏好,然后你派人去请骨沫儿赫,告诉他你愿意把钥匙和藏宝的地图都给他。” 鹿乌期眼睛睁的大大的,显然是吓着了。 叶无坷问:“不敢?” 鹿乌期他们这些人犹豫再三,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关外月看着那群人急匆匆的回王庭去了,他走到叶无坷身边:“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在一两天内扶植起来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成为某地的王。” 叶无坷道:“万一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图谋的就不是一个哈察钦 关外月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叶无坷:“我现在有些想明白了,为什么这次陛下不让高姑娘跟着。” 叶无坷接过酒壶,看着远处黑烟滚滚的哈察钦都城沉默片刻。 他将酒洒在地上。 “几十年前,哈察钦的弯刀割下了百万中原人的头颅,仅仅是在钦州就杀人超过十万,他们在渭水将人头沿河摆放,长数里。” 叶无坷把酒洒尽。 “祭奠从来都不是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祭奠是决意复仇之人的还愿。” 他看着那座还在杀戮之中的城,眼神平静的好像在注定了要在秋天落下的叶,要在春天盛开的花,夏天的雨和冬天的雪。 有仇报仇,亦是天道自然。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不是陛下不让她来,若她去说,陛下又怎么会不让她来,她不来,是她怕因为她在,我便不能做一个实打实的恶人。” 哈察钦这一把火这一场屠戮,只是大宁新一代外交官员开始大展身手的象征。 几十年前的仇就不是仇了?死去的百万人之中没有我的父辈祖辈就不是仇了? 没有人知道,少年在从长安城往哈察钦来的这一路上,在翻看那些卷宗的时候心里已经把这计划过了几遍。 没有人知道,在少年身侧堆着的那一摞一摞的卷宗之中,除了关于哈察钦的情报之外还有当年哈察钦屠戮中原人的详细资料。 关外月说的没错,那些卷宗他也都看过,但叶无坷在意的那些细节,他没有全都在意。 比如,钦力可汗在向黑武汗皇宣示效忠的奏折之中就不止一次提到过。 当年他曾经亲自率军杀进中原,他手下的武士曾以杀人数量比试。 他还告诉黑武汗皇,正因为这样哈察钦永远都不可能归顺大宁。 不管黑武汗皇陛下什么时候召唤,他都愿意带着哈察钦的骑兵再次南下让宁人感受屠戮的恐惧。 为了取悦黑武汗皇,钦力可汗找人记录,他口述,仔细讲述了他年轻时候在中原杀过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杀的,那些中原人是怎么被他折磨的。 他修建瑰宝楼,将从中原掠夺走的宝物全都陈列其中,而瑰宝楼二层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陈列着他当初所杀的楚国官员的头骨。 五品的几人,四品的几人,三品的几人......每一个头骨他都让人标记的清清楚楚。 是大宁的使团出发之前,钦力可汗才急匆匆的让人把那些头骨都撤掉。 他甚至没有销毁,而是收藏起来准备以后万一和大宁决裂了他还用得上。 廷尉府的暗谍查到了很多消息,叶无坷在意的是其中一笔带过的看起来不是很清楚的事。 比如,某年某月某日,钦力可汗生病,他的长子乌尔术因为没有及时前来探望而被他大骂,他说乌尔术只盼着他死。 比如,术赤在和答答部的争战之中屡立战功,却被剥夺战功。 比如,骨沫儿赫曾经请求钦力可汗增加他的封地,钦力可汗骂他贪得无厌。 这些情报很重要,但廷尉不可能查的清清楚楚,所以在记录的时候,只能是一笔带过。 “骨沫儿赫坚持不了多久了。” 关外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听了你的话去打压钦力可汗的旧部,他要想稳固自己的汗位这样做自然正确,可不是现在,不该这么急。” “术赤在军中素有威望,他能召集起来一大批人对抗骨沫儿赫,再加上那些贵族也想让骨沫儿赫死,他又怎么可能活的长久。”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术赤你打算怎么安置?” 叶无坷道:“大宁不需要哈察钦,但大宁需要哈察钦的战马和人,我会把术赤带回长安,但哈察钦的族人必须迁入中原开垦屯田。” 关外月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叶无坷道:“咱们回去吧,明早就会有消息送回来。” 他转身离开。 叶无坷没有把阿爷带到哈察钦来,而是留在了逍遥城。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还在逍遥城,能帮他照顾一下阿爷。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哈察钦就将停留在历史之中。” 关外月道:“只是这一章节,我回去之后怕是没办法让史官如实写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浑身浴血的术赤带着他的队伍找到叶无坷。 这个终于将憋闷在心里好几年的怨念发泄出去的年轻人,手里拎着骨沫儿赫的人头。 叶无坷让他分派队伍在哈察钦内奔走相告,哈察钦全族将要迁往大宁。 不愿意离开的,务必要再三劝说,几次劝说之后还不愿意去大宁的,就由他们留下好了。 叶无坷他们并没有先一步离开,他们将和术赤一起,带着愿意归顺大宁的哈察钦人护送着瑰宝前往白鹿关。 又几天之后,之前被叶无坷劝往小城的花喇可汗等人急匆匆的到了。 洪胜火一听到消息脸色就变了变,下意识的想起叶无坷他们经过的时候曾对他说的话。 他是在逍遥城外见的叶无坷,当时叶无坷请他帮忙做两件事。 一是照看好阿爷,二是在那些草原可汗到来的时候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当时的洪胜火还有些疑惑,这次会盟不是在哈察钦的王庭么,那些可汗,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赶到逍遥城来? 叶无坷给了他一封信,告诉他在这些可汗到来之后再打开。 他说信里的内容不能泄露,所以连洪胜火也不可提前看。 听闻花喇可汗等人赶来,洪胜火派人将他们接到逍遥城内。 花喇一见到洪胜火就急切问道:“洪将军,请问太子殿下可还在逍遥城?” 洪胜火如实回答道:“太子殿下在几日前已经启程回长安去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 听闻大宁太子已经离开逍遥城,花喇等人一下子就急了。 他们甚至想去追太子,唯有得到太子的肯定答复他们心里才踏实。 洪胜火想起叶无坷留给他的信,让花喇等人稍安勿躁,他出门之后快步回到住处,把一直藏着的那封信取了出来。 打开信看过之后,洪胜火的后背上就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实在没有料到,叶无坷居然提前谋划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洪将军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哈察钦应该已经四分五裂,我将尽力带哈察钦族人进入白鹿关,让他们在关内开垦屯田。】 【在我离开逍遥城一个月后,铎铎部等族可汗一定会来逍遥城求见太子殿下,若殿下在,请将这封信转交殿下,若殿下不在,洪将军可自行操办此事。】 将这封信看完,洪胜火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回到大厅,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气定神闲。 “我会派人去追太子殿下,所以诸位可汗不如先在逍遥城住下来。” 洪胜火道:“关于你们说的哈察钦的事,叶千办也早有交代,只是,我还不能马上告诉你们。” “等诸位可汗安顿好之后,我才能将叶千办的交代一一告知。”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扫了扫那些可汗:“不过关于哈察钦到底该是什么下场,诸位到住处之后可以仔细想想。” 他吩咐手下:“给诸位可汗安排住处。” 花喇等人显然是急不可耐,但又不好拦着洪胜火不让他走。 等都安顿好之后,洪胜火让手下人挨个把他们请来单独聊。 第一个来的,就是花喇。 洪胜火道:“叶千办交代我,重要的事一定要第一个和你说。” “其实哈察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如果此事是大宁亲自出兵征讨,可能会引起整个草原的恐慌,大宁也不想让整个草原动荡。” “所以我单独和可汗商量,可汗回去之后可尽起大军攻打哈察钦,哈察钦的领地,也尽归可汗所有。” 花喇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洪胜火道:“这当然不是殿下的意思,是鸿胪寺的意思。” “若是殿下的意思,那我一定会照办,可不是殿下的意思,我怕将来......” 洪胜火道:“盯着哈察钦草场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第一个和你说,但不会只和你说,如果可汗不愿意,那我找别人说也是一样。” 花喇犹豫片刻后起身:“我现在就赶回去!” 没多久,第二个可汗又被洪胜火请来。 “刚才花喇可汗跟我说,他觉得哈察钦对大宁来说始终是个威胁,问我能不能由他出面替大宁除掉这个威胁。” “他还跟我说,如果他灭了哈察钦的话,那哈察钦的领地能不能都归他,我并没有答应,但我也不能阻止。” 洪胜火道:“你知道叶千办为什么让你们赶来逍遥城吗?就是因为叶千办担心花喇会捷足先登,花喇的领地距离哈察钦最近,他出兵最快。” “可汗,如果你也想为大宁除掉哈察钦的话,你应该快些回去了,如果你不想要哈察钦的领地,那你倒是不必心急。” “不过我想着,如果花喇灭了哈察钦,明年九月庆典,他一定会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 第二个可汗急匆匆的走了。 第三个来了。 洪胜火严肃的说道:“明年九月庆典,谁灭了哈察钦,谁向陛下邀功,那陛下肯定会同意把哈察钦的领地给谁。” “这种事,谁先下手是谁的,我不想看到花喇独吞哈察钦的领地才和你说,如果花喇占领整个哈察钦,那他的部族就将是草原第一部族。” “我看花喇比钦力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做大之后草原上就是他说了算了。” 第三个又急匆匆的走了。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这一天,洪胜火几乎就没有闲着,那些火急火燎赶来逍遥城的各部可汗,没住一天就又火急火燎的跑了。 想到叶无坷做出如此安排,洪胜火的心依然不能平静。 毫无疑问,哈察钦会被花喇等部族撕的四分五裂,狼群抢夺食物一样,那地方将会成为人间地狱。 洪将军想起那少年模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但凡你的动作慢一点,大宁之内就有无数人用善良阻止你。” 他想了想,若这件事自始至终由他来主持,他可能也只是接受哈察钦的归顺,不会让哈察钦从地图上消失。 最主要的是,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用一个已经注定了要消失的哈察钦,将其他原本不想归顺大宁的部族引上战场。 花喇他们回去之后,谁也不会轻易松开咬在嘴里的肥肉,哪怕他们后来醒悟,也无济于事了。 少年心智狠厉,有血流千里。 第三百五十八章少年 草原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南边缓慢前行。 因为携带着大量的百姓和牲畜,队伍每天能走上几十里就算不错,而且按照大宁的月历来算才刚刚开春,草原上更冷,所以队伍走的也艰难。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有些残酷,可不走的人才会面对真正的残酷。 术赤一直跟在叶无坷身后,这个二十几岁的草原汉子看起来倒是平静。 叶无坷一直都没有问他为何始终决绝,可关外月却很好奇。 可关外月也知道,这些话问出来就显得很残忍。 “叶千办为什么不问我?” 夕阳下,队伍准备休整的时候,术赤主动开口。 叶无坷看向术赤:“因为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术赤说:“哈察钦的族人们暗地里都在骂我,说我是哈察钦的叛徒。” 他抬着头看向天空。 “我不这么做,哈察钦也是灭族,我这样做了,哈察钦还会留下一些血脉传承。”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希望叶千办怀疑我,我只是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关外月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大宁的使团来了,哈察钦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灾难?” 术赤道:“会有的,因为我不相信大宁会相信哈察钦人。” 叶无坷道:“我也知道你主动坦承说出这些是为什么。” 他语气笃定的说道:“我说过会给你的族人安置,就一定会有。” 术赤抱拳:“多谢叶千办,这就足够了。” 他说:“就算大宁仁慈,黑无人也不会仁慈,只要哈察钦宣布归顺大宁,黑武人会马上就把哈清楚灭族,对于黑武来说唯有如此,才能震慑其他部族。”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我曾经听过一句宁语......两害相较取其轻。” 关外月点了点头:“你理解的对了。” 术赤道:“大宁不会在哈察钦族人迁入大宁之后再计较了,可黑武人会。” 他说:“我的族人恨我就恨我,我也没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 他说:“我还听过一句宁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关外月道:“我再送你一句宁语,对的事不必追求错的人去理解。” 术赤想了想,点头:“这也是一句很好的话。” 他看向那些正在休息的牧民:“活着就好。” 队伍走了足足一个半月才从哈察钦走到白鹿关,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大宁的安置。 叶无坷他们也不会马上就返回长安,他们还要等着草原上其他的消息传回来。 关外月在天黑之后就没看到叶无坷,他找到大奎问,大奎他们也只是知道姜头出门去了,并不知道去了何处。 关外月心里很清楚,大奎和二奎不可能真正理解叶无坷的心境。 三奎不在,说明三奎暗中跟上去了。 叶无坷只是在白鹿关内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他一直都在看着大街上的一切,可是好像这一切,都没有透过他的眼睛走进他心里。 少年狠厉,终究需要少年自己去消化。 他当然也不会和阿爷提起他在哈清楚都做了些什么,他知道阿爷不会说他过于凶残,阿特一定会心疼他,直到他狠厉之后马上就会汹涌而来的心境冲击。 还需历练。 不后悔,但一想到会有至少数十万人因他而死这种心境冲击还是不能小觑。 所以叶无坷需要自己调整。 大哥叶扶摇该是最能理解这种心境的人,可大哥回到白鹿关也有很多事要做。 叶无坷买了包子,一路走一路吃,他买了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吃,他买了甑糕,一路走一路吃。 他走累了也吃累了,在一处空荡的地方坐下来。 夜色逐渐笼罩,关内逐渐安宁。 就在这时候,有个看起来稍显瘦弱的少年从叶无坷远处经过,背着一个巨大的缝缝补补的布包,也不知道那布包力都装了些什么。 他很吃力,那布包格外沉重。 叶无坷只是那么看着他经过,并没有去帮忙,哪怕叶无坷视线穿过昏暗的那一瞬,就看出来他是谁了。 叶无坷坐在黑暗之中,而那个少年好像在努力的追逐光明。 少年连拖带拽的把那个巨大的包裹拖进一个窄小破旧的院子里,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看着这个巨大的包裹,他好像有极大的成就感。 休息了片刻之后,他开始从那个包裹里往外掏东西。 别人丢弃的旧衣服,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已经有些蔫了的萝卜,甚至还有缺口的碗,以及能露出脚趾的靴子。 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分类出来,放在院子里那明显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粗糙简陋的架子上。 等忙完了这一切,他掐着腰站在那看着这些战利品,很满意。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饥饿似的,从斜跨着的布包里取出来一个用布还包了几层的胡饼。 一口水,一口胡饼,少年坐在台阶上吃着东西,似乎这就是他充实的生活。 直到他看见有人走到门口,那个根本不具备阻拦作用的栅栏门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月色下那修长的身影。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想回屋子里去。 可起身之后,他犹豫了片刻随即朝着那栅栏门走去。 “请进。” 少年尽力客气的说了一声,哪怕嗓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的真实心境。 “谢谢。”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看了看少年手里的胡饼,少年像是纠结了一下后把剩下的半块递给叶无坷:“你要吃吗?” 叶无坷又说了一声谢谢。 他进门之后没有打量四周,而是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只烧鸡:“胡饼分我一半就好,鸡分你一半。” 少年看着那只鸡,摇了摇头:“不用。” 叶无坷道:“不是施舍,抓你之前让你吃的好些最多算是......” 少年想了想,一把将烧鸡接过来:“施舍就施舍。” 他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啃咬着那只肥美的烧鸡,看起来他应该有阵子没吃过肉了,所以这只鸡吃完的极快。 叶无坷看着他轻轻叹息:“我以为你至少也要给我留一半的。” 少年一怔:“你还真不是施舍?” 叶无坷:“算交换比较合适。” 少年:“一切不公平的交换,要么是抢夺要么是施舍,既然我已经拿了你的施舍,为什么还要给你一半?” 叶无坷:“因为烧鸡里下了药,吃一半和全吃掉药效当然不一样!” 少年猛的起身:“你连抓我都要下药?” 叶无坷道:“抓谁也不能冒险。” 少年想了想,竟然点头表示同意:“你说的对。” 他伸出手:“锁链呢?” 叶无坷:“其实那只烧鸡我是想带回去给我阿爷的,我也没想到已经说了有药你还咬了几口,我只是因为,一个半大的孩子吃半只够了,一个老人家吃半只也够了。” 少年道:“施舍都这么小气?” 叶无坷坐下来:“吃就吃吧,反正也留不下了,我就不该给你,你不懂客气。” 少年嗯了一声:“确实是。” 叶无坷问:“你回来多久了?” 少年:“一个月多些。” 叶无坷:“那我没看走眼,那天在哈察钦的都城外边,你和一群人骑马逃走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你。” 少年又点头:“是我。” 叶无坷:“在塞外可以逍遥,为什么回来?” 少年说:“因为我想被你抓起来。”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我回来就是在等你。” 叶无坷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容易被吓坏的人,在你的眼神里从没有见过此时的勇气和坦荡,看来出关让你成长了不少。” 少年是姜虹。 他说:“每一个埋葬了自己亲人的人都会在那一刻长大。” 叶无坷说:“请我喝杯水?” 姜虹说:“没有茶。” 叶无坷把水囊摘下来递给姜虹:“没有茶就大方些,灌满。” 姜虹把叶无坷的水囊灌满,竟然挨着叶无坷在台阶坐下来:“按照我的罪行,我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判处?”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你不是主犯,也没有直接参与案情,即便从重处罚也只是流放回厌吾山,若是审理案件的人酌情处置,可能送去条件好些的地方干活儿。” 姜虹道:“他没骗我。” 叶无坷知道他说的是谁。 姜虹说:“方大哥说我有两条路,一是留在塞北做个自由人,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一段想家的时间。” “二是找叶无坷去自首,他说那个家伙有弱点,会同情弱者,会酌情降低你的罪行,服刑之后再出来虽然不算什么自由身,可能在大宁生活。” 叶无坷道:“他看人准的有些讨厌。” 姜虹说:“他说你一定说他讨厌。” 叶无坷笑了笑。 然后问:“是你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带走的?” 姜虹点头:“是......帮我忙的大哥说那地方其实挺好,风景好风水也好,葬在那的话,对子孙后代有好处。” 他叹了口气:“可他哪有子孙后代......还是葬回大宁好一些。” 叶无坷在心里缓了口气。 姜虹说:“那几位留在塞外的大哥不愿意我回来,可他们也不愿意带着我去做事,我求着他们带我去杀钦力可汗,带我去了,却把我留在城外等着。”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喜欢等人,更不喜欢一直等人。” 他如果留在塞北,那些依然想做些什么的魏君庭们每次出门,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等待。 “我怕等回来的又是尸体。” 姜虹笑了笑:“所以我提前回来在这等你,服刑也好,最起码要等的,只是我自己被放出去的那天。” 叶无坷道:“成长令人痛苦。” 姜虹:“是啊,痛苦。” 他问:“到底下药了没有?” 叶无坷摇头:“确实没必要。”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到底是不是施舍?” 叶无坷还是摇头:“那只鸡真的是我想带回去给我阿爷的。” 姜虹笑起来:“方大哥说找叶无坷就对了,他不害人,也不会有虚情假意的同情。” 他起身:“走吧。” 手里还有小半只烧鸡。 “阿爷会嫌弃吗?” “会。” “不能让阿爷嫌弃啊。” 于是他把剩下的都吃了。 他真的一个多月没有吃过肉了。 ...... ...... 【家中事情较多,下一章更新晚些。】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哥 白鹿关的春天见不到澜水,白鹿关的夏天见不到西疆。 姜虹在被关进白鹿关牢房之前,回头看了看门口那两棵绿油油的树。 都算是大宁的西疆,可白鹿关这里对于澜水来说就是天堂。 “叶千办。” 姜虹走进牢门的时候,笑着对叶无坷说:“方大哥说过,他很遗憾没能和你做朋友。” 叶无坷说:“我也是。” 姜虹笑:“他说过,你就会这么说。” 走进牢门,姜虹在地上盘膝而坐。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少年,在他的眼睛里,永远都透着一种对这世界充满好奇又不敢探索的怯意。 再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有了重重的方知我的影子。 叶无坷转身离开,交代狱卒待这少年好些。 他只能暂时把姜虹放在这,不得已但最稳妥。 姜虹身上的罪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住在这比跟在叶无坷身边安全,不只是立见生死的那种安全和不安全。 叶无坷风头无两,所以朝中盯着他犯错的人不在少数。 姜虹这样一个犯人一直跟在叶无坷身边,来自朝廷里的针对最终可能不会把叶无坷怎么样,这少年的结局就一定会很惨。 在距离白鹿关大牢几十丈外,一家茶楼的二楼,四五个看起来粗糙且彪悍的男人都站在窗口看着。 当他们看到叶无坷带着姜虹走进大牢之后,所有人竟是同时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 “这下踏实了。” 其中一个汉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实在想不到,安全的地方竟然会是大牢。” 另一个汉子眼神却逐渐变得阴寒起来:“既然姜虹安全了,我们就该干正事了。” “刘大哥,出去送信在河边饮马的时候被杀,耳朵舌头眼皮都被割掉,眼睛被挖了出来。” “宋晴川,在逍遥城被杀,咱们找到他的时候被吊死在房梁上,开膛破肚。” “高井,被人把四肢钉在木板上活着剥皮,唯独留下一张脸让咱们知道他是谁。” “赵大哥,就在我们赶回来的时候,算计好了时间,在我们面前用五匹马把他活活拉断了。”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 他们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小姜虹,没有必要。 “我们要不要等徐大哥到了?” “不用。” 那个目光之中满是杀意的汉子说:“我们自己也能报仇。” “天南地北凑起来的,还有两个兄弟咱们都不熟,互相介绍一下吧,如果有谁先走一步了,大家在殓尸的时候还能立个牌子。” “我叫高远,高井是我亲哥,冀州人。” “我叫苏盛,连州人。” “我叫杜准,长安人。” “我叫孙青,茅川人。” “我叫郑奕直,蜀中人。” 苏盛看了看他们:“看起来我年纪最大,今日暂且不以才徳尊长了,我就贪图个大哥的身份,接下来的事,咱们得有详细计划。” 高远道:“愿意听苏大哥的。” 众人也都点头。 苏盛道:“这次的对手还不知来历,可我们已经有六七个兄弟惨遭毒手,也许现在我们都被人盯着,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十分小心。” 郑奕直道:“苏大哥,会不会是朝廷的人?” 苏盛摇头:“这不是朝廷的做事风格,朝廷有讨厌的地方但还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就算是廷尉府,也不可能这样杀人。” 郑奕直道:“方先生不在了,连先生也不在了,现在我们这些人知道的消息太少,对手是谁都不清楚。” 一心想报仇的高远道:“其实简单,我来做诱饵。” 他看向苏盛:“那些人不是暗中盯着我们吗,我晚上出去露个单把人引出来。” 苏盛立刻就阻止他:“不行,报仇一定要报仇,但我们现在人手有限,最好还是先回关外去。” 高远道:“在这能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在关外我们更没办法。” 郑奕直问:“高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远道:“意思是我们只有在这才有机会。” 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几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苏盛还是摇头:“再商量一下,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今天夜里咱们还商量不出来什么,明天夜里就按照高远说的做。” 高远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看其他人都赞成苏盛的话于是他也没有再开口。 他们从茶楼分批离开,夜里在白鹿关内的一户民居中再次聚齐。 五个人围坐,一开始都很沉默。 “当初我们人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个兄弟,漠北的事和草原的事一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苏盛说:“原本徐大哥在的时候我们有主心骨,方先生在的时候我们最起码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什么都靠我们自己了。” 他看了看四个兄弟:“我想了整个下午,仇还是要报的,高远说的对,我们要报仇就只能是在白鹿关内。” “出关不是报仇,其实是躲,我们这些人一旦有了躲的心思,以后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高远站起来道:“多谢苏大哥支持,那就按照我说的,我今夜出去露个单。” 苏盛道:“今夜不行,既然是想反打一手,就得给敌人准备的时间,明天上午咱们两个一起出去转转。” 他看向高远道:“你在明面走,我在暗中跟着,能发现几个是几个,最好抓个舌头。” 高远想了想,苏盛的想法确实更稳妥一些,于是点头:“行。” “今天夜里就都住在这。” 苏盛道:“大家尽量不要分开了。” 众人全都点头。 苏盛看了看外边,月色惨白。 “我已经飞鸽传书给魏大哥,他会赶来,如果我们几个报了仇,咱们就跟着魏大哥离开白鹿关。” “如果我们几个报不了仇......魏大哥来了,他会帮我们报仇。” 其他几个人都站起来:“同生共死!” 苏盛看向郑奕直:“你先跟我出来,咱们两个换班当值,其他兄弟休息,我当值前半夜你当值后半夜。” 郑奕直道:“行。” 两个人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苏盛脚步停下。 他压低声音对郑奕直说道:“一会儿我出去,一刻之后你再跟他们说。” 郑奕直脸色一变:“苏大哥,你出去做什么!” 郑奕直道:“高远的大哥已经没了,他家里兄弟两个总得活一个......” “当初魏大哥说过的,家里有兄弟两个的,一个跟着他干一个什么都不干,躲起来,就为家里延续血脉。” “你们都知道我有个弟弟在鸠山生活,家里有他就够了,高远不能再出事了......我年纪最大,我是兄长,有事我先上。” 他拍了拍郑奕直的肩膀:“如果我出了事,你年纪最大你就是兄长,弟弟们就交给你了。” 郑奕直眼睛微红:“不行,我家里也有兄弟,我去!” 苏盛摇头:“长者为先,你还不够格,我死了,你就够格了。” 他笑了笑:“再说,我们这些人遇神杀神,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压低声音:“我从茶楼回来就发现自己被盯着了,这院子外边肯定都是人,炕下有密道,你带着他们出去。” “咱们在高远约定好地方见面,到时候反打......” 苏盛说:“如果我没能到地方,你带着他们藏起来,就算他们打你骂你,你也不能让他们出来给我报仇。” “等魏大哥到!”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掠了出去。 郑奕直眼睛红红的,看着苏盛跳出院子的那一刻,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站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站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不敢辜负了苏盛的交代。 快一刻的时候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将苏盛的话告诉了其他兄弟。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高远猛的起身:“一刻了!已经一刻了!” 郑奕直红着眼睛说:“我不管你们骂我还是打我,现在这里我年纪最大,我来安排,如果我死了......高远,他们听你的。” 高远也红了眼睛,想给郑奕直一拳,郑奕直不躲不闪,高远的拳头都打出去了又停在半空。 他咬了咬牙:“别耽搁了,咱们追上去。” 说完转身掀开土炕上的盖板,跳进密道。 夜风疾掠。 苏盛能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追着,不管他如何提速,不管他如何变换方向,身后跟着的人都没有被他甩脱。 可苏盛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眼神里的决绝反而更重,甚至,他嘴角上还有一抹笑意。 他不停的变换着方向,不停的提速急转。 白鹿关内,他的身影如同夜魅一样穿梭。 就这样纵掠了将近一刻的时间,他身后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被戏耍了。 一声犹如鸟啼般的声音响起,苏盛感觉到其他方向也有人围过来。 “按捺不住了吗?” 苏盛哼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前边,朝着远离灯火的黑暗处疾冲,呼吸之间,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又一刻后。 高远他们急匆匆的从密道口出来便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这地方是他定下来的,计划也是他提出的,决绝且惨烈。 对面有一座残缺的寺庙,那寺庙其实是廷尉府暗谍的据点。 高远的计划就是用他自己的死,把那些暗处的敌人引到这里来,他们五个人实力有限,可廷尉府的暗谍一旦发现就必然会出手。 暗谍发出信号,不超过半刻支援就能到,到时候,边军也会出动。 高远可以死,但要拉着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一起死。 到了寺庙门口却不见苏盛的影子,他们等不及了朝着寺庙里冲。 才进门,他们就被数名廷尉用连弩瞄准。 “高远是谁?” 一名廷尉上前问他们。 高远他们本来想冲进去找人,他们害怕的是苏大哥没有引来那些人却被廷尉府抓了。 “我是!” 高远怒问:“苏大哥呢!” 那名廷尉没有抽刀,而是递过去一张纸:“他留给你们的。” 高远把那张纸接过来,甩亮火折子看了看。 【高远,你说的对,不借助廷尉府的力量我们报不了仇,在你提起的时候我就做了决定。】 【我和你们说晚上聚齐,下午我先来这里和廷尉府的人见了面,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处理的。】 【你们会被抓走收监,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叛徒,是出卖了兄弟,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们活着。】 【我把人引走之后,廷尉会跟上,你们好好的,都好好的,苏盛先行一步。】 【我是大哥,你们听话......如果我侥幸活着,我回来给你们磕头认错。】 第三百六十章必须弄清楚 白鹿关,大牢。 姜虹盘膝坐在地上正在默默在心中背诵《长短经》。 这是方先生生前最推崇的一本书,并未刊印,是方先生曾经拜访过的一位隐世不出的蕤先生所写。 方先生和姜虹提起过很多次,说他此生最得意也最满足的,就是曾与蕤先生饮茶半日,那两个时辰,足以让他永世不忘。 因为一见如故,蕤先生随手就把他自己手书且绝无仅有的一册《长短经》送给了方知我。 方知我当时问他,先生只有这一册,送给我,先生舍得? 蕤先生说,你比我喜欢它。 任何东西,在最喜欢它的人手里都算好事。 脚步声从牢门口响起,姜虹睁开眼睛,见是高远他们几个鱼贯而过,姜虹的瞳孔微微有了些变化。 高远似乎是有所察觉,侧头看向那间牢房的时候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可是他没有说话,视线迅速离开姜虹继续迈步向前。 他身后几人在看到姜虹那一刻,也都选择了不打招呼,不多看,快步经过。 几位兄长在这一刻默契的选择了无视姜虹,这大概是他们此时能力范围之内对姜虹最大的保护。 他们只要说话,廷尉府的人就一定会把他们分开询问。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姜虹与他们的联系,姜虹认识的人越少,知道的事越少,对这少年来说越好。 他身上没有什么重大的罪过,没必要再给他加一些。 姜虹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几位兄长的用意,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看。 继续在心中默默的背诵着方先生最爱的那本书,那本蕤先生送给方先生的手抄本。 “乘众人之智,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及无不胜也。” “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 等他们都走过之后,姜虹起身走到牢门前,看向过道不远处的狱卒:“大哥哥,能去请叶千办来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那个狱卒想起叶无坷的交代,于是点头:“我去找人通报一声,叶千办能不能来我不保证。” 姜虹说了一声谢谢。 此时此刻,白鹿关城南一处原本空旷僻静的地方火把通明。 这里是白鹿关内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本是打算做边军料场所用,后来军营扩建,料场直接放在了军营之内。 地方空旷,没有建筑,白天的时候经常有孩子来这里放风筝,一擦黑就不见人了。 此时大批边军已经将这里封锁起来,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 一名廷尉府百办低着头站在叶无坷不远处,拳头死死的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在距离他们大概四五丈外,地上躺着数十具廷尉的尸体。 所有尸体都是一个姿势。 大字型躺在地上,每个人的手脚都被人用铁钎深深的钉进地下。 每个人的心脏位置都有一个很大的血口,心脏被人整个挖了出去。 在距离更远一些的地方,所有心脏都被摆在哪儿,地上用血迹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一个圆形,圆形内是一个十字,十字的四端都有一个小横,所以这只是看起来像一个十字。 廷尉府的人见多识广,可也没人认识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含义。 叶无坷问:“为什么不上报?” 那名百办低着头咬着牙,牙齿缝隙里都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是我的错。” 百办何庭声音沙哑的说道:“白鹿关分衙的百办和十二位兄弟被杀,逍遥城内包括千办大人在内的五十名廷尉府战死,可能都和这些人有关。” 叶无坷看向何庭:“所以只有你想报仇别人都不想?” 何庭抬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苏盛找到廷尉府暗谍之后,他确实想过上报。 可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他推翻,他想报仇,想多杀几个人。 他觉得在白鹿关内有把握控制局面,他担心的是上报之后就没有杀人报仇的机会了。 上报,得到的批复一定是尽量抓活的,能抓多少就抓多少,抓回去严加审问。 他也知道应该抓活的,可他不想抓那么多活的。 苏盛的消息让他为之振奋,他决定完全可以利用敌人不知道苏盛联手廷尉府,在这打一个埋伏,尽量多的杀死敌人。 可是现在,他的几十个手下都在这里躺着呢。 “苏盛呢?” 叶无坷再问。 何庭摇头:“丢了。” 叶无坷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仵作验尸之后,好好收敛兄弟们的尸体。” 何庭看向叶无坷的背影,眼神复杂。 痛苦,自责,愤怒,悲伤,内疚...... 等叶无坷的身影走远,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不远处那数十具尸体嚎啕大哭。 凶手带走了苏盛,杀了数十名廷尉,然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 天亮之前,边军就调动起来开始清查白鹿关,所有客栈都被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所有商行也都搜了一遍。 出城的马车被严加盘查,尤其是身上有伤的人。 可是一无所获。 城中那些镖局是最主要的目标,边军几乎是大扫除一样的查看也没有任何线索。 正午,阳光高照。 边军队伍里的马夫马九抱着草料洒在马槽里,又给石槽里添了水。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看了看,西北春天的太阳已经有几分狠厉。 拖着一条残腿的他回到住处,这是一片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屋。 在这一大片区域内住着的都不是正规边军,是军队里的马夫,车夫,兽医,还有辅兵。 辅兵营和马夫营隔着一道木头栅栏,两边的人隔着栅栏经常闲聊。 马九是个很特殊的人,据说他当年是在和草原人的冲突之中受了伤,本来可以领一大笔银子回家修养,可他却选择了留在边军。 他说,腿脚不利索了没办法上阵杀敌,那我就留下来养养马,实在不行我就做个打扫卫生的杂役。 他这一留就是七八年,边军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还在。 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马王爷。 因为在这马场里,只要是他饲养的战马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的马,他也能一眼就认出谁是谁。 他给每一匹马都取了名字,他绝对不会叫错。 七八年间,有的战马太老而被淘汰,他都会举行一场他一个人参加的郑重的送别仪式。 他会认真的给被淘汰的战马擦洗,修一修马蹄,牵着马在马场里走一圈,然后再交出去。 或许是因为战马,对于大宁来说过于珍贵。 马场里的人都很佩服他,他也是个很豪爽的人,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所以每个月的军饷大部分他都拿出来买酒分给大家喝。 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支骑兵真正的将军不是叶扶摇叶将军也不是之前的某个将军,而是他,马王爷。 回到住处,马九坐下来后就把那条残腿搬到椅子上,自己动手推拿,脸上看起来隐隐约约有痛苦之色。 他这条退比晴雨表还要准,只要头一天疼了,第二天一定变天。 没有战事的时候,战马也不能一直都拴在马厩里,马夫们会骑着马去溜一圈,而马九每次都不去。 他不是骑不了马,他说战马选择不了被或是不被人骑,所以能不骑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让马受累。 脾气怪,但人缘好。 他的住处很大,这个木屋里至少住下了十八个人,一排大通铺,夜里大家都睡在一个炕上。 年轻的马夫韩虎撩开帘子进来,看了马九一眼后微微点头。 大部分马夫都去遛马了,他起身朝着后边草料场过去。 料场有仓库,寻常的草料都堆在空地上,仓库里放着的是比较值钱的东西,比如豆子,比如马鞍马镫。 马夫们分成几个组,每组照看不同的马队,有各自的仓库。 马九拖着残腿推开仓库的大门,两名马夫看到他进来后就同时俯身。 “九爷。” 马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绕开一堆木箱到了后边。 苏盛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被绳子勒住,勒的很紧。 还有两名马夫守在柱子旁边,见马九过来也同时俯身行礼。 “把他嘴巴松开。” 马九吩咐了一声。 苏盛没有怒目相向,也没有骂人没有喊叫,他似乎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反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马九,似乎是想把这个人的样子好好记住。 马九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平和的说了几句话。 “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会和死去的故交相见,如果能的话,你就把我样子告诉他们,然后你们一起去给你们的同伴托梦。” 一个马夫搬着板凳放下,马九缓缓落座。 “抓你回来不是想逼问你的那几个同伴躲去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马九说:“杀的是谁和还有谁没杀,我们都很清楚。” 他说:“我知道被人逼迫着去出卖自己的同伴是很痛苦的事,心里的痛苦还要大过于肉身上承受的痛苦。” 他说:“我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东主她在逍遥城里有完善的撤退计划,但她死了,如果不是有人逼迫她,她不会用毒自杀。” 马九看着苏盛的眼睛问:“是谁逼死了她?” 苏盛只是那么看着马九,没有回应。 马九说:“你有一个同伴被我们开膛破肚,有一个被我们五马分尸,有一个被我们割掉了眼皮耳朵鼻子嘴唇,每一个在死前都备受折磨。” 他语气依然平和。 “不是我们有虐杀别人的习惯,那样不人道,不人道会遭报应,除非连报应都怕我们。” “我们也想痛痛快快的杀人,可我们也必须再三确定你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指了指苏盛:“比如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所以只能折磨你。” “就如你死去的同伴,割掉他一只眼皮,如果答案和之前还是一样的,那就证明他有四五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答案还是一样,那就有五六成没说谎。” “割掉一只耳朵,答案一样就说明有六七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然后是嘴唇,如此折磨之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就说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说:“很抱歉,东主对于我们来说是极重要的人,重要到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她的死必须清清楚楚才行。” 他说很抱歉的时候,听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他说:“动手吧,先把他左臂开始。” 一个马夫上前,拿着绳索在勒住苏盛嘴巴之前问他:“现在想说吗?” 苏盛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马夫勒住他的嘴防止他喊叫的太大声,虽然太大声也没什么,在这,没有人能查到他们。 几十刀,剐下来几十片肉。 绳索被拿掉。 马九问:“是谁逼死了我们东主?” 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疼的嘴唇都在发颤的苏盛轻蔑的哼了一声。 马九闭上眼睛:“剐光了左臂之后再问。” ...... ...... 【上个月因为书评多而中了无事包的朋友是:hellomwq1,大将军夏侯匹敌,我就是我三三,无敌哈拉猫,歌飞刀剑狂,请五位好汉联络圈主。】 第三百六十一章有人来 清晨,最早走上大街的是城中收金汤赚些辛苦钱的人,木轮马车在石板道路上碾过,发出格楞格楞的声音。 赶车的人跟在车边走,脸上蒙着厚厚的围巾以阻挡气味,一边走一边摇响手里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 同样是一早出来务工,鼻子比耳朵要辛苦多了。 赶车的汉子从小巷转上大街的那一刻突然停住,紧跟着就是他手里的铃铛落地,原本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连这铃铛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出前世今生。 大街路边的一棵树上,挂着一具摇摇摆摆的尸体。 这是一具很轻很轻的尸体,因为除了脸上的血肉还在之外,全身的肉都被剃掉了却还能保证不散掉,血糊糊的骨架在那轻轻摇晃。 很快这个赶车的汉子就跌跌撞撞的跑去衙门报官,很快现场就被封锁起来。 白布拉起来形成了一堵墙,将现场封闭。 同样很快,消息报到了廷尉府。 叶无坷赶到现场的时候,当地的捕快还没用动过尸体。 因为那具血红与森白相间的尸体上还挂着一个牌子,用一块木板做成,上边用血写了一行字:转赠廷尉府。 叶无坷不认识苏盛,但他猜到了这具尸体就是苏盛。 “收敛。” 叶无坷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廷尉府分衙大堂里,叶无坷看了一眼高远,这个汉子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可是你的同伴苏盛?” 叶无坷问。 高远抬起头看向叶无坷,那双眼睛里的血红似乎下一息就要滴出来似的。 “是!” 他咬着牙回答。 叶无坷微微点头:“你回去吧。” 高远嘶吼:“让我去报仇!” 几名廷尉上前要把他按住,狂暴起来的高远在这一刻似乎拼了命也要冲出去。 “到报仇的时候我会叫上你。” 叶无坷从高远身边经过。 近乎癫狂的高远在这一刻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说话算话?” 叶无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算话。” “你是叶千办!” 高远大声喊着:“你是言而有信的叶千办!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叶千办!你不能骗我!” 又两刻之后,大牢。 叶无坷在姜虹面前坐下来,这个少年也是在此时才睁开眼睛。 叶无坷进门之前他依然闭目养神一样坐着,可嘴里没有发出声音的始终都在喃喃自语。 “叶千办。” 姜虹看到是叶无坷的那一刻问:“是不是苏盛死了?” 叶无坷点头。 姜虹又问:“死的很惨?” 叶无坷再点头。 不等叶无坷问他,姜虹直接说道:“昨天被带进大牢的人我都认识,他们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是为了保护我。” “我能想到是苏大哥没了,是因为昨天只有他我没有见到,我们是一起从草原回来的,一起进的白鹿关。” 还是不等叶无坷问,他直接给出答案。 “叶千办应该没有向高大哥他们问过什么,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什么的话就不会死的这般惨,而且,是接二连三的惨死。” “你想来问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知道的会比他们多一些,因为我之前一直跟着方大哥,方大哥知道的一定比他们多一些。” 叶无坷没有开口,只是那么看着这个少年。 姜虹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又怎么会不提醒他们。” 叶无坷起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话。 姜虹在叶无坷出门的时候说:“不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也不是朝廷的人干的,其实叶千办心里有答案,对吗?”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姜虹,那少年平静的好像是被方知我夺舍了一样。 这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死在草原上的那个人不是方知我,而是姜虹。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那少年的眼睛:“是你提议回白鹿关来的,而不是他们。” 姜虹点头:“是。” 他说:“如果我说,我们一直都留在塞北会一个一个死去,而且我们谁也报不了仇,苏大哥他们一定不会听我的。” “如果我说,我们回白鹿关吧,我害怕......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来,因为他们答应过方先生要照顾我。” “我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利用自己的年纪和可怜就能做到靠讲道理也做不到的事。” “我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我知道敌人要想杀了我们在白鹿关内比在关外要难得多。” 他说:“叶千办,我和你的区别是我们获取情报的层面完全不一样,我只是听方先生说过一些事,可要紧的他从不会在我面前说。” “而你是叶千办,廷尉府那么庞大的情报网络都在为你所用,所以,你会找到凶手的。” 叶无坷再次回头:“你想到了苏盛他们都会死?” 姜虹回答说:“我想到了我们都会死,每一个去过逍遥城的人都会死,先是我们这些实力弱小的,然后就是你这样实力强大的。” “可我阻止不了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骗苏大哥他们回白鹿关内,在这,他们最起码会稍微安全一些。” 叶无坷迈步向前:“你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姜虹经历了什么,叶无坷无从得知。 但叶无坷很清楚,让姜虹性情大变的就是方知我的死。 方知我死了,连温酒死了,很多魏君庭的部下都死了。 还活着的就是一盘散沙。 魏君庭的计划就是让皇帝知道二皇子可能谋反,所以计划在逍遥城的事发生之后就戛然而止。 接下来要做什么,已经计划成功的魏君庭可能都是茫然的。 所以他要消失一段时间。 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就是他的部下最危险的时候。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都是高清澄提到的那个名字。 温暖。 如果死在逍遥城的那个无名女人真的是温家的掌上明珠,那温家自然会报复。 如果二皇子真的要谋反,温暖是在为他谋划一切,温暖死了,他也一定会报复。 如果二皇子的谋反是温贵妃在背后支持,那么温贵妃的报复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狠厉。 因为温暖,极有可能就是温贵妃挑选出来的将来的皇后。 温贵妃自从入宫之后从不争宠,更不曾与高皇后有过任何矛盾。 她深居简出,待人从不高傲,哪怕是地位很低的宫女和内侍,她也多有赏赐。 后宫之中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规矩,没有人比她更尊重高皇后。 因为她很清楚,高皇后不是任何阴谋诡计可以撼动的人。 高皇后仅仅是和陛下青梅竹马情比金坚?高皇后仅仅是陛下少年时期的白月光? 高皇后仅仅是陛下那时候本该可望不可及但就是得到了的白富美? 仅仅是因为陪伴的久了所以就无可取代? 绝不仅仅如此啊。 高皇后更是整个冀州集团的后台。 当初从冀州开始追随陛下的那批人,封侯拜将者何止百人? 大将军唐匹敌虽然隐退可其影响无与伦比,大将军夏侯琢镇守北疆,大将军庄无敌镇守南疆,副都廷尉张汤掌管廷尉府,书院的高院长是文人领袖,户部尚书陆重楼......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冀州出身。 哪怕是出身西疆也镇守西疆的大将军澹台压境,也可算是冀州集团的一员。 撼动高皇后? 当今天下,能让陛下拿起屠刀也放下屠刀的,唯高皇后一人而已。 所以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出,温贵妃的心智理智都超乎寻常。 可不等于她真的温柔。 十几岁的温柔能靠狠厉掌控大半个西北,如今年近四十的她能还不如十几岁的她? 要为温暖报仇的如果真的是温家,是温贵妃,是二皇子,那么所有魏君庭都会死。 因为和温暖合作的就是魏君庭,温暖想利用,看起来也确实利用了可实际上被其反利用的那个人就是魏君庭。 哪怕温暖的死和魏君庭没有直接关系,要为温暖报仇的人也会把所有魏君庭都翻出来。 更何况,温暖的死可能与魏君庭有的就是直接关系。 叶无坷的脚步一停。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在哈察钦见过魏君庭的人,但那个时候这些汉子们显然已经不是受魏君庭的指派去做什么事。 他们失去了所有指挥,所以他们打算自己行事。 也许魏君庭在离开之前告诫过他们什么都不要做,可他们却按捺不住。 他们要去哈察钦杀了钦力可汗,可在那一刻他们暴露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被报复。 一个接着一个的惨死...... “逼问出魏君庭的下落?” 叶无坷理顺了思路。 与此同时,白鹿关南门。 一个看起来格外雄壮但又格外憨厚的男人牵着一头青牛走到门前,他和大奎二奎看起来格外相似。 不同的是,他憨厚,但他眼神里没有二奎那清澈的愚蠢。 他穿着一身满是补丁但干干净净的布衣,左手牵着青牛的绳子,右手举着一把很大的也一样满是补丁的伞为青牛背上的年轻人遮住阳光。 青牛背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脸色白的有些不像正常人。 年轻,俊美,虚弱。 他坐在青牛背上沉心看书,手中的书卷应该已经被他翻看过无数次,连书页都起了毛边,可他依然能看的很专注。 他时不时的会咳嗽一声,似乎这暖春的风对于他来说都算不友善。 壮汉停下青牛的时候轻声提醒:“蕤先生,到白鹿关了。” 青牛背上的白衣青年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把书卷收进他背着的帆布包里,奇怪的是,从来都没有去过长安的他,竟然有一个无事包。 青年书生抬头看了看白鹿关城门上巨大的雕字,似乎是陷入了某种追忆。 他总是会突然的走神,随时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又或者那不是情绪,而是思想。 “蕤先生,咱们出关之后去哪儿?” 壮汉问话的时候依然柔声,似乎害怕自己声音大一些就会把蕤先生震的又咳嗽起来。 “不出关。” 蕤先生说:“去看望一个只认识半日的朋友。” 壮汉问:“先生知道他的住处吗?” 蕤先生微微点头:“知道。” 他看向白鹿关内。 “地下,天上。” 第三百六十二章你有家 “人人都夸的叶千办,上次去草原的时候这个人人都夸的叶千办其实一事无成。” 叶无坷站在白鹿关的城墙上看着北方自言自语,似乎是想看到那些没能回家也回不了家的魂。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刚刚从长安送到白鹿关的密信。 叶无坷在离开长安之前知道束休看过阿爷,束休也拜托他去看了看连温酒照顾的那些孩子。 叶无坷在去找那些孩子的时候,与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谢东廷聊过。 谢东廷说,他现在是孩子们的大哥,等到明年一个叫周焕然的孩子长到十五岁,学问就追上他了,他就可以出去打工还叶无坷的银子。 叶无坷当时无意间问了他一句,你一直都是这里最大的孩子吗? 谢东廷回答说不是,有一位方大哥之前也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后来走了,没有告别,也没说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在那一刻才忽然醒悟过来,他有一件一直都忽略了的事。 其实也算不上是忽略,而是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考虑。 所以他在离开长安之前去见了高清澄,清高清澄帮他仔细查一查。 现在,信到了。 高清澄在长安查清楚,方知我就是从那个贫民区出去的。 方知我的家就住在那边,一家四口,父亲也是小淮河做苦力,母亲靠给小淮河里的姑娘们浣溪衣物补贴家用。 方知我的姐姐遇害那年才十九岁,帮她母亲把洗好的衣物送去小淮河某处,路上遇到了大将军唐安臣的长子唐旭。 方知我的姐姐被掳走,那个家,在那一刻散了。 唐旭是束休的哥哥。 唐旭祸害了方知我的姐姐,逼死了方知我的父母,这件事原本唐旭想压下来,却被大将军唐匹敌得知。 唐匹敌是唐旭的大伯。 一怒之下,唐匹敌亲自杖毙了唐旭。 紧跟着唐匹敌请旨,将唐安臣一家逐出唐家,改唐姓为束。 方知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姐姐,那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有多绝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连温酒收留了他,就住在那个看起来破旧但干净的小院里。 根据高清澄查出来的事叶无坷已经可以推测出,束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方知我。 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从得知,但方知我最后选择了帮助束休做事。 徐胜己,连温酒,束休,方知我...... 这些名字全都串联了起来。 叶无坷心口堵的难受。 唐安臣是他的父亲,哪怕叶无坷到现在也不想承认这个父亲,可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力改变。 唐安臣纵子行凶一样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唐安臣一家都受到了惩罚。 战功赫赫的开国公一家,因为这件事受到惩处,唐旭被杖毙,唐安臣被贬为平民,改姓束之后一家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件事和叶无坷无关,可叶无坷此时的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他想起方知我,那个经历了比他更深重苦难的人。 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不配评价苦难。 连温酒死了,方知我死了。 除了徐胜己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苦难,现在四个人之中还有一个经历了苦难且活着的人......束休。 但叶无坷很清楚,束休要做的绝不仅仅是想以揭露出来二皇子试图谋反的事来报复皇帝。 他们那群人没有这么肤浅,这只不过是他们顺便发泄了不满和怨恨。 姜虹...... 叶无坷又想到了那个少年。 姜虹也在经历苦难。 痛苦可以带给人绝望,也可以带给人力量。 现在已知的四个人中,似乎只有徐胜己经历的苦难要少一些。 可他的痛苦,也只是比束休他们轻一些。 他的父亲是一代权臣,他深知他父亲所作所为会给家族带来什么后果。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叶无坷喃喃自语。 这是束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些年轻人的目标不是发泄愤怒和不满,他们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揭示大宁不稳定的东西。 其中包括还无法定性的二皇子,包括温贵妃,包括西北温家。 西北温家的掌控力看似已经彻底消散,但那只是表象。 如果温贵妃有意扶植她的儿子继承皇位,那她最直接的敌人就是太子就是高皇后。 以温贵妃的谋略和理智,怎么可能不在这些年中悄悄的积攒力量? 草原上的谋局直指太子殿下,以及认可太子地位的那些老臣。 若这真的是温家所为,那这就是温贵妃开始出手的象征。 叶无坷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温暖的死,会让整个温家变得狂暴起来。 高远他们那批人被不断的猎杀,也许正是温家的人在不停的查找温暖死亡的真相。 该主动些了。 唐安臣也好,唐旭也好,他们造的孽犯的罪和叶无坷无关,可这完全不能影响到此时此刻叶无坷心中升起对方知我的愧疚。 方知我死在逍遥城,可他的心在几年前就死了。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再一次来到大牢。 姜虹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闭目养神,嘴里也是一如既往的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方大哥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本《长短经》。 他不停的在心中背诵,不是他怕自己忘了这本书里的东西,而是他怕自己模糊了对方知我的记忆。 听到脚步声,姜虹抬起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嘴角上露出笑意。 他似乎从来都不讨厌叶无坷,最初应该是有惧怕,现在他人在大牢之中,却连惧怕都没了。 “方大哥说,如果我是被叶千办送进大牢里的,当他第三次来看我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感同身受。” 姜虹说:“你查过方大哥了?” 叶无坷点头。 如果方知我早早就认识了束休,那方知我也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叶无坷的出身。 他有机会告诉叶无坷他是谁,但他从来都没打算提起。 方知我说过,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痛苦的人是什么心境。 他还说过,不要和同样经历过痛苦的人一遍一遍的诉说痛苦,用你的伤再去刺痛别人的伤,等于行凶。 他还说过,做一个让人喜欢的人太难也太累,做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就足够了。 我们思考,取巧,表演,共情,卑微,以此来取悦别人。 好烦。 而要做一个不被大部分人讨厌的人,只需要思考就够了。 “他从来都不想活着。” 姜虹说:“他从失去所有亲人开始就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准备一场谢幕,他说可以潦草,但一定要选对时候。” “也许他连我都不想收留,也不想照顾,因为感受别人的孤单可怜会触及自己的孤单可怜。” “可他终究还是收留了我,可能是因为在厌吾山那个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怜人,一种是可怜也可恨的人。” 姜虹说:“我和他都是第一种。”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姜虹说:“叶千办来,是想告诉我说你准备为方大哥报仇了?”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 姜虹说:“他没有仇人了。” 叶无坷看了看姜虹,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句话也一定是方知我对姜虹说过的,他已经没有仇人了。 他选择自己杀了自己,就是想让与他亲近的人知道他没有仇人了。 没有仇人就不会再有人为他报仇,就不会再有人因他而死。 如果方知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站在束休身边。 他是那么痛恨唐家的人,可他无法因此而对束休下手,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再去杀死别人对方知我来说难以做到。 “叶千办,不要那么累。” 姜虹说:“你如果不是叶千办,你只是叶无坷,你应该还是那个单纯快乐的人,那样的叶无坷应该是最好的叶无坷。” 这句话一定也是方知我说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起身:“我会再来看你。” 少年姜虹点了点头:“好,不过,叶千办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几本书来看?方大哥说读书应该是这个世上最接近不劳而获的事,还能受益匪浅。” 叶无坷回答:“好。” 他走到门口,脚步停住。 “等我忙完了这阵子,解决了这些事,我会请示把你调到长安去服刑。” 叶无坷站在门口说:“方知我在长安城有一群朋友,一群他早早离开了,但离开也许只是为了不牵连的年轻朋友,大的那个今年十六岁,最小的那个三岁。” 姜虹笑:“三岁的那个,方大哥离开长安的时候应该还不认识他。” 叶无坷道:“那他们也是朋友。” 姜虹嗯了一声:“那我到了长安之后去看看他们。” 叶无坷说:“我从明天开始给你送书,你要看很多很多书,因为那些年轻的朋友需要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来教他们。” 姜虹问:“方大哥在长安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些事?” 叶无坷点头:“是的。” 姜虹说:“那我就更要去看看了,更要多读书。” 叶无坷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需要给姜虹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孤单的人也会害怕死,但更害怕活着。 方知我死后,姜虹就是那个真正孤单的人了,所以在姜虹的身上,方知我的样子越来越重。 甚至,姜虹正在经历两次方知我的经历。 方知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他孤单一人,姜虹在去厌吾山之前也失去了亲人,孤单一人。 方知我让姜虹不在孤单,那个少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了色彩。 他在离开厌吾山的时候一直都在不停的看,不是因为厌吾山只有灰色,而是他的人生只有灰色。 跟上方知我的那一刻,少年的心里和眼里多了色彩。 可方知我是一心求死的人,他孤单的时间越久他越想死,方知我走进了姜虹心里,但姜虹没有走进方知我心里。 “叶千办。” “嗯。” “厌吾山不是一座山,是一座牢笼,无事村不是一个村,是一份安宁。” 少年姜虹说:“你多保重,方大哥说......能真切感受痛苦还要努力活着去安抚痛苦的人,是用刀子一遍一遍割破自己的心,再用这心里流的热血去温暖别人,很痛。” 他说:“方大哥说,他做不到所以他才知道有多痛,他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真的太累了,就回家去。” 姜虹看着叶无坷的背影:“方大哥说,你是有家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切案 白鹿关,城南空地。 叶无坷第三次来到这里检查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前两次他都仔细看过,以他的性格自然两次都很认真,但他还是打算再看看。 第一次是当天夜里,毕竟光线不好所以没能查出些什么。 第二次是次日一早,叶无坷把能察觉到的痕迹全都仔细检查记录。 可以确定的是凶手都用厚实的布包了鞋子,所以没有留下任何鞋印。 这地方当初准备做料场,地面夯实过,虽然有浮土可以留下些痕迹,但对方早有准备所以没什么线索。 没人破坏现场,可布包过的鞋底留下那点印记风一吹就淡了。 现场有许多别的脚印,基本上可以排除和命案有关。 这里白天会有不少孩子过来玩儿,放风筝的很多,脚印纷杂。 案发之后这里就做了封锁,时不时的会有百姓到附近看热闹,但都被阻拦在外,从案发到现在这里没有被破坏过。 地上还有廷尉府留下的白线,勾勒出当时遇害的人尸体所在以及姿态。 从脚印上可以放弃寻找了,凶手对此地的环境应该很熟悉,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 事发突然,但他们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都极有章法,速度快,精准,没有任何出乎他们预料的事发生。 仔细查过现场之后,叶无坷又回到了廷尉府分衙。 一进门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愁云惨淡,以及......空荡。 距离上一次白鹿关分衙的人被杀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当时的百办赵庆林和十二位廷尉被杀。 几个月后,四十六名廷尉被杀死在白鹿关城内,死状凄惨且奇怪,被人用铁钎钉住四肢开膛破肚。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的分衙冷冷清清的像是阴间的衙门。 白鹿关属于边防重镇,所以这里的分衙人数也远高于其他地方。 别处的分衙都是由一名百办坐镇,这里则是两位百办,从不同的地方调过来,他们手下的人也一样是从不同地方调来的。 两个百办互相协作,权限相同,遇到事要商量着办,能团结也能制约。 几个月前,廷尉府查到有人可能携带大量银子出关。 当时廷尉府的人有三分之二因为另一件案子被抽调走了,收到消息的百办赵庆林带着十二名廷尉出去调查。 当时赵庆林并没有觉得是多难查的一个案子,也并不觉得依靠他和十二名精锐廷尉应付不来。 如果说大宁的战兵就是主宰战争的神,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兵能将十倍于己的杂兵砍瓜切菜一样废掉。 那廷尉就是从这样的精锐之中选出来的精锐,实力毋庸置疑。 十二名廷尉互相配合,再加上他们配备的各种武器,对付江湖客,哪怕是经验老道的江湖客,十二个人打几十个人也是碾压。 然而结果却让人大为震惊。 有着绝对实力的百办和十二名精锐廷尉,几乎是被秒杀。 后来百办何庭在勘察现场的时候虽然难以置信,可也不得不确定,当时那十二名廷尉被杀的时候,几乎没有反抗。 现场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除了百办赵庆林之外,那十二名廷尉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再无别的伤痕。 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来两点,第一是十二名廷尉都是被偷袭而死的,第二是偷袭廷尉的人实力也远比廷尉要高。 这些卷宗叶无坷都看过,但当时这个案子并不是他来接手。 再次到了白鹿关分衙,那些廷尉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表情都很复杂。 “何庭。” 叶无坷看向百办和他:“把当初赵百办和十二名廷尉被杀的原始卷宗拿给我。” 何庭立刻应了一声,他吩咐人去取,自己则跟上了叶无坷的脚步。 他似乎是有些意外,叶千办没有问他关于这次廷尉被屠杀的事,而是要了上次的卷宗。 进了正堂,叶无坷在主位坐下来:“吩咐人把这里布置一下,书桌,书架,文房四宝,白鹿关内的地图,名册,案件卷宗都放在这里。” 何庭又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去准备。 他再次回到正堂,叶无坷带来的几名手下已经将屋子里的桌椅都清到一边去了。 叶无坷指了指侧面的白墙对何庭说道:“把所有遇难廷尉的名字写上去,籍贯,各自之间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进入廷尉府的,是否从过军,都要写清楚。” 何庭答应一声的时候已经走向白墙,取了一根炭笔开始在墙壁上书写。 这个时候,一名精英百办的实力就彰显出来了。 他没有查看任何卷宗,没有询问任何手下,落笔极快,而且书写的格式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想好。 几十个人名很快就出现在白墙上,然后分割出各自的籍贯,又关联出各自的关系。 这么复杂的人物线图,他只用了不到两刻的时间就书写完成。 “叶千办,可能会稍有疏漏,我一会儿再去查查卷宗,有疏漏的我补上。”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很了不起。” 这种事让叶无坷来做,也不可能比何庭做的更好。 此时分衙里所有的廷尉都动了起来,将涉及到两个案子的卷宗,物品,包括罪证之类的东西,全都搬到了正堂。 叶无坷居中而坐。 “先说赵百办的案子。” 叶无坷看向何庭,何庭还站在那面白墙旁边。 他将两个案子分开写了人物谱,展示出来格外清晰。 叶无坷问:“卷宗之中记载的推论,多数是根据何百办的想法所得?” 何庭道:“是这样。” 叶无坷:“再说一遍当时案发后你第一时间的推论。” 何庭肃立回答道:“十二名廷尉当时留在客栈外边做支援,赵百办独自一人先进入客栈后院查看。” “出事的时候,在十二名百办藏身的地方发现了血迹,每个人都是在赵百办指定的支援点被杀。” “十二名廷尉的致命伤都在咽喉,从伤口痕迹推断,其中半数是正面刺杀,半数是侧面,没有一处伤口看起来是从背后动手的。” 叶无坷问:“可你当时的推断是偷袭。” 何庭肃然道:“卑职做此推测是因为,卑职不相信那十二个兄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叶无坷道:“正面,偷袭,能同时满足这两项要素的情况是什么?” 何庭回答:“两种可能,第一是对方对廷尉府无比了解,完美预判了十二名廷尉的站位,提前埋伏好了人,所以完成了一击必杀。” “第二个可能是......有人出卖了我们的同袍,廷尉府里有内鬼。” 叶无坷微微点头:“第二种的可能有多大?” 何庭回答:“不大,因为能出卖赵百办的人当时都跟着他去了客栈,十二个人全都死了,说明不该有内鬼。” 叶无坷追问:“当时你们在何处?” 何庭回答:“赵百办他们被杀的前两天,有两名边军斥候被杀,边军向廷尉府请求协查,我带着大部分廷尉去关外了。” 叶无坷再问:“那边军斥候被杀的案子破了吗?” 何庭摇头:“目前尚无定论,很大的可能是答答人所为。” 叶无坷微微点头。 “再说回赵百办的案子。” 叶无坷起身,在大堂里缓步走着。 “我看过卷宗,再加上刚才听你所说,我有几点推测,我说完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提出你们的观点。” 他扫了一眼所有廷尉,不到二十个人全都点了点头。 “第一,刚才何百办说,十二名廷尉被人一击所杀,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他的推断是有两个可能,一是被人出卖,二是被人完美预判了站位。” “在这之前,何百办说过,十二名廷尉的死有两个要素,正面,偷袭。” “被人出卖,被人预判,这两点就算都是真相,也无法满足正面和偷袭这两个结果。” 叶无坷脚步停下来:“我的想法是,能满足正面和偷袭的唯一合理要求是......十二名廷尉死于他们认识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惊了。 包括何庭在内,他们的表情都变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在每个人脸上。 一名廷尉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十二个人都认识凶手,也就是说每一个凶手他们都认识,满足这个条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自己人下的手。” 他看向叶无坷:“可当时大部分人都在关外。” 叶无坷:“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调查斥候被杀的案子?” 在场的十九名廷尉互相看了看,只有三个人举起手。 其中就包括刚才提出质疑的那个廷尉。 叶无坷走到他面前:“你叫什么?” 那名廷尉肃立回答:“卑职卓悦!” 叶无坷问:“你当时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所以你能证实所有出关去的廷尉没有人回来杀死同袍?” 卓悦笃定点头:“我能!” 叶无坷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看向剩下没举手的人:“你们是最近从郡城才调过来补进白鹿关分衙的?” 那十几个人同时点头。 叶无坷看向何庭:“当初跟着去关外办案的廷尉,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的,全都死于前日夜里?” 何庭回答:“是。” 叶无坷又问:“所以苏盛找到你的时候,是你和苏盛商量好了要把伏击那些凶手的地址选在城南?” 何庭回答:“是。” 叶无坷立刻追问了一句:“理由呢?” 何庭道:“城南那片地方没有民居,动起手来不会伤害到无辜百姓。” 他看着叶无坷,等着叶无坷的下一个问题。 叶无坷却再次点头:“你说的没错,廷尉府做事首先要考虑的是百姓们的安全,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把伏击的地方选在那儿。” 他看向那面白墙:“再说回赵百办他们被杀的案子。”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名字问道:“你们仔细想想,除了廷尉府的自己人之外,还有谁可能是被杀的兄弟们认识的?且满足十二个人都认识刺杀他们的凶手这个条件?” 他说到这的时候回身,没有问何庭,而是问刚才说话的廷尉卓悦:“你来回答。” 卓悦肃立回答道:“医官,杂役,马夫。” 叶无坷问:“分衙有几位医官?” “两位!” “分衙有几个杂役?” “八名。” “分衙有几个马夫?” “马夫是边军辅兵营里的马夫,轮流到廷尉府来当值,包括兽医也是。” 叶无坷看向卓悦:“轮流吗?” 卓悦回答:“轮流!” ...... ...... 【双倍月票第一,有加更。】 第三百六十四章你就单着呗 叶无坷看向依然肃立在白墙旁边的何庭:“何百办,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去边军大营一趟,请所有来过廷尉府分衙的马夫和兽医都过来协助查案。” 何庭抱拳:“卑职这就去办。” 叶无坷起身道:“我还有别的事要亲自去查,卓悦你跟上我听调,其他人继续去追查同袍被杀的案子,可自主追查。” “呼!” 包括何庭在内的廷尉整齐应了一声。 似乎叶无坷这雷厉风行的做法,让这分衙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唯独卓悦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千办会叫上他。 从刚才叶千办查案的思路来看,叶千办是一个心思缜密到让人害怕的人。 卓悦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担心的是自己会跟不上叶千办的思路,如果叶千办问他什么,他会暴露出自己的水平。 带给他压力的也不仅仅是刚才叶无坷的推理和行事风格,还因为叶千办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刚刚从无事村走出来,一个对外面世界还充满未知的少年,竟是破获了东韩密谍大案,亲手抓住了潜藏在大宁的东韩太子。 叶无坷一直都不觉得这是多值得吹嘘的事,可他并不知道,只这一件事就在廷尉府里让无数廷尉震撼和钦佩。 跟着叶无坷出门之后,卓悦几次想主动问问需要做什么,可几次都忍了下来,他还是不敢。 顺着大街一直走,卓悦觉得叶千办好像并不是急着去查什么案子。 不久之后,他们走到了路边一个茶楼,这家茶楼距离分衙并没有多远,是一座已经有几十年的老楼。 从外边看起来这楼土里土气的,因为外墙就是夯土而成。 进了茶楼之后叶无坷直接上了三楼,这里有一个极大的露台。 气候正好的时候,坐在这露台上吹着风喝着茶确实是一种惬意享受。 让卓悦没有预料到的是,在这露台上居然有几个人在等叶无坷。 见叶无坷上楼来,坐在那饮茶的几个人全都起身。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对卓悦说道:“给你介绍几个人。” 他指了指距离最近的那个:“这位是余国公之子,小公爷余百岁。” 卓悦吓了老大一跳。 余国公,那是传说中的人物,少年时候就跟着陛下,在开国之前屡立奇功。 在他的幻想之中,这些开国公个个都是顶尖的大人物,外形必然都是仪表堂堂,看起来便有无穷气势。 可吓了一跳的他小心翼翼看了余百岁一眼的时候,难免有些失望。 但他还是连忙向余百岁行礼。 余百岁看出他眼里的失望,所以白了他一眼。 “他叫大奎,他是二奎,他是三奎,他们三位都是我亲哥哥,是从无事村与我一起出来的。” 叶无坷介绍完了之后自然而然的落座。 “既然把你从分衙调出来贴身使用,有些事就需要对你说明。”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说道:“小公爷是我单独请来帮忙查案的,他比我还早些来了白鹿关。” 他问卓悦:“在这个位置,我把小公爷介绍给你,你说说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卓悦知道这是叶千办的考核,是刚才路上他一直都在担忧的考核。 但他还是能马上给出答案。 “卑职觉得,小公爷比叶千办还早些来白鹿关协助查案,且是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应该是叶千办对分衙有所怀疑。” “我还不能确定叶千办怀疑的是谁,但我确定叶千办觉得分衙之中有内鬼。” 这个答案,显然让叶无坷比较满意。 叶无坷问:“我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卓悦马上回答:“叶千办刚才在分衙已经说过了,要满足正面偷袭十二名同袍的合理条件,且是唯一的合理条件,就是凶手是十二名同袍认识的人。” “所以叶千办怀疑杀死十二名同袍的不是马夫,不是兽医,就是分衙里的......另外十二名同袍。” 他再次提到同袍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复杂起来。 叶无坷问:“我请小公爷提前来白鹿关,选了这个位置监视着分衙的一举一动,但还是没能阻止分衙的同袍死于伏击,你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什么。” 卓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余百岁提醒了一句:“既然叶千办已经把你调出来带在身边使用,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卓悦深吸一口气,脸色更加复杂的说道:“叶千办怀疑的是何百办。” 叶无坷:“说我怀疑他的理由。” 卓悦回答:“因为是何百办制定了伏击地点,之前在分衙叶千办问过他这个问题,何百办的回答听起来合理,实则不合理。” “南城那边空旷没有民居,确实不会伤及无辜,可那个地方如此空旷连个遮掩的地方都没有。” “月色下视线虽然不好却也不会什么都瞧不见,就算是瞧不见,那么空荡荡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埋伏。” “那里曾是边军选择的料场,占地极大,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用四十几名廷尉在这么空旷的地方对未知数量未知实力的敌人进行伏击,不合理,最起码,想法不成熟。” 他补充道:“我可以理解为何百办报仇心切,所以更偏重于是急切之下的想法不成熟。” 叶无坷没有对他的分析给出点评。 余百岁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刚才的意思,既然叶千办要用你,你就不该用这种模棱两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态度回答,怀疑就是怀疑。” 他看着那年轻人说道:“当你对自己的怀疑都主动开始做出解释的时候,不仅仅是你不自信,还说明你心中有偏向,你的情感让你偏向在何百办那边。” 卓悦一怔,心中一震。 他肃立道:“是卑职没能调整好心境,卑职刚才的回答确实带有个人情感。”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问:“你是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的,你们追查斥候被杀的案子去了数十人,这数十人,是否一直都在一起行动?” 卓悦回答:“没有一起行动,关外荒原查起来不容易,所以需要分开调查,五人一队,各自选择方向。” 说到这他又怔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自己补充:“所以属下刚才在分衙笃定的说,出关的同袍没有杀死那十二名同袍的可能是错的。” 余百岁此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卓悦深吸一口气调整心境,这短短片刻给他的震撼过于大了。 “我们出关之后,就以五人队建制分开调查痕迹,所以我并不能确定,与我分开的同袍是否趁机返回白鹿关。” 卓悦说:“确实是我感情用事,回答叶千办问话的时候不够理智冷静。” 叶无坷问:“那你觉得,我让何百办去请边军大营里的马夫过来调查,会有调查结果吗?” 卓悦摇头:“不会。” 叶无坷问:“理由呢。” 卓悦道:“虽然我没有刻意关注过,但轮流到分衙来的马夫和兽医都算上也不够十二个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吩咐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如果何百办问起来我带你做了些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卓悦脸色一变:“叶千办,若是怀疑何百办的话为何要如实告知?” 叶无坷道:“你不想如实告诉他?” 卓悦回答:“不想。” 叶无坷问:“你跟他多久了?” 卓悦回答:“两年多了。” 叶无坷:“从情感上来说你应该更相信他才对。” 卓悦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叶千办的话,他只觉得如果此时将见过小公爷的事告诉何百办是不对的。 可是何百办如果问起来他不说,似乎也是不对的。 “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叶无坷道:“你自己小心些,如果你说了,你可能会面临危险,你自己应该清楚。” 卓悦肃立:“属下明白,属下按千办吩咐的办。” 叶无坷朝着他点了点头:“你既有自己的判断,便会有自己的决断,去吧。” 卓悦转身离开。 余百岁等卓悦走了之后他问道:“你这是让卓悦去和何庭摊牌?” 叶无坷道:“你觉得四十几名廷尉被伏击而死,是因为魏君庭他们被追杀的事引出的巧合吗?” 余百岁摇头:“谁信我也不信,哪有这么巧的。” 他起身,走到露台边缘看着分衙那边。 “死的人都是跟着何庭去过塞外的,如果这其中有十二个人是凶手,杀死了赵百办手下的十二个廷尉,那现在这十二个凶手也死了。” “而这种死法,让人没办法和赵百办的案子联系起来,因为是有人追杀魏君庭的人,这四十几个廷尉是在埋伏的时候被杀。” “如果这是真相的话,那就足以说明白鹿关分衙已经被那些人渗透控制了,在西北......对于某家来说这似乎也不是多难的事。”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麻烦大了啊,小橘子应该提醒过你,你只要查那家,那家就会疯。”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啊,我麻烦大了。” 他也起身走到露台边缘,视线貌似不经意的在对面扫了一眼。 对面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当叶无坷出现在露台边缘的那一刻,躲在窗户后边的何庭下意识往后闪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只片刻,他就急匆匆的离开,从后门出去,赶往边军大营。 露台上,余百岁问:“你是刚才确定何庭有问题的?” 之前只是怀疑,刚才是确定。 叶无坷道:“我让他去找边军大营里的马夫和兽医过来,这种事他何必亲自跑一趟。” 叶无坷的视线再次往对面建筑里扫了扫。 “他应该也想亲自看看我要去哪儿,见谁,如果我不让卓悦跟他如实说出来的话,卓悦马上就要死了。” “卓悦说了,何庭就会觉得卓悦依然可以利用,不会马上除掉他,如果卓悦不说,何庭就知道卓悦已经警惕他了。” 叶无坷对余百岁说道:“你接下来也不必藏着了。” 余百岁道:“藏起来的时候没查出什么来,不藏起来倒是没准引出个什么妖魔鬼怪。” 他看向叶无坷:“怎么保证我的安全?” 叶无坷笑:“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都被我喊来了,你还怕啥?” 余百岁一愣:“你想自己单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然对手怎么会动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有高手 何庭的动作还算快,没多久就把从边军轮换过来的马夫和兽医全都请了过来。 诚如卓悦向叶无坷说的那样,从边军过来的人根本凑不出十二个。 一共只有五个人。 四个马夫,两人一组,两组轮换着过来为廷尉府分衙照看战马,另一个是一名兽医。 马夫只有四个人轮换其实原因很简单,照看战马也要熟悉战马才行,如果经常换不同的马夫过来,完全不能熟悉廷尉府的马匹。 所以马夫参与杀害赵百办以及十二名廷尉的事,不可成立。 为了协助廷尉府调查,马夫那边德高望重的马九也来了。 这位老兵显然很受人尊敬,廷尉府的人见到他的时候都很客气。 卓悦向叶无坷介绍一下马九,叶无坷对这样的老兵也心存敬意。 在叶无坷的印象里,马九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看起来已经年届五十,不过听说他年纪也才过四十。 在叶无坷查问案情的时候,这个相貌粗犷甚至显得有些老态的汉子始终蹲在一边抽着烟斗。 等问案结束之后,他敲了敲烟斗起身就走。 自始至终没有参与问案,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等边军马夫走了之后,卓悦向叶无坷解释了一下。 “马王爷没有亲人,没有子嗣,因为受过伤还有一条残腿,所以性格孤僻。” 叶无坷点了点头:“边军之中好像有很多这样的老兵,为什么你叫他马王爷?” 卓悦解释了一遍后说道:“他把每一匹战马都当亲人一样看待,只要他在,边军契兵营就有底气。” 叶无坷看向那几名已经走远的马夫,没有多说什么。 他离开分衙的时候卓悦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叶千办,何百办没有问我跟着您出去做了些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那你有没有主动提及?” 卓悦回答道:“没有,属下慎重考虑了一下,如果是何百办问我,我说了,这合乎情理,但如果他没问属下主动提及,那就显得有些刻意。” 叶无坷道:“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卓悦小心翼翼的看了叶无坷一眼,似乎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叶千办,您是不是也不信任我?” 叶无坷脚步听了听,侧头看向卓悦:“你不自信?” 卓悦回答:“理智上来说,白鹿关分衙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所以也包括我。” 叶无坷道:“什么时候你值得怀疑,我会主动告诉你,我没有告诉你的时候,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我查案。” 卓悦明显松了口气:“那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叶无坷道:“就查何百办。” 卓悦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何百办在白鹿关有没有家人?” “有,他在白鹿关已经有几年时间,去年的时候把家里人都接了过来。” 叶无坷问:“你从今天开始就负责盯着何百办家里,仔细记下来都有什么人和他家里来往。” 卓悦有些不解:“何百办如果有问题的话一定会盯着我,且一定会告诉他家里人不要与外人来往。” 叶无坷笑了笑:“那破绽不就来了吗?” 卓悦想了想,忽然间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如果何百办家里人之前正常与人往来,现在突然不往来了就说明他确实有问题。” 叶无坷道:“去吧,不用担心你的安全,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卓悦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叶无坷回到住处,余百岁已经在等着他了。 “那几个马夫一路上没有任何异样举动,我一直盯着他们回到边军大营。” 余百岁道:“他们在半路上也没有耽搁,没有人离开,半路上有交流但不多,半路上也没有任何人与他们主动接触。” 他问叶无坷:“你连这些马夫也怀疑?” 叶无坷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怀疑谁不该怀疑谁,只是按照正常流程查着吧。”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从明天开始要消失一段时间,你带着大奎哥他们改在明面上行动。” 余百岁:“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盯何庭。” 余百岁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多小心。” 叶无坷笑道:“我比泥鳅还滑,放心吧。”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阿爷你们多照看好,虽然对手还没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可也得多小心。” 余百岁一拍胸脯:“阿爷交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又和余百岁耳语了几句,背上他准备好的东西就离开了住处。 夜里。 何庭家。 躲在暗处的卓悦摘下水壶灌了一口,又从挎包里取出干粮小口小口的吃着,连吃饭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此时在一棵大树上,从这个位置能清楚的看到何庭家的正房。 按照叶千办的吩咐,他在这已经蹲守了几个时辰。 正如叶千办预料的那样,显然何庭已经给他家里人送过信,他家里的大门始终关着,有几个客人到访也没能进去。 他吃着干粮思考着叶千办说的可能。 如果真的是何庭所为,那只能是在塞北廷尉分组调查的时候。 那么就说明白鹿关廷尉府分衙早就被收买了,何庭到底是在为谁做事? 他只是一名寻常廷尉,接触不到那么多秘密,所以他根本就找不到头绪。 就在这时候两匹战马在何庭家门口停了下来,何庭和一名手下下马之后交代了几句,那名手下牵着何庭的战马走了。 何庭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回身朝着卓悦藏身的那棵大树看了一会儿。 在何庭注意过来的那一刻,卓悦的心里猛的惊了一下。 他跟随何庭做事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对何庭他算了解。 他知道何庭是个看起来和善但手段狠厉的人,哪怕夜里看不清楚,他似乎都能感受到何庭的目光穿透黑暗,直接盯在了他的脸上。 何庭显然没打算就这么回家去,也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把卓悦叫下来。 他像是在施压,站在门口看着那棵树足足看了半刻。 这半刻对于卓悦来说,犹如过去了好几年那么久。 就在何庭转身,推开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卓悦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寒。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升上心头,脑海之中突然就白茫茫一片。 他想回身,可身体好像在这一刻被冻住了似的。 啪的一声,一记掌刀切在卓越的后颈。 卓悦发出一声闷哼瞬间就昏了过去,他身后的黑衣人拎了他向后掠出去。 也是这一声闷哼惊了何庭,已经有一只脚迈进门内的何庭转身看向那棵树。 思考片刻之后,何庭疾冲出去然后发力而起,他落在树上的时候,看到了有一道黑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月色下,那黑影速度奇快,一闪即逝。 何庭没有马上去追也没有离开,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他划亮了火折子仔细检查了一下。 树干上有尘土痕迹显然被人踩过,还有些细碎的渣子,他捏起来闻了闻,是干粮的气味。 这气味他无比熟悉,因为那是廷尉府的特殊配置的干粮。 从树上跳下来,何庭眉头紧锁。 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他也猜到了盯着的人一定是卓悦。 叶无坷就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来分化白鹿关分衙,从一开始叶无坷应该就在怀疑他了。 让卓悦盯着他,一是试探分衙现在剩下的人是不是都是何庭的同党,二是为了试探何庭的反应。 可是谁抓走了卓悦? 他沉默片刻,已经到了家门后却没有回去,打了一声呼哨,之前牵着马去了后院的那名手下没多久就又牵着马回来,两个人骑马朝着分衙那边赶了回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陪着阿爷聊了好一会儿,给阿爷说了许多小淮河的秘闻。 你要说天文地理阿爷都能跟你掰扯一会儿,你要让阿爷将狩猎的故事阿爷能跟你说上一整天。 可说起这风花雪月的事,阿爷和叶无坷一样稚嫩...... 余百岁可是把阿爷给拿捏了,也算是让阿爷开了眼界。 聊到这会儿阿爷有些困倦,余百岁起身为阿爷去打水。 这个小公爷身上看不到一点高傲,作为余国公的儿子他给叶无坷的阿爷去打洗脚水完全不觉得有失身份。 打了水回来,余百岁看到二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干嘛呢二奎。” 余百岁问了一声,端着水盆从二奎身边路过。 都要上台阶了,二奎没有理他。 余百岁心中一震,他慢慢的回身看向二奎,却见二奎除了眼睛在活动之外,身体僵硬的好像一块石头。 有个黑衣人从二奎身后慢慢转出来,似乎是笑了笑。 黑衣人蒙着脸,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很亮。 余百岁刚要把手里的水盆砸向黑衣人,黑衣人双指如剑一样朝着他眉心点过来,余百岁的水盆才举高,那两根手指已经到了他眉心前。 可是没有点下去。 那两根手指在余百岁眼前划过,然后朝着余百岁身后指了指。 余百岁机械似的转身看向屋子里,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刚才险些丧命在那两根手指之下他都没有吓成这样。 阿爷坐在椅子上,一个黑衣人站在阿爷身后,黑衣人手里的匕首就在阿爷的脖子旁边,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阿爷送离这个人间。 “你们想干什么?要钱?我有的是钱,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余百岁嗓音沙哑的说道:“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事,那你们应该问我而不是难为老人家,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必要这样对他。” 拿着匕首威胁阿爷的黑衣人抬起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如同砍头一样的动作。 余百岁大惊失色:“不要!” 两个字才出口,他后颈一痛人直愣愣的往前栽倒。 也是在这一刻,暗影处的三奎骤然现身,手中切金断玉的匕首直接刺向黑衣人的后颈,速度比毒蛇还要快十倍。 可就在那把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黑衣人根本没回头,手肘往上一抬将三奎的手臂撞开,另一只手向后一点正中三奎心口。 三奎猛然窒息了一下,因为心急眼睛都瞬间充血。 下一息,三奎向后倒了下去。 院子里,另一个黑衣人侧身避开大奎的拳头,顺势攥住大奎的手腕把大奎甩飞了出去。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抓起余百岁,一个抓起阿爷,转瞬掠走。 又半个时辰后,回到廷尉府分衙的何庭在他的书房里收拾东西,所有要紧的东西他都装进了包裹,收拾好之后他背起包裹朝着门口就走。 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门口站着着,眼睛里是似笑非笑。 何庭马上转身,然后僵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也多了一个黑衣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我来吧。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因为恐惧不安而呼吸粗重导致的难闻气味,所以隐约可以判断出这里空间并不是很大。 身边的气息浑浊的让人不适,一切都让人不适。 何庭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四周环境,可睁开眼睛面前依然漆黑,他这才意识到,他的眼睛还被黑布蒙着。 何庭屏住呼吸,不让人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过来。 常年在廷尉府做事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有些东西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他能通过听觉辨别出来身边有几个人,也能辨别出来在附近还有几个明显呼吸不同的人。 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何庭的侧耳倾听。 “别装了。” 声音就在何庭不远处响起。 “我知道你们都醒了。” 说话的人声音清冷,根据多年办案的经验,何庭从这人说话的语气之中就能判断出来其性格。 是个骄傲,冷酷,甚至有些无情,自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人。 所以何庭心里越发的担忧起来,甚至恐惧开始在心中升起。 从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来分析一个人的性格未必全准,可经验告诉何庭这个人很难应付。 调整自己心态的同时,何庭开始更加专注的听那个人在说什么。 “我也知道你们此时心中都在想着对策,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声音就停在何庭面前。 唰的一声,何庭脸上的黑布被扯下来。 何庭的眼睛恍惚了一下,突然到来的光线哪怕并不强烈却依然刺痛了他的双眼。 “我问什么,最好就答什么。” 站在何庭面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面具。 只有双眼位置开了孔,即便如此何庭依然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这个人的无情。 “你被叶无坷盯上了。” 年轻男人说完这句话,手掌翻了一下,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出现在他掌心。 没有任何征兆,他一刀戳进何庭的胸膛。 这一刀避开了何庭的心脏,匕首的长度刚好与何庭的身体厚度相当,刀尖从和他背后刺穿出来。 何庭还在防备着这个面具人突然问他什么,根本没想到对方什么都不问他。 一刀刺穿,面具人就离开了何庭面前。 这一刀带来的巨大痛苦让何庭眉头皱紧,只一瞬间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肌肉的抽搐让伤口的痛感更为清晰。 恰恰是因为何庭的经验格外丰富,所以他还能判断出刺他的这把匕首并不锋利。 对方显然故意为之,钝刀造成的伤口更不容易处理。 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残忍,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分析,面具人没打算放过被绑来的所有人。 何庭装作异常痛苦,趁机看了看这屋子里被绑来的还有谁。 面具人走到第二个被绑的人面前停下脚步,毫不迟疑的一刀戳进这个人的胸膛。 这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这一刀甚至没有留任何余地,直接戳的就是心口,并且把刀子留在心口没有拔出来。 杀人之后的面具人这才伸手把被杀者头上的黑布撤掉,当看清楚刚刚被一刀结果了的人是谁的时候,何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到了卓悦就在这个地方,因为他在家门口感觉到了那个监视着他家的人被掳走。 他能想到的人就是卓悦,事实证明他也猜对了。 但他说什么都想不到,那个戴面具的人直接就把卓悦杀了。 卓悦的头垂了下去,气息逐渐微弱。 “这里最没用的就是你。” 面具人看着逐渐失去气息的卓悦说了一句,然后缓步走到下一个人面前,伸手将那个人头上的黑布揭开。 当黑布解开的那一瞬间,被绑着的人张嘴就吐出来一口唾沫。 面具人似乎早有预料,侧头避开。 “小公爷果然有骨气。” 面具人看着余百岁说道:“我本以为贪生怕死吃喝玩乐的余九龄培养不出什么优秀的孩子,今天见到你才知道我也有判断错的时候。” 他问:“叶无坷在哪儿。” 余百岁一张嘴,又是一口吐沫喷出去。 毫无疑问,他的这口吐沫再次被面具人避开。 啪的一声,面具人掐住了余百岁的脖子,单手发力把余百岁缓缓举起,余百岁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在这身材修长的面具人身前,余百岁的身高在对比之下就让他显得更为可怜。 “你的身份也许有用,所以我暂时不杀你,你该庆幸的不是你有骨气,而是你父亲是余九龄。” 面具人在余百岁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松开手,余百岁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面具人离开余百岁,到了下一个人面前解开黑布。 阿爷那张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何庭知道这个老人是谁,所以心中更是震撼。 被抓来的人有些复杂,他,卓悦,余百岁,叶无坷的爷爷...... 在这一瞬间何庭就开始分析起来,为什么对方抓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 “你也该庆幸你很重要,不像那个廷尉一点活着的作用都没有。” 面具人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颗药丸,捏开阿爷的嘴把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阿爷似乎是想抗拒,奈何根本没有抗拒的机会。 当那颗药丸不得不吞下去之后,阿爷咳嗽了起来,似乎是被卡住了,咳嗽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你是叶无坷的爷爷,我们几次想抓你都没能成功,不得不说叶无坷对你的保护很好,但不得不说叶无坷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面具人语气平静且冷淡的说道:“给你吞下去的药不会毒死你,暂时不会,我知道叶无坷是个用毒高手,回头我会让他试试能不能给你解毒。” 说到这,面具人似乎丧失了对阿爷的兴趣。 因为阿爷是留着用来威胁叶无坷的,所以暂时可以不死。 他转身走回到何庭面前。 “如果你现在还没明白你是第二个不重要的人,那你真的不配拥有之前得到的一切。” 这句话让何庭的心中巨震! 他好像猜到对方是谁了。 “你手段低级到连对手都觉得不该把你放在眼里。” 面具人说话的语气依然不近人情,但好歹是说了一句有些人情味的话。 “按照惯例,曾经有过功劳的人总是会得到一些善待。” 面具人问何庭:“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我,只能说一个。” 何庭想辩解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想说他没有出卖任何人,他做的事也足够稳妥,哪怕叶无坷怀疑可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忽然间醒悟了什么,所以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无惧生死的回应了一句。 “我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办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国法的事,你想杀我动手就是了。” 他看着面具人的眼睛似乎另有深意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诈出来什么话,你别浪费力气了。” 面具人点了点头:“好。” 他伸手掐住了何庭的脖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不杀你,你的无能和无知,会让更多有用的人死掉。” 何庭的身高也不及那个面具人,当他被人掐着脖子单臂举起的那一刻,死亡的恐惧来袭。 他刚才在即将求饶的时候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个面具人不是来自东主的使者。 而是叶无坷的人! 这个局就是想诈他,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然而此时那只手上传来的力度,持续不断的力度,让何庭不得不判断是不是自己错了? 那只手持续发力,没有一丁点要收力的迹象,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何庭的眼睛开始往外凸起,脸色逐渐变得发白然后发紫。 这时候,另外一个面具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手里也有一把匕首,一样的寒光闪烁。 已经几乎气绝的何庭在这一刻,视线都逐渐模糊了。 “小公爷,第三个死的是你。” 第二个面具人声音清冷的说道:“虽然你很重要,虽然你的父亲是余九龄,可你活着实在是个威胁。” “我们很了解你,也很了解你的父亲,你和你父亲最大的区别是......你没有他的好运气。” 说着话的时候,第二个面具人一刀戳进了余百岁心口。 余百岁的身子骤然一僵,紧跟着那张脸就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 第一个面具人掐着何庭的脖子做出最后的宣判:“你愧对东主对你的信任,东主死在逍遥城你一样有责任,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处置好,你都该被处决。” “求你......求你饶了我,我.....我真的已经把后患都处置好了。” 脸已经变成青紫色的何庭下意识求饶,他真的已经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 但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求饶,他是确定了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那只手依然没有收力的迹象,他的窒息感让他明白他之前的判断又错了。 这就是东主来清理隐患的人,不是叶无坷的人。 他断断续续的,尽最大可能的求饶,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处置好?” 面具人声音冷酷的说道:“处置好你会被叶无坷盯上?处置好你家里都会被盯上?处置好你会导致为你清理隐患的人都要暴露了?” “没有!没有!” 情急之下的何庭急切的回应着:“马王爷没有暴露,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 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面具人松手的那一刻何庭跌落在地,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急切的想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来,那呼吸粗重的好像破了洞的风箱。 “你不该怀疑自己。” 面具人的声音依然冷酷,他低头看着何庭,那双眼睛里,杀意比之前还要浓烈了些。 “你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可你又推翻你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你想的太多,而我,也想到了你会想的太多。” 何庭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 面具人将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确实冷酷无情的脸。 叶扶摇看着何庭的眼睛说道:“你非但出卖了廷尉府的同袍,你还出卖了你的同党,所以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死?” 另一个面具人一边摘下面具一边说道:“哥,我来。” ...... ...... 【有加更】 第三百六十七章你很强 叶无坷摘下面具,缓步走到何庭面前:“他不该这么轻易的死,不该这么轻易下去给死去的廷尉磕头认错。” 他单手将何庭拎起来,掐着他的脖子,左手伸出去接连捏碎了何庭的四肢,然后将何庭挂在墙上。 在被挂上去的那一刻,四肢俱断的何庭已经绝望。 他还是被骗了。 叶无坷伸手在卓悦身上点了两下,卓悦随即大声咳嗽起来,片刻后睁开眼睛,茫然且惊恐的看着四周。 当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叶千办,他显然又被吓了一跳。 叶扶摇道:“抱歉,刚才点了你的穴道让你昏迷。” 卓悦喃喃道:“我以为我真的死了。” 他是被抓来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叶无坷的计划。 其实别说是他,就连阿爷和余百岁都不知道。 叶无坷看向阿爷:“爷......没提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演技不行。” 阿爷呸了一声:“蒜头往我嘴里塞了一块高粱饴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居然说我演技不行?” 叶无坷道:“您老人家的演技当然没的说,百岁就差了点。” 余百岁骂骂咧咧:“那就真掐我?” 他瞪了叶扶摇一眼,叶扶摇连点反应都没有。 叶无坷道:“何庭这个人,如果用寻常的逼供手段未必能把让他把咱们想知道的说出来,而且明面上抓了他就会打草惊蛇。” 余百岁:“我懂!” 他说:“现在连对手都会有些懵-逼,根本不知道抓人的是谁。” 叶无坷嗯了一声:“现在是和对手拼时间,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去边军大营里会会那个马王爷。” 叶扶摇道:“我去合适,你继续问你的案子。”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叶无坷同意不同意,转身就走了。 余百岁看着叶扶摇的背影喊:“道歉呢?你不该给我一个道歉吗?” 阿爷道:“别白费力气了。” 余百岁指着卓悦:“你都给他道歉了,你跟他说对抱歉了,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抱歉?” 他还喊呢,叶扶摇已经出门去了。 叶无坷道:“卓悦留下,百岁你扶着阿爷先去休息,我已经让人通知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赶过来,一会儿咱们还得出去拿人。” 余百岁知道叶无坷是怕一会儿再动用什么手段把阿爷吓着了,毕竟刚才叶无坷直接打碎了何庭四肢的那一幕就把阿爷吓着了。 阿爷知道小姜头现在是千办,要查案办案当然会用一些手段,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姜头动手这么狠厉果断,难免被吓着。 余百岁扶着阿爷出门,叶无坷示意卓悦到他身边来。 “我哥用的那把刀上有机关,不是真的伤了你,刀子在戳中你的时候封住了你的穴道,他手里攥着血包,血都是血包里的。” 卓悦道:“属下大概猜到了,也是刚猜到的。” 叶无坷道:“你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刚才叶无坷出手有些狠厉,何庭四肢俱断,骨头断开后刺穿血肉,现在出血有些多。 卓悦一边给何庭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的劝了一句:“百办......何庭,千办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吧,你错了就是错了。” 何庭疼的面目都已扭曲,此时却还冷笑一声:“你真是幼稚可笑,你觉得他真的信得过你?” 卓悦说:“百办,我劝你是因为我跟了你两年多,我知道你其实也在乎兄弟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下手能那么狠,是你被胁迫了吗?” “少费心机了。” 何庭强撑着说道:“不过是各为其主,你也少拿什么兄弟感情说事,我有自己的兄弟朋友,但不是你们。” 卓悦一下子被激怒:“可你刚才还不是出卖了你的同党?” 何庭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更加白了。 “我栽了我认,但别想再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叶无坷此时开口说道:“不必再问他什么了,暂时不杀他只是想留着和他同党一起在死去的廷尉们坟前斩首。” 卓悦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他眼神里的难过还是无法压制。 毕竟他跟着何庭两年多的时间,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又怎么可能? 叶无坷对卓悦说道:“你去帮我泡一壶茶来。” 卓悦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等卓悦离开之后,叶无坷声音清冷的对何庭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又能撑住了?你在廷尉府多年应该知道廷尉府查案的手段。” “接下来,任何与你有关的人都会被列入追查的名单,你当初是如何进入廷尉府的,是谁举荐了你,这些都会查清楚。” “你试图保住的马九很快就会被抓住,和他有关的人也都会列入追查名单。” “这看起来是一件很庞杂的事,可廷尉查这种案子轻车熟路,以你的经验,你知道需要多久能查清楚。” “最终这些被追查的人汇总起来,很快就能将目标指向你的东主......西北温家。” 当西北温家这四个字从叶无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何庭的眼神猛然变了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叶无坷继续说道:“西北温家这近二十年来始终没人入仕,始终保持着谦逊低调,可实际上,温家一定在暗中让族人改名换姓做官。” “西北边军,廷尉府,是你们温家人渗透进来的主要目标,因为你们很清楚,哪怕谋反的事情失败,西北也依然是你们的大本营。” “你们妄想着哪怕败了也能依靠家族力量将西北分裂出去,让你们的主人在西北裂土为王。” “我刚才没有当着卓悦的面说这些话,不是想给你留些面子,而是不想让你的手下过于难过,是不想让他知道温家的事。” “非不信任,而是怕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他所坚守的真理,他所忠诚的廷尉府,竟然被你们渗透成了这样,他会失望。” 何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笑。 那种惨笑,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个鬼。 “叶千办,你现在像是赢了,所以你能居高临下的说这些话,如果是我们赢了,那居高临下的就是我们。” 何庭道:“我知道你说这些也只是想套我的话,可我说的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说:“我说的我们,就能证明我说的就是你认为的?我要说我是太子的人呢?你信吗?” 他用力挺了挺身子,可他是被钩子勾在骨头上挂着的,这一挺,他疼的扭曲起来。 “叶千办,我们这样的人都有信仰,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你为你的信仰拼命,我也一样。” “你继续用你的话术来套我,你试试能不能套出来对你有用的?就算是马九被你们抓了,你们真的就能得到你们想得到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何庭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凄惨的人狂笑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厉鬼了。 叶无坷道:“希望你明天还能这么说。” 他起身离开,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阴沉,但少年的脸色却不再阴沉。 半个时辰后,边军大营。 叶扶摇带着一队亲兵到了马夫营门口,他示意亲兵在这等着自己走进马夫营大门。 见到他的人纷纷行礼,叶扶摇也都微微颔首算是回了招呼。 他走到马九的所在营地,看了看这院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和其他营地里人来人往的样子截然不同,叶扶摇心中一动。 他跨步向前,一脚将马夫住处的房门踹飞出去。 这间巨大且简陋的木屋里,横七竖八的倒着很多具尸体。 马九手下那十来个马夫全都死了,从尸体判断全都死于中毒。 叶扶摇心中凛然,转身出门。 他招手把远处一个正在忙着的马夫叫过来:“刚才见过马九吗?” 那马夫点了点头:“回将军,一个多时辰之前见过,他说要去溜溜马,我还问他呢,以前他从不遛马今天是怎么了,马王爷说他的马不对劲别人遛不了。” 叶扶摇嗯了一声,没有声张,他到门口让亲兵将马九住处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 出了营地之后叶扶摇直奔营地后门,正门人多眼杂马九肯定不会选择。 到后门问的时候,当值的士兵说一个时辰前马九牵着马出营去了。 叶扶摇没有耽搁直奔南城门。 马九可以带着战马出营地,但绝对不可能出关往北,没有令牌,他出不去。 到了白鹿关南门,叶扶摇问了问守门的士兵,他们也看到马九了,说是不到一个时辰前牵着马走出城的。 当时守城的士兵还询问过,马九说那匹战马积食得牵着慢慢遛,他不让别人遛马,是怕别人骑着马狂奔把马害死。 守城的士兵都认识他,还说他把马当自己亲儿子看。 由此可见,这个马九有多自负。 他甚至故意牵着马走出城,为了不引起守城士兵的警觉出城之后也是一路步行。 许久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马九停下战马,牵着马从官道下来,走进一片林子把马栓好。 “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他们会把你带回去的。” 马九把战马拴在一棵树上,从腰带上摘下来水壶喂给马喝了几口水。 “不必明早了,一会儿我会把它带回去。” 声音突然出现在马九身后,马九的脸色猛然变了。 叶扶摇从林子外边走进来,马九在黑暗之中只能从身形辨认出他是谁。 “果然是了不起,叶扶摇,也就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马九问:“我有些好奇,你怎么能这么准找到这?” 叶扶摇没有回答,一把抓向马九的咽喉。 这一刻,马九的眼神骤然一变。 他那条残腿忽然扫了出来,腿风凛冽,竟然带着风雷之声! 砰地一声! 一颗如大腿粗细的树被他一脚扫断。 “你真以为你行?” 马九跟上一脚扫向叶扶摇的脖子。 叶扶摇后撤半步,那只脚在他面前扫过去,剧烈劲风吹的长发飞舞,身上的衣衫都猎猎作响。 “哈哈哈哈哈!” 马九狂笑道:“这么久了,就由你来泄一泄我心中的杀气!” 片刻之后,叶扶摇拎着马九的脚踝,拖着死狗一样把马九从林子里拖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牵着那匹马。 “藏了那么久。” 叶扶摇低头看了看马九:“你最强的也就是吹牛逼那句。” 第三百六十八章有一种可能 马九也被挂在墙上了。 就在何庭的对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间屋子的宽度。 两边墙上都有两个钉在墙上的铁钩,分别勾住了两人后背肩胛骨位置。 叶无坷和叶扶摇两个人站在屋子正中,眉头紧锁。 在马九被抓回来之前,何庭曾经说过一句话,但当时叶无坷并没有太在意,他只觉得那是何庭的挑衅。 现在兄弟二人才明白过来,事情比预想之中的要棘手。 “我是太子的人。” 马九又喃喃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已经动用了一些刑讯手段,廷尉府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除了用刑之外,叶无坷还用上了廷尉府最新才研制出来的一种药水。 用了这种药水的人,别人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而且绝对不会撒谎,说的都是真话。 廷尉府有一个专门负责研究武器和药物的衙门,在廷尉府之中也极神秘。 这个衙门中到底有谁,在哪儿办公做事,他们试验各种药物和武器装备的地方在哪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这个衙门的神秘程度,和廷尉府的少年堂不分上下。 叶无坷之前听高清澄提及过,这个专门负责后勤装备的衙门中有很多人出自当年最神秘的蜀中唐门。 唐门善制毒,善暗器,善伪装,善追踪匿迹。 刚才叶无坷已经给马九用过这种被命名为真言露的药水,可马九的回答依然是......我是太子的人。 叶扶摇的眉头都是紧锁的,连他都无法判断这个马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去请个帮手来。” 叶无坷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叶无坷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始终都潜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等待叶无坷命令的褚绽染。 这次来西北,叶无坷带着褚绽染也带上了他在廷尉府里的手下陈小攀和关万代。 只不过他们三个和余百岁一样,不到必须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露面。 听叶无坷说了马九的情况,褚绽染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应该就是蛊术。” 褚绽染道:“叶千办你带我去,只要是蛊术我就能应付。” 叶无坷立刻带着褚绽染回到廷尉府分衙。 褚绽染先是观察了一下马九的情况,她示意廷尉把马九从墙上放下来。 吃过真言露之后的马九看起来很虚弱,四肢也被废掉后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即便如此,马九还是被绑在了石床上。 褚绽染先是捏住了马九的脉门,几息之后微微摇头:“从脉象来看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她松开马九的手腕,又掀开马九的眼皮看了看。 盯着马九的白眼球,褚绽染脸色微微变了变。 马九的白眼球看起来满是血丝,一般受过刑的人都会如此,强烈的痛楚和巨大的刺激之下,人的眼睛充血实属正常。 可从褚绽染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表面上来看他的白眼球是血丝,其实不都是。” 她示意叶无坷过来看。 “白眼球上有的是血丝,有的不是,叶千办你仔细看,那是细细密密的血色小点。” 叶无坷仔细看过后点了点头,他问:“可以确定是蛊术?” 褚绽染微微摇头:“不能确定,我先试试。” 叶无坷道:“是用蛊王虫?” 褚绽染还是摇头:“我的蛊王虫还是幼虫,不能随便使用,在我判断不出是否是蛊术的时候用它,万一是其他的毒,蛊王虫进去可能也会被毒死。” 她从背着的无事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出来一个像是小葫芦似的东西。 这是一件乐器,在中原地区几乎见不到。 褚绽染将这件奇特的乐器拿在手里,手指找准了几个孔洞堵住然后才开始吹。 她在吹的时候手指不停变换位置,让人觉得和吹笛子是差不多手法。 可是吹出来的声音,简直令人抓狂。 那种声音极为尖细,根本没有什么曲调可言,虽然感觉起来声音也没多大也没多刺耳,可听了之后就是让人无比的烦躁。 连叶扶摇这样心智沉稳的人,在听了一会儿之后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有些不安的表情。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刻左右,在吹奏那件乐器的时候褚绽染始终都看着马九的反应。 “不像是中了蛊术。” 褚绽染放下那件乐器后眉头紧锁的说道:“我的蛊王虫已经快要疯了,可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他体内有蛊虫的话,不会这样。” 叶无坷点了点头。 褚绽染转身又去了何庭那边,把刚才的过程重复了一遍,叶无坷和叶扶摇都有些忍受不住这种声音,两个人都到门口去等着了。 差不多又是一刻左右,声音总算停了下来。 叶无坷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眼,他看向叶扶摇,叶扶摇也在挠...... 两个人返回刑房,褚绽染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她正在检查何庭的眼睛。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两个都没有被蛊术控制,也不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也擅长用毒,你的判断呢?” 叶无坷道:“我看着也不像是中了什么能控制人的毒,我听过能控制死人的毒和蛊,没有听说过什么毒能控制活人,还能控制的如同正常人一样。” “奇怪了。” 褚绽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不是蛊术,不是中毒,难道他们两个说的是真话?” 叶扶摇伸手从叶无坷的无事包里把拿瓶真言露又拿了出来,他倒了一些给何庭灌进嘴里。 等一会儿药效上来,叶扶摇问他道:“几个月前你带着廷尉出关去调查斥候被杀的案子,那两个斥候是不是被你所杀。” 何庭声音沙哑的回答:“是......两个边军斥候确实是我所杀。” 叶扶摇再问:“你带着廷尉去关外之后,是不是趁机带着人回来杀害了赵庆林赵百办和十二名廷尉?” “是,是我杀的,我和白家姐弟联手。” 叶扶摇皱眉:“白家姐弟是谁的人?” 何庭回答:“是东主的死士,但之前混进了魏君庭的队伍里。” 叶扶摇立刻追问:“他们是东主的死士,那东主是谁?” 何庭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迟疑。 “是太子殿下。” 叶扶摇脸色一寒,他侧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的脸色也不好看。 两个人其实都不相信何庭的话,也不相信马九的话。 叶无坷此时想起来何庭之前说的那些......我说的什么真的就能成为证据?我的话真的就是你想得到的? 马九就算也被你们抓了,马九说的难道就是你们想得到的? 我要说我是太子的人,你们信吗? 当时这些话,叶无坷确实没有太在意。 此时回忆起来,叶无坷才明白何庭说这些话并不只是讽刺。 “要不然我用蛊王虫试试吧。” 褚绽染道:“如果他们没有中毒的话,也不用担心蛊虫王会出什么事。” 叶无坷阻止道:“你的蛊王虫太过珍贵,不能轻易使用。” 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我再问问马九,如果还是没什么破绽我只能再去请个帮手来了。” 褚绽染好奇:“什么帮手?” 叶无坷:“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见了你就知道了。” 他再次回到马九身边。 “马九。” “我是。”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边军的?” “十年前,得到了东主派人送来的命令让我进入边军。” “你的伤是真的被敌人所伤,还是你自己弄伤的?” “是我自己,我懂得医术,假意断腿,实则隐藏实力,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用我腿功自保和杀人。” “你混进边军的目的是什么?” “打探边军情报,随时准备向东主汇报。” 叶无坷故意等他说了两次东主之后才问道:“你的东主是谁?” 马九回答:“太子殿下。”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你的东主是不是西北温家的人?” 马九回答:“不是。” 叶无坷再问:“你为何潜藏在马夫营。” “马夫营不会被人注意,而且可以随时接触到战马,我们的人藏在这个地方很安全,还能监控边军骑兵。” 叶无坷再问:“你们有没有接到刺杀谁的命令?” 马九回答:“没有,我们随时等待着东主特使送来指令,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要在马夫营里潜伏好就行。” 叶无坷几乎是贴着他的话音马上就问:“东主到底是谁?” “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叶扶摇:“我再去找个帮手。” 褚绽染好奇之下,立刻跟着叶无坷出门。 不久之后,他们在白鹿关内一家青楼门口停下来。 一看来的是这种地方,褚绽染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她问:“叶千办,你在这个地方还有朋友?” 叶无坷摇头:“不是我在这个地方还有朋友,是我有个朋友喜欢住在这种地方。” 褚绽染问:“余百岁不是在客栈吗?” 叶无坷:“他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褚绽染耸了耸肩膀:“我都不稀得说他,我一个从蜀中到长安的人都知道他什么德性。” 叶无坷道:“这个朋友和余百岁不一样。” 褚绽染问:“哪里不一样?” 叶无坷:“他比余百岁大不少......所以比余百岁去的次数更多。” 褚绽染:“......” 叶无坷的话音才落,从这家青楼里出来一个看着就很喜庆的胖子,哪怕是性格再孤僻冷傲的人,也不会讨厌这个长相的胖子。 人还没出来呢,亲切和蔼的笑声已经先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直等着叶千办呢,你始终不找我,我就知道你始终没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 他迈步出门,肚子比脸先出来半步。 “现在叶千办来了,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麻烦?” 叶无坷抱拳道:“姚大掌柜,我确实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姚三斤笑呵呵的问:“是什么事?” 叶无坷道:“有没有一种什么术,不是中毒,不是蛊,但就是能让人完全被控制,控制他的人说什么他都信什么,完全按照指令办事。” 姚三斤皱眉:“确定不是中毒不是蛊术?” 叶无坷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姚三斤问:“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信什么没有丝毫怀疑?不管是谁问他,他的答案也都一样?且心甘情愿,看起来没有丝毫被胁迫的迹象?” 叶无坷点头:“大概是这样。” 他问:“大掌柜能想到吗?” 姚三斤郑重的点了点头:“能想到一种。” 叶无坷眼神一亮,立刻问道:“是什么?” 姚三斤回答:“爱情。” 叶无坷:“......” 褚绽染:(*?Д?*) 第三百六十九章好大的口气 姚三斤觉得人生处处都是美好,因为他总是能把别人觉得寻常无奇的小事当成美好。 比如叶无坷过来找他帮忙,就让他觉得自己在小一辈心中是一个值得求助也很有用的的人。 能帮到忙,他觉得开心。 容易满足的人,就是会比大部分人都容易开心。 而容易开心,又是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事。 很多人都会让自己活的非常别扭,别扭自己也别扭别人。 他想找别人帮忙的时候,会想尽办法的让别人主动开口帮他,他就是不主动开口,似乎他开口就是丢了面子。 如果别人不主动开口,他还会觉得别人不够朋友,所以郁闷,不爽,觉得白瞎了自己一颗真心。 而到了别人想找他帮忙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得端着些,如此才能显得自己比较重要。 一旦别人觉得他不好说话不想让他帮忙了,他就更不爽了。 姚三斤实在是太容易快乐了,所以他可能会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长寿。 跟着叶无坷回到廷尉府分衙,进门看到那两个家伙凄惨的样子姚三斤就楞了一下。 “嚯!” 姚三斤看了看叶无坷:“跟你俩有私仇啊,处置的这么狠。” 叶无坷道:“你试试就知道我们狠不狠了。” 姚三斤先走到何庭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确定没有中毒。 在蛊术上他虽然也有些钻研,但造诣远不如褚绽染。 既然褚绽染已经说了这两个人没有被蛊术控制,那他也就不会再多怀疑。 他是蜀中唐门出身,对于蜀中十三寨的蛊术自然无比了解。 “不是毒,不是蛊。” 姚三斤问何庭:“你是受谁指使?你的主人是谁?” 何庭回答:“太子殿下。” 一听到这个答案,姚三斤抬手就给了和他一个大嘴巴。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叶无坷叹道:“现在大掌柜还觉得我下手狠吗。” 姚三斤:“应该先把他嘴巴缝上。” 他们当然都不相信何庭和马九的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这些事是太子殿下在幕后主使。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别人信不信? 这两个重要的人证一旦送回长安,不管是廷尉府还是刑部,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台,只要调查,他们两个的答案都是太子殿下。 这个答案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势必引发震荡。 如果再传扬出去,百姓们知道了,那这震荡之大,绝对超乎想象。 姚三斤这个时候才体会到叶无坷和叶扶摇兄弟二人的难,这是真的难。 要换成是他的话已经不问了,直接把这两个家伙嘎了就是。 想想看,叶无坷他们好不容易追查到了那个东主的手下,而且应该还是地位不低的手下。 结果得到的真相是,太子是主谋。 又荒诞又离奇,还让人震撼和害怕。 这就是他们对手给他们亮出来的牌,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这一招,你如何破? “我得仔细想想。” 姚三斤找了个地方坐下:“先不要打扰我,我想想有什么江湖秘术可以把人控制到这般地步。” 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江湖上的事整个江湖都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 要说他是活着的江湖百科全书也不为过,他要是都想不出这是什么恐怖的手段那别人也难想出来了。 叶无坷他们全都安静下来,就坐在一边等着。 姚三斤把烟斗点上,一口一口的抽着。 他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在记忆之中找到合适的答案。 时间就这样不断的过去,叶无坷他们也始终保持着安静。 “迷魂术?” 良久之后,姚三斤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好奇问道:“大掌柜,何为迷魂术?” 这种名词叶无坷肯定是听过,但一般是出现在神仙鬼怪的故事里。 哪怕江湖故事也有神乎其神的也找不出这么离谱的,迷魂术?不会神仙法术,谁能迷魂? 褚绽染则问道:“是不是给他们两个用了什么药,从而控制他们两个的思想?” 姚三斤摇头道:“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什么药喝下去就能控制人的思想,短时间内可能,一直控制那就是神话了。” “用药物控制人的躯体不算多难,思想才难,所以除了迷魂术之外,我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有传闻,禅宗和道宗之内,皆有这种迷魂之术,可也只是停留在传闻之中。”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被人迷魂的,其实说起来,禅宗和道宗的这种秘术,也和神仙法术没什么区别了。” “大概就是用一种什么办法控制了人的思想,让这个人笃定的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事就是真的。” “不管是谁问他,不管他经受什么样的折磨,他回答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的那个答案,他不是在说谎,他说的就是他认为的真相。” 叶无坷问:“所以是怎么用的这种手段?” 姚三斤:“你猜我知道吗?” 叶无坷:“我猜你知道。” 姚三斤:“你再猜。” 叶无坷:“......” 姚三斤道:“我刚才都说了,这种事和神话故事没什么区别。” 他想了想后说道:“如果高姑娘在的话可能她清楚些,毕竟她也是正正经经的道门传人。” 他说:“而且,龙虎山的秘术,比起其他道门来说还要多些。” 叶无坷盘膝坐下来:“那我试试能不能和她心有灵犀联络上。” 姚三斤:“那你还不如挂了呢,挂了给她托梦。” 叶无坷:“我挂了给她托梦,她也得挂了再给你托梦呗。” 姚三斤:“那可不敢......” 叶扶摇道:“我好像想起来些什么,我也去找个人。” 叶无坷看向他:“哥,你找谁去?” 叶扶摇:“胡人。” 叶扶摇要找的胡人就在白鹿关内,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叶无坷还是第一次见到纯白的卷发。 卷的很漂亮,阳光一照,就好像是满头的银丝卷,让人忍不住想到钱,想到钱就忍不住想薅。 这位老人家在白鹿关定居已有多年,是一位老胡商,奔走几十年后最终选择在大宁定居。 用他的话说,他经商一生赚了那么多钱,回西域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干掉了,一辈子白忙活。 住在大宁,最起码不至于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宰了。 老人的名字叫糊涂生,是他给自己取的中原名字。 大概是他很喜欢一句中原话:难得糊涂。 糊涂生听叶扶摇把事情捡着能说的讲了一遍,他随即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叶扶摇当然不会告诉他案情,只是说有两个人被人控制了。 糊涂生说:“在西域有一种妖术,名字大概和你们中原的迷魂术差不多,叫催眠,意思是让人清醒着进入梦境。” “清醒着进入梦境?” 叶无坷心说这话可真是有点矛盾。 糊涂生说:“大概意思就是通过某种话术,或是什么手段,让被催眠的人深深的记住施术者让他们记住的话,不管谁问他们都会这么回答。” 叶无坷问:“前辈,这种术只有西域人会?” 糊涂生很认真的回答:“西域人我也没见过谁会。” 叶无坷:“......” 糊涂生道:“这种神乎其神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就算是真的有人会这种术,难道还要宣扬出去让人知道他会?” 叶无坷和叶扶摇对视一眼。 查来查去,唯一能查到的事就是所谓的催眠术。 可这种神乎其神的事如果不找到证据证明存在,谁相信? 是朝廷里的人相信?还是百姓们相信? 回来的半路上,叶无坷说:“整个西北能有实力找到会催眠术的人,除了一直都暗中控制西北的温家,似乎也没别人能做到了。” 叶扶摇微微皱眉:“尚无实证的话,不要乱说。” 叶无坷哦了一声...... 姚三斤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打听谁会这种术,我倒是想到个名字可早死了几十年了。” 褚绽染道:“若只有一个人会且在我们对手那边,那我们肯定打听不出来。” 姚三斤点了点头。 那位叫糊涂生的老人家几十年行走在中原和西域,他这样的老江湖连一点传闻都没有听说过,那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姚三斤对中原江湖之内的事几乎了如指掌,糊涂生对西域那边的事也算了如指掌。 这两位不知道的事,还能去何处打听? “我再想想吧。” 姚三斤又把烟斗点上了。 回到廷尉府分衙之后,姚三斤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来。 现在廷尉府分衙能用的人也不多,叶无坷还不能把他们派出去打探消息。 这些人如果是对方安插进来的,让他们去查相当于给对方报信。 就算他们不是对方安插的人,一旦出去查的话也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案情到了这似乎触碰到了对手布置好的那层壁垒,明明是有方向可按照这个方向走就一定会撞墙。 “催眠术。” 叶无坷也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搜寻。 他看过很多很多书,从小到大只要是文字记载的他能接触到的他都看。 他其实也知道,若是他有一丁点的印象也早就回忆起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看他安安静静的思考,褚绽染这个活泼多动的小姑娘也盘膝坐下来思考。 可实际上她的江湖阅历才是最少的,比叶无坷还要少的多。 “也许会有时间限制。” 姚三斤忽然开口道:“先把这件事保密下来,不要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去问,看看那两个家伙的答案是不是始终一致。” 到了这一刻,似乎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十二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去问。 答案:太子殿下。 又十二个时辰后,叶无坷再问。 答案:太子殿下。 再十二个时辰后,叶无坷还问。 答案:太子殿下。 第四个十二个时辰之后,按捺不住的褚绽染跑去问了。 答案依然是: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似乎无解。 叶无坷这样开朗的性格都有些憋闷,他打算出门随便走走去透透气。 从廷尉府分衙的大门一出来,就看到对面街边多了一个摆摊算卦的。 一个高大雄壮到连大奎二奎都自愧不如的汉子举着一把巨大的满是补丁的伞站在那,为一个看起来俊美秀气且病殃殃的年轻人遮阳。 年轻书生盘膝坐在一个软垫上,身边立着一个杆子,杆子上有一面不大的卦旗,上边写了四个字。 无所不知。 ...... ...... 【还是有加更】 第三百七十章世外高人 叶无坷朝着那个算卦的人走过去,走到近前才真正感受清楚那个壮汉带给人的压迫感。 叶无坷看到这个壮汉的时候心中就会升起一股错觉,这个平静的壮汉带给他的压迫感基本相当于生气的二奎。 在叶无坷心目之中,二奎可怕不可怕,要看是什么状态的二奎。 普通的二奎,犯傻的二奎,生气的二奎,以及疯了的二奎。 “先生卜卦如何收费?” 叶无坷很客气的问了一声。 盘膝坐在那看书的年轻书生没有回答,壮汉替他回答。 “曌先生卜卦收费看缘分,缘分到了不收费,缘分不到不给看。” 叶无坷问:“那我是有缘还是无缘?” 壮汉看了看依然垂目看书的年轻书生,于是摇头:“无缘。” 叶无坷笑了笑,抱拳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就走。 他只是心情稍显憋闷,见这算卦的主仆二人看着有些新奇于是过来随口问问。 至于有缘无缘这样的话术,他阿爷比谁不会? 你若问他是有缘还是无缘?他多半都会说无缘。 你问他如何才能有缘,那你就要花钱了。 如果他直接跟你说有缘,那多半是你很好骗,连下一步话术都不用,直钩都能把你钓的死去回来。 你若什么都不问转身就走,他就会将你喊住。 果然,他才转身没走多远,那个壮汉就喊了他一声:“这位公子,你的钱掉了。” 叶无坷心说真的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啊...... 这是骗子用于显示他不贪财的手段之一,不是你掉的钱,实则是他故意在你转身的时候丢在地上的。 绝大部分人,被人说你掉了钱当然要回头看,绝大部分人看到地上真的有钱,一定会跑回去说谢谢。 这个时候,算卦的人会真的把钱给你,因为那只是小钱,只是诱饵。 接下来,又会分成两个选项。 如果你回去了,把钱收了,他就知道你是个贪财的家伙,于是他就有几套准备好的话术套住你。 如果你回去了,说钱不是你掉的,没关系,他们也有话术,会说你正直不贪财,他免费送你一卦。 总之,不管你是什么反应,他都有成套的话术用来套你。 叶无坷听到那壮汉说他钱掉了,于是动作熟练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再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堆起谢意。 “果然是钱掉了。” 叶无坷小碎步的跑回去,接过那壮汉递给他的一小块碎银子。 这一小块,连一两都没有。 他接了银子,道了一声谢,转身就走。 那壮汉此时开口道:“公子留步。” 叶无坷摇头:“不留。” 壮汉微微一愣。 盘膝坐在地上看书的年轻书生,眉角微微一抬。 壮汉朝着叶无坷的背影喊道:“刚才我家先生说,看公子眉宇之间似有阴云,明堂之上隐有劫数,先生有好生之德,行救人之善,公子不如回来听我家先生说说破解之策。” 叶无坷头也不回:“我有劫数你帮我挡劫,那你就要遭殃,我也心有善念,不能让你替我挨雷一崩。” 他说话的时候越走越快,这些话说完人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壮汉看着叶无坷的背影喊:“公子真的不怕劫数难逃吗?” 叶无坷回答:“人死鸟朝天,半点不由人。” 壮汉见他几乎都要跑起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是我说的话差在哪儿了吗?” 那书生抿嘴微笑,还是没有抬头。 结果没过多久叶无坷又回来了,拿着一把糖葫芦。 壮汉见他回来,忍不住问了一声:“公子回来是有话要问?” 叶无坷伸手把刚才那一小块银子递给壮汉,壮汉微微一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这不是你的银子?” 叶无坷:“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银子确实是我掉的对吧?” 壮汉点头:“是。” 叶无坷道:“那就好,我买糖葫芦那小贩找不开我钱,你能帮我把这点银子换成铜钱吗?” 壮汉:“......” 叶无坷问:“你是没有铜钱吗?” 壮汉点头:“没有。” 叶无坷道:“那算了,我去别处问问。” 壮汉:“公子,我家先生刚才看你面相,觉得你有解不开的疑惑,一次无缘两次便是有缘,可不收你钱,愿意为你开解。” 叶无坷:“我从不占便宜,你就说算一卦多少钱吧。” 壮汉说:“说过了,有缘不收钱,这是我家先生的原则。” 叶无坷道:“就你家先生有原则?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你不收钱,我就不让你算卦。” 壮汉想了想道:“那好吧,收你一个铜钱就好。” 叶无坷:“好嘞。” 他把那一小块银子再次递过去:“找我钱。” 壮汉:“?????” 叶无坷:“找钱。” 壮汉:“!!!!!” 叶无坷:“你是不想找钱吗?还是不想给我算卦了?” 此时那位年轻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叶无坷说道:“你把你的糖葫芦送我一支,可抵了卦金。” 叶无坷说:“糖葫芦不想送你,我只想让你找钱。” 年轻先生说:“尚未开张,哪里有钱找你。” 叶无坷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伸手在无事包里摸了摸:“我也确实没有零钱......噫!” 微微一愣。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银子少了。 如他这样嗜钱如命的人,自己包里有几块碎银子有几个铜钱当然清清楚楚。 所以此时尴尬的是他叶无坷了。 他再看向那个壮汉的时候,这才醒悟那家伙刚才的尴尬都是演出来的。 可这不是叶无坷心中最不能平静的地方,让他最不能平静的是以他现在的实力竟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把他的碎银子拿出去的。 看那壮汉的身材,给人的印象当然是魁梧有力,而魁梧有力的人,也让人惯性的去想是个笨重的家伙。 现在来看,这个家伙灵活到了一品境界的高手都毫无察觉的地步。 所以刚才他要是想出手杀了叶无坷的话,叶无坷都没有反应! 想到这一点,叶无坷的心中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再看那块写着无所不知的卦幡,叶无坷若有所思。 “叶千办,此乃小道尔。” 壮汉见叶无坷陷入沉思,他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世上能唬住人的东西多如牛毛,相对来说,武术一途是诸多能唬住人的术中最君子的一种。” 壮汉说:“武术能唬住人的最起码也是假把式,可假把式也是把式,除了武术之外,诸多术法九成是障眼法。” 叶无坷当然能确定这两个神秘人并无恶意,不然的话,刚才别管是什么术,是不是障眼法,那都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人性命的术。 他问:“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壮汉语气很平和也很耐心的解释道:“障眼法最重要的,是让人相信看到的就是真的。” 他张开手,手里还有一块很小的碎银子。 “这块银子才是叶千办包里的银子,之前我递给你的那个确实是我的银子。” 他说:“请叶千办把这块银子拿回去吧。” 叶无坷摇头:“我拿了你的,你拿了我的,也算是公平了。” 壮汉笑道:“可以拿了试试。” 叶无坷这才醒悟到壮汉的话里有所目的,于是伸手将那块银子拿了过来。 可他才拿起来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只见那壮汉手指微微一勾,动作幅度小的几乎不可察觉,那块银子竟然又飞了回去。 此时壮汉把手伸过去让叶无坷仔细观看,丝毫也不保留。 以叶无坷的眼力,这才看清楚那壮汉手指上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近乎透明。 “一开始我说你银子掉了,然后把递给叶千办银子的时候,叶千办伸手来接。” 壮汉说:“你伸手接的时候,眼睛必然会看着那块我递给你的银子,这是正常的事,谁也不能免俗。” 叶无坷点头。 壮汉说:“趁此机会,我将这根雪丝垂进你的挎包里,你的挎包开口稍显大了些,极容易放进去。” 叶无坷问:“就算是你把这根丝放进去了,你怎么会那么快卷出来一块银子?” 壮汉笑道:“无他,手熟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叶无坷展示了一下。 他将那根细丝甩出去,细丝最前端应该是有一个活扣,精准的套住了叶无坷手上那块银子,手指微不可查的一勾,那块银子就飞了回来,速度奇快。 这一幕说起来简单,叶无坷看的清楚实在是把他震撼到了。 所以他问:“你知道我是廷尉府千办你还偷我银子?” 壮汉:“?????!!!!!” 叶无坷笑道:“两位先生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壮汉摇头:“不是。” 叶无坷道:“既然不是,为何认得我?” 壮汉说:“因为已经盯了你两日。” 叶无坷心中又惊了一下,他被盯了两日竟然没有察觉。 壮汉说:“其实我们只是想认识一下廷尉府的人,不管出来的是不是叶千办都可以。” 叶无坷心中好奇:“两位是有什么事想让廷尉府帮忙?” 壮汉此时肃然起来,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姓方,名知我,传闻死于塞北,我们来是想问问廷尉府,方先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他,服毒而死。” 壮汉道:“既然叶千办也说他是服毒而死,那应该不会错了。” 他看向那个年轻书生:“先生,我们回去吗?” 年轻书生将手中书册收起来,在壮汉搀扶下起身。 他看着叶无坷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问:“叶千办,困于未解之事?” 叶无坷心中一震:“是。” 年轻书生道:“你送我一支糖葫芦,我帮你解。” 壮汉连忙劝说:“先生,太甜了,你不能......” 年轻书生看了他一眼,语气之中竟是有些淡淡的哀求:“许久没吃了,馋。” 壮汉还是摇头:“不行。” 年轻书生轻叹一声:“一颗?” 壮汉犹豫再三,勉强同意:“一颗可以,谁多吃谁是小狗。” 年轻书生的眼睛都亮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欢喜。 欢喜的,眉眼都灿烂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天下绝境 叶无坷第一次看到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因为能吃到一颗糖葫芦而开心的像个小孩子。 这一颗糖葫芦带给年轻书生的快乐,似乎是人间最单纯最直接也最完美的快乐。 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让他吃到一颗糖葫芦更值得开心的了。 一颗糖葫芦,他吃的那么小心翼翼格外珍惜。 吃完之后他还如贪心的小孩子似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叶无坷手里那一大把糖葫芦。 叶无坷将手背到身后:“这位大哥说你只能吃一个,那就一定是只能吃一个。” 年轻书生无奈点头,然后迈步:“走吧,去看看名闻天下的叶千办遇到了什么未解之事。” 不久之后,叶无坷带着这两个其实他还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进了分衙。 这对于行事谨慎的叶无坷来说似乎有些不相符,可叶无坷对这两个人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进入刑房之前,年轻书生显然不适应这里的气味。 才一只脚进门便止步不前,眉头也微微皱起。 壮汉随即说道:“我替先生去看看。” 书生点了点头,后撤一步离开刑房。 壮汉进门之后没多久就退了出来,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把脉查看,只是翻开了何庭和马九的眼皮看了看便退了出来。 “先生,瞧着像是迷魂之术。” 书生点了点头:“去解了试试。” 壮汉从他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个金色的铃铛,造型有些奇特。 手持铃铛回到刑房,壮汉又取出来一个很小的金锤,在铃铛上轻轻一敲.....叮的一声,绵远悠长。 只这一声,何庭马九两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神里也同时出现了一些茫然之色,两个人的眼球好像未开的混沌。 壮汉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可再问问,我先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叶无坷问何庭:“你的东主是谁?” 何庭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神志不清,眼神迷乱,他脸色变换的极快,像是脑子里正在经受一场风暴。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追问。 良久之后,何庭的眼睛没有恢复清明反而给人一种更为浑浊的感觉。 “我的东主,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转身出门,看向壮汉的时候微微摇头。 壮汉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他快步回到刑房。 再次用那个小小的金锤敲响金色铃铛,刑房之中那绵远悠长的声音也再次飘荡出来。 那声音不大,也不尖锐,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听了之后心中都宁静下来。 “叶千办,你再来试。” 壮汉是个极守规矩的人,叶无坷进门他就出门。 当叶无坷问何庭他的东主是谁的时候,何庭的眼睛竟然不停的乱转。 片刻之后,何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再看时,人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叶无坷也精通医术,他连忙救治,却发现何庭已经进入了一种极为沉重的昏迷,寻常办法用尽也无法将其唤醒。 叶无坷出门看向壮汉再次摇头。 壮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自信的神情,他下意识看向那位年轻先生。 见这位先生没有什么表示,叶无坷醒悟过来:“我把人抬出来给先生查看。” 年轻书生微微颔首。 叶无坷让廷尉把何庭小心翼翼的从刑房里抬到外边,即便如此,何庭身上的气味似乎还是让这位年轻书生格外不适。 他伸手取了一块围巾蒙住口鼻,伸手翻开何庭的眼皮看了看。 思考片刻,书生伸手在何庭身上某处轻轻按了一下,看起来连一只蚂蚁都按不死的力度,竟是让已经深度昏迷的何庭猛然坐直身子。 紧跟着,面无血色的何庭就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眼神里是无尽的恐惧。 “我是何庭!” 何庭的嘴里一边往外溢血一边嘶吼着:“我是何庭!我谁也不是,我是何庭!” 连续喊了几声之后他一大口血喷出来,身子一僵往后一仰,扑通一声躺在担架上,脸色瞬间就变得黑了下来。 刚才还是惨白的面无血色,此时犹如中了剧毒一样。 年轻书生见此情况微微摇头:“很霸道的手段,至少双重迷魂之术。” 他看向叶无坷:“救不了了。” 他的话音才落,何庭的身子就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睁的极大,不停的大吼大叫。 可此时他喊了些什么,已经没人能听得出来了。 他好像脑子彻底乱掉了,喊的都是极简单的音节,没有什么真正的含义,只是疯狂的喊叫而已。 叶无坷伸手在何庭身上几处穴位连续点了几下,何庭的身体被制住,可他狂躁却没有丝毫好转,眼球转的好像被人抽打的陀螺。 没多久,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后,何庭的眼睛往上一翻,气绝身亡。 年轻书生轻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迷魂术,在西域被称之为催眠术,叶千办让我看的这个人,不只是中了一重迷魂。” “当有人试图为他解开迷魂术的时候,就会催动他的第二重迷魂术发作,他的脑子乱了,就算不死也是疯癫之人。”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先生指点。” 年轻书生道:“我没帮上什么,但我吃了你的糖葫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找机会还你。” 说完之后他转身往外走,那壮汉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年轻书生似乎是想起什么,回身对叶无坷说道:“如这种两重甚至两重之上的迷魂术,应是有施术者独特的解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解法,叶千办那刑房之内还有一人,若他留之有用,你不要再问他什么了。” 叶无坷点头:“多谢先生。” 壮汉扶着书生缓步离开,看得出来那书生的身体当真是虚弱的不得了。 一直都在旁边冷眼看着的叶扶摇此时才迈步过来:“这是你从何处请来的高人?” 叶无坷回答:“门口捡的。” 他将认识这两位的经过说了一遍,叶扶摇只是怀疑那两人来历,而姚三斤的脸色却有些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叶无坷问:“大掌柜是想到了什么?” 姚三斤道:“如果刚才那位书生真的是我想到的那个人,那叶千办现在最好赶紧追出去。” 叶无坷问:“是谁?” 姚三斤:“虽然必不是我知道的那位前辈,但应该与他有关。” 他看向门外:“多年前,我听闻过一位绝世人物,通万术,世无敌,其名:曌蕤。” 叶无坷毕竟阅历尚浅,姚三斤口中如此神乎其神的人叶无坷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听闻。 他闲暇时候也极爱翻看廷尉府卷宗,看过那么多了,对这曌蕤二字,依然觉得陌生至极。 按理说能有天下术术无所不知这种名号的人,廷尉府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记录? 姚三斤道:“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以前我走西域的时候听过一次,不过当时听闻,这蕤先生绝不是如此年轻,所以刚才那位或许是他传人。” “西域有一座天下至高的大山,传说人力不可及,便是超品境界的绝世强者,也没有人可以攀登上去。” “我走西域的时候听了这个传说,当时也是年轻不服气,于是就去攀爬了那座天下至高的山峰,才勉强爬到三分之二便不行了。” “即便是这三分之二,也只是传闻之中高度的三分之二,至于到底是不是那么高,我无从确定,但我那时候倔强,觉得自己就是比别人强些,明明已经撑不住了还要坚持。” “又向上不过几丈便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那奇寒无比的地方自然是必死无疑的,也是我命大,碰到一个从高处下来的奇人顺手将我救了。” “那位奇人爬到了极高的地方,非但能抵御严寒,下山的时候还有足够的气力将我拎回去。” “到山下我缓和过来自是千恩万谢,那位高人率性随意,见我好转就要离去,我出于好奇,便问他是否到了最高处。” “那位高人摇头说没有,便是他赌上命应该也到不了,我又问他到了何处,他也不知道距离封顶还有多远。” “只是走到一处极为险要的地方,以他内力修为抵御严寒已有些吃力,正心生退意的时候,却见一块石头上有人留下了刻字。” “那里岩石坚固不说,到了那般高度连呼吸都艰难,哪里还有力气刻字?就算是手持切金断玉的利器也是万万刻不出来的。” “我当时听闻就吓了一跳,连忙问我那救命恩人石头上刻了些什么,那位高人说:超品境界,止步于此,勉力而为,必死无疑。” 叶无坷他们听到这的时候,心中巨震。 可他们没想到,后边还有更震撼的事。 姚三斤道:“那位高人告诉我说,石头上的刻字并非利器所为,而是......用手指书写,深入岩石寸许。” 叶无坷震撼的无以复加,而叶扶摇的眼神里则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姚三斤道:“毫无疑问,救了我的人必是超品境界的绝世强者,他勉强到的地方,已是人之极限。” “那位留下刻字的前辈非但是用手指书写,而且还能到更高的地方去,那般实力,已超脱人之极限。” 姚三斤道:“是不是吓着了,还有更吓人的。” “救了我的那位前辈也一样是不服气的人,若是没有见到这刻字他可能就回去了,偏偏是见了刻字,激起了他的不服气。” “他又向上数丈,于是又见到了一块石头上留有刻字。” “武术一道绝境于此,不通万术者见字折返......曌蕤。” 姚三斤道:“救我的前辈到了那就知道他绝对再也上不去了,因为连这第二个石头上的刻字深度都浅了至少一半。” 叶无坷问他:“既然大掌柜知道有这样的绝世高人,为何廷尉府内没有记载?” 姚三斤道:“因为那位曌蕤前辈,没有下来。” 叶无坷心中的震撼,在这一刻才真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姚三斤道:“我与救了我的前辈在山下守了足足半年,那位前辈长叹一声后就此离去,而我却没有走,我不死心,又等了半年。” “上山只有那一条路,下山亦然,那位曌蕤先生应该是爬到了人力不可及的峰顶,但他也无力下来了。” “这些事,我后来很少提及,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忘了,你在廷尉府里应该没有看过死人卷,那里应该有记载。” 叶无坷也没听说死人卷的事,原来他对廷尉府的了解都还这么肤浅。 他问姚三斤:“那位救了你的前辈,你可问他姓名了?” 姚三斤道:“他只说他姓方,没提名字,前辈不肯说,我自然也不敢多问。” 他说:“你快去追追看吧,虽然我刚才说刚才那书生不可能是曌蕤前辈,万一真的是他传人呢?” 其实姚三斤也很清楚,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叶无坷在了解清楚之后,却没打算去追。 第三百七十二章做大哥的 叶无坷并没有急着追出去,是因为他知道觉得那样的世外高人追上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两位若愿意多留一会儿,刚才就不会走了。 年轻书生才说完欠了叶无坷一个人情,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情,叶无坷马上就追出去要求人家留下来,略显不礼貌。 除了不礼貌之外,叶无坷没有追出去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相信那两位高人暂时不会离开白鹿关。 曌蕤。 这个名字深深的刻进了叶无坷心中。 出门之后叶无坷往大街两侧看了看,果然已经不见了那两位的踪迹。 他转身回到分衙,让人将何庭的尸体处理了一下。 此时分衙里本就没剩下几名廷尉,现在要处理的尸体还是他们曾经的百办大人。 要说他们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又怎么可能,这才多久,百办就已经从百办变成了罪犯,又从罪犯变成了尸体。 这句尸体要如何处置,又该如何记录? 此时这些廷尉心中,又是恐惧又是迷茫。 “叶千办。” 有人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这......卷宗该如何记录?” 叶无坷刚要回答,叶扶摇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白鹿关廷尉府分衙牵扯进案子里,虽然现在没有把你们都拿下问案,不代表你们都清白,也不代表你们还有执法职权。” “这件案子将由白鹿关边军接管,这里的事无需你们来记入卷宗,所有人在我规定的时间内不得离开分衙半步。” 听起来这好像有些残酷,可却让分衙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案子不归他们管了,他们要避嫌,还要等待廷尉府对他们的处置,所以他们虽然没了自由,可也没了那么多麻烦。 看起来冷漠的叶扶摇,给了这些廷尉最后一丝尊严。 “亲兵何在?” 数十名边军亲兵此时跨步上前:“在!” 叶扶摇道:“封锁廷尉府分衙,不得我的命令任何廷尉不准随意离开。” “呼!” 数十名亲兵整齐答应一声。 “姜头。”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说道:“你们暂时不要在分衙办公了,我会从边军大营里给你们腾出个地方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问:“马九呢?” 叶扶摇:“我处理就好。” 叶无坷道:“让他先恢复恢复,姚先生之前说过这种迷魂术可能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有所减弱,虽然希望渺茫,总是还有些希望。” 叶扶摇声音清冷的回答:“知道了,你们先离开这里我要封锁分衙。” 叶无坷他们也都知道叶扶摇的做法其实正确,封锁分衙最起码不会让朝廷的人说廷尉府知法犯法。 分衙出了事,分衙的人还在查案,这传出去便是廷尉府的黑料,最起码御史台那边绝不会罢休。 带着人离开分衙,叶无坷他们朝着边军大营那边过去。 叶扶摇等叶无坷走了之后回头看了看刑房:“顾顺。” 他的亲兵队正顾顺立刻上前:“将军。” 叶扶摇道:“你负责记录案情,将来要上报长安。” 顾顺肃立:“是!” 叶扶摇道:“记下来,廷尉府分衙百办何庭,畏罪服毒。” 顾顺立刻点头:“知道了。” “还有。” 叶扶摇道:“何庭同谋马九,服毒自尽。” 说完这句话叶扶摇大步离开。 顾顺在叶扶摇身边已经很久了,叶将军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作为亲兵队正,之前审问何庭与马九的时候他也在场。 这两个人一直都在说幕后主使是太子殿下,这就是巨大的麻烦。 他们在场的人都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话,可别人呢? 刚才那位先生也说过了,这两个人救不了的。 救不了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救不回来他们的命,还有一层意思是解决不了他们身中的迷魂术。 所以在叶扶摇走了之后,顾顺就走进刑房,看着马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顾顺面无表情。 “我们这些人,拼了命的保护大宁,从来都没有人怕过死,唯独怕的是我们守不住。” “你也在边军多年,只也知道边军的兄弟们二十年来打过多少仗,死过多少人,为的就是咱们背后的亲人可以安居乐业。” “陛下创造了大宁,创造了太平盛世,陛下是大宁的现在,太子殿下就是大宁的未来,你们想毁的是太子?你们想毁掉的是牺牲了整整一代人才繁荣富强起来的大宁。” “以前叫你一声马王爷是把你当前辈看,但没想到你是仇寇......害我百姓,该杀,乱我社稷,该杀......” 他伸手捂住了马九的鼻子嘴巴。 “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你投生个好人家,从小衣食无忧不必担心前程,做个......好人。” 片刻之后,马九没了气息。 顾顺离开刑房,将屋门关好。 不久之后,边军之中就传出消息。 原来被大家尊重的马王爷,竟然是草原答答部派了潜伏在大宁的间谍。 他的腿也不是战时所伤,而是被他自己弄残的。 廷尉府调查出他是奸细的事,立刻准备抓捕。 但没想到廷尉府百办何庭竟然是他同谋,两人先是害死了数十名廷尉,又毒杀了十几名马夫,准备潜逃的时候被抓。 这消息当然是叶扶摇让人放出去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 虽然仔细思考起来便会明白其中有些说不通顺的地方,可边军将士们义愤填膺之下,自然不会多想,只觉得马九与何庭都该死。 这件事很快就在白鹿关引起巨大的震荡,百姓们都没想到连边军和廷尉府都被敌人渗透。 叶扶摇等着民情澎湃人心激愤的时候又派人对外宣称,廷尉府从长安派来的叶千办将接手调查间谍的事。 叶无坷的名声早已是天下皆知,此时叶扶摇把消息放出去,百姓们的骂声就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盼着叶无坷来肃清间谍,清理败类。 两天时间,叶扶摇就把舆情控制的明明白白。 他安排人在百姓之中散布消息,将所有事都推给了塞北的敌人。 如今草原那边虽然已与大宁签订盟约,可实际上隐患还在。 答答部上次损失数万精锐,依然有威胁大宁边关的实力。 其他诸部正在分割哈察钦的草场,为了争夺地盘各部打的不可开交。 叶扶摇此时将矛盾转移到关外去,百姓们都能接受。 短短的两天,叶扶摇就把原本应该出现的巨大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深夜。 叶无坷看了一眼他哥。 叶扶摇背着手站在窗口,身形挺拔又显得有些孤独。 “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怪我。” 叶扶摇看着窗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我身份不同,要做的事也就不同。” “你是廷尉府千办,你要查案,你要追求真相,你要给所有人一个公道,而我不需要。” 他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我只需要大宁稳定。”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叶扶摇道:“其实我不解释这些你也都知道,但我是你哥,我可以不向任何人解释,唯独想跟你解释。” 叶无坷轻声回应:“我知道。” 叶扶摇嗯了一声,视线再次回到窗外。 “大宁现在看起来繁华锦绣,看起来稳定团结,可大宁立国才二十年根基不稳,盼着大宁倒下去的人多的数不清也看不准。” “我从离开村子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高姑娘才会给我安排一条和你不同的路。” 叶扶摇道:“姜头,还有一句话不是向你解释,而是希望你记住。” “当时我跟你说,离开村子可以但要等着我去接你,后来高姑娘带你去长安,是她所以我放心。” “可是直至现在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上不是谁都是高姑娘,你要保护更多人的时候,记住保护好自己。”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 叶扶摇缓缓吐出一口气:“案子的事在没有更大的人物更不可预料的转机出现之前,你暂时不要插手。” “白鹿关内的民情需要你来安抚,你是他们都信任的叶千办,这件事你做好,比你查出什么事来更重要。” 叶无坷点头:“我明白。” “哥。” 叶无坷起身走到叶扶摇身边:“我在长安的时候给你卜了一挂,是下下签,你要小心些。” 叶扶摇笑了笑,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他少见的溺爱。 “知道了,迷信这一点倒是随了阿爷。” 叶扶摇竟然更少见的搂住了叶无坷的肩膀。 “我们现在都不是在村子里的时候了,可不管在哪儿我是你哥你是我弟,不管是谁,不管多久,这都不可能改变。” 他指了指窗外:“你就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叶无坷重重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提醒他哥,是因为他知道哥比他聪明多了。 他想到的,大哥早就能想到。 从大哥的书房离开之后,叶无坷回到他的住处。 东广云汇的大掌柜姚三斤就在他门口站着,叶无坷知道姚先生是有话要对他说。 进了门,姚三斤递给叶无坷一壶酒。 叶无坷接过来后笑道:“我这里可没有下酒菜。” 姚三斤回头:“酒菜呢?” 余百岁颠颠儿的过来了,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只烧鸡,这该是世上未解之谜之一,余家父子的不传之秘。 关好房门,姚三斤倒了一杯酒后说道:“没有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叶千办,马九的死你不会想不到是因为什么吧。” 叶无坷一杯酒仰头都喝了,然后点头:“想到了。” 姚三斤道:“你哥做的对。” 他说:“你哥与你都是高姑娘带出来的人,你知道如果你哥不除掉马九的危害有多大?” “不管是因为什么,二皇子一直都在接触你哥,他已经不止一次希望你哥到他麾下。” “如果你哥不杀马九,就一直都会被二皇子纠缠,若马九真的是二皇子的人,马九一死,二皇子便知道了你哥的决心。” “他如果跟了二皇子,将来受牵连的是你,是你阿爷,是大奎二奎三奎,是整个无事村,是高姑娘。” 姚三斤道:“如果我不是高姑娘的人,这些话我不该说......叶千办,这一点你不如你哥。” “当断则断,不拘小节。” 姚三斤道:“现在你哥把他自己推到最前边去,不管是不是二皇子,暗地里的人都会把目光看向你哥。” “你哥不仅仅是拒绝了招揽,他甚至是在招惹,他不希望招惹出对方更狠厉手段的那个人是你,所以是他。” 姚三斤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他是大哥。” 叶无坷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说话。 可少年心中,自有猛虎。 第三百七十三章缝缝补补的能手 白鹿关的深夜看起来依然安详宁静,就连热闹都打扰不了的安详宁静。 边军在,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就是世外桃源。 站在城墙上,叶扶摇看着城内灯光流彩人头攒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温柔。 每当站在城门上方,叶扶摇都会想起那天在长安城的门口。 他将渤海的二皇子交给高清澄的时候,高清澄送给他的那几句话。 高清澄说,你一心走的急走的快走在很多人前边,所以你注定比叶无坷还要孤独。 高清澄说,心里装着一个天下的你一定会大有作为,可心里装着一个弟弟的你必定战无不胜。 高清澄还说,我不了解你,我对你最大的推测也只是你想变成一座山,一座大慈悲山,一座叶无坷的靠山。 可是要做靠山,付出的就一定会比单纯做一个出色的人要辛苦。 叶扶摇当时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才认识的少女竟然会把他内心看的那么透彻。 “我的弟弟。” 站在城墙上的叶扶摇轻声自语。 “是那么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谁也别想让他活不下去。” 他在城头,如一棵大慈悲山顶峰上傲然屹立的松。 在城下的大街上,人群之中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扶着桌子坐下,要了一碗油茶,然后貌似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那城墙上的少年将军。 他看起来很累,他确实很累。 他这把年纪了还要从长安千里迢迢的赶到白鹿关来,他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长安城里风起云涌没有伤到他,暗流涌动也没有伤到他,他看着那么多比他耀眼的人死去,他如同一口古井里的静水一样毫无波澜。 可他不得不来了,再不情愿他也还是来了。 有时候想想,虽然那个丫头的死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毕竟是他的亲人,是他的都寄予厚望的小辈儿。 可是啊,他们彼此之间真的不熟。 可他来了。 所以就是情愿。 那个丫头九岁之前在长安,哪怕在长安的时候他也不觉得两人会有什么交集。 可他也没有想到,那个九岁的丫头在离开长安之前会去看他。 九岁啊,又漂亮又古灵精怪又稚嫩的年纪。 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漂亮的小裙子,从一辆很奢华的马车上下来。 她说:“你不认识我吧,我应该叫你一声三爷爷。” 老人当时很震惊。 她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长安,虽然我还小,但他们什么事都不瞒我,因为我其实已经不算是个小孩子了。” “他们要直接把我送回西北去,可我觉得,我要是一直在长安可以不见你,但我要离开了,一定要见见你。” “也许我们这一生就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总是要见见才行,毕竟我们是至亲。”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当时能说出这番话来,让他无比的震撼。 当时他就觉得,家族的希望也许真的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那个小姑娘从小在宫里长大,得那位贵妃娘娘亲自指点,九岁,已有超脱众生的大气象。 当时的他其实也还有些不理解,这丫头就算再有灵气也不过九岁。 家族把那么大的重担放在一个九岁丫头的肩膀上,是不是有些草率? 可是后来他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不得不认可了贵妃娘娘的眼力,也不得不认可了小姑娘的能力。 可就在他以为他可以在长安的大街上,以一个老皮匠的身份安度晚年的时候,那个九岁就能自己做主来看看他,喊了他一声三爷爷的小丫头死了。 油茶很好喝。 老皮匠一边喝着油茶,一边往四周看着。 他觉得首先得找一个好地方把摊位支起来才行,虽然这白鹿关的行情自然及不上长安,可他会的,也就是缝缝补补的皮匠手艺。 这个世上,什么都能缝缝补补的人其实不多。 在长安他靠着这点手艺可以把日子过的很惬意,一个人吃喝不愁甚至还有盈余。 就在他考虑这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长相有些妖异的年轻人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个年轻人显然不是中原人,显然也不是西域人。 是个串儿。 这是老皮匠的第一判断。 “老祖好。” 这个有着西域人和中原两重血统的年轻人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语气之中也满是敬意。 可是老人家已经在这个天下混迹了大半生,五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对这个世界上每一类人都有独到且精准的判断。 这个混血年轻人,骄傲的像是一只傲视群鸟的孔雀。 但这骄傲之中,还有一种他刻意压制着不敢让人看出来的自卑。 或许,正是因为这只孔雀的血统不纯? “你为何叫我老祖?” 老皮匠一边喝着油茶一边问。 混血年轻人回答说:“贵妃娘娘也要叫您一声三叔,按照辈分来说我确实该喊您一声老祖。” 老皮匠微微皱眉:“你比那丫头还小一辈儿?” 混血年轻人回答:“是小一辈儿,但我比东主其实还大六岁,我很少在家,和东主的情况也差不多,七岁就被送去西域了。” 老皮匠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混血年轻人说:“老祖,我有两个名字,家里的名字叫温纯,外面的名字叫予玄机,老祖想称呼哪一个都行。” 老皮匠噗嗤一声笑了。 温纯? 温纯不纯。 他的笑,让温纯皱眉。 事实上,温纯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老皮匠点了点头,问他:“你负责在这里给我打打下手?” 予玄机点头:“是,奉家族之命来白鹿关接应老祖。” 他压低声音说道:“家族七卫我带来了整整一卫,皆听老祖调遣。” 老皮匠嗯了一声,他问:“家族的意思是什么?是多死几个人?” 予玄机道:“老祖似乎有些仁慈了,东主的死对于家族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所以太子必须付出代价,最大的代价。” 老皮匠又哦了一声。 予玄机不得不对这个老人家产生了几分质疑,甚至不得不有些轻视。 他想不明白,家族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交给这种已有大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 而且,这个老不死的,还是家族外系。 老皮匠年轻时候就被外派,作为西北最大的家族,温家为了能始终在这天下占据一席之地,当然会在各处押宝。 老皮匠的辈分不低,但因为不是嫡系,所以被派去了并不怎么被家族重视的地方,当年大楚一位不怎么起眼的亲王家里做奴仆。 谁也没想到的是,楚灭国之后,这个窝囊又无能的亲王反而成了复楚的希望。 忠于旧楚的那批人全都投靠了过去,将其视为主人。 于是这位老皮匠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在那位亲王世子准备去长安之前,他早两年先去长安筹谋准备。 旧楚一脉的本钱,也就原原本本的都被他打听清楚了,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回西北温家。 温家利用了旧楚的势力在漠北搞了些事情出来,从而促使二皇子李隆期带着他的游野麒麟在漠北再次大放异彩。 结果没想到,那位旧楚的世子那么不中用,去了一次漠北,挂了。 那位旧楚亲王本就老迈,听闻消息之后一病不起,虽然还没死,想有作为也难了。 老皮匠觉得他可以在长安轻轻松松的活到寿终正寝,可他的家族找到了他。 “老祖。” 予玄机还是保持着客气和尊敬的说道:“在您老到白鹿关之前,我已经筹谋了一些事,不过叶扶摇也算厉害,把我的设局化解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母亲是西域人,曾意外学了一种极厉害的本事,可以称之为迷魂神术。” “家族之前启用的两个人,一个是族中外系叫温重文,被母亲施展迷魂神术,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叫何庭。” “另一个家族外系叫温宣,被母亲施展神术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叫马九。” “原本这一重神术是为了让他们不暴露家族,但后来他们接触过东主之后我觉得不稳妥,于是又给他们用了第二重迷魂,让他们死死记住他们的东主是太子。” 予玄机道:“除了我母亲和我之外没人能解开迷魂术,所以不管他们经受什么酷刑,他们招供出来的,也是太子是幕后主使。” 老皮匠听到这点了点头:“挺好,就是没用。” 予玄机脸色微变:“老祖这是什么意思?” 老皮匠道:“你那迷魂术真厉害,能让人在经受什么酷刑的情况下都坚持说太子是东主,听起来好了不起啊,可最大的作用只是让对手知道了咱们这边有个会迷魂术的人。” 予玄机脸色又变了变。 老皮匠道:“你哪怕让他们记住他们的主子是一条狗,他们说出来,廷尉府也会仔细去查查这条狗到底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狗。” “可你偏偏让他们记住的东主是太子,那廷尉府要查的,你猜是查太子,还是查是谁在陷害太子?” 予玄机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了。 老皮匠把最后一口油茶喝完,那黏糊糊的油茶被他喝完好像洗过碗一样干净。 “你走吧,我需要你帮我的时候会找你的。” 老皮匠说:“你这手段用在这,就好像是你是天下最强的刺客,杀的却是一个小毛贼一样,甚至还不如杀一个小毛贼。” “我不找你,你不用来找我,我不想被你害死了,我老了,活一天少一天。” 老皮匠结算了油茶钱,扶着桌子起身,背上他那个不大的行囊,想着应该去找一个便宜些的客栈住下。 予玄机虽然已经被说的有些后悔,可他觉得这个老东西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老皮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随随便便两个小角色,就笃定回答自己的主子是太子......真不知道想出这法子来,是用的人脑子还是狗脑子。” 予玄机猛然起身,沉默片刻后转身走了。 老皮匠心说你走的好,要是一直跟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这扫把星给连累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城墙高处,那个年轻将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八十七咯,还得劳心费力。” 老皮匠看向远处,有个卖花儿的老头儿坐在那好像在傻笑似的。 两个人微不可查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无交集。 花匠是书院里的那个花匠,皮匠是书院外边那个皮匠。 两个已经一把年纪的人,倒是最该冲锋在前的人。 因为他们真的太老了,离死最近。 第三百七十四章满意吗 出白鹿关往北走就是塞北草原,进白鹿关走不到十里就是白鹿屯田。 当年陛下亲自在这指定了屯田的地点,亲自参与制定了白鹿关边军的驻防和规制。 这就足以说明这个地方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大宁西北稳固不稳固的关键。 白鹿关这边平安无事,西北就平安无事。 白鹿关的屯田和边军,就像是陛下早早就戳在这的一根擎天之柱。 这里的位置之特殊,就整个大宁来说都算绝无仅有。 往西边就是西域诸国,往北就是草原,而黑武的大军也能借道草原从白鹿关进攻中原,而往东北方向则是漠北诸国。 所以这里才会有规模达到了三万人的常驻边军,甚至还有大宁为数不多的骑兵。 叶扶摇是边军五品将军,但他不是边军主将。 他麾下是一支一千二百人的骑兵,也是白鹿关唯一一支骑兵。 相对于东北边疆斥候几个人都配不上一匹战马的情况来说,白鹿关这边的情况简直是好的没话说。 随着草原诸部被算计,内乱再次出现,不久之后新的格局必将出现。 那个时候,大宁的将士们也就不必再因为没有战马而苦恼。 按照大宁的军制,三万边军是三个军的建制,能统领一军的就是正三品的大将军了。 这三万边军并非驻扎在白鹿关内,而是品字形驻扎在屯田三个方向。 白鹿关内的长期驻军是三千六百人的边军,加一千二百人的骑兵。 一千二百人为一营,这里有四营驻军,三营是步兵,每营的将军都是正五品。 白鹿关的主将叫裴正山,正四品。 裴正山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大户出身,裴家在旧楚时候就可称得上一流世家。 旧楚那段极为黑暗和混乱的时期,裴家出现了不少名流名将。 那个时候,作为有着绝强实力的大家族,裴家也不是没想过化家为国,拿下旧楚江山建立新朝。 裴家暗中支持的义军在江南崛起,甚至一度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夺取江山的势力。 可是后来裴家也没有想到,他们扶植的那个义军首领,泥腿子出身的江湖草莽,在势大之后竟然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之后不久,这支义军席卷江南,从沿海起兵一直打到了旧楚京州,一度攻克扬州,杭城。 可是那个草莽领袖在这个时候变得越发不可控制,开始沉迷奢华享受,甚至以杀人为乐,在不少地方造成了屠城惨案。 也该着他倒霉,在他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时候,遇到了从北方率军南下的大将军唐匹敌。 大将军唐匹敌带着宁军从北打到南,以摧枯拉朽之事迅速荡平了江南各地的反抗力量。 曾经在江南横行霸道的各路叛军,在宁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也是在那个时候,裴家就精准的判断出天下大势归于宁王。 这个时候如果再想强行扭转大势,别说成功不成功,裴家庞大的家业,都可能被这大势荡成飞灰。 于是裴家开始将所有的精力和实力都拿出来,全部献给了宁王李叱。 在裴家的配合下,大将军唐匹敌涤荡江南更是势如破竹。 裴正山已经四十三岁,他经历过那段波澜壮阔的时代。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对陛下李叱,对大将军唐匹敌,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敬意和忠诚。 裴正山从始至终都坚信,这个世上没人能击败陛下。 天下大势再怎么跌宕起伏,最多也就是陛下棋盘上的些许风雨罢了。 一大早,裴正山就接到了从草原那边送回来的密报。 “去把叶将军请来。” 裴正山看完密报之后吩咐一声,他的亲兵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叶扶摇就到了将军府。 “扶摇。” 裴正山将那份密报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叶扶摇接过来看了看后说道:“诸部围猎哈察钦的战事其实早就结束了,只不过是他们谁也不服气所以还在对峙罢了。” “这个时候答答部派人乞降也是必然的事,答答部很清楚等其他部族解决了哈察钦的纷争就会瞄准他。” “太子殿下这次设局让草原诸部都尝到了甜头,他们分食哈察钦后就会自发的将目标转向答答部。” 他看向裴正山道:“霍尔答部,铎铎部,还有叶琴部在这个时候向大宁请求粮草支援,小算盘而已。” 裴正山点了点头:“你分析的没错。” 他对叶扶摇是真的喜欢。 自从叶无坷调到西北白鹿关的第一天起,裴正山就对这个年轻人极为欣赏。 而叶扶摇也没有辜负他的欣赏和重用,在他到来之后的诸多战事之中,叶扶摇从无败绩。 “那几部的可汗向大宁请求粮草支援,一是想看看大宁是不是真的在乎他们,试试看,他们为大宁做事能不能得到奖赏。” “其二,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向大宁邀功,告诉大宁他们已经打的粮草几乎都断绝了还是在打。” “其三,他们就是贪,不想用自己家里的粮草物资,用大宁的,这样可以保证他们自身实力。” 裴正山说道这看向叶扶摇:“从我本意上说这批粮草物资是不该给的,不过现在草原上这个时期,对诸部的支持也不能太过吝啬。” “答答部是嗅到了灭族的气息,所以急着派人来乞降,而诸部请求粮草,也是为了攻打答答部做准备。” “扶摇,你亲自率领骑兵护送一批粮草送过去,顺便分别见一见诸部的使臣和答答部的使臣。” “若你去了之后见到他们,你觉得该以什么态度分别应对?” 叶扶摇回答道:“答答部首鼠两端,这样的部族就算归顺了以后也是隐患,所以,能尽快灭了答答部就不该拖着。” “至于其他诸部......现在要些粮草给就给了,但如果拿了粮草但事情办不好......” 叶扶摇看向裴正山:“哈察钦是头倒下去的草原狼,被更多的草原狼分食,已经吃了自己同伴血肉的狼群,不会介意再多吃几头倒下去的狼。” 裴正山哈哈大笑:“所以我就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去。” 叶扶摇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抱拳道:“城中廷尉府的案子在我这,廷尉府叶千办也让我配合调查。” “案子的所有卷宗都在我军中,若我现在出关的话,这案子......” 裴正山一摆手道:“事有轻重缓急,案子的事我先替你配合叶千办,城中兵马,尽由他调遣就是了。” 叶扶摇:“叶千办是陛下亲封的执金吾,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和他商量一下?” 裴正山想了想,点头:“也对,我倒是忽略了,只想着太子殿下留了人在草原筹谋,忘了叶千办还有执金吾的职责。” 他看向叶扶摇:“你现在就去吧,你们兄弟之间也好说话。” 如今叶扶摇是叶无坷亲哥哥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叶扶摇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一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已经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该去。” 叶无坷道:“裴将军说的对,事有轻重缓急,草原上的事于国来说是百年安定,这里的案子我自己能行。” 叶扶摇道:“我此去最慢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就能回来。” 他看向阿爷:“爷,你等着我回来,这次回来之后我应该也要回长安,咱们一起回去。” 阿爷笑着说道:“你只管忙你的大事,我就在这等着你回来。” 叶扶摇又看向大奎他们:“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家里的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大奎道:“蒜头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阿爷。”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姚三斤开口问道:“这位裴将军,可信吗?” 姚三斤是个谨慎的人,他刚才就在想,叶扶摇刚说把这个案子结过去,现在就要被派出关外,这事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对于姚三斤叶扶摇也没有什么隐瞒。 “裴将军是太子殿下几年前亲自举荐的人。” 又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姚三斤点头:“既然裴将军可信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叶将军你出关之后多加小心,现在这西北波橘云诡,对谁都不可轻信。” 叶扶摇抱拳说了一声多谢,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叶扶摇带着他的一营骑兵护送着一大批粮草物资出关。 案子的事,回到了叶无坷手里。 与此同时,关外。 距离逍遥城大概四十里的地方,这里有个很小的游牧部族,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勉强能把日子过下去罢了。 他们的营地附近有一片湖水,看起来如同镶嵌在塞外荒原上的一颗明珠。 答答部的特勤聂瓦夺站在这片湖边,看着湖水怔怔出神。 除了他之外,一个明显有着黑武人特征的男人正坐在不远处钓鱼。 “大宁的太子李隆势真的已经回长安去了?” 黑武人一边钓鱼一边问了一声。 聂瓦夺摇头:“我怀疑没有,草原上的事不安稳下来他不会放心回去。” 黑武人回头看向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中原人。 “是你把我们请来这里见面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来自西北温家的温不允笑道:“我和特勤的判断一致,太子李隆势是不会这么快回长安的。” 他示意黑武人已经有鱼咬钩。 “李隆势这个人,做事力求完美不留隐患,现在他已经感觉到有人要杀他,有人夺权,他当然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假意回长安,又让唐匹敌再次失踪,在他看来,这就能把他想引出来的人都引出来。” “可实际上,他要做的恰恰也是我们要做的,不久之后,那个叫叶扶摇的边军将军就会率军护送粮草出关。” “叶扶摇是太子的人,现在这事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而且,李隆势是把叶扶摇当做将来的肱股之臣培养。” “我们只需让叶扶摇遇险,李隆势就藏不住了,我们既然合作当然要力求双方都有最大的好处。” “我们杀太子,你们重新夺回草原的控制,这个结局,你我双方都会满意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可以跑了 清晨的阳光像是一抹温柔笑意,在你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你面前了。 叶无坷推开窗看向外边,微凉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的爽意扑在他脸上。 一夜没睡的少年被这一抹清凉吹的精神一震,他使劲儿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浑身的力气全都回来了。 修行了内劲之后,叶无坷休息的时间远比常人要少的多。 他打坐调理一个时辰的时间,比正常人酣睡一夜恢复的精神还要好的多。 用了一夜时间将分衙有用的卷宗梳理了一遍,还见了所有分衙廷尉,尤其是卓悦,问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何庭和马九的。 “大奎哥!” 叶无坷从窗口跳出去:“出去遛遛!” 大奎从隔壁屋子推门出来:“走!” 二奎紧跟着出门来,跑的太急还在门口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萌熊扑食似的,被叶无坷一把抓住腰带拉住。 “去哪儿遛?” 叶无坷笑道:“去个你们一直想去,但一直都不好意思去的地方。” 大奎的眼睛慢慢正大:“噫~” 吱呀一声,旁边的门也推开了,余百岁一个箭步出来:“我也去!” 叶无坷道:“我们想去的地方你不想去。” 余百岁:“你就是不舍得多花一份钱!” 叶无坷:“在你心中,为师竟然是舍不得花钱的人?” 余百岁:“你干嘛说的这么保守啊,别说在我心中,在谁心中你也是抠-逼......是有那么一丢丢抠门儿的人。” 叶无坷道:“不是我不想花钱,是我们去的地方你真不想去。” 余百岁:“你刚才是不是对大奎说要去他们一直想去,但一直没能痛痛快快去一次的地方?” 叶无坷:“是啊。” 余百岁:“那地方我能不去?!”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那随你了。” 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有些急了:“谁大早上的出来跑澡堂子啊!” 叶无坷靠在澡池子里,用一块热毛巾敷着脸:“我就说你不喜欢你非说你喜欢,大奎哥他们早就想来了。” 余百岁:“大奎他们想来的能是这种地方?” 叶无坷:“那你说的是哪种地方?” 余百岁:“我说的......我说的地方也能洗澡,还能洗双人浴呢,你要是愿意花钱,洗十人浴也没问题啊,还有人给你搓澡。” 叶无坷:“这也有人给你搓澡啊。” 他一招手:“来一位搓澡师父。” 大奎在旁边噌一下站起来:“花那个钱干嘛,我给你搓。” 他一站起来,余百岁就感觉有一件攻城锤在眼前晃了一下。 他立刻捂住眼睛:“操蛋的,这下直接晃进我脑子里了,这玩意儿,以后怕是总能想起来。” 二奎也噌的一下站起来了:“百岁师父你在说什么呢。” 余百岁刚把手放下来,一个更大的攻城锤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妈的......” 余百岁把身子往水更深的地方沉了沉:“我真不该来。” 叶无坷道:“我是看了一夜卷宗感觉有些疲乏所以来泡个澡,大奎哥他们也早就说过想来,你说的那种泡澡,是什么泡澡?” 余百岁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幻想出来周围有无数个美女环绕。 白皙水嫩环肥燕瘦,那软弹弹的时不时就在自己脸上来回划过。 他不想搭理叶无坷。 谁家好人大早晨的出来泡澡? 叶无坷道:“我昨夜见了分衙的那些廷尉,也问了卓悦。” “何庭这个人经常熬夜,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熬夜之后来这里泡澡。” 余百岁问他:“你的意思是这里可能查到一些情报?” 叶无坷道:“先按照流程走一边再说。” 他起身:“来个搓澡的师傅!”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余百岁又被冲击了一次。 这无事村的人怎么都一个德行。 吊儿郎当的。 不多时就有搓澡的师父过来,叶无坷往那一趴就不动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身通透的叶无坷精神焕发。 余百岁急切的跑来问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 叶无坷点头:“有。” 余百岁问:“发现了什么?” 叶无坷:“发现果然很爽啊......” 这搓澡师父的手法果然一流,搓澡之后感觉人都轻了三斤。 余百岁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你就是单纯来洗个澡的是不是?” 叶无坷笑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认为必然有道理有目标?” 余百岁:“不然呢?你是叶无坷啊。” 叶无坷撇嘴:“叶无坷也只是个孩子。” 余百岁:“你家孩子那玩意跟驴似的?” 看了看大奎二奎:“三头驴!” 叶无坷穿好衣服之后算计了一下时间,出门往外走:“还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余百岁他们跟着叶无坷他们到了一家卖糕点的铺子,这个时间到这,竟然正好有才出炉的点心,看着热气腾腾。 豆沙的酥皮糕点,放凉了吃皮是脆的,刚做来的,咬一口软糯香甜。 叶无坷吃一口就赞不绝口,又多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家给阿爷吃。 余百岁心说叶无坷这是因为压力太大想着放松一天? 从早晨出来,就感觉叶无坷好像什么正事都不想干似的。 他以为买了点心就要回家去了,结果叶无坷溜溜达达的又到了一家粥铺。 叶无坷进门就点了一碗莲子粥,配着刚买的点心,吃一口就赞一声,看的余百岁都觉得他是演的一样。 好奇之下他也按照叶无坷的吃饭点了一份,一口莲子粥配一口点心,再来一点清口爽快的小菜,就感觉有一种淡淡的却偏偏回味悠长的清香。 叶无坷一碗粥下肚,招手叫过来小伙计:“来一壶花茶,要酽一些。” 那小伙计好奇的看了叶无坷一眼,按照叶无坷的吩咐去泡了一壶酽茶过来。 这种花茶很便宜,茶叶放的多了之后会有一种发涩的苦味。 若是贵一些的花茶经过几道窨制回味会有甘甜,但便宜的花茶自然不会有什么复杂工序。 可偏偏是喝了莲子粥再加上酥皮点心嘴里有余甜的情况下,一口稍显苦涩的浓茶喝下去,嘴里就出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竟然会觉得唇齿留香。 余百岁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有吃有喝,很快也发现了这种吃法嘴里那简单又特殊的享受。 一边品茶一边闲聊,叶无坷好像真的打算今天什么正事都不干了。 余百岁看的有些心急,几次想提醒叶无坷查案要紧,可几次开口,都被叶无坷给绕开了。 这种茶的第三泡才是最好喝的,苦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事淡淡回甘。 “舒服了。” 叶无坷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来根棉线。” 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拿着一个线轴过来,扯了一截棉线递给叶无坷。 用棉线剔了牙,叶无坷侧头问小伙计:“你是本地人?” 小伙计陪笑着说道:“算是,我还小的时候就跟着阿爹到白鹿关来了,算算看,十一二年有的。” 叶无坷点头:“老家是哪里人?” 小伙计:“遂城,离这大概得有个七八百里。” 叶无坷看起来眼神一亮:“你是遂城人啊。” 小伙计好奇的问他:“公子知道遂城?” 叶无坷道:“当然知道啊,我虽然不是遂城人,但我有一位只见过几次面但情同手足的哥哥。” 他一脸感慨的说道:“我那位兄长,当初只是在半路上偶然碰到,我们两个也是这样相遇在一家粥铺,也是这样随意的闲聊了几句。” “可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竟是越聊越投机,无论喜好还是厌恶出奇的一致,然后我俩便结拜为兄弟。” “虽然我们两个相隔千里万里,可那位兄长只要有空就会专程看我一次,给我带你们遂城的特产,还会与我把酒言欢。” 他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遂城有一种酒叫七道头,是不是?” 小伙计也眼神一亮:“公子说的没错,虽然我离开遂城的时候还小,可七道头的名字始终没忘,我阿爹也是念念不忘。” 叶无坷问:“你喝过吗?” 小伙计摇头:“没有,我离家太早了,这边也无人会酿。” 叶无坷:“待我那位兄长再来看我,我送一坛给你们父子俩。” 小伙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 叶无坷道:“出门在外的,总是互相关照才行。” 他感慨道:“我那位大哥经常说,遂城人杰地灵,不只是有美酒还有美人儿,说遂城有西北江南的美称?” “他说遂城的美女,不带一点西北的粗糙,人又白又柔,放眼整个西北也找不出能相比的。” 小伙计有些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整个西北还真没有地方能比得上我们遂城的美人儿。” 他不但骄傲,遇着叶无坷这样的客人,还像是见到了家里人一样开心。 “遂城有山有水,山美水柔,我们那的美女不似其他地方的皮肤粗黄,别处的真是没得比。” 叶无坷噢了一声:“你那么早离家,还知道家里的女人什么样子?” 小伙计刚要回话,忽然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有印象也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 叶无坷道:“也对,毕竟你离家那么久了。” 小伙计连忙点头。 叶无坷道:“我那位兄长还说,你们遂城女人的美冠绝西北,你们遂城的男人也有一些本事冠绝西北。” 小伙计问:“公子指的是什么?” 叶无坷道:“一是生的高大雄壮,历来都是西北募兵的不二之选,二是性格凶狠,打起架来就不要命。” 他看向小伙计:“第三,我那兄长特意和我仔细说了说,他说这样本事,才是真的冠绝西北。” 小伙计被他说的也好奇:“公子说的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跑得快。” 他问:“你跑得快吗?” 小伙计微微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我在这里做小伙计每天都是跑来跑去的,应该算是跑的快的。” 叶无坷道:“嗯,那你现在可以跑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心术 小伙计被叶无坷说的脸色有些变化,又是讪讪的笑了笑后说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能往哪儿跑呢?” 叶无坷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是南城门,快的话一刻就能出城了。” 小伙计又是讪讪的笑了笑:“公子,我没事跑出城做什么?” 叶无坷:“跑出城的话就不必经受廷尉府七十二道酷刑,你听说过吗?” 小伙计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公子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道:“算是。” 小伙计又后退了一步:“大人让我跑我就跑,可我真的能跑?” 叶无坷笑了笑,抬手介绍了一下:“可以跑,不过这三位恰好都很快,怎么说呢?如果你真的一刻就能跑出南城门,他们三个都可以让你先跑一刻。” 小伙计转身就跑。 三息之后,他就被二奎从这家铺子的门外给提了回来。 小伙计脸色有些发白。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这娃儿真傻,也不知道先问问我让不让。” 他抬起蒲扇一样大的巴掌在小伙计脑壳上扇了一下:“你问我让不让?” 小伙计疼的咧嘴,眼泪都下来了。 “您让我问的是什么让不让?” “让不让你先跑一刻的。” “您这不是没让吗?” 啪! 二奎那蒲扇大的巴掌又在小伙计的后脑勺上给了一下:“让你问就问!” 小伙计哭着问:“大爷,你让我先跑一刻吗?” 二奎又一巴掌扇过去:“你傻不傻,我都把你抓回来了你还问我让不让?” 半个时辰之后,边军营地。 在叶扶摇专门给他腾出来的这片营地里,被抓回来的不止是那家铺子的小伙计一个。 澡堂里的搓澡师父,做点心的人,以及那个小伙计。 当然,这三个地方所有人都被带了回来。 叶无坷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这三个人,指了指搓澡师父:“你先说。” 搓澡师父早就吓得脸色白了。 他俯身问:“大人,您想让我说什么?” 叶无坷道:“分衙何百办经常去你那搓澡,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搓澡师父连忙回答道:“何百办......不是,是何庭确实经常去澡堂泡澡,每次也都让我给他搓,但确实是因为我手艺好些。” 余百岁道:“捡着要紧的说,何庭去你那总是会和你聊起什么,他有什么习惯,我们戛然把你带回来,就一定有带你回来的道理。” 搓澡师傅连连点头:“我配合,我都配合。” “何庭每次去澡堂,都习惯了搓澡之后就在内堂躺着休息,他会让我去给他买苏记的酥皮糕点,去买刘记的莲子粥。” “还说我每次跑太麻烦了,耽误我给其他客人搓澡,所以他每次都是让我给他搓好澡后,在门口敲两声铜锣。” “两声铜锣响,苏记和刘记的人就知道该送东西了,因为刘记粥铺过来要路过苏记,所以每次都是他。” 搓澡师父指了指那粥铺的小伙计:“每次都是他听到两声铜锣响之后,带着莲子粥和泡好的酽茶来澡堂,顺路带上点心。” “东西送到之后,何庭就回到内堂躺着休息,等他出门之后,这个人就会再次来我们这把东西收走。” 叶无坷看向小伙计,指了指他:“半个老乡,你现在可惨了,证据指向你。” 小伙计脸色有些发白:“可是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嗓音微颤的说道:“确实是我每次在听到铜锣响之后,把泡好的茶和刚出锅的莲子粥送去澡堂,可那是何庭早就交代过的,我是按照客人的吩咐办事。” 余百岁道:“所以勾结外寇的叛徒何庭对外联系就是靠你咯。” 他走到小伙计面前:“你把消息藏在你送去的东西之内,何庭看过之后,再把他要传出去的消息放在空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由你带回去送到其他地方。” 小伙计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真的只是送饭,我从来都没有帮何庭往外传递过什么消息。” 叶无坷问:“在粥铺的时候我说廷尉府有多少项手段?” 小伙计:“七十二项。”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好记性。” 小伙计:“啊?” 叶无坷道:“我只说了一遍你就记住了,确实是好记性。” 小伙计眼神闪烁了一下,勉强解释道:“廷尉府有多少种折磨人的手段,其实大家早有耳闻,不是听大人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叶无坷道:“可廷尉府只有三十六种刑罚。” 小伙计眼神又闪烁了一下,明显是有些慌了。 叶无坷道:“廷尉府有三十六种刑罚,是我说的七十二种,你听一遍就记住了,你还说你记性不好?” 小伙计:“那.....可能是我确实记性好些,平时客人们的要求多,若是我记错了,掌柜的会有责罚。” 叶无坷笑起来:“唔,那你的记性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小伙计:“应该是好。” 叶无坷起身走到他面前:“廷尉府其实真的有七十二种刑罚,你如果记性好的话就该知道我刚才是故意说错了。” 小伙计抬头看向叶无坷,眼神更慌了。 叶无坷:“其实,你记性好不好,与我问你的问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小伙计再次怔住。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喜欢说谎。” 小伙计眼神越发飘忽起来。 叶无坷转身看向那个做点心的师傅:“这个过程之中,唯独你是几乎没有接触过何庭的,对不对?” 糕点师傅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确实没怎么接触过何庭,大概,大概只是他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接触过,之后都是他......” 他指着小伙计:“都是他从我店里把酥皮拿走,我从来都没有亲自送去过。” 叶无坷又看向搓澡师傅:“他说的是对的吗?” 搓澡师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忘了。” 叶无坷笑道:“你忘了?那你的记性可真的是太差了。” 少年变回了那个喜欢笑的少年。 他说:“我好像听说,因为是你介绍了苏记的点心,所以苏记每次给何庭送点心的时候给你多带一些?” 搓澡师傅脸色也有些发白:“我......确实是给我带过几次,大人我确实是记性不好,我忘了。” 叶无坷道:“可是你忘记不忘记苏记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和你有没有见过做糕点的人毫无关系啊。” 搓澡师傅愣住。 叶无坷道:“就算是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也是他......” 叶无坷指向小伙计:“是他给你带来的,跟你见没见过做点心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搓澡师傅:“你到底是见过做点心的人没有?” 搓澡师傅连连摇头:“没见过。” 叶无坷:“可是苏记真的是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吗?” 搓澡师傅身子僵住,一时之间被叶无坷问的有些懵,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恰恰就是最容易回答的事。 所以叶无坷的表情,越发轻松。 叶无坷走向糕点师傅:“是不是每次都多带一些,你应该最清楚,现在你来告诉我,是这样吗?” 糕点师傅立刻回答道:“带过,但不是每次。” 叶无坷点头:“合理。” 他又问:“那每次带的,和你给何庭做的是一种点心吗?” 糕点师傅马上回答:“是,应该是。” 叶无坷摇头:“不是,据我所知,每次带的都不同。” 搓澡师傅此时脸色复杂的看向糕点师傅,似乎是欲言又止。 糕点师傅道:“是我记错了吧,那就是每次带的不一样......不对,就是一样的!” 叶无坷:“你只是做糕点的,给搓澡的那个多带的点心是什么与你没有关系,送是掌柜的吩咐伙计加上去的,你不清楚就对了。” 糕点师傅:“是,我不清楚,我只是随口一说。” 叶无坷:“可你为什么记不住每次带的点心是不是一样的?这和你就有关系了。” 叶无坷回到台阶那坐下来:“我本来是想试试你们三个里是不是有一个无辜的,现在看来一个都没有。” 此时余百岁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说姜头师父果然是姜头师父。 之前没有跟着他们出门,而是留下来守着阿爷的三奎也点了点头。 大奎站在那挠着太阳穴。 二奎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很疑惑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又看向褚绽染,褚绽染和大奎在同步挠着太阳穴。 叶无坷看向糕点师傅:“何庭每次都只吃一样点心,他和手下廷尉不止一次说起过,这三种东西按照先后顺序吃,回味无穷。” “因为他说的次数多了,分衙的廷尉去试过的人也不少。“ 他说:“虽然你刚才一直在说谎,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为什么这样做,你是第一个可以免于刑罚的人。” 糕点师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大人您问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指了指刑房。 两名叶扶摇派给他的亲兵立刻过来,把糕点师傅架起来拖进刑房之内。 没片刻,刑房之中就传出一阵阵哀嚎声。 叶无坷看向搓澡师傅:“现在轮到你回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何庭用这种手段传递消息,但却总是让廷尉们去试试?” 搓澡师父嗓音有些发颤的回答:“因为......因为真的好吃。” 叶无坷又指了指另外一间刑房,两名亲兵过来拖着他也进去了,还是没片刻,哀嚎声再次传出来。 叶无坷看向那个小伙计:“现在只剩下你有机会免于刑罚了。” 小伙计身子都在发颤,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叶无坷道:“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你不说,是重罪,必死无疑,你说了,罪责轻,至多是个流放。” 小伙计看向叶无坷,纠结了好一会儿后问道:“叶千办,如果我说了把消息传递到什么地方去,你真的可以轻判我?” 叶无坷道:“看你说的仔细不仔细。” 小伙计道:“每次消息都是压在碗底,由我带回铺子,在半路上,将碗底的纸条交给特定的人。” 余百岁急切问道:“是什么人?” 小伙计回答:“每次我都把纸条交给孙姑娘的侍女,她是店里的常客,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店里买粥,孙姑娘是青楼的人。”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跨步向前,一把拎了小伙计的脖领子,大步走了出去。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回头看向那两间刑房。 惨叫声还在传出来,一声比一声凄厉。 他抬起双手拍了拍,两间刑房的门同时打开,搓澡师父和糕点师傅两个人看起来安然无恙,没有一点伤在身上。 只是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被水洗过了一样,大汗淋漓。 第三百七十七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那两间刑房里,糕点师傅和搓澡师父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像是刚刚经受了一场极为残酷的折磨,可实际上并没有人对他们处以刑罚。 这个过程其实也极为短暂。 当第一个人被架进刑房的时候,屋子里有一名壮汉站在那里等着。 糕点师傅进去之后,壮汉在他的心口某处点了一下,然后用一个金色的小锤,在铃铛上轻轻敲了一下。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壮汉用金色小锤点在糕点师傅的眉心。 轻声一语。 “你是廷尉。” 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壮汉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而糕点师傅在这一刻突然大叫了一声,紧跟着身上就汗出如浆。 他像是脑子被人一斧劈开了似的,头痛欲裂。 这种剧痛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以至于抱着头不断哀嚎。 两间刑房之间有通道,壮汉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另外一间刑房里等着。 搓澡师傅被架进来的时候,壮汉如法炮制。 铃铛一响,眉心一点。 注视着眼睛,轻声一句:“你是廷尉。” 搓澡师父的反应和另一间刑房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片刻就大汗淋漓哀嚎连连。 而外边的那个小伙计,就是被这哀嚎吓住了。 在那小伙计被三奎带着离开之后,壮汉推门而出。 叶无坷上前抱拳道:“多谢先生。” 壮汉温和笑道:“先生说过欠你一个人情,所以这件事你也无需道谢。” 叶无坷问:“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壮汉眼神稍显飘忽了一下,然后脸色郑重起来:“名字并不重要,不过是人的一种称呼罢了,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大哥即可。” 他说:“你看这地上的草,你说他是一棵草,自然没有问题,何必非要知道它叫马齿菜?” “你看那天上飞的鸟儿,你知道它是鸟儿即可,何必非要知道它是麻雀?” 他解释起来有些出乎预料的认真。 叶无坷都没想到这位壮汉哥哥竟然这么认真,连连点头表示壮汉哥哥你说的在理。 壮汉也在这时候转移了话题:“我家先生身体虚弱不能亲至,不过他已想好了破解之法。” 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大汗淋漓的人。 “这些人可能都被某种迷魂之术控制,所以他们招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先生说,迷魂术各有秘法,我用的是金铃,是先生传授,别人的迷魂术用的是什么,无法得知。” “有人只需言语即可,有人要用工具,或是一个线团,一支笔,或是一件来回摆动的物体。” 壮汉说:“这种术要想解开,需知道他们如何施术,大抵相同于制穴,什么穴位被制住就要解开什么穴位,不能胡乱解穴,但又比解穴难的多。” 他解释道:“先生回去想了一下,找了个可以试试的法子......那就是不解,是再加一重。” “这些人有人被施了一重迷魂,有人两重,我们不去考虑如何解开迷魂,再给他施加一次迷魂。” 叶无坷眼神明亮起来。 壮汉道:“他们两个现在已经被我施术,认为自己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抱拳:“我知道如何做,多谢先生。” 壮汉道:“我可不敢称先生,我只是先生的一个仆从罢了,刚才我也说过,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喊我一声大哥就好。” 叶无坷道:“那大哥贵姓?” 壮汉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复杂的解释:“我姓花。”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花大哥出手相助。” 壮汉抱拳回礼:“若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先生身体不好我得回去照看。” 说完这句话告辞而去。 叶无坷转身走到刑房,他看了一眼那位大汗淋漓的搓澡师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搓澡师父回答:“我叫李憨。” 叶无坷问:“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搓澡师父脸色有些痛苦,眼神不断的闪烁着。 可片刻后,他眼睛里好像有个金色的小铃铛一闪即逝。 “我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道:“没错,李憨,你是廷尉府的暗谍,之前被我安排在澡堂潜伏,目的是查出叛徒何庭的犯罪证据。” 李憨立刻说道:“何庭的事,我确实查到了不少!” 叶无坷道:“我现在安排一队人跟着你去查案,你知道有谁与何庭有关,你就带人把他们都抓回来,切记不可疏漏。” 李憨站直了身子:“是!” 叶无坷回身看向大奎:“大奎哥,带一队人跟着他。” 大奎应了一声:“好嘞。” 叶无坷又进了另一间刑房,看着那个一样是大汗淋漓的糕点师傅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我叫张一牛。” 叶无坷问:“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一牛回答:“我是.....我是......我是廷尉?” 叶无坷点头道:“你就是廷尉府安排在苏记糕点的暗谍,我安排你潜伏在苏记糕点调查何庭的犯罪证据。” 张一牛眼神恍惚了一会儿后逐渐恢复清明:“我是廷尉府暗谍,我在追查何庭的犯罪证据。” 叶无坷道:“我现在给你一队人,你去抓与何庭有关的人,不管是谁,直接带回来见我。” 张一牛转身,稍显机械的往外走:“我是廷尉,我去抓坏人。”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小土司,你带上一队人跟着他。” 褚绽染从窗台上往下一跳:“好嘞。” 叶无坷回身看向三奎:“三奎哥,你还是得在家里守着阿爷,虽然这是兵营不会出什么事,可现在非常时期咱们得稳妥些。” 三奎点头:“放心。” 叶无坷安排好了之后,他直接去见了边军四品将军裴正山。 裴正山对叶无坷的要求,有求必应。 不久之后,叶无坷带着裴正山调拨给他的三百名边军离开了营地。 两刻之后,他在白鹿关城内最大的一座市场门口停下。 下令三百战兵封禁出一片地方来,但不禁止百姓们在这封禁地方的外围围观。 没多久,就有消息在白鹿关内传的沸沸扬扬。 百姓们全都知道了,叶千办正在缉拿潜藏在白鹿关内的外寇间谍。 之前叶扶摇靠着一手翻云覆雨般的操作,已经将何庭与马九的身份说成了答答部的间谍。 百姓们都很气愤,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边军和廷尉府分衙之内都被渗透,这些间谍显得太神通广大了。 现在叶千办亲自调查,这才过去没几天,大批边军调动,城中到处都在抓人。 叶无坷故意把地方定在最热闹之处,目的也恰恰在此。 他哥已经给他做好了铺垫,如何缓解民情就在今日。 只要百姓们看到大批人被抓,自会拍手叫好。 让人在正中摆了一把椅子,叶无坷居中而坐。 叶无坷此举当然也不只是让为了安定百姓们的心情,他也是在让对手看看他还了一招。 如此大规模的抓人,不管抓的是不是小鱼小虾,只要抓的足够多,对手自然会有所反应。 真正的大鱼,受到惊吓之后也会从河底动一动。 不到一个时辰,被再次施加了迷魂术的李憨和张一牛就带着边军抓来了一些人。 他们这些底层的情报人员亦有自己的网络,谁与谁联系,谁听命于谁。 哪怕抓来的人不多,只要有抓来的震慑效果就已经达到。 这种事,就看如何宣传。 如果抓了很多人,就可以告诉百姓们这些间谍都已肃清。 如果抓的人不多,就可以告诉百姓们境外安插进来的间谍只有这么多已被一网打尽。 围观的人群之中,明显有着西域人和中原人两种相貌特征的予玄机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当他看到带队抓人的竟是那个搓澡师父和糕点师傅,他心中的惊惧更重。 他对自己的迷魂之术历来自负,被他施术的人从没有一个解开的。 现在看着那两人带着边军抓人的样子,他如何能不震惊如何能不害怕? 那两个人虽然知情不多,而且不可能说出来他们背后是温家,可既然廷尉府有本事解开他们两个的迷魂术,那之后被抓的一个一个都可能被解开。 若是被抓的人级别越来越高,早晚会有人把温家的事说出来。 予玄机想到这,心中的惊惧越发浓烈。 温家在白鹿关筹谋多年,这里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他被调到白鹿关来做事,若恰在此时他们的暗谍网络被一扫而空,究竟是不是他的责任,还重要吗?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那个老皮匠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格外不喜欢这个老东西,可是一见到这老皮匠的时候,他心中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一些。 老皮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这个时候予玄机立刻清醒过来,老皮匠的出现就是在告诉他不要乱了分寸。 他没有离开,再次看向叶无坷那边。 他确实不该离开。 在这附近所有制高点,都有叶无坷安排的边军斥候仔仔细细的盯着。 围观的人虽多,可尽在数十名斥候的注视之下。 任何有异样的人马上就会被标记出来,而在外围,裴正山亲自带着的军中高手早就等着了。 只要斥候标记出来一个,离场之后就会被拿下。 刚才予玄机真的转身走了,他就必是被标记的人之一。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哪有来看热闹的人,热闹还没开始就走了的?就算有,也必是少数。 这少数人之中当然也有没问题的,可先拿下再说当然也不会有错。 老皮匠缓步往前移动,没有任何动作让他看起来可疑。 “注意在人群里穿梭的,那些都是廷尉。” 老皮匠道:“不要走,不要说话,散场之后,你调集七卫的人,把白鹿关内所有暗线全部清掉。” 予玄机心中一震。 他下意识问:“全部?” 老皮匠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又往前挤了挤,像是与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一样。 这位已经混迹江湖几十年,也做了几十年暗谍的老者,他很清楚叶无坷这一招还的有多简单,有多漂亮,有多狠。 打草惊蛇。 古人早就把各种术都记录下来了,谁用的好谁就是强者。 叶千办...... 老皮匠在心里默默的感慨一声:果然是大江后浪,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第三百七十八章老伙计 不到一天的时间,白鹿关的百姓们就知道那位名闻天下的叶千办抓了不少间谍。 原本骂骂咧咧的,现在变成了赞不绝口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无坷的对手们似乎才意识到,陛下在叶无坷来西北之前给他的那三个字有多管用有多霸道。 执金吾。 不说别的,只调兵,开战,这两件事就能碾压天下九成九的自以为是。 而最让温家的人难受的地方在于,带队抓人的竟然是他们的人。 哪怕这两个人的地位再低,再不重要,可从这两个人带着廷尉在白鹿关走街串巷开始,为温家做事的人心中就必然有了恐惧。 到了夜里,叶无坷再次找到了裴正山。 “裴将军。” 叶无坷抱拳道:“今夜还得劳烦您帮个忙。” 裴正山立刻说道:“只要是我能做的,叶千办只管开口。” 叶无坷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会有人开始清理那些叛贼,他们为了不让更多人被咱们拿了,他们应该会下手极快。” 裴正山问:“叶千办打算如何处置?” 叶无坷道:“请将军将白鹿关的斥候都调给我,再掉给我一营战兵。” 裴正山点头:“我现在就安排人配合叶千办。”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裴将军!” 有了裴正山无条件的支持,叶无坷底气更足。 当夜,一座普通的民居之内。 予玄机看向老皮匠的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胆怯。 他虽然对老皮匠抵触,可因为他之前的安排确实有些欠妥,所以导致现在被动起来,这种事家族一旦追究他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比温暖大了几岁,可予玄机一直都将温暖视为目标。 尤其是在温暖死在逍遥城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极有可能完全接受温暖这些年的布局,成为家族年青一代的领袖。 可是当他知道老皮匠被家族从长安城调到白鹿关后,他就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被家族看好。 之前他对马九与何庭用了迷魂术,当时他还对自己这样的安排颇为自豪。 老皮匠一席话,将他的自负打的支离破碎。 就因为他贸然对何庭与马九用了迷魂术,反而让叶无坷等人加大了查办的力度。 原本这些损失,不该出现。 家族在白鹿关布局多年,因为他的一招棋差导致如此损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距离成为温暖越来越远了。 “老祖......” 予玄机小心翼翼的问道:“在街上,老祖说让我回来后就让七卫之一将细线都清理一边,现在老祖又说停一下,老祖是在担心什么?” 老皮匠道:“在街上的时候我想的有些简单了,没有想到叶无坷的后招。” 他敲了敲烟斗:“我本以为叶无坷那样做只有两层意思,现在醒悟过来是三层。” 老皮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家族为什么会把你派过来,但肯定不是因为你有用。” 予玄机脸色微变:“老祖,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过了。” 老皮匠道:“连我都险些中了叶无坷的计策,你差的是在太远。” 他问:“你看出叶无坷的第三层意思了吗?” 予玄机张嘴就要说,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老皮匠道:“只要今夜我们的人动手,派出去的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予玄机:“叶无坷哪有这般本事。” 老皮匠眯着眼睛看他,予玄机只好再次闭嘴。 “你以为家里靠什么在西北立足这么多年地位不可撼动?” 老皮匠道:“靠的是谨慎,谨慎,还是谨慎。” 他起身问道:“对于那些细线,家族有没有什么在危险时候联络他们的信号?” 予玄机点头:“有。” 老皮匠问:“如何联络?” 予玄机道:“如果出现非常情况,玄色楼会亮灯。” 玄色楼是白鹿关内最高的一座建筑,土木建筑,五层高,顶层还有塔尖一样的构造。 土木结构的房屋能建到五层高极为不易,就算是在西北这样以土木结构建筑为主的地方也极少见。 玄色楼已有五十几年历史,是白鹿关的标志性建筑。 玄色楼是一家大戏院,每天几乎都是爆满状态。 玄色楼亮灯是暗号,有专人盯着。 只要消息迅速传递,温家安排在白鹿关内的所有细线都会想办法撤离出去。 实在撤离不走的,就断开所有联络,在城中找地方藏身,不与外界接触。 而且玄色楼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亮起灯塔都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因为玄色楼有个规矩,如果哪天客人打赏超过五千两银子,就会点亮灯塔。 信号就在灯塔的颜色上。 可这样做还是有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相当于温家彻底放弃了白鹿关,也彻底放弃了玄色楼。 因为只要玄色楼挂出信号,大批的细线撤离出去必然引起注意。 就算这是玄色楼的规矩,以前也经常会出现点亮灯塔的情况,可那种时候没有大批人异常离开,所以无人关注。 现在一旦出现大批人第二天离开,廷尉府必会调查。 想想看,以往玄色楼亮灯没事,这次亮灯之后,各行各业不少小人物离开白鹿关。 真当叶无坷是摆设? 真当边军是摆设? 所以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玄色楼里的主要人物在亮灯之后就会连夜撤离。 如此一来,温家在西北就相当于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个据点。 “亮灯,玄色楼产业全无,暴露大量的细线。” 予玄机脸色难看的说道:“真要这样做的话,家族必会追究我的责任。” 老皮匠淡淡道:“现在接手的是我,此事由我决定,自然也是由我负责。” 他语气缓和了一下后说道:“你要亲自去安排,安排好之后就和玄色楼里的人一起撤离。” “出城之后自行安排,能走几个是几个,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产业。” “另外......” 老皮匠压低声音交代道:“你到了玄色楼之后,要用给玄色楼所有重要一些的人施加迷魂之术。” 予玄机问:“如何施术?” 老皮匠道:“如你之前那样,只要他们被抓,无论如何逼问,招供出来的都是太子殿下。” 予玄机脸色又变了变:“可是老祖,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让叶无坷怀疑了吗?” 老皮匠:“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予玄机深吸一口气,点头:“那以后家族问起来,还望老祖替我开脱。” 老皮匠点头:“虽然我对你严苛了些,也总是打击你,可我依然觉得你是家族之中难得的后起之秀,我自会保你。” 这几句话,竟是让予玄机有些感动起来。 予玄机撩袍跪倒:“以后老祖有什么交代,玄机必会以命报答。” 老皮匠把他扶起来说道:“还有件事你需如实回答我。” 予玄机连忙说道:“老祖放心,我一定如实回答老祖的任何问题。” 老皮匠问他:“迷魂之术,可否对自己使用?” 予玄机摇头:“没有人可以对自己使用迷魂术,因为没人能在施术的时候真正的骗了自己。” 老皮匠道:“那你就需要保证,你若是有被擒住的危险就当即刻自我了断。” 予玄机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点头:“我答应老祖。” 老皮匠道:“这里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务必谨慎办好。” 予玄机连忙问:“老祖,是什么事?” 老皮匠很认真的说道:“向我施术。” 予玄机脸色一变。 半个时辰后,予玄机看向老皮匠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些敬佩。 老皮匠则随意一摆手:“去办吧。” 予玄机俯身告辞。 等他离开之后,老皮匠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等着。 只不过一刻左右,那个老花匠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他面前。 “老伙计。” 老皮匠看向老花匠:“这次不得不需要你活动活动了。” 老花匠问:“刚才走的那个?” 老皮匠点头:“是。” 老花匠又问:“他是什么身份?” 老皮匠道:“老伙计,我还不能告诉你,等你把他杀了之后,我们若都能离开白鹿关我自会告知。” “对不起了老伙计,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了,一旦你落入廷尉府手里,那我也不能确信你不会说出去。” 老花匠点了点头:“我懂了。” 他转身离开。 老皮匠又在台阶上坐下来,自言自语道:“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夜里,白鹿关最高的玄色楼亮灯。 亲自到场的予玄机为了看起来更真实些,他给一位玄色楼的清倌人打赏了五千两银子。 然后再出五千两,请这位清倌人出阁。 当晚,有人在玄色楼豪掷万两的事立刻就引起了震撼。 在众人瞩目之下,予玄机在那位同意出阁的清倌人陪同下走向玄色楼四楼。 他真的有些心疼啊。 一万两银子扔出去了,这绝色少女也已经到手可却没时间品尝。 他到了四楼之后,他手下的死士已经在玄色楼后院等着了。 从四楼顺着绳索下去,予玄机对那漂亮姑娘依然念念不舍。 心说早晚还是要找她的,这般美色弃之不要简直是暴殄天物。 后院这边,几名死士为予玄机更衣,他从后门出去之后,已经化身成了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 明天一早,城门只要开了他就会离开这个破地方。 挑着担子回到那座普通的民居,他才把担子放下来准备开门的时候就觉得背后有些阴寒。 猛然转身,予玄机眼前出现了一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者。 “你是谁?” 予玄机立刻问了一声。 知道这民居的人不多,最起码现在知道这的人只有他和老皮匠两个。 所以他第一时间判断,这个老者是老皮匠的人。 他判断的没错。 “抱歉。” 老花匠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白芒一闪。 予玄机的武境修为至少也接近一品,可他却连反应都没有就被切断了咽喉。 老花匠叹了口气:“老了老了,还造杀孽。”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个黑色身影快速接近,他马上做出戒备,可到近前才发现竟是老皮匠。 “老伙计,对不起。” 老皮匠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一把将他向后推了出去。 在老皮匠身后,叶无坷和三奎还有褚绽染三人急追而来。 老花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是苦笑。 “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你连我都出卖。” 老花匠转身看向叶无坷他们来的方向,缓缓的将才收起来的那把刀亮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对不起和我不怪你 褚绽染向后滑退出去至少三四丈远,她低头看了看交叉在胸前的双臂。 历代土司都有一对宝物相传,便是她两条小臂上的护甲。 这两件护甲是至少二百年前的东西,传到她这一代依然异常坚固。 就算是大宁的制式黑线刀砍在她的护甲上,也不可能将护甲破坏分毫。 可此时,她的护甲上有明显的一道刀痕。 那个看起来已有些颤巍巍的老者,这一刀劈出了几乎无可匹敌的霸道之势。 另外一边,叶无坷也低头看了看。 他看的是手里的龙鳞黑线。 整个大宁也没有几把龙鳞黑线,这可是当今陛下亲手锻制出来的宝刀。 世人皆知,陛下不管学什么都进境极快。 当年曹猎有一位格外仰慕的女子,可称之为当世第一造器大家。 开国之后,就是她协助陛下锻造了大宁三皇剑。 陛下跟着她学习了很久的造器之术,而陛下造器的集大成者便是龙鳞黑线。 此时的龙鳞黑线急速的震颤着,虽然没有损坏,可刀身上剧烈的震动在告诉叶无坷,他刚才接下的那一刀有多恐怖。 绑在龙鳞刀柄上的黑线,都被刀气切开。 这一刀,可以算是叶无坷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所有用刀的人之中最强的一刀。 这一刀,不但逼退了褚绽染,逼退了叶无坷,也把最擅长刺杀偷袭的三奎逼退。 三个人合力之下,足足一刻,竟然没能将面前这位看起来近乎耄耋之年的老者拿下。 “拳怕少壮。” 老花匠自言自语一声。 一刻,在三个绝对优秀的年轻人猛攻之下他足足坚持了一刻。 这一刻不是他现在的极限,更不是他巅峰时期的极限。 在巅峰时,他这一刀出去就不只是将面前这三个年轻人逼退那么简单了。 拳怕少壮这四个字,就是他此时心境。 若他再年轻三十岁,这一刀最起码能将那三个年轻人斩下一人,甚至,可能斩下两人。 这个漆黑如墨的夜里,老花匠第一次感觉到了战败和死亡离他都那么近了。 可他无惧死亡。 他在意的,是他后半生唯一认为可以当做朋友的老皮匠的出卖。 他在意,但他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如果必然要死于这种场合,那他倒是很愿意为他老友挡下一劫。 他还在意的是:你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骗我。 哪怕你直接告诉我说需要你为我赴死,我难道还会犹豫? 自从隐退,他只认可了那一人啊。 老皮匠让他去杀那个叫予玄机的年轻人,还指定了位置就在这里杀。 原来在那一刻,老皮匠就算计好了要出卖他了。 用他杀了予玄机,然后老皮匠再把叶无坷引来。 他们两个人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这样漆黑如墨的夜里更难分辨。 况且,老皮匠今夜还故意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 从巷子口那边转过来,老皮匠一把推开他的同时掠进院墙。 老花匠很清楚,他的那位老友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 也许会有内疚吧。 他们相识在亲王府里,两人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把对方当回事。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身份就已算显赫,而老皮匠在亲王府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从。 回忆这些的时候,老花匠忽然间想到,莫非在几十年前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以后要利用他? 倒也无所谓了。 老花匠手中长刀上有断开的月色。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将要折断。 他那一刀,劈开小姑娘的时候并没有损坏,劈开那个明显擅长偷袭的年轻人也没有损坏。 可劈开叶无坷的时候,刀几乎直接断开。 数十年的阅历让老花匠无比清楚,他的刀要断了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的刀更好。 那少年回的一刀,亦有无可匹敌的霸气。 “天下用刀,后继有人。” 老花匠竟是笑了笑。 “只是稍微有些可惜,这后继有人不是在我这边,再想想,只要是中原人便是最好。” 他手腕轻轻一震,他的刀从裂痕处断开。 一把断刀在手,老花匠却没有丝毫气弱。 “你不是刚才引我来的那个人。” 叶无坷道:“他的身法与你不同。” 老花匠又笑了笑:“你说是我就是我,你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可今夜你终究要在这里接我的刀,而我也终究要有一场谢幕。” 他用断刀指向叶无坷:“新老总有交替,可老的,未必就会服输,也永远不会服气。” 他心中怀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巅峰时期,他的刀能在江湖上排进前五。 哪怕他勉强排在第五,真正让他觉得自己不可战胜的也只有霸刀一人。 “年轻人。” 老花匠温和说道:“刀,有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霸气,你能把刀用成这样,我还是有些开心。” 叶无坷看了看老花匠身边的那具尸体:“你为何要替人赴死?” 老花匠淡然回答:“你也有你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人。” 他知道老皮匠骗不了叶无坷,老皮匠也知道。 老皮匠只是要他死。 “缝缝补补的人......哈哈哈哈哈。” 老花匠忽然大笑起来。 “叶无坷,今日就将我毕生刀法让你看个清楚,若你能记住几分,你以后也当为天下刀客正名。” 老人眼神睥睨起来:“剑,永远不如刀。” 老花匠跨步向前,在这一刻他将全部修为内劲都逼发出来。 跨步之际,似有风雷。 他的刀法全力施展出来的时候,叶无坷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老人。 是战鼓,是金戈,是千军万马。 一刀一刀,其疾如风,霸道如雷,刀起如巨浪,刀落如海啸。 只短短片刻,叶无坷连接了八十一刀。 这八十一刀,就是老人毕生所学。 年少学刀,老花匠一共修行了七十七本刀谱,记住了上千式刀法。 青年时候,老花匠所学刀法他只记住了三百六十刀。 也是靠着这三百六十刀,他在天下纷争之中闯出一番名堂。 中年巅峰时候,他将刀法凝练成了一百零一刀。 时至暮年,一百零一式刀法被他凝练成了八十一刀。 可他知道这八十一刀不是最强的他,因为人到暮年那一百零一刀有些他已经无法使用了。 八十一刀过,叶无坷气息已经变得有些粗重。 老花匠脸色欣慰:“很好。” 叶无坷问道:“这八十一刀绝非是前辈全部刀法,其中有几刀前后显得有些生硬,前辈,是割舍了一些刀法?” 老花匠脸色更为欣慰。 “你果然很好。” 老花匠说:“想不到我传人,竟然是我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小姑娘就不必上前了,那个善偷袭的也不必再动手。” 他看着叶无坷:“这是用刀之人最后该有的决斗,叶无坷,用你的刀来攻我!” 叶无坷一步迈出,气势顿时升腾起来。 老花匠在看到这起势更是欣慰,因为叶无坷用的是他刚刚用过的刀法。 可他接不住八十一刀,接不住他自己的八十一刀。 第二十三刀的时候,老花匠嘴角见血后撤。 他摆摆手:“不要用我的刀了,接不住了,拳怕少壮......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他问叶无坷:“我的刀我自己知道有多好,临死之前,我想看看你的最强刀法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摇头:“我要把前辈带回去问话。” “那就太可惜了。” 老花匠的刀锋对准自己心口:“我虽已老迈,可最起码我想杀了自己的时候还没人能拦住。” 他说:“叶无坷,有几句话我希望你记住,我对你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心有敬佩。” “我以前从来都看不起年轻人,觉得他们放荡无担当,一代不如一代,天下早晚会毁在某一代手里。” “可现在大宁强盛,我方明白从来就没有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 “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为了天下更好而拼尽全力,恰恰是我这一代人想做而又处处觉得被掣肘的事。” “好好保护这个大宁吧,大宁很好。” 老人刀锋往自己心口一送。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国。” 在刀锋触及心脏的那一瞬间,老花匠的一生在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划过。 一页一页,快且清晰。 年少有为,以一千余式刀法扬名。 束发之际,江湖就已经不是他的梦想。 他带着他的刀从军,十年杀戮,让他将刀法凝练成三百六十式。 得将军位。 而立之年,他就被调入皇宫大内,成了楚国大内侍卫副指挥使,意气风发。 未及不惑,他因护驾有功而得侯爵封赏,领大内侍卫指挥使,监门卫将军,禁军将军。 风头无两。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新皇登基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那位皇帝不信任原来皇宫里的任何人,只信任他从小的玩伴,大太监刘崇信。 老花匠在不久之后就被逼离开皇宫,落寞收场。 不久之后,他被封地在蜀中的一位亲王招揽。 他本以为可以领着一份闲差安度余生,可没想到余生没有安度完,大楚就灭了。 他这一生,像极了楚国的一生。 老花匠扶着墙壁缓缓坐下,他看到了叶无坷飞奔而来。 他有些开心。 那个少年是想救他的。 不管救他的目的是什么,终究是要救他的。 他的暮年,好像就差有个人在乎他了。 那位亲王一开始还很看重他,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亲王对他的重视也就越来越轻,到了八十岁,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底没用的人。 只有那个当初他看不起的仆从,自始至终都以一样的眼光看待他。 所以在几年前,他陪着老皮匠离开蜀中到了长安。 他和老皮匠说过,长安真美。 能在长安安度晚年,原来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惜了,不是。 他没死在他已经开始在乎起来的长安,而是这样一座边城,用军人战斗的方式出场,却以军人不愿意的方式收场。 “楚......我没保护好。” “你......我不怪你。” 与此同时,老皮匠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似乎是听到了老友最后一句话,他转身,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啊老伙计,我只能这么做,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第三百八十章斩草除根 白鹿关,边军大营。 连续七天,每天都有不少人被抓回来,数量多到让见多识广的边军将军都有些震惊。 裴正山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名声,也从不怀疑叶无坷的能力。 毕竟他是那么欣赏叶扶摇。 叶扶摇那么强,他的弟弟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七天之内叶无坷在白鹿关抓了能有几百人之后,裴正山忽然间醒悟过来。 叶千办的名号,和他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他兴冲冲的找到叶无坷,刚要恭喜叶无坷破获大案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少年得志的叶千办,眉宇之间并无喜悦。 “是出了什么事?” 裴正山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厚厚的几摞供词。 他示意裴正山跟他去看看那些抓回来的人,裴正山迈步跟上。 “莫非这么多人抓回来,没有有用的供词?”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能说供词没有用,只是用处不在咱们之前查的案子上。” 叶无坷对裴正山在案情上并没有什么隐瞒,裴正山也知道这案子的重点是什么。 叶无坷相信他大哥的判断,大哥说过裴正山是太子殿下的人,那这案子,不该向裴正山隐瞒的就不能隐瞒。 何庭与马九的供词,直指太子。 所以叶无坷才会下重力调查,想陷害太子的人到底是谁。 “玄色楼亮灯之后,玄色楼的东主和掌柜连夜藏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城的时候,就被咱们拿了。” 叶无坷道:“可他们显然也被施加了迷魂之术,他们的供词指向也是太子殿下。” 裴正山急了:“叶千办,可咱们都知道这些混账东西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 叶无坷点头:“第一次只有何庭马九两个人如此招供,现在至少七八个人也是这样的供词。” 裴正山明白了。 之前叶扶摇将马九除掉,这事就算暂时压了下去。 现在指认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些,难道都要杀了? 如果都杀了,那对太子殿下一样不利。 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连百姓都惊动了,更何况是地方官府,还有派驻在屯田那边的京官。 白鹿屯田在整个西北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朝廷各部都有派驻在屯田的官员。 其中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在得到消息之后,已经赶到白鹿关。 最棘手的,莫过于御史台。 何庭是死在破解迷魂术的时候,马九是叶扶摇下令杀了。 这两个人的死,御史台可能并不会真的在意。 如果此时玄色楼里抓回来的这七八个重要人物都指认太子,还都死了,御史台还能沉得住气? 一旦御史台插手,消息必然马上送回长安。 到时候,满朝皆惊。 就算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结党营私,不可能试图谋逆。 可三人成虎的事,自古以来都不少。 两个人指认太子殿下谋逆没人信,那十个人呢? “我现在在想。”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对手在白鹿关布局的人换了,这个新来的人手段要比之前的人高明无数倍。” 他故意让裴正山跟着他出来走动,两个人并肩而行没人能听到他俩说了些什么。 现在白鹿关边军之中有没有对手的暗线,谁又能说清楚呢。 “这个人,手段厉害。” 叶无坷道:“先是主动把玄色楼暴露出来,从而让我们抓到玄色楼里的一些重要人物。” “如此一来,既能增加指认太子殿下的人数,也能让白鹿关里的暗线全部撤出。” “可撤出这些暗线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让咱们把人都抓了。” 裴正山听到这心中一震。 要说在军务事上,裴正山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权谋这方面他比寻常人也要强得多,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下他就显得稍微迟钝了些。 “他故意让咱们把所有暗线都抓了?” 裴正山疑惑的问道:“叶千办的这个判断,我有些不解。”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有暗线都很低级,他们只负责打听能打听来的一切情报。” “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为谁做事,只是把情报逐级上报。” “这些字底层的人,他们要查的事广泛且细密。” “比如边军什么时候有调动,比如官府什么时候查了什么案子,比如今天来了多少胡商。” “这些看起来细碎且无关的消息汇集起来,应该有一群堪称智囊的人在幕后分析。” “所以这些人抓的再多,没有意义。” “他们招供不出来有用的事,而他们的上一层暗线,人数加起来有二三十个,都被迷魂了。” 裴正山心中的震撼更巨,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继续说道:“昨天在玄色楼里抓的一批人,地位比较高的那些都被迷魂指认太子,而地位稍低的那些,反而成了人证。” 他看向裴正山:“在一所民居外边,有个年轻男子被杀,这个被杀的人经过指认,极可能就是给玄色楼的人施加迷魂术的人。” 裴正山:“施术者死了?” 叶无坷点头:“从现在汇聚起来的情报分析来看,九成九是他。” 他说:“他被一个老者所杀,而这个老者在我与他交手的时候,差不多算明确的告诉我他是旧楚的人。” 裴正山脸色变了:“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要将事情指向旧楚势力?” 叶无坷道:“有个人想抹掉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利用了我们也利用了他们自己人。” “他把所有人的身份都利用之后,真正的对手就变得干干净净,我们就不得不将目标转移向旧楚势力。” 裴正山有些愤怒的说道:“他为了将事情转移到旧楚势力,不惜将他们在白鹿关的所有势力连根拔掉?” 叶无坷道:“我也是在抓了人回来后才醒悟到,原来斩草除根这种事也能用在自己人身上。” “这个布局者,就是要把白鹿关他们的所有痕迹都变成别人的痕迹。” 裴正山脚步停住。 他连续深呼吸才缓过来一些。 “这里只有我和叶千办两个人,我信得过叶千办,我也知道叶千办信得过,所以才会与我直言这样。” “我是个粗人,对于信得过的人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直言道:“我就干脆直说了吧,我怀疑的是西北温家,事实上,也可能就是西北温家在幕后主使。” 他很生气:“现在他们就这样脱身了?” 裴正山怒道:“他们就这样完完全全的脱身了?” 叶无坷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证据那他们确实脱身了。” 底层细线人数众多,但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中层的暗线知道一些内幕,但他们也不知道是为温家做事。 高层的指挥当然知道他们是为温家做事,可只有二三十个人全都被施加了迷魂术。 施术者已经死了,杀了施术者的人是旧楚势力,而且被迷魂的人之中,当然也有安排好的将目标指向旧楚势力的。 “草原上那个东主的死,对于温家来说应该是意外。” 裴正山分析道:“我也知道一些此案的内幕,但我见识粗浅,也许说不到根源上。” 他看向叶无坷:“这个意外,让温家有些乱了分寸。” 叶无坷点头。 裴正山道:“在我看来,那个所谓的东主死在逍遥城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就是想亲眼看着太子殿下死在逍遥城,不然她不放心。” “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出她为何要去冒险,她完全可以不去,就算去了也可以抽身而退。” 叶无坷道:“将军想的也是我想的,她应该就是想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死在逍遥城她才安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微小的可能是......有个地位更高的人让她去了,她不得不去。” 裴正山眼神恍惚了一下:“是二......” 叶无坷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涉及天家,不能口无遮拦。 裴正山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可......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叶无坷道:“那位东主死在逍遥城之后,温家在白鹿关的布局其实已经彻底乱了。” 裴正山接话道:“所以这个对自己人斩草除根的计划,在那个东主死了之后就开始了。” 叶无坷道:“会迷魂术的那个人一开始出现,我以为他是替那位东主接手白鹿关布局。” “现在看来只是个重要一些的必死品,利用这个施术者达到诬陷太子的目的,搅乱局势,同时再设局,把旧楚势力拉进来。” 裴正山此时已经思路通顺。 他立刻说道:“温家可真狠,派了一个懂得迷魂术的人才过来送死,不过,好在不是都死绝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们唯一能让他们原形毕露的机会,就是抓住那个布下这斩草除根之局的人?” 叶无坷回答道:“若不出意外,就是前几天夜里引我追出去的那个老者。” 裴正山有些疑惑:“可这个人若是温家的人,为何能利用旧楚势力?” 叶无坷道:“或许是双重身份?” 裴正山想了想,点头:“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这个人既是温家的人又是旧楚势力的人。” 他问叶无坷道:“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有这个人的消息吗?” 叶无坷摇头道:“那天夜里我就下令在白鹿关内全城搜捕,又下令四门严加盘查,到现在没有什么线索。” 裴正山:“那可能他就没走?” 叶无坷道:“这种布局的高手就像是那位东主一样,他可能舍不得走,又或者他想亲眼看着他的布局成没成,所以走的可能不大。” 裴正山:“叶千办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只管开口,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 叶无坷点头:“我的人还在暗中查,将军可以调遣边军在城中仔细盘查,凡是带有蜀中口音的,都带回来仔细询问。” 裴正山眼神一亮:“打草惊蛇?” 叶无坷道:“用过一次了,再用一次试试。” 他其实不只是想打草惊蛇,他想的是告诉那个布局的老者一声。 你的这一局我看到了。 ...... ...... 【闲聊几句吧,闺女的成绩出来了,没上本科线,安慰了她安慰了妻子,回到书房后自己安静下来,其实也还是有些遗憾。】 【我听过,也和别人说过,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事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情绪低落。】 【我没有读过大学,高中也没读完,所以我一直很希望闺女比我优秀,去体验一下大学生活,对她自己将来也一定有很大的益处。】 【毫无波澜的接受有点难,可终究还是要毫无波澜的接受,然后帮她规划未来,是选择一个可以专升本的学校,还是开始计划如何接触社会。】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不一样的光彩,我深知这一点,愿大家都好,愿我的女儿未来无病无灾一帆风顺。】 【另:如果有熟悉这些事情的朋友,帮忙留言告知有哪些好的院校,感激不尽。】 第三百八十一章一老一少 “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老皮匠坐在街边,看了看面前的客人。 “你的靴子坏成这样,我补好它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而我只要了你十个铜钱,你却还不想给。” 老皮匠微微叹息:“对你来说,十个铜钱是补靴子的钱,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毕生的本事。” 他看向客人:“你讨价还价的,是对我这毕生本事的不认可啊。” 那个修补靴子的胡商把钱放下:“我就是还个价,你扯得真远......” 老皮匠接过铜钱:“谢谢。” 他把十个铜钱装进自己腰畔挂着的布包里,铜钱放进去哗啦一响,他脸上就出现一种十分满足的神情。 就在这时候,一队边军带着几个犯人从他面前经过。 老皮匠就那么一直看着,目送那队边军走远。 波澜不惊。 他就像是已经在这生活了很久的人一样,坐在街边就好像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树,一道墙。 他好像本就在这,一直在这。 可他终究是外来的,什么时候来的白鹿关进出城门的时候已有记录。 白鹿关地方官府协助查案的捕快找到老皮匠的时候,他正在皮子上磨着他的锥子。 捕快得到的协查通报,就是要他们仔细查一查城中外来的老者。 “老人家,你是什么时候到白鹿关的?” “有四五个月了吧。” 老皮匠回答:“年纪大了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大概是错不了的。” 捕快问:“原籍何处?” “原籍就是这。” 老皮匠说:“我年轻的时候离家闯荡,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然后去了长安,在长安生活了将近三年。” 捕快又问:“那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回来?” 老皮匠洒脱的笑了笑:“快死了。” 两个捕快全都怔住。 老皮匠说:“活在四方,死在家乡。” 两个捕快核对之后,发现老人家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个月前就到了白鹿关的,和前些日子发生的案子应该不会有牵连。 但他们还是丝毫也不敷衍的仔细问了,还做了记录,然后告辞离开。 老皮匠扶着摊位起身送那两位捕快离开,态度谦卑恭顺的让人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在四个月前就到了白鹿关。 他也没打算走,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活在四方,死在家乡。 等那两位捕快走了之后没多久,有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在他摊位前停下来。 妇人要修补一条皮子围裙,她丈夫是屠户,这条围裙已经用了很多年,磨损太严重。 妇人坐下来后,给了孩子几个铜钱让他去买糖葫芦。 “三叔,为何不走?” 妇人轻声问了一句。 老皮匠一边修补那条围裙一边保持着微笑回答:“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 妇人脸色有些急切:“家主特意交代过的,这边的事情清理干净之后三叔就必须离开。” 老皮匠还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妇人说:“将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三叔主持,暖儿走了,能把所有事接下来,家主还放心的只有三叔您。” 老皮匠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叫我几声三叔我很开心,可这个三叔你其实不熟。” 老皮匠手上的动作很快,锥子穿透皮子之后,钩针把麻线穿过去,他两只手拉着线绳绷紧。 “你连三叔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老皮匠说:“先这样吧,东西补好了你就走,家主那边再让你来找我,你就如实回报说劝不动。” 他补好了围裙,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他确实很老了,眼神已大不如前。 “行了,回去给你男人试试。” 老皮匠把围裙递过去:“你刚才做的不好。” 妇人微微一怔。 老皮匠说:“哪有当娘的放心让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去找卖糖葫芦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胡商,来往都是外人,丢孩子的事再容易不过了。” “你是因为知道四周有你的暗卫,你不担心孩子出事,可这就是做事不谨慎啊......家族靠的历来都是谨慎二字。” 妇人应了一声:“三叔教训的是,以后我注意。” 她放下铜钱就要走,老皮匠又皱眉:“你该还价。” 妇人再次怔了一下。 一番讨价还价,老皮匠一个铜钱都不少要,妇人最终看起来有些不悦的走了,老皮匠松了口气。 “真是粗糙。” 老皮匠自言自语:“家族里若有一个叶无坷,还至于我这把年纪出来缝缝补补。” 那妇人回到住处之后,一进门就看到那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院子里站着。 她连忙回身把院门关好,快步到近前俯身行礼:“见过徐公子。” 徐胜己回头看向妇人:“他不肯走?” 妇人点头:“三叔说,他太老了,走不动了。” 徐胜己嗯了一声:“那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妇人疑惑道:“现在白鹿关内的隐患都被清理干净了,如果再把他解决掉的话也就不可能有人查到温家头上。” 徐胜己道:“温家是这么没有人情味的?” 妇人心里微微一震。 徐胜己道:“他按照辈分是你三叔,也是贵妃娘娘的三叔,这么多年来,为你温家也做了许多许多事。” “一个为家族奉献出整个人生的老人,你们温家说除掉就除掉,那我这个外人,将来是不是死的更惨?” 妇人连忙解释:“徐公子是贵妃娘娘亲自请来的,地位尊贵,非,非三叔可比。” “错了。” 徐胜己道:“不管我是谁请来的,我都姓徐不姓温,如果我是贵妃娘娘,我做选择的时候一定是更在乎自家人。” 妇人只好硬着头皮问:“徐公子觉得,就那么由着他在街上摆摊?叶无坷查的太严,早晚会把他带回去盘问。” 徐胜己道:“如果你几十年前就离开家去了别处给人做仆从,经历了楚灭,几十年后,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妇人想了想,摇头:“大概不能。” 徐胜己:“那你为什么要质疑他的本事?” 妇人说:“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徐胜己道:“你话是真的多,自从贵妃娘娘请我来帮你们,我遇到温家的人也不算少,你是话最多的一个。” 妇人稍显不悦但还是低头致歉:“是我话多了,我向公子道歉。” 徐胜己道:“其实我很清楚,温家上下除了请我来的温贵妃外,你们都不信我。” “你们觉得草原的事我没有谋划好,还把温家的那位未来希望给折进去了。” “你们觉得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至于让温家在白鹿关遭受如此损失。” “你们觉得,如果我一手创建的归众义真的有本事,为什么我控制不住局面,为什么温暖会死?” 徐胜己连续发问,妇人不能回答。 “算了。” 徐胜己道:“你们连姓温的自己人都不信任,更何况是我?” 他看向妇人:“你去回报你们家主,白鹿关的事办完之后,我也就不为你们温家筹谋什么了,我们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妇人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不行,徐公子知道温家这么多秘密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徐胜己问她:“已经在想怎么杀我了?” 妇人连连摇头:“不会的,您毕竟是贵妃娘娘请来的......” 徐胜己道:“你们都撤出去吧,白鹿关的事情办完我会亲自去和贵妃娘娘说。” 妇人只好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 徐胜己道:“最后一件事,以后不要拿孩子做挡箭牌,出门接头带着孩子,这种生死未卜的事一点儿都不为孩子考虑?” 妇人解释道:“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从我随从家里借来用用。” “唔。” 徐胜己点了点头:“没事了,你走吧。” 妇人转身就走。 她拉开门的那一刻身子僵住。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个看起来凶恶彪悍的汉子正在往车上装尸体。 一个汉子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那个孩子的眼睛。 “不看不看,一会儿带你再去买个糖葫芦。” 妇人猛的回头看向徐胜己:“徐公子,你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从她背后过来,匕首绕过妇人的脖子,在前边一抹。 妇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被那年轻女子捂住了嘴巴。 尸体被装进麻袋,扔进马车。 这群看起来就杀人如麻的年轻男女进了院子。 刚刚杀了人的年轻女子问:“公子,要出城吗?” 徐胜己摇头:“你们先走吧,我等个人。” 那几个手下立刻转身,一丝迟疑都没有。 行动起来,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那个孩子也被他们带走,也不知道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徐胜己在正屋门口的门槛儿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 不久之后,老皮匠挑着他的担子就到了。 放下担子推门进院,老皮匠看了看徐胜己:“倒是没想到。” 徐胜己笑了笑:“我倒是想到了您老人家会找过来。” 老皮匠问:“怎么确定的?” 徐胜己道:“因为知道您老厉害。” 老皮匠确实厉害。 在妇人让那小孩子自己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老皮匠发现这个妇人时不时的往别处看看。 看的还不是孩子的方向。 所以老皮匠当时就做出判断,第一,那孩子不是她的,第二暗中保护她的人也不是她的人。 所以老皮匠跟过来看看,家族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见过徐公子。” 老皮匠顺手将院门关了。 他掏出烟斗,一边点上一边说道:“我就想着不该是我一个人来白鹿关缝缝补补,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徐胜己起身,给老皮匠搬了个凳子:“老人家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老皮匠说:“谁要是早早就为自己死做好准备,那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猝死,比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要仁慈多了。” 徐胜己忍不住笑起来:“这真是一个好道理。” 他问:“老人家,愿不愿意以后与我联手?” 老皮匠问:“为何挑上我?” 徐胜己道:“前辈将温家彻底从白鹿关剥离出去这一手棋,漂亮到让我不得不钦佩。” “你我联手,布置更大的局岂不很美?白鹿关这个小地方,对于前辈您来说还是太屈才了。” 老皮匠皱眉。 他在思考徐胜己说的更大的局是什么。 “你是贵妃娘娘请来的?” 徐胜己点头:“是。” 老皮匠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眼神骤然一寒。 他看向徐胜己:“那也太大了!” 徐胜己道:“所以贵妃娘娘才能打动我,若换做温家另外一个人来,不管是谁,我应该都没什么兴趣。” 他说:“缝缝补补是您老的本事,可缝缝补补,那及的上干干净净?” 老皮匠沉吟片刻,嗓音略显沙哑:“贵妃娘娘,可真狠......倒是我忘了,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那么狠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我管 徐胜己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色。 轻风将他的长发吹起来,却始终不能抚动他内心坚定。 从他离开家的那天开始,他想做什么就始终没有动摇。 老皮匠看着这个年轻人,试图从他身上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可他看不到。 他年轻时候可没有徐胜己这样坚不可摧的信念。 而这信念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自私。 徐胜己的自私造就了他如此恐怖的性格,他不为任何人而活也不为任何人而争。 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目标清晰,那就是,是否对他自己有利。 他想挣脱开的枷锁可不仅仅是他父亲,还有所谓的秩序。 年轻人做事总是想着证明自己,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 徐胜己连这点弊端都没了。 他像是一头年轻但已至巅峰的妖兽,不管是个人武力还是智谋都在巅峰。 他可以与任何人合作,但绝对不会被利用。 当徐胜己这样的人说出更大布局这四个字的时候,用了一甲子时间和来来回回几万里路才达到智慧巅峰的老者被吓着了。 徐胜己说,这个小小的白鹿关算什么呢? 缝缝补补算什么呢? 那一刻老皮匠就知道了徐胜己的目标,也知道了贵妃娘娘的目标。 如果将来二皇子真的可以登基称帝,那温家不过是又一个小小的白鹿关。 徐胜己说的更大的布局,就是放大了无数倍的白鹿关清理计划。 到那个时候,温家将不复存在。 贵妃娘娘绝不允许温家成为二皇子的污点,哪怕那是她的娘家是她一手撑起来的庞大家族。 徐胜己呢? 徐胜己和贵妃娘娘有着超乎寻常的一致。 唯有二皇子登极,徐胜己才能甩脱命运的枷锁。 他要打破的秩序,就是陛下已经制定下的路线,陛下制定的路线,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命运。 将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太子殿下登极,那要走的路线就是陛下早早就规划出来的路。 很多人的命运,也会在那一刻被改变。 徐绩会被清理,朝堂会改制。 在那个时候,徐胜己根本没有翻身之力。 二皇子登极就能解决这一切。 二皇子成为大宁皇帝,徐绩的下场和太子殿下登极的下场必然不同。 而徐胜己,甚至可以从徐绩手里接过权倾朝野的地位。 温家还在傻乎乎的为了能让二皇子登极不遗余力的忙活着,可怜的一群人啊,还不知道哪怕成功了,温家也将成为历史里的尘埃。 温贵妃的狠厉,他们那一大家人都经历过就是没一个记住的。 “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也不想看到那天。” 老皮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很老了,我甚至连自己该怎么死都已经规划好。” 徐胜己回头看向他。 “前辈应该知道让你来白鹿关绝非温家的意思,那位名不副实的家主可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老皮匠点头:“想道了。” 徐胜己道:“贵妃娘娘现在用的人,也都不是温家嫡系。” 老皮匠又点头:“也想到了。” 之前用过唯一一个温家嫡系就是在贵妃娘娘身边长到了九岁的温暖。 徐胜己道:“前辈......连温暖都能死。” 老皮匠道:“所以温暖不管是不是遇到意外,不管是不是在逍遥城,昨日不死今日死,今日不死明日死?” 徐胜己嗯了一声:“虽是意外,但也算在计划之内。” 温暖,温家嫡系,温贵妃禽兽培养起来的人。 竟然也是温贵妃要清理掉的人。 “为什么?” 老皮匠问。 徐绩道:“我只是猜测......温暖对二皇子的感情,有些过于重了。” 老皮匠背脊一寒。 对二皇子的感情过于重了?那难道不是温贵妃从温暖小时候就刻意灌输给她的? 如果不是温贵妃一直都在告诉她,你将来一定是皇后,你一定是二皇子的女人...... 小小年纪的温暖,怎么可能会有那般浓烈到畸形的感情? 老皮匠心里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温贵妃的狠,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果没有温暖这个人,温家未必敢赌上全部辅佐二皇子。 陛下如日中天,高皇后地位不可撼动。 太子有一大群战功赫赫的老臣认可。 这样的情况下,温家敢谋逆? 温家就算疯了也不敢挑衅陛下,不敢触怒高皇后。 温贵妃为什么把温暖接到她身边去培养? 就是用温暖给整个温家画了一张大饼。 温暖在皇后身边,皇后给她洗脑,让她坚信她就是二皇子的女人,不管是谁也不能阻止这件事。 有了这个温暖可能是将来的皇后的许诺,温家只要赌赢了那就是天下第一家族。 这诱惑太大了。 温家没能抵挡住这么大的诱惑。 现在不一样了。 老皮匠猜着,不是温家能给二皇子的支持已经用尽,而是温家已经彻底上船不可能再下去了。 所以温暖这个污点就要先清理掉,现在只是比计划早来了一些。 如今温暖死不死,温家都不可能从船上下来。 老皮匠在想到这些的时候,骨子里的惧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看向徐胜己,沉默良久之后问道:“你呢?温家都可以没有,你呢?” 徐胜己笑了笑:“我?我有不同的选择,目前与温贵妃合作是最好的那个,若将来还有更好的,或是这个不好了,那我当然会去选择别的。” 老皮匠低下头喃喃自语:“我到了这把年纪,反而是没得选了?” 徐胜己:“有的。” 他看了看老人的那双手:“前辈可以送走你的老友,送走自己也不会有多难吧?” 老皮匠苦涩一笑:“送走自己应该不是问题。” 徐胜己道:“贵妃让我转告前辈,你藏在蜀中的孩子她会照顾好。” 老皮匠再次抬头,眼睛里已满是愤怒和惧意。 “前辈。” 徐胜己道:“以你的能力早就该被重用了,而你的儿子和你的孙子都不是温家的人,最起码,没人知道是。” “所以将来若二皇子真的可以登极,你的子孙后代将会是温家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他说:“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老皮匠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想看到最后,究竟是你更狠一些还是贵妃更狠一些。” 徐胜己道:“我可不想和她做对手,应该没几个人愿意和她做对手。” 老皮匠又是好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的不甘。 “温家真的一点儿留下的可能都没了?” “没了。” 徐胜己道:“就在此时,温家派人与黑武人和答答部勾结。” “试图在草原将叶无坷的哥哥叶扶摇杀死,以此引出太子殿下和又一次藏起来的唐匹敌。” “不管温家这个计划是成还是不成,勾结外寇,尤其是勾结黑武人,这种事永远都是洗不掉的污点。” “勾结黑武人还杀死了大宁太子......温家还想生存?唯一的可能,就是生存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直都在。” 老皮匠听到这一刻,他知道温家没救了。 “可这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老皮匠看向徐胜己:“你才从草原回来没多久,温家能和黑武人勾结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铺路?” 徐胜己摇头:“前辈你该相信,我有一万种选择,偏偏没有和黑武人勾结这一项,你与其怀疑我,倒是不如怀疑一下你家的那位贵妃。” 老皮匠懂了。 贵妃啊,为了让她儿子成为皇帝连自己家族都可以舍弃,还在乎让这个注定了要被舍弃的家族勾结不勾结黑武人? 她就是要把温家所有的利用价值都压榨出来,一丝都不留。 “我知道了。” 老皮匠看向徐胜己问道:“所以你给我安排了什么事?” 徐胜己道:“白鹿关的事已经没必要再浪费前辈的精力,我之前说过了,前辈将目标转移到旧楚势力这一招,漂亮的不像话。” 他扫了扫老皮匠的反应:“如果贵妃娘娘给我的情报不假,前辈在旧楚势力那边应该也有些地位。” 老皮匠非常不舒服,被一个年轻人拿捏的感觉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是啊,温家的用处全都被她压榨完之后,接下来要被她压榨的就是旧楚的那群人了。” 把祸水引到旧楚那批人身上。 如此一来,就能暂时缓解温家的压力。 温家当然要灭绝,可不是现在。 之前温暖的举动稍显过激,一旦让皇帝注意,那温贵妃现在也没把握抵挡得住。 而旧楚那批人,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前辈去蜀中吧。” 徐胜己道:“这里的事我来替您老人家收个尾,您老人家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白鹿关了,我的人会一路护送,直至蜀中。” 老皮匠点了点头:“我似乎没的选了。” 徐胜己笑了:“前辈又忘了,每个人从一长大就拥有了两种选择,一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活,二是有机会随心所欲的死。” 老皮匠起身道:“如果我年轻三十岁,我会试着能不能杀了你。” 徐胜己道:“我和前辈不同,我若是前辈你,现在我都忍不住想杀了我。” 老皮匠道:“所以我活到了这把年纪,而你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 徐胜己大笑起来:“还是那句话,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我就随心所欲的死,至于活到多大,那就看我什么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了。” 他抱拳:“前辈,但愿你活着的时候我们还能再见到。” 老皮匠:“但愿我活着的时候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挑起他的担子,颤颤巍巍的离开了这个不起眼的民居。 徐胜己等老皮匠走了之后,他再次回到门槛儿那边坐下来。 “你有一个朋友,你从蜀中到长安,他跟你,你从长安到白鹿关,他还跟你,但你还是出卖了他,他死于对你的信任。” 徐胜己喃喃自语:“我也有一个朋友,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出卖他。” 与此同时,白鹿关地方官府大牢。 姜虹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皱眉,这好像不是叶千办的脚步声,可他也想不出来除了叶千办之外还有谁会来看他。 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前停下来。 姜虹抬头看过去,那是一张陌生的英俊的脸。 “方知我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替他接你出去。” 束休站在牢门外,他身后是倒在地上的狱卒。 现在人手大部分都在边军大营那边,地方官府的大牢就显得有些冷清。 束休说:“我听说,我们死了很多兄弟。” 姜虹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垂泪:“我尽力了。” 束休道:“我知道,接下来......我管了。” ...... ...... 【接下来可能会缓缓,更新不一定能保证每天三更,最近好像又进入了那个很别扭的怪圈,每到写书进入某个关键期的时候,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事纠缠上来。】 【最近几个月因为岳父病重我老婆整日奔走,心情真的很差,我每天都要安慰她,要照顾家里,又赶上闺女高考,写书的质量有所下降。】 【我准备调整一下了,尽力把水准拉回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宜 叶无坷十岁之前很少能见到太阳月亮。 所以很少有人能理解为什么这少年经常会在明月夜抬头看上那么久,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挑衅似的看几眼太阳直到流泪。 那个小小的无事村,对他来说都太大了。 他的世界,只有屋子。 为了让他的世界大一些,阿爷阿娘他们将两间屋子打通。 在苦难之地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很大,空间大一些保暖的成本就会成倍增加。 为了让他足够温暖家里人付出的劳动也要成倍增加。 富足人家,哪怕是温饱人家,都不可能理解穷苦人家每天多烧些柴都要加倍辛苦的生活。 又何止是烧柴? 为了少年这个小小的世界舒服一些,他的被子都比别人多两床,天气好的时候轮换着晒。 每天,少年炕上的被子都蓬松温暖的。 他见不到阳光,但他从来都不缺少阳光的气息和陪伴。 叶无坷从小也听说过,死去的长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看着人间。 可小时候的叶无坷坚定的认为,母亲离开之后永远都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因为母亲知道他有一个孩子见不得太阳也见不得月亮,当然也就看不到夜空中的某颗星辰。 他想着,他的母亲如果有一天走了,会化身这屋子里的一盏灯,一幅画,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可能是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唯独不是天上的星星。 所以回想那个时候,叶无坷觉得自己还真是自私。 失去母亲之后的少年,每个夜里都会抬头看上一会儿天空。 他总是不停的寻找不停的寻找,哪颗星星是母亲。 无事村的老人们说,死去的亲人变成星星,你抬头看天空,哪颗星星在朝着你眨眼睛哪颗星星就是你在想念的人。 可是仰头看着夜空的少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死去的亲人还是不会变成星星。 她会变成你眼睛里的一束光。 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牵着小时候的你走向长大的路,那束光一直在为你照亮。 闭上眼睛的时候,没了光,不要怕,那是她拥你入怀。 深吸一口气的少年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闭上眼睛。 他总是觉得,在他遇到了困难的时候,母亲就会出现,在他闭眼的时候轻轻抱着他。 如同小时候哄他入眠,轻轻的,柔柔的,但那双臂膀又天下无敌的保护着他。 当一个总是笑的少年很少再笑了,那是他真的遇到难处了。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回到人间。 “他要走了。” 少年自言自语一声。 始终蹲在他不远处的大奎抬起头:“谁?” 叶无坷道:“清理者。” 大奎:“谁?” 二奎:“扫大街的。” 三奎:“......” 二奎:“姜头是不是病了,这大晚上的谁扫大街。” 大奎:“那是你见识短,一般扫大街的都是晚上。” 二奎:“你放屁。” 大奎:“你吃屁。” 叶无坷笑起来。 “我可能是太顺了。” 少年说:“从离开村子开始每一件我要办的事都有结果,可是自从去了西域再到草原,事情好像都没有被我解决掉。” “所以我就觉得遇到挫折了,遇到对手了,遇到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褚绽染,以及坐在门口台阶上已经困得打盹儿的余百岁。 “忽然想明白了,现在遇到的事情越来越难解,是好事。” 叶无坷快步往屋子里走:“我现在能接触到的对手,已经快是顶级的,这事,多牛逼。” “我就知道他从来都不会颓丧。” 三奎说:“这个世上谁丧气,他都不会丧气。” 叶无坷回到屋子里,看了看他之前就已经在白墙上写满了的文字。 这事他对案情的梳理。 “如果在某一个阶段我没能赢就觉得自己本事不够,那下一个阶段依然赢不了。” 叶无坷震了震双臂。 “开干!” 这注定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余百岁扶着门框起身:“你们要陪着他吗?”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点头。 就连假装已经睡下但实则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细缝隙偷偷看着叶无坷的阿爷,都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从小到大,不管是困境是逆境还是顺境,从不缺少陪伴。 褚绽染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是要和叶千办学本事的,我也陪着。” 余百岁道:“唉.....你们都陪着我不陪着,是不是显得我很不好......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振奋一下。” 褚绽染:“你去哪儿?” 余百岁:“你不用管。” 褚绽染:“这么晚了你到底去什么地方?去多久?” 余百岁:“我很快,振奋这种事......我历来很快。” 说完就出门去了。 “总是有些地方感觉奇奇怪怪的。” 叶无坷看着白墙上错综复杂的人物线自言自语了一声。 “利用迷魂术诬陷太子还把罪名按在了旧楚势力身上。” “引我马上就去蜀中么?” 他眼神明亮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我可能高估你们了啊。” 叶无坷的视线从复杂的人物线上转移到了白墙一侧单独的一个人名上。 他的大哥。 叶扶摇。 与此同时,距离逍遥城大概不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 一千二百名边军骑兵护送着大批的粮草物资送往草原,这支在西北面对着当世最骁勇骑兵也从无败绩的队伍,纪律严明,骄傲冷酷。 叶无坷带着一队亲兵巡视了营地之后回到军帐,他在独处的时候才会有一些淡淡的疲惫之色表现出来。 按照与那几个部族提前约定好的,他将在逍遥城往北大概二百里的地方交接物资。 诸部的可汗和特使都在等他,等待着大宁对于草原新的势力划分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 “将军。” 一名亲兵这个时候在军帐外说道:“按照将军的吩咐,四队游骑,八组斥候都已经分派出去了。” 叶扶摇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解甲,轮休的就算睡着了兵器也要在身边,你去把校尉崔天德叫过来。”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一千二百名骑兵是为一营,一营分成三个团,以及亲兵营和预备队。 一团三百六十人,校尉是主官。 一团之下分成三个旅,主官是旅率。 崔天德是叶扶摇手下极善战的一名校尉,是从斥候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这种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永远都比你预计的要能打。 在西北这种地方,外派出去的斥候能积累军功升至校尉,哪个拿出来不是兵王? 不久之后,崔天德带甲来见。 “将军。” 已经三十四岁的崔天德虽然从军的时间远比叶扶摇要长,且个人能力极强,可他对叶扶摇从最初的不服气到现在的绝对忠诚,过程并不长。 这个过程究竟是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你的一团骑兵今夜是预备队。” 崔天德从叶将军的语气之中就判断出来今夜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将军,是怀疑有人夜袭?” 叶扶摇问他:“出关之后你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吗?” 崔天德回答:“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就有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说:“从出关后到现在我们连一个斥候都没遇到,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没有派人来盯着我们。” 崔天德看向叶扶摇:“所以属下猜着,不是今夜就是明夜了,今夜我们宿营的地方和明夜要宿营的地方,是到约定地点之前,为数不多的适合打伏击的地方。” “如果不是带着这么粮草辎重,我们可以避开这两个地方宿营,现在避不开,只能做好应对。” “东边三里处多高坡,西边也是,北边看起来一马平川,南边有一条咱们刚刚过来的小河,水很浅,连半个车轮的高度都没有,但若遇事往回退队伍必然淤积在那。” 崔天德道:“如果我是对手,今夜突袭极有胜算。” 叶扶摇点头:“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今夜若有突袭,你们这一团兵力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动。” 崔天德肃立:“将军放心,我们随时都做好准备。” 叶扶摇道:“你随我再去看看营地东西两侧,若有伏兵,东西两侧必然夹击,然后敌人的大队兵力将从正北方向猛攻。” 崔天德跟着叶扶摇往外走:“南边那条小河会阻挡我们的退路,北方主攻,东西夹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巡查地形。 西边高坡一个接着一个,敌人的骑兵可以借助高坡藏身,出现的时候,距离营地也就三里远了。 东边高坡稍微少一些,也远一些,可相差无几,敌人骑兵出现的时候距离营地不到五里。 以草原骑兵的速度,三五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将军,我们的兵力少,骑兵下马防御的话,在这种地形下坚持打防御战会有些憋屈。” 崔天德虽然不畏战,可他也很清楚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骑兵还要下马步战意味着什么。 “你的那一团骑兵是希望。” 叶扶摇道:“我说的希望是一旦出现绝境,你带着你的一团兵力向南突围,回去。” 崔天德以为的让他做预备队是应付最艰难的时候,是让他死战,是让他做救火队,哪里出现危机,他就要带着他的队伍冲过去补上。 “将军!” 崔天德的脚步猛然停住:“不行!” 他一瞬间眼睛就有些发红:“要打一起打,要退一起退,咱们白鹿骑,没有谁会丢弃同伴逃生!” 叶扶摇却还是那样的平淡:“我说的是绝境之下,你我相识也不算短了,你该知道,我从不会让我的兵进入绝境。” “可这世上任何事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一旦出现绝境,你得带着一团人回去,白鹿骑得留下火种。” 崔天德急了:“将军,你带预备队!” 叶扶摇难得笑了笑:“怎么,你想做将军指挥?等等吧,今夜之后,我死了你是五品将军,我不死,你还是五品将军。” “你刚才说,骑兵下马会有些憋屈......我来白鹿关时间不算长,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憋屈过?” 他看向远处,草原上时不时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萤虫的小虫子飞着,一闪一闪的,应和着宁静。 “今夜不错。” 叶扶摇说:“我阿爷很擅长卜卦,他曾经教过我,我说那是迷信,且他那个卜卦着实有些草率。” “我弟弟叶无坷很信,跟阿爷学了卜卦,他说他给我卜卦了,说我最近运势不好,是下下签。” 今夜话多些的叶扶摇在月色下伸出手,掐了掐指决。 “我也起了一卦。” 叶扶摇看着远处。 “今夜宜杀敌,取胜,升官,发财。” 第三百八十四章属于宁军的时代 草原上的夜里似乎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打扰安宁,可这些声音却还能变成安宁的一部分。 这些声音都在安宁之外又都是安宁,有很多人听着这样的声音才能入眠。 运往草原的这一大批物资用了许多大车,此时这些大车围成一圈后又变成了一道守护着士兵们的城墙。 这些马车远比寻常百姓家里用的车辆要大,装的货物更多。 马车上装载的东西不同,有的是一口一口木箱,有的是一个一个的麻袋,有的则用苫布封着。 除了护送的骑兵队伍之外,还有不少马夫和辅兵以及民夫。 这些人全都在马车组成的围墙里边,叶扶摇的白鹿骑在外围警戒。 叶扶摇这个人,总是会给一种他成熟内敛也冷傲无情的感觉。 以至于他的年纪也就总是被人忽略,他是和叶无坷一样大的。 走到军帐外边,叶扶摇举起千里眼往营地西侧高低起伏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草原的夜色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 白天的草原看起来一望无际让人心胸开阔,而夜里的草原又变成一片宁静的湖泊让人心神安稳。 算计了一下时间,如果有敌人来攻的话应该也快了。 叶扶摇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他拍拍胸甲,动作很轻,不是为了感受他胸甲的坚固,而是想感受胸甲之内的那份惦记和关心。 他的甲胄之内还有一件很轻薄但足够坚韧的软甲。 我弟弟给的。 叶扶摇微微扬起的嘴角,是别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和自豪。 就在这时候,在西边那起伏不定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几匹马飞驰回来。 夜色下,那几匹马像是在踏浪而行。 他们背后飞扬起来的尘烟,就是他们踏起的浪花。 来了! 飞驰回来的斥候吹响了他们的哨子,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刻就撕裂了这草原之夜的安宁。 在他们背后,大批骑兵缓缓现身出来。 也许是因为竟是被宁军斥候提前发现,所以这支草原骑兵也打不算隐藏行迹了。 他们开始慢慢加速,像是大浪逐渐翻卷起来要追击那几个才刚刚踏过浪花的骑士。 与此同时,营地西侧也有斥候往回赶,他们也吹响了哨子,两侧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让所有宁军士兵全都站了起来。 分派在营地四周的游骑开始接应过去,将斥候兄弟接应回营。 叶扶摇没有走向他的战马,而是吩咐亲兵把他的马拉到军帐后边去。 少年将军面色从容。 “吹角,阵列迎敌。” 叶扶摇大声吩咐。 随行的亲兵立刻吹响号角,呜呜的声音迅速传遍整个营地。 白鹿骑回到营地之内,并没有打算和敌人在空旷的地方决战。 他们只有一千二百骑兵,敌人现在从两个方向过来,粗粗估算,兵力也至少是白鹿骑的十倍。 就算白鹿骑再精锐,分兵御敌也不可能将十倍于己且同样善战的草原骑兵击败。 但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借助马车组成的围墙做好防御准备。 营地西侧,看着答答部的骑兵已经朝着宁军营地冲过去,特勤聂瓦夺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嗅到了猎物鲜血气味的狼。 “骑兵下马.....呵呵。” 聂瓦夺道:“本来还想试试那所谓不败的白鹿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现在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他身边的人是答答部的谋士戊土泽,也是一个在楚灭时候逃亡到答答部的中原人。 “叶扶摇只有一千二百骑兵,大概三千左右的马夫辅兵和民夫,他们没办法跟我们对攻,只能是防守着打。” 戊土泽道:“我本以为叶扶摇身后会有宁军支援,以他为诱饵将我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可是斥候已经往南边探查了一百多里,根本就没有宁军的援兵跟上来。” 他眼神里同样有些嗜血。 因为他的敌人是宁军,是灭了他大楚的宁军。 他吞咽了一口吐沫,就像是吞下了一口宁军的鲜血。 “这个伏击位置无懈可击。” 戊土泽道:“距离逍遥城刚刚好,只要逍遥城里派人来支援还会中了我们的埋伏。” 聂瓦夺笑道:“所以我们还要收着打,给逍遥城里的宁人支援过来的机会。” 戊土泽道:“也不能拖的太久,到明日正午如果还没有宁军的援兵过来,那就说明李隆势真的已经离开逍遥城了。” 聂瓦夺点了点头:“明日正午,不见援兵,就把这里的宁军屠灭......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咱们的目标不是李隆势而只是这些宁军的话。” 他嘴角上扬起自信的笑意:“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将这区区几千宁军杀的干干净净,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回去好好补觉了。” 戊土泽哈哈大笑。 “就让自以为是的宁人,再次体会一下来自草原的恐惧。” 宁军营地两侧的答答部骑兵不下一万八千人,黑压压的朝着营地席卷过来。 一万八千人打一千二百宁军战兵,还是在空旷的草原上。 更重要的是,宁军还不能上马作战。 如果他们马上就选择放弃辎重也放弃那些辅兵和马夫,什么都不管的一路往南突围,这一千二百人可能还有一部分能逃出去。 可是宁人历来不会这么做。 宁人向来鼓吹什么团结,鼓吹什么不放弃。 在聂瓦夺看来这种情况下骑兵突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其他的都是寻死。 当然他也不认为宁军选择逃跑就能跑的了,因为他这次带来的军队也不只现在进攻的一万八千人。 在宁军营地的北侧,至少一万答答部盟友的骑兵已经在等着。 还有另外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往宁军营地南侧迂回过去,宁军的退路也会被阻断。 这就是一场大兵力优势之下的歼灭战,至于什么时候歼灭就看宁军有没有援兵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们的骑兵一不小心控制不住了冲杀进去,直接把那区区几千宁人都宰了......” 聂瓦夺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责怪我们的勇士。” 他哈哈大笑,戊土泽也陪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之战,一个不小心就把敌人打的全军覆没当然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此刻,叶扶摇登上一辆大车看着远处过来的敌人。 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站在那依然屹立如松。 因为他很清楚,他自己就是这支军队的士气。 他在,士气就在。 亲兵校尉顾顺也一样站在高处,大声报告者敌军的位置。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里半!” 叶扶摇不为所动。 附近的士兵们都将弓抓在手里,随时等着叶扶摇一声令下。 可是他们的将军显然还没到下令的时候,依然举着千里眼看着敌人。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里!” 这个距离,依然不是弓箭手的有效打击范围。 所以叶扶摇依然沉稳如山,他只要一时不下令,士兵们就不会有任何举动。 这是一支堪称历经百战练出来的精兵,他们也都很清楚什么时候发箭才能对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 “敌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叶扶摇自言自语。 然后他问站在他身边的那名亲兵,才十七岁的少年潘博。 潘博虽然年纪小,可已经是有过数十次战斗经验的老兵了。 潘博大声说道:“他们是想施压,估计着是他们觉得咱们有援兵,先围着打,等到我们的援兵到了他们再设伏打我们的援兵。” 叶扶摇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潘博依然大声说道:“敌军根本肯定想不到,我们就没援兵!” 他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完全不怕身边的同袍听到而被打击了士气。 相反,在白鹿骑士兵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全都笑了起来。 似乎现在这场面他们根本不怕,他们马上就要面对着至少十倍的敌人即将到来的猛攻,而他们竟然把没有援兵当做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百五十丈!” 以草原骑兵的冲锋速度,一百五十丈真的不算什么距离了。 可是敌人并没有完全将轻骑兵的速度提起来,他们也根本没把宁军放在眼里。 高坡上,举起千里眼的聂瓦夺嘴角笑意更浓。 “宁人以为我们会直接冲锋?” 他笑道:“我们的骑弓虽然不如他们的弓射程远,可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几倍,只要进入我们的射程,我们的弓箭就能如同暴雨一样让他们连抬头都不敢!” “吹角下令!” 聂瓦夺大声下令:“让咱们骑兵再往前压一压,顶住宁军第一波弓箭,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箭压着他们打了。” “是!” 答答部的传令兵随即用力吹响牛角,那声音确实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听到军令,答答部骑兵开始加速向前压。 黑乎乎的大一片骑兵如同潮水一样过来,他们也已经将骑弓摘下来准备给宁军覆盖式的打击。 “我们的骑弓射程只比他们的步弓少百步步,我们的骑兵冲起来,这个距离他们最多只能发一箭。” 聂瓦夺看着他的骑兵已经快要碾压过去,眼神里已经是胜利到来的喜悦。 宁军营地这边。 顾顺大声喊道:“将军!敌军距离还有一百丈!” 一百丈,步弓抛射,敌人已经进入打击范围了。 叶扶摇依然没有下令的打算。 “将军!” 顾顺大声喊道:“敌军距离八十丈!”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看向叶扶摇,等着将军的命令下达。 叶扶摇却好像完全不在意那几乎就要碾压过来的浩荡骑兵,就像是在观潮。 他自言自语:“骑兵多了果然好看......看到那些马了吗,都是我的。” “将军!” 顾顺喊道:“敌军距离六十丈!” 今夜的月色很亮,六十丈外的敌人骑兵弓箭和刀锋的森寒都已经能看到了。 “将军!五十丈!” “将军,四十丈!” “将军,三十丈!” 顾顺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三十丈的喊声出现的那一刻,叶扶摇一抬手。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将几支点燃的火箭射了出去。 这就是信号。 围着营地的一圈大车忽然有了变化。 那一个一个的木箱被推倒了一层,木箱后边是一排一排的弓箭手。 那些苫布被一面一面的掀开,下边是一架一架早就已经装填完毕的排弩和重弩。 一个一个的麻袋后边,依然是精锐的大宁战兵弓箭手猛然起身。 今夜满弓。 宜杀敌,取胜,升官,发财。 呼! 箭与地面平行飞出去,密密麻麻到看起来那就是一片乌云。 乌云能杀人,大规模杀人。 叶扶摇看着冲锋而至的草原骑兵被割麦子一样层层叠叠的倒下去,眼神依然平静。 “时代不一样了,你们却不知道。” ...... ...... 【今天还有加更】 第三百八十五章兵出如龙 执金吾。 可查案,缉捕,协防,戍卫,宫禁...... 调兵。 开战。 叶扶摇准备出关的时候,白鹿关内,知道那一大批粮草物资根本不是粮草物资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个是叶扶摇,一个是裴正山,另外一个,就是整件事的策划者:叶无坷。 白鹿关内只有四千八百名边军,三千六百战兵和一千二百骑兵。 这支队伍不管调动多少人,调动哪一支,以白鹿关内间谍的数量来说,都会马上就将情报送出去。 所以这次向草原运送物资的事,叶无坷从知道开始就猜到了草原会发生什么。 白鹿关只有四千八百人,但白鹿屯田有三军驻军,那是足足三万多人的战兵队伍。 三万战兵是什么概念? 大宁大将军夏侯琢在不到两年前,带三万战兵攻入东韩,但只用了一半人,就把东韩平推了。 所以啊。 也许只有看到了这个原本平静祥和的夜里大批大批的答答部骑兵被放翻的人,才真正体会到了大宁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 在叶无坷被授予执金吾的那一刻,满朝文武多少人质疑? 别说文官,就算是有叶无坷娘家之称的兵部都有不少人质疑。 这少年虽然有许多功劳,可以他资历确实不足以被陛下如此重用。 可是现在,陛下的眼光让答答部血流成河。 大宁精工打造的排弩对于草原骑兵来说简直就是来自死神的屠戮。 一架排弩就能打出几百支箭,密集到迎面而来的骑兵瞬间就被打成筛子的地步。 故意将敌人骑兵放进三十丈内才开始打的叶扶摇,让答答部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时代的差距。 这场面没有任何语言任何文字可以描述出来,每一息都有数不清的人命丧在利箭之下。 哀鸿遍野。 叶扶摇等着所有排弩和重弩把第一轮箭都打空之后,立刻下令步弓放箭。 那些马夫不是真的马夫,辅兵不是真的辅兵,民夫也不是真的民夫。 数千人精锐战兵假扮成让敌人不放在眼里的辅兵马夫民夫,此时他们将弓高高扬起。 “放!” 呼的一声,数千支羽箭飞上高空。 此时答答部骑兵已经进退两难。 前边大批的骑兵被排弩和重弩射杀,他们的战马失去主人导致淤积在原地。 后边的骑兵想往前太难,而后队也淤积起来,想后撤也难。 此时大宁边军抛射的羽箭,就和密密麻麻的陨石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砸几乎没区别。 根本就不用做什么精确的瞄准,只要把箭放出去就能伤敌杀敌。 不只是西侧,东侧的答答部骑兵一样饱受摧残。 只短短半个时辰之间,宁军营地外边的尸体就铺满了草地。 叫嚣着如果不收着打两个时辰就能将宁军全部歼灭的聂瓦夺,此时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特勤,我们中计了。” 有人在聂瓦夺耳边大声喊着。 “我看不见吗!” 聂瓦夺劈头盖脸的给了那喊话的人一顿鞭子。 “传令!” 聂瓦夺大声喊道:“给南北两支队伍下令进攻!” 戊土泽连忙阻止:“特勤,此时全面进攻可能还会受挫,而且一旦暴露兵力,就无法再将李隆势引出来!” “先把这支宁军给我吃下去!” 聂瓦夺已经被打脸打的怒火中烧。 传令兵立刻出发,去调集南北两支伏兵。 而此时,大宁战兵将羽箭一轮一轮的抛射出去,马车上的战兵则趁着这个时间往排弩之中重新装填箭矢。 明明是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顷刻之间就化身一座坚固无比的堡垒。 等到敌人开始后撤的那一刻,叶扶摇立刻下令停止放箭。 “让大家歇歇。” 叶扶摇转身吩咐道:“下次敌人进攻之前,不要再放箭了。” 随着答答部的骑兵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不得不后撤之后,宁军这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种欢呼好像直接化成了巨大的手掌,在聂瓦夺和每一个答答人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叶扶摇从高处下来,大步走在军阵之中。 “一兵未损,斩敌数千。” 他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大宁最骁勇的战士!” 他一边走动一边用横刀敲打胸甲。 啪,啪啪,啪啪啪! 大宁的战兵也同时敲打胸甲与他呼应。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连续三声,士气振奋。 狼狈撤回去的答答人连他们的战马和同伴的尸体都没敢收拾,夜晚好像在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宁静。 可是空气之中飘荡着的血腥味,却让这瞬息而来的宁静像极了看不见的巨大暗涌。 当答答人退去,随着叶扶摇一声令下,军阵打开一条一条通道,白鹿骑纵马而出。 他们将答答人的战马收拢,趁着敌人不能及时回来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多的把马带回来。 “告诉兄弟们现在吃饭。” 叶扶摇道:“敌人的下一次攻势大概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到,你们有半个时辰时间把肚子填饱。” “如果你们吃的足够快,那你们还有时间去南北两侧和没开战的兄弟们炫耀一下你们杀了多少敌人!” “不过你们的牛皮可不要吹的太大,因为接下来就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时候,牛皮吹的太大,一会儿南北两侧的兄弟们打的更狠更漂亮,他们可是会回来羞辱你们!” “呼!” “叶将军威武!” “放心吧叶将军,他们不行!” “谁不行!” 南北两侧的战兵们也喊了起来。 “先放给你们每人三颗人头的军功,毕竟你们不行。” “谁不行?!我看是你们不行!” “咱们军功上见!” 这群大宁边军,哪里像是被数万敌人围困了? 和叶扶摇预料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从南北两侧都有敌人的大批骑兵出现。 此时既然已经露了大杀器,叶扶摇也没必要让南北两侧的马车还藏着了。 马车上的苫布和木箱都已经被推开,一架一架在月色下反射着寒芒的排弩像是一头一头饥渴难耐的嗜血凶兽。 “都说自己强。” 叶扶摇再次上了一辆马车,站在高处大声喊道:“一会儿敌人必会四面围攻,谁杀敌少,想着打完了自己闭嘴。” “叶将军你放心吧,谁闭嘴我们也不会闭嘴的!” “叫唤最欢的肯定是我!” 叶扶摇哈哈大笑,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冷酷无情的骑兵将军,早已和边军的兄弟们有了血亲一样的同袍情义。 “来了!” 最高处的顾顺大声喊道:“四面皆有敌军来攻!” 叶扶摇伸手抓过来一张硬弓:“瞄准皮盔上飘着羽毛的人打!” 随着他声音一落,他手中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那支箭好像自带着夜视眼一样,精准的将几十丈外的一名敌方百夫长射落马下。 “将军威武!” 最高处的顾顺立刻大声喊道:“叶将军射杀百夫长一人!” “我也能!” 一名从白鹿关借调过来的五品将军弯弓搭箭,一箭送出去,数十丈外,又有一名答答百夫长落地。 “秦将军射杀百夫长一人!” “呼!” “威武!” 这群汉子们,嗷嗷的叫唤着,根本就不像是在打一场被包围的防御战,而像是他们在狩猎。 很快敌人的骑兵加速冲了过来,这次比上次来的要迅猛的多。 所以在敌人刚进五十丈距离,叶扶摇就下令排弩放箭。 急速之下的轻骑兵和迎面而来的箭矢,似乎在顷刻之间就把双方的距离又缩短了十丈。 落马,落马,落马! 那些呐喊着的答答骑兵在进入排弩射程之后就一片一片的落马。 密集如暴雨一样的排弩,是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杀器。 一轮排弩打空,训练有素的数千名战兵立刻用他们的步弓继续攻击。 眼看着悍不畏死的敌人已经冲至军阵不到五丈远,马车后边的第一排战兵同时将标枪投掷出去。 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被贯胸而死。 这浩荡的天地之间,血雨腥风在这形成了一个风暴眼。 人命如草芥,风暴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当答答骑兵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冲到了宁军阵列的时候,拦在他们面前的是由一辆一辆大车组成的围墙。 马车与马车之间的缝隙里,马车上边,宁军战兵用专门带来的长矛朝着停下来的骑兵猛刺。 这是一场有准备打没准备的仗,从一开始可能就注定了会成为兵少一方对兵多一方的反方向屠杀。 拥有十倍以上优势兵力的答答部骑兵,被宁军用坚不可摧的防御给他们上了一课。 有些时候,在旷野上,骑兵并非无敌。 这次宁军携带来的长枪都超过一丈长度,就是为了配合这马车战阵而准备的。 答答人的弯刀在一丈多长的长矛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在战兵们用长矛组成的带刺堤坝阻挡答答人的时候,叶扶摇的亲兵队和叶扶摇一起,变成了军阵之中最为灵活的机动队伍。 他们用连弩不停的射杀敌人,哪里压力大他们马上就支援到哪里。 这个军阵,就是今日草原绞肉机。 敌人的这次进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可在宁军密不透风的防御之下没有一人攻入军阵。 他们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送进绞肉机的肉块,没多久就变成了肉泥。 眼看着这样的进攻无异于送死,已经红了眼的聂瓦夺不得不下令暂时退兵。 看着答答人潮水一样往后退,叶扶摇眼神一凛。 “没让你们来你们来了,没让你们走你们能走?” 他回身大喊一声:“把我的马牵来!” 早就等着这一刻的亲兵立刻跑过去,将叶扶摇的战马从军帐后边牵了过来。 叶扶摇持枪上马,枪锋往前一扬。 “白鹿骑!” 纵马而出。 “随我破敌!” “呼!” 被叶扶摇下令担任预备队的崔天德部下骑兵,不是最先冲出去的,但是最先迎敌的,刀刀杀敌! 叶扶摇带着亲兵营杀了一个对穿,回身看崔天德就在自己身后紧紧跟着。 “不是让你没有军令别上来的吗!” “将军可是说了,白鹿骑跟我冲锋!” 崔天德大声道:“说出大天来,我们也不能不是白鹿骑!” 叶扶摇拨马扬枪:“屁话真他妈多,回去再收拾你,现在既然来了,那就跟我再杀穿一次!” 第三百八十六章侥幸小胜 “如果我们不收着打,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将这支宁军杀的干干净净。” “我担心的是我们的骑兵一不小心就把宁军直接给剿灭了,根本就等不到明天正午!” “如果我们的勇士冲锋过去就把那些宁人都杀了,难道我还能怪我们的勇士吗?” 这些话,言犹在耳。 此时此刻答答部特勤聂瓦夺的名言,再次更新。 他回头看向紧追不舍的那支宁军骑兵,忍不住破口大骂:“追我干嘛啊!这么多人就追我一个干嘛啊!” “他们有没有可能追过来是找我投降的?” 骑着马在他身边的中原人戊土泽大声提醒:“那个叶扶摇可能要抓特勤回去,中原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聂瓦夺又回头看了看,追过来的宁军骑兵数量不多但锐不可当。 从他派出去围攻宁军营地的骑兵队伍之中杀穿出来后,笔直的朝着他这边冲过来。 “他怎么知道我是王!” “特勤,你身边有大纛!” “啊?扔了扔了!” “特勤,那可是大纛啊!” “扔了扔了,现在就扔了!” 于是,象征着主帅身份的大纛被丢弃了。 聂瓦夺回头看:“大纛都扔了,他们怎么还追着我不妨?” 戊土泽又提醒道:“特勤,你的金色披风太显眼了,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您是王。” “啊?扔了扔了!” 聂瓦夺一边回应一边抽空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扔了。 戊土泽又提醒道:“特勤,可以让队伍分开走!” 聂瓦夺马上下令:“分成三队往三个方向突围,别他妈的都跟着我!” 他的亲兵营分成三队逃窜。 又过了一会儿,聂瓦夺回头看,却发现那个叫叶扶摇的宁军将军还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他怎么还追着我!” 戊土泽再次提醒:“特勤,你的金盔太过显眼!” 聂瓦夺伸手解开盔绳,把金盔摘下来就要扔了,可转念一想扔了不好,于是递给戊土泽:“给你戴上。” “啊?” 戊土泽眼睛瞪的比鸡蛋还大:“给我?!” 聂瓦夺大声喊道:“我对你很好,金银财宝都没少给你,还给过你不少美女,给你什么你要什么,现在给你金盔你不要了?” 戊土泽苦着脸说道:“特勤,您扔了吧。” 聂瓦夺怒道:“我扔了他们也知道是我扔的,当然还是追着我不放,你现在戴上我的金盔往别处跑,只要你引走宁人,我给你黄金一万两!” 戊土泽:“十万两也没处花去啊,特勤你快扔了吧,我不要!” 聂瓦夺:“你不要我现在就杀了你!给我接住戴好!” 戊土泽一咬牙:“我去你妈的吧。” 拨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聂瓦夺气的大喊大叫,下令亲兵将戊土泽射死。 聂瓦夺的亲兵朝着戊土泽那边乱箭谁过去,没多久,那寄希望于答答部帮他打回中原去的谋士,就被射落马下。 好在是那两箭都没有中要害,没有直接把他射死。 坏处是后边追着的宁军把他捡着了。 聂瓦夺把金盔递给一名亲兵,让那亲兵带着他的金盔往旁边跑,想起来刚才戊土泽的下场,那亲兵硬着头皮把金盔接过来。 “你去引开宁军!” 聂瓦夺大声喊道:“若你死了,我必会善待你的家人!” 那亲兵终究是和戊土泽不同,咬着牙将金盔戴上拨马往左边冲出,才跑出去没几步,就被宁军的箭射落。 聂瓦夺回头一看。 叶扶摇还是追着他不放。 “那个他妈的该死的宁人,你是只认准了我一个吗!” 聂瓦夺一边纵马一边大骂:“再追我,我.....我下次弄死你!” 骂是骂了,可叶扶摇对他就是不依不饶不离不弃。 就这样狂奔出去能有二十里,聂瓦夺眼看着叶扶摇已经追至近前,于是下令亲兵回去阻挡,还说谁杀了那宁人就赏黄金五万两。 那些亲兵纷纷拨马回去迎战,却被叶扶摇一枪一个挑了。 根本就没有人能接住一枪。 又五里,聂瓦夺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那叫一个后悔。 如果下令进攻的时候他自己身边多留些兵力就好了,还至于被宁人追的如此狼狈不堪? 可他觉得也不能都怪他啊,他也没想到,被十几倍的敌人围攻之下,宁人居然还能有一支骑兵杀出来追着他不放。 此时就要被那宁军将军追至身后,聂瓦夺也是急了。 从战马一侧将挂着的弓摘下来,又从箭壶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 作为草原最好战的部族特勤,他当然射术也极为精湛。 虽然最近这些年养尊处优疏于练功,可底子还在。 拉弓搭箭转身瞄准,一气呵成。 才拉开弓,就看到一只手伸过来,嗖的一声把他刚搭在弓弦上的箭抽出去了。 聂瓦夺大惊失色,想用手里的弓砸那家伙,那家伙一伸手,又把他的弓拿过去了。 聂瓦夺心脏都要跳出来,下意识将弯刀抽出来就要劈砍。 他抽刀。 那家伙一伸手把他的刀也拿过去了。 下一息。 那家伙一伸手把他也拿过去了。 叶扶摇抓了聂瓦夺的脖子,手掌捏在后颈处犹如捏了一只小鸡崽子似的。 将聂瓦夺从马背上提起来往自己身前一放,见聂瓦夺还在挣扎,叶扶摇一掌拍在聂瓦夺后脑,那家伙立刻就直了。 身子爬在叶扶摇的战马上,位于马鞍前边,原本这样趴着两头应该是耷拉的,结果他直了。 身子在马背上就跟跷跷板似的。 叶扶摇生擒敌军主将之后拨马而回。 白鹿骑校尉崔天德跟着他回去的半路,在马背上俯身一抓将刚才答答人抛在地上的大纛抓起来。 擒将夺纛! 还捡了个金盔。 带着聂瓦夺和敌人大纛回去的白鹿骑,威风凛凛的如同天兵下凡。 此时此刻,位于宁军营地西边的答答骑兵已经被彻底击溃。 北侧,南侧,东侧,这三面的答答人和其盟友还不知道聂瓦夺已经被擒,所以还在进攻。 叶扶摇下令手下亲兵校尉顾顺骑着马,用大纛挑着聂瓦夺的金盔绕圈。 没用多久,越来越多的答答人看到了他们的大纛和特勤的金盔在宁人手里,那一刻,他们感觉天都塌了。 失去了主将指挥,三个方向的敌军逐渐停下进攻。 他们后撤出去,试图打探清楚聂瓦夺是不是真的死了。 北侧那边的队伍不是答答部骑兵,而是答答部的盟友。 原本答答人还存了私心,把北侧定为主攻,他们很客气的把主攻这种死人多的事,交给了他们信赖的盟友。 结果还没有等到主攻呢,两翼的佯攻才开始,宁军就靠着排弩重弩这样的大杀器,把他们打穿了。 眼见着答答人已经不敢再打,盟友还打个屁。 于是北边的骑兵很快就向后撤了出去。 从白鹿屯田那边被叶无坷调过来的将军秦树桐大步到了叶扶摇近前,抬起手一指北侧:“叶将军,此时机会绝佳,若能分一支骑兵出去追击,敌人不敢迎战必会丢盔弃甲,我们能抢夺更多战马回来!” 叶扶摇道:“可行,但决不可恋战。” 秦树桐大声道:“我若贪恋军中追敌导致战败,你以军法斩我头颅!” 叶扶摇回身吩咐道:“把刚才缴获的战马都给秦将军!” 秦树桐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叶扶摇竟然如此慷慨果断。 带着他的队伍上马之后,秦树桐的手微微发颤着抚摸着身下战马的脖子。 “马,马啊!” 他眼睛里竟然有些湿润起来。 “兄弟们,咱们在营中训练的时候,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用一匹马训练,每个人还不能骑多久,马,比什么都金贵!” “现在咱们有马了,一人一匹马!” 秦树桐大声喊着:“走!跟我抢马去!” 他麾下的这一营战兵嗷的一声,跟着他催马冲了出去。 他们在白鹿屯田大营的时候也有骑兵训练,马真的是太少了。 就如秦树桐所说,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轮用一匹马训练,为了保护马不受伤每个人也骑不了多一会儿。 为了训练好,他们自己制造了木马车,一辆车上放一个摇晃的木马,套着马鞍,士兵骑在上边,更多的士兵拉着车跑。 为了能练出更熟练的马术动作,他们甚至互相骑在肩膀上练习腰腿之力。 他们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过不练。 如今他们有马了,一人一匹马! 秦树桐的脸都是红的,红的像是大宁战旗一样。 这一营骑兵跟着他急追北侧的敌人,那边差不多还有七八千骑兵,被他们一千来人追着跑。 秦树桐下令就在后边用弓箭伤敌,能捡回去多少战马就捡回去多少。 这支草原骑兵已经没了斗志,也不知道身后到底有多少人追来,只管一股脑的逃命。 他们丢弃了大量的战马和伤员,狼狈撤走。 秦树桐眼看着那已经离开营地有二十里远,他也不敢继续追击。 下令士兵们收集战马,至于敌人的装备和伤员......这种二等品一会儿再说。 一千多人骑着一千多匹马,硬是牵着两千多匹马回来了。 回到营地,秦树桐大手一挥:“把缴获的战马都给白鹿骑!” 叶扶摇道:“这些缴获都是秦将军带兵得来的,不能归白鹿骑。” 秦树桐大笑道:“你把你缴获的战马给了我,我把我缴获的给了你,咱们谁也不欠谁,至于我缴获的比你刚才缴获的多这种事,哈哈哈哈哈......以后你再想办法超越我啊,反正这次你是不行了。” 叶扶摇道:“此战尚未结束,秦将军怕是言之过早。” 秦树桐道:“接下来缴获多少咱们各凭本事,不过这次你说什么也不可能比我多了。” 说着话哈哈大笑着离开。 “看他那嘚瑟样!” 白鹿骑校尉崔天德大声说道:“兄弟们!一会儿出去缴获个三千五千的战马,咱们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实力!” 白鹿骑的士兵们敲打着胸甲请战。 叶扶摇笑了笑,朝着秦树桐大喊:“不如现在比试一下,你带兵往南突进,我带兵往东突进,且看谁缴获更多!” 秦树桐:“谁输了谁学狗叫!” 一个时辰之后,大获全胜! 已经无心再战的答答部骑兵被两支宁军骑兵追的狼狈逃窜,丢下了大批的军械物资以及宁军最喜欢的宝贝......战马。 大战之后,叶扶摇带着的这支运粮队,以总计四千八百人的兵力,击溃数万敌军的围攻。 大宁利器是取胜关键之一,大宁战兵精锐是取胜关键之一,而敌人在主将被擒之后就彻底乱了,亦是取胜关键之一。 而这些关键,何处能少了叶扶摇? 两支骑兵回来后各自清点,叶扶摇带回来战马三千二百六十六匹,秦树桐的队伍带回来战马三千二百三十二匹。 叶扶摇微笑道:“侥幸小胜。” 秦树桐:“哼!” 他看向叶扶摇:“我输得起!” 然后。 “汪汪!” 转身走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三位大将军 消息传回白鹿关。 叶无坷此时就在白鹿关边军大营内,他这个年轻的四品官员坐在首位。 在他旁边坐着的,则是三位正三品的大将军。 西疆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西疆右武卫大将军高准,西疆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 这三卫战兵的番号和建制,都与西疆边军不同。 名义上,这三卫战兵在名义上只受陛下一人调遣。 不过陛下在调这三卫战兵到白鹿屯田之后,就又给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加封西疆行军道总管。 所以实际上,能指挥这三卫战兵的也只有陛下和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两个人。 而此时此刻,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叶无坷居于首位,三卫骄傲的大将军于次位陪坐,只因为三个字。 执金吾。 “三位大将军。” 叶无坷起身,不失一点礼数的抱拳行礼。 这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在第一次离开村子指挥一群渤海百姓故布疑阵的时候还紧张的手微微发抖呢。 现在,站在三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面前已经能坦然自若大方得体。 “白鹿骑将军叶扶摇派人送回消息,他带着的运粮队伍在距离逍遥城一百五十里处被答答部伏击。” “答答部调遣四万余骑兵围攻,被叶将军和秦将军合力击溃,斩敌一万五千,缴获战马一万余,且生擒答答部特勤聂瓦夺。” 叶无坷道:“生擒聂瓦夺,就足以坐实了答答部勾结黑武人试图杀死我大宁数千边军的证据。” 那三位大将军听到全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同时眼神里都有一种不想表现出来但又有那么点压不住的兴奋。 这证明什么? 这证明要开战了! 西北边疆的这三卫战兵已经太久没有打过仗了,陛下给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屯田。 现在这出征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边军本来就有反击的权利,敌人主动进攻之下,若边军不敢还击,这消息要是传回长安陛下知道了,那可是要杀人的。 现在叶无坷是执金吾身份有临时开战之权,再加上答答部主动发起战争。 这三位已经闲出屁的大将军,哪还有一个坐得住的。 只不过三位大将军的身份在那摆着呢,怎么也得矜持些。 “咳咳......”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清了清嗓子,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若是叶千办找我们三个来是商议出征之事,我看就不必商议了三军出征的顺序了。” 他说:“我右侯卫历来低调,也不想争功,所以前军就给我们右侯卫吧,我们右侯卫给右武卫与右领军卫做些开来路的小事就成。” 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哼了一声:“这算盘打的比雷声都大。” 陈明侯道:“我右侯卫不做主攻,只做开路小事,诸葛大将军还不满意?” 诸葛引雷道:“我右领军卫也不争功,我们也做个开路的小事就行。” 陈明侯:“你们右领军卫在屯田南侧,我右侯卫在北侧,出兵的话,我们走在前边方便一些。” 诸葛引雷:“其实你要是想打主攻就直说,我和老高又不会跟你争。” 高准坐在那一脸严肃:“这事还是得执金吾说了算,你们不用争,就像我一样沉稳些,难道执金吾说把前军给了你们两个,我还能不服?” 叶无坷道:“那就先交给右侯卫?” 高准噌的一声站起来:“我不服!” 叶无坷被这大将军突然而来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高准看向叶无坷:“叶千办,秦树桐可是你从我这里借过去的,也就是说,我右武卫的兵已经和答答人开战了。” 他坐下来,恢复了平静。 “我这个人只认道理,也讲道理。” 他说:“讲道理,我帐下将军秦树桐应该算是先锋军,所以这前军主力,那当然就是我右武卫。”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无坷:“确实有道理。” 陈明侯:“唔......那这么说,叶千办当初没来我右侯卫调兵,是因为觉得我右侯卫不行?” 叶无坷:“这......当然不是。” 陈明侯:“那叶千办去右武卫调兵,大概只是因为右武卫离着白鹿关最近?” 叶无坷:“确实.....是。” 陈明侯道:“原来只是因为离得近啊,我还以为右武卫是最能打呢。” 高准哼了一声:“右武卫是不是最能打我不知道,但肯定比右侯卫能打。” 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坐在那一脸深沉:“嗯,你要这么说,我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高准:“你们右领军卫也就那样。” 诸葛引雷:“你站起来说话,小心放屁砸了脚后跟。” 高准冷哼一声:“我站起来放屁能砸你脸。” 诸葛引雷:“你在放什么屁话!” 陈明侯坐在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是啊,这是什么屁话,我蹲着放屁也能砸他脸啊。” 叶无坷的心啊,跟大浪上的小船似的不能平静。 他以为这些独领一军坐镇一方的大将军,都得是那种冷酷无情少言寡语的形象。 都得是严肃的,甚至有些刻板的。 现在他才知道是他刻板了。 这三位大将军冷嘲热讽的样子和胡同里互相看不上的三个大娘们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下一步没准就是薅头发。 这样性格的三位大将军,哪个都不好惹。 所以叶无坷此时才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统帅这样一群桀骜且有真本事的大将军还能让每个人都心服口服是多不容易。 “那个......” 叶无坷道:“三位大将军稍安勿躁。” 他起身解释道:“我虽领执金吾,可我也自知德不配位,尤其是军务上的事,更不敢随意做主。” “对外开战之事,我虽有陛下旨意可以筹备,但真打起来,还需三位大将军通力合作才行。” “况且,西疆对外开战,我理当向澹台大将军通报请示,澹台大将军的意思是,他会来。” 那三位大将军一听说澹台压境要来,仨人都闭嘴了。 这玩意还争个屁,还不是得听澹台大将军的。 他们仨要说谁服谁,那是扯淡,三人扭打起来就算又薅头发又咬耳朵的,也不可能谁服了谁。 但澹台大将军一句话,他们就都服了。 高准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那个冷冷淡淡严肃刻板的模样。 他说:“叶千办既然已经请示了澹台大将军,那我们安心等着大将军到就是了,不过叶千办见了大将军可别忘了,秦树桐是你从我这调走的。” 叶无坷:“当然不会忘了。” 诸葛引雷道:“请问叶千办,澹台大将军说过什么时候到了吗?” 叶无坷道:“算计着日子就该是今天到,所以我才在今日把三位请来。” 诸葛引雷抿了口茶后说道:“这样啊,那就是说大将军快到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许是吃坏了肚子,我先去个茅厕,你们聊着。” 说完就往外走。 陈明侯笑着问道:“诸葛,你不会是假借尿遁屎遁偷偷跑去迎接大将军,然后哭着喊着求着大将军把前军主力的位置给你右领军卫吧。” 诸葛引雷板着脸:“你继续放你的屁,我要去茅厕拉屎。” 说完大步往外走。 陈明侯:“我今天还就得盯着你。” 诸葛引雷:“你是堂堂正三品大将军,盯着人家去茅厕拉屎?这事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你爱看这个呢。” 陈明侯:“我是堂堂正三品大将军不假,我盯着的也是正三品大将军啊,就算我爱看,三品以下的屁股我还不稀罕看呢。” 他跟在诸葛引雷身后:“这要是有一位大将军说去拉屎但拉不出来,出于同袍情义,我还得请个医官给他看看呢。” 诸葛引雷:“怕不是你想去迎接大将军吧,是你想哭着喊着求着大将军把前军主力的位置给你吧?” 陈明侯耸了耸肩膀:“我可不会,我就是想盯着你会不会。” 高准起身:“你们两个必有一个说谎,我跟着你们两个做个见证。” 这仨人,加起来得有快一百五十岁了,你拉扯我,我拉扯他,就那么互相纠缠着走了。 仨人倒是也没那么不礼貌,出门的时候还回身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 “叶千办你歇着,我们去拉个屎。” 叶无坷扶额坐下来,太阳穴疼。 两边都疼。 这三位大将军的实际年龄加起来应该快一百五十岁了。 他们三个的战争经验和领兵能力折算成年纪的话,仨人加起来能怎么也得是千岁老妖级别。 可看他们三个刚才那斗嘴都心眼的样子,说他们仨人凑起来有九岁都多。 幸好是把澹台大将军请来了。 叶无坷感慨着,这要是他来分派的话,不管怎么分派那三位大将军可能都不服气。 要说那那三位大将军会故意为难一个小辈儿吗? 当然不会。 但让他们不做前军主力,他们当然也都不乐意。 就在这时候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又回来了,脚步匆匆,一进门就问叶无坷:“叶千办,你身边那两位壮士愿不愿意割爱给我?” 他看向大奎二奎。 叶无坷:“啊?” 陈明侯:“跟我,直接做亲兵队正。” 诸葛引雷从他后边进来:“小气死你呢,叶千办如果你答应这两位好汉过来我右领军卫的话,我直接让他们两个做旅率!” 高准从他俩身后探头:“到我这来吧,两位壮士到我这来,我刻意给他们校尉!” 二奎:“校尉多少钱啊?” 那三位大将军同时一愣。 大奎:“可以给钱但我们不去吗?” 三位大将军:“啊?”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解释了一下:“他们跟着我都是领四份俸禄的,三位大将军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给他们开一份,但人不能带走。”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转身都走了。 还是拉拉扯扯的。 “你不是说丢了个东西回来拿吗?我还看不出你那点破心思!” “我就是丢了两个好苗子啊。” “你要这么说,你还说要去拉屎呢,你去了吗?” “我憋回去了不行?怎么的你还想掰开检查检查是不是真有?” 三位大将军拉扯着出门去了,刚到门口,一队威武彪悍的骑兵在门外停下来。 马背上,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看着那仨人拉拉扯扯的样子脸色一沉。 三位大将军绷的一下子就站直了,瞬直。 比柱子还直。 三人异口同声:“参见大将军!” ...... ...... 【有加更】 第三百八十八章坐骑 这是大将军澹台压境第二次见到叶无坷。 他这半生,提拔过很多年轻人。 因为大将军自己就是少年时期独自出来闯荡江湖,并没有依靠家庭背景靠的是他一身本事成为陛下身边悍将。 所以澹台压境很清楚年轻人能靠本事拼争出头有多难,更知道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保护那将让更多的年轻人失去希望。 更何况,大将军对叶无坷还有些私人感情。 现在澹台压境已知道叶无坷身份,抛开唐安臣这个人不谈,大将军唐匹敌那是澹台压境一生的好兄弟。 所以澹台压境见到叶无坷的第一句话是:“自在些,别那么拘束,这里都不是外人,他们是我老部下,而你按理应该叫我一声大伯。”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更加的不自在了。 难免有些惶恐。 这开国大将军们一个一个的都说是他大伯,以后岂不是靠山真的稳如山? 以后别说比读书,比武艺,比相貌,就算是比摇人,应该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了。 “都坐下说话。” 澹台压境扫了一眼那三位大将军,那三人在澹台压境面前乖巧的好像幼稚园的小朋友。 整整齐齐的坐在椅子上,手还都在膝盖上放着。 一个个的,笔直笔直的。 澹台压境对叶无坷的第一句话是按理我是你大伯,这句话可谓一语三关。 他知道叶无坷听懂了,所以才会有些惶恐。 第一层意思就是话面上的意思,你我不是外人。 第二层意思则是在给叶无坷撑腰,告诉那三位大将军别不把叶无坷当回事。 第三层意思则不是在大伯这两个字上,而是按理这两个字。 按理我是你大伯,那是按理的事。 如果你不按理,你做错了什么,你仗着这身份胡作非为,那这个按理就可以另当别论。 第一层意思是和叶无坷表明他的态度,第二层意思是给叶无坷撑腰,第三层意思是给叶无坷一个小小的警告。 所以在这官场上,脑子但凡笨一点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没的。 别惶恐,挺直腰板,好好做人。 一句话,把想告诉叶无坷的话意思都包含其中了。 “刚才你们在争什么?” 澹台压境落座之后随口问了一句。 他的位置是与叶无坷并排,刚才叶无坷请他坐在主位但被他拒绝。 所以加的这把椅子,就并排着和叶无坷的座位放在一起。 也许陛下早早就料到了以叶无坷的年纪,身份,阅历,以及地位等等等等,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让西北边军的人服气。 所以这执金吾三个字,早早就给了这本不该得这三字的少年。 “大将军。” 叶无坷解释道:“右侯卫,右武卫,右领军卫三卫大将军都想领军为前军,所以稍稍有了些争执。” “稍稍?” 澹台压境看了看那三个家伙,那三人马上就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战功赫赫又本事大谁也不服谁当然正常,可是在澹台大将军面前他们还真没有不服气的资格。 放眼整个大宁,能说在武力和军功方面稳居澹台压境上边的只有大宁立国唯一的封王唐匹敌。 就连大将军夏侯琢都不能说在战功上比澹台压境要强一些。 所以澹台压境只是眼神扫了一下,那三位大将军全都低头不敢言语。 澹台压境扫了一眼后就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陛下钦赐执金吾,关于这次答答部主动挑起战事是如何安排?” 这句话他又是在给叶无坷撑腰。 意思是,叶无坷说话的分量最重。 叶无坷则坐直了身子肃然回答道:“军务上的事我远不如三卫大将军,更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我请大将军您来,就是想请您主持北征诸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也没推辞。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大宁立国二十年了,草原那些巴结黑武人的部族虽然始终都在叫唤,可没人真敢过来招惹,答答人勇气可嘉。” “所以我们也该感谢一下答答人,如果没有他们的勇气可嘉,我们想找个由头打出去也难。” “既然答答人把机会送上来了,那我们不接着就显得我们很不礼貌。” 他看向那三位大将军。 “你们三个就不必争什么前军主力了,三军齐出。” 那三位大将军全都看向澹台压境,眼神里都露出惊喜。 这意思就是,谁拿多少全凭本事? 澹台压境道:“三军齐出,嗯......但都不是主攻。” 那三人的眼睛里出现的璀璨光彩,被这一句话就给按了回去。 澹台压境道:“答答部对大宁给其他诸部送粮草的队伍动武,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对大宁的挑衅和侵犯,也是对草原诸部的挑衅和侵犯。”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派人去找我的时候已经向我告知,他已经以鸿胪寺少卿的身份向诸部表明了态度。” “叶千办这件事办的很好,有理有据。” 澹台压境道:“这粮草是大宁给诸部的,答答人想打劫粮草,所以这口气大宁要出,草原诸部也要出。” “但大宁是礼仪之邦,有什么好事当然是紧着盟友来,大宁可以把利益和好处都让一让......讨伐答答部这种事当然是好事,所以也要紧着盟友来。” “三军出关之后,就在草原诸部的联军身后,给他们打打气助助威,如果他们打的不好咱们再动。” 澹台压境看向那三位大将军:“明白了吗?”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大将军,那要是他们没打好呢?” 澹台压境道:“他们打不打的好,你们自己不会看?” 他看了陈明侯一眼:“如果咱们的草原朋友真的没打好,那你们就不能教教怎么打才是好?” 这三位,其实等的就是大将军这句话。 什么叫打好了什么叫没打好? 反正澹台大将军是要求下去了,至于那三位大将军对战局如何判断,那当然是打起来之后的事且是他们个人的事。 战局判断,就算是统兵的大将军也不会对分派出去的队伍有太多的指手画脚。 反正可以这么理解。 “这种仗我就不出关了。” 澹台压境道:“我会在白鹿关住一阵子,战事结束之后我再回去。”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这种仗如果我还出关的话那就显得太给答答人面子了。 不值当的。 就算把答答部打成灰,对于大将军澹台压境来说也没什么可吹嘘的。 在他那光辉灿烂的战绩上,这种仗连再加一丁点光芒的分量都没有。 可是对于叶无坷,对于这三卫大将军来说,这种仗打赢了之后象征着的战绩和荣誉,那就不一样了。 大将军话里的意思是不值得他亲自出去一趟,可在座诸位谁听不出来大将军这是不愿意与他们争功? “行了,讨论的话就不多说了。” 澹台压境看向那三卫大将军:“现在我说一下军令。” 刷地一声,三卫大将军整齐的站了起来,身子拔的笔直。 澹台压境语气平静的说道:“第一,给你们二十天的时间准备,二十天后,各自开拔。” “第二,出征之后,三军配合调度之事你们都要听叶千办的,谁不听,军法处置。” “第三,出关之后,军纪要严明,不准袭扰百姓,不准滥杀无辜,不准奸淫妇女。” “第三,限定一个月内攻灭答答部。” “第四,灭答答部之后草原秩序大宁有责任维持,秩序是什么,叶千办与你们三个和草原诸部的人要说清楚,他们听清楚的听,听不清楚的那就不必听了。” “第五,若万一丢人了,记得不要对外说出去你们曾经跟过我。” 那三位大将军听完最后这句都笑了起来。 三人出门之后,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问:“刚才大将军说了三不准,不准袭扰百姓,不准奸淫妇女,不准滥杀无辜,你们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呗。” 高准背着手往前走:“好像没说不准抢马是吧。” 诸葛引雷也背着手往前走:“抢啥也没说不准啊。” 三人对视一眼,抱拳:“各凭本事!” 出了门三人上马,急匆匆赶回驻地去了。 屋子里,澹台压境看了看叶无坷笑道:“你不该是个性格拘束的人,你的事我没少听说。” 叶无坷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儿:“在不擅长的事情面前还是拘束些好。” 澹台压境又笑了笑。 在不擅长的领域拘束些好,这话说起来简单,多少比叶无坷年长的人都做不到。 看起来侃侃而谈没什么他不懂的,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实际上草包一个。 “你给我的信上把所有事都想到了,利弊也分析的很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在你的信里都有提及。” 澹台压境道:“如果说这些还是你不擅长的,那你擅长的到底有多厉害?” 叶无坷道:“确实比这些厉害些。” 澹台压境:“比如?” 叶无坷:“打猎,钓鱼,读书,写字,做针线,哄老头儿。” 澹台压境:“哄老头儿?” 叶无坷:“哄老太太也行。” 澹台压境嘴角微微抽了抽,点头:“那确实还......挺厉害。” 他起身问道:“这次出征草原,你虽然不必总是冲锋陷阵,可没有一匹好坐骑终究不行。” 他朝着门外示意了一下:“跟我出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叶无坷起身跟了上去。 澹台压境问他:“你可有自己心爱的坐骑?” 叶无坷点头:“有,不过还没训练好,还需一些时日。” 澹台压境:“我带来了两匹大宛名驹,一匹给你,一匹给你哥哥,他这次去草原打的那一仗我已知晓,你们兄弟二人都很优秀。” 一听说大宛名驹,叶无坷的眼睛就亮了。 到了门口,澹台压境示意亲兵将那两匹马牵过来。 这两匹马,一黑一白,说雄俊如龙不为过。 比寻常战马要大一圈,那线条美的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这两匹马要是拿出去卖,说价值万金都是对它们的亵渎。 能想象的出来这两匹马要是跑起来,黑色的那匹马鬃宛若黑焰,白色的那匹宛若飞瀑。 澹台压境看向叶无坷问道:‘刚才你说,你也有坐骑但还没训练好,训了多久了?“ 叶无坷算了算,回答:“从小养起来的,不过体力能驮人也就这半年时间。” 澹台压境皱眉:“何处产的马?以你的本事半年都训不好?” 叶无坷让大奎把狼崽子带过来,那家伙一出现,在场的所有战马全都惊了,唯独那黑白两匹烈马还算稳定。 此时的小狼不及这黑白骏马高大,其身躯比起寻常战马来说其实只是稍小一些罢了。 这种体型的狼,澹台压境都没有见过。 身经百战的澹台压境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东西?!狼?什么品种的狼这么大!” 叶无坷道:“它娘我见过,东北大山里寻常的狼,它爹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澹台压境微微摇头:“它娘要是寻常的狼,它不该如此。”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怔,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他哥在大慈悲山上捏死的那头母狼,不是小狼崽子的娘? 第三百八十九章枷锁 对于小狼的来历叶无坷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因为小狼就是他亲手从那个狼窝里掏出来的啊。 当时的情况也很简单,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头母狼为什么会冒险靠近有火光的地方。 那么严寒的天气,一头独自养活孤狼的母狼,如果不冒险的话,那头小狼可能活不到第二天。 可是大将军澹台压境随口这一问,让叶无坷对小狼的来历不得不产生怀疑。 主要是因为小狼现在长的太大了,大的有些离谱。 叶无坷之前的判断是,小狼伙食太好。 好的过分。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和阿爷就聚少离多,他们出门也不是每次都带着小狼。 所以阿爷就把狼崽子当成姜头崽子和蒜头崽子来养...... 这并不是没道理的推测,野外的狼哪有小狼崽子吃的好。 “有名字了吗?” 澹台压境问。 叶无坷摇头。 “一直就喊它小狼崽子,还没取个名字。” 叶无坷道:“现在再给它取名字好像已经晚了些,也许叫不动。” 澹台压境指了指那两匹雄俊异常的战马:“这两匹马在送给我之前也没有中原人给取名字,后来我取了名字后它们不是依然听话?” 叶无坷问:“大将军,这两匹马叫什么?” 澹台压境一脸自豪:“都是我亲自取的,它们两个都是奔走如飞,又威风凛凛,所以这名字当然不能草率了。” 他指着黑马:“这个叫黑仔。” 指了指白马:“这个叫白仔。” 叶无坷心口微微一抽,心说果然不是随便取的啊,果然是不草率啊。 澹台压境道:“如果你不擅长取名,这狼崽子的名字不如我帮你想一个?” 叶无坷心口又微微一抽,他刚要拒绝,就听澹台压境已经颇为骄傲的说道:“不如叫灰仔。” 见叶无坷那嘴角都咧开的样子,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好像耳朵很难受。” 澹台压境笑道。 叶无坷看着小狼,随口叫了一声灰仔,那个家伙竟然一抬头看过来,叶无坷心说这大概就是天意。 澹台压境摆了摆手让亲兵和其他人退后,然后示意叶无坷跟他走走。 身材修长挺拔的大将军迈步在前,叶无坷落后小半步跟着。 “与我并肩。” 澹台压境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随即跟上,与大将军并肩而行。 “你对自己身世,已然了解?” 澹台压境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不等叶无坷回答,大将军又跟了一句:“如果有什么好奇的可以问我,我与你......你父亲也算旧识,虽然共事的时间不长,同追随陛下却过见少离多,不过,我还说得上有些了解。” 叶无坷想了想,摇头:“没什么好奇的。”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也对,没什么可好奇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换我是你也一样想法。” 他说:“不过这次去草原你应该能见到叶琴部的人,你的阿爷......我指的是另一位阿爷就葬在那边。” 叶无坷脸色一变。 澹台压境道:“许是我多事,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是会替你们这些小的想的多些。” “不管怎么说你该去祭拜,不然将来朝中就可能有人拿这事对你说三道四。” “大宁首重孝道,你这不是第一次进草原了,一次不去还能说是太忙太赶,这次不去说不过去。” 叶无坷点头:“多谢大将军提点,我一定会去。”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知道大将军他为什么在隐退之后会跑去草原上吗?那不仅仅是为了大宁的边疆安稳。” 叶无坷点头:“现在明白了。” 澹台压境道:“当年陛下曾经说过,不要去要求受了委屈的人原谅别人,如果不原谅,还说人家不大度。” “所以你说对你父亲不好奇,我便不多说什么了,这是你的选择,我就该尊重。” “陛下还说过,不要因为一个人的错而且迁怒更多人,尤其是无辜者。” 叶无坷脚步停住,陛下的这两句话让少年心里格外震动。 “该记恨就记恨,该尊重的要尊重。” 澹台压境说:“如果连受了委屈的人连恨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就是这世道病了。” “我年轻的时候不会这么多话,自从我也有了孩子后话就明显多了起来。” “也是因为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明白教育孩子确实没想的那么容易,但你和你大哥都被教育的很好。” “你回去之后见了你阿爷问问他,若他方便,得空了,我想去拜访一下。” 叶无坷心中更是难以平静。 澹台压境道:“你也许觉得我这样有些突然,有些冒失,甚至有些不符合我的身份。” “将来你也有了在战场上常常生死与共的兄弟,再到我这个年纪,看到你那兄弟后人的时候,大概就理解了。” “我与唐匹敌认识的时候他还不足二十岁,如今都已是四十几岁的人,我们这一代,经过了无数次厮杀后还活下来的......都比亲兄弟还亲。” 他脚步停下,看向叶无坷:“陛下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说:“陛下在信里告诉我说,叶无坷这个孩子处处都好,唯有一样不好,就是太懂事。” “陛下说,他想和你好好聊聊,可你对他过于尊敬,甚至是害怕,他比便担心随口说了些什么你当遵旨一样去听。” “所以陛下希望我和多聊聊,让我告诉你一声,论公务事,该怎么论就怎么论,可私情,不该完全被公务事压着。” “我是唐匹敌的兄弟,陛下何尝不是?” “他想和你们亲近,可你们对他敬畏太重,有些话陛下来说,就会让你们压力太大。” “你之前跟我说,你最擅长的事是哄老头儿老太太,在我看来,你还真是不擅长。” “你怕人家说你巴结,说你拍马屁?这事如果你自己分不清楚,那我说的再多也无用。” “只要公私分明,不违纪,不犯法,不出错,不乱行,那你为什么要害怕在私底下叫我们一声大伯?” 叶无坷低着头,眼睛发红鼻子发酸。 “有人巴不得自己有了不起的靠山,而你是深怕别人知道你什么身份。” 澹台压境说:“不管你这怕别人知道,是出于怕别人说你靠关系,还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罪臣唐安臣的儿子。” “都没必要,人这一生极难做到的事其实不多,坦荡是其中之一,可人只要坦荡起来,便可甩脱诸般桎梏。” 澹台压境知道话不能再多说了,意思到了就好。 他笑着说道:“我会在白鹿关一直到你们凯旋,你阿爷在白鹿关你就不必担心了。” 说完后他示意叶无坷可以回去了。 叶无坷鼓起勇气,转身,俯身行礼:“大伯。” 澹台压境脚步一顿,没回头,哈哈大笑起来。 抬起手挥了挥:“修心与修武一样有许多境界,修武练到超品是人间无敌,修心练到坦荡,亦是人间无敌。” 叶无坷深深一拜,将大将军这些话深深记在心里。 回去之后,叶无坷就想今天见了澹台大将军的事和阿爷说了一遍。 阿爷听完后感慨道:“你去草原之前我其实就想说这些话,可我怕你心里别扭就没说,唐家老太爷你是最该去祭拜的。” 叶无坷道:“这次出门,一定去。” 阿爷道:“你看,你还差多少历练才能成为澹台大将军那样的人?” 他说:“我见识少,没读过多少书,可我对开国大将军的故事都感兴趣,爱听也爱讲。” “他们经历过的比你多的多,你那点经历在他们的过往算不上什么,可他们呢,都到了坦荡境界。” 阿爷拍了拍少年肩膀:“放下枷锁,出身不该是枷锁,陛下用行动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偏偏是你自己把枷锁按在肩膀也按在心上不愿意摘下来。” 老人起身:“我这两天把住处好好收拾收拾,你回头告诉大将军,他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若是公务繁忙不得空,请他遣一辆马车把我接过去也行,咱不能自己过去,那样大将军心里会有愧疚。” “还有啊......你也不用总觉得你不在我身边我有多可怜。” 老人家回头:“有些时候你也得想想,我一个人是不是乐得自在,不用总想着带着我,那一样是你心头枷锁。” 他说:“你要真孝顺,就给你找个阿奶。” 叶无坷轻叹一声:“又嘴炮。” 老人家哈哈大笑:“我要不是怕下去之后你阿奶揪着我耳朵拿鞋底子抡我脸,我能不找?” 叶无坷笑道:“到时候你就跟阿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妹妹。” 老人家:“你很勇啊。”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我怕啥,我才多大,我下去被阿奶抽的时候,您老人家被阿奶抽的鞋底子都飞毛边了。” 老人家脱鞋砸过去:“小兔崽子。” 叶无坷一躲:“光说不练假把式,真有那心你倒是找一个去啊。” 老人家道:“找,肯定找,今儿晚上我睡着了看看能不能做梦问问你阿奶,让她给挑一个。” 叶无坷:“你才是真勇。” 老人家笑:“我胆儿一直肥,可是啊......你阿奶看不上的,我当然也看不上。” 他转身的那一刻,叶无坷看到阿爷头上的白发好像更多了些。 叶无坷看着阿爷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这时候隔壁屋子的门帘撩开,一直都在修养的苗新秀探出头:“这次去草原我就不跟了,我在家陪着你阿爷。” 自从上次中毒,苗新秀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 叶无坷道:“你正长身体呢,就别乱跑了。”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嘴巴就这么臭,到老了还不臭气熏天?” 叶无坷:“你看我阿爷啊,我阿爷什么样估计我将来什么样。” 苗新秀看了阿爷,小声嘀咕:“那确实是臭。” 已经快到配房的老人家把另一只鞋往下一扒,嗖的一声砸过来。 砸的还是叶无坷。 老人家骂道:“应该把你心里那点枷锁给你挪嘴上来。” 叶无坷笑:“修心不修嘴。” 苗新秀看着这臭小子笑了笑,眼神里有些别人看不懂的复杂。 枷锁?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活在世上的人,谁心里没有枷锁呢? 第三百九十章捅嘴 白鹿关。 姜虹说什么都没有想到,如今白鹿关情况如此复杂险峻,束休居然敢带着他就这么明目张胆招摇过市。 他是被束休从白鹿关地方官府的大牢里直接抢出来的,束休还没有杀死那些狱卒守卫。 所以在几天前开始,白鹿关大街上就已经贴满了他的画像。 束休的画像倒是没有,因为束休打晕那些守卫的时候就没人看到他的正脸。 “我感觉好多人都在看我。” 姜虹一边走一边说:“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 束休见这少年走路都有些战战兢兢的,他伸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你越是这样盯着那画像看,越是害怕,就越是会有人盯着你看,你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没人会觉得你是画像上的人。” 姜虹小声说道:“你比方大哥胆子还大。” 束休道:“我没有他胆子大。” 他想说方知我胆子大到在几年前就给自己定下了死期,甚至期待着死期到来。 而他不能,也不敢。 “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个朋友把你暂时托付给他。” “就像是方大哥把我放在草原上一样?” 姜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束休的心里紧了一下。 他摇头:“不是,他把你放在草原上是希望你生活在那,而我只是把你暂时托付给朋友,快的话五天我去接你,慢的话十天。” 姜虹问他:“说话算话?” 束休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那么依赖别人。” 姜虹低下头,没回应。 束休看了他一眼:“算话。” 他带着姜虹走到一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民宅门口,伸手敲门。 姜虹以为会是什么特殊的敲门方式,他还让自己记下节奏。 可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束休敲门很随意。 那门开的也很随意。 然后,一个身材魁梧壮硕到如同一座山突然移动过来的人就出现了。 这个大汉真的是太有压迫感了。 姜虹仰着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下巴上的胡茬子。 而这些胡茬子,姜虹觉得应该如同箭一样能扎人。 “花大哥。” 束休见到壮汉的时候笑起来,眼神里都是灿烂。 壮汉一看到束休的时候眼神也亮了,如束休眼神里的光一样灿烂。 “你总算来了!” 壮汉一把抱住束休:“先生说过,你一定会来。” 束休笑道:“我知道先生一定会来,所以先生知道我一定回来。” 他看向姜虹:“这是方知我的弟弟,我带他来看看先生。” 壮汉微微一愣,松开抱着束休的双臂,一把将姜虹拉过来抱了抱。 姜虹吓了一跳,本能的想挣脱,可是下一息他就感觉到了壮汉怀抱里的真诚和温暖。 “进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先生。” 壮汉竟然伸手拉着姜虹的手往里走,这让姜虹有些不适应。 姜虹确实是有些瘦小,可他毕竟也十几岁了。 实在是因为壮汉太过高大,所以拉着他的时候,就如同一位正常的父亲拉着一个正常的几岁的小孩子走一样。 壮汉随手把院门关了,一边走一边说:“先生,你等的人来了。” 坐在屋子里看书的曌蕤微微抬头,嘴角已有笑意。 他没有起身迎接,他也不担心客人会觉得他失礼。 他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样子他清楚,他的朋友也清楚。 “让花大哥先带你熟悉这里,我去见先生。” 束休交代了一声就直奔书房。 花大哥拉着束休的小手去了客厅,他好像真把姜虹当小孩子。 一进门就把姜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就从抽屉里啊柜子里翻找,找出来一些好吃的堆在姜虹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吃吧,别害羞。” 花大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笑的很和善,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这一副长相再怎么表现和善也和善不到哪儿去。 “这小孩儿长的真好。” 他见姜虹低着头,一把抓起来好多好吃的塞进姜虹怀里:“吃吧吃吧,别客气,这里和你家一样。” 他那一把抓起来的东西,就让姜虹怀里都塞满了。 “你叫方什么?” 花大哥问。 姜虹连忙摇头:“我不姓方,我叫姜虹,是方大哥在澜水捡的弟弟。” “捡的?” 花大哥挠了挠头发:“那他可真会捡,这么好看的弟弟我想捡也捡不来。” 姜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胆怯,也不想气氛这么尴尬。 于是他问:“花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花大哥一愣,连连摇头:“名字不重要,你就叫我花大哥就好。” 姜虹噢了一声。 花大哥见他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怪自己不说名字。 于是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焦虑起来:“我名字不好听,不说了,我不是跟你见外啊,是真不好听。” 姜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忽闪着好奇。 书房。 束休见窗子开着一条缝隙,过去给关了。 曌蕤先生微微摇头:“你们总是把我当个瓷娃娃一样看待。” 束休坐下来:“你还不如瓷娃娃。” 曌蕤忍不住笑了笑。 束休道:“那少年叫姜虹,是方知我收留的孩子,性格稍稍有些懦弱,但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曌蕤道:“读书的好苗子?你是想让他跟我读书?” 束休:“也不只是读书。” 他把姜虹的事说了一遍。 曌蕤听说这个看起来懦弱的少年,竟然能想出借助叶无坷的手把魏君庭剩下的大哥们都送进大牢以此保护他们的时候,微微点头:“不错。” “我去大牢接他的时候,你猜他在做什么?” “我只是读书多些,不是神仙。” 曌蕤笑道:“我从何猜起?” “他在背长短经。” 束休叹道:“这个家伙,能一字不落的把你的长短经都背下来。” 曌蕤都微微一怔:“我给方知我的是初版,至少也有几万字。” 束休问:“厉害不?” 曌蕤:“你这么夸他,是想让他做我弟子?” 束休道:“反正你也没有。” 曌蕤:“我说过不收弟子。” 束休:“那就当个书童。” 曌蕤:“故人之友,如何能做书童?” 束休:“随你吧。” 他往后靠了靠:“如果你不愿意留他,那我过几日把他带走。” 曌蕤:“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太过粗糙。” 束休笑了:“在你面前什么招式不粗糙?” 他说:“我给他选了两个去处,一个是跟你,一个是跟我。” 曌蕤:“别用托孤这一招。” 束休道:“实事求是而已,跟着我终究不是什么稳妥选择。” 他看向曌蕤:“我有事做。” 曌蕤点头:“你来了,我就知道。” 束休起身:“那行,我去忙我的,你......好好听花草草的话,争取多活几年。” 正在旁边客厅哄孩子一样哄着姜虹的壮汉耳朵极灵敏,一听到隔壁传出花草草这三个字脸色都变了。 他连忙看向姜虹:“没听见吧。” 姜虹:“听见什么?” 花草草松了口气:“没事没事。” 隔壁的束休出门来,在客厅门口朝着姜虹挥了挥手。 姜虹心里一沉。 上一次,方知我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朝着他挥了挥手。 花草草从客厅出来,问束休:“要不要我帮忙?” 束休道:“需要的话我就来找你。” 花草草使劲儿点头:“先生最喜欢你和方知我,他已经走了,你......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束休道:“我要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比方知我走的早。” 他抱拳告辞。 一个时辰之后,正午。 白鹿关内最大的一家当铺叫周济当铺,这个名字取的好像很慈善似的。 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周济当铺的东家就叫周济。 周济四十几岁年纪,保养的很好,生活条件如此优渥之下,身材也没有发福。 由此可见他还经常保持着锻炼,身体看起来颇为强壮。 周济有午休的习惯,吃过午饭之后就一定要睡上一会儿。 如果无事就雷打不动的睡上半个时辰,如果有事哪怕只睡半刻也要睡。 对于周济来说,天下事午睡第一,赚钱第二。 他回到卧室舒展了一下身体,在看到那床的时候他的眼皮就开始发沉了。 在看到那床上躺着个周济的时候,周济心说我今天回来的比我还早? 下一息,周济几乎惊叫出声。 可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叫出声,另一个周济如风一样过来在他身上点了一下。 也没见怎么发力,周济就昏了过去。 把周济打晕的周济还有闲心走到铜镜前边看了看自己,似乎对自己的易容手法格外满意。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如同真的周济一样在周济的床上眯了一会儿。 算计着到了周济醒来的时间,他从床底下拉出来很大的木箱。 这木箱是周济放宝贝的地方,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 可是这些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假周济一点儿都不在乎,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把真周济装进箱子里,那些金银财宝随意往床底下推了推,只要进门的人不会一眼看到就好。 他拎着箱子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后自言自语:“都是一个爹生的,我怎么就不贪财?” 这要是叶无坷,能不把这些金银财宝带走? “要学习别人的长处。” 假周济回去又找了个箱子,把里边的衣服倒出来塞在柜子里,把那些金银财宝装好,拎着两个箱子到门口。 小伙计连忙跑过来接,假周济摇头示意不用。 他已经观察了周济两天时间,学着周济的声音语气吩咐道:“去备车。” 小伙计不疑,连忙跑出去让车夫把车赶到门口。 假周济拎着真周济和真周济的钱坐着真周济的马车,走了。 到了一处地方,假周济让车夫不必等他,拎着两口箱子进去。 这里也是一户很普通的民居,他一进门就有两个汉子伸手把箱子接过来。 “魏大哥。” 院子里的全都肃立,看他的眼神满是敬畏。 束休把易容卸了,指了指那箱子:“把他带进来。” 片刻之后,被弄醒的周济揉了揉眼睛,然后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抓了,马上就要大喊大叫。 他刚一张嘴,一根擀面杖就捅进他嘴里了。 周济狠狠的哕了一下。 “不拐弯抹角。” 束休道:“你是宰相徐绩的人,是徐绩在白鹿关的眼线,你为他赚钱,还为他盯着白鹿关。” “我要找的是聚贤阁的人,你帮我好不好。” 周济惊恐道:“我哪里知道聚贤阁的人在哪儿?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什么是聚贤阁!” 束休道:“不用装,聚贤阁背后是谁我暂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知道,我还知道聚贤阁安排的人在白鹿关被抓了无数。” 周济:“大爷,您也说聚贤阁都被叶千办抓了,哪里还能找到啊。” 束休示意了一下。 两个汉子过来,一个按住周济的肩膀,一个掰开周济的嘴。 束休把擀面杖扔了,换了一根狼牙棒:“聚贤阁的人我找不到,徐绩的人一定能找到。” “你是想试试好好说话,还是想试试没法说话?” 第三百九十一章勉强破例 白鹿关有着极为独特的风景,在这几乎能看到中原所有的地貌。 有山,有林,有草地,有湖泊,有戈壁,有荒漠,亦有良田。 从白鹿关往南走不到十里就能看到那连成一片的屯田,从官道上经过往屯田处看,随处可见俯身干活的人,是这风景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屯田一望无际,这种沃野千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怎么都看不够。 走上很久很久才能离开屯田范围,然后就能看到那条灌溉着这片沃野的秋来河。 沿着河畔走每隔几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子,能看到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和打渔的汉子。 一个看起来能有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头戴斗笠,站在河边奋力一甩。 那张渔网不怎么完美的展开落在水中,他开始一点一点的把渔网拖回来。 一边拽着渔网,老者一边关注着不远处正在追用树枝敲打着水面的孩子。 这小孩儿看起来也就六七岁,从这一点就能判断出这老者应该是孩子的爷爷。 然而,那孩子没多久就朝着老者跑过来:“爹,爹,水里有鱼!” 这小男孩长的珠圆玉润,瓷娃娃一样讨人喜欢。 老者把渔网拖上来的时候还在交代着:“跑慢些,在河边跑慢些。” 更远一些的河堤高处,有个身穿长衫书生模样的人缓步走来。 他像是很喜欢这种恬淡自然,也好像有些羡慕那孩子的自由自在。 “爹,你快来这边抓鱼。” 小男孩跑到老者身边,拉着老者的衣袖就往他发现鱼儿的地方走。 老者这一网洒的虽然不漂亮但是也没用,一条鱼都没有捕上来。 他被小男孩拉到有鱼儿的地方,小男孩指着水边叽叽喳喳的说着。 老者像是无奈的笑了笑,朝着那地方洒了一网。 片刻之后他将渔网收起来,然后在那张大网里翻出来一条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鱼儿。 这明明是有些得不偿失的体力消耗,可那小男孩在看到老者抓着那条小鱼的时候忍不住欢呼起来。 就好像捕到了这样一条小鱼的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老者把不远处的水桶里装了些水,小拇指大的鱼儿被扔进水桶里,那小男孩一直拍着手,老者被他夸的一直笑。 等老者再次走向河边捕鱼的时候,小男孩就蹲在水桶旁边看着那条鱼儿。 “不要乱跑,就在那里看着。” 老者整理渔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还在水桶旁边蹲着。 他把渔网整理好,准备洒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还在水桶旁边蹲着。 正在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水桶同,也不知道是要把条小鱼儿捞出来还是想把水搅动。 “我一会儿捕到更大的鱼,和你的小鱼一起放在水桶里。” 老者说着话,把整理好的渔网洒出去。 渔网入水,老者回头再次看向孩子。 孩子还在水桶旁边蹲着,手还在水桶里搅动。 孩子身边蹲着一个年轻人,正在笑呵呵的和小男孩聊着什么。 老者的眼睛骤然正睁大,连手里的渔网也顾不上大步朝着孩子奔跑过来。 “你离他远点!” 老者跑到近处又似乎是怕吓着孩子,一边朝着那个年轻人喊一边伸出双手:“宝儿,到爹这边来,快到爹这边来。” 小男孩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他应该是个乖巧听话的的孩子,起身朝着老者跑。 那个年轻人没有动,蹲在水桶旁边低头看着那条小鱼像是出了神。 “你想干什么!” 老者显然很激动,也很紧张。 年轻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脸色也平静,可是这一眼就好像刀锋一样,直接斩进了老者心里。 “你可以先送孩子回家。” 年轻人不急不缓的说道。 他就在草地上坐下来,还抽空示意了一下老者的渔网已经随水漂走了。 脸色有些发白的老者犹豫再三,他扶着孩子的肩膀问:“宝儿是不是很厉害,厉害的认识回家的路?” 小男孩儿使劲儿点头:“我认识!” 老者温柔的说道:“那宝儿自己回家去,去帮爹再打一壶水来。” 他将水壶里水全都倒了,还骗小男孩儿说水里进了脏东西不能喝了。 小男孩儿被委以重任,拿着水壶朝着村子方向跑。 “跑慢些!” 老者仰着头大声喊,视线一直追着小男孩儿的位置。 等那小男孩儿跑出去足够远,老者才把视线转移到年轻人身上。 “你是廷尉府的人?” 他问。 年轻人很随意的回了一声:“曾经是。” “曾经是?” 老者戒备的看着他:“也就是说你不是来抓我的?” 年轻人反问:“你觉得呢?” 老者一只手摸着腰畔位置,那里应该藏着一件利器。 “秦大人真是好大的胆魄。” 束休没有起身,他依然看着水桶里那条貌似自由自在的鱼。 “你在屯田犯了那么大的案子,盗卖官粮盗卖军械。” “廷尉府和边军追查你下落的人依然还在找你,而你敢在距离屯田这么近的地方藏身。” 老者在听到秦大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他问:“你到底是不是廷尉府的人?” 束休道:“你应该盼着我是廷尉府的人,如果我是,你不至于马上就死,你会被带回去仔细审问。” 他此时抬头看向老者:“我若不是廷尉府的人,你猜我为什么来找你?” 老者眼神恍惚了一下:“你是......你是徐相的人?” 束休回身看了看村子方向,他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刚才那是你的儿子?秦大人老来得子不容易。” “按照你儿子跑的速度来推测,大概半刻之后他就能从村子里跑出来,再半刻,就能跑到你面前。” “我不喜欢威胁人,我更不喜欢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看到一身血的父亲倒在他面前。” 束休说:“所以你只有半刻时间,半刻之后他会从村子里出来。” 他看着老者说:“你的态度决定了,我是在他没出来之前杀你,还是在他能看到你的时候杀你。” “不行!” 老者立刻喊了一声。 束休朝着自己身边示意了一下。 老者犹豫片刻,手离开了他的腰畔,缓步走到束休身边坐下,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束休问:“廷尉府和边军没能马上抓住你,为什么你不跑远些?”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灯下黑,不管是廷尉府还是边军,都不觉得我敢留下,况且我之前布置的还算稳妥,我用了些药,烧的我的脸坑坑洼洼,就算昔日的手下见了我现在的模样,也不好认出来。” 束休道:“还是不够合理。” 老者又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那件事我并非主谋,他们有心把我推出去当替死鬼,我并不想做这替死鬼,我留在这等着合适的人找到我,我把想说的说出来,可能还不至于被砍头。” 束休瞥了瞥嘴:“还是不合理。” 老者眼神又恍惚了一下。 束休说:“我怎么折磨你你都不算冤枉,盗卖官粮军械,如果我是以这个原因折磨你,你不冤枉,如果我以你毒杀了掌管所有账目的孙大人一家这个原因,我把你折磨碎了你都不冤枉。” “你老来得子,你儿子看起来很漂亮,胖乎乎白净净,乖巧的讨人喜欢。” 束休看向老者:“孙大人的孙儿被你毒死的时候应该也这么大,你仗着专权,硬生生污蔑是孙大人邻居家与孙大人有积怨所以下毒杀人,不等过堂,你就吩咐人以对抗执法打伤官差唯有把那一家人也都杀了。” “孙大人的孙儿你也没放过,死的时候比你儿子应该还小两岁?”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抓了一把东西递给老者:“拿着。” 老者下意识伸出手,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把带血的牙! 他吓得猛的抖了一下,那把牙齿落地。 “捡起来吧,一会儿别把你的牙和这些牙弄混了。” 束休说:“这些牙你应该不认识,但这些牙的主人你应该认识。” 他示意老者尽快把牙都捡起来。 “有一群人在几年前组建了一个商行,取了一个颇文雅的名字叫聚贤阁。” “秦大人,如果我没查错的话你是聚贤阁组建时候的元老之一,这些牙的主人是周济,他也是聚贤阁的元老之一。” “聚贤阁的人在白鹿关内安插大量的暗线,将你们千方百计打探来的消息,高价卖给大宁在域外的敌人,只这一项,你们每年的收成就不下百万两。” “周济是徐绩的人,但他是因为贪财被你们收买才成为聚贤阁的元老,有他帮你们压着消息,徐绩也不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徐绩知道的话,会把周济和你们大卸八块,他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允许有人给他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束休侧头看向老者。 “我数到五十左右,你的儿子就会在村口出现,如果你再不说些我想知道的,他会远远的看到你被人按在地上打。” “等他到近前的时候,你嘴里都是血,你的牙齿被我一颗一颗的拔下来,然后是舌头。” 束休道:“我不是廷尉府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在必要的时候,我连人都可以不是。” “聚贤阁的人追杀我的兄弟,从草原到白鹿关杀了十几个......” 说到这,束休开始数数。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脸色惨白的老者不停的张望着村口。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我留在这是因为盗卖官粮个军械的银子就在村子后边埋着,还有来不及运走的东西,都在我家的地窖里存着。” 老者开始回答,语速越来越快。 “我确实是白鹿关聚贤阁组建时候的元老之一,但我和周济一样一开始都只是贪财,我们两个在聚贤阁,根本说不上话。” “我留在这也不仅仅是要看着银子和物资,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里被查到的可能更小,还因为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留在这他们就杀了宝儿。” 束休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张纸,一根炭笔。 “把你知道的聚贤阁的人都写出来,名字,地址,知道多少写多少,你最好写快些。” 束休看了看村口:“他要出来了。” 老者颤抖着手开始写,写的飞快。 束休问他:“屯田官仓有十几个粮兵陆续死于意外,是不是因为你们盗卖官粮的时候他们不同流合污?” 老者点头:“是......” 束休沉默。 等老者把那张纸递给他的时候,束休轻声说:“很抱歉,我没能说服我不杀你,哪怕你有个需要父亲陪伴长大的孩子。” 他说:“我最多破例杀快些。” 噗的一声,匕首戳进老者的咽喉。 快进快出。 束休将尸体扔进水里,转身离开。 第三百九十二章服从 白鹿关。 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白鹿关的百姓们夹道欢送。 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大宁战兵如此规模出关,百姓们格外激动,欢送队伍出城,如同欢迎队伍凯旋。 叶无坷催马走在队伍前边,在他身前则是开路的巨狼灰仔。 叶无坷骑着黑仔,白仔跟在身侧,前边还有灰仔开路。 只要是不提这三头巨物的名字,那看起来真如神兽下凡一样威风凛凛。 也许这三头巨物天生就属于战场,天生就适应战争。 所以走在浩荡的队伍前边,这三个家伙都走出不可一世的气场。 百姓们看到这样的三头神兽,更是激动不已又惊又俱又震撼。 “那就是叶千办?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什么叶千办,那是执金吾,你懂什么叫执金吾吗?” “我不懂你懂?我就知道叶千办从来都没输过!” “输?叶千办还有三卫大将军出征,再加上澹台大将军在咱们白鹿关坐镇,别说打的只是草原答答部,就算打的是天兵天将,咱们也能直破天庭!” “不知道叶千办娶妻了没有啊,我有个妹子......” “你有个妹子,我还有个姐姐呢!” “你还想把你姐介绍给叶千办?你疯了?” “你还想把你妹介绍给叶千办呢,你没疯?” “我妹没嫁人呢!你姐改嫁几次了?你姐夫都七八个了吧。” “放屁,就五个!加叶千办一个也不多......” 大军从白鹿关北门出发,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骑在马上,不停的和百姓们挥手,百姓们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欢呼。 人群之中,束休看着叶无坷走在队伍最前边,那少年早已成了百姓们心中的一个象征,束休眼神里都是欣慰和喜悦。 他看着那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走向战场,就好像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等到叶无坷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外,束休转身离开。 他走进一家茶楼,坐下来点了一壶北方人爱喝的花茶,要了一碟绿豆糕,一碟山楂糕,一碟豌豆酥,一碟油蚕豆。 茶上来,他先给对面倒了一杯。 对面是空位。 给自己倒了茶,束休抿了一口,捏了一颗油蚕豆放进嘴里,安安静静的看着大街上的热闹非凡。 不知道等了多久,对面那杯茶已经不烫了的时候,有个人坐下来,像是很累,坐下来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去送了?” 对面坐下来的人问。 束休点头:“总是该送送的。”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端起茶想喝一口,茶杯已到嘴边又停下。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如果家里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你也应是这般风光,出征的人也可能真的是你。” 束休看着窗外说道:“那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外,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的声音很清冷,好像在说的事与他无关。 “束旭那天不犯罪,早晚要犯罪,家里那天不出事,早晚要出事。” 束休说:“他被放纵成了那样,这就是注定的。”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心情喝茶了,放下茶杯后就开始发呆。 “苗叔,以后尽量不要见面了,你也不用再那么辛苦的帮我调查。” 束休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你现在跟在姜头身边是在阳光照耀之下的人,不必继续冒险跟我一样活在阴暗角落里。” “你上次去蜀中就险些遇害,而且姜头不是一个笨人,你再这样查下去,早晚他会知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叶无坷的师父苗新秀。 “我知道。” 苗新秀再次端起茶杯。 “可现在需要帮忙的已经不是姜头了,是你。” “我不需要。” 束休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清冷到有些不近人情。 “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帮我,你做的事也可能帮不了我,还会破坏我的计划,打乱我的部署。” 束休再次看向苗新秀:“你过好你现在的日子就行了。” 苗新秀那口茶,又没能喝下去。 他放下茶杯。 “公子,当年大将军让我去东北边疆,一是因为我私人的事,二是让我帮忙照看一下姜头一家。” “我的同袍死在那边了,我请求调去那边做事,大将军帮我调动,我很感激......” 他盯着面前的杯子,眼神飘忽。 “是姜头帮我报了仇,有些时候我忍不住去想,那些年我到底照看了姜头多少?其实真的不多,我一心都在怎么为同袍报仇的事上。” “大将军对姜头一家心有愧疚,我替大将军去了东北边疆,是我没能办好大将军的嘱托,我愧对大将军。” 他看向束休:“后来家里出事,我急匆匆的赶回去,你说回去吧,别沾染一身脏污。” 他说:“你说沾染一身脏污的时候才多大?我看着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跟刀子剐着一样疼。” 束休道:“过去太久的事了,我忘了。” 他看着苗新秀道:“你从来都不欠我父亲的,也不欠我和姜头蒜头他们一家的。” 苗新秀说:“欠不欠确实没必要说,我只想做些我力所能及的。” 束休语气依然不近人情:“我本来今天都不该见你,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 他直视着苗新秀的眼睛:“你的本事一般,思谋一般,行动一般,各方面都一般,你在这样下去不是帮我,是害我。” 苗新秀低下头。 束休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人不必为了过去总觉得需要背负起什么,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累,你自己也很累。” 他说的话,更加不近人情。 苗新秀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束休起身:“姜头才是未来,如果你非要觉得自己该背负些什么,那就按照我父亲当初交代你的,多照看照看他。”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苗新秀没有起身送他。 良久之后,看着桌子上的几样点心,苗新秀眼睛里有些湿润。 “装冷酷无情装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会装。” 那几样点心,都是苗新秀最爱吃的。 从茶楼出来,束休抬起头看向太阳。 他没有回头,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苗新秀应该就在看着他。 “一把年纪了,好好过日子。” 束休轻声自语,大步离去。 就在街对面的酒楼之中,三楼的窗户只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透过缝隙看着大街上束休走远,徐胜己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的朋友,你不该回西北来。” 徐胜己闭上眼睛。 他身后一名看起来气场彪悍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聚贤阁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徐胜己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束休走远徐胜己推开窗,让窗外的风吹在脸上。 不久之后,一男一女到了他所在的雅间门外。 门口两个同样气场彪悍的汉子看了看这一男一女,那两人同时张开双臂示意没带兵器。 男子打开门,很有礼貌的请与他同来的女子先进门。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女的看起来二十一二岁。 徐胜己站在窗口并没有回身,似乎对这两位客人也不怎么客气。 男人进门就抱拳行礼:“聚贤阁来运生拜见小公爷。” 年轻女子也压着身子行礼:“聚贤阁田甄拜见小公爷。” 徐胜己还是没回头。 他说:“前两日姓秦的失踪,第二天一早边军将军裴正山就亲自带兵去了他藏身的村子,人没找到但把银子运走了。” 他声音逐渐发寒。 “你们主子请我来之前跟我提过,说她让一个很得力的人创建了聚贤阁,如果我需要帮忙,聚贤阁在西北没有做不到的事。” 此时徐胜己回身:“既然你们主子说的人能创建聚贤阁,招纳天下贤才为她所用,她死了,你们也都废了?”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没有辩解。 徐胜己坐下来:“姓秦的是你们聚贤阁的人看着,他怎么暴露的,怎么死的,到现在你们知道吗?” 来运生没说话,田甄低着头解释道:“贵人从长安请来的人把白鹿关内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如此一来聚贤阁没被牵连,可眼线也都丢了。” 徐胜己:“唔,眼线都丢了,所以你们就成了瞎子聋子,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和你们无关?” 来运生还是没说话,田甄看了徐胜己一眼后又解释道:“小公爷教训的是,是我们事做的不好。” “负责盯着村子里的一共六个人,分两组,昼夜不停的监视着姓秦的,但.....因为已经许多天没出过事所以懒散了,被人袭杀的时候竟是在赌钱。” 田甄再次抬头看向徐胜己:“三队人轮换监视一共十八个人,六个在村子里的被人杀了,剩下的十二个被我杀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意外。” 徐胜己看向来运生:“你怎么不说话?” 来运生回答:“错了就是错了,解释无用。” 徐胜己:“你态度不好。” 来运生微微俯身:“小公爷说的是,我以后注意。” 徐胜己道:“哪有那么多以后。” 他说:“你连解释都不想解释,我不喜欢,说的话还不恭顺,我更不喜欢,掌嘴吧,自己打。” 来运生脸色一白,猛的抬头看向徐胜己的时候眼神有些难以置信和一闪而逝的凶狠。 徐胜己:“不想自己动手?” 来运生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在脸上一下一下的扇。 徐胜己没说掌嘴多少,他就没法停。 作为温暖留在大后方的负责人之一,来运生心高气傲又孤冷。 原本听说聚贤阁以后听徐胜己调遣他就不爽,此时不得不自己掌自己的嘴心里当然更不舒服。 徐胜己看向田甄,这个貌美如花身材也极好的女人下意识低头不敢与徐胜己对视。 徐胜己道:“你态度很好,但你做事不行,掌嘴,你也自己打。” 田甄也是猛然抬头,她也没想到徐胜己居然让她也自己掌嘴。 足足半刻之后,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抽打了自己多少个嘴巴,来运生的脸又红又肿,田甄的嘴角都流血了。 “可以了。” 徐胜己道:“叶无坷去西北最多也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必去蜀中,你们两个准备一下就提前去吧,争取在蜀中把麻烦都解决了。” 那两人停下来,对视一眼。 来运生俯身:“遵小公爷吩咐。” 田甄则问:“这里的事呢?这里的事还没解决好。” 徐胜己轻叹一声:“果然质疑与服从不能共存。” 他看着田甄:“掌嘴,继续打。” 田甄一仰脖子有些忍不住了:“如果我不呢!” 徐胜己已经走在往外走了:“帮她。” 田甄脸色越发白了,抬起手狠狠道:“不用!” 啪,啪,啪...... 屋子里又传出掌嘴的声音。 徐胜己没理会,大步出门:“告诉她,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学会服从了就停。” 第三百九十三章调教 明面上看,聚贤阁只是一家普普通通且规模不大的商行。 聚贤阁在白鹿关创建的时候一共有五位元老,一个屯田主官秦府堂,一个是徐绩在白鹿关的眼线周济。 剩下的三个明面上都是商人,一个是做丝品生意的来运生,一个是做陆运生意的田甄。 东主,就是温暖。 但五个元老之中只有田甄一个,知道温暖的真实身份。 之所以最初的五位元老之中有秦大人和周济,理由格外简单,一个是官府里的内应,一个是徐相府里的内应。 温暖的布局很大,不管她在逍遥城死的草率不草率,意外不意外,她在布局上有着远超朝中文武的眼界和思谋。 屯田主官秦大人和周济,这两个人除了可以利用之外,还有个更大的作用,那就是可以威胁徐绩。 姓秦的是徐绩门生,周济是徐府里的人。 温暖用这一手布局,让徐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温家的盟友。 如果不是束休逼死温暖,那温暖的布局足以引发朝堂动荡。 聚贤阁这五位元老,如今只剩下来运生和田甄两个。 秦府堂和周济这两个人其实本来也不算主事,两个人只是拿着大把的银子坐享其成罢了。 而来运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温暖,一个是田甄。 田甄是温暖的侍女,因为办事得力又忠诚所以被温暖重用。 因为这层关系在,所以田甄在聚贤阁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温暖。 这就让她变得高傲,自负,除了温暖之外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进酒楼的那一刻,来运生给她开门撩帘子,她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看来运生一眼。 徐胜己虽然没有回头,可在他面前摆着一面小镜子,那两位进门时候的表现,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凭这一点,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田甄是什么性格。 所以他就是要打一打田甄的高傲,因为田甄对他来说有用。 徐胜己人都已经在大街上了,那间屋子里还在传出啪啪啪的掌嘴的声音。 “公子。” 徐胜己的手下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应该让她停了?” 徐胜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怜香惜玉?” 手下连忙俯身:“属下不敢。” 徐胜己没理会,上车而去。 到了下午,脸上红肿破皮的田甄才回到住处。 轰走了手下和侍女,她自己取了药箱准备敷药的时候,门外响起下人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 “小姐,有一位徐公子派人来说,请您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到秋来河畔,他说您知道是什么地方。” 田甄猛然起身:“滚!” 仆从吓了一跳,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田甄此时已经想杀人。 她的眼神里都是怒意,恨不得将那个姓徐的千刀万剐。 越生气,脑子里就越是徐胜己那居高临下的样子。 尤其是徐胜己看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把她当个人看。 “你觉得你出身高贵你是徐相之子?你觉得你是贵妃娘娘找来的我就必须服从?” 田甄一把将面前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抓了挂在不远处的马鞭挥舞起来。 噼噼啪啪的,只片刻这屋子里的东西就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发泄了一会儿,田甄看向门外问道:“送信的人还说什么了?” 仆从这才战战兢兢的回答:“送信的人说,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到秋来河的话......以后小姐也不必再出门了。” “威胁我?” 田甄怒气更甚。 她抓了一把刀在手:“我现在就去剁了他。” 走了几步又站住:“激将法吗?激怒我,引我去杀他,他设好埋伏等我,然后杀了我夺走东主给我留下的一切?” 当的一声,刀被她扔在地上。 “真是小瞧了我。” 她俯身把地上掉落的伤药捡起来:“去备车。” 片刻后重新下令:“备马!” 敷了药,田甄用一块漂亮的纱巾遮住脸后大步出门:“我倒是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把戏。” 从白鹿关到秋来河要穿过整个屯田,距离很远。 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到,大概意思是......不眠不休。 高傲且娇贵的田甄一路上累的半死,脸上还疼的要命,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服气。 到了秋来河畔,秦府堂被杀的地方。 田甄下马的时候就看到徐胜己就站在河边,身形挺拔。 此时又到了傍晚,夕阳暖黄的阳光下,那个气质冷傲的年轻公子就像是画里的人一样。 她莫名心慌。 本想质问,暂且忍了。 想起那个家伙随随便便看人一眼,眼神里的威压就让人惧怕的模样,田甄选择了暂且忍耐,且看他到底还能怎样。 田甄走到徐胜己身边,微微俯身:“见过小公爷。” 徐胜己没回答她,抬起手往一侧指了指。 大概十几丈外树木比较繁茂的地方,几名蒙着脸的彪悍刀客按跪着几个人。 田甄一惊。 其中一个被按跪在那的,竟然是失踪的周济。 而周济一看到田甄到了的时候,原本已绝望的他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田姑娘,救我啊田姑娘。” 田甄心中惊惧。 周济失踪之后她亲自布置寻找,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想不到徐胜己轻而易举就把人找到了。 除了周济之外,被按跪在那的竟然是秦府堂的家人,这几个人之前也失踪了。 就连秦府堂那个才几岁的孩子,亦在其中。 田甄听到周济大声呼喊,她先是看了看徐胜己的脸色,发现徐胜己根本就没看她,依然盯着面前的河水如同发呆一样。 “小公爷。” 田甄试探着说道:“周济确实是自己人,他在聚贤阁里虽然没有帮过什么大忙,但也从未误事。” 徐胜己还是没有看她,还是没有回应。 周济在不远处一个劲儿的求饶,哀求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 田甄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帮周济,只是她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听之任之,那她以后更无地位。 本来徐胜己这喧宾夺主的做法她就有些气恼不满,若再一言不发,以后聚贤阁里说话,谁还把她当回事? “小公爷。” 田甄走近徐胜己身边说道:“周济在生意上的才能还是有目共睹,杀了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大意义,留着他早晚还会帮上些忙。” 徐胜己还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样。 田甄心中更为恼火,再上前一步:“小公爷应该也知道,周济他是相府的人。” 徐胜己此时回头看了田甄一眼,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周济。 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田甄松了口气。 她想着徐胜己虽然是要立威,终究不会一点儿颜面都不给她。 可她心中才想到这个,就见徐胜己的手下抻出一根绳索勒在周济脖子上,周济吓得挣扎起来却哪里能挣脱的出去,只片刻就被勒死了。 田甄脸色一变:“小公爷,你......” 她话还没说完,徐胜己再次抬起手,缓缓举高,张着的手掌在举高的那一刻握拳。 那边林子里,徐胜己的手下同时动手,把按跪着的人全都勒死了,一个不剩。 田甄吓轻呼一声,又惊又惧又怒。 所有人的尸体都被徐胜己的手下动作迅速的装进麻袋,就地掘坑埋了进去。 “小公爷!” 田甄怒道:“你太过分......” 分字才出口,她就看到徐胜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 那目光让她心中巨震,下意识连退几步。 “这是第二次。” 徐胜己道:“你在白鹿关顶撞我一次,今日一次,你还有一次机会。” 田甄在这一刻吓得汗流浃背,脸上肿胀泼皮的伤口都一跳一跳的疼。 徐胜己就那么看着她,大概七八息之后田甄低下头,声音极轻的说道:“我......记住了。” 徐胜己道:“在白鹿关,你说你手下三组人轮流监视看管秦府堂,因为一组人疏忽所以你把三组人都杀了。” 田甄嘴唇微微发颤,低着头说道:“是......” 徐胜己道:“现在你一次机会都没了。” 他再次指了指林子那边。 又一批看着就浑身杀气的彪悍刀客押着六个人过来,距离徐胜己大概六七丈远停住。 徐胜己微微点头,那些刀客随即将押过来的六个人当场勒死。 “两次顶撞,加上刚才还在撒谎。” 徐胜己看着田甄的眼睛说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珍惜些,毕竟你生的不算丑。” 田甄身上的汗水已经把衣衫湿透,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就显得清晰起来。 徐胜己在她的腰身上扫了一眼,只是一扫而过。 “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还有用,那你最好在我没杀你之前逃的远些。” 徐胜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田甄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跟了上去。 “小公爷放心,以后我会证明我有用。” 徐胜己背对着她往前走,嘴角微微扬起。 吓,够了,暗示,也够了。 这个从温暖手里继承来最多秘密和价值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哪怕徐胜己现在让她就在此地跪在面前张开嘴,她最多也就是有丝毫迟疑但绝不敢不从。 就这样走出去几十丈远,徐胜己脚步一停。 他回头看向田甄:“你为何跟着我?” 田甄连忙回答:“以后我就跟在小公爷身边做事,随时听候小公爷调遣。” 徐胜己道:“我现在没什么需要你的,我也不觉得你跟在我身边能做些什么。” 田甄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以后我服侍在小公爷身边,纵然现在没什么大事能做,沏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小事,我都能做的极好。” 徐胜己的视线在她身上走了一遍,再次转身前行。 见徐胜己没有拒绝,田甄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 “小公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徐胜己不回答。 田甄加快速度,小跑着跟上去。 “小公爷,聚贤阁的事我可以和小公爷介绍一下,如果小公爷现在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布置,我路上和您仔细说?” 徐胜己还是没有拒绝,田甄感觉天空都比刚才晴朗了。 “小公爷,咱们是不是一起去蜀中?” “小公爷,晚上宿在什么地方?要不,我来安排?” 第三百九十四章就该是我 三天后,白鹿关。 还是那家茶楼,还是一样的位置,还是一样的点心和花茶。 易容之后的束休看起来真的像个胡人。 带着毡帽,脸上粘着络腮胡,穿着一身西域服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 片刻之后,徐胜己在他对面坐下来。 “也不知道给我把茶倒好。” 徐胜己看了束休一眼,皱眉:“你这一身.....真他妈的丑。” 束休看了他一眼:“我偶尔丑,你一直那么讨厌。” 徐胜己微笑,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看束休的茶杯也是空的,他也不给束休倒。 “你要去蜀中了?” 束休问。 徐胜己道:“嗯,是要去。” 束休又问:“你这次离开长安已得温贵妃谋逆证据,为何不直接把事情解决了?” 徐胜己道:“这不该是你能问出来的蠢话。” 束休就那么看着他。 徐胜己像是拗不过小孩子的执拗似的解释道:“这算什么证据?从始至终没有见过她,从始至终也没法证明聚贤阁是温家的。” 他看着束休反问:“你在逍遥城逼死温暖的时候也算有证据了,为何你不直接擒了她?” 束休道:“你最擅诡辩,你我的情况是一样的?当时我不现身,温暖就会假死脱身,就算我找机会让叶无坷抓了她,温暖想死还是谁也拦不住。” “她身上不止有一种自杀的手段,每一样都解不了,就算当时在场的是你,你能阻止她死?” 徐胜己嗯了一声:“你我情况确实不同,我就是看不惯你质疑我。” 他说:“我离开长安之前有人找到我,跟我说了是温贵妃准备请我到白鹿关接手聚贤阁。” “我当时的打算与你想抓温暖一样,就是抓了找我的人直接坐实温贵妃试图谋逆的证据。” “可是那个人问我答应不答应之后就直接用毒自杀了,没给我任何机会抓活的。” 他微微摇头:“这些人,就好像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束休道:“他们想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没法当回事,必然有被温贵妃威胁的理由。”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你想坐实的证据根本就不是温贵妃谋逆不谋逆,而是你不想冤枉二皇子,你要的是关于二皇子的确凿证据。” 徐胜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回答。 可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良久之后,徐胜己才语气平缓的说道:“我没有温贵妃谋逆的确凿证据,除非是坐实了温家谋逆的证据。” “这种事牵扯这么大,岂是我一句话就能证实的,朝中文武,不敢让这样的事被坐实比盼着这事被坐实的人多的多。” “温暖已经死了,现在她的侍女田甄接管着聚贤阁,可她所知有限,这种层面的人,逼迫她甚至以死亡来威胁她,都不如驯服她让她帮你去找到更多的答案。” “到现在为止,聚贤阁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温家是要谋逆,他们知道的,仅仅是聚贤阁以出卖情报牟利。” “温暖死了,田甄说什么都死无对证,所有已知的证据最多证明的就是聚贤阁通敌,不能把整个温家都牵扯进来。” “温暖之前的布局如同竹节一样,这一节只知道这一节的事,在竹节处断开,没人能威胁到温家。” 徐胜己看向窗外:“有些时候我都会恨你,为什么你能让温暖死在你面前?” 束休倒了杯茶,没有回应徐胜己的话。 “还有。” 徐胜己道:“你这伪善假慈悲的心肠,什么时候能改?” 束休微微一怔:“你都杀了?” 徐胜己点头:“都杀了。” 束休:“孩子呢?” 徐胜己:“没有孩子,只有威胁。” 他看着束休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今天在你眼里他是个孩子,明天他可能就是想把你大卸八块的仇人。”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在云州我们第一次商量准备着要做些大事的时候就一起发过誓,做事要不留后患!” 束休沉默。 徐胜己道:“我知道你下不得手所以我来,我从来都不怕有什么报应。” 束休依然沉默。 徐胜己问:“如果按照我们当初的誓言,姜虹是不是该死?” 束休猛然抬头。 徐胜己看着束休的眼睛说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的反应,你还是当初一起喝下血酒发誓的那个束休吗?你已经变了!” 束休再次沉默。 徐胜己道:“是叶无坷影响了你?” 束休的手握起来。 他没看徐胜己,视线停留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许动他。” 徐胜己就那么直视着束休,许久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 “你总是能逼着我做错事,我可以不动叶无坷一家,也可以不杀那个微不足道的姜虹,但你必须记住,以后的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束休的不言不语,让徐胜己的更加懊恼。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着,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之中迅速流逝。 “就这样吧。” 徐胜己把茶饮尽。 “你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但你的报仇让我看不上,到现在你只杀了一个姓秦的和六个小卒,我杀的比你多。” 他起身道:“你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养一阵,接下来的事我来做。” 束休道:“坐下。” 徐胜己皱眉。 然后坐下。 束休道:“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连温酒,方知我,还有先生我们在云州喝血酒时候说过的话。” “你觉得是我越来越优柔寡断,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做事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择手段?” 徐胜己气的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也不想争论你我做事的方式谁对谁错。” 束休说:“如果只论事,你对。” 徐胜己哼了一声。 束休道:“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最初立下的誓言,不仅仅是为了要除掉什么,要证明什么,更是要为与我们差不多的人谋一条活路,出路,光明大路。” 徐胜己侧头不看他。 束休道:“我知道你做的没错,斩草除根从来都不会有错,我也知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做事不够决绝。” 徐胜己:“所以你就该去修养,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他气鼓鼓的,怒视着束休。 他语气愤懑的说道:“你现在看起来的冷静理智在我眼里就是笑话,如果不是你做事不够狠不够万全草原那批兄弟会死那么多?” 束休无法辩驳。 徐胜己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更狠的话,可看到束休低着头的样子他的狠话又说不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没错。” 徐胜己道:“我现在要找的确实不只是温贵妃与整个温家是否谋逆的证据,而是这件事二皇子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我们都不想滥杀无辜,也更不想二皇子那样优秀且值得敬佩的人因为我们的判断失误而被牵连。”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束休,歇歇吧,我会把事情查清楚。” 束休眼神飘忽,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好。” 徐胜己又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许多。 “关于温家和二皇子的事情我来查我来办,你也有你该办好的事。” 徐胜己道:“先生就在白鹿关,还去接触了叶无坷......这种事就不该发生,我离开白鹿关后你立刻把先生带走。” 束休再次点头:“好。” 徐胜己语气更加缓和下来。 他说:“先生在云州说过,我们几个各有各的长处,如果我们几个都能把自己擅长的事做好,那世上也没什么我们做不好的事。” “可是你看看我们几个......” 徐胜己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方知我一心求死,你我不管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一心求死。” “但他求死我认可,我甚至觉得他就该死,因为他人是活着的可心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就死了。” “对于他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唯有死,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解脱。”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和他一家团聚,哪怕谁也不知道人都死了会不会在下边团聚。” 徐胜己说到这的时候,嘴唇都微微发颤。 “一开始我和你一样想阻止他,可后来我再没有阻止过就是因为他活着痛苦。” 他看向束休:“连温酒从来都不是个心肠能狠厉起来的人,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看到徐绩死的那天。” 他指了指自己:“所以你很清楚每次连温酒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神有多复杂。” “连温酒和我说过,他可能是我们几个人之中论想死仅次于方知我的人,你知道他太善良,当他亲自参与谋划让徐绩赴死之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所以他也会死。” 徐胜己说:“唯有你和我,是能顶着生不如死继续把这番事业做下去的人,而你我两个,我又比你更能顶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谁不可怜呢......方知我一家死尽,连温酒也是一家死尽,你好些,死了七七八八,我也好些,我只是参与了想杀死我亲爹的事。” 徐胜己沉默了,束休一直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胜己抬起手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 “我们几个人该早死的如愿早死,剩下的你我......如果可以不死,我希望是你,如果可以晚死,我希望是你。” 徐胜己再次起身:“我修心修的狠,就该是我。” 他走过束休身边的时候,手放在束休肩膀上。 “先生本就是个该去著书立传的读书人,花草草本就是个该养花种草的闲散人,而你,就该是个坐在阳光下打盹儿不问世事的人。” “我会撤走白鹿关内一切安排,你带着先生和花草草还有那个叫姜虹的孩子去隐居吧。” 他缓步下楼。 这家茶楼很大,生意也极好。 一楼大堂里的人满为患,没有一张空桌。 小戏台上还有人在唱戏,时不时的引出一片叫好声。 跑堂的伙计动作麻利手脚轻快的在堂间穿梭,提醒着客人们小心水烫。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边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算计着今天又有多少收入。 热闹,又平和。 可是在徐胜己下楼的那一刻,热闹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起身。 徐胜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去蜀中,白鹿关弃了。” 一句话,茶楼里的人整齐抱拳。 第三百九十五章拉大旗挡箭牌 白鹿关好像一道天然形成的分界线。 叶无坷出关的时候,白鹿关内的花儿都开了,大街上的树木也都绿意盎然。 出关之后进了草原,这里的草还没有完全变绿,远远的看过去,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枯黄。 只有看过这样的草原,人们才会对青黄不接四个字有最直观的印象。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经常听老人们提到青黄不接这四个字,指的是初春没有收成,田里还不能种下粮食,家里的存粮还不多。 草原上的青黄不接则是一目了然的视觉效果。 行军多日,大军在距离答答部大概四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安营扎寨。 草原诸部的大军早已集结,他们在将哈察钦分割吞食之后变得格外嗜血好战。 大的部族抢到了大块的肉,吃的满嘴流油,小部族也有收获,最起码尝到了肉味。 诸部分割哈察钦就像是让吃素多年的狼群再一次品尝到了血腥,一口就让贪婪的野性复苏了。 不过诸部也都不是莽夫,不会如侵入哈察钦那样毫无顾忌的直接冲杀。 答答部和哈察钦不同,如果说哈察钦是一头年老体弱的狼抵挡不住狼群的攻击。 那答答部就是一头虽然受了伤但依然还在壮年的狼,甚至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身居狼王之位。 答答部也不是如哈察钦那样的一匹孤狼,年迈老弱还是孤狼当然容易被杀死。 答答部也有他统率的狼群,虽然现在这狼群的规模已经小了不少。 曾经紧随黑武人的这些部族他们很清楚,这就是殊死一战的时候。 他们知道打赢的希望不大,可打赢是唯一的希望。 他们之前依附于黑武,对草原诸部极力打压。 现在这些被打压的部族联合起来,在大宁的支持下来报仇了。 他们就算服软认输甚至是求饶,也不可能求来原谅。 哪怕他们这些部族联合起来,找大宁谈判,以卑躬屈膝的姿态谈判,大宁的态度可能也只是显得温和些。 说这是你们草原人自己的事,大宁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居中调停。 但调停的时候,你猜大宁会怎么说? 十之七八大宁会告诉那些一直被欺压的部族,今日你们原谅了欺负你们的人,明日他们恢复过来,还会欺负你且绝对不会再给你一次站起来的机会。 因为你曾经反抗过。 答答部和他的盟友都很清楚,能让大宁真正调停而不是拱火开战的唯一结果,就是他们先把草原诸部联军击败,打出他们的气势来。 成为战胜方,然后再和大宁谈判,如此才能有些底气。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大战一触即发。 归顺大宁的诸部已有超过十五万联军在距离答答部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扎营,而答答部及其盟友也汇聚起来一支超过十万人的队伍。 目前还没有开战,是因为诸部联军准备突袭的时候才发现答答人已有准备。 没办法一鼓作气拿下答答部,那就只能等到大批的军队到了之后以绝对优势兵力碾压。 双方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兵,各自有多大的势力有多大的本钱目前还没有到见底的时候。 所以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的意思也一致......先等等。 大宁要看的,可不仅仅是答答部极其盟友到底有多大的本钱。 借此一战,大宁也想看看其他部族联合起来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探底这种事,如果能把敌人的底细探清楚当然很好,如果顺便把盟友的底细也都探清楚了,当然更好。 三卫战兵以及叶扶摇的前锋军到了之后就远远驻扎,等着那双方还在持续增加的兵力分别达到顶峰的时候。 双方都在憋大,看谁憋的更大。 这一战,大宁势必要把草原的隐患有多大彻底逼出原形,所以当然乐意那双方憋大。 不过在目前这虚假的平静之下草原上的对立双方也都在试探......试探大宁的态度。 诸部联盟是想看看大宁对答答部的态度到底是不是要灭掉,而答答部想试探大宁的态度是不是只想要个屈服。 所以大军到达之后的这几日,双方都派了使者过来。 前几天,叶无坷作为鸿胪寺少卿主持外务诸事,可他对双方使臣的态度,截然不同。 诸部联盟的使臣到了,叶无坷当晚就亲自接见并且还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宴。 当然,晚宴吃什么全看诸部联军给大宁提供的粮草食物有什么。 之前诸部联军请求大宁粮草支援,大宁答应的很痛快,派了一支队伍护送粮草来,这不是被答答人给毁了吗。 所以当诸部联军请求大宁派兵北上,那没有多余粮草的宁军当然只能指望着草原盟友的接济了。 当然,你不接济我们也不会饿死。 而对于答答部派来的使臣,叶无坷不说不见也不说马上就见,使臣已经在宁军大营等了好几天,见也见不到,走又不能走,也挺憋屈。 而且,答答部使臣最愤怒的地方就在于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第一天到宁军营地的时候,鸿胪寺一名官员代表叶无坷见了他,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给他安排的住处距离叶无坷的大帐不远。 当时答答部的使臣格外开心,这个距离,随便溜达几步就能见到叶少卿,简直是最完美的安排。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来自答答部的他和来自大宁的叶少卿并肩走在月下,双方进行了一场轻松愉快的交谈。 就当前局势交换了看法,双方也对解决争端都提供了真诚有效的解决方案。 没过多久,叶少卿就代表大宁接受了答答部的歉意,并且邀请其他部族的使臣坐下来谈一谈,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结果是,他住的近所以看的清。 当天夜里,叶无坷就宴请了草原诸部的使臣,双方就中原与草原两地的酒文化展开了深入的交流和探讨。 探讨的过程极其热烈甚至残忍,秉持着真诚交流的态度以及不服就干的精神,当夜就干趴下好几十人,咱们的叶少卿看起来也喝大了。 第二天晚上,来自草原诸部的使臣为了感谢叶少卿的盛情招待,且作为草原的主人一定要招待好远来的客人,他们对叶少卿等人进行了回请。 回请的地方依然安排在叶少卿的大帐,不过因为人数过多的缘故最终地址定在了大帐外的草地上。 摆了几十桌。 草原诸部的使臣这次身份换成了主人家,以载歌载舞的方式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前一天晚上因为没能在酒量上彻底胜出,草原诸部的使臣连夜就派人回去拉酒了。 好在双方的营地距离也就二十里远,第二天就拉来了好几车草原美酒。 特意挑选出来的草原少女,在月色和灯火下为叶少卿和三卫大将军展现了英姿飒爽的草原舞,并且向叶少卿以及大将军们轮番敬酒。 所以这次他们勉强算是小胜,让美少女敬酒本身就有点不讲武德。 在喝酒上从来都没有认输过的大将军们这次都多了,不过气势一点儿不落下风。 当然,草原诸部的使臣也没少到哪儿去。 唯一清醒,就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恨得牙根儿都痒痒的答答部使臣。 最可气的是,他第三天急不可耐的去找人询问叶少卿什么时候可以见他的时候,接待他的人说很抱歉,叶少卿连续两天喝大了还没睡醒。 愤怒和屈辱,让答答部的使臣想转身就走。 然而他也很清楚,这样回去的话答答部可汗可能会把他大卸八块。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变化。 来自西域的一支使团队伍进入了答答部,从这支使团打出的旗号来看不是来自一个国家。 也是在这支西域使团队伍进入答答部之后,答答部的在宁军大营的使臣忽然腰板就硬了起来。 也不急着求见叶无坷了,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在帐篷里喝酒度日。 消息很快就报知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那支使团的人数有多少,旗号分别是什么样子,都详细的打探出来。 “叶少卿。”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看向叶无坷:“我也曾在西疆戍边,对于刚才斥候报上来的那些旗帜图案能认出来些,但认不全。” 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些画了旗帜图案的纸:“这是突玉浑的旗帜,在大宁偏西南,据说人口不下千万,兵多将广,实力颇强。” “楚时候突玉浑曾经两次试图率军东进,那时候他们曾一口气打进来五百里,结果他们运气差,遇到了楚国名将徐驱虏。” “一战之后,突玉浑三十万大军被阵斩十二万,俘虏六万,剩下的狼狈逃了回去,徐驱虏率领两万精骑一口气杀进突玉浑境内数百里,缴获无数而回。” “自此之后突玉浑就向楚称臣,大宁立国之后,突玉浑也曾派遣使臣到长安道贺,并且表示愿意臣服。” 他看向叶无坷:“我也是最近听闻,突玉浑新即位的大单于伏树为人强势,与他父亲在位的时候截然不同,连续对周边小国动兵,短短两三年,突玉浑已经连灭了六七个小国。” 他说到这又拿起来几张绘图介绍了一下,分别是旦马国,俱流国,红月国等西域国家的旗帜。 “这个,不认识。” 他拿着一张绘图微微皱眉:“似乎是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另外两位大将军和叶扶摇都起身过来看了看,也都没什么印象。 和陈明侯不同,高准和诸葛引雷都没有去过西南疆,对那边不熟悉,叶扶摇也没去过。 “深毒。” 叶无坷轻声说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他,对这个名字都感觉有些陌生。 叶无坷道:“大概是这个发音,我在西域的时候喜欢和胡商聊天,他们提到过这个地方,其国位于突玉浑西南,与突玉浑接壤,名为深毒。” “据说深毒国域辽阔,人口众多,不过因为距离中原很远,又隔着突玉浑,中间没有大路,要翻山越岭,所以很少有来往。” 叶无坷道:“答答部忽然请来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小伎俩倒是用的不错。” 现在大宁西南疆外的一些国家派遣使臣到了答答部,这个时候如果大战爆发,这些使臣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引起的纠纷就不仅仅是草原这一带了。 “拉大旗。” 叶扶摇轻轻说了三个字。 诸葛引雷笑道:“这旗也没多大。” 高准则沉声道:“我看不只是拉大旗,还是挡箭牌,想让咱们进攻的时候投鼠忌器。” 陈明侯道:“事情应该有些复杂,突玉浑现在跳的很,这个时候派遣使臣到答答部,大概也是想试探试探大宁的反应。” 与此同时,在答答人的营地。 突玉浑的使臣沿芒大大咧咧的坐下来,看了看答答部接待他的人:“你安心,我等今日开始就住在你这里,每天都门口去转转,且看宁人敢不敢杀进来,只要宁军敢伤了我,突玉浑百万大军必将东进灭宁!” 第三百九十六章复杂局势 答答部可汗巾律斜靠在他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根如玉般的把件,如果不仔细看,实在不好分辨出来那是一根人骨。 这根骨头来自巾律最疼爱的小儿子科克,五岁那年科克不幸病逝,巾律格外悲伤,于是留下了科克的一根小腿骨。 如今这根骨头已经晶莹如玉,若不知情的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害怕。 巾律面前有几个人单膝跪着,最前边的人是巾律的叔叔,已经六十几岁的特勤哲力。 “大汗。” 哲力单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突玉浑的使臣已经到了,他很干脆,表示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如今突玉浑兵强马壮,有甲士百万!” 闭着眼睛的巾律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巾律不算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但他觉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他很固执,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也很自负,他不认为自己的抉择会错。 他骨子里看不起中原人,认为中原就是上天给强者准备的丰盛礼物。 当年帖木儿追随大宁皇帝陛下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大宁立国之后,帖木儿一统草原。 对于依靠黑武人也想成为草原霸主的答答部,帖木儿当然不会心慈手软。 一场大战,答答部被帖木儿打的元气大伤,自此之后再无争雄之力,只能向帖木儿宣誓效忠。 帖木儿是个严格总守着草原古老规矩的人,他是个坦荡的英雄。 答答部宣布投降宣誓效忠之后,他并没有对答答部赶尽杀绝。 甚至在成为草原大汗之后,帖木儿对答答部还颇多照顾。 帖木儿说,草原人不该一直互相残杀,应该团结起来,一起过幸福美好的日子。 答答部却记恨在心,暗中勾结黑武,在帖木儿巡视的时候,黑武剑门的高手将其杀害。 之后几年草原就彻底乱了起来,答答部本想趁势而起,但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实力弱小,黑武人也看不起他们。 哈察钦后来在黑武人的支持下迅速崛起,逐渐成为草原最强的部族。 后来哈察钦没落,答答部才重新崛起。 如今草原迎来了新的巨大的变动,而此时黑武人对草原的控制力一年不如一年。 大宁势必要在这个时候重新掌控草原,答答部也要重新面临选择。 敏锐的巾律很快就察觉到了大宁对草原的干预和渗透,于是他立刻向黑武请求帮助。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的黑武国内也出现了巨大的震荡。 黑武汗皇突然染上重疾,人还勉强活着,可朝中已经大乱。 黑武的皇子们为了争夺汗皇之位各显其能也各忙各的,哪里有空搭理答答人。 巾律很聪明,他知道大宁对答答部不可能如对其他部族那样宽仁。 他坚信自己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判断,那位人间帝王不可能不为帖木儿报仇。 别的部族可以向大宁乞降,可以归顺,但答答部一定不能。 所以后来他才会勾结温暖。 在他看来,答答部与大宁和解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以及他整个家族全都被屠杀殆尽,为帖木儿陪葬。 第二,大宁换一个皇帝。 所以他无比期盼着大宁之内出现叛乱,那位让他害怕到夜不能寐的大宁叱帝下台或是被杀。 但他又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宁内乱上,他知道谋逆的成功可能极低。 于是他开始向别的地方寻求帮助,他将目光瞄准了大宁西南边疆外边的突玉浑。 答答部和突玉浑一个在大宁西北一个在西南,如果突玉浑真的愿意帮忙,在西南牵制住大宁,那答答部还有机会。 他的使团一走就是一年,这让巾律觉得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可就在诸部联军准备围攻他的时候,突玉浑的使团来了。 膨胀之极的突玉浑大单于伏树接连灭了几个小国之后,更认为自己有天下共主之姿。 他也想试试,大宁到底硬不硬。 此时此刻,金帐内,巾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天不灭答答。 哲力继续说道:“突玉浑很重视与我答答的联盟,这次他们的主使是突玉浑大单于的侄子沿芒。” “大汗,我亲眼看过突玉浑的强大,我觉得突玉浑完全有实力和宁人一决高下。” “另外,这次随突玉浑前来的西域诸国,都是愿意与我们结盟共同对抗宁人的。” “其中深毒的使臣看起来似乎比突玉浑的人还要高傲,据说深毒是突玉浑西南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 哲力道:“沿芒在路上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他将一直都在咱们的身前挡着,只要宁人敢伤到他,突玉浑大单于马上兴兵东进。” 巾律睁开眼睛,他缓步走到哲力身前,伸手把哲力扶起来:“我的叔叔,这次你辛苦了。” 他拉着哲力的手回到那个巨大且舒适的软榻旁边,请哲力与他同坐。 哲力说什么也不肯,惊吓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作为巾律的亲叔叔,他比谁都清楚巾律这个人有多狠毒有多残暴。 巾律的汗位,就是亲手勒死了老可汗得来的。 答答部的可汗传承,并不一定是父亲传给儿子。 上一任可汗也可能会把汗位传给他的弟弟,甚至可能是哥哥,还可能是叔父辈。 当时老可汗觉得巾律太过狠毒,连亲兄弟都能谋害,于是决定他死后将汗位传给他的弟弟沃达。 巾律收买了老可汗身边的随从,得知这件事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但他没有叛乱,他先是假意千辛万苦的寻找能为他父亲治病的药,以此让他父亲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 同意他亲自到金庭进献灵药,巾律得到了接近他父亲的机会。 他的父亲对他太了解了,一直对他有着戒备。 可是当他背起老可汗出门观景,又亲手为老可汗沐浴搓背的时候,老可汗的心,还是因为父子之情而不再那么强硬。 巾律趁机跪下来对他父亲说,当年不小心杀死兄长都是意外,他也很愧疚,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做可汗,他愿意真心辅佐叔叔沃达。 老可汗还是被他打动了,请了他的弟弟沃达到金庭来,他要亲自主持一场晚宴,让沃达与巾律和解。 当天晚宴的时候气氛很融洽,三个人都喝了些酒,尤其是沃达,喝醉之后行为稍显放肆,因为他确实很开心。 巾律怂恿沃达将他父亲的王冠摘下来为他父亲献舞,以表示下一任可汗对老可汗的服从和忠诚。 完全喝多了的沃达和开心极了的老可汗,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巾律的诡计。 当时在大帐外的人,看到了沃达从老可汗头上摘下来王冠,然后在老可汗面前又唱又跳。 之后巾律就让所有人退下。 只过了不到一刻,巾律就大声呼喊来人。 当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老可汗已经死了。 巾律说是沃达喝多了酒勒死了老可汗,而他为了救父亲又一刀捅死了沃达。 当夜,巾律就调集金庭禁卫,将沃达一家全部处死。 宣布继承汗位的巾律第一件事就是带兵血洗了金庭,将包括在他母亲在内的人全都屠杀。 他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都被他斩草除根的灭了满门。 当时的哲力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不服从那他的下场必然和沃达一样。 于是,当夜哲力带着他的亲兵充当了巾律的刽子手。 那一夜屠杀,哲力亲手砍死的人就有上百之多。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巾律杀死,还成为巾律的左膀右臂。 此时此刻,巾律拉着哲力的手让他坐下,哲力怎么敢? 三年前,巾律的长子就因为喝多了酒在这张软榻上睡着了而死于非命。 看到他的儿子睡在他的软榻上,巾律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甚至脱下来自己的大氅为儿子盖好,然后微笑着吩咐人不许打扰了儿子熟睡。 只过了四天,他的长子就在狩猎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兵意外射死。 哲力太了解巾律了,今天他只要敢在那张软榻上坐下,那他明天就可能出意外。 “大汗。” 哲力再次单膝跪倒:“尊卑有序,臣不敢与大汉同坐。” 巾律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一些,他笑了笑示意亲卫给哲力搬过来一把椅子。 “我只想知道,突玉浑使臣的话有几分可信。” 哲力回答道:“臣觉得突玉浑值得信任,如果突玉浑大单于伏树不是真心的话,没必要让他的亲侄子来,而且伏树还亲口对我说,他会让沿芒去见宁国的使臣,告知宁人答答部是突玉浑的兄弟国家。” 巾律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亲自去准备一下晚宴,我今天夜里,亲自招待沿芒和诸国使臣。” 哲力连忙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他一刻也不想和巾律相处。 “还有一件事。” 巾律道:“你让人把西域诸国使臣的旗子都挂到营地木寨上去,高高的挂起来。” 哲力再次俯身:“臣这就去办。” 从金帐之中出来,哲力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西域诸国的旗号就都挂在了答答部营地外围的木寨上,对着宁军大营的方向,高高挂起。 不久之后,得到了巾律命令的答答部使臣找到鸿胪寺官员。 他告知自己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了,叶少卿还想见他,那就到答答部大营去好了,如果叶少卿敢去的话。 说完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好像这一仗还没有开打他们答答人就已经是赢家。 鸿胪寺的官员在请示叶无坷之后,任由答答部使臣离去。 大帐内,叶无坷正在和鸿胪寺的其他官员议事。 在鸿胪寺内做事的人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他们都有着绝对丰富的学识和阅历。 “应该是在这。” 一名已有五十几岁的老者动手在白纸上画出一副简单的地图,他将突玉浑等国的位置标了出来,特意还把深毒的位置也标了一下。 “深毒大概是在这,但我们对这个国家一点了解都没有。” 老者看向叶无坷:“突玉浑这十几年来确实一直都在壮大,已成大宁威胁。” 叶无坷问:“诸位判断,如果我们对答答部继续动兵,突玉浑向大宁动兵的可能有多大?” 众人商议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叶无坷。 “至少七成。” 那位老者说道:“突玉浑的使者来草原之前,突玉浑应该就在备战,而我们西南边疆的兵力不足,就算我们现在派人回去请示陛下也有些迟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叶千办的想法 鸿胪寺内皆智者。 刚才为叶无坷画出简单舆图的老者叫户践行,楚时候就在鸿胪寺为官,因家世清白并无背景,在楚国末年时候哪有晋升的可能。 在楚鸿胪寺做官十五年,也不过是七品录入。 大宁立国之后他从江南至长安,自荐入鸿胪寺为官。 如今为鸿胪寺典丞,正五品。 户践行脸色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担心的是突玉浑早有觊觎大宁西南疆域之心,这次是答答部给了他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 “突玉浑在大宁西南,答答部在大宁西北,两域之间从无交往,突然派遣使臣来多半是答答与突玉浑互相利用。” “从突玉浑走到草原,就算他们赶路疾行也要走上四个月左右,用四个月的时间调集兵马粮草,足以对大宁西南边疆形成威胁,而我西南边疆兵力不足,再加上仓促应战,怕是难以持久。” 他看向叶无坷:“少卿大人,突玉浑的人目标应该极为简单,只要他们有一人伤亡,吐谷浑立刻就会兴兵东进。” “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返回长安请示陛下,陛下即刻调集兵马也不是马上就能驰援西南。” “我觉得现在有两件事需立刻执行,其一是尽量保证攻打答答部的时候不伤及突玉浑的人,其二是马上派人回长安将此事向陛下禀明。” 坐在一边的鸿胪寺司丞元烟松微微摇头:“只要开战,突玉浑硬说是有人死于我军冲锋,这种事如何能避免?” 他看向叶无坷道:“大宁在西南有边军数万,突玉浑想一鼓作气攻入大宁也绝非易事。” “所以我觉得这一战该打就要打,不打,草原诸部就会觉得大宁怕了突玉浑,以后谁还对大宁信服?” “草原上的事只差这一战,宜快不宜迟,速战速决,再想办法解决了突玉浑。” 叶无坷看向其他人:“诸位还有什么想法?” 另一位司丞李相好抱拳道:“少卿,不如现在就派人往答答部,告诉答答部的人,让所有西域使臣往我军中报备。” “将各国使团的人数,名字,品级,身份,仔细向我大宁报知,如报知,大宁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不报,草原如今纷争在即,大宁作为居中调和者不敢保证诸部进攻答答的时候会不会伤及他们。” 户践行点头道:“李司丞的想法极好。” 他看向叶无坷道:“我大宁出兵并非是为了征讨答答,是受草原诸部可汗邀请前来调停,况且,答答人也请求大宁派人调停,这事谁也不能不认。” “诸部对答答开战之后,如果诸国使臣报备了,那大宁可以护其周全,不报备,死伤就与大宁无关,毕竟这是草原上各部之间的事,并非是大宁与答答部的矛盾。” “若突玉浑等国使团报备,那对方的人数,品级,以及身份,我们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相好补充道:“如果他们愿意报备,那就以鸿胪寺的名义,邀请除突玉浑之外其他国家使臣来我们大营议事,以高规格接待。” 户践行眼神一亮:“如果他们真的来了,证明这所谓诸国联盟使团并非铁板一块,如果都不来,那就让草原诸部给他们发正式的通告。” 司丞元烟松点了点头:“我看还可以再改改。” 他起身道:“大宁既然是居中调停,那就不必由大宁邀请除了突玉浑之外的使臣见面议事,更不必以什么高规格接待他们,那样显得好像咱们有求于人。” 他指了指草原联军方向。 “请诸部可汗派人出面邀请他们去联军议事,接下来的事,就可以按照户典丞和李司丞的意思去办了。” 以草原诸部的名义邀请那些使臣见面,以高规格接待,这是草原的事,与大宁并无直接关系。 他们去了,也可以证明使团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不去,那是他们对草原诸部不尊敬。 几人说到这都看向叶无坷,等着少卿大人做决定。 叶无坷道:“这样做确实稳妥,除了稍显被动之外没有什么弊端。” 他起身道:“事情先分作三步来走,第一步,马上派人回去,昼夜兼程赶往长安向陛下禀明西南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第二步,以大宁鸿胪寺的名义往西域诸国使团送信,要求他们上报名单。” “第三步,至于是不是马上就让草原诸部可汗邀请使团见面先等等,我试试看有没有更主动些的法子解决。”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答答部营地那边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光彩。 “诸位先按照刚才商量好的把前两步安排好,李司丞暂且留下,鸿胪寺草原诸事之前都是你在操持,你对诸部更为了解,我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李相好微微俯身:“是。” 那几位大人离开之后,叶无坷问李相好道:“关于草原诸部的卷宗都是李司丞收录,廷尉府关于这边的消息往来也是和李司丞接洽。” 李相好回答:“正是。” 叶无坷问:“我之前也有所耳闻,答答可汗巾律为人刚愎狠毒,杀父杀母杀兄杀子?” 李相好回答道:“是,这个巾律可以说一点人性都没有,大逆之事,他几乎全都做了。” 他将巾律得汗位的过程和叶无坷仔细说了一遍,叶无坷一边听一边思考。 “巾律多大了?” “四十七。” 李相好道:“根据廷尉府情报,他得汗位时候三十七岁,如今整十年。” 叶无坷又问:“他有几个孩子?” 李相好回答:“一共有十九个孩子,十一个儿子八个女儿,除长子死于意外,其他的倒是都还在。” “巾律这个人不信任任何人,但凡他怀疑谁觊觎汗位马上就会杀掉,篡位时候,他的七个叔叔被他杀了六个。” “他的十一个儿子,现在最大的那个应该有二十二三岁了,最小的那个有四五岁,这些儿子,身边的亲卫不能超过五十人。” “他对他的女儿们倒是还好,每个女人的护卫队人数可以有两百人,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担心他的女儿们抢他的汗位。” 叶无坷听到这问道:“他有七个亲叔叔被他杀了六个,还有一个是谁?” “名哲力,按辈分来说是他四叔。” 李相好负责的就是西北草原的事,尤其是对答答部这样必然要除掉部族当然更为了解。 他解释道:“哲力之所以没被他所杀,是因为他篡位的时候哲力就是他的刀,为他杀了不少人。” 叶无坷道:“李司丞辛苦,劳烦你将巾律以及和他关系密切的人的详细信息写一份。” 李相好俯身:“给我一个时辰时间,写好后给少卿送来。” 叶无坷抱拳:“多谢。” 李相好告辞离开之后,叶无坷习惯性的把他刚才听来的事在纸上写下来,所有任务信息,一一列好。 写好之后他仔细梳理了一遍,然后拿着这张纸起身去找叶扶摇。 叶扶摇是先锋将军,他的营地在宁军大营的最外侧,距离答答部最近,在修建起来的高大木塔上就可以眺望答答营地。 叶无坷都不必去打听他哥在什么地方,直接就到了那高有近十丈的木塔上。 他在木塔下边喊了一声,叶扶摇示意等他下去,叶无坷摆手,然后迅速的爬上木塔高处。 “哥。” 叶无坷将那张纸递过去,又把关于答答人和吐谷浑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他问叶扶摇:“如今答答部的盟友,实力如何?” 叶扶摇道:“图钦人的营地在那边,从旗帜和营房规模判断,兵力不下一万。” “那边是火萤部,火萤部可汗是巾律的妹夫,这次应该是火萤可汗洛突亲自带兵来的,兵力不少于三万,以火萤的实力而言,三万大概算是倾巢而出了。” “那边是迭莫罗,迭莫罗可汗是巾律的结拜兄弟,兵力大概也是一万左右,据说他们两个喝过血酒发过毒誓要生死与共,可你看看迭莫罗的营地。” 叶扶摇指着迭莫罗那边:“迭莫罗的可汗叫克突,按理说他的兵力应该布置在答答的左右。” “作为结拜兄弟,有必要为巾律守住两翼,尤其是我们这边,他更该着重看防。” “可是你看迭莫罗的骑兵是在图钦营地的后边,打起来,他们支援方便不方便另说,跑起来一定很快,所以你要动脑筋,可以先试试迭莫罗。” 叶无坷听到这就笑起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个人试试能不能分化答答部的盟友?” 叶扶摇要是不是一眼就看出叶无坷的用意,他会说这么多话?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叶无坷的问题。 别人也许搞不懂叶无坷在想些什么,叶扶摇在听叶无坷说完之后马上就猜到了。 “想下手有些难,不过可以一试。” 叶扶摇道:“迭莫罗排在第一,如果迭莫罗不好下手那就试试火萤部。” 按理说,图钦部只是答答部的盟友,火萤可汗是巾律的妹夫,迭莫罗可汗是巾律的结拜兄弟,唯独图钦部的可汗关系远一些。 可叶扶摇的建议却把图钦排除在外。 叶无坷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图钦,这个和巾律按理说关系最远的盟友,把兵力布置在了最前边。 比那个结拜兄弟和妹夫还要靠谱,这就足以说明图钦那边不必尝试了。 叶扶摇道:“巾律这个人疑心极重,你要想接触到迭莫罗的人或是火萤人都不容易。”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想好怎么办了?” 叶无坷道:“见缝插针吧。” 叶扶摇笑了笑:“哪里来的缝儿。” 叶无坷道:“掰呗。” 叶扶摇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无坷,心说这话是姜头说出来的? 叶无坷已经往下爬了:“没有就掰,那些人总不至于真的铁板一块,就算真是铁板一块,力气足够大也能掰出裂缝来。” 叶扶摇暗自松了口气。 他心说我还以为你这话不正经呢。 叶无坷一边往下爬一边想着,幸好我哥正经不然他就听出来我不正经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新计划 大奎站在大帐门口一个劲儿的挠头,觉得姜头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复杂了。 二奎就不一样,二奎蹲在门口找蚂蚁呢。 二奎觉得听不懂的还要强行去听,想不明白的还要强行去想,这不是傻是什么? 姜头说的那什么迭莫罗,什么火萤,什么图钦,听又听不懂记又记不住,哪有找蚂蚁好玩。 二奎从小就喜欢看蚂蚁。 他小时候奎爹和奎娘要下田干活,只要给他口袋里塞满了萝卜让他看蚂蚁他能看一天。 二奎觉得蚂蚁真厉害,那么小能搬动比它大很多的东西。 二奎还想,如果是人的话肯定不行,大奎比他没大多少他也扛不动,但一想到大妹二妹随随便便举着大奎玩,他又觉得只是自己不行。 “从种种迹象来看迭莫罗是首选。” 叶无坷道:“但我更想试试火萤。” 他一边在大帐里踱步一边说道:“陈小攀,有件比较危险的事得交给你。” 从西疆跟着叶无坷的百办陈小攀肃立:“请千办吩咐。” 叶无坷道:“答答金庭里有咱们廷尉府的暗谍,你按照约定的法子联络上,把人带回来,不必再回去了。” 陈小攀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叶无坷又看向关万代:“你带一队人接应。” 关万代也转身出去了。 叶无坷道:“迭莫罗的可汗克突是巾律的结拜兄弟,火萤的可汗洛突是巾律的妹夫,这两个人,反倒是最可能被分化的。” 大奎问:“那两个秃子是亲兄弟吗?” 叶无坷看向大奎:“两个秃子?” 大奎说:“什么克突什么突的。” 叶无坷笑道:“不是秃子是名字里带突字。” 大奎:“干嘛取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叶无坷道:“不是一个突。” 大奎:“对啊,不是两个秃吗。” 二奎蹲在那看着蚂蚁说:“你管几个秃呢,姜头让咱干嘛咱就干嘛,秃不秃的有什么关系。” 大奎:“你说的不对,如同不秃咱们可以薅头发,打起来胜算多一些,如果他们都秃,那咱们没法薅他了。” 二奎回头:“他们这么坏的吗?为了打架不被薅头发提前都秃了?” 大奎:“这种人一定心眼多。” 二奎点头:“心眼多的人一定秃。” 叶无坷:“......” 坐在旁边的余百岁道:“那可不一定,我听宫里的御医说过,一般秃的都是因为比较雄壮,不雄壮的不爱秃。” 二奎:“怪不得你不怕。” 余百岁:“呵呵,我当然不怕,呸!你说谁呢!” 二奎:“你不雄壮。” 余百岁:“我不壮,我雄啊,我疾如风我快如电我猛的一批。” 大奎:“疾如风快如电猛的一批,那意思就是猛一下呗。” 余百岁:“不和你们这般没有见识什么都不懂的人说话。” 忽然想起那天他们一起泡澡的时候,看到大奎二奎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余百岁猛然醒悟过来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莫非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牛牛?看来回头真得去无事村住一阵子试试。” 二奎说:“我们村都没有牛牛。” 余百岁:“你懂个屁。” 他又自言自语道:“快则快矣,确实不够雄壮,若又大又快,还不把她们馋死?” 说到这里,越发的期待着去无事村住一阵子了。 喝一喝无事村的水,吃一吃无事村的饭。 过一段养牛的日子。 到了夜里,陈小攀就把潜伏在答答部的廷尉府暗谍接了出来。 廷尉府有独特的联络暗号,暗谍在看到暗号之后就明白是要他们撤离。 本来还打算留在金庭为大军进攻做内应,但既然廷尉府召唤那他们就果断的选择回来。 一共有十几个人,在金庭里的地位都不算高。 最接近金庭权力中心的也只是在金庭禁卫骑兵营地里做马夫,平日里接触不到答答部的贵族。 不过廷尉府暗谍自然有他们打探消息的办法,而且往往极为有效。 他们接触不到贵族,但可以接触到贵族的仆从。 今日送些礼物明日请顿酒,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希望得到普通人的尊重甚至是敬畏。 他们虽然只是贵族的仆从,可他们认为自己的身份远比普通人要高贵。 只要你把他们当贵族一样看待,把他们夸的比贵族还像贵族,那他们就舒服了,往往就会忍不住炫耀一下。 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炫耀的资本。 比如这个贵族吃饭用的都是金碗,那个贵族洗脚用的都是金盆。 比如这个贵族有几房小妾,那个贵族的小妾跟谁私通。 几顿酒下来,家主在女人身上蛄蛹多长时间都能打听出来。 叶无坷和这些暗谍一直聊到后半夜,对于答答部金庭里的一些秘闻有了些了解。 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关于克突和洛突的事。 洛突是巾律的妹夫,按理说这算至亲,可是后来听说,就因为巾律把妹妹嫁给了洛突,迭莫罗可汗克突很不满意。 叶无坷判断,这是因为洛突觉得是巾律不信任他,把妹妹嫁给他,只是为了拴住他和监视他。 至于克突,据说还曾经救过巾律的命,两个人算得上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可是在巾律把妹妹嫁给洛突之后,克突和巾律的关系也有了些裂痕。 除此之外暗谍还带回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在巾律要求洛突带兵来之前,先把妹妹和洛突的孩子都接到了金庭,说是他想想念妹妹和外甥们,实际上应该是想以此来威胁洛突。 洛突的部族规模不算很大只有几十万人口,他能带来三万骑兵应该是全部家当了。 除去老弱妇孺,这三万骑兵就是火萤部所有的壮年男人。 叶无坷把这些消息整理了一下,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计划。 火萤部距离答答部有三百里,昼夜兼程赶过去用不了多久。 叶无坷连夜请来三卫大将军和他大哥叶扶摇,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三卫大将军听完之后都觉得可行,叶扶摇则坚持由他来执行这个计划。 当夜,叶扶摇带着一千二百名白鹿骑就悄悄离开了营地,先是往南绕,避免被答答部的斥候发现。 绕出去之后便直奔火萤部。 两天后的夜里,一千二百白鹿骑出现在火萤部营地外不到十里处。 叶扶摇催马上了高坡,举起千里眼往那边看了看。 整个火萤部的营地看起来都没有多少灯火,此时正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营地里稀稀疏疏的点着一些火把,却让没有火光照到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 “一鼓作气!” 叶扶摇放下千里眼。 “朝着最高达的帐篷冲,不要恋战,一路放火,除了亲兵队跟我之外,其他人杀穿就回来在此地等我。” 叶扶摇伸手指了指前方:“把火萤从中切开!” “呼!” 一千二百白鹿骑随他直冲出去。 正在睡梦之中的火萤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组织抵抗,就算他们来得及也没多少兵力可以抵抗。 草原上连年内斗,各部族的女人都显得比男人要长寿。 实则是因为男人们死于战争的太多了,有的部族男女比例甚至能离谱到一比五。 几十万部众的火萤,真正能打的男人确实都被带去答答,剩下的多数都是妇女,让她们来抵抗白鹿骑等于让羊群抵抗狼群。 不到一个时辰,白鹿骑就将火萤部杀了一个对穿,大量的帐篷被他们点燃,火光一下子就映红了夜空。 按照叶扶摇的军令,白鹿骑杀穿敌营之后就回到高坡这边等着。 又片刻,叶扶摇带着他的亲兵营回来了。 火萤的贵族被他抓回来几百人,包括洛突的母亲和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姑父和姨父什么的基本都不在。 叶扶摇下马之后走到那位明显被吓坏了的老妇人面前,他摘下来水壶递过去:“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了你们。” 他指了指那些俘虏:“只要你愿意归顺大宁,你的族人都可免死。” 老妇人吓得面无血色,颤抖着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一群衣衫脏污狼狈不堪的火萤部溃兵就到了答答部营地。 火萤可汗洛突一听说自己家里被宁军骑兵给掏了,他吓得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 不多时,这些逃跑过来的族人就被带到他面前。 “务瓦!” 洛突一眼就认出来最前边跪下去那个是他派给母亲的护卫。 他快走几步抓住务瓦的肩膀:“你逃到我这里,我母亲呢!” 务瓦还没说话,在他身后的那些溃兵之中有人开口道:“可汗不必害怕,你的母亲很安全。” 说话的人站直了身子。 洛突立刻看过去,见这个年轻的族人很陌生,他并没有见过。 这人穿着一身草原人的衣服,脸上粘着络腮胡,脸色被抹的黝黑,还戴着毡帽,他们还特意是晚上到的,所以很难分辨出来他不是草原人。 “你是谁?!” 洛突大步过去,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问。 务瓦连忙解释道:“请大汗屏退左右让人紧守大帐,这位是大宁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你好大的胆子!” 洛突一脚将务瓦踹开,抽刀就要朝着叶无坷砍过去。 叶无坷根本没有动。 那把刀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下,握着刀的洛突手都在发颤,这一刀终究是没敢砍下去。 叶无坷看着洛突语气平静的说道:“可汗这一刀没有砍下来是功德无量,火萤部数十万人因此得以幸免。” 他转身回到门口,将大帐的门帘落下。 然后走到桌子那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看了看桌子上还有烤肉,他坐下来,用匕首削肉一片一片的送进嘴里。 “你到底想干嘛?!” 洛突一摆手,示意亲兵将大帐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 叶无坷道:“我觉得火萤的草场实在是太小了,打完这一仗后应该把火萤的领地扩大一倍,你们的牛羊也不多,这可不像是一个草原大部族该有的样子。” 洛突道:“我......我是不会背叛巾律汗的,你不要浪费口舌了。” 叶无坷道:“你是巾律的妹夫,你们是至亲,我听闻为了保护你的家人,巾律特意把她们都接到了答答金庭,他对你这么好我怎么会让你背叛他。” 叶无坷擦了擦嘴角。 “我只希望你帮我一个忙,把巾律可汗的叔叔哲力请到你这里来,我和他聊聊,仅此而已。” 洛突看着叶无坷将信将疑的问:“你真的不逼我攻打巾律汗?” 叶无坷点头:“真的,不逼你,就算到时候你想打了我都不让你打,大舅哥和妹夫自相残杀的事不好。” 洛突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第三百九十九章怎么算你都是死 哲力受邀来到火萤部驻地,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新鲜的牛羊肉切了在大盘里堆满,几乎见不到什么青菜。 桌子上旁边堆着六七个酒囊,那种草原人特有的一个能装五斤烈酒的酒囊。 洛突拉着哲力的手进门,亲切的好像哲力才是他姐夫,叔叔辈儿的姐夫。 “这是怎么了?” 哲力一边落座一边笑着问道:“是有什么喜事?” 洛突听到喜事两个字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今天只想喝酒。” 他示意手下人把大帐的帘子放下来。 “我在这大营里也没什么可以放心喝酒说话的人,也就你了。” 洛突道:“你是巾律汗的叔叔,我也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叔叔一样尊敬,我的父亲走的早,你们两个长得很像,有些时候经常感觉你就是我的父亲。” 哲力这种老油条一听这话就知道有事,他立刻就有些坐不住了。 能在巾律的手下活下来,哲力靠的就是谨慎。 见洛突要给他倒酒,哲力一把拉住洛突的手:“先别倒酒,现在大敌当前,如果你我军中饮酒的事被可汗知道了,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语气缓和下来:“如果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不必这么麻烦,只管开口。” 洛突沉默片刻,竟是没忍住啊的一声哭了。 这让哲力更加不安起来,他连着问了几遍到底怎么回事洛突才哭着和他把营地遇袭的事说了一遍。 哲力猛然起身:“火萤部被偷袭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上报可汗?”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洛突一把拉住。 “哲力叔叔。” 洛突道:“我会上报的,我先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想个办法。” 他把哲力按坐后说道:“族中损失惨重,但也勉强把宁人击退。” 洛突看向哲力,眼睛有些发红:“哲力叔叔,我想请你帮我想个办法,我该怎么和大汗说,才能让大汗准许我带兵回去。” 哲力摇头:“此时答答几乎四面受敌,你若再带兵回去的话答答就危险了,不管你怎么说大汗都不会同意的,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说着话哲力又要离开。 洛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哲力叔叔,实话和你说吧,我的母亲被宁人抓走了,我必须回去救她。” 哲力脸色又变了变。 沉默片刻后,哲力把洛突扶起来:“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你,我只能是在你和大汗提及的时候为你说说情。” 他稍稍停顿,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大汗其实也......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洛突道:“我和他说,他也不会让我回去,母亲受辱我却不能回去救她,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说完起身,直接跑到柱子那边将挂着的弯刀抽出来就要把自己抹了。 哲力连忙上前拉着他:“你这又何苦?其实就算你回去也未见得救了你母亲,她落在宁人手里,宁人必会以她来要挟你。” 他语气有些复杂的劝道:“你想想,如果你被宁人威胁而投降,就算宁人把母亲还给你了,那大汗能放过你吗?” 洛突道:“我连自己母亲都保护不了,我还在乎大汗做什么,他真要杀我,那就领兵来攻打!” 哲力道:“现在大敌当前,大汗怎么可能去攻打你,只要你安心守好营寨,大汗等退敌之后还是会帮你的,他一直很重视你。” 洛突道:“帮我?重视我?为了逼我来,将我妻儿全都关了起来,难道这就是重视?” 哲力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洛突道:“哲力叔叔,别说是我,我听闻连你的女儿和你的孙子也都被大汗关了起来!” 哲力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因为洛突说的没错,他代表答答不远千里赶去突玉浑,巾律就以保护他的家人为名,将他一家都接到金庭。 他本幻想着只要自己成功回来,巾律就会把他的家人放回去,可是他回来之后,巾律却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也知道巾律为人多疑,害怕他私底下和突玉浑人有什么勾结。 所以哲力唯一的盼望也只是尽快打赢这一仗,也许赢了他才能把家人接回。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洛突的话又好像刀子一样戳进他心里。 “其实大汗比不信任我还不信任你啊哲力叔叔。” 洛突道:“你去突玉浑立下大功,他非但不赏你,还把你的家人扣着不放,他就是害怕你和突玉浑人联合起来推翻他。” 哲力正色道:“我对大汗忠心耿耿,大汗是不会这样想的。” 洛突:“哲力叔叔,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哲力又一次张嘴想反驳,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哲力叔叔。” 洛突拉着哲力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就算这次打赢了巾律也不会放过你。” “而且,你真的以为我们能打赢吗?黑武已经放弃我们了,突玉浑远在几千里外,我们拿什么和大宁打?” “哲力叔叔,你更清楚突玉浑为什么要答应与我答答联盟,只不过是因为突玉浑想要个攻打大宁的借口罢了。” “突玉浑一心想攻打大宁的西南边疆,但又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现在突然愿意和我答答结盟,他们真的盼着答答赢?” “唯有答答被大宁灭了,突玉浑才能打着为盟友报仇的旗号向大宁宣战。” 哲力被他说的脸色变幻不停。 这些话他何尝没想过? 在巾律可汗派他去突玉浑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可是他想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不去,他得死,他一家都得死。 他去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哲力脸色忽然一变,他猛的把洛突的手挣脱开,看着洛突的眼睛怒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你自己不可能想到这些!” 洛突刚要说话,声音从他身后传出。 “我教的。” 叶无坷撩开帘子迈步进门,也没有看哲力直接在饭桌边上坐了。 他伸手拿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火锅里。 还得是草原啊。 在大宁想吃到牛肉是极难的事,屠杀耕牛可是重罪。 肉片切的薄厚适中,在滚开的水里过几下就熟了。 准备的蘸料不是中原北方喜用的麻酱,也不是南方喜用的油碟,而是韭菜花酱。 蘸了一下放进嘴里咀嚼,牛肉的肉香混合着淡淡奶香以及韭菜花酱的独特味道瞬间就充满口腔。 叶无坷自顾自的吃着,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 哲力就那么看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年轻汉子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好吃,比在逍遥城吃的要好吃不少。” 这次吃的牛肉有一种很奇妙的口感,那种淡淡的奶香大大的增加了牛肉的口感。 叶无坷吃了几口后回头看向洛突:“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帮我多切几斤带回去。” 洛突连忙点头回应道:“您回去的时候,我把草场的牛都给您送过去。” 哲力皱眉:“你到底是谁?” 叶无坷还不答话,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吃着肉。 哲力看向洛突:“他是谁?!” 洛突有些为难的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则指了指自己对面:“哲力特勤不要难为他了,他不敢说,你坐下来,我和你说。” 哲力道:“我现在下令把你拿了交给大汗亲自审问,我不信你还这么放肆!” 叶无坷嗯了一声:“行,你去吧。” 哲力转身就走,又被洛突拉住。 叶无坷一边吃肉一边说道:“你去找巾律,巾律先杀我,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和洛突可汗,估计着也等不了多久。” 哲力回身怒视着叶无坷说道:“那你就等着,且看你能不能等到。” 说着话转身又要强行离开,洛突只好一把将他抱住。 “哲力叔叔,你就听他说几句话,他说完,你再决定杀不杀他。” 哲力无奈转身,犹豫了片刻后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无坷道:“我有个本事,擅长卜卦,洛突可汗请我来帮他算一算。” 他擦了擦嘴角,从斜挎包里将他卜卦用的龟壳取出来给哲力看了看:“中原卦术,要不要试试?” 哲力瞪着叶无坷道:“你既然是中原人,给洛克大汗卜卦之后最好赶紧走,这次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没有下一次了。” 叶无坷装作惊讶的说道:“你也知道你没有下一次了?” 哲力马上追问:“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把龟壳洒在桌子上,看了看。 叹息道:“哲力特勤跑了几千里去突玉浑,功劳巨大,按理说应该得到重重的赏赐,最起码也得是黄金几万两什么的。” “可是这一卦......看出来的却是特勤死劫将至,奇怪奇怪,当真是奇怪。” “胡说八道!” 哲力起身:“洛突,你赶紧把他轰走!” 叶无坷漫不经心的说道:“答答部与突玉浑结盟,突玉浑若要出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突玉浑使臣被大宁所杀,二是答答部被大宁所灭。” “如果是前者,本来就容不下你的巾律为了向突玉浑表达歉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来谢罪,毕竟使臣是你带来的。” “如果是后者,你除了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下场。” 叶无坷把龟壳收起来:“难办难办,我不收你卦钱了,不过我看风水也是一流,要不然明天一早我帮你去选个风水宝地做墓穴?” 他指了指洛突可汗:“你是他介绍的,算熟客,给你算半价。” 哲力怒视着叶无坷:“你不过是宁人派来的说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极为敷衍:“哇你真聪明。” 他拿起筷子:“如果你不吃那就走吧,这么好的肉给你吃了也是浪费,快则明日,慢则三天,你必死无疑。” 哲力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禀告大汗,洛突你好自为之!” 洛突又一次把哲力拉住:“哲力叔叔,你最好还是听听他有没有破解之法。” 哲力怒道:“宁人抓了你的母亲,你居然还帮助宁人?” 叶无坷道:“我抓了他的母亲,但也保下了火萤部几十万人的命,我有保几十万人的能力,却保不住你一个人的命。” 哲力:“你什么身份敢说出这种大话来。” 叶无坷:“洛突可汗,他很烦,你请他出去吧。” 洛突连忙说道:“哲力叔叔是我最敬重的人,在我心中他如同我的父亲一样,叶千办,请你帮他。” “叶千办?” 哲力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帮不了的,他想活只有一条路,但他不敢走,别说是我,就算是庇护草原的天神也救不了一个懦夫。” 叶无坷扭开酒囊倒了一杯:“突玉浑使者死,他死,答答部灭,他死,是他把突玉浑的使者带来的,就算这次答答人侥幸不被灭族,大宁震怒之下,还是他死。” 叶无坷叹息道:“这种人,由他去吧。” 第四百章人我杀了! 叶无坷喝了一口草原上的烈酒,热辣的感觉从嗓子一直到胃里。 他看了一眼哲力。 “走又不敢走,杀又不敢杀,说又不敢说。” 他抬起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谈,就坐下谈。” 哲力犹豫片刻,第二次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 “叶千办。” 哲力抬起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后,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我虽身在草原也对叶千办早有耳闻,我知道叶千办一言九鼎从不反悔,所以......” 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叶无坷。 “所以若叶千办说大宁容得我哲力,我深信不疑。” 叶无坷微微昂头问他:“大宁凭什么容得你?” 他看着哲力的眼睛:“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对巾律忠心耿耿始终对大宁抱有敌意?还是因为之前带兵要截杀我大宁运粮队伍的人是你儿子?又或是因为你不远千里跑去突玉浑搬救兵与大宁为敌?” 哲力猛然抬头:“我儿......” 他种种的叹了口气:“请叶千办恕罪。” 叶无坷道:“你自己想想看,你能做些什么才能抵消你这么多年来所犯下的错?我刚才替你想了想,不多。” 哲力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叶无坷道:“你知道,你只是想让我来告诉你,然后你就能告诉你自己,这不是你想做的,而是宁人逼你做的。” “就如同当年你做了巾律的刽子手杀你亲兄弟的时候一样,那些都不是你想做的而是巾律逼你做的。” “又想杀了巾律以求大宁宽恕,又想做个忠烈之士名扬千古?还是说,将来你准备以此名义向大宁复仇?” 这几句话说完,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有几分寒意。 “哲力,你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猜到我是什么来历,哪怕我穿着草原人的服饰粘着假胡子戴着毡帽,你也知道我是宁人。” “你在洛突面前一直做戏,实则你根本不想走,让洛突拦着你,让我求着你,如此你才会勉为其难的去杀了巾律?” 叶无坷道:“你在想到我身份的时候马上就有判断,你觉得你是大宁唯一的选择,所以你认为你可以提条件?” 哲力摇头:“叶千办误会了,我确实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被你吓到。” 叶无坷笑了笑。 一个在十年前为了活命就能拿起屠刀朝着自己血亲砍下去,不断砍下去的人,会被吓到? 这句话叶无坷没说,他还不想把哲力说到狗急跳墙的地步。 叶无坷问:“答答部有多少黑武人在?“ 哲力连忙回答:“只有一个黑武礼部的人,品级也没多高,黑武人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帮答答。”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哲力,哲力被他看的只能低着头不敢对视。 他怕对视,就会被叶无坷看穿内心。 叶无坷忽然提到黑武人,哲力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猜不到叶无坷的用心。 他怕什么,叶无坷就提到了什么。 “黑武人不像我这么直接?” 叶无坷道:“还是黑武人拿了你的好处却不愿意帮你?” 哲力既然能和叶无坷坐下来谈,那他当然也愿意和黑武人坐下来谈。 他不想死,从十年前巾律杀死老可汗还杀死沃达特勤的那天夜里开始,哲力就开始不停的保命了。 这次从突玉浑回来,巾律拉着他的手让他并排坐下的那一刻哲力就感觉到死期近了。 他也确定了战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不能不有所举动。 他确实去找了黑武人,希望黑武人能支持他,只要黑武人点头,他就能狠下心想法子除掉巾律。 可是黑武派来的那个人级别太低,还没把答答人当回事。 黑武人才不在乎答答谁做可汗,只在乎答答能拼死多少宁人。 “突玉浑使者请求与大宁会谈就定在明日。” 叶无坷道:“现在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三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洛突:“洛突可汗,草原夜风有些凉,我需要一床暖和的被子,最好再有一壶热茶。” 洛突俯身道:“我马上就去给叶千办准备。” 叶无坷看向哲力:“我只要了一床被子,你是想留下来跟我挤挤?” 哲力起身,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我明白叶千办的意思。” 他看向洛突,洛突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 咬了咬牙,哲力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叶无坷把洛突留下来闲聊了一会儿。 说是闲聊,也是为了让洛突心安。 “有件事我很好奇。” 叶无坷披着被子捧着茶杯问洛突:“我听闻,原本你,巾律,还有迭莫罗的可汗克突关系极好?” 洛突解释道:“那时候答答势力最强,草原诸部为了表示臣服,首领们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答答来做人质。” “我与克突都是那个时候被送到答答的,叶千办也能想到,被送来的,哪有一个是父亲在意的儿子。” “我和克突在答答认识,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还打了一架,后来却是我们两个关系最好,整天都在一起混日子。” “巾律也是不被他父亲喜欢的儿子,他的兄弟姐妹也没人喜欢他,就连族人都不喜欢他,他便时常来找我们玩。” “他总是说他有多可怜,我们两个当时也被他骗了,觉得他与我们一样,都是庶出的儿子所以不被喜欢呢。” “没想到的是巾律杀了他父亲做了答答可汗,然后就给我们两个撑腰,我们也就顺利的成为了本部的可汗。” “那时候我与克突都把巾律当大哥看待,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拼了命也会去做。” 洛突说到这,拿起酒囊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就因为巾律把妹妹嫁给了我,克突以为巾律更看重我所以才把妹妹嫁给我而不是他。” 叶无坷道:“难道不是?” 洛突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无比复杂。 他说:“我也不知道克突那个家伙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还因为这个生气!” 叶无坷好奇的问:“那你没和克突解释一下?” 洛突道:“他根本就不听我解释,还觉得是我故意求巾律把妹妹嫁给我的!” 叶无坷更好奇了:“那为什么你做了巾律的妹夫之后,反而和巾律的关系有些疏远了?” 洛突:“叶千办知道的还挺多......” 叶无坷特别自然的回答道:“我这个人八卦,就爱打听这些。” 洛突叹道:“要是叶千办你,你也会跟我一样。” 叶无坷更更好奇了:“说出来听听。” 洛突叹了口气:“说?我还是让你看吧。” 他朝着大帐外边喊了一声:“图里亲,你进来!” 门外一个看起来和叶无坷差不多高,但体重最少相当于两个半叶无坷的汉子进来了。 这个家伙猛的看起来,高和宽差不多。 卷发,连眉毛都是卷的,脸极大,络腮胡,还是个大小眼,张嘴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酒糟鼻,又红又大又粗糙。 “大汗你喊我什么事?” 图里亲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声。 洛突一摆手:“没事,出去吧。” 图里亲噢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洛突看向叶无坷:“就这,比巾律的妹妹都好看点!” 他恨不得拉着叶无坷的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叶千办,就因为这,你说克突他怎么就恨我了?” 叶无坷想了好意一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话来安慰洛突,只好拍了拍洛突的肩膀。 “每个人认为的美都不一样。” 洛突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这么说克突也挺可怜的,他这辈子算是废了。” 叶无坷强行忍住,没有马上笑出声。 洛突道:“其实后来我与克突都知道了巾律的为人,他对我们两部的压榨比他父亲那时候还要狠的多。” “巾律动不动就说他是我们两个的恩人,如果我们两个不为他卖命就是忘恩负义,我们都承认,没他我们做不了可汗。” “可是他要求火萤与迭莫罗每年献出的牲口,比他父亲在的时候还多一倍,而且每年都还在涨,除此之外,我们每年还要挑选一大批青壮汉子送到答答做牧奴。” 洛突一掌拍在叶无坷大腿上:“我们其实早就忍不下去了!”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洛突连忙把手从叶无坷大腿上拿开。 洛突尴尬的喝了口酒。 “叶千办,没有人愿意打仗,没有人愿意和大宁为敌。” 他说:“如果不是巾律逼迫我们,逍遥城我们都去了。” 叶无坷道:“我听闻,当年草原大汗帖木儿和你火萤部还是亲戚?” 洛突立刻坐直了身子:“帖木儿大汗是我母亲的表妹的堂嫂的侄女儿的小舅舅,我们这可是实在亲戚!” 叶无坷点头:“是啊......” 洛突道:“当年火萤在帖木儿大汗帐下的时候,那可是大部族,是巾律的父亲,答答的老可汗欺骗帖木儿大汗说答答部遭了白毛灾,请帖木儿大汗来看看。” “在帖木儿大汗来的半路上被黑武人偷袭杀死了,帖木儿大汗勇猛无比,如果不是喝了答答人给的毒酒,不会被杀掉。” 说到这洛突自己都愣了一下,连忙解释:“我也是听说。” 叶无坷道:“帖木儿大汗追随大宁皇帝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陛下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 “我查过廷尉府的卷宗,当年草原上报的消息是帖木儿喝醉了酒纵马的时候掉下来摔死的。” 洛突激动了:“放他妈的屁。” 他看向叶无坷气的嗓子都颤:“是他们收买了帖木儿的亲卫,还答应了帖木儿的侄子说愿意辅佐他做大汗。” “帖木儿没有儿子,他答应过要把大汗之位传给他侄子的,可他侄子等不及,又被收买......” 说到这洛突又反应过来,连连解释:“听说,都是听说。” 叶无坷道:“看来你也挺喜欢打听事儿的。” 洛突尴尬的低着头:“是......就是特别爱打听事,这臭毛病也不好改......不是不是,叶千办我不是说你。” 叶无坷忽然正色道:“若谁能为帖木儿大汗报仇,陛下他一定会欣慰。” 洛突的眼神猛然一亮。 就在这时候,大帐的门帘被人撩开,风吹进来的那一刻,哲力的身影再次出现。 身上带着血迹的哲力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大开杀戒的那个晚上,拎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大步进来。 “叶千办!” 哲力把人头放在桌子上,抱拳俯身:“我已经把黑武使者杀了!” 第四百零一章连环计【一】 身上带着血迹的哲力拎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走进大帐看向叶无坷,就好像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拎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头走进大帐看向巾律的时候一模一样。 十年前他是为了活着而杀人,十年后亦然。 他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逼迫自己承认他骨子里不是一个阴险嗜杀的人。 他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强迫自己善良,是整个答答部内为数不多的也会对奴隶露出笑脸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表演出来的。 他每天都想杀人,每天! 每次看到巾律的时候他都要用尽力气才能压住杀心,还要用尽力气表演真诚的臣服。 演了十年,有些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才是真的自己。 曾经有一位云游到了答答的域外人曾经告诉过哲力,每一个人都有三个自己。 真我,本我,自我。 哲力记住了这些话,然后去思考这三个自己之前有什么区别。 他找不到区别。 此时此刻,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他突然悟了。 其实他和巾律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人吧。 哪有什么真我本我自我,他一直都和巾律是一样的人。 当他的兄长,也就是巾律的父亲决定将汗位传给沃达的时候,他心中的恨意,丝毫也不比巾律少。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杀了老可汗,杀了沃达,也把老可汗的所有孩子全都杀了。 可是这些恨意始终都积压在心里,他和巾律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巾律敢而他不敢。 “叶千办。” 将人头放在桌子上的哲力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叶无坷,不再压制心中最真的那个自己。 他问。 “什么时候杀巾律?”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面前。 哲力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什么时候杀巾律?”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嗜血本能觉醒的六十岁老人在这一刻有些按捺不住他的杀意,见叶无坷不回答他甚至上前一步。 “什么时候杀巾律?” 第三次问。 叶无坷的手缓缓抬起来,第二次指向他对面的空位。 那只看起来干净漂亮且有力的手停在半空,指着那个空位。 连坐在旁边的洛突都忽然间醒悟了,那不是指着空位,而是指着两个方向,一为顺从,一为灭亡。 好在哲力也在这一刻反应过来,瞬间就变回了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他。 在这一刻,哲力后背湿了一片。 他忽然间想起在巾律杀死老可汗的那个晚上,巾律好像也是这样给了他两个选择。 顺从还是灭亡。 “叶千办,有什么交代您尽管说。” 恢复了理智的哲力语气很诚挚的说出这句话,心中在不停的计算着刚才他的反应是不是已经引起了叶千办的警惕。 “你很急?” 叶无坷问。 巾律连忙解释道:“因为之前叶千办您说过,从我离开大帐的那一刻算起,到突玉浑人和大宁使臣会面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 他说:“现在算起来,应该也只剩下两个时辰多一些,杀巾律肯定不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我有些急。” 洛突在旁边说道:“答答金庭里有至少五千最精锐的金庭禁卫,金庭外边有至少一万五千骑兵,哲力叔叔,这样贸然杀过去不可能成功的。” 哲力马上说道:“我有办法。”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看着洛突,依然看着他人生之中第二次必须选择的主人。 当然,这个新的主人也不是叶无坷,而是大宁。 “说说看。” 叶无坷似乎不急。 哲力立刻说道:“我在去杀黑武人的路上就在思考,怎么才能挽回我亲手犯下的错误。” “是我将突玉浑人请来的,如果因此而让大宁西南边疆陷入战乱那我就算以死谢罪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想,如果是让巾律杀了突玉浑人的话,那就能迅速瓦解这个联盟,让突玉浑人没有理由进攻大宁。” “算起来只有两个时辰稍微多一些的时间,所以我真的是有些心急......叶千办,请您原谅我的冒失。” 叶无坷语气平和的说道:“哲力特勤,你说到现在也没说清楚你的计划是什么。” 哲力马上说道:“我现在就已巾律的名义请突玉浑的使者去金庭,然后将他杀了。” “我再去见其他的突玉浑人,告诉他们是沿芒触怒了大汗所以被杀。” “我让他们趁着大汗派来的人还没到赶紧逃命,他们为了躲避追杀只有一个选择。” 哲力看向叶无坷:“只能是去大宁的营地寻求庇护。” 他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洛突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哲力竟然想到了如此完美的计划。 哲力还没说完他的计划。 “然后我再去找巾律,告诉他突玉浑人突然朝着大宁营地那边去了,显然是要背弃盟约。” “以我对巾律的了解他必然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一定下令他的禁卫追击。” “巾律有个很暴虐的习惯,当他愤怒之极的时候,他会让女人脱光衣服,他用鞭子抽打女人的身体。” 哲力道:“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让侍卫留在他身边的,此时就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说到这的时候,哲力的眼神明亮的像是炙热的火光。 “其实巾律手下的人也对他早有怨恨,又恨又怕,人人都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触怒巾律被他所杀,所以巾律一死没有人会为他报仇。” 哲力起身后退两步后单膝跪在叶无坷面前。 他单手放在心口,无比挚诚的说道:“我愿意做大宁在草原上的守门人,我愿意为大宁献上我的忠诚和我的生命。” “只要叶千办支持我成为答答可汗,我将会杀尽巾律的家人,然后亲自带着他们的人头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磕头谢罪。” 哲力的目光,寒芒与炽烈同在。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巾律的父亲,当年勾结黑武人害死了草原大可汗帖木儿,所以杀了巾律一家都不足以为大可汗报仇,我发誓还要屠尽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凶手。” 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抬起手轻轻的鼓掌。 “好,很好,非常,无可挑剔的好。” 叶无坷连续说了几个好字,哲力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哲力说:“请问......叶千办这是支持我了吗?” 叶无坷道:“你已经想出了如此完美的计划,我没理由不支持你。” 他起身,走到哲力身边扶起这个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野兽气息的老人。 “我会如实将你今天的表现上奏大宁皇帝陛下,一个字都不会遗漏。” 听到这句话,哲力双目之中的光彩更盛。 “谢谢叶千办!” 哲力起身道:“现在时间已经有些不充裕,我马上就去找突玉浑的主使沿芒。” 叶无坷点头:“去吧,你要小心。” 哲力再次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而洛突,此时呆若木鸡。 他无法理解,所以他想从叶无坷这里找到答案。 “叶千办,为什么哲力能突然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为什么他能毫无负担的说出那些话,他难道就不怕被答答人痛骂?几不怕答答人不承认他是可汗?” 叶无坷道:“当年黑武汗皇阔可敌雄鹿准备南下攻打中原,在行军到燕山以北的时候,有人劝他不要一路杀戮,杀戮太重就会让中原人抵抗之心更重。” “劝他的人说,中原人最讲宽厚仁慈,如果汗皇一路杀到中原,屠杀无数,很难得到中原人的认可。” “劝他的人还说,中原的读书人会骂黑武,尤其是那些大儒,一定会宣扬汗皇的残暴号召所有人中原人抵抗黑武。” “阔可敌雄鹿当时哈哈大笑,他说......只要我成为中原的主人,只要我坐在中原皇帝的宝座上,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叶无坷讲完这些后看向洛突:“此时的我代表大宁来答答部,什么都不必我说,什么都不必我做,自有答答人为我带路,自有答答人为我开路。” 洛突听到这心中巨震。 虽然他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叶无坷话里全部的意思,但也大概明白了最浅显的那层意思。 当强者踹开了弱者的家门,不管是欺压弱者还是屠杀弱者,一定会有个理智的旁观者在旁边说......这个弱者是怎么把人家强者激怒到了这种地步的? 也是在这一刻,洛突似乎从叶无坷的话里感觉到了这是在给他一些提示。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所以有些茫然的说道:“叶千办......刚才哲力说的,真的可能实现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连巾律唯一的弱点都找到了,怎么会不成功?” 洛突道:“那......那我该做些什么?” 叶无坷道:“去找你的好兄弟克突,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一切。” 洛突吓了一跳:“不行不行,如果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会去找巾律,他本来就恨我......” 叶无坷道:“只要你和克突的大军能按兵不动,草原诸部联军在天亮之后就会攻破答答的营地,而你们两个若是动兵的话,答答连半夜都撑不过去。” 洛突问:“可我该怎么和克突说?” 叶无坷没有回答,他刚才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相对于哲力来说,他已经给了洛突足够多的善意和足够多的提示。 可能洛突真的不是一个聪明人,最起码比起哲力他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可能恰恰因为洛突不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所以叶无坷才选择了他。 “洛突。” 叶无坷道:“你不是哲力,你也不是答答人。” 他拍了拍洛突的肩膀。 “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的,草原大汗帖木儿和你算得上是实在亲戚。” 洛突下意识的一抬头:“那是,我们真的是实在亲戚。” 他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然后撩袍跪倒:“叶千办,谢谢你!” 他飞速起身,转身朝着大帐外边跑出去:“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去见我的好兄弟克突!” 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这个注定了不会太平无事的夜里。 而叶无坷在这一刻更像是这陌生大营里的主人,拎着一壶酒走出大帐,站在月色下瞭望远方。 举起酒,敬明月。 少年心念,又屠一城。 第四百零二章连环计【二】 轻风善解意,不敢扰屠夫。 谁又能想到这个温润善良的少年,从出关前就没有想过给答答人留一丝活路? 阿爷说最喜欢听也最喜欢讲大宁开国时候那些大将军大英雄的故事,那阿爷听了又是讲给谁听? 大宁立国之前,草原上有个叫帖木儿的年轻汉子与陛下一见如故,将陛下视为兄长,鞍前马后追随。 他帮助大宁叱帝打下中原万里江山,大宁叱帝帮他统一草原。 帖木儿回到草原后,每个月都要给皇帝至少写两封信。 他像是个离开了哥哥还不适应独自生活却已经要独自统治帝国的弟弟,恨不得将每天的见闻和想法都分享给远在几千里外的大宁皇帝。 他告诉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又推行了什么惠民政策,明年草原的百姓生活一定会变得更好。 他也会告诉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梦到了和哥哥们一起征战的日子,惊醒时候,竟然哭了。 每个月至少两封信雷打不动,而大宁皇帝陛下有信必回也是一样的雷打不动。 有一天,帖木儿写信告诉大宁皇帝,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按照陛下教他的办法让整个草原的部族全都联合起来。 每个部族都按照人口规模来重新划分领地,每个部族的首领也如同大宁朝廷里的官员一样领俸但也必须承担责任。 他激动的告诉大宁皇帝,用不了多久,草原上各部族之间就不会再有征战,不会再有敌视,所有人都像是亲兄弟姐妹一样生活。 这封信送到长安的当天,陛下失眠了。 他坐卧不宁。 批阅奏折的时候,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于是皇帝下旨,让廷尉府即刻派人赶往草原去看看帖木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有事,把这个憨厚忠直弟弟接到长安来住一阵子。 如果没事,那就让帖木儿不要那么急着去进行诸部重新分配草场领地的事。 帖木儿的奏折送到长安的时候是初冬。 他在信里告诉皇帝说,这个伟大的计划会在明年开春时候进行。 等他大功告成之后,他打算带着草原各部族的首领到长安去拜见他的皇帝哥哥。 廷尉府的人才出发不到半个月,帖木儿的死讯从草原传来。 写信呈递到长安的人是帖木儿的侄子,他在信中告诉大宁皇帝,草原上遭受了罕见的白毛灾,牲口冻死无数。 他的叔叔帖木儿大汗带着侍卫在诸部奔走,检查灾情,安抚牧民。 因为天气严寒,疲劳之极的帖木儿不停的用喝酒来取暖提神,因为劳累过度,坠马重伤而死。 大宁皇帝拿着这封信站在窗口,好久都没有动。 不久之后,廷尉府调查的结果就报到长安。 和帖木儿的侄子说法一致,有几名帖木儿的亲兵作证,帖木儿汗确实是喝了酒又疲劳过度坠马摔死的。 陛下尊重帖木儿的心愿,让帖木儿的侄子做了草原大汗。 可这个侄子难当大任,只几年就被人骗的把帖木儿汗制定的计划全盘否定。 只隔了三年不到,帖木儿汗的侄子也死于意外,草原彻底大乱,诸部征战开始。 那个时候,大宁也无暇顾及草原。 大宁立国五年初,黑武人大举南下。 大将军夏侯琢奉旨领兵在北疆抵御黑武纠集的六十万大军,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大宁开国六年夏。 而渤海与东韩则联手侵犯大宁东北边疆,大将军唐安臣奉旨东进。 那个时候,唐安臣都抽调不出多少兵力。 黑武人对北疆造成的压力极大,大宁北方的战兵几乎都调了过去。 对草原上的无暇顾及,导致了后来草原诸部完全脱离了大宁。 而这又直接导致大宁几乎断绝了战马来源,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宁十万轻骑日渐凋零。 帖木儿为陛下和大将军唐匹敌打造出了开国时候的十万铁骑,横扫东西南北。 到大宁立国十年左右,大宁已经没有成规模的骑兵。 帖木儿的死导致草原失控,进而导致大宁丧失了曾经独霸天下的骑兵,这种谋局,若说没有黑武人的影子谁能信? 就在刚才,叶无坷从洛突嘴里得到的证实。 帖木儿大汗就是被答答部和黑武人勾结害死的。 叶无坷看向明月,明月读懂了他的心思。 这个敏感善良的少年,根据所得消息,甚至在他脑海里完全复刻出来了帖木儿大汗被害死的经过。 那个立志要让整个草原所有人都过上富足生活的大汗,何尝不是一个善良到了骨子里的人? 他的敌人,利用了他的善良。 这个部族今日报灾,帖木儿昼夜兼程的赶过去安抚,还没有来得及歇歇,另一个部族又来报灾。 如此奔波,骁勇善战让敌人不敢正面与之为敌的大汗越发疲惫憔悴。 他在赶往答答部的路上遇到了迎接他的答答人,向他献上了有毒的烈酒。 从不怀疑自己人的帖木儿,根本就没去想过把酒递给他而他称之为兄弟的人想要他的命。 毒发,坠马...... 就算是这样,那个狠毒的答答人也害怕帖木儿还没死透,于是用皮子死死的捂住帖木儿的口鼻,直到这位草原天骄没了气息。 之后不久,帖木儿的侄子以失职为由杀死了帖木儿的几名亲信,剩下的几个则被他收买用于应付廷尉府的调查。 深吸一口气。 叶无坷缓缓睁开眼睛。 少年月下负手而立,静等答答败亡的消息。 不得不说的是,少年看人的眼光准的让人害怕。 从一开始叶无坷挑选的人就是哲力,而不是三卫大将军和他大哥叶扶摇都一致看好的迭莫罗可汗克突。 当夜,哲力找到突玉浑的主使沿芒,把沿芒从睡梦之中叫醒,说是巾律可汗有紧急事想与他商议。 沿芒骂骂咧咧的起来,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可还是跟着哲力去见巾律。 走到半路的时候,哲力趁其不备一刀将沿芒的头颅砍了下来。 这个哲力不远千里历尽艰辛还放弃尊严几乎是跪着把突玉浑使者求来了,就这样被他杀了。 这个还有些寒意的草原之夜,哲力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会儿,算计好了时间,又假惺惺急匆匆的赶回去。 他让突玉浑和西域诸国的使臣赶紧走,因为沿芒激怒了大汗被大汗下令处死,如果他们不走,他们也都会变成草场的肥料。 没人怀疑他,西域诸国使团狼狈的从答答部逃出来,在哲力的引领下,顺利的往宁军大营方向一路狂奔。 给诸国使臣指明了方向之后,哲力又急匆匆的赶回营地。 这半夜,可把他给累坏了。 如今计划已经成了一多半,接下来剩下的是最重要也最艰难的......杀巾律。 这十年来,哲力一直都在暗中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巾律的弱点。 他必须让自己有反击的机会,不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巾律的那个习惯除了他的亲信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而巾律以为哲力也不知道。 那个疯子一旦暴怒,为了让自己发泄出来也冷静下来,就会让手下抓来一些年轻女子,扒光她们的衣服用皮鞭狠狠抽打。 为了满足他血腥残忍的兽-欲,他用的皮鞭上还绑了把边缘磨锋利了的铜钱,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所有被折磨的女孩儿在他发泄完之后都会被处死,然后秘密的掩埋。 哲力已经想好了他该怎么说才能彻底激怒巾律,而在巾律暴怒之后多久是他杀死巾律的最好时机。 到了金庭,哲力把自己的衣服弄的更凌乱一些,头发披散下来,又抓了一些土在脸上抹了抹,然后气喘吁吁的朝着金庭跑。 所谓的金庭是一座极为巨大的帐篷,其实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帐篷。 这座恢弘的建筑沿用了草原帐篷的外形,但规模已经堪比宫殿。 哲力喘着粗气跑到门口让禁卫马上去禀告大汗,不出他预料,在巾律听闻突玉浑人被宁人劫走之后,立刻就让他进殿。 哲力控制好情绪也控制好呼吸,快步进门。 他的脑海里,已经清晰的想象出来巾律气急败坏的样子。 “大汗!” 哲力大步跑进来,一看到巾律的时候他脚步戛然而止。 巾律并没有气急败坏,并没有发怒,也不是在睡梦之中被突然叫醒,他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看着哲力。 巾律就坐在他的那张巨大的软榻上,像是盘踞在山坡上的猛虎俯瞰着哲力这头老狐狸。 让哲力吓破胆的是......火萤部可汗洛突和迭莫罗部可汗克突两个人就一左一右坐在巾律的客位。 “我亲爱的哲力叔叔,为我答答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特勤大人,你急匆匆的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好消息吗?” 巾律往前压了压身子,如虎的眸子盯着老狐狸脸上的反应。 似乎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收入眼底。 “大汗......出事了。” 哲力咽了一口吐沫,又抬起手擦了擦汗水,连续的小动作,没能掩饰住他的恐慌。 “哲力叔叔,你是想告诉我,宁人把突玉浑的使者劫走了,而你在得知消息后,带着你的亲兵拼了命的追赶但没能把人带回来?” 巾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哲力。 他指向洛突:“可我的好兄弟洛突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哲力立刻喊道:“大汗离他远一些!他已经被宁人收买了!” 喊话的哲力,眼睛瞪大了嗓音发颤了连表情都扭曲了,真挚的没有一丝一毫破绽。 “大汗小心!” 哲力向前疾冲:“宁人的主使,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就在洛突的大营里,他们两个密谋杀掉大汗!” 洛突微微叹息。 巾律哈哈大笑:“我的叔叔,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如果我不信,那你现在就去把那个叫叶无坷的宁人抓来?” 哲力立刻说道:“我愿意为大汗做任何事,我现在就去把那个宁人抓来!” 巾律抬起手指了指门外:“你刚才污蔑的洛突可汗,我的好兄弟,已经替你把人带来了,看来你们需要好好对峙一下才行。” 哲力猛的回头看向门外,只见几名武士将五花大绑的叶无坷押了进来。 他们似乎都听说过叶无坷的厉害,两把弯刀一左一右就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 只要这位名扬天下的叶千办稍有异动,弯刀就会将他的头颅割下。 第四百零三章连环计【三】 人与人的悲喜不一定相通,人与人的失望也不相同。 答答可汗巾律看向哲力的眼神里有些失望,也有些我早就已经看出你是什么人的鄙夷。 哲力扑通一声跪在巾律面前,然后就是不停的磕头。 “大汗,我都是被他们陷害的,被洛突害的,被叶无坷害的!” 哲力的额头很快就磕的血红一片,他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样还在不同的磕着。 “大汗,这一切都是洛突要陷害我,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是想谋害大汗!” 巾律侧头看向洛突:“是这样吗?” 洛突撩袍跪倒:“大汗可以调查,若我对大汗有半点不忠之心,大汗就下令把我五马分尸。” 巾律哈哈大笑,他伸手拉了洛突的胳膊:“你是我的妹夫,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他指了指哲力:“信任他?” 然后指向被五花大绑的叶无坷:“那我还不如信任宁人,最起码宁人不像哲力那么虚伪。” 洛突坚持着,依然跪在那不肯站起来。 巾律没有再拉洛突而是问哲力:“宁人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是许你做答答部的可汗?” 哲力连连摇头:“我与宁人没有任何往来,这一切都是洛突的诡计,大汗,我对你一直忠心耿耿你是知道的。” “洛突之前还和这宁人在大帐里商议如何除掉大汗,还想拉我入伙,被我发现,他们又想杀人灭口,若不是我逃的快,早就把他们杀了。” 巾律道:“你既然逃了为何不来找我?” 哲力道:“我才逃出来就听闻突玉浑的使者被宁人劫走,我只好先去追那些突玉浑人。” 巾律:“满嘴胡言乱语!” 他怒道:“你的所作所为,洛突都已经对我说了。” 他从台阶上大步下来,直接到了哲力面前。 “你亲自制定的了如此完美的计划,却不敢承认是你想的要拱手送给别人?” “先杀了突玉浑的使者沿芒,再说是我把人杀了。” “把突玉浑人送走之后,你就想着尽快赶回来激怒我,再找机会杀我......哲力叔叔啊,我实在没有想到,咱们家族之中最狠的居然不是我而是你。” 他往前迈步:“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的手里也有弯刀,我给你机会杀了我,立刻拔出你的刀!” 哲力跪在那不断后退,吓得面无血色。 “果然还是个没种的,就和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一样。” 巾律一脸轻蔑的说道:“当年我父亲死了之后,你们其实都猜到了我会杀了你们,但你们就是不敢反抗,幻想着我只杀别人不杀你们......” “如果当年你能和你那几个兄弟联起手来,我能不能坐上可汗宝座还不好说,哲力叔叔,你的那点儿胆子我早就已经看穿了。” 他招手叫过来一名亲卫:“把你的刀给我。” 那名亲卫刷的一声将弯刀抽出来,调转刀身将刀柄递给巾律。 巾律握着刀又递给哲力:“你不敢拔出你的刀,那我给你一把刀,你要是敢动手我绝对不会躲,我今天就把这大汗之位让给你,就看你敢不敢要!” 他一次一次的把弯刀往前递,哲力吓得不断的跪着后退。 “废物。” 巾律将弯刀还给亲卫。 “我的哲力叔叔,你真的觉得宁人会让你做上大汗宝座?” 巾律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我一直以为你虽然胆子小但你足够聪明,现在看来你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还差很远呢。” “宁人一定答应了让你做大汗,他可以骗你,但你不该相信,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大宁不灭答答绝不可能收兵。”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大名鼎鼎的叶千办,我说的对不对?” 叶无坷真诚但随意的回答:“非常对。” 巾律:“哲力是我的叔叔,可他却怕的跪在我面前发抖,你是我的敌人,为何你在我面前不怕?” 叶无坷根本不像是一个俘虏,反而像是一个胜利者。 他语气平淡又充满了轻视的说道:“人虽然是万物之长是天下之主,但人一定会害怕比自己强壮的东西,会害怕黑熊,害怕豺狼,害怕猛虎,但你什么时候听说人害怕蠢猪?” 巾律瞬间就被激怒:“好好好,不愧是叶千办,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先让你知道什么叫想死都不能死。” 叶无坷道:“说你是蠢猪你还真是蠢猪。” 他忽然看向巾律身后:“还不动手?!” 巾律在这一瞬间真的被吓住了,他一把将亲卫的刀抢过来猛然回身往后劈砍。 “洛突,你果然要背叛我!” 巾律劈了一刀,然后愕然。 因为他发现洛突就在他身后跪着呢,之前解释的时候跪下了就始终没有起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哈哈哈哈......” 巾律忽然放声大笑:“叶千办果然厉害。” 他其实真的怀疑洛突。 刚才叶无坷喊出还不动手的那一刻,他也真的相信是洛突要偷袭他。 现在他反而不相信了,他认为这就是叶无坷的离间计。 “你明知道必死无疑,所以临死之前还要挑拨我与洛突的关系。” 一向疑心重的巾律这一刻忽然变得大度起来,一把将洛突扶起来:“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 洛突眼睛微红:“大汗,真的不该这样想我。” 巾律道:“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然后他看向了迭莫罗可汗克突。 克突的刀刚才距离洛突已经很近了。 就在叶无坷大喊一声还不动手的时候,克突应该也是真的怀疑洛突要动手所以抽刀就要劈死洛突。 “我们三个是结拜兄弟!” 巾律大声说道:“不管外人怎么挑拨离间,我们三兄弟只要还是一条心就没有什么敌人战胜不了。” 他看向叶无坷:“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术?”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可惜了,如果刚才洛突动手的话你一定会死。” 巾律道:“不可惜,因为你的挑拨离间反而让我知道了洛突对我的忠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怀疑他,你也不行!” 叶无坷道:“那他为什么现在已经拿着刀在你身后了?” 巾律猛然回头:“你大胆!” 然后他发现洛突还在原地站着呢,眼神里满是惊愕和愤怒。 可他第二次回身的时候,已经抬起手准备要把手里的刀朝着洛突指过去。 气氛,更加诡异。 叶无坷道:“这事搞的是......真尴尬。” 巾律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挤出一些笑容:“洛突,我是在逗他呢。” 洛突像是也松了口气:“多谢大汗......” 巾律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我怎么会怀疑你?” 他看向克突:“克突最了解我,他知道我对你们两个是什么感情,如果我不把你们当兄弟看,我会帮你们坐上大汗宝座?” “没有我,你们两个还是各自家族之中最不可能成为可汗的人,从我帮你们两个成为可汗的那天开始,你们就该无条件的信任我。” 克突俯身:“大汗说的对,而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大汗。” 他站直了身子,脸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你根本不相信我们两个,我也一直都相信你从来都没有把我们两个当兄弟看。” 巾律皱眉:“克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突没理会他,而是看向洛突:“现在你还心存幻想吗?” 洛突摇头:“不想了。” 克突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带你来见他,他表面上说不怀疑你,但马上就会调兵戒备你的队伍。” 洛突默然无语。 克突道:“你觉得他对咱们应该还有一丝兄弟情分,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说我试给你看,现在你看到了吧。” “他不但调动他在金庭的一万五千骑兵以及五千禁卫戒备你的营地,还让我把队伍调集过来对你的人形成夹击之势。” 洛突:“我错了,我就不该对他还有什么幻想。” 克突道:“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与你疏远了吗?就是因为你竟然接受了巾律对你那般羞辱!” “他的妹妹奇丑无比肥胖如猪,他就是想利用他妹妹来试探你的忠诚,我以为你会反对,结果你竟然接受。” 洛突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我错了,我都错了。” 他看向叶千办:“我信了,叶千办说他只是利用我们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我甚至还觉得,这就是叶千办你在挑拨离间。” 他低着头:“叶千办,你是对的。” 此时场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刚刚还居高临下以为胜券在握的巾律,眼神都乱了。 而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哲力,眼神也乱了。 一个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耍了,另一个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耍了。 克突看向巾律说道:“叶千办派人告诉我,只要我带洛突见你,你必然会把金庭兵马调往火萤部那边戒备,还会让我一旦开战马上就带兵与他一起剿灭火萤部骑兵。” “所以我来了,现在你金庭禁军两万人都调出去了,你还拿什么来挡住我的铁骑?” “克突!” 巾律眼睛瞪的那么大:“你竟敢背叛我!” 克突怒吼:“是你背叛了我们的兄弟感情!” 巾律大声喊道:“禁卫!把他们都杀了!” 他身边的禁卫立刻动手。 但他们没有朝着洛突和克突动手,而是在犹豫片刻之后抽刀将巾律为了起来。 见到风向突然变了的哲力忽然大笑起来,爬跪着到了叶无坷面前:“叶千办果然厉害,果然名不虚传,巾律被你算计的毫无还手之力,恭喜叶千办为大宁立下大功!” “恭喜叶千办诛杀逆贼巾律,为死去的草原大汗帖木儿报仇,我以后愿做叶千办的马前卒,为叶千办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而此时叶无坷身上还绑着锁链,还有两把弯刀在他肩膀上架着。 哲力立刻大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叶千办无礼!” 他爬起来怒斥道:“再不退下,我现在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洛突和克突也抽到指向那两个看管着叶无坷的禁卫:“还不弃刀!” 叶无坷道:“不必那么麻烦。” 他手指一捏,竟像捏断两根面条似的把身上铁链捏断。 随手一甩,两名禁卫就被扫飞出去。 哲力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拍手:“叶千办神勇无敌!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我以后给你做奴隶,都是我最大的荣幸!” 叶无坷皱眉:“我本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恶心,却还是被你恶心到了。” 他一脚将哲力踹翻在地,顺势抽出哲力的弯刀剁了下去。 “我不信你这样的人当年没有参与暗害大可汗帖木儿。” 叶无坷又一脚将那颗血糊糊的人头踢开:“今日灭了答答,领地火萤与迭莫罗平分!” 第四百零四章高瞻远瞩 “为什么你选的是洛突?” 大将军陈明侯看向叶无坷,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质疑满满的都是钦佩。 当火萤部三万骑兵和迭莫罗部一万骑兵突然猛攻答答金庭的时候,任何人对叶无坷所有的轻视都将烟消云散。 轻视是一定会有的,哪怕叶无坷是执金吾。 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没有那么容易信服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还年轻的像是涉世未深。 他们尊重服从的是陛下的选择,不是因为叶无坷的能力。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叶无坷有什么能力,他们听说过的那些也仅仅在于查案上和情怀上。 最初让叶无坷名声大噪的是他从东北边疆出来后,一路宣传陆吾等人的事迹。 之后让叶无坷天下闻名的,则是他千里追杀黑武世子。 可是这些,都没有展现出他在外交上的天赋。 二此时此刻陈明侯问他,不是质疑,不是好奇,而是钦佩和虚心求教。 能让大宁右侯卫大将军虚心求教的年轻人,叶无坷是第一个。 叶无坷很认真的回答道:“最初是因为大将军们和叶将军提醒了我,敌人排兵布阵上的问题。” 当时所有人都看出来敌人的营地驻扎的方位不大对劲,叶无坷说是出于三位大将军和叶扶摇的提醒是因为他情商高。 “首先是迭莫罗的营地。” 叶无坷解释道:“迭莫罗可汗克突是巾律的结拜兄弟,按理说答答营地侧翼的安危要交给他才对。” “可是那个至关重要的位置给的是图钦部的军队,不是迭莫罗也不是火萤。” “所以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克突是有私心的,也能看出来,巾律对克突是不信任的。” 诸葛引雷问道:“能看出克突有私心,不把自己的军队摆在正对着大宁军队的方向,巾律对克突的不信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无坷回答:“仅仅是出于私心的话,克突就算不愿意把军队驻扎在最重要的位置,那巾律也完全可以命令他驻守在那。” “迭莫罗的军队驻扎在那个位置就说明了,克突不想卖命巾律也不信任他,只是因为大敌当前,巾律不得不让克突带兵来。”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陈明侯:“大将军,关于洛突为什么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最初做出判断也是因为排兵布阵。” “从表面看起来洛突比克突重要多了,他既是巾律的结拜兄弟还是巾律的妹夫。” “更主要的是,他火萤部能用的兵马倾巢而出,他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有十分力就出了十分力。” “而且,火萤部的驻地很重要,是答答部的另一个侧翼,由此可见巾律更愿意信任洛突。” “但换过来想,洛突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火萤部的兵马倾巢而出,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营地被掏了?” 叶无坷说:“所以我想证实一下。” 大将军高准点了点头:“于是你就找我们几个商量,是不是打火萤部。” 叶无坷道:“顺利打下火萤部让我确定了之前的判断,洛突带着全部兵力来答答部不是因为他更忠诚,而是因为他被逼迫。” “巾律扣押了他的妻儿,逼迫他带着人马驻守在左翼,正面对着草原诸部联军,一旦开打,火萤部这三万骑兵首当其冲。” “草原诸部联军现在的兵力超过十七万,三万火萤骑兵根本就挡不住,巾律只是想让火萤人来消耗联军兵力罢了。” “于是我决定亲自去见见洛突,再借助洛突见到哲力。” 叶无坷道:“哲力这个人的性格和行事,十年前答答部那场屠杀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出来了。” “所以只要能说服洛突,这件事基本上就定了。” 大将军诸葛引雷问道:“但你后来以身涉险,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再做,陛下若得知,必定也会很生气。” 他起身走到叶无坷面前无比认真的说道:“陛下既委你为执金吾,就说明陛下对你的信任和看重,你才十七八岁,将来会有更大的前程。” “和你比起来,答答部什么都不算,这般涉嫌万一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得不偿失。” 叶无坷道:“我一定记住大将军的教导。” 当时的情况,稍显复杂。 叶无坷说服了洛突,也利用了哲力。 可是洛突却对巾律还有那么一点点旧情在,他不愿意相信巾律和他们之间一点儿兄弟感情都没了。 哪怕巾律扣留了他的妻儿,他对巾律这位结拜大哥也始终还有一分情义。 所以叶无坷才会找到克突,将这件事重新布置。 他就是想让洛突看清楚巾律的为人,看清楚巾律真的对他们一点儿兄弟感情都没了。 大将军高准沉思片刻后问道:“所以洛突是你选择的人?” 叶无坷回答:“是。” 高准问道:“是因为他不如克突理智?” 叶无坷回答:“是。” 相对来说,洛突比克突要感性。 如果草原上需要一个新的大可汗,那一定不能是克突那样理性的人。 理性的人注重的是自己,是得失,是成败。 而感性的人,在乎的更多是情义。 大将军诸葛引雷问叶无坷道:“如果是选一个人成为新的草原大可汗,为什么不是从之前就臣服于大宁的部族之中挑选?” 他依然不是在质疑,当然也不只是钦佩。 现在连他也有了些学习的心态。 如果说之前叶无坷的这些筹谋他都能理解,哪怕不问叶无坷也可以想明白的话,那叶无坷选择洛突这样的人做大可汗人选,他一时之间没能想明白。 可他又坚信叶无坷既然选了洛突,就一定是因为洛突最合适。 如果正常一些,要选择新的大可汗当然是从最早就归顺大宁的那些部族之中挑选。 如今草原诸部联军就在大宁军队旁边,这支联军之中有许多可汗亲自到场。 不管怎么看,他们对大宁的忠诚度应该更高些才对。 叶无坷回答道:“因为要平衡。” 诸葛引雷微微一怔。 这五个字,彻底颠覆了他对叶无坷的认知。 在想明白这五个字之后的巨大深意,他也理解了为什么陛下要让叶无坷主持外务。 十八岁的鸿胪寺少卿也就罢了,还是十八岁的执金吾。 叶无坷道:“现在诸部联军已经是胜者,他们之前瓜分了哈察钦的领地,若再从他们之中选择一个人出来,那不用多久,答答,火萤,图钦,迭莫罗这些部族的领地,都会被他们瓜分。” “而被选出来的那位可汗,能获得的领地和各种物资都是最多,一场战争,大宁随随便便就扶植起来一个草原霸主。” “接下来这位霸主就能轻而易举的让整个草原臣服,他的部族势力一飞冲天无人制约。” “可若是让洛突成为大可汗,他和克突最多就是分得答答部的领地,火萤与迭莫罗的实力,都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霸主。” “克突做大可汗,草原诸部不会服气,大宁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不是人人都服气的大可汗,而不是一个一呼百应无人不服的大可汗。” 大将军高准说道:“可这样做有一个弊端。”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是从联军之中选一个做大可汗,那接下来献给大宁的战马数量一定很多,而且,诸部都会配合。” 他有些担忧:“洛突做了大可汗,他能献出来的战马一定不会超过诸部,而且就算他下令让诸部献马,诸部也不会那么顺从。” 高准点了点头:“现在大宁急缺战马,这样安排各方面都好,对于制衡来说尤为重要,但对于大宁需要的战马数量来说确实有些影响。” 他也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应该早有考虑?” 叶无坷点头:“确实想了些。” 他耐心解释道:“我想了两点,第一,如果从联军之中选一个做大可汗,今年大宁能免费得到的战马数量一定不少。” “为了表达忠诚和感谢,这个人会献出大批战马牛羊,也会要求其他部族也献出不少来。” “相对来说,也一定比洛突和克突能献出的战马数量多。” 叶无坷缓了缓,语气更为平和的说道:“可大宁要的不该只是今年的战马数量多一些,而是以后每年都能顺利得到足够数量的战马。” “要顺利得到,那最稳妥的方式就不是要或是等着草原诸部献,而是采买。” “一家独大的后果就是以后大宁在采买战马的时候会遇到诸多阻碍,现在的臣服和感激在几年后就会烟消云散。” 他看向陈明侯:“第二点,大将军咱们出关的时候还看到过,草原上青黄不接的场面?” 陈明侯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道:“我找牧民问过,今年牧草生长确实比往年晚些,往年这个时候草原虽然不至于已经全绿,可也不会像今年这样还是一片枯黄。” “连年征战之后,草原上的男丁损失极为惨重,火萤部有几十万人口,只能凑出来三万骑兵,这三万人,还是从十四五岁到近五十岁的人都有。” “火萤部如此,其他诸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今年草生长的晚,可能要出现灾荒,这就说明,整个草原饲养牛羊战马的数量到明年就会急剧下降。” “如果今年诸部敬献出来大量战马和牛羊,再加上人口锐减,明年这个时候,草原上再出现饥荒,人都吃不饱何况牛羊战马。” “那时候别说献出战马,就算大宁要采买战马,草原人也拿不出多少,且会心生抵触。” 他说到这的时候,三位大将军的脸色都变了。 就连叶扶摇的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他真的没有想到姜头能想的那么深远。 “我的想法是,今年就不要诸部的敬献。” 叶无坷继续说道:“大宁要有大国之威,从今年开始就直接和草原采买战马,采买的方式,是用粮食换。” 他看向诸位大将军。 “陛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当年选择在白鹿关开垦屯田,何尝不是为了大宁以后能顺利得到更多的战马?” “草原人从来都不怕打仗,不怕厮杀,但他们会害怕饥荒,害怕饿死人。” 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的震撼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以这一仗打完之后我要做的,就是立刻启动以粮换马的事。” “诸部可汗愿意献马受苦的还是牧民百姓,诸部可汗对大宁充满敬畏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草原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对大宁信服认可乃至于敬畏。” “从一开始就用粮食换马,只要白鹿屯田一直在,大宁就一直能用粮食换马,也就保证了草原人会持续养马养牛羊。” “哪怕明年草原上真的出现了饥荒,有大宁以粮换马,草原就会平稳度过饥荒,对大宁忠诚之心自然也就更重了。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要的不是眼前能白得多少战马,要的是大宁以后永远都不缺战马,二十年了,大宁因为没有战马被卡了二十年的脖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四百零五章哭一个? 当草原诸部的可汗们急匆匆来找叶无坷的时候,却被告知叶千办已经带着火萤部可汗洛突和迭莫罗部可汗克突出去了。 这个答案,更印证了诸部可汗的推测。 他们都听说了叶千办准备扶植洛突,大宁有意选择洛突成为草原大可汗。 这消息一传播开,就好像一阵风似的吹遍每个角落也吹遍每个人心里。 谁都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大家都带着兵马过来,劳神费力还消耗巨大,哪个不是奔着大可汗的位子来的?哪个真的是来无私奉献的? 开战之前,诸部可汗憋足了劲儿把答答部切开了掰碎了大家分一分。 可是昨夜里一场厮杀,他们根本就没有参与。 火萤部三万骑兵拼死抵挡住了答答部数万骑兵的进攻,而迭莫罗部一万骑兵釜底抽薪直接杀进答答金庭。 当巾律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答答部的队伍也无心抵抗了。 克突是个军事上的天才,杀巾律之后立刻带兵攻入金庭,然后就在金庭的最高处悬挂了大宁的战旗。 紧跟着他派人在答答营地内来回呼喊,平民百姓只要待在家里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他严格约束了他的队伍,不准骚扰平民。 同时要求他的部下必须尽快将答答部贵族全部杀掉,不管是不是王族只要是贵族就都杀掉。 正因为如此,他不是叶无坷选中的大可汗。 克突理智,冷静,在军事指挥上有着超强的本领。 这样的人可以成为洛突的帮手,但绝对不可能成为草原之主。 连最美的女人都驾驭不了理智的男人,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事还能让理智的男人不理智。 所以一早,叶无坷就带着洛突和克突出去了。 他只是带着两位可汗随意走走,但必须让克突明白洛突是大宁选中的人,而他,是大宁选中要辅佐洛突的人。 至于草原诸部可汗那边,叶无坷故意没有理会。 第一是因为聒噪,叶无坷没有时间去和他么周旋。 第二是可以看看谁跳的最欢,哪个最跳,就说明哪个是真想也真以为自己能做大可汗。 接待他们的事落在了叶扶摇身上,所以现在轮到诸部可汗难受了。 叶扶摇这种性子,谁能跟他好好沟通? “两件事。” 叶无坷走在草场上,感受着脚底枯草带来的柔软感觉。 他刚才蹲下来翻看了一下枯草下边,新草才刚刚露出头,而且不是很多。 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今年的牧草生长起来比往年最少要慢二十天甚至一个月,别看只是二十天,会出大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草原来说。 诸部连年征战谁家里都不富裕,真的出现饥荒没人可以自救。 “第一,大宁以后每年都要从草原采买大批战马。”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以粮换马是必须要执行的事,不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除了战马之外,草原上的其他东西,如牛羊牲畜,如皮具宝石,都可以用正常交易,但要用宁钱结算。” 他看向洛突:“你要想坐稳位子,就要率先推行。” 洛突先是看了看克突,然后点头:“没有问题。” 之前他还在想着,这泼天富贵莫名其妙的就落在他头上了,他该怎么办? 火萤部在草原中可不算什么大部族,一旦成为众矢之的那根本扛不住诸部的围攻。 就算有迭莫罗支持,再加上从答答部获取的物资,也不足以对抗现在的诸部联军,双方实力差距巨大。 现在他踏实了,因为叶千办在耐心都教他。 叶千办能耐心的教他最起码说明两件事,第一,叶千办不是故意挑了他做挡箭牌和试金石,而是真的希望他能做好这个大可汗。 第二则是叶千办希望他能在大可汗的位子上坐的长久些,越长越好。 所以叶千办才会事无巨细的帮他分析和安排,让他尽快的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 叶无坷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九月大宁立国庆典的时候,你必须到长安,能不能在大宁皇帝陛下面前出彩,取决于你能带多少人去。” 洛突理解这句话。 他做大可汗,那诸部必然不服。 在此之前诸部可汗都盼着能去长安参加庆典,能够见到那位传说之中的人间帝王。 可是现在一旦宣布了洛突的身份,那诸部可汗必然会有抵触。 到时候他们都会想着给洛突来个下马威,没人跟他去长安就足以说明没人服他。 如此一来,大宁皇帝陛下当然就会怀疑洛突的能力。 诸部也想利用这件事给大宁施压,告诉大宁皇帝陛下他们不服。 洛突看向叶无坷,脸色有些纠结。 “叶千办,你知道这事确实很难。” 洛突道:“距离九月已经没多远了,走到长安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克突点了点头:“洛突说的没错,诸部可汗只要闭门不见,就能把这段时间彻底消耗掉,没办法让他们全都心甘情愿的跟随洛突去长安。”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身份我可以给你,本事我没法给你。” “我能告诉你的能保证的也只一件事。” 叶无坷看着洛突说道:“整个草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打着叶无坷的旗号说话。” 洛突还要问,克突拉了他一下:“多谢叶千办指点!” 洛突还有些茫然的时候,克突已经拉着他俯身行礼了。 回到营地的时候,叶无坷离着好远就看到鸿胪寺卿关外月在门口闲溜达,但从他不断把石子儿踢飞的态度来看,应该可不是闲溜达。 他下马之后,关外月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就笑了:“寺卿大人这是怎么了,看我回来好像看自己丈夫刚从青楼出来一样。” 关外月呸了一声:“风头你出,烂摊子我收拾?” 叶无坷装作惊讶道:“怎么,叶扶摇那厮竟然躲了?” 关外月:“我呸!你还装?” 叶无坷拉着关外月的手:“寺卿大人息怒,我现在就去骂叶扶摇。” 关外月道:“你少来这套,你让叶扶摇出面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他能打出什么交道来?” 叶无坷:“这人如此靠不住吗?” 关外月又瞪了他一眼。 叶扶摇对付诸部可汗就一招。 不管那些人怎么咋呼,怎么埋怨,怎么不服气,他就一句话。 “可以打。” 叶扶摇的意思是,不管任何人质疑洛突的能力大宁都不会阻止,也很希望你们都站出来说出他哪里不如你们。 但是最直观的,还得是打架。 你们各部谁不服气,就站出来和洛突单挑。 当然,这对你们是有利的,因为洛突那才是单挑,而你们是车轮战。 车轮战也好单挑也罢,大宁战兵肯定不管,但必须保证是公平的一对一,谁拉帮结派不行。 谁要是联合其他部族去攻打洛突的火萤部,那大宁战兵一定会维持秩序。 只要是一对一,你们谁不服就谁去打。 但这个事,表面上听起来是叶扶摇支持他们挑战洛突,可实际上,谁都不想先站出来。 火萤部就能凑出来三万人不假,可刚刚击败了答答火萤部收下的俘虏降兵人数也不少。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和洛突打,洛突都势必要打出绝对的胜利,所以谁先打谁就没办法去争大可汗的位子了。 打输了不可能去争大可汗,打赢了实力大损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 关外月瞪着叶无坷说道:“还不得是我一个个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种烂摊子你以后少往我身上推。” 叶无坷:“都怪叶扶摇。” 关外月道:“反正这事你要是没个补偿,我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 叶无坷道:“寺卿大人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定在所不辞。” 关外月语气缓和下来,一脸老奸巨猾的说道:“你之前找我商量计划的时候,我说这事得你挑起来,我虽然帮你细化了想法,查缺补漏的优化了计划。” “但说起来,作为鸿胪寺卿,这件事我确实也出力不多,所以咱俩就算扯平了......我想了想,身为寺卿当然还是得多出力,所以我还是得主动担起一份责任。” 他看向叶无坷:“从答答部缴获的大量的金银财宝,以及答答人从其他地方抢夺来的奴隶,这些需要统计的琐碎小事,我来干就是了。” 叶无坷道:“这事太累了,我想请寺卿来主持都没敢说。” 关外月笑道:“行了,什么累不累的,你去忙别的,我去办这些事。” 老狐狸也不想搭理各部可汗,直接挑了个差事走了。 最主要的他不想争功,整个计划都是叶无坷想出来的,虽然他帮叶无坷分析之后补充了一些想法,但他确实出力不大。 所以去做些不重要的,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躲了。 小狐狸和老狐狸联手做事,历来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关外月这一躲,诸部可汗更急,他们只能去求着见关外月,所以很多事都有了更宽松的商量余地。 如果再传出去说叶无坷和关外月不和,那这事能引发的连体效应就更大了。 回到营地,叶无坷仔仔细细的把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写好奏折,让人千里加急送往长安。 草原诸事既平,接下来要去的该是蜀中了吧。 回想起来在白鹿关遇到的那些事,似乎那只拉着叶无坷往前走的手又在发力了。 他很累。 从离开无事村后,他一刻都没有清闲过。 漠北,他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才回家就有了西域的事,去了西域,又有了草原的事,才把草原的事办好,下一步去哪儿似乎又被设定好了。 “我也才十八。” 叶无坷放下笔,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灭了答答部之后除了欣慰和满足,最大的感受就是心累。 十八岁的少年在别人还没有学会怎么找对象的年纪,已经在处理各种国家大事了。 谁不想清闲?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从大帐里出来才发现已经到了要吃饭的时间。 不远处升腾起来的炊烟似乎是在告诉他,你饿了。 那升腾起炊烟的地方是新搭建起来的一口灶,灶台下燃烧着的木柴噼噼啪啪的轻轻响着。 累坏了的少年怔怔的站在那。 有个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的小姑娘,背对着他,弯着腰,把刚刚才包好的一个比一个丑的饺子下进锅里。 她已经很赶了,从长安马不停蹄的赶来,到了这就赶着为那少年包上一些饺子,赶着在那少年回来之前包好。 所以饺子丑一些怎么了? 她回身,看向少年的时候,少年也在看她,当然也看到了她白皙水嫩的脸上被熏黑的地方,看到她衣服上的面粉和鞋底的泥土。 少女见被叶无坷发现了,于是笑起来。 抬起漂亮修长如葱如玉的小手指向叶无坷:“给我哭。” 第四百零六章咱们追追进度 她知道他会很累,很辛苦,很揪心,很小心翼翼,很努力很怒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无所不能也毫无破绽。 可他真的还没长大啊。 她在长安总是想,当初决定带他离开无事村是不是早了些。 他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放肆自己的青春,什么都不必去操劳,就没心没肺在无事村里上山打猎下河摸鱼。 因为她也是没长大的孩子,她也是在这个年纪走出她的那个舒适的村子,所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样会有多累。 他的村子叫无事村,她的村子叫卷牍库。 她在长安的事一忙完,就一刻也不停歇的往西北草原赶来。 那个家伙,撑得很辛苦,一定很辛苦。 因为他不再只是无事村的二傻,也不再只是家里人人疼爱的姜头。 他是叶无坷,是叶千办,人人敬仰的叶千办,无所不能的叶千办。 天下人人都可以因为做错事而被原谅,哪怕是作为叶无坷他做错了事都可以被原谅,唯独他作为叶千办,不能做错事。 况且他现在已经不只是叶千办,还是执金吾。 如果她仅仅因为叶无坷是她从无事村里带出来的,那她事事处处都想着要为叶无坷负责就够了。 岂会心疼? 所以在她开始心疼的那一刻她就清楚,对于她来说叶无坷存在的意义变了。 可她从不抗拒,也不会找任何理由去批判自己这不该出现的变化。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该在这个年纪谈情说爱,出现了她也不会觉得这是洪水猛兽就得躲开。 有人和叶无坷说过,人这一辈子,习武来说最难修行的莫过于内劲,不修内劲不可入超品。 人这一辈子,做人来说最难的就是修心,修心最难的便是坦荡,放眼天下能修成超品境界的武者屈指可数,放眼天下真正能修心修成坦荡二字的更少。 有人说,修心坦荡这种事和习武的最大不同在于,习武的时间越久境界越高,而修心越久越不坦荡。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坦荡,年轻人总是比老年人坦荡。 对也不对,因为没有人一直坦荡,小孩子也会说谎,小孩子尤其自私。 如果这样说的话高清澄就是圣体,从小到大,无不坦荡。 同样是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察觉到自己对叶无坷已经动了心的时候多半都会犹豫。 不怕别人说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最怕自己人说一声你不配。 她才不会,动心就是动心,喜欢就是喜欢。 她会认可优秀,但一定不会只因为优秀而动心,如果是优秀吸引优秀,为何她遇到过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从不动心? 她欣赏叶无坷的同样是因为坦荡。 此时她拒绝了叶无坷想要帮忙的举动,示意叶无坷立正站好在那等着。 因为这是她要给叶无坷包的饺子,她要给叶无坷做的饭。 “好吃吗?” 高清澄问。 叶无坷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一边含含糊糊但坦荡的回答:“能吃。” 换做别的女孩子,自己不远数千里马不停蹄的跑来,辛辛苦苦做好了饭菜,问他一句好吃吗,他回一句能吃。 那还不气死? 可她哈哈大笑。 她正笑着,叶无坷夹了一个饺子递到她嘴边。 她不笑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真能吃?” 叶无坷点头。 她吃了,然后咧嘴。 “果然也就是能吃。” 她问:“感动吗?” 叶无坷点头:“感动啊。” 高清澄随即把那剩下的半盘饺子拉过来,不让叶无坷吃了。 “既然已经感动,过场已经走完,你带我吃点好的去?” 叶无坷把饺子盘拉回来:“带你吃好的,等我吃完的。” 高清澄说:“你要是再这么吃,我可要感动了。” 叶无坷:“别急着感动,单纯的是不想糟蹋粮食。” 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饺子都吃了,他拉高清澄的手就往外走:“带你去吃牛肉,这里的牛肉有奶香。” 高清澄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去哪儿吃?” 叶无坷:“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都吃饭呢,咱们挨家串,哪家吃咱们蹭哪家。” “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夕阳下,树荫中。 高清澄坐在那看着叶无坷忙前忙后。 她问:“刚才你说,关寺卿和你聊过,他主动去做那些琐碎事?” “嗯,我明白他的意思。” 叶无坷一边烤肉一边说道:“关寺卿是个好人。” 高清澄点了点头:“是个好人。” 叶无坷问:“我是不是之前做的不够好?其实应该更在乎一下关寺卿的看法?” 高清澄点头:“是不够好,以后改改就行了。” 叶无坷道:“记住了。” 他是执金吾,可他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有些事多和关外月商量终究没错。 这种事遇到关外月这样的人就没事,遇到矫情的就是大事。 “肉快好了吗?” “不快呢,还得等一会儿。” “可你已经烤了一会儿了。” “是烤了一会儿了,烤老了不好吃我都吃了,我重新给你烤,原来烤肉不是那么容易。” “要不然你歇歇再来?” 高清澄说:“我看你好像实在吃不下了。” 这次轮到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想糟蹋了这么好的牛肉,烤的不好给你吃那对不起牛肉本来那么好。” 他总算是掌握了火候,这次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满口留香。 “这次我在草原上办的事还有哪里不够好?” 叶无坷蹲在吃肉的高清澄身边问。 高清澄夹给他一块肉,叶无坷笑:“你没看错,我真的是吃不下了。” 但他还是吃了,因为这可是高清澄夹给他的肉! 为了给高清澄做出火候最好的肉,烤老的他吃了,烤嫩的他也吃了,所以真的没少吃,尤其这还是吃了一大盘饺子之后。 “没有哪里不好。” 高清澄说:“不管做什么事没有人比你更好那就是没有哪里不好。” 叶无坷点头。 她说:“我从长安急着赶来,可不是想指点你哪里好哪里不好。” 她看了一眼叶无坷:“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费事的事,哪怕叶无坷在九月之前肯定要回长安。 算起来,几个月而已,正常人谁会在明知道几个月后就能见到心上人了,还要舟车劳顿几千里跑一趟? 这不是几十里,不是几百里,是几千里。 一路上要骑马,要乘车,要坐船,要走过平原,要翻山越岭,还要出关走过荒漠和草原。 叶无坷说:“可是,很辛苦。” 高清澄说:“我得空了,所以想看你了就来看你,我不得空,想看你也是没空。” 叶无坷记住了这句话。 我想你了,哪怕时间很紧迫也没必要但我还是会来看你。 “那你还要急着赶回去?” 叶无坷问。 高清澄道:“出长安的时候我想了想应该是没什么事着急,之前没能和你一起来是要为筹备九月的庆典提前做好安排。” “今年的立国之庆有些特殊,还是太子殿下的开府之典,最主要的是,一定会出事。” 没有人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一定会出事。 如果真的有人要谋逆,那就必须尽最大的努力阻止太子开府。 “这次要去长安观礼的人太多了。” 高清澄一边吃一边说道:“陛下让我梳理一下,我之前就知道会很多很麻烦,动手梳理这些才知道有多麻烦。” “太子开府,要来长安观礼的包括各地的封疆大吏和分封勋贵,只要是能抽身回京的,都会回来。” “这都算是自己人,人数再多也没什么,担心的地方在于会有很多大宁友邦遣使观礼。” “还有如土司褚绽染这样身份的人,也会受邀去长安,大宁治下,像是蜀中十三寨这样特殊的地方太多了。” 叶无坷一想就头疼。 那是多繁琐而又巨大的工作量。 高清澄要负责在事前就排查甄别,她需要尽最大可能的熟悉每一个要到场观礼的人。 这些人从何处来,什么身份,到长安后如何安排,她都要提前捋一遍。 “好吃。” 高清澄把叶无坷给她烤好的肉全都吃了,一小块都没剩。 她坐直身子,拍了拍微微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好撑。” 叶无坷听到这两句话忍不住笑,他想起来高清澄给住处取的名字。 书院里的住处叫好旧,廷尉府里的住处叫好近,她在宫里也有住处,叫好空,她在道观里还有住处,叫好丑。 “你是不是不想直接回长安?” 她忽然问了一声。 叶无坷点头:“算计着还有一些时间,我打算去蜀中走一趟,一是想看看那边到底有多复杂,二是去拜祭一下向问。” 原本他打算亲自把向问大和尚的骨灰送回栖山禅院,可发生了变故没能成行。 从漠北到西域再到草原,有两个人的离开让叶无坷难以平静。 一个是向问大和尚,一个是方知我。 “还因为束休?” 她忽然又问了一句。 叶无坷心里轻轻震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总得去看看是不是和他有关。” 高清澄道:“该去,按理我也该去。” 束休是廷尉府第一批选拔出来的人,而束休被选拔出来后又被高清澄挑走。 如果束休真的就是那个魏君庭,高清澄当然也有些责任。 “我最多三天就要赶回长安。” 她抬起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一来一回的时间是我硬生生挤出来的,不能多耽搁。” 她再次坐直了身子,那双漂亮且清澈的眼睛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她说:“所以有什么暧昧啊表白或是想念之类的情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这句话,直接把无所不能胆大包天的叶千办给干脸红了。 叶无坷这样坦荡心性的人都支支吾吾起来:“就......挺想你的。” 高清澄笑,明媚如花。 “没了?” “暂时没了......没什么准备。” 高清澄点了点头:“来的却是挺突然,能理解。” 叶无坷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 高清澄道:“其实也不是非得说什么情话,按照正常男女谈恋爱的时间和进度来说,我觉得可以接受一些变化。” 叶无坷:“啊?” 高清澄:“要不亲一下?” 叶无坷:“啊?!!!!” 第四百零七章签字就算数 草原诸部的可汗分座两排,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些气愤,他们全都看着门口,等着那位已有多日故意不见他们的叶千办回来。 之前还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说要是今日再见不到那姓叶的,那也就不必再等了,明天他就带兵回去。 以后别说什么大宁不大宁的,大家兴师动众的来了连一杯羹都没分到,大宁就是这么做宗主国的? 撒怨气的话谁都没少说,可就是不见有一个起来走的。 十几个人早晨就来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叶千办还没回来。 可是归根结底这事也不能怨人家叶千办,他们是私底下商量好来堵叶无坷的,并未提前派人通知,哪知道堵也没堵住。 到了叶千办的大帐,亲兵说叶千办一早就去送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年轻人就是不能太得势。” 有人声音很小的在那嘀咕着。 “叶千办少年得志,现在可是有目中无人的本钱了。”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草原可汗冷哼一声:“我听说,当年大将军唐匹敌陪着帖木儿大汗回草原的时候可都一点儿架子没有。” “那是,谁都能和大将军唐匹敌相提并论?” “可惜不是那时候咯,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懂礼数。” 一开始是一个人嘀咕,后来是几个人在那窃窃私语,倒也不敢太大声。 “要我说。” 噶伦可汗夺尔木撇嘴道:“什么都不是,就是我们太把叶千办当回事了,今日咱们大伙儿都给他些脸色看看,我不信他还能不把我们当回事。” 一群人纷纷应和。 夺尔木已经六十来岁,虽然部族实力不算多强大,但因为年长,且和现在这些可汗的父辈多有些矫情,所以颇有威望。 他扫了扫众人:“一会儿叶千办回来了,咱们大家就都不起来迎接,得让他知道,草原上的事他得靠谁。” “对,大家就都坐着不起来。” “他不给咱们面子,咱们当然也不必给他面子。” “一会儿他进门,咱们动都不动,看也不看,他自己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正说着,外边两个彪悍的亲兵撩开大帐的门帘。 一身黑色锦衣的叶无坷背着手进门,夺尔木噌的一下子就站起来,抱拳俯身一揖到底:“夺尔木给叶千办行礼了。” 叶无坷微微颔首,大步而行。 所过之处,所有人全都站起来抱拳行礼。 叶无坷在主位坐了,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心情不好。 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的看着他,唯恐自己呼吸声音大一点都会惹这位执金吾不高兴。 “诸位来的真早。” 叶无坷揉着眉角道:“刚才我是去送从长安赶来这的高千办,她将将陛下旨意传达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位高千办好像是个极重要的人。 而叶千办因为这位高千办急匆匆的走了,所以有些不开心。 “诸位是来找我商量什么事的?” 叶无坷往桌子上看了看,他让人放在那一摞书信都在了。 他伸手随意拿起来一封打开看了看,然后眉头微皱又随手扔回桌子上。 “叶千办。” 德高望重的夺尔木陪笑着说道:“我们是想来问问,关于答答部的领地......” 叶无坷不等他说完就哦了一声。 “诸位今日不来,我本意也是要请诸位过来说说这事。” 叶无坷坐直身子,手指在桌子轻轻的敲着。 “看诸位今日来的这么齐倒是让我有些错觉,错觉这几日收到的书信不是诸位写的,错觉诸位一点儿都不和睦,现在看着大家和睦的很。” 他再次拿起一封信翻开看了看:“我其实很喜欢做事主动的人,积极主动总是要比消极被动的好。” “可是我也没想到,为了一些领地有人能主动到写信跟我要。” 他把那封信放回桌子上,这次手指是在这封信上轻轻敲打起来,手掌几乎贴着桌子,四根手指起起落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动作吸引,大家的视线全都停留在叶无坷的手指和那封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信上。 “有人说,答答部已灭,答答的领地当然要给大家分一分,但怎么分,也一定要公平公平。” 叶无坷扫了扫他们:“我以为的公平公正和信里写的,似乎不大一样。” “有人说,答答部的领地怎么划分要按照部族人口,人口多的就多分,人口少的就少分,这样公平。” “还有人说领地划分要按照距离答答的远近来说,距离近的把领地分了,距离远的没必要分领地,分一些牛羊马匹就好。” “还有人说应该按照参与会盟的先后顺序分,先来的自然是对大宁更忠诚,所以先来的就该多分些,后来的少分些。” 叶无坷忽然把那一摞书信拿起来摔在面前地上。 “既然都想教我怎么分,那不如你们都去鸿胪寺做少卿?” 这些书信散落在地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在座的好像都听到了一声刀出鞘的铮鸣。 叶无坷的脸色,越发难看。 阴沉脸的少年看着地下那些信:“要不要自己捡回去?还是彼此交换着看看对方都写了什么?” 有人已经在紧张了,看得出来连呼吸都不再平稳。 有的人则悄悄松了口气,心说幸好我没私底下派人给叶千办送过信。 可实际上确实有人给叶无坷写过信,但真没有叶无坷扔在地上的那么多。 可是信就在地上扔着,所有人都怀疑身边人写了。 “十几年前,帖木儿大可汗在给大宁皇帝陛下写的亲笔信里曾经说过,他这一生追求的,就是草原诸部能够和睦,能团结,能不再有征战和厮杀。” 叶无坷声音清冷的说道:“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私心,帖木儿大汗把他的领地拿出来分给弱小者。” “所以帖木儿大汗死了,死于暗害,暗害他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他主张公平......今日你们写信给我提了无数次公平,我看不如用一种更公平的。” 叶无坷起身。 “你们觉得答答部由火萤和迭莫罗暂时接管不公平,这是其一。” “你们觉得其他人说的分法都不公平,这是其二。” “不管是按照远近分,还是按照各部族的实力分,又或者是按照参加会盟的先后顺序分,都有人觉得不公平。” 叶无坷道:“我想了个简单且好办的,既然大家都要求公平,那不如所有部族全都合在一起,不管大小,不管远近,所有人献出自己的土地和人口,然后按照部族的数量平均分,整个草原,有一百个部族就分成一百份,有五百个部族就分成五百份。” “如此一来,保证每个部族分得的都一样多。” 叶无坷说到这看了看那些可汗。 “这样分,公平不公平?” 他这话一出口,大帐内的诸部可汗直接炸了锅。 “叶千办,您还是不要开玩笑了,这样分,这样分其实最不公平。” “是啊叶千办,若是谁惹您生气了您就打他骂他,但可能不如此草率就把草原分了,这样大家都难以接受。” 领地大人口多大的当然不会同意,倒是人口少地方小的那些可汗眼神越发明亮。 叶千办说的,万一是真的呢? “叶千办,可不能这么分啊,这么分草原就会彻底大乱。” “叶千办,咱不说气话,我们一大早就来这打扰确实有些失礼,我们给叶千办赔礼道歉。” “叶千办,答答部的事其实都好说,毕竟我们也没出什么力。” “是是是,火萤部和迭莫罗部出力最大他们多分一些也是应该的。” 叶无坷坐下来,手放在桌子上,四根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起落起落。 “这么分不答应?” 叶无坷道:“那还有个分法,大宁不管了,不插手不过问,从今天开始草原上谁打谁大宁都不干预,至于是实力大的打死实力小的,还是实力小的联合起来打死实力大的,都各安天命。” “我是大宁皇帝陛下亲封的执金吾,可以代表大宁皇帝陛下给诸位定个期限,我看就定三年,三年之内你们随便打。” “三年后我再来,到时候这草原上还剩下多少部族就算多少,你们谁抢了多大地盘就算多大,我可以保证三年之内我绝不踏足草原。” 叶无坷问:“刚才的法子大家都不答应,这个办法那么觉得怎么样?” 刚才说平分草原的时候,大部族当然不答应但小部族都跃跃欲试。 现在这个办法说完,大部族个个都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但小部族一个个愁眉苦脸。 “不过......” 叶无坷道:“你们各自的领地能抢多大的事大宁可以不管,你们怎么互相征战大宁也可以不管,但关于以粮换马的事,谁不执行,大宁就找谁。” “你们不习惯不适应大宁制定秩序,那你们自己制定,大宁只管战马的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下。” 叶无坷寒声道:“我已经将以粮换马的事全权交给火萤部洛突可汗,迭莫罗克突可汗将会协助他。” “从下个月开始,大宁的粮食将会运往逍遥城,也是从下个月开始逍遥城归火萤部所有,火萤与迭莫罗派兵进驻。” “所有想用战马换粮食,以及想把其他货物卖给大宁的人,依然是要在逍遥城完成,而且以宁钱结算。” “比如一头牛原本价值多少钱,以前买卖结算太混乱,用银子的用金子的还有以物换物的,这样没法保证这头牛卖出合理的价钱。” “从今往后,以宁制铜钱结算,或是宁制官银结算,所有物品的价格以宁钱制定,这样就不会乱了。” “宁钱的兑换,我也会交给洛突可汗来办,诸位要换宁制铜钱或是官银的,可去逍遥城。” 叶无坷说到这后再次起身。 “我刚才还听闻,诸位似乎都不是很想在九月去长安?” 他回头看向手下陈小攀:“你一会儿留下来,登记一下不想去长安的名单,登记好之后交给我,我还要上报朝廷。”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抱拳:“愿诸位安康,长寿。” 说完大步出门去了。 他往外走的时候,所过之处依然是人人起身。 廷尉府百办陈小攀在叶无坷出门后,他把纸铺在桌子上学着叶无坷的样子用四根手指轻轻敲着:“诸位可汗,谁决定不去长安的,过来这里签个字?” 第四百零八章那些年轻人 关外月听说叶无坷在十几位可汗面前发了脾气,把那十几位原本想给叶无坷一个下马威的可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人不知道叶千办是怎么了,突然就一点余地都不给了,于是只好又全都跑来找关外月。 关外月一听就有些不乐意。 怎么的,当大宁就我一个好脾气呗? 草原上的事怎么解决,其实关外月早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去漠北,去西域,再到这草原,陛下都用的是叶无坷? 关外月历来都能把最复杂的事简单化,他是最能直击问题根本的人。 这几个地方陛下用叶无坷,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叶无坷没得商量。 关外月自己也反思过,如他这样的人,在这几个地方主事的话,也一定会多多少少做出一些让步。 原因也简单,因为咱大宁历来都说自己是天朝大国,有天朝气度,还一直都说中原人温和善良,不咄咄逼人。 凡事都有个商量,这好像是老油条们最拿手的本事。 可有些时候,凡事都有个商量却让很多可以干脆利索解决的问题拖了下去然后就有了新的隐患。 叶无坷这一样就很好,没得商量。 当这些可汗们急匆匆来找关外月,想请他通融一下,把叶千办定下的规矩稍稍改改的时候,关外月这次也不和气了。 他说:改改规矩?规矩都随便改了还是规矩? 而此时的叶无坷,还在惆怅之中。 那天,天色很好,什么都很好。 他壮着胆子想在小橘子的红唇上轻轻亲一口的时候,小橘子见他过于扭捏起身走了。 哎呦我的天,这可把叶无坷给搞的憋闷坏了。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啊。 第二天一早小橘子就赶回长安,因为原本打算在草原停留三天的小橘子接到了来自廷尉府的急报。 廷尉府查到了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小橘子马上赶去处置。 一大早,叶无坷得到消息之后感觉空落落的。 但他还是一脸笑容的给小橘子准备了路上需要的干粮和水,然后派人出去提前帮小橘子安排好沿途住宿补给的事。 把小橘子一直送到大营外三十里,小橘子说送到这里已经很远了。 叶无坷当时都想把她一直送到长安去。 “三天变成不到一天,算我欠你两天半。” 高清澄道:“你可以记着,这次两天半,下次再欠了就加起来,等什么时候你攒足了半个月,我们就一起出一趟远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走走看看。” 叶无坷点头:“行,那就攒着,要是攒不够呢?” 高清澄:“怎么可能攒不够。” 叶无坷道:“要是攒不够我就先借,到时候你再还。” 高清澄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借我的,然后我再去还?” 叶无坷:“我借你的,你不去还谁去还?” 高清澄说:“你要是这么讲道理,那我可就不讲道理了。” 叶无坷道:“别吹牛,纵马骑快了吹着肚子。” 他帮高清澄检查了马鞍和装备,然后伸手,他示意高清澄扶着他上马。 高清澄抬起手在半空之中转了个圈,她的亲卫整齐转身。 然后,她踮起脚在叶无坷唇上亲了一下。 叶无坷愣在那,感觉心突突的,然后瞬间小腹里都有些发热,也突突的。 他像是个傻子。 高清澄看着他那张烧红了的脸,叹口气:“女人是你的弱点,竟然可以把你拿捏成这样。” 叶无坷:“你也知道啊。” 高清澄又笑起来。 她说:“原本打算陪你三天,总是得让你亲一下才行,不然我大老远跑过来连亲都不亲一下多亏得慌,我还想着,若是你亲的好,那后两天多亲亲也不是不行。” 她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可你不行啊,还得多练。” 说完上马:“咱们走。” 一招手,精锐黑骑护着她向前疾驰。 叶无坷舔了舔嘴唇,甜蜜蜜的好像做梦一样。 然后自言自语:“什么叫我亲的好就多亲亲啊,这东西还有亲的好亲的不好的?再说了,什么叫亲的好什么叫亲的不好啊。” “不是,还得多练是几个意思啊,我找谁多练啊,你大奎还是二奎还是三奎余百岁啊。” 郁闷。 因为他知道什么是亲的不好。 他都没敢回应! “叶怂!你就是个叶怂!” 叶无坷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到了营地,一回来就听说十几个部族的可汗到这堵他来了。 堵? 心里正堵呢。 与此同时,长安。 未央宫里的人已经在为九月国庆做准备了,大家都显得忙忙碌碌的。 皇帝从御书房里出来,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看向远方。 大太监冯元衣紧随皇帝身后,微微弯着腰随时做好回应的准备。 “持念有消息了吗?” 皇帝问。 冯元衣道:“殿下他要是不想被人找到,确实不好找。”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怨气,有的只是自豪。 这几年来,殿下越来越强和他这个从未离开过长安城的大太监不无关系。 大宁的太子出行怎么可能没有人在暗中保护,而这件事就是冯元衣在主持。 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从小就与众不同,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从来都没把自己当过太子。 李持念出门的第一年,行踪完全在冯元衣的掌握之中。 到了第二年,冯元衣就只能是断断续续的收到关于太子的消息了。 到了第三年,除非太子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不然的话他们一点儿消息都查不到。 冯元衣手下保护太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随随便便抽出来一个放进江湖里,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厉害角色。 所以冯元衣的自豪之处就在于,他和太子之间的这场追逐游戏。 当时太子殿下还在少年,找到冯元衣的时候说,我知道父皇一定把守护我的事交给你了,你多派些高手来。 当时冯元衣还觉得太子这样说也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可没想到太子的下一句差点把他胆子吓破。 太子殿下说,我得用你的人练练手,你找的人实力越强,我练出来的本事自然就越强。 要是换做别人,谁敢答应太子殿下这样的要求? 真要是玩脱了,太子殿下失踪了那可怎么办? 可几乎是陪着太子长大的冯元衣就敢。 甚至还和太子殿下打了个赌。 如果三年后殿下你不能达到你自己说的地步,那以后再出门你就不能想着甩脱保护你的人了。 太子赌了。 其实没到三年,冯元衣安排的大内高手就已经完全跟不上太子。 这次太子殿下处理完了草原上的事之后说是准备回京,可谁能跟得上谁能看得住? 如果太子殿下算计着时间还富裕,指不定去什么地方再转一圈呢。 不仅仅是有许多事太子都想多看看多管管,还因为九月之后他就没这么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东宫开府之后,太子就要为陛下分担朝政。 “人真好。” 皇帝没有因为冯元衣摸不清楚太子的行踪而生气,毕竟他也有点自豪。 他说人真好,不是说的某个人真好。 “年纪大一些的总是看不上年纪小的,可实际上从来就没有时代退步发生过,每一代被上一代看不起的年轻人,都会把时代往前推,而且一定比上一代推的好。” “除非上一代死死的锁住了新一代的脖子和脑子,不然的话就不必担心时代毁在下一代手上。” 冯元衣压着身子微笑道:“陛下要是想夸夸太子殿下,其实不必绕这么大弯子。” 皇帝哈哈大笑:“那不行,别人可以不绕圈子,但朕是大宁皇帝,夸自己孩子得先把天下人的孩子都夸夸,况且朕说的是实话。” 皇帝抬起手,一个一个的点兵。 “你看小橘子,看夏侯的孩子,老唐的孩子,看年青一代,看......战死在东北边疆的陆吾他们,看叶扶摇叶无坷兄弟,都非常非常优秀。” 皇帝说:“就算是看魏君庭,看方知我,看连温酒,看徐绩的儿子徐胜己,也都是很厉害的年轻人。” “朕一直都很欣慰就是因为朕从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大宁一定会一代比一代强。” 说到这,皇帝语气忽然变了变。 “这么好的年轻人,包括持念,为什么就有人容不得他们?“ 冯元衣心中一震。 他俯身:“殿下从草原离开后再次销声匿迹,可能也和这些事有关,比如陛下提到的方知我,连温酒。” 皇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小橘子才去草原上找叶无坷,朕就派人把她找回来,叶无坷把草原上的事安排好,朕还要给他肩膀架上别的担子。” 冯元衣道:“陛下有安排,是对年轻人最大的肯定。” 皇帝道:“持念的性子和朕小时候一样,遇到什么事从来都不会躲,相反,还会迎着事往前去。” 他看向冯元衣:“朕最近这几年脾气可能是比年轻时候小了许多,持念的脾气和朕年轻时候也像。” 冯元衣俯身:“臣去安排一下?” 皇帝微微摇头:“你继续看着吧,事让年轻人自己去办,就如持念和你商量的那样,他用你的人不是练出来一身本事吗。” 冯元衣讪讪笑道:“什么都瞒不住陛下。” 皇帝忽然又问:“持解到哪儿了?” 大宁二皇子李隆期,字持解。 冯元衣道:“估计着再有半个月就到长安。” 皇帝道:“去温贵妃那边知会一声,在太子开府之前朕会册封持解为亲王,以后持解要去封地,她不能跟着,所以趁着持解回来这段时间,多陪陪他。”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上次朕在朝会上说要给小橘子封郡主的时候,谁在朝堂上骂了半个时辰?” 冯元衣道:“前御史台右都御史赫连持正,快七十岁了,前年就已告老,陛下准了。” 皇帝点了点头:“派人去请他参加九月太子开府典礼,另外告诉他,朕提前几个月让他知道这事,是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想想怎么骂街,朕打算正式册封小橘子为公主,皇后的养女就不能是公主了?” 他看向冯元衣:“从宫里挑一批好纸好笔墨给赫连持正送过去,让他打草稿用。” 第四百零九章挫骨扬灰 月色下,未央宫显得肃穆而又静谧。 大太监冯元衣跟在皇帝身后,两个人已经在宫里走动了小半个时辰。 陛下只要提起那些年轻人就很健谈,甚至有些兴奋。 冯元衣看着陛下那依然笔挺的身形,在心底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敬佩。 陛下春秋鼎盛。 以陛下的身体,再过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可能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陛下在思考的,早已不是他还能做多少年皇帝的事了。 “朕知道,朝中有人在私底下说起来朕不如早些年勤勉,很多朕可以轻易决断的事,却总是图省事自己不去想,而是交给年轻人去拼去闯去在犯错中找到对的路,他们说朕这就是懒了。” “赫连持正为什么要告老还乡?” 皇帝笑了笑。 “堵在御书房门口骂朕骂了两个时辰,骂的口干舌燥,朕让人出去给他送水,第一次他把水给泼了,第二次再去送,他一口气喝了接着骂。” “他说朕不如以前,什么事都想交给下边人去做,身为皇帝,竟然走在了懒政惰政的亡国路上,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皇帝示意在凉亭里坐会儿,冯元衣立刻上前将亭子围栏擦了擦。 “朕没见他,他就觉得朕和历朝历代那些开国皇帝没什么区别了,前期有多强后期就有多懒,他伤心了,所以辞官回家。” 皇帝笑道:“快七十岁的人还能骂两个时辰的街,这身子骨可以的。” 冯元衣也笑。 “东宫开府,得把他请回来,有些人把你夸成一朵花,但骨子里不盼着你好,有些人把你骂的一无是处,可他从心里盼着你好。” 皇帝道:“传旨的时候告诉他,就说朕说的,太子少师的位子朕一直给他留着,他要是还能在骂十年,那就好好替朕骂太子。” 冯元衣俯身:“臣记住了。” 皇帝道:“朕什么事都不瞒你,你知道朕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一辈子皇帝。” “朕为什么看起来懒了,很多事朕一句话就能解决却偏偏让年轻人去走弯路去自己悟,因为将来治理天下的终究是他们。” “正因为朕不想做一辈子皇帝,所以才会让持念在合适的年纪就出去走走看看。” “朕可以手把手教他,什么都可以教,唯独百姓们想要什么想说什么,得他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朕告诉他的和他自己看的,永远都不是一个分量,他先去做一阵子百姓,吃苦的百姓,将来做皇帝才会认真对待百姓。” 皇帝道:“小橘子,叶无坷他们也都一样。” “朕可以不做一辈子皇帝,那张汤,夏侯,澹台,老唐......他们也可以不做一辈子副都廷尉不做一辈子大将军。” “要是等朕和老唐他们全都老迈了再选后来人,那就晚了,得在合适的时候选,认真选。” “朕也可以让张汤做一辈子副都廷尉,可如果后继无人,到张汤死了之后,廷尉府谁挑起大梁?” 他看向冯元衣:“宫里宫外,朕现在能说的,只有一个冯元衣是朕身边旧人但要留给持念一直用。” 冯元衣眼睛微红:“陛下,臣也想......”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你想也没用。” 皇帝笑道:“你就踏踏实实留在宫里,当初朕把你送到持念身边做他大伴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了。” 冯元衣俯身:“臣确实想到了。” 皇帝道:“难得你一直不骄不躁,没有让朕失望。” “现在的年轻人多厉害。” 皇帝说:“朕向来自负,可就拿叶无坷最近办的事来说,就算朕在他那个年纪去办这些事,也一定不会比他办的更漂亮。” 他看了看天空。 “朕最欣慰的,是朕的儿子很出色,也是大宁有许许多多出色的年轻人,所以朕踏实。” 说到这皇帝停顿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提到二皇子李隆期。 他很想说说,冯元衣是为数不多的他可以随便诉说的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是自言自语一声。 “天下做父亲的,唯有皇帝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一碗水端平。” 做皇帝的,对待自己的儿子如果一直一碗水端平,那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也快要乱了。 皇帝起身:“行了,回吧。” 他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皇帝忽然笑了笑。 “元衣,你说朕是不是该骄傲一些?朕从长安之外挑了一个少年就让那些想把朕当对手的人头疼不已,甚至连战连败,他们凭什么觉得朕把他们当对手?” 冯元衣笑:“陛下还是高看他们了,其实臣一开始也觉得,陛下用叶千办稍显草率,后来臣才知道和陛下的差距有多大,大到看不到边际,现在臣想的是,如果叶千办仅仅是为了应付那些人,那还真是屈才了。” 皇帝笑道:“朕只是好久不吹牛皮过过瘾,你用不着这么配合朕。” 他想了想,点头:“不过你说的对。” 同一个夜里,兰江北岸。 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太子李持念在江边坐下来,柔软的沙土地已经没有了白天阳光晒过的温热。 他从来都不在乎环境。 这软软的沙地用来睡觉,其实算是他这些年出门历练中比较舒服的床之一。 将巨大的行囊放下,坐在沙地上靠着行囊,摘下来酒壶,朝着明月敬了敬,李持念一口酒喝下去,有些满足。 他早就已经离开草原,在草原人觉得他是故意藏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西北,过了兰江再走一段向西南,十天之后就能进蜀。 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李持念好像把明月当成了下酒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持念在沙地不远处的林子里抖了抖后提上裤子。 你看,太子也不能免俗,也要抖一抖。 他走出树林看了看面前宽阔的兰江,使劲儿舒展了一下身体。 提起巨大的行囊,到江边后单臂举起,就这样下了水,一只手打水一只手举着行囊,居然以如此非人的方式泅渡过去。 在他刚刚方便了那个林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 没人能跟上太子。 巧了,这些人应该是担心太子会去蜀中所以在这等着的。 巧了,这么长的兰江有无数个地方可以渡河,太子就选了这,就碰到了这群人。 巧不巧的,谁倒霉谁知道。 在这满地的尸体当中,有几个人显得有些不一样。 他们是光头。 有戒疤。 单臂打水泅渡过江,到了对岸后李持念也觉得有些累,能让他都觉得有些累的事,着实不多。 找了个隐秘些的地方换了衣服,他背着行囊再次上路。 九月之前,他想搞清楚一些事,解决一些事。 又十几天后,蜀中。 栖山禅院门口,太子殿下把巨大的行囊放下,面对着迎客僧双手合十:“请问,我可以祭拜一下问大和尚吗?” 接待他的僧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持念,最终摇了摇头:“棋山禅院没有法号向问的大和尚。” 李持念问:“是现在没有还是以前没有?” 僧人回答:“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将来还是没有,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他活着你就去别处找,他死了你就去阴曹地府找。” 李持念问:“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僧人说:“我说话是不是一直这样跟你没有关系,你找的人这里没有所以你可以走了。” 李持念点了点头:“打扰了。” 然后背上行囊转身下山。 那僧人一直看着他消失才转身回去,脸色难看。 他回去之后找到他的座师,一个看起来能有两百斤的胖僧人。 “师父,刚才有个要饭的花子说想祭拜一下向问。” 中年胖僧人道:“人呢?” 僧人回答说:“没让他进来,我说这里没有向问。” 中年胖僧人有些生气:“下次再有人说来祭拜向问大和尚,你就带他去后边碑林祭拜。” 僧人说:“可是向问不在碑林啊,朝廷把向问的骨灰送回来之后,师祖不就把骨灰扬了吗?” 中年胖僧人怒了:“他们知道扬了?让你带去碑林就带去碑林怎么那么多废话。” 僧人这才醒悟过来:“弟子记住了,谁来问,向问大和尚的骨灰都是在碑林。” 中年胖僧人嗯了一声:“走吧。” 僧人转身离开,胖僧人也转身回屋。 他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他的禅房里有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站在那,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就那么看着他,看的他心里一阵阵发寒。 “那么好的一个人,死了,烧了,骨灰还被扬了?” 李持念放下行囊。 中年胖和尚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你是谁?你怎么跑进来的。” 李持念自言自语:“原来向问一心求死,不只是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将来,还因为这栖山禅院,只有他一个人跟你们不一样。” 当全天下都是疯子,唯一不是疯子的那个才是疯子。 “大宁待你们这些旧楚余孽,还是太宽仁。” 中年胖僧人语气有些惊惧的问:“你到底是谁!” 李持念说:“一介武夫,也会些超度手段。” 杀穿禅院。 半个时辰之后,李持念在禅院的古井里打了水洗手,洗的很仔细,很认真。 洗干净之后,他从百宝箱一样的行囊里找出来一个廷尉府的信号点燃,只片刻,栖山禅院的高处就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绚丽多彩。 点了信号之后他就在台阶坐下,在他身后的大殿里里,有血从门槛分析里往外流,然后顺着台阶往下流,经过他身边,像是畏惧了,竟是绕开他往别处流。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往信号位置查看过来的廷尉府分衙的人到了。 当分衙的廷尉们看到整座栖山禅院被屠戮一空的时候,所有人都吓的脸上变色。 栖山禅院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哪怕禅宗在大宁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可在这一带,信奉禅宗的人依然不少。 栖山禅院,也依然还被视作禅宗圣地。 “你......杀的?” 有廷尉问。 李持念点了点头。 那廷尉又问:“你......是谁?” 李持念从他的行囊里挑了一块牌子递过去,挑了最不吓人的一块。 廷尉府都廷尉的腰牌。 主持廷尉府的是副都廷尉,可廷尉府是有都廷尉的。 廷尉问:“您是......都廷尉的密巡?” 李持念道:“牌子管用吗?” 廷尉肃立回答:“管用。” 李持念嗯了一声:“后边那些尸体,烧了,烧不成灰的地方就挫成灰,然后骑着马一路把灰扬了,扬一百里。” 第四百一十章有持念者 一座传承数百年的禅院,一夜之间就空了。 若不是怕一场大火会可能会牵连附近山居,太子李持念真没准就一把火将这禅院也烧成灰。 没烧,不代表太子就这么放过了禅院。 两天之后,驻守在二百里外的一支战兵队伍接到本属大将军的命令上山。 一千二百名战兵以急行军到了栖山禅院,奉命在半个月之内将这座禅院拆成一片空地。 除了碑林之外,所有建筑都拆了,运到山下分给百姓,或由百姓任意取之。 百姓们大为震惊,有人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得到的回答是禅院里的僧人全都已经西去,禅院空了,大和尚临走之前说,愿意将禅院拆了,草木砖石,皆赠予百姓。 百姓们听说栖山禅院的人全都西去也就释然,哪想到他们认为的西去和西去不是一回事。 得了这么多东西,山下的村民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修了新房。 尤其是村中那些积贫之户,战兵还将砖木直接运送过去帮忙翻盖。 一时之间百姓们又是夸大和尚们心善,又是夸战兵好。 拆了一座寺庙,山下几个村子的贫弱人家都得以翻修。 剩下的,还能修一座学堂出来。 又是功德无量。 在欢呼的人群后边,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李持念默默转身离去。 杀光禅院里的人挫骨扬灰,拆掉禅院分发砖石,这是他们当世作孽所得的报应。 留下碑林,那是历代高僧积攒下来的功德,与当世无关。 这位习惯了独行的太子殿下,从这一天开始又消失了,只要他不愿意露面,就没人能找到他在何处。 蜀中多山寨,原本就多,到了楚国末年天下大乱,很多人进山避祸深居不出的就更多了。 有些高门大户家财万贯的,为了自保也躲进山里,耗费巨资在山中修建堡垒,雇了许多护院在山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蜀中山寨其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彩衣族的十三寨、东山族的七进山门、居野山庄的楼城、世代守着一口古盐井的金雀镇这四个地方。 其中和大宁朝廷关系最近的是彩衣族十三寨以及金雀镇。 和朝廷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是居野山庄。 地理位置最险恶,最易守难攻,所以素来猖狂不管是楚还是宁都不放在眼里的东山族七进山门。 顾名思义,七进山门是有上下七座山寨组成,从低到高有七座山门,这地方不是兵多就能随便打进来的。 楚时候七进山门因为作恶太重,地方官府请求朝廷调拨府兵围剿。 一位大将军亲自率领一万府兵前来,结果走到半路军心都快散了。 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大部队行军走在这崎岖难行的地方,仗还没打,已有上百人坠崖而死,另有数百人夜宿的时候死于毒瘴。 这一万府兵断断续续走了二十几天总算到了山下,抬头一看,连那位身经百战的府兵大将军都嘬了牙花子。 实在不好打。 要想进山,先要过一条山中大河,河水从山高处倾泻下来,水势极猛。 七进山门的人修建了一条锁链桥,他们出山的时候就在锁链桥上铺好板子,回来后就把板子拆了,只剩下那几条摇摇晃晃的锁链。 七进山门的人习惯了,他们原本就久居深山,走山路也好,攀爬也罢,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而楚国府兵虽然善战,到了这却连用武之地都没有。 他们就算也砍伐树木做成板子扑在锁链桥上,只说那摇摇晃晃的桥身就让他们心惊胆颤。 也不知道这七进山门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两架床子弩,就安装在锁链桥的另一头。 谁上桥,就是活靶子。 就算侥幸过了锁链桥,后边就是九转千阶。 所谓九转千阶,是一条攀爬小路,之字形的转弯就有九个,两侧都是崖壁,守军居高临下放箭,走在这的人连躲都没地方躲。 楚国府兵试着攻了一下,在锁链桥就损失了数百精锐。 那位大将军心疼自己的兵,直接下令不打了。 自此之后,七进山门的人更加猖狂。 东山族的人不只是不拿楚国朝廷当回事,也不拿大宁朝廷当回事。 不过到了大宁之后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战兵不好进山,他们也不好出山作乱。 山下就驻扎着一支几百人的战兵队伍,只要他们敢下来,来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放回去。 而且当初在这留置了数百战兵的南疆大将军庄无敌在廷尉七进山门的人如何作恶之后就下了死命令:不问缘由,下山则斩。 所以这些年,除了寨子里武艺高强的可以小心翼翼绕开战兵驻地,大部分七进山门的人,根本不敢在山下露面。 其实在大宁东蜀道和西蜀道这两道之内,如七进山门这样的地方又何止这一处。 大将军庄无敌奉旨镇守南疆的时候,东蜀道和西蜀道就算是大宁最西南的地方了。 庄无敌本身是大宁皇帝陛下在燕山营时候的兄长,当初燕山营也是占山为王。 不过燕山的地形和东蜀西蜀两地相比,还是要好的多了。 庄无敌来南疆是因为他有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来这做南疆大将军的职责之一,就是剿灭盘踞在双蜀深山之中的叛军和山匪。 不过庄无敌到了南疆之后才发现,南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双蜀山中那些难以根除的匪患。 而是外寇。 西蜀道最南边就是大宁立国之后的国境线,楚时候虽然在此地也驻扎边军,但地势恶劣补给艰难,大兵力无法驻扎,少数兵力驻扎又毫无作用。 与西蜀道一山之隔的就是白蒲,由众多民族组成的一个国家,其实也不算是个国家。 白蒲王更不算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可以将其视为大土司。 在白蒲国内,大大小小的土司有几百个,各自为政,白蒲王对他们平时也不会有什么约束。 白蒲内的族群之间的关系,比草原上各部之间的关系还要乱的多。 有些土司在内斗之中无法取胜,就转而想北拓展领地。 楚国在这设置的边军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兵力很少,又没补给,还没打就先逃了。 久而久之,白蒲北边的族群向北扩张已与西蜀道接壤。 大宁立国之后,调遣战兵驻守,白蒲以为这些新来的穿着黑色战服打着红色战旗的边军和楚国边军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罢了。 于是继续袭扰,打了几仗之后白蒲发现不对劲。 驻守在哨所之内的大宁边军兵力虽然不多,可极为善战,悍不畏死,从无退缩之心。 哪怕白蒲这边调集了几十倍的兵力围攻,大宁边军也一样是死战不退。 可因为地势恶劣,大宁的补给也难以送上去,靠的就是肩挑人扛,兵力损失之后补充也艰难。 大将军庄无敌在到了南疆之后就下决心,要先把边境控制下来。 他请旨拨款,在西蜀道最南边修路,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修了,足足修了七年才贯通。 道路修好,大宁开始在南疆边境增兵。 连续打了六七场硬仗之后,白蒲人终究开始害怕了,不断退缩,逐渐将以前蚕食的疆域退让出来。 可只要大宁边军一退,白蒲人立刻就好像狼群一样回来,他们不敢与大宁边军交战,就去袭杀边民。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不是为了劫掠,单纯就是为了杀人。 而且他们杀人的手段极为残忍,以至于边境这边的村民不得不陆续搬走。 路修好之后,庄无敌就开始在南疆修建武库,运送大批的粮草物资在武库存放,为征讨白蒲做准备。 大宁立国十六年,万事俱备。 在白蒲人又一次侵扰之后,庄无敌派人给白蒲王送信,让他严格约束,再有侵犯伤害大宁边民的事发生,大宁战兵必严惩不贷。 白蒲王没当回事。 不到一个月后,有一股乱匪趁夜渡河过来,进村试图杀人,却遭了大宁边军的埋伏。 过来三百余人,当场被杀两百九十多,剩下的被俘虏之后成了大宁边军南下的向导。 边军一口气打进白蒲四百里,白蒲王吓坏了,召集大大小小的土司商议是战是降,最终他们决定拼一把。 于是所有部族凑出十几万军队,与两万大宁战兵在巅城决战。 庄无敌亲自上阵,指挥战兵大破白蒲,斩敌四万余,俘虏三万余,白蒲元气大伤,不得不称臣。 如果有足够的兵力和后援补给,庄无敌这一战就能直接灭了白蒲。 然而这一战中,庄无敌也发现了要在南疆打出无敌之势,就要训练一支适合在南疆作战的军队,从北边调过来的战兵善战不假,可善的是平原作战。 不管是东蜀道西蜀道还是白蒲,地形复杂,山势连绵,打出立国威风的大宁战兵在这发挥不出全部战力。 大宁立国十七年,庄无敌请旨训练新军,至今,已有数年。 庄无敌一直都在忙着应付白蒲那边的侵扰,蜀中的叛贼和山匪得以喘息。 七进山门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沉淀,又开始变得有些猖狂。 白鹿关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用的似乎就是东山巫术。 栖山禅院被夷为平地的七天之后,背着巨大行囊的太子李持念出现在距离七进山门不到十里的地方。 他就那么直接走进了驻守在这的战兵营地,在战兵们稍显惊讶的视线中掏出来一块牌子递过去。 “持这块牌子,用最快的速度去南疆武库求见庄大将军,就说他侄子奉旨前来,请他到此间相见,带亲兵营来。” 李持念将牌子给出去之后,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请问有没有空置的房子?我需要好好睡一觉。” 驻守在这的校尉肯定想不到他是大宁太子殿下,但也能想到这人来历非凡。 安排了一间房子给太子住下之后,又谁能想到这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一睡就是十二个时辰。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南疆武库的大将军庄无敌接到牌子之后,立刻就动身往这边赶来,昼夜兼程不眠不休。 原本要走七八天的路,四天不到就走完了。 大将军到的时候,大宁的太子殿下正蹲在水池边刮胡子。 庄无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是持念?” 他小心翼翼,没敢直接问出可是太子殿下。 李持念听到声音转身,看到庄无敌的那一刻就笑起来:“庄叔叔。” 庄无敌立刻肃立,右拳横陈于胸:“南疆庄无敌,见过太子殿下!”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第四百一十一章他一定会来 营房有些小,一个巨大的行囊几乎占去四分之一的地方,再摆下一张床,剩下的地方要是再摆上两把椅子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驻扎在蜀中深山下的这支战兵队伍其实物资有些缺乏,哪怕是大将军来了也没有像样的茶来招待。 巡视了驻地之后回到这间营房里,校尉张金简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翻找出来的那点茶碎拿出来。 两杯白水摆在太子殿下和大将军面前,张金简觉得有些丢脸。 大将军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示意张金简过来。 张金简到庄无敌近前肃立:“大将军请吩咐。” “你坐下。” 庄无敌把椅子给张金简让出来,张金简吓得向后连退两步。 “当兵的杀敌都不怕,还怕在大将军面前坐下?” 庄无敌指了指那把椅子:“不怕就坐,怕也得坐。” 张金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身子拔的笔直。 “刚才你给我和殿下倒水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好一些的茶叶招待我们而觉得丢脸了?” 庄无敌伸出手:“给我吧。” 张金简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庄无敌就一直伸着手。 张金简无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递给庄无敌。 庄无敌里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打开,里边是一小把碎成渣的茶碎,要多碎有多碎。 “该丢脸的是我。” 庄无敌把布包包好装进他口袋里。 “当年我在这留下了一支队伍盯着七进山门里的匪寇,可是后来我忘了。” 庄无敌后退一步,肃立行礼:“对不起你们了。” 张金简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将军,我们......” 庄无敌道:“你坐下。” 张金简脸憋的通红,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站着和坐着都没关系,但是他该给你道歉。” 张金简看向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更紧张了。 这个年轻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此人虽然穿着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但就是有些非凡气质。 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就是大宁的太子殿下。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也颠覆了这里数百名战兵的认知。 庄无敌道:“我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没忽略什么,事无巨细都想着呢,可今日被殿下叫到这来才知道我有多自以为是。” 他看着张金简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得给你道歉,给这里三百多名战兵兄弟道歉,给已经轮换调走和那些已经退伍的老兵们道歉,十几年了,我把你们忘了。” 说到这他看向李持念:“殿下,我回去之后会主动请罚,也会让人把这十几年来轮换驻守在此地的战兵名单给我一份,我每个人都要写一封亲笔信送去道歉。” 李持念道:“大将军有这份心,将士们也不会记恨你。” 张金简连忙说道:“这里有匪寇,大宁战兵就该驻守在这,十几年来,这里的每一名战兵兄弟都没有被亏待过,没少过军饷,没少过补给。” 嗓音发颤。 李持念道:“这里有三个人,你是最不该惶恐的那个。” 庄无敌道:“殿下说的没错,身为南疆大将军我连自己的兵都能忘了,该惶恐的是我。” 李持念看着用感激目光看着他的张金简说道:“我一来,就能把你们大将军从武库请过来给你们认错,还要给曾在这里驻守过的每一名战兵写信认错。” “可能你会觉得,你手下几百名战兵兄弟都会觉得,这个太子可真好。” 他语气柔和:“其实这事和你面前的太子没关系,这位太子也不知道大将军把这里的驻军忘了,是大将军一到这就跟我提起来,他不说,我从哪里知道他忘了这里的事?” “我只是偶然到了这,请大将军过来也不是我要给你们撑腰帮你们跟大将军要个道歉。” “我来这只是有件必须要请大将军来帮忙的事,而且我很快就会走,所以你不该惶恐,你该欣慰,欣慰你们的大将军还是原来的大将军,跟过去一点儿没变。” 他看向庄无敌:“大将军可先去把你的心结的解了,咱们再说其他事。” 庄无敌点头:“张金简,集合队伍吧。” 张金简肃立:“是!” 庄无敌跟着张金简走出这间营房,李持念没有跟出去。 跟出去了,士兵们念的是他的好。 不久之后,庄无敌回到屋子里,脸色惭愧:“请殿下回长安后,也向陛下禀明此事。” 李持念道:“庄叔叔自己和父皇说,我说了算打小报告,老爷们儿,都烦打小报告的。” 庄无敌被这句话逗的忍不住笑了笑。 “殿下刚才说偶然到这有件必须要做我帮忙的事,是调兵打七进山门?” “是打七进山门,但不是请庄叔叔调兵打。” 李持念道:“和庄叔叔说话,不遮掩。” 他肃然起来:“我这两年一直都在西域和草原,家里的事知道的少,不管是作为大宁的太子,还是作为兄长,我都失职。” “关于持解,我听了些传闻,让人不得不去想,最近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是持解在背后主使。” 听到这,庄无敌的脸色已经变了。 太子殿下突然就提到了二皇子,他的心都开始狂跳起来。 这些话,是他该听的? 可太子殿下,言语坦荡。 “我一直自视甚高,也得意于我心性冷静,可现在我不能冷静,持解是我弟弟。”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久到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多久没有见过持解,只是听说他已很勇武。” “我印象里,持解还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边颠颠儿乱跑的弟弟,后来听说他带着游野麒麟辗转数千里杀敌破乱我很吃惊也很开心。” “那年长安城下大雪压塌了老屋子,父皇带着我们一起出宫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的时候,我和持解抬一根木头,我想扛在中间,让持解搭把手就好,毕竟他还小。” “可持解说,大哥你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你是男人,我也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你就觉得我该被关照。” “他执意和我抬,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肩膀,累的发颤也没停下来,更没说过一句他抬不动。”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他背着一个小包过来追我,把东西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好吃的,全都在呢,全都给我,让我在路上吃。” “他还说,别怕都吃了就没了,他再偷偷给我攒.....父皇请先生们管教几个皇子,管的都严苛,连零食都不能无节制的吃。” “他爱吃的,他就偷偷藏一些,可他从来都不会只是自己吃,每次都要分给我,也不只是分给我,兄弟姐妹有几个他都分,从没有不舍得。” “现在想起来,脑子里依然是他把藏起来的好东西分给我们,只要我们拿了吃了,他就开心到没心没肺的笑。” 李持念说:“我是太子,但我也是大哥。” “来这之前我去过栖山禅院,把禅院的人都杀了。” 这句话,又把庄无敌吓了一跳。 李持念继续说道:“有人在西北想策划一场谋杀,目标是我,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的目标就是杀了我然后拥立持解做太子。” “我不知道这件事持解知道还是不知道,所以我得搞清楚,持解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那这些想陷害持解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如果他知道,我把人都杀了之后就回去好好和他聊聊。” “栖山禅院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二皇子做事,他们是为旧楚余孽做事,所以他们也该死,我杀之无愧。” “接下来就是七进山门,在白鹿关有用东山巫术的人出现,所以这里也是要来的,也是要灭的。” 他看向庄无敌:“我请庄叔叔来不是要调兵围攻七进山门,是想请庄叔叔调兵将这里围死了,要进山的是我,不是战兵。” “如果事关持解,这里的人不能放走一个,若有逃漏出来的,庄叔叔下令只杀不抓。” 庄无敌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久经沙场的老将,被太子殿下这些推心置腹的话震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相信持解不知情。” 李持念道:“所以我得在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解决掉,我的弟弟,不容有人陷害,亦不容有人挑唆,我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把这些人杀光,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请庄叔叔帮我。” 庄无敌微微俯身:“殿下刚才说的确实让我心惊胆颤,不过我也如殿下一样,坚信此事非二皇子所为,我带来了亲兵营,全都交给殿下进山的时候用,殿下可以放心,他们非但精锐且令行禁止,殿下不许他们问的不许他们做的,他们都不会问也不会做。” 李持念道:“不用,庄叔叔的亲兵营封山即可。” 庄无敌吓了一跳,脸色更白了:“难道殿下想一个人进山?那不行!” 他急切道:“七进山门不似栖山禅院,禅院里最多也就那几十个人而已,可七进山门里至少有几千人,他们占据险要之处,易守难攻,殿下孤身进山,我绝不能答应。” 李持念道:“庄叔叔放心,我不会孤身进山,你的亲兵营也不必急着封山,我等个人。” 庄无敌道:“等的是?” 李持念道:“应该很快就到了,有他跟我一起进山我便有十足把握。” 他笑了笑:“庄叔叔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傻,这两年在西域和草原行走,身边不缺人保护,我招呼一声,高手还是有的。” 庄无敌松了口气:“那殿下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必须跟着殿下上山。” 李持念道:“庄叔叔在山下等我们吧,我等的人论武艺来说不必庄叔叔差,你擅长山林作战,他刚巧也是在深山老林里长大,山中的本事,应该也不比庄叔叔差。” 庄无敌越发好奇起来:“殿下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持念道:“廷尉府,叶无坷。” 庄无敌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那位名气很大的叶千办?” 李持念笑着点头:“连在南疆的庄叔叔都听过,那他的名气确实有些大。” 庄无敌道:“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这种要多长脸有多长脸的事兵部怎么可能不宣扬,别说南疆,域外都知道了。” 他问:“殿下和叶无坷约好了在此相见?” 李持念摇头,语气平静之中透着自信也透着对叶无坷的信任:“没约好,但他一定会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来了来了来了 有人把矛头指向蜀中,那就来蜀中。 当年旧楚余孽在蜀中立足,甚至想以此为根基复兴大楚,一群痴人凑在一起说梦,说的倒是很热烈激动。 后来大宁战兵在蜀中横扫旧楚残余兵力,这些说梦的整整齐齐就把嘴巴都闭上了。 说梦的可不只是从中原逃进蜀中的那些余孽,还有蜀中本地一些对旧楚心怀忠诚之念的人。 大战之后蜀中恢复平静,那位忽然就被推举成了复楚领袖的旧楚亲王也不得不躲进深山。 在那个时候,这位亲王曾经派人在蜀中各地游走,劝说蜀中山寨那些绿林客为他所用,为此可是封了不少将军大将军。 一座只有百十人的山寨,首领都没准获封正四品将军还加个三等侯。 要是某座山寨里有个千八百人,那就更离谱了,首领直接大将军起步,搞不好也是个一等侯,搞好了那就能被应承下来给一个开国公。 当然,开国公也好开国侯也罢,得开国才行。 七进山门的寨主,东山族的族长,作为蜀中诸多山寨之中实力最强的势力领袖,他当年就获封正三品大将军。 只是那个时候领了大将军和一等侯封爵的族长长野厚就没打算出兵,什么狗屁的大将军什么狗屁的一等侯,及的上他在这七进山门里做土皇帝? 虽然他在蜀中诸多山寨之中不算一家独大,可方圆百里内他还算得上独大。 那时候他四十岁,意气风发。 现在长野厚已经快六十岁了,他不再意气风发可他依然看不上旧楚的什么狗屁大将军和一等侯。 但是这次他动心了。 两年前,有人登山门拜访,说是从长安城来的,背后的东主更是身份显赫。 这位使者来之和他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派遣族中高手为东主所用。 如果可以,将来大变之后,东山族就不必被困在七进山门里不得外出,甚至还能在大宁领个一官半职。 长野厚不把楚给的官职和封爵当回事是因为他不傻,楚怎么可能复国? 他这次当回事是因为东山族被困的太久了,也太憋屈了。 进山只有一条路那出山当然也只有这一条路,出山的路口就被几百名宁军战兵驻守。 进了山,长野厚自信战兵也不是他们对手,可下了山,他纵然有数千族人也不敢去和那几百战兵争锋。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战兵在山下能把他们打成泥。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若真是那位显赫到天下都能排进前几位的大人物许诺,他相信一旦事成,东山族出山不是奢望,做官封爵也不是奢望。 长野厚已经老了,他也不奢求自己还能做官,但他有三个儿子。 “七进山门,骁勇无敌的死士能有千人。” 长野厚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尽可能的将他的轻视都收起来。 他其实有些愤懑,因为来找他商谈大事的居然是个女人,就算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不妨碍让他觉得自己被看不起。 两年前这个女人就来过,不过那时候她好像只是个随从,那时候来的人自称温良,是个很强的剑客。 所以那时候长野厚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今日则不同,在他看来,哪有女人能干大事的。 田甄当然看得出来长野厚的心思。 “千人......听起来不少。” 田甄一边像是无聊的转着她大拇指上的扳指,一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就是这漫不经心,让长野厚心里的愤懑更重。 “姑娘是看不起我七进山门?” 这直截了当的发问,让田甄稍显认真了些。 “怎么会看不起七进山门,若看不起我又怎么会亲自登门拜访。” 田甄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封信放在桌子上:“这是东主的亲笔信。” 她说的东主,当然已不是那位死在逍遥城的东主温暖。 长野厚将那封信拿起来展开,才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 “你的东主原来是杨家人?!” 长野厚啪的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 “田姑娘,你是在逗我?” 写这封信的人,在信里的自称和说话的语气都用的是旧楚皇族杨家人的口吻。 “族长看不懂?” 田甄微笑道:“看不懂也难怪,因为这封信东主写来就不是给族长看的。” 长野厚微怒:“如果姑娘说话再这么拐弯抹角的话,那就恕我不能招待了。” 田甄依然微笑:“这封信的唯一作用,就是万一将来七进山门被朝廷攻破,信被搜到的时候,证明七进山门的所作所为与我家东主无关,幕后主使是杨家人。” 长野厚起身:“送客。” 田甄笑道:“我家东主说,若族长连这个条件也能接受的话那才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事,如果不能接受的话,那东主也不敢用东山族的人。” “大事当然是奔着求成去,可不能一点儿失败的准备都不做,东主说,他赌的是不想输,而东山族赌的不能输输则灭族。” 长野厚道:“尚未合作,先给我东山扣上个罪名,然后还要说什么接受不了便不是真心合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响亮。” 田甄道:“第一,如果族长接受就一定会力求事成不会留力三分,东主当然也是力求事成而不是闲来无聊找族长闹着玩。” “只要大家都求事成,这封信也不过是个摆设,成了,信一撕了事,不成,东主总不能拿自己给七进山门陪葬,你们不够格。” “第二。” 她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不是合作,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是,族长接受的是效忠东主,而不是接受与东主联盟。” 长野厚看着田甄,忽然笑了。 “姑娘觉得我七进山门的景色如何?” 田甄笑道:“很美啊,族长的意思是不是想问我愿不愿意葬在这里?” 她一脸的无所谓:“若族长心意已决,我想请族长替我选个最美的地方。” 长野厚道:“你又没有能力自保,又在我山门之内大放厥词,你是当我不敢杀人,还是当我容易被你唬住?” 田甄不笑了。 她语气之中微微傲然的说道:“我不是大放厥词,说的都是该说的话,我也不是想唬住你,每一个字都不虚伪。” 她微微挺起胸膛:“我虽一介女流,可也知道身为下属要维护东主身份,有些话说了族长就一定会生气,我当然可以不说,当然可以哄你开心,可那不是为东主做事,而是为你做事。” 长野厚沉默片刻,居然没有生气而是坐了回去。 “现在可以谈谈,你家东主给我开出什么条件了。” 田甄道:“九月长安会有一件大事,东主想请山门里巫术高超者随我去一趟,至于办什么事,还不能说。” 她看着长野厚:“这是要求,现在说条件。” 田甄认真道:“事成,七进山门可以在中原之内任意选择一个地方定居,自然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此番效力者未必会得官职和封赏,但族中年轻人必有前程,族长的三个儿子另当别论,或许在长安能出入宫禁也说不定。” 长野厚道:“都是虚的,一样实在话都没说。” 田甄:“所以要看族长敢不敢赌。” 长野厚道:“条件说完了,那说说其他的,若我不乐意呢?” 田甄:“不乐意也无妨,你不知东主是谁,你也不会逼问我是谁,将来若有朝廷围剿,你不知道这事,族人或许还有部分幸存,你知道这事,一个都别想活。” 长野厚原本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逼问你,听到这脸色微变。 田甄说的没错。 他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知道了那确实会被灭族,大宁就算是耗费无数军力,也定要将七进山门夷为平地。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害怕了。 于是冷笑一声:“姑娘威胁人的手段倒是不高明,你该知道,当年楚国调集一万精锐府兵试图进犯山门下场是什么。” “就算大宁的战兵比府兵能打些又如何?战兵云集又如何?一座锁链桥,一条九转路,七进山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起身道:“我可以答应你,但请你记住,没人可以威胁七进山门,就算你带着十万大军来,七进山门一样能接了。” 他看着田甄的眼睛说道:“锁链桥下的深涧,十万具尸体堆不满。” 田甄嗯了一声:“七进山门确实易守难攻,这个我不与你争,你我之间既然能谈妥,便永不会有那一天。” 长野厚再次起身,回头看了看,他那三个壮硕的儿子都在门口守着呢。 “长野虎,长野熊,长野豹,你们三个带田姑娘好好看看咱七进山门,她似乎不大相信纵然有十万大军也打不进来。” 那三个人同时答应了一声。 田甄起身道:“那我就参观参观。” 长野厚长子长野虎大声说道:“说什么战兵无敌,大宁立国也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只敢在山下守着门的是不是战兵?让他们进来试试啊?” 另外两个人都大笑起来,格外得意。 与此同时,距离七进山门还有不到二十里的地方。 叶无坷抬手抹去额前的汗水,然后往前看了一眼,小土司褚绽染好像根本不累似的,还在前边山石上来回跳跃。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也是山里长大的,这一路走过来还不如个小姑娘。” 大奎:“你先把二奎放下来吧,背了十几里山路了,换我来背会儿。” 二奎在叶无坷背上,一只手平举着,小心翼翼的平举着。 好像手心里有什么珍贵的宝贝,一不小心就能摔坏了似的。 “这个蚂蚁人儿,他跟我说他有七个妹妹,都长的漂亮,只要我当蚂蚁国王,他就把七个妹妹都嫁给我。” 二奎迷迷糊糊的:“我刚跟他说不行,娶不了娶不了,没法亲嘴儿,亲嘴还不夹我嘴?” 跟在叶无坷身后的余百岁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口野蘑菇劲儿还挺大。” 他拍了拍二奎:“亲嘴不怕,那啥才怕,蚂蚁有六条腿,你运气差前两回都不见得掰对腿。” 叶无坷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余百岁:“我又没开玩笑......这也就是蚂蚁,这要是蜈蚣......” 二奎:“蜈蚣不行,蜈蚣也夹嘴。” 余百岁:“夹嘴怕什么,万一夹那个啥......咔嚓一下子就断了。” 就在这时候探路的褚绽染回来了,余百岁立刻闭嘴不说了。 “前边就是宁军驻地!” 褚绽染停着骄傲的小胸脯:“看吧,我就到了这就跟我走,我是这里的王。” 余百岁:“山里都归你管?” 褚绽染:“那是!” 余百岁:“那你管管二奎手里的蚂蚁......” 褚绽染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很认真的回答了余百岁的话。 她说:“蚂蚁不行,蛊术一般都不用,蜈蚣行,我能管。” 余百岁:“蜈蚣......我就说坏了吧,那玩意一个就能顶七个。” 第四百一十三章你小心些 二奎说,蚂蚁力大无穷天下无敌。 大奎说是是是,力大无穷,一泡尿就烫死一群。 余百岁说是是是,你尿挺烈啊。 三奎在旁边抿着嘴笑。 褚绽染假装没听见。 二奎说蚂蚁从来都不和自己人打架,都是和别的窝里的蚂蚁打架。 大奎说是是是,咱家也不打啊,咱家那最多算一物降一物。 余百岁说对对对,你们都是一物,二奎自己是降一物。 褚绽染这时候回头说:“不对不对不对,他们都是一物降,二奎哥是一物。” 大奎说:“不对不对不对,我娘是一物降,我们都是一物。” 褚绽染好奇:“你爹也是吗?” 大奎想了想说不是,我爹是我娘的狗腿子。 褚绽染大为震撼。 三奎说:“不能这么说爹,爹怎么能是狗腿子呢?”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叶无坷问:“姜头,你读书多,有没有什么词儿和狗腿子一个意思,但是说出来比狗腿子好听些?” 叶无坷犯难了。 叶无坷背着二奎走了十几里山路,褚绽染说快到地方后边都是平地了他才把二奎交给大奎。 很久没有这么大体力的消耗,一身汗的少年倒是觉得身体通透,当然,也累。 等到了营地的时候,叶无坷到营门口去和当值的士兵交涉。 当值的人已经得了军令,有自称叶无坷的人前来立刻就请进门。 他们进门的时候校尉张金简快步迎接出来,对于这位早已天下闻名的叶千办他也是仰慕已久。 看到叶无坷他们进门的时候,叶无坷身边那个壮汉还背着一个壮汉,走路连气息都不乱,甚至都没有出汗,这让张金简心中大为震撼。 再看叶无坷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头发都黏在脸上,他心中又有些怀疑。 都说叶千办武艺超群,还说他曾千里追杀黑武世子那体力当然也是天下少有。 可此时再看,叶千办的随从背着一个壮汉都不累不喘的,叶千办走了这段山路倒是颇有些气喘还大汗淋漓。 张金简心中觉得,原来传闻也不都是真的。 他又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叶千办这随行众人都差不多一样,除了那个身材矮小看起来就虚的家伙比叶千办还不如之外,其他的都不像是有多累。 连那位小姑娘也不过是脸上微微有些潮红,丝毫不见疲惫。 所以,叶千办是徒有虚名? 不该啊。 张金简也没敢表现出来,毕竟传闻之中的叶千办可是真的能千里不留行的一等高手。 “太子殿下和大将军去山下观察了。” 张金简抱拳道:“殿下交代说,若叶千办到了请他在营中等候。”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千办,你们随我来吧。” 叶无坷心中一震:“殿下也在?” 张金简想起之前太子殿下说的,他和叶千办虽然没有约好但料定了叶千办一定会来。 此时再见叶千办这般反应,心说原来叶千办比之太子殿下也差得远了。 太子殿下都知道叶千办一定会来,但叶千办却想不到太子殿下一定会来。 不过转念一想,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叶无坷刚想说那就不歇着了,直接去见太子殿下和大将军,一回头,就看到又有一队人到了军营门口。 这是一队看起来......无法准确形容的队伍。 大概有百十来个,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行囊,衣着都很简朴,甚至有些破旧。 可叶无坷看到这些人的时候,眼神都明亮起来。 这些汉子,个个朴素甚至可以说粗糙,他们也不像是军纪严明的队伍,一个在门口和当值的士兵说话,其他人就散漫的站在营地外边等着。 有的把行囊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有的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有的摘下酒壶一口一口的灌着,有的点上烟斗吞云吐雾。 散漫,和营地里的大宁战兵相比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散漫。 而且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怎么注意过大宁战兵,倒是时不时的往大奎二奎这边看一眼,大概也是因为没怎么见过如此雄壮的汉子。 二奎此时已经被放下来,坐在看着前边眼睛睁得大大的。 “大锅大锅,你见过蚂蚁穿钗钿礼衣吗?” 大奎说:“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余百岁笑了,虽然他不知道二奎怎么知道的钗钿礼衣,但他脑子里一出现蚂蚁穿戴整齐的样子就憋不住笑。 二奎:“七个,七个蚂蚁穿着钗钿礼衣。” 余百岁:“怎么的,金钗都往脑壳上插?蚂蚁又没头发,那金钗戳哪儿了?” 褚绽染则有些疑惑:“不该啊,虽然是吃了些有毒的菌子,可我已经给他解毒了......怎么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叶无坷此时却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些散漫的汉子,越看眼神越明亮。 就在这时候太子李持念和大将军庄无敌带着几名斥候回来了,营地外边的那些散漫汉子见到太子的那一刻也没显得有多规矩起来。 这些人只是朝着太子殿下点头致意,坐在地上休息的那些甚至都没有起身。 太子主动朝着他们走过去,笑的格外亲切。 他走到近处,这些汉子才聚集过来。 太子交代了几句之后,这些汉子也是极为散漫的呼了一声,背着他们的大行囊就进了营地,似乎除了太子之外他们谁都不愿意搭理。 这群人到了营地一侧,打开巨大的行囊从里边翻出来造型很奇怪的帐篷,都是单人的,所以并不大。 将帐篷搭起来之后他们大部分人就钻进去睡觉了,留下少数几个人站在外围,三三两两的,或是随意走动,或是闲聊。 叶无坷见太子殿下朝着他过来,立刻迎了过去。 “臣叶无坷,见过太子殿下。” 李持念笑道:“比我预计的要稍稍快了些。” 叶无坷道:“应该还要早些才对,在栖山禅院耽误了两天。” 李持念问:“栖山禅院的事你猜到了?” 叶无坷道:“没能猜到,是到了这听闻殿下也在才想到了一些。” 李持念道:“跟我走走,我有些事和你聊。” 叶无坷迈步跟了上去。 营地外边有一条小溪是山中那条河的支流,两个人就沿着溪边缓步向前。 “你在查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李持念一边走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直截了当的回答:“目前没有关于二皇子是幕后主谋的任何证据,二皇子殿下虽然带着游野麒麟出现在逍遥城,但游野麒麟本就是大宁边疆游骑,我大哥叶扶摇在白鹿关的时候接到二皇子殿下的命令,让他带白鹿骑一起出关。” “如果二皇子殿下是故意出现在白鹿关,不会隐藏队伍的行迹,直到游野麒麟已经到了白鹿关后,才会派人通知我大哥。” “若二皇子殿下是有意展现游野麒麟的实力和他的本领,应该提前就让人知道他来了,游野潜行而至,附和二皇子历来出兵的惯例。” 李持念回头看向叶无坷。 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坦荡的直接说出二皇子来。 要是换走别人,且不说没人敢直接提到他弟弟李隆期,就算敢,也必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不过。” 叶无坷继续说道:“臣现在有些怀疑西北温家。” 李持念问:“有确凿证据?” 叶无坷道:“没有。” 李持念点了点头道:“我也怀疑,我也没有。” 他指了指远处的那座山:“七进山门里是东山族人,你在白鹿关的时候应该遇到了会巫术的,大概就是东山族出去的高手,所以我来这了。” 叶无坷道:“下午臣也要去看看地形。” 李持念点头:“好” 他喜欢这样的交流,不遮掩不做作,直截了当。 他语气平和但格外认真的说道:“如果进去之后,查出来这些事和二皇子有关,七进山门的人我会屠尽,如果无关,就留几个比较重要的由你带回廷尉府。” 叶无坷道:“臣明白。” 李持念在溪边停住脚步。 他看着远山语气轻柔的说道:“温姨娘待我极好,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好。” 叶无坷想了想这句话之中的含义,于是点了点头。 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从旁枝末节处入手,以雷霆之威扫荡。 他没有直接去找温家,甚至没有直接从温家那庞大的关系脉络和生意脉络入手,是因为他不想冤枉人。 温贵妃是他弟弟的母亲,他这个大哥要护着弟弟也要护着弟弟母亲的名声。 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就必须是先从旁枝末节处入手。 所以太子要亲自查这个案子,但他九月就必须要回长安,东宫开府之后,他也就没那么大的精力再去亲自过问了。 他等叶无坷来,是因为他想把这件事交给叶无坷。 “我们不熟悉。” 李持念道:“但我信任你。” 他的目光深邃,眼界之内似乎是整个天下。 “你是小橘子信任的人我就能无条件的信任你。”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后问道:“你有妹妹吗?或是姐姐?” 叶无坷摇头:“没有。” 李持念道:“我有几个妹妹,所以你应该体会不到,当做哥哥的发现妹妹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有一种我家的明珠要被别人偷走的感觉是什么样。” 他看向叶无坷:“而且做哥哥的眼光大多很准,若第一眼看到妹妹喜欢的男人就想揍他,那多半这个人不怎么好,揍了也揍不冤枉。” 说到这他也忍不住笑了笑:“奇怪的是,我看到你不想揍你,只想和你交代几句......男人对男人认可之后,多数都会和睦相处。” “但如果有一天小橘子回到家里,跟我们说一声她看走眼了。” 叶无坷背脊一凉。 李持念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像是慎重考虑了什么后对叶无坷说道:“九月你也会回长安,如果见到一个穿九星紫金道袍的小姑娘你离她远些,尤其是在她知道你是小橘子看上的人之后。” 他看向天空:“女人啊,鬼神莫测。” 叶无坷小心翼翼的问:“那是?” 李持念道:“我妹妹,一个不喜欢跟人打架所以打算走遍大宁将所有山川大泽之内的凶物全都斩了的小丫头。” 他看向叶无坷:“基本都斩了。” 叶无坷背脊又一凉。 “你先去看地形。” 李持念转身:“准备妥当后进攻,在进去之前跟在我们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举高的手在半空之中转了转。 营地一侧那百十个汉子随即动了起来,打开他们的行囊从中取出战甲。 互相帮忙着将甲胄穿戴整齐,每个人身上的甲胄还都有些不同。 每人长刀一把,短刀一把,连弩两把,飞索,挠钩,应付山地作战的装备一应俱全,其中十余个还背上了巨大的牛角弓。 值得注意的是,每个人的左手都套上了很奇特的手甲,关节灵活,又坚固锋利。 第四百一十四章擒鹰 二奎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他坚持不承认自己是中了毒。 他说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成为了一个陌生帝国的大英雄,这个国家的国王非常喜欢他,要把七个女儿都嫁给他。 国王陛下还说等到他老了,就把这个国家交给二奎。 二奎说,你们不知道那七个公主有多漂亮,穿着漂亮的衣服排着队等他。 余百岁就问她们穿的是什么漂亮衣服,二奎又说不出什么钿钗礼衣这种词,只说是漂亮的很,从没见过的那种漂亮。 余百岁就问那裙子是不是横着穿的,二奎说你见过谁家女孩子把裙子横着穿。 余百岁就提醒他,你仔细想想,要是不横着穿那裙子能套进去吗? 二奎想的头疼,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坚持认为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他命中注定就一定会有七个老婆。 余百岁说那你赚大了,一个老婆两条腿,七个老婆四十二条腿。 二奎就笑他连数都数不明白。 余百岁就说你明白,你多明白啊,你能掰着腿数谁比的了你啊。 二奎觉得他低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低俗,但还是不搭理他了。 大奎和三奎始终看着前边那支队伍,就是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些看起来散漫的没有什么纪律可言的队伍。 就是这些人在换上了战甲之后,气质陡然一变。 他们沉默着往前走,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只是在默默检查着他们的装备,一丝不苟。 到了山下之后,这支气质特殊的队伍停下来。 太子李持念上前,交代了几句之后打手势示意进山路线。 这些汉子随即分成几队,两个五人队往两侧分散出去,保护队伍的侧翼。 剩下的人又分成前中后三队,太子殿下居中而行。 前队大概十五个人,又分成前后三队,五人一组,其中有十个人手持一种造型奇怪的盾牌,绝不是大宁战兵配备的东西。 另外的五个人背着巨大的牛角弓,走在那十个人的前边。 居中的队伍有五十人左右,看起来装备比前边的十五个人要重一些,其中十来个身形格外彪悍的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能装进去一个人的箱子。 这些箱子显然不是寻常木材打造,透着一股暗暗的金属幽光。 后队的人看起来身上的装备就要比前边的轻不少,身上穿戴的甲胄也多为皮甲。 行进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前边的队伍在一处野草茂密的地方停下来,他们全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听他们的头领在那低声分派任务。 他们根本就没有请示太子李持念,分派之后就各自行动,这一刻,他们动作迅速又纪律严明。 其中一个五人队将手中的特殊盾牌交给同伴后就猫着腰出去,大概不到半刻,五个人全部退回来,其中四个人手里都提着尸体。 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暗桩已经被全部拔掉,于是那五个身背牛角弓的彪悍男人随即向前。 叶无坷一直都在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些汉子的举动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分工明确,而且自行决定攻击目标,好像已经配合过无数次,默契无间。 五个弓箭手分别占据了一个高处,借助树枝和草丛隐藏身形。 这个时候,距离那座锁链桥已经没多远了。 叶无坷示意大奎他们不要移动,他轻手轻脚的转移到了另外一个视线比较开阔的地方。 在这能清晰看到锁链桥对面,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对那些汉子更为敬佩。 因为那五个弓箭手选择的位置,极为巧妙。 从对面往这几个地方看,都要受到强烈的阳光影响。 在五个弓箭手就位之后,那十名持盾的汉子已经在往锁链桥方向悄悄移动。 负责指挥这前队的是一名弓箭手,他所在的位置最合理,但显然他不是固定的指挥,这些人在不同的情况下都会临时成为指挥。 此时这名弓箭手的位置,不会被对面的山匪看到,但能被身后的同伴看到。 当他举起手的那一刻,十名持盾的汉子全都弓起身子做好冲锋准备。 随着指挥者手往下一压,十个持盾的汉子立刻向前冲。 与此同时,四名弓箭手同时发箭。 四支箭同时命中锁链桥对面的四名戒备着的山匪,每一支箭都是精准的穿透心脏。 牛角弓的巨大威力之下,没有人的身躯能阻止箭矢洞穿出去。 负责指挥的弓箭手最后一个发箭。 在那四个山匪倒地的时候,站在床子弩后边的山匪下意识起身查看。 这时候第五支箭到了,直接将那名山匪的咽喉洞穿。 巨大的力度之下,远比正常羽箭要大不少的箭簇直接将那山匪脖子正中轰出来个血洞。 五箭之后,十名持盾的汉子迅速登上锁链桥。 这十个人动作灵活快速,让叶无坷这样从山中长大的孩子都不得有些吃惊。 前边五个人并没有举着盾牌往前冲,而是同时将盾牌往前一甩。 五面盾牌被落在铁索上的时候,后边的五个人同时跃起落在前边的盾牌,与此同时把他们手里的盾牌往前甩出去,刚才的五个汉子从他们后背上翻过去落在前边。 这两次跳跃,锁链桥就被他们过了五分之一。 而此时对面的山匪终于反应过来,不少人将弓拉起来准备阻挡。 那五名弓箭手再次发弓,五支箭将试图操控床子弩的山匪全部射翻。 此时十名持盾的汉子已经准备第二轮跳跃了。 可就在这时候大批的山匪已经涌出来,疯狂的朝着他们放箭。 十名盾牌手将盾牌拿起来挡住羽箭,脚踩着锁链上往前移动。 他们弓着身子,大部分身躯都在盾牌后边,羽箭密密麻麻的打过来,盾牌上很快就扎了一层。 五名弓箭手连续发箭,对面的山匪不断被射杀。 可山匪人数太多,还是有人跑到了那两架床子弩后边,重型弩箭已是装填好的,转瞬之间就激射而出。 两架床子弩正对着锁链桥,根本不用瞄准。 锁链上的十个汉子反应快的令人咋舌,在那两支重弩激射出来的瞬间就蹲了下去。 两支重弩几乎是贴着头顶飞过去的,在锁链桥对面的岩石上打出两个坑和无数火花。 操控床子弩的山匪调整角度,第二轮两支重弩压的低了些。 呼呼两声,这两支重弩呼啸而来,锁链桥上的汉子们,不可能再避开了。 这一刻,这些人的悍勇气概展现无疑。 那两个首当其冲的汉子竟然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而是用肩膀扛着盾牌试图硬接两支重弩。 砰砰两声。 两人硬顶着的材料特殊的盾牌也没能抗住重弩这么近距离的轰击,同时碎裂。 他们两个在盾牌碎裂的情况下居然还是没有闪躲,准备用他们的身躯为后边的同伴将重弩拦下来。 明明他们之前好像关系也不像是那么亲密,彼此之间的交流也很少。 可是当他们选择为同伴用肉身挡箭的那一刻,没有丝毫迟疑。 两支重弩穿透了他们的身躯,为了阻止箭还有余力穿透过去伤到同伴,他们两个人竟都还用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锁链,以血肉之躯硬抗重弩。 两支重弩被拦下,两个汉子的身躯软倒下去。 山匪那边密密麻麻的羽箭扫射过来,压的剩下的八个汉子根本无法起身。 太子李持念打了个手势,他身边的弓箭手随即快速支援上去,配合着之前的五名弓箭手连续发箭,试图将困在锁链桥上的八个汉子接应过来。 而此时,对面出现了几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山匪。 守桥的首领一声令下,那几个穿戴着厚重藤甲的山匪随即双手攥住锁链剧烈的摇晃起来。 八名在锁链桥上的盾牌手只能一只手顶着盾牌,一只手死死的攥住锁链保证不被晃动下去。 支援过去的弓箭手和之前的五名弓箭手瞄着那几名藤甲武士放箭,箭矢打在藤甲上竟然不能击穿。 而这时候,操控着床子弩的山匪又把重型弩箭装填好了。 叶无坷眼神一凛。 以太子殿下这些甲士的战力,就算是到了后边的九转千阶应该也能自如应对。 可这锁链桥,实在不是那么好打的。 “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回身喊了一句:“咱们上!” 大奎二奎大步而起。 三个人如同三道虚影,顷刻之间就到了锁链桥边。 明明没有交流,可大奎二奎却好像直接住在叶无坷的脑子里一样,姜头在想什么,他们马上就能猜到。 三个人同时伸出手臂,六只手握着六根底部的锁链猛然发力。 “起!” 随着叶无坷一声暴喝,六条锁链瞬间就被他们三个拉的笔直! 这一幕非但把对面的山匪吓得目瞪口呆,连太子李持念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也猛然起身。 “给我下去!” 叶无坷和大奎二奎同时双臂发力的瞬间,六条锁链绷直的同时把对面的藤甲壮汉直接拉下悬崖。 那几个人的哀嚎声在深涧内飘荡,格外凄厉。 “退回来!” 叶无坷又是一声大喊。 锁链桥上的八名盾牌手趁势后撤,即便在敌人箭如雨下的情况下他们甚至还把死去的两名同伴尸体拖回来了。 那两具尸体身上还挂着重型弩箭,架在锁链上没有坠崖。 八个人退回来,经过叶无坷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激,可他们不会因为想说一声谢谢而耽误时间。 因为叶无坷他们三个,还在硬撑着锁链,所以这些锐士快速通过,没有丝毫迟滞。 见他们全都退了回来,叶无坷招呼大奎二奎松手。 三个人同时向后退,六条锁链哗啦啦的落了下去。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叶无坷和大奎二奎回到安全地方。 “殿下。” 叶无坷抱拳道:“殿下的锐士骁勇无敌,只要过了铁索桥他们便无对手,过索桥的事,交给我们吧。” 李持念问他道:“你想到了办法?” 叶无坷问:“如果我能冲到对面,殿下的锐士再冲过铁索最快需要多久?” 李持念看着那锁链桥问道:“你想孤身一人杀过去?” 叶无坷道:“得两个才行。” 李持念立刻说道:“不行,就算你们有过去的办法我也不可能答应让你们两个人过去。” 叶无坷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长衫脱了,三奎已经把绑腿用的布条递过来,叶无坷随即将裤脚绑好。 三奎一边绑着他的裤脚一边说道:“我会比你慢三息。” 叶无坷点头:“够了。” 他将装束整理好,回身看向李持念:“半刻。” 说完后看向大奎二奎:“擒鹰。” 大奎二奎同时点头:“好!”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上了。” 大奎一把将叶无坷的腰带抓住,二奎则将三奎的腰带抓住。 大奎二奎同时发力狂奔,到铁索桥头之后两个人又同时将叶无坷和三奎掷了出去。 半空之中,三奎和叶无坷向前疾飞的势头即将向下的那一刻,三奎伸出双手在叶无坷双脚上猛然发力,叶无坷身形再次腾空而起。 而三奎下落之后翻身面对锁链桥,双手双脚抱住锁链身子一转,后背朝下,抱着锁链手脚并用向前快速爬行。 而叶无坷在第二次发力之后距离对面却还剩下一丈左右,太子李持念脸色都紧张起来。 却见叶无坷一甩手将小猎刀的锁链抖出去,锁链绕住一个山匪的脖子,叶无坷发力一拉,那山匪哀嚎着坠下深渊,叶无坷则一个凌空翻身落在对面。 龙鳞黑线,铮鸣出鞘。 第四百一十五章你会无敌 叶无坷甩出小猎刀的锁链勒住一名山匪的脖子,奋力一拉之下借力飞身而上。 落地瞬间,一声龙吟。 龙鳞黑线出鞘一扫,拦在他身前的三名山匪整齐的被切开脖子。 血雾喷涌之中,少年跨步向前,一刀将面前床子弩劈开。 一息。 眼看着对面两名山匪挥刀落下,叶无坷并无闪避,脚下发力突进,双肩撞在那两人胸口,直接将那两人撞的胸口塌陷。 再回身一刀,一名山匪脑壳从正中被他斩开。 叶无坷发力向前疾冲,一脚踹在后边稍高一些的床子弩上,这一脚将弩车踹的几乎掀翻出去,脚下之力有多凶猛可见一斑。 连续坏了两架弩车叶无坷心里一松。 两息。 他此时已不再顾及身后,一把龙鳞黑线在山匪人群之中杀的血肉翻飞。 三息。 此时数名山匪从叶无坷背后袭来,用的还是长枪,他们仗着兵器比叶无坷的龙鳞黑线长,不近身就想将叶无坷刺死。 可他们要杀叶无坷,只有三息时间。 三息一到,杀神降临。 只顾着要击杀叶无坷的山匪,忽略了那个从锁链下边快速爬过来的年轻人。 在几杆长枪刺向叶无坷的瞬间,三奎从锁链下边翻身过来,人一闪即至。 手中匕首宛若凤凰点头,在那几名山匪的脖子里快进快出。 那把匕首快的如同雷霆之力遗留在人间的寒芒,一闪一闪之间,凡是见到了那瞬息光芒的人,全都被刺穿颈间动脉。 叶无坷只管向前冲杀,完全不必在意身后的敌人,他刀法大开大合,霸道无匹,在他身前的山匪根本没有人能挡住一击,刀锋过处,人头起落。 而三奎则在他身后护持,任何想靠近叶无坷的人都被那把匕首送进地狱。 锁链桥这边地方还算宽阔,拥挤着上百名山匪弓箭手也几乎满了,这些山匪原本装备就差了些,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护具。 大多数还都是弓箭手,被近身之后只能用手中的弯弓应对。 又如何应对? 深涧对面,太子李持念是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他手下精锐,又是经历过多少生死磨砺的人,此时却全都被震撼了。 不必李持念下令,这些悍勇无双的锐士马上朝着锁链桥疾冲。 此时没有了那么多弓箭手阻拦,更无床子弩的威胁,他们在锁链上如履平地。 叶无坷说他能坚持半刻,他身后的这些汉子们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坚守半刻。 过了锁链桥之后,这些锐士的强大战力随即发挥出来。 最先冲过来的是那八名盾牌手,他们的杀意比谁都浓。 他们后背上有特殊的装置,盾牌向后一甩就挂在上边,左手挂盾的同时,右手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 他们用的并非是大宁制式横刀,而是比横刀要短一尺左右可分量丝毫也不轻的雁翎刀。 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带反刃,锋利之极。 这八个人抽刀之后,面前便不可能再有人挡住他们前行之路。 八个人几乎同时出刀,面前便有八名山匪被同时斩开。 在右手落刀的同时,八个人的左手又同时抬起来。 他们每个人的左手上都套着一种特殊的手甲,坚固且锋利,敌人劈砍过来的兵器,皆被他们以左手直接抓住。 杀人如砍菜,八个人迅速接替了叶无坷的位置。 “叶千办下去休息!” 其中一名汉子大声说道:“我们上了!” 他们八个人分作两队从叶无坷一左一右过去,八柄雁翎刀组成旋风一样的刀阵。 为首的那个汉子一刀将面前山匪头颅劈开,跨步近身左手直接戳进另一名敌人心口。 他回身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谢谢!” 说完这句话,旋刀向前。 此时在叶无坷身后,太子李持念带着中军已经过来了。 中军这五十名锐士上来之后,残存的山匪更加没有活路。 转瞬而已,剩余的大概二十来个山匪就被清扫一空。 这些锐士杀光了敌人之后,纷纷俯身,用短刀将敌人尸体上的耳朵切下来一只,随手装进腰畔斜挂着的皮囊之内。 “好身手。” 李持念走到叶无坷身前:“你们这是怎么练出来的配合?” 叶无坷解释道:“村子里养的鸡鸭本就金贵,山中还时常有飞禽下来捕食,我们几个原本使用飞石或是弓箭射杀鹰隼之类的东西,后来觉得无聊,便想着能不能在半空之中就把那些飞禽薅下来。” 这短短几句话,震惊了太子好几次。 飞石打猛禽已经足够让人觉得离谱,他们居然还想着在半空就把猛禽薅下来,最可怕的是,他们练成了。 “了不起!” 李持念道:“无事村里果然卧虎藏龙。”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都是闲人。” 过了锁链桥,前边是一段几十丈长的山路,这一段路不会有太大危险,可接下来就是七进山门外的另一道绝险之地:九转千阶。 九转千阶有没有一千层台阶不清楚,危险的也不是这些台阶。 九个转弯都是之字形,而且上去的坡度很陡,两侧都是石壁,中间最多能容两个人并肩在台阶上通过。 若七进山门的匪寇在两侧往下放箭,在台阶上的人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叶无坷伸手从地上捡起来一面盾牌就要上前,之前回头和叶无坷说了一声谢谢的壮阔汉子把他拦住。 “叶千办,刚才若非是你救了我们,我们都要死在那锁链桥上,接下来的这段路,交给我们吧。” 叶无坷稍微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李持念看向那汉子说道:“糜罗,小心些。” 糜罗应了一声,回身一招手。 八名盾牌手随即跨步向前,八个人行进的队形显然经过演练,两个人在前便平举盾牌开路,后边的六个人则是一字队列,六个人,间隔开三人举盾防御,剩下的三人将两把连弩都摘下来。 进入九转千阶的第一个转弯,前边的两个盾牌手才出现,噼噼啪啪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两面盾牌上瞬间就刺满了弩箭。 与此同时,两侧高处站起来不少山匪朝着下边放箭。 前边开路的两个挡住了正面所有弩箭,后边的六个人,三人举盾挡箭,三人时不时往左右闪身出来用连弩朝着两侧高处的敌人点射。 他们的射术精准的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几乎没有一支弩箭浪费。 每一次点射,必然会有一名敌人中箭。 紧随其后的就是中军的五十名锐士,他们分列两队都靠着崖壁向前,每个人都瞄着高处,凡是露头出来的敌人一律被他们射杀。 在铁索桥上他们受阻,可同样绝险的九转千阶根本挡不住他们。 李持念跟在中军队伍向前,步履从容。 “姜头。” 太子殿下这次没有叫叶无坷的名字,叫的是叶无坷的小名。 当他叫出姜头这两个字的时候,叶无坷的身份在他心中就变了。 “你刚才说,无事村里都是闲人,可我刚才那一刻想着,你十岁之后到出山这七年间,没有一刻是偷懒的吧。” 七年时间,姜头可能是把这七年当做十七年来用。 太子殿下这短短一句话,就把姜头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说了个清楚。 如果不是把这七年时间掰开了揉碎了一息都不想浪费的努力着,这少年又怎么可能出山就名闻天下。 谁又能想的出来,那大病初愈的少年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手里就攥着一把木剑。 “也还好。” 叶无坷很平和的说道:“在屋子里闲的久了从能出屋的那一刻起就不就不想闲着,也不是不想闲着,就是不想坐着不想躺着,就想动,一直动。” 他笑了笑:“想把那十年不能动的都给动回来......所以有一段日子,村子里的人看见我就想躲,别说人,村子里的鸡鸭鹅还有狗见了我都躲。” 看见谁都要聊上一阵,满街的追着鸡鸭鹅狗猫的乱窜,才能走出房门到有力气跑起来的那一段,叶无坷得了重症话痨的名声。 从有力气跑起来开始,村子里鸡飞狗跳。 可是没有人觉得这少年惹人厌,无事村的人每每看到叶无坷追猫骑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满脸笑意的看着。 由着他,就由着他。 那少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村子里的跑腿,不管谁家里有事他都会飞奔而至飞奔而去。 有人说叶无坷是无事村第一骑士,村子里的能驮动他的他都骑过,奎娘家里养的那头大肥猪,硬是被叶无坷骑瘦了好几十斤。 猪都跑出来一身腱子肉...... 李持念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所以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骑着一头猪挥舞着手臂嗷嗷叫唤着的少年,假装自己是一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村里村外冲杀。 似乎还看到了大奎将这少年使劲儿抛上半空,那少年伸手从高处将猛禽摘下来的样子。 也看到了那少年疯跑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夜里又点上一盏油灯盘膝坐在土炕上读书的样子。 “你应该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什么吧?” 他问。 少年回答说:“也埋怨过。” 李持念脚步稍稍停顿:“你埋怨过什么?” 叶无坷想了想,没好意思说。 埋怨过自己好起来之后饭量不够大,要吃多少才能追上蒜头? 埋怨过自己力气小在蒜头都是家里顶梁柱的时候,他却还瘦小的帮不上什么。 埋怨过自己学的不够快力气不够大身体不够强壮,唯独没有埋怨过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活下来了,哪有资格埋怨村子里每一个帮助他活下来的人? “埋怨自己?” 李持念想到了。 他看向这个不管在什么时候好像心里都装着别人的少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把埋怨自己也戒掉了,我都想不出你会有多强。” 他迈步向前:“跟上我。” 叶无坷点头,一时之间也没多在意,太子殿下说跟上我这三个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奉命在后边准备支援太子殿下的战兵校尉张金简汗流浃背。 他看到了叶千办是怎么杀过去的,所以愧疚,所以震撼,所以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汗流浃背。 他举着千里眼站在那,僵若木桩。 第四百一十六章七道寨墙 呆若木鸡的可不只一个张金简,一直都在队伍后边的褚绽染和余百岁也是一样。 余百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姜头师父和大奎二奎三奎,可当那四个人配合突入对岸的时候余百岁还是没能把持住被吓呆了。 而褚绽染在这一刻,看着叶无坷的眼神更加璀璨起来。 事情只发生了一遍,可刚才叶无坷的动作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 就,好帅! 大奎一手抓着叶无坷的腰带一手托着叶无坷的胸口奋力一掷,叶无坷又在半空之中和三奎完成二次借力,然后凌空翻身套住山匪脖子,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帅的一塌糊涂。 此时的褚绽染只觉得,哪怕是太子殿下在叶千办面前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其实,如果不是姜头将那件软甲送给了他大哥叶扶摇的话,刚才的突入,叶无坷还能更快更霸道更不讲理一些。 弓箭手射击都会瞄准,只要你的速度快过弓箭手瞄准的眼睛,他放箭的动作和放出来的箭,也一样跟不上你。 话说起来简单的很,可能做到者又有几人? 褚绽染脑子里回放着叶无坷刚才那贼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感。 小姑娘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叶千办那么厉害她就开心。 若非是把另一个人当做了自己人,当做真正的自己人,谁会真正的替别人开心,谁又会在别人出彩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光彩。 小姑娘从来都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虽然她知道自己和那位姓高的姑娘比起来差了不少不少,可她也不觉得自己就该这么放弃,毕竟叶千办是到现在为止她唯一认可的男人啊。 前边,太子殿下的锐士过九转千阶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 表面上看起来是正面和两侧高处的山匪用弓箭压着他们打,可实际上锐士无一人身亡。 倒是那些居高临下的山匪,在精准的连弩点射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这些山匪其实只会仰仗地势防御,并不懂得真正的防御战应该怎么打,整个山寨之内,怕也找不出一个会带兵的。 这么有利的地形他们用弓箭压着打,若对付的是寻常人那当然是一边倒的屠杀。 可对付的若是正规军队,别说是现在他们根本应付不来的锐士,就算是对付山下那支宁军战兵,他们一样讨不到好处。 真正能阻拦战兵的,也只是那架锁链桥而已。 若有善于指挥懂得军事的人坐镇,在九转千阶这样的有利地势下何必用羽箭阻挡进攻。 提前在两侧堆积石头,滚木,或是在合适的地方架起锅灶烧开水,应付突入进来的宁军杀伤力都比羽箭要大。 那个叫糜罗的悍勇甲士带着队伍一路向前,这一路都没有因为阻挡而减慢速度。 防守的山匪嗷嗷叫唤着但根本没有吓住对手的作用,叫唤的声音再大更像是在给他们自己壮胆子。 眼看着就要从九转千阶突出去的时候,对面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反常的迹象让糜罗微微皱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戒备。 就在这时候,一群身穿藤甲的壮汉从高处冲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的并非利器,竟然一人抱着一根木桩。 这些木桩看起来也不到三尺长,大概腰粗。 九转千阶本就狭窄,两个身穿藤甲的山匪就几乎挤满,再加上抱着木桩,两个人就能化身成一堵墙。 这些藤甲壮汉大声呼喊着往前挤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已经快要冲出九转千阶的锐士顶回去。 前排的两名锐士用雁翎刀劈砍,那藤甲坚韧不可破。 眼看着双方就撞在一起,对面用木桩往前顶,这边的锐士则将盾牌举起来抵住木桩,双方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角力。 这可能是雄性动物之间最原始的搏斗方式,拼的只是谁的力气大。 东山族这边的藤甲兵都是蛮熊一样的壮汉,而太子殿下的锐士个个都是最顶级的士兵。 双方发力,肌肉在暴起的时候好像都在发出声音。 藤甲兵有地势优势,他们是从上边往下压。 可在角力了一阵之后,这些平日里格外骄傲张狂的藤甲兵才发现他们竟然不是对手,在僵持了片刻之后,身形更为强壮的藤甲兵被顶回来了。 从低处往高处发力的锐士,压着藤甲兵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赢了的时候,最前边的两名锐士忽然惊叫,且没多久就倒了下去,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 “有毒蛇!” 糜罗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往脚下看了看,这才发现竟然有不少毒蛇从藤甲兵的脚下游过来。 这些藤甲兵身上一定涂抹了驱蛇的药粉,毒蛇为了避开藤甲兵只好往锐士这边爬。 它们在人群下边,被踩着就要反击,前边两个锐士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咬中,很快就不行了。 两名锐士一倒,后边的人跟不上,刚刚建立的优势一下子就变成劣势,藤甲兵则开始疯狂的往前挤压。 “我来!” 就在这时候,锐士的队伍最后边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奎哥,抛我过去!” 褚绽染一声呼喊,大奎立刻答应了一声。 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腰带然后往前一掷,小姑娘在众人头顶飞纵到了前方。 她从七彩线织成的斜挎包里抓出来药粉朝着前排的锐士身上洒下去,连续洒了几把之后那些毒蛇就吓得往后爬。 小姑将带着的驱蛇药粉,显然要比东山族的厉害些。 洒过药粉之后,褚绽染将她的蛊王虫取出来放在掌心,用手指肚在蛊王虫身上轻轻按了一下,那小家伙像是不开心起来发出很轻很轻的吱吱声。 那不是叫声,而是蛊王虫身上那些细小的鳞片震动。 当这声音出现之后,那些毒蛇好像遇到了天敌更加不敢往这边来了。 在这些毒蛇后边还有一些体型更为巨大的蟒,它们的反应稍显迟钝还在往这边过来。 褚绽染让人腾了腾地方,她蹲下来把蛊王虫放在地上,蛊王虫似乎是感觉到了有蛇群,于是细小鳞片震动的速度更快了。 几条往这边游过来的大蟒几乎同时仰起头,像是在辨别什么,只片刻同时转身往后退。 被藤甲兵阻挡了退路,这些大蟒开始无差别的攻击。 见毒蛇和大蟒都开始后退,小姑娘一只手托着蛊王虫,一只手伸进七彩斜挎包里又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在这一刻,小姑娘眼神里有些悲悯之色。 她将瓶子朝着藤甲兵那边砸过去,啪的一声在石头上摔碎。 瓶子里有几十只金灿灿的在阳光下还能反射出绿幽幽光泽的毒蜂飞了出来,这些毒蜂迅速朝着那些藤甲兵开始发起进攻。 而藤甲兵在看到毒蜂之后,比看面前悍勇无敌的锐士还要害怕的多。 他们竟然不敢再往前挤压了,转身就往后跑。 几十只毒蜂很快就从藤甲的缝隙里钻进去杀人,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调教出来的。 只短短片刻,至少十七八个藤甲兵吐着白沫倒在地上。 看起来他们好像是觉得自己身上起了火,不停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可他们穿着的是套进去的藤甲,连雁翎刀都砍不开他们又怎么可能撕扯开。 一开始这些藤甲兵还在疯狂的扭动撕扯,大概几息之后就都变成了一下一下的抽搐。 之前还是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变成了黑色。 太子手下的这些锐士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个不是杀人如麻。 可见了这一幕,连他们都是脸上微微变色。 小姑娘的毒蜂吓退了后边的藤甲兵,留在九转千阶里的十七八个全都死了。 她挤过去,一个一个的将毒蜂捡回来,眼神里的悲悯之色更重。 这些毒蜂杀人之后也会马上死去,神仙都救不活了。 她将毒蜂的尸体捡回来装进一个空的小瓶子里,然后双手合十诵经一样说了几句什么。 应该是彩衣族的语言,除了她之外在场的谁也听不懂。 高处那些山匪还在到处乱窜,反杀回去的毒蛇和大蟒吓得他们根本不敢留在这。 在东山族眼中比锁链桥还要难以攻破的九转千阶,就这样被被攻破了。 长野厚曾经说过,若锁链桥能阻挡住十万大军,那九转千阶就能将百万大军死死的挡在外边,两处天堑都是坟坑。 其实也难怪他如此自负。 当年楚国调集了最为精锐的一万府兵试图攻破七进山门,确实拿锁链桥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后损失了千余兵力却连一个东山族人都没能击杀,拥有这种战绩东山族怎么可能不骄傲? 那可是大楚府兵,哪怕是在楚国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时候,大楚的府兵依然有着近乎无敌的战力。 各路义军在各地大杀四方,但就算是以五倍兵力都没人敢和府兵在战场上正面硬刚。 所以从那次开始,东山族人就一直坚信他们的七进山门是攻不破的人间天险。 可已经连破两道天险的锐士们却没有一点开心的表现,他们又折损了两个兄弟。 一次任务折损四名同袍,对他们来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和同袍的阵亡相比,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况且过了铁索桥和九转千阶这两道天险之后也不代表攻破了东山族,接下来还有七道山门。 东山族的大寨是依照山势修建,从低到高一共有七道门七座连寨。 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攻这七道山门都是仰攻,而东山族的人可以站在木寨上居高临下防御,优势依然巨大。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前边第一道山寨,木墙至少有一丈多高,山匪已经严阵以待,目测第一道墙上就有至少两三百弓箭手。 从九转千阶出去之后是一片斜坡,比较空荡没有遮拦。 出去之后走上几十步就进入弓箭手射程,每一步都危机重重。 叶无坷回身看向糜罗:“借我一面盾。” 糜罗朝着他微微摇头:“不必叶千办动手,我们也不动手,现在,该我的兄弟们上了。” 随着他往后看过去,中军那五十名锐士向前接替过来。 之前叶无坷就仔细看过,这五十名锐士看起来更高大雄壮一些。 他们身上的甲胄更重,除了别的锐士也都有的全套装备之外,每个人还都背着一口看起来很奇怪的箱子。 瞧不出具体是什么材料打造,在阳光下散射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第四百一十七章无双甲士 后边上来的这五十名锐士身材更为壮阔,身上的装备也比其他人更多。 他们默默的走到队伍前边来,接替了之前一直都负责突进的糜罗等人。 他们沉默寡言,自带一种让别人也不敢发出声音的压迫。 五十名战甲到最前边,同时将背着的那口箱子摘了下来。 这些箱子,早吸引了叶无坷的注意。 在队伍上山之前他就一直都在观察,很好奇这些箱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进山作战还背着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箱子,本身就不合道理。 所以不合理但还是被带上来的箱子,必然有着极大作用。 雄壮甲士将箱子下来后打开,叶无坷才发现箱子里只有一件东西。 战斧,一种叶无坷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战斧。 战斧分成两段,应该是为了能放进这箱子里而专门打造出来的。 斧柄和斧头连接起来能有两尺左右,斧头的重量应该不下十斤。 听起来十斤似乎也没多重,可这种兵器一般男人单手想稳稳地平举起来都极为艰难。 当这些战甲将箱子又拉开的时候,叶无坷的眼睛亮了。 这箱子在展开之后居然是一面极特殊的盾牌,从侧面看像是一个厂字。 五十名甲士全都是左手握紧盾牌,右手拎着那大号的战斧,在低沉的号令声中,五十人组成了一个密集阵列。 “盾阵!” 叶无坷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这个词语。 “攻!” 随着为首的那名盾甲兵一声令下,密集阵列的盾阵随即向前移动。 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在行进过程之中完美保持着盾阵的绝对防御。 当他们进入东山族的羽箭射程之后,盾阵上边就像是有无数的小人在表演打铁花一样。 火星四溅! 几百支羽箭朝着盾阵打过来,没有一支箭能留在盾牌上。 箭簇和盾牌摩擦出来的火星,让盾阵看起来似乎是在爆燃。 叶无坷的眼睛里,都是光彩。 就和褚绽染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里的光彩一模一样。 所以让男人眼神放光的东西,和让女人眼神放光的东西在绝大部分时候不一样。 不管东山族人的羽箭有多准有多狠有多密集,根本无法形成对盾阵的摧毁打击。 盾牌沉重,持盾的甲士又都是威猛无匹的壮汉,盾牌紧贴在一起,羽箭找不到任何破绽。 盾阵速度不快,但无可阻挡。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叶无坷惊讶的都张开了嘴。 盾阵靠近木墙之后,第一排的盾甲兵单手举着盾牌,右手将战斧抡起来朝着木墙就劈砍出去。 一排五人,五把战斧抡起来同时劈中,只一下,木墙就摇晃了。 又一轮,五个人每人就只砍了两下,木墙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开始歪斜。 木墙上的山匪吓得面无血色,纷纷往两侧逃窜。 可他们这一跑动,木墙坍塌的更快了。 “退!” 为首的盾甲兵简短下令。 盾阵后撤。 轰的一声,木墙坍塌。 来不及逃走的山匪掉落下来,他们也来不及起身就看到战斧落下。 斧头斩在那些山匪的头颅上,直接让头颅爆开。 “冲撞!” 为首的盾甲兵再次下令。 盾阵的阵型迅速发生变化,原本五人一排前后十排的阵型变成了十人一排前后五排。 最前边的十名盾甲兵用手持的巨盾,朝着还没有完全坍塌的木墙狠狠冲撞。 又是轰的一声,木墙直接倒塌。 墙上边的山匪哀嚎着掉落下来,然后在战斧下变成被爆头的尸体。 七进山门的第一道山门,就这样被丝毫也不讲道理的盾甲兵破了。 他们成队列前行,直接穿透残缺不齐的木墙,像是一个金属铸造出来的整体,比能撞开城门的攻城锤还要恐怖。 糜罗看到盾甲兵已经过去,他往前指了指。 这些装备轻一些但更为灵活的锐士开始发力向前,他们每个人都手持两把连弩,将从木墙上掉落下来,还没能逃窜的山匪个个击杀。 这些人使用连弩的时候,好像把连弩的威力直接提升了一个层次。 叶无坷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这只是一支不足一百人的队伍啊。 如果这样的甲士有一万人...... 叶无坷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想想就馋得慌。 后边的锐士分成前后两队,前边那队人将两把连弩都打空之后原地止步装填弩箭,后边这队甲士随即上前,接替位置继续朝着那些逃窜的山匪点射。 这不是战争。 这是屠杀。 在七进山门里已经许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东山族人,在这样的屠杀之下肝胆俱裂。 就连第二道城墙上的山匪全都吓得脸上变色,大部分握着弓箭的手都因为紧张和害怕忍不住的发抖。 不只是那些锐士用连弩杀人的速度太快了,更因为盾阵已经朝着他们过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们互相看着,大声的互相问着,可是谁能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候,东山族族长的大儿子长野虎从后边大步跑过来。 刚才他们兄弟三个还带着那个叫田甄的女人参观营寨呢,结果走着走着手下人跑过来告知说锁链桥和九转千阶都被攻破了。 当时长野虎就大声问,宁军来了多少人马。 得到的答案是,应该不到一百人。 长野虎一个大嘴巴子就把报信的人给扇飞出去了:“你放屁!当年楚国一万府兵都没能攻破锁链桥,你跟我说不到一百人就把锁链桥和九转千阶都攻破了?!” 那报信的人捂着脸说:“攻破锁链桥的......其实是两个人。” 长野虎一个大嘴巴子又扇过去,报信的人原地转了三四圈。 “必定是你们自己跑了!” 长野虎当时怒吼:“如果不是你们怕了跑了,两个人能把锁链桥攻破?” 他不信邪,为了表示问题不大,他让长野豹带着田甄继续参观,而他和长野熊从后寨急匆匆的跑过来查看。 他想跑到第一道寨门看看到底怎么个事,然后才发现第一道寨门没了。 一丈多高的寨墙,也没了。 寨墙上至少两三百名东山族的勇士,也没了。 “去搬石头和木头过来!” 长野虎朝着手下山匪大声呼喊:“捡着重的搬上来!” 有了主心骨的山匪立刻就行动起来,纷纷去寻找石头和木桩。 而此时的田甄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去参观营寨,她在长野豹的陪同下也到了前寨。 看得出来,长野厚三个儿子中最小的这个儿子,对田甄显然有些动心。 一路上,长野豹的视线总是偷偷去看田甄的脸,当然也不只是看脸,偶尔也会做贼似的在胸脯上一扫而过。 “不是说七进山门没人可以打进来吗?” 田甄走到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第二道寨墙那边。 “小问题!” 长野豹连忙说道:“一群毛贼而已,我东山族七进山门从来都没有被人攻破过,进来的这些,用不了两刻就会被我大哥和二哥收拾了。” 他一脸自豪:“我大哥二哥天下无敌,当然我也很厉害,我比他们两个也只差......我比他们两个还要厉害!” 田甄看了看这个二十来岁长的跟一头人熊似的家伙,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长野豹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不去帮忙?” 田甄笑着问了他一声。 只一句,长野豹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田姑娘你在这里看着,我现在就过去,你且看我三下两下就把那群毛贼都宰了!” 田甄抬起手轻轻鼓掌:“少族长好厉害。” 长野豹只觉得心口里血一阵上涌,哒哒哒的转身跑下去朝着第二道寨墙开启了暴风疾冲模式。 常年生活在山寨里的女人也有长的漂亮的,可比起田甄这样的女人当然差了不少。 山寨里的女人见到长野豹的时候都唯唯诺诺,怎么和田甄这种自带高傲气质的女人相提并论。 田甄也是真的漂亮,而且一直都跟在温暖身边学习,读过不少书,见过不少大世面。 面对长野豹这种始终没有走出大山的男人,她随随便便就能让长野豹觉得她不仅仅是欣赏,还崇拜呢。 第二道木墙这边,长野虎准备用滚木礌石阻挡盾阵。 可他们搬运石头和木材的速度似乎来不及了,盾阵看起来移动的是不算快,但一路不停,羽箭无法阻挡。 木墙上本来没有石头,他的手下从后边寻找合适的再搬上来的时候,盾阵距离第二道寨门已经不到三丈,气的长野虎接过来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 盾阵最前边负责指挥的甲士看到长野虎举起石头的那一刻就喊了一声:“防!” 盾阵马上就停了下来,五十名甲士同时压低身子,厂字形的巨盾一个搭着一个,下边顶住地面,上边互相搭靠。 砰地一声! 几十斤沉重的石头砸在盾阵上,盾牌都被砸的有些弯曲却还是没能将盾阵破开。 “起!” 指挥者下令。 盾阵再次前行。 长野虎就知道第二道木墙也保不住了,他立刻转身往回撤:“到第三道寨门去!让他们在后边多准备石头!” 他话音才落,脚下的寨墙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长野虎反应神速,一把抓过来个身边的族人往下一扔,他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当然,他不把那人扔下去他也能跳下去。 只是不知,为何就想扔个人。 他才跳下去没多久,第二道寨墙轰然坍塌。 和第一道寨墙一样,来不及逃走的人纷纷坠落,而这次,盾甲兵都懒得理会他们直接朝着第三道寨墙继续进攻。 这些山匪还以为自己命大,这一瞬都忘了后边还有一批锐士在。 一如既往,两队锐士交替前行,无情的迅速的收割着生命。 叶无坷他们跟在后边,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余百岁看着前边的势如破竹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给我一面盾!我现在强的可怕!” 这话喊的声音有些大,他身边的那些锐士纷纷看过来。 余百岁:“不!别给我盾!把我当盾!我现在强的可怕!” 二奎一伸手就把他给拎起来:“好!” 余百岁:“别别别别别别......” 二奎:“撞去咯!” 余百岁:“别别别别别......爹爹爹爹爹......” 第四百一十八章成全你 盾甲兵连续破开七进山门的两道山门,东山族的守兵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道木墙坍塌,看着木墙上的同族跌落下去然后被连弩将生命收割。 东山族族长长野厚的长子长野虎退到第三道寨门,下令东山族人尽可能多的搜集石头和木桩。 对于东山族来说,幸好现在想到应对办法了,虽然损失了两道寨墙,终究还不算太晚。 后边几道寨门守兵立刻奔走出去,把附近能找到的木材和石头全都搬到了木墙上。 长野厚登上第三道木墙之后,眼神里已经满是凶光。 这支宁军只用区区不到百人的兵力,非但连续破了锁链桥和九转千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破两道木墙,族人在这样的攻势下显然已经胆寒。 如果第三道木墙还是被宁军轻而易举的攻破,哪怕后边四道木墙已经有了更多的准备也意义不大。 抵抗的勇气一旦彻底丧失,不是准备的多些就能挽回的。 第三道木墙,就是胜负成败的关键。 宁军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盾阵在距离第三道城墙还有二十丈左右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肯定要面对的更多的滚木礌石。 就在这时候,太子李持念带着后续的队伍也跟了上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第三道木墙上已经堆积起来的石头,回头看向身边一个身形精悍的甲士。 “靡拙,准备一下。” 身材比前边盾甲兵要显得小一些的靡拙点了点头,回身朝着他的队伍打了个手势。 太子麾下的这支队伍人数不足百人,其中有二十五人是盾牌手和弓箭手配合组成的前军,他们具备极强的压制力和突破能力。 中军五十人,就是组成盾阵的盾甲兵。 这五十个人是最为雄壮的队伍,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着远超常人的体魄。 后军二十人,他们的身材明显比盾甲兵都小一些,他们身穿的甲胄和盾甲兵也不同,基本上都是相对轻便些的皮甲。 盾甲兵还在原地等候,显然就是在等后边这二十名甲士。 名为靡拙的汉子整理了身上装备之后,朝着前边一挥手,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名甲士迅速向前,动作轻灵敏捷的让人错觉他们都是最善攀爬跳跃的灵猿。 与此同时,见后边的队伍上来,盾阵随即变换阵型。 五十人的盾甲兵从五人一排改成两人一排,盾阵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长龙。 两人一排,不是面向第三道木墙,而是两人相对,手中的厂字形盾牌也对着,就相当于组成了一条廊桥。 两名盾甲兵在把厂字形盾牌对好之后,两人之间还有一条能容一人的过道。 二十名甲士急速冲过来进入盾甲廊桥,然后这条廊桥就开始整齐向前移动。 第三道木墙上的东山族弓箭手依然不能对盾阵造成伤害,哪怕此时的阵列移动速度比之前还要慢不少。 “这种阵型是想把后边的人送过来?” 长野虎自言自语一声。 “不要管他们!” 他大声喊道:“只要敌人的盾阵到木墙下,马上就用石头狠狠的砸!” 木墙上的守兵大声的回应,只等着盾阵靠近。 羽箭依然密集,噼噼啪啪的打在盾阵上就如同暴雨敲打着荷叶。 声音连绵不尽,可场面却又显得那么安静。 当盾阵距离第三道木墙不足两丈,有些心急的东山族守兵已经把石头搬起来等着了。 然而在盾阵距离木墙还剩下不到一丈半的时候,好像经过尽心计算一样停了下来。 东山族人就算都有几分蛮力,也不可能将几十斤中的石头抛出去砸中盾阵。 如长野虎这样天生神力的,毕竟少之又少。 羽箭还在敲打着盾阵,密集的声音依然很大。 可是这一刻,场面就是会让人错觉更加安静了。 一丈多的距离那么近,就是远在杀戮之外。 城墙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在等着那支宁军接下来的举动。 安静,也会如此折磨人的心境。 就在一名东山族人已经忍不住的吼了一声,奋力将石头往外抛出去的那一刻,他们除了听到那一声怒吼之外,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了一个字。 攻! 在盾甲廊桥里貌似瘦削却格外精悍的甲士冲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速度奇快,快的让人错觉他们好像不是在往前跑而是在一下一下的穿越空间。 这些甲士冲过这一丈的距离,不过眨眼。 第一个甲士在距离城墙还有半丈左右就猛然跃起,双手直接抠住木墙。 看起来的瘦削,更加让人难以置信他们具备如此强悍的爆发力。 快,不可思议的快。 这些甲士跳上木墙就开始向上攀爬,其速度比正常人在平地上跑动好像还要快些似的。 木墙当然不是实心的,差不多有一丈宽度,下边是交错支撑的木桩,甲士爬上来就转入木桩之内。 东山族人一个个紧张的看着木墙边缘,等着那些甲士从下边翻身上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一个一个大概有拳头那么大的球飞了起来。 随着砰砰的声音响起,球在半空之中爆开,一时之间也不能马上就分辨清楚爆出来的是粉尘还是烟雾,但足以让守兵视线受阻。 “放箭!” 长野虎立刻大声下令:“全都放箭!” 无数支羽箭朝着木墙边缘放出去,把飞扬的浓烟打出来一个一个小型的漩涡。 第一轮羽箭放空的瞬间,一排甲士从木墙下翻身上来。 他们的动作就好像为了攻破这种木墙而专门演练过,上来之后没有人起身而是翻滚向前。 翻滚到了东山族人脚下,这些甲士抽出短刀开始劈砍。 哀嚎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只这一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断腿。 突破上来的甲士很快就把木墙上的防御阵型打乱。 关键之处就在于,东山族人的举动好像都被甲士算计的死死的。 为了攻破盾阵,木墙上至少有一小半东山族人抱着石头。 抱着石头的人,就是甲士的攻击目标。 木墙上鬼哭狼嚎。 当守兵的阵型乱了之后,盾阵再次发生变化恢复了之前的阵列。 在甲士打乱了防御的时候,盾阵趁势冲到了木墙下边。 一如既往。 至少有十斤沉重的战斧砍在木桩上,几乎是一斧一根。 太子殿下的这支队伍,配合默契到了让人根本就找不到破解之法的地步。 长野虎以为第三道木墙最起码可以坚守一会儿,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木墙摇晃起来的那一刻,守兵胆寒了。 哪怕长野虎大声呵斥,还是有不少族人从木墙另一侧直接往下跳。 可他们的动作,远没有那些身如灵猿的甲士灵活敏捷。 木墙摇晃的幅度已经很大,灵猿甲士依然如履平地。 没坚持多久,木墙轰然倒塌。 长野虎无奈之下只好向后疾掠,也顾不上他的族人了,自己先退走再说。 木墙倒塌下来尘烟激荡,糜罗带着他的手下又上来了。 依然是屠杀。 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号称有着无双防御的七进山门就有三座被攻破。 最让东山族人难受的地方在于,七道木墙,前边的三道最坚固也最高。 这三道破开之后,后边的四道应该也不会坚持多久。 绝望之中,东山族族长长野厚出现在第四道木墙上。 他脸色铁青的看着那支宁军,眼神飘忽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他忽然喊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族长的三子长野豹竟然带着一群手下从侧面绕过去试图冲击盾阵。 “把他喊回来!” 长野厚又大声喊了一遍。 正在往后退的长野虎立刻朝着长野豹那边冲过去试图阻拦,可已经有些晚了。 被田甄吹捧了两句之后,长野豹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 要是不在美人儿面前表现一下,他这辈子可能都会后悔。 但长野豹看似鲁莽,实际上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在离开田甄身边后之所以没有马上就去攻打宁军,是因为他先去做了些准备。 长野豹将他自己的士兵都集合起来,每个人找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在木棍前端绑上油布点燃,这才朝着盾阵发起进攻。 他们试图用这样的火棍,靠冲撞和乱捅将盾阵破开。 火,似乎永远都能给人勇气。 糜罗带着的那队人迅速迎了过去,他们端着连弩不停点射,冲锋的东山族人接二连三的扑倒,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什么退路了。 嗷嗷的叫唤着,长野豹一边狂奔一边大声呼喊:“破开宁军的盾阵,每人赏黄金,赏女人!” 就连站在木墙上的田甄眼睛都微微眯起来,她也没想到这个长野豹居然不只是有匹夫之勇。 可是没有用。 眼看着长野豹靠着灵活的跑位和冲刺的速度就要靠近盾阵的时候,一把雁翎刀出现在他面前。 长野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持刀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刀怎么就到了他眼前。 那把刀不是用刀锋斩的长野豹。 刀背砰地一声敲在长野豹的额头,长野豹的身子立刻就向后仰翻。 差一点他就成功摔倒了,有人就是不让他摔倒。 太子李持念一伸手抓住长野豹的衣领,把即将摔倒的人又给拉了回来。 等长野豹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在他脖子旁边,这次对着他脖子的不是刀背,而是刀锋。 只一招生擒长野豹,让长野豹手下族人不敢再往前冲。 李持念一只手按着长野豹的脖子往前走,就那么直接走向第四道木墙。 至少两三百名手持火棍的东山族人,无一人敢靠近。 他们都担心只要他们有任何轻举妄动,那把刀就马上切开长野豹的咽喉。 走到第四道木墙下边,李持念抬头看着上边脸色铁青的长野厚,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平静静的看着。 “我不管你是谁!” 无法平静的长野厚大声嘶吼:“你不要试图用我儿子来威胁我,我东山族从来都不会被人威胁!” 李持念应了一声:“好。” 一刀将长野豹脖子抹开。 第四百一十九章太子传授 大宁太子李持念站在那一只手按住长野豹脖子的画面,让人错觉有几分不真实。 长野豹虽是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却也是三兄弟之中身材最高大魁梧的那个。 李持念与他长野豹身高几乎一致,可长野豹能比李持念再宽出一个李持念来。 这画面若说是一个人擒着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个人擒着一头熊王,而且单单是一只手捏着这熊王的脖颈,这熊王便动都不能动。 一刀抹开。 李持念转身而行,长野豹那巨大的身躯在他身后轰然倒地。 木墙上的长野厚双目赤红,两只手死死的攥着栏杆青筋毕露。 “杀了他!” 长野厚嘶吼:“给我杀了他!” 此时还在第四道木墙外边的长野虎眼见着弟弟被杀,肝胆欲裂。 再见到父亲悲怆嘶吼,他哪里还能忍得住,三兄弟中这个本该是最冷静的也无法冷静了。 他抓了一把刀大步朝着太子殿下直冲,在另外一侧,长野熊从高处一跃而下,手持一把沉重的狼牙棒也冲了过去。 身材修长的李持念缓步而行。 长野虎飞奔而至,一刀朝着李持念的脖子劈砍下来。 李持念向一侧移动半步,仍然保持着向前走的姿态。 这一刀在李持念的肩膀旁边劈落。 李持念左手抬起来,看着也不算有多快,可就是恰到好处的一把攥住了长野厚的脖子,单臂发力往上抬起,猛冲姿态下的长野虎就双脚离地。 李持念保持着行走姿态左手往下一按,长野厚的身躯就被他重重的按在地上。 砰地一声! 后背砸在地面上的长野虎整个人都散了架一样,后背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激荡起来层层尘烟。 就在这一刻长野熊冲到近前,狼牙棒横着抡起来直奔李持念太阳穴。 李持念向前迈了一步,还是抬起左手,一把攥住了长野熊的手腕。 长野熊是三兄弟之中战力最强的那个,被他抡起来的狼牙棒上力度不下数百斤。 可是手腕被攥住的那一刻,长野熊的身形就戛然而止。 巨大的惯性之下狼牙棒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远处。 李持念手腕一发力,长野熊的手臂往反关节方向弯曲。 这雄壮的东山族猛人就不由自主的往后仰,李持念膝盖抬起来朝着长野厚后脑给了一次撞击。 看起来,依然不是那种暴力到能开山裂石的撞击。 可是当他的膝盖撞在长野熊后脑上的那一刻,长野熊的双眼直接往外凸起,两边太阳穴也猛的鼓了一下。 当李持念松手的那一刻,尚未倒地的长野熊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李持念转身顺势一脚踢在长野虎的头颅上,仰躺在地上的长野虎,被轻轻一脚踢的身子横转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脑壳都瘪了半边。 连杀三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看起来稍显过激的动作。 所以叶无坷的眼睛睁的极大,三奎亦然。 大奎二奎不会想那么多,余百岁和褚绽染则只是被这场面震撼了。 叶无坷和三奎所见,则是太子殿下连杀三个雄壮的东山族大汉的时候,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没有一分力气浪费了。 每一次出手,甚至包括走去走回的每一步,都没有浪费。 他好像已经将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能完美掌握一样,想发出几分力就发出几分力,动作幅度以及力度的控制,都绝对完美。 叶无坷刚才仔细看着,从那三个人的身形体魄已经出手的速度力度来看,若他出手也能取胜,也不会太慢。 可以现在他的实力哪怕刻意为之,也不可能如太子殿下这样高效。 李持念那根本就不是刻意在节省动作和体力,这些都早已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东西。 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褚绽染惊讶的地方和叶无坷与三奎不同,她惊讶的是太子殿下为什么直接把人杀了? 若是能生擒长野厚的三个儿子,那剩下的几道木墙也就不用攻打了。 除非长野厚是个狠心到连自己儿子性命都不顾的人,不然有他三个儿子在手定能逼他打开城门。 “叶千办。” 褚绽染小声问道:“殿下他为何不生擒那三人?”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不谈判。” 褚绽染一开始没有马上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谈判的含义是什么。 七进山门的人在蜀中为祸多年,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在律法上不可能得到任何宽恕。 这是其一。 其二是因为东山族的人可能牵扯到了二皇子,太子怎么可能给这些山匪留活路。 其实抛开这些全都不谈,大宁战兵剿匪......历来都不谈判。 七进山门的前边三道木墙最高,毕竟是山寨防卫的外线,这三道寨墙被突破之后,剩下的四道其实已经不被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 就算后边那几道寨墙上已经搬运了不少石头,因为高度关系,石头砸下来的力度,远不如在第一道寨墙上砸下来的力度大。 盾甲兵的那特殊构造的巨盾完全可以抵挡石头,这些厂字形的盾牌互相搭靠在一起,支撑力强的令人咋舌。 这些盾牌都是李持念自己设计并且监督打造出来的,两面盾牌搭靠之后能承受多大的重量打击他比谁都清楚。 不管是出于任何原因的不谈判,都是基于实力的体现。 “姜头。” 李持念走到叶无坷面前:“你们几个留在这歇歇,不必再往前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 李持念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再次面对第四道木墙。 “今日破寨杀敌,无可赦之人。” 说罢大步向前。 当太子殿下要亲自冲阵的时候,就说明敌人已经不可能再有求饶的机会了。 木墙上,看到这一幕的田甄悄悄向后退去。 趁着没人注意,她离开人群进入后寨,七绕八绕的到了一侧石墙旁边飞身而起,石墙外边就是那条激流澎湃的山河。 毫不犹豫,她直接跳了下去。 山寨里,三奎压低声音问叶无坷:“姜头,太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杀进去。” “因为殿下不想让我们为难。” 叶无坷轻声道:“有些人,我们是下不去手的。” 三奎心中一怔。 是啊,哪怕是三奎这样的杀神,也不会杀谁都没有任何障碍,有些人他还是下不去手的。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太子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四道木寨,杀穿之后又好不停歇的直奔第五道木寨。 太子只管冲锋破寨,而屠戮的事是糜罗带着他的锐士执行。 这浩大的东山族山寨里住着数千人,今日被不足百人的队伍突破也被这不足百人的队伍屠戮。 叶无坷无法想象出来,这些锐士过往都经历过什么,他们下手杀人没有任何顾忌,不虐杀也不怜悯。 不管要杀的是谁,他们的态度都一样。 一击毙命。 破开这些木墙之后,后边的寨子里就不会再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东山族的精锐都在前边。 褚绽染看了一会儿后就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叶无坷身后。 这般血腥杀戮的场面,几次让她想靠在叶无坷背后,可她终究忍住了。 “不谈判......” 三奎喃喃自语。 刚才姜头说的这三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样就盘绕在三奎的脑海之中。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我们现在干点啥?” 二奎瓮声瓮气的问:“好像他们不带咱们玩儿了。” 大奎:“找蚂蚁玩儿去吧。” 二奎:“哦。” 转身就去找蚂蚁了。 余百岁走到叶无坷身边,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说出了他的看法。 “殿下待你很好。” 余百岁说:“看得出来殿下以后是想重用你,按理说这个时候被重用的人就该去交一份投名状。” 叶无坷理解余百岁的意思。 余百岁道:“可殿下让咱们留在这了,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冲杀。” 如果太子只是个能力超强的太子,他希望看到叶无坷在这个时候有所表现,杀人的时候一起杀,那才算投名状。 在上山之前太子也和叶无坷提起过,对于七进山门里的人没有任何宽恕可言。 太子要的就是屠尽。 可太子不仅仅是一个能力强的太子,他还是一个懂得该对谁善良的人。 过度使用一个人和保护性使用一个人,太子很清楚该怎么做选择。 叶无坷他们都是从无事村里出来的人,他们都保持着最起码的良善。 不让他们沾染不必要的屠戮,就是对良善的最大尊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余百岁:“我们去寨门那边等着。” 余百岁嗯了一声,跟着叶无坷往回走,他刚才问自己,如果太子殿下让他们一起杀进去,一起见人就杀,他会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的执行吗? 如果他不能彻底执行,那太子殿下对他们的态度会有所转变吗? 可太子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不逼迫自己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山中的夜晚来的比平原上早些,也许是时间在他们身边流失的速度变快,也许是他们忘记了时间。 当黑暗开始悄悄的在人间涂抹颜色的时候,太子李持念带着他的队伍回来了。 走到叶无坷他们身边,太子语气平静的说道:“没有值得让你带回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应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看了看叶无坷和余百岁他们的脸色,太子笑了笑道:“刚才是不是胡思乱想了?心思细的人总是会想的多些,心大的人就没那么多烦恼。” 他示意叶无坷跟上。 一边走一边对叶无坷说道:“你刚才一定想过,我没有让你冲锋在前是为了保护你心中的良善,你想的没错,是这样。” “所以你也一定会想,你是不是为了某些特定时候的正确能做到抛弃自己以前秉持的信念和人心本该有的善念。”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的人都是从羁縻之地选出来的,他们天生就擅长做这些,而你不是。” “我不会计较这些,你也不该计较这些。” 李持念道:“我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不与重要的人计较不重要的事,不与不重要的人计较重要的事,如果我用人做事处处计较,那我不配是大宁皇帝的儿子,不配是大宁太子。” 第四百二十章收获 李持念走在叶无坷身边的时候,如是他一起在无事村长大的兄长,这一刻他不是储君,也不是强者,更像是叶扶摇的另一种形态。 “在大宁以前,应该不会有任何一个上位者将如何用人放在明面上来说。” 李持念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将来不是那么奔波,能多在朝堂上听陛下说说话你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想法。” “陛下说,不管我们如何平等的去说平等,也不可否认人与人之间存在着能力上的差距。” “所以大部分人认为我上我也行的位置,其实并非那么容易。” 叶无坷点了点头。 比如太子殿下的羁縻卫。 他们天生就是屠戮者。 他们在比无事村还要险恶无数倍的穷山恶水生活,他们从来都不会把杀戮当做心理负担。 这个世上,真的有你不狠就活不下来的地方,狠成习惯,也就无所谓什么心理负担了。 所以如果有人说,你给我足够高的价格我也能做到杀人如麻。 那就可以拉着他们去看看羁縻卫是如何杀人的,这世上九成九的人在看过之后就会饱受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陛下从来都不避讳也不藏私的在告诉朝堂上的人如何用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识人与尊重。” 太子说:“认识一个人的能力就让他去做他擅长的事且不在他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以及给他足够的待遇,这就是最起码的尊重。” 说到这他看向余百岁:“百岁是在长安城长大,和姜头不一样,刚才你一定提醒过姜头不让你们跟上去是善待你们。” 余百岁脸微微一红。 太子道:“百岁能想到这些,是因为他从小就能接触到。” 他对叶无坷说道:“我在上山之前和你说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你带几个人回廷尉府,因为这是你的职责,让羁縻卫去做你做的事他们做不好,让你去做羁縻卫要做的事你也一样做不好。” “他们没你能打,可他们没有顾忌没有障碍,他们比你执行力可能更直接有效,但他们谁也做不了查案的事。” 他说:“你看,我与羁縻卫相处的原则并非是我在高位他们就该听我的,而是我可以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平等论交。” “而我与你相处的原则也一样,我把自己看做是你一样的人那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磕磕绊绊,还是平等论交,得你认可。” 太子笑了笑:“我能如此,得益于我父亲的教导,他说对别人指手画脚永远都不会让人喜欢,如果你非要对人指手画脚那最好你确实比对方最强的地方还要强,不然你就学会闭嘴。” 太子这率意洒脱的笑容之内,就是他能和谁都平等论交的实力。 他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行走天下的时候能收服羁縻卫,他回到朝堂上能纵横开阖论策治国。 他之所以可以化身成不同的李持念,只是因为他足够强。 能在任何领域任何群体之中都平等论交的人,你平时可能还会觉得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这样的人,天下少有。 这个时代的少年,没有多少人还知道大宁皇帝陛下李叱少年时候进冀州读书曾经这样介绍过他自己:我叫李丢丢,什么都会一丢丢的李丢丢。 别人可能以为他说的什么都会一丢丢是吹牛,可实际上这是陛下在少年时候的自谦。 如今已经立国二十年,春秋鼎盛的大宁皇帝陛下已经进化到了终极形态,而终极形态下他教导出来的太子李持念,又会有多可怕? 没有人去想过这个问题......同年龄状态下的李持念和李叱,哪个更强? “要想把人用好,就要了解每个人的位置该做好什么。” 李持念耐心的和叶无坷讲着如何做好一个官。 这种事,在过往几千年历史之中可能都不常见。 大宁可是把如何做好一个官写进律法和章程里的,除了大宁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所有做官的人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做好是一回事,大宁皇帝陛下在最初就让所有做官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官是另外一回事。 在大宁之前,这些事私底下可能会聊一些,可哪个朝廷会把怎么做好官员怎么为民办事写进律法和章程? 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开创历史之先河。 陛下也很清楚,明明白白告诉下边人怎么做好一个官员的本职工作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可每一个官员能不能把官做好,可能是他这个中原千年来唯一的六边形皇帝也控制不了的事。 太子声音平和轻柔。 他是真的在教弟弟一样教叶无坷将来如何做官做人。 “本心初心不变只是基础,虽然这个基础都很难维持。” 太子道:“但亘古不变的就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做事才能做的更好,做官亦然。” 叶无坷重重点头:“是!” 太子笑了笑道:“我可以做到不纠结于让不让你做你擅长的事,而你也不该纠结于你做不做你不擅长的事。” “如果天下人都能做到如此,那天下自然成坦荡风气,那样的天下,才是最好的天下。” 太子说:“陛下说,他应是见不到那样的天下,其实我也见不到,我能看到中原江山百姓在变得更好,无法看到百姓们变的最好。” “也许几百年后会这样吧,也许几百年都不行,我这个太子最大的责任,就是参与进这个变好的过程中。” 他看向叶无坷:“你这个叶千办,也是如此。” 走到山寨门口,太子止步。 “九月再见,我必须得赶回长安了。” 叶无坷他们纷纷俯身。 太子道:“坏处是,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联手杀敌为百姓除害,以后的太子李持念就要长居长安不可胡乱走动......好处是,我们想见面就会变得容易起来,长安再大,也只是一座长安。” 他抱拳:“都平安。” 叶无坷他们抱拳回应:“太子平安!” 太子离开之前,再次回身看向叶无坷说道:“不要觉得自己就该多做些才能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人自证无辜和自证实力都是耗费心神的事,更不要想着别人一出生就在平地而你努力了才到平地,更不要觉得你加倍努力了才能与平地上的人一起往更高处走。” “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若要加倍努力,最基本处是为了自己过的更好,升华些是为了家人亲眷过的更好,升华至最高处,是为国为民。” “抛开这三点的加倍努力甚至拼命努力,尤其是被人要求的加倍努力,都无意义,好好做你的叶千办,好好做你的无事村少年,将来你就一定能走到更高处。” 太子挥手,视线在褚绽染的身上稍作停留:“小丫头,你很了不起。” 褚绽染顿时惶恐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说:“九月立国之庆,观礼你们都要来。” 说完转身而行。 褚绽染下意识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这是......殿下亲自邀请我了?” 二奎:“是我们。” 大奎点头:“殿下说的是你们都要来。” 褚绽染:“他说我很了不起了。” 二奎:“哼......” 大奎:“算你了不起。” 下山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大将军庄无敌,应该是随太子殿下一起走了。 战兵校尉张金简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脸色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 叶无坷哪里知道张金简经历了一场极为复杂的心理活动,此时再看到他又是钦佩又是自责还有些惶恐不安。 张金简初见叶无坷的时候,觉得叶千办爬个山就大汗淋漓的应该是徒有虚名。 “叶千办。” 张金简抱拳道:“殿下说让我们上去把锁链桥断了。” 叶无坷道:“山势险恶你们多小心,还有就是不要进七进山门了,山中有许多毒蛇大蟒,在深涧这边把锁链桥断了即可。” 张金简应了一声。 他当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想到,叶无坷不让他们去七进山门是因为那里杀戮太重。 他们分别之后,张金简几次回头,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和叶千办多聊几句,把内心的愧疚直接说出来才好。 或许是因为他想着,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叶千办了。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如此,多数的相逢都是彼此的唯一,在乎的相逢回想起来是遗憾,不在乎的相逢......谁会回想? 他想说一声叶千办你很了不起,忍不住这冲动的时候叶千办却已经走远。 于是,这相逢就成了有遗憾的相逢。 更远处,大将军庄无敌跟在太子李持念身边,一老一少,并肩下山。 “庄叔叔是想隐退了?” 太子忽然问了一声。 庄无敌笑道:“我这一生有些什么心思唯独瞒不过三个人,这三个人还是一家的,陛下看我一眼便知道我想什么,皇后娘娘亦然,太子亦然。” 他说:“当年跟着陛下一直征战,身上的伤不少可我不觉得是该退下去的时候,因为我能干的,别人干不了。” “现在一身伤势都养好了我却一心想着隐退,是因为天下时代在不断进步,我老了,思想上跟不上了。” “我不会因为伤病而请辞,只会因为自己不能胜任而请辞,再说,我在大将军这个位子上已有十几年,极尽殊享,分外满足,若能在合适的时候退下去,那更是美的不得了。” 太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庄叔叔要不要随我一起回长安。” 庄无敌道:“九月再回,殿下帮我给陛下带一封信。” 他将亲笔信交给太子后说道:“将军高真,不管是本领还是思想都在我之上,当初他没做大将军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他在南疆辅佐我十几年了,这个位子也早该让给他。” “南疆新军是为狼猿,只要练成,在南疆地形之下可称无敌,这新军训练的功劳我占一成,九成是高真的。” 他感慨道:“他处处都强过我,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没做大将军吃亏在年纪小且那时候性格冲动,所以他没有我运气好,将来我退养之后每天可以去宫里骚扰陛下,他却要接替我守护南疆不能时常回长安还是没我运气好,哈哈哈哈哈。” 庄无敌道:“老夫一生运气,都因三十年前与陛下相遇。” 他看向太子殿下:“现在是多好的时候,殿下也遇到了可以托付和信任的同辈。” 第四百二十一章余百岁的本事 余百岁跟在叶无坷身后,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聊几句。 “殿下和你聊了些什么你最好保密。” 叶无坷稍显疑惑的看向他。 余百岁道:“殿下说,我从小在长安长大所以见到的跟你不一样,你是我师父,可长安城的人心我比你了解。” “殿下今日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尤其是殿下说你将来一定会走到更高处这句话被人知道了,你家里的门槛都会被人踏破。”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 是啊,殿下的话传扬出去,那想来巴结叶无坷的人就能从长安城的北门排队到南门。 这并不夸张。 东宫开府意味着太子殿下以后要为陛下分忧处理朝政,他对叶无坷说的这句话传扬出去那在别人眼里叶无坷的身份可就不只是叶千办了。 而是:太子亲信。 太子的亲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之后,叶无坷就是朝中重臣。 殿下一句话,就能叶无坷的人生随之改变。 而面对潮水一样想来结交的人,叶无坷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这个城府,难保不会被人算计。 因为想以巴结叶无坷进而巴结太子殿下的人有,想寻找机会来扳倒太子的也大有人在。 巴结叶无坷的人都想着让叶无坷成为他们的跳板,而这种事在想扳倒太子的人眼中那就是结党营私。 余百岁道:“就算他们知道不可能因为你而扳倒太子,他们能扳倒你也开心。”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 余百岁笑道:“我还是有用的。” 叶无坷笑问:“是谁说过你没用?” 余百岁不笑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不用谁说,是他自己。 他在长安城长大,他从小的玩伴都是公侯之子。 如今这些玩伴都已经长大,个个功成名就大有作为,只有他一直都被人说是个纨绔子弟,浪荡放肆。 他在长安城里的名气,只和青楼有关。 “我爹总说,我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他还总说,他自己就是个笨蛋,没资格盼着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如果他不是真的想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为什么要给我请那么多先生?” 余百岁道:“姜头师父,你不知道我在看着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有多羡慕,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说了没用,和你说没事,和别人说多半还要被嘲笑。”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莫名其妙的就矫情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矫情起来。 “你查出东韩太子的案子,我就想着若查出这个案子的是我该多好。” “你去漠北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我又想着追杀黑武世子的那个人是我该多好。” “你去西域,你去草原,你今日又来七进山门,看着你跳过深涧杀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若那个大英雄是我该多好。” 他依然抬着头,不想让矫情的眼泪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在姜头师父面前淌下来。 “如果,这些事,哪怕只有一件是我做的,那我爹和我娘知道以后,我都想不出来他们会有多骄傲。” “别人家的孩子被提起来的时候,多半会被人夸一句不愧为将门虎子,提到我的时候......想破头皮也只一句不愧是风流人物,这其中戏谑讥讽,若非是我爹的话别人的爹早就气死了。” 余百岁道:“姜头师父,我爹给我找了那么多先生,可没有一个是我想学的,自从认识了你,我爹让我拜你为师我没拒绝甚至没有一点不乐意,是因为我真的想和你学本事。” 叶无坷看着眼睛发红的余百岁说道:“你知道你有一样本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及不上你吗?” 余百岁鼻子酸酸的问:“是快吗?” 叶无坷:“......” 余百岁:“难道不是?” 叶无坷道:“是过目不忘。” 余百岁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本事啊。 叶无坷道:“你去过的每一家青楼,你认识的每一个女子,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很早以前的某位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你都记得,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本册子吗?” 叶无坷说:“我看过,当时最大的震撼就是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余百岁:“你看过啦。” 叶无坷:“抱着学习的态度。” 余百岁:“学到了吗!” 他眼神都亮了,瞬间就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伤感还在矫情。 刚刚跟上来的褚绽染听了个一知半解,此时好奇起来:“叶千办,是什么册子?我也想看!” 叶无坷和余百岁异口同声:“你不行!” 褚绽染愣在那:“为什么?”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为什么?你说!” 余百岁:“因为......因为那是我专门写给叶千办一个人看的册子,别人不能看。” 叶无坷心说这是个什么破理由? 褚绽染还是好奇:“什么是叶千办一个人才能看的东西?” 余百岁:“反正就是他一个人才能看的东西,就是......就是他选媳妇的标准!” 叶无坷眼睛睁大了。 这又是什么破理由! 褚绽染却因为这个破理由眼神亮了起来,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本册子搞到手看一看! 她想着既然是关于叶千办找婆娘的东西,那当然要看,不但要看,还要学! 叶无坷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你不觉得自己过目不忘,是因为你只对你感兴趣的东西过目不忘。” “你试着把查案的过程想成自己要破开的关卡,从一个一个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只要你沉下心,这个过程可比你以前在乎的那些爽多了。” 余百岁道:“师父你要说这个过程会爽我相信,你要说比我喜欢的事爽多了我真不信。” 叶无坷:“......” 余百岁:“你要不信咱俩就去试试,我跟着你查案你跟着我去冲关,你就自己对比对比,到底是哪个爽。” 叶无坷:“咱们聊聊别的吧。” 褚绽染:“你们在说什么爽啊。” 叶无坷:“破案!” 余百岁:“探道!” 褚绽染:“破案是破什么案?探道是探什么道?” 余百岁:“说案子吧。” 叶无坷点头:“说案子!” 他俩加快脚步走了,褚绽染一脸深沉的对大奎说道:“我觉得他们两个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奎:“不会的,姜头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们。” 褚绽染:“那余百岁说的那本书你看过吗?” 大奎:“没有啊。” 褚绽染:“你为什么不看。” 大奎:“书有什么好看的!” 二奎使劲儿点头:“比啃萝卜差远了。” 褚绽染:“那......你们两个帮我偷出来我看看行吗?” 大奎:“不行。” 二奎:“两个萝卜!” 前边,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刚才说查案的事你仔细想想,如果别人都看不出蛛丝马迹的事被你看出来了,别人都破不了的大案被你给破了,那余国公以后还不得扬眉吐气?” 余百岁眼神一亮:“之前我一直在想和你学武术上的事,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意思。” 叶无坷道:“当然是了,为什么非要学武呢?” 余百岁:“武术和破案都学!” 叶无坷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一样武艺你还真可能擅长。” 余百岁立刻问道:“是什么?” 叶无坷:“点穴。” 他看着余百岁:“你身法极快,若能练成点穴的话出手就会让人防不胜防。” 余百岁:“学了!” 他问:“从哪儿开始学?” 叶无坷:“从认识人全身上下所有穴位开始。” 余百岁:“快来教我。”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人身上的穴位分成经穴,经外奇穴以及阿是穴三种,经穴归属于十四经,有三百六十二处,其中十二经的穴位是一名双穴,任脉和督脉是一名一穴,奇穴常见的有四十个,可以是一名一穴,也可以是一名双穴,一名四穴,甚至一名八穴......阿是穴则不同,没有固定位置......” 余百岁:“刚才大奎好像叫我来着,我去问问他怎么个事。” 转身就要走。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只要熟识穴位,点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轻而易举。” 余百岁眼神又亮了:“真的?” 叶无坷点头:“真的。” 余百岁:“是不是,本来就很舒服的事情,再点上让人舒服的穴位就能加倍舒服?” 叶无坷:“这......在理论上应该是的。” 余百岁:“那我岂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你说的虽然可行,但我必须警告你,点穴之术,不能随便用在别人身上!” 余百岁:“这么好的事,谁用在别人身上?啊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 余百岁道:“师父你真的是浪费了啊......你精通这么多事,其中妙用你居然不懂,还跟我说不要用在别人身上,啊哈哈哈哈哈,我用给别人做什么,何必便宜她们?” 叶无坷:“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百岁:“那册子你真看了?” 叶无坷:“没有......阿爷看过,是他和我说的。” 余百岁:“阿爷......也就闻闻味了。” 叶无坷:“你又再说什么!” 余百岁忽然脸色微变:“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他看向叶无坷:“说到闻味儿,咱们在七进山门过第四道木墙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些许杏园的脂粉香气。” 叶无坷道:“什么香气那么那么浓?” 余百岁道:“不是浓,是独特,小淮河的花魁有几个爱用杏园的脂粉,这种香气在七进山门里不该出现。” 叶无坷道:“咱们现在回不去了,锁链桥已被斩断,况且殿下也没提及有什么特别的人值得在意,所以你说的那用杏园脂粉的女子应该已经逃了。” 他皱眉想了想:“杏园在长安有三家,在各地只有道治所在才有一家分号,西蜀道只益州城里有。”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去益州城看看。” 他在余百岁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就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余百岁:“我......哪有,这不是过目不忘,过目不忘是大大小小的事,你若问我什么是大开大合,什么是小门小户,那是过目不忘,这也只是......喜欢闻味儿的事。” 叶无坷惊讶的看着余百岁:“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余百岁:“你......还是回去从阿爷那把书偷回来看看吧,看过,也算初窥门径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我可是一家之主 从七进山门往山下走,叶无坷发现了余百岁身上有两处别人都不具备的特殊能力。 所以叶无坷心中也有些自责,有些愧疚。 当初余国公那么郑重的将百岁交给他,不以国公身份为尊,对叶无坷这个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倍加尊重,可这一年多来叶无坷始终奔走忙碌,确实没有把教余百岁的事放在心上。 若以前上心些,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发现余百岁的可取之处。 若早早就发现了然后就根据这些特殊能力好好制定计划,余百岁也就不会始终都那么自卑。 看似风光无限性格也咋咋呼呼的余百岁,不过是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和对父母的愧疚。 叶无坷想着这次查案也不是那么赶,去一趟益州城然后也差不多要回京了,这一路上,他完全可以根据余百岁擅长的东西写一套详细的教案出来。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喊声。 他回头看,却见是战兵校尉张金简带着手下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叶千办!” 张金简满头大汗的追上来:“我们已经把锁链桥断了,按照叶千办吩咐没有过深涧到对面去。” 他认真回复着自己的任务,就如同叶无坷是他的将军一样。 叶无坷抱拳回礼:“辛苦你了,你们多年驻守于此,如今七进山门已灭,大将军对你们可有安排?” 张金简回答道:“我们都是益州的右前卫战兵分派过来的,大将军说这些年我们驻守辛苦,给我们放一个月的假回去陪陪家人,然后就要去西南边境回右前卫报到。”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其实原本也快要回队伍里了。” 张金简跟在叶无坷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高将军在耳山训练的狼猿已有成效,半个月之前还派人过来告知,说让我们再紧守半年,半年之后狼猿就要过来用七进山门练兵。” 他说:“现在西蜀道驻扎的战兵基本上都调往边疆了,白蒲人不老实,军中的人都在说,大将军退下去之前会对白蒲用兵,将白蒲收服之后,南边边境也就安稳了。” “大将军打完这一仗,为大宁拓土开疆,领兵这么多年也算有个完美的收官,我们也都替大将军开心。” 他看向叶无坷:“白蒲人这些年始终都在骚扰边疆,咱们驻守哨所的兄弟累计折损了不少人。” “弟兄们早就憋着一口气了,这一仗不打,死去的那些兄弟们在天之灵都不安生,活着的人也不安生。” 叶无坷问:“之前打了一仗,白蒲人还不老实?” 张金简道:“明面上老实,可暗地里更不老实了。” “那边地形很复杂,有很多山村,前些年道路难行的时候,白蒲人就假扮成咱们的边民,说是给边军哨所里的兄弟送吃的,结果他们在食物里下毒。” “他们还会逼迫边民,让边民去哨所里求救,兄弟们跟着边民下山救人,结果就造了白蒲人的埋伏。” “还有更可恶的,白蒲人还会利用小孩子和老人,甚至利用孕妇,咱们边军兄弟没戒备的时候他们就杀人。” “我有一位老表,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起入伍,我进了右前卫在益州驻扎,他去了西南哨所。” “三年他带着几个战兵兄弟巡逻边境线的时候,有个孕妇倒在地上呼救,我老表过去查看,见是个孕妇快生了就招呼兄弟们把她抬去村子里,扶那孕妇的时候,被孕妇一剪子戳进脖子动脉,当场人就没了。” 张金简说到这沉默了。 “白蒲人不开教化,他们没什么人读过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道义,但他们最知道如何利用人心的善良。” “几年前我老表轮休回家,路过益州来看我的时候提起过一件事,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轮休,才回哨所就出事了。” 张金简语气更加沉重。 “前几年大将军带着两万战兵打进白蒲,一口气攻入四百里,把楚时候丢掉的疆域都打回来了。” “大将军留了一营三百多名战兵在新收服的镇子里驻守,咱们的人军纪严明当然不会骚扰百姓。” “可是谁能想到,这镇子里的人被白蒲占去了几十年已经不把自己当中原人了,也许,他们从根骨里就不会把任何外来的人当自己人。” “军营对面就是一片果树地,咱们那一营战兵的校尉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果园,有偷偷采摘的,按军法处置。” “大夏天的时候热的离谱,咱们的士兵在军营外巡逻,那果园的老夫妻就热情邀请那些兄弟去吃果子,咱们的人当然不肯去。” “老夫妻就哭,说你们难道不把我们当中原人了吗,难道我们被白蒲人压迫了几十年,我们就不是自己人了吗。” “咱们的兄弟被说的没法拒绝,就一人接受了一个果子,那老夫妻看起来可感动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然后就说,他们老两口没有房子,就住在果园里,只有一间木棚,已经坏的没法遮风挡雨,想请咱们的兄弟过去帮忙修修。” “咱们兄弟都是热心肠,百姓们求助哪有不帮的道理,进去之后,放下兵器撸起袖子就开干。” “结果埋伏在果园里的村民一拥而上,趁着咱们兄弟没防备,当场打死了咱们三四个兄弟。” “最主要的是,一开始咱们的人因为有军令约束所以根本没还手......” “校尉带着人过去,那些村民倒打一耙,还去镇上的衙门告状,说是咱们边军兄弟进园子偷摘他们的果子,还吓唬他们,他们这才还手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果园里,又没有公平的证人,这事竟是不了了之,自此之后那些村民就更为放肆。” “军营偏僻,补给很难上来,有些时候咱们战兵兄弟就会出去到镇子上采买一些日用的东西。” “可总是失踪,单独出去的人就没有回来的,再出门,都是三五个人结伴走才行,后来这事报到了边军大营,高将军亲自带着人来查。” “在那个镇子的人家地下室里,找到了很多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是被虐杀死的,他们甚至没有杀人的理由,就是想杀。” “高将军下令把所有杀人的全都砍了,就在镇子正中十字路口斩首的,当时确实把那些蛮民吓住了。” “可因为这件事高将军也受了处分,大家都说,庄大将军早就上书要让高将军接替南疆大将军,兵部和吏部奏请陛下,陛下也准了。” “这事发生之后,高将军接替大将军职位的事又黄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想想就让人觉得憋得慌。”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叶无坷脸色有些沉重张金简连忙笑了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打完这一仗之后直接把白蒲灭掉,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兄弟不明不白的死了。” 叶无坷问:“你老表的抚恤......” 张金简道:“我老表还好,是巡逻的时候遇到的事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当然是按照阵亡发抚恤。” “可是......” 张金简叹了口气。 “死在镇子里被抛尸地下室的那些战兵兄弟,边军大营是按照阵亡上报的,兵部给驳回了,抚恤按照阵亡发,但不能按照阵亡算烈士。” “这事兄弟们都知道,可知道又能怎么样,怪兵部吗?怪不得兵部,兵部难道就不想给自己兄弟个名声?” “不是在战场上阵亡的,也不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阵亡的,是出去采买被人偷袭杀害的,算不得烈士。” 他又叹了口气。 “那地方,魔鬼比人多。” 叶无坷脸色沉重,心情也沉重。 张金简见他这样,叶千办的朋友们也都很沉重,连忙转移了话题。 他问叶无坷道:“叶千办,看你们走的方向也是要去益州?” 叶无坷点头:“嗯,是要去,有个案子还要去益州取证。” 张金简道:“我们可以为叶千办带路,此去益州虽然大部分地方有大路能行,可也有一段山路,你们初次走,别在深山里迷路了。” 叶无坷道:“能一起走当然最好,也请你多给我们讲讲益州的风土人情。” “没问题!” 张金简见叶千办没有拒绝,他立刻就开心起来。 所以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向叶千办道歉。 “叶千办,你刚到营地的时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当时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徒有虚名的人。” “有传闻......有传闻说,之所以你能名声大振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照顾,还说你是......你是廷尉府副都廷尉的干儿子。” “所以......所以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大概是没真本事......” 叶无坷打断他道:“可你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啊。” 张金简站直身子道:“我是大宁战兵,陛下曾说过,这世上唯战兵的心胸该最坦荡,我虽然没有对叶千办说过什么,可我心里有鬼,这不对。” 叶无坷笑道:“你并没有伤害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觉得愧疚想道歉,其实在想道歉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有了个好结果。” “在你开口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被你伤到的我连说没关系的资格都没有,但在你开口的时候,你的坦荡已经原谅你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张金简:“你不开口就没有人知道,你开口了你便是超过我们所有人的坦荡大丈夫。” 他说:“我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可不敢告诉他我怀疑过他。” “真的?” 张金简眼神亮了。 叶无坷点头:“真的。” 他笑道:“不过,如果你真心过意不去的话......我听闻益州那边有小面,豌杂面,担担面这些好吃的,早有耳闻一心想吃,你请我吃?” 张金简眼神更亮了:“我婆娘做的豌杂面天下无敌,路过益州的时候,我请叶千办和大伙儿一起到我家里吃!” 叶无坷道:“回家后先和嫂子说,嫂子答应了我们才能去。” 张金简立刻挺起胸脯:“这事还要跟她商量?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岂不是让人笑话死了?我营中那些兄弟跟我回去过,哪个不夸他们嫂子温柔贤惠!” 叶无坷:“你能做主也要和嫂子先说一声。” 张金简道:“根本不用,我带回去的客人她要是敢不好好招待,我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叶无坷他们就那么看着他,张金简脸一红:“别不信......真的......我婆娘,听话着嘞,我在家里,那就是天。” 第四百二十三章余爷的正常形态 益州城是西蜀道第一大城,楚时候就是西南第一重镇。 益州又是整个大宁之内唯一一座人口规模达到了百万之数的山城,其人口规模如此之大,是因为中原数十年战乱,益州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楚时候益州就是州府所在,大宁立国之后将益州改为西蜀道,益州城,也是道治所在。 叶无坷他们为了暗中把案子先查清楚,并没有向道治衙门通报。 走进山城的那一刻,叶无坷他们就被面前这无比壮阔的景象震撼了。 益州城内的建筑层层叠又错落有致,若九重天上也有仙人居住的房子,那大概就是益州城的模样。 张金简在进城之后就让手下这三百多名战兵各自回家,他则换了一身便衣后带着叶无坷他们熟悉益州城内的环境。 “叶千办,你们要去的那个杏园大概十年前才在益州城内开设分号,据说是长安城内第一奢华的脂粉铺子,寻常百姓人家可是不敢随便进去。” 张金简道:“据说一盒平常无奇的脂粉就要好几两银子,益州这边生活安定物价不高,几两银子够小康之家一年的开销了。” 余百岁道:“杏园的生意做的大还精,只在各地道治所在开设分号,别处就算再繁华也不开,这就吊足了富户人家的胃口。” “我早有耳闻,有些富户家里的女子为了能采买到杏园的新货,竟是会派人专门就住在道治所在,一有货马上就排队购买。” 张金简道:“何止呢。” 他说:“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邻居,前些年有些游手好闲的,家境也不好,我劝过他几次,他也不肯听,后来走动就少了。” “这里开设杏园分号之后,他家就住在杏园后边的巷子里,从几年前他就开始接代排队的活儿,一年下来竟然能赚上几十两银子,家境也好了。” “再后来,听说他与杏园里的掌柜走的亲近,有新货他就先拿一些,再高价转卖出去,一年能赚几百两。” 余百岁道:“这是个没本钱的生意。” 叶无坷点了点头。 张金简那发小和杏园分号的掌柜串通好,来了新货拿出去高价倒卖,这赚来的银子,若张金简的发小能分得几百两的话,那位掌柜一年额外所得就得有上千两甚至更多。 余百岁看向褚绽染:“你要吗?我和杏园的总号的大掌柜相熟,一会儿我进去探道的时候帮你带些,这里分号的掌柜不至于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褚绽染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实在是想不通往脸上涂脂抹粉有个什么用,娘里娘们儿的......” 余百岁:“你......也是女人。” 褚绽染:“我不是,我是土司大人!” 说到这忽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的看了看叶无坷:“我也是女人......” 余百岁道:“还是等回长安之后我再帮你买一些新货出来,进去探道可不能暴露了身份。” 他看向叶无坷:“师父你们找个地方等着就是了,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张金简道:“看完了之后咱们就回家,我让婆娘给你们做豌杂,再让她做几个拿手小菜,我陪你们好好喝两杯。” 余百岁:“可有好酒?” 张金简道:“我家院子里埋着的女儿红也有七八年了,挖出来一坛就是。” 余百岁:“那可不行,那是给你闺女出嫁时候用的。” 他看向叶无坷:“路上我和张校尉闲聊,他说有个女儿,今年八岁,叫张蝶儿,小名叫蝶蝶。” 叶无坷:“这名字好听。” 余百岁:“好听......是好听,叫起来吃亏。” 说完一摆手:“你们等我,我去看看。” 叶无坷道:“让三奎哥跟你。” 余百岁道:“让大奎跟我。” 他嘿嘿笑了笑:“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排面。” 过到街对面,余百岁对大奎说道:“一会儿你蹲下来背着我进去。” 大奎:“你脚疼?” 余百岁摇头。 大奎:“不是脚疼还不能自己走路,那是屁-眼儿疼?” 余百岁:“你就听我的,保证把事办好。” 大奎点头:“行!” 不多时,大奎背着余百岁到了杏园分号门前,不得不说这杏园果然是财大气粗,门店极大,且是在益州城最繁华街上。 大奎到了门口就想把余百岁放下来,余百岁低声说道:“不要放下我,等着里边有人出来。” 大奎应了一声,就在门口站着等,有个迎客的小伙计见了顿时觉得好奇,陪着小心上前来问。 “两位贵客,是想采买什么东西?” 杏园这小伙计穿的都格外体面,看衣服材质虽不是绫罗绸缎也是极好的棉布,且做工剪裁都极考究,价格不菲。 余百岁在大奎后背上一脸倨傲的说道:“你说两位贵客也是不错的,凭我身份,我这仆人在你们这都算得上一等一的贵客了,而我......到哪儿,哪儿都是蓬荜生辉。” 他俯瞰小伙计:“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小伙计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进杏园分号的客人哪有什么普通人,他在这迎来送往,贵人富人见的可不少。 像余百岁这样的,他自动归入土老帽暴发户那一类。 所以小伙计一脸平常态度客气但就是显得没那么礼貌的回答道:“掌柜的不在店里,贵客若是有什么想买的就先随我进来,店里有专人接待,保证不会让贵客失望。” 余百岁哼了一声:“我若就这么被你一个小伙计迎接进去,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小伙计道:“贵客若暂时不想进门,那可去偏房里稍作休息,我们为贵客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您可以先喝些茶吃一些糕点。” “我家用的茶都来自杭城,千里迢迢运来,糕点用的都是荣记,每天清晨专门有人送来,绝不会放到隔夜,第二天又有新的送到,您要不要尝尝?” 说到这还补充了一句:“荣记送到杏园来的点心都是我们特定的款式,外边可是尝不到的,不过就算是荣记那些平常款式,想吃到新鲜的也不容易。” 这话说的还是客客气气,但让人听了心里就是会会有些不舒服。 余百岁冷笑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当小爷我没吃过荣记的破点心?” 他昂着下边说道:“荣记少东家雷平织在长安一心想做我小跟班儿,可他能不能跟上还要看我心情爽不爽带不带他。” 小伙计立刻就收拾起轻慢之心,寻常人家哪会知道荣记少东家叫雷平织? 雷平织和杏园的少东主可是至交好友,半年前两位少东家还结伴来益州游玩。 他连忙俯身道:“那您稍后,我现在去问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他进门不久,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便迈步出来,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看,第一判断和小伙计一样。 但他态度要好的多。 抱拳说道:“在下牛永济,是杏园分号的掌柜,才刚出门回来,听闻小号的迎客对您有些招待不周,我代表杏园分号向您道歉。” 余百岁道:“掌柜的还有些规矩。” 他一脸不怎么开心的说道:“原本想一走了之,回头和王青提一声儿让他把你们都开了,念你态度还好,我就进去看看。” 王青,就是杏园的少东家。 掌柜的一听这话,态度更加谦卑起来:“原来是少东家的朋友,快请进。” 余百岁道:“朋友?你家少东主想给我做小跟班儿还得看我乐意不乐意。” 他示意大奎:“咱们进去。” 大奎应了一声,弯着腰背着余百岁进门。 掌柜的引领着他们进了后堂,这应该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屋子宽敞明亮,陈设看似简单却极大气,每一件家具应该都造价不菲。 “您请坐。” 牛掌柜俯身道。 余百岁看了看那椅子,又看了看地面。 “我怕你家的地脏了我蔡顺祥亲手所做的靴子的靴底。” 牛掌柜又一怔。 蔡顺祥是长安城里最有名气的裁缝店,乍听起来一个裁缝店还能有多厉害。 可生意做的很大的人都知道,蔡顺祥一双普普通通的千层底布鞋就能卖三五两银子。 蔡顺祥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若这位贵客脚上的靴子真是蔡顺祥亲手制作,那可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身份不尊贵者根本没有这待遇啊。 所以牛掌柜心中猜测,这个看起来土了吧唧暴发户嘴脸的年轻人最少也是个京中四品官员的孩子。 有人总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足够有钱当官的也给你做跟班,那都是屁话,在这样的时代生意做的再大,一位四品京官都是他们企及不到的山。 余百岁继续说道:“除了在我家里,我自己从不走路,我家地面跟镜面儿似的干净,走一天鞋底不脏,你这......都说杏园待客周到且品质不错,原来也不过如此。” 牛掌柜连忙俯身:“我这就让人把地面擦干净。” 余百岁道:“椅子也擦了,我怕你椅子上的浮土蹭脏了我千鸟斋的衣服。” 牛掌柜心里又一惊。 据说千鸟斋的衣服,每一件上边都有最难做的隐绣,正常来看什么也看不出,阳光下就会看到衣服里有千只飞鸟图案,哪怕是素白的衣服也能看出来。 到了夜里,灯烛照亮之下,那衣服上的图案就又变了,是千鸟落在枝头。 如果说杏园的脂粉是一流的奢侈品,那千鸟斋的衣服就是超一流的奢侈品。 只这一件外衫,怕也不下三五百两银子。 牛掌柜道:“我现在就唤人进来。” 余百岁:“让刚才那个迎客进来擦。” 牛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就把那小伙计叫来了,显然是叮嘱过,那小伙计再看到余百岁的时候已经谦卑的不得了。 桌椅擦的一尘不染,地面擦的几乎反光,余百岁这才从大奎背上下来,坐下后翘起二郎腿。 “我在益州认识了一位姑娘,喜欢你们杏园的脂粉和香料,你们这,最近可有什么新货?” 余百岁扫了牛掌柜一眼:“只管拿上来。” 牛掌柜连忙答应一声,让人将货品各取一样用托盘端上来给余百岁过目。 每一个端着托盘进来的都是身材高挑模样秀美的少女,单说身高,没有一个不比余百岁高的,也就是在大奎身边才会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余百岁挨着个的看了看,脸色不悦:“杏园的东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 “还有还有。” 牛掌柜回身吩咐:“都取一样给贵客端上来挑选。” 这些身形高挑婀娜多姿的年轻女子随即出去,不多时又鱼贯而入。 余百岁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款脂粉上:“这初芽是十年前的货品了,也比你们现在的货品强得多,不过现在还能识货的,应该也不多。” 他问牛掌柜:“最近初芽卖的如何?” 牛掌柜道:“一直卖的极好,分号里也没什么库存了。” 余百岁道:“少吹牛,初芽一家分号一年就给十二份货,每月一份,每个锦盒上都有年份月份,你拿给我的这是两个月前的印子,该是新送过来的,倒也还好。” 他看向牛掌柜:“剩余的都给我,我打包带走。” 牛掌柜歉然道:“真的只有这一份了。” 余百岁一瞪眼:“只一份?我不信,你去把名册拿来我看看!” 第四百二十四章温柔贤淑 作为大宁几乎可称顶级的女士用品商行,杏园的服务当然也是近乎顶级的。 每一份卖出去的东西都必须要有详细的记录,使用者的身份需有登记,如果有任何问题,杏园就能追踪到每一位顾客。 不得不说,这种品质还是会赢的不少贵妇的好感。 而且,杏园还会让你体会到这种登记服务的爽感。 几个月前,你从杏园买了一盒初芽脂粉,你都已经快用完了,这时候杏园的小伙计登门求见联络到您。 一脸歉意的跟您说,经过追溯,发现您所购买的那盒脂粉在制作过程之中,某一种材料用的不是当日的新鲜材料,而是隔日的。 虽然在品质上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为了表达歉意,杏园决定对您做出赔偿,请问您是接受原价退货还是赠送您一款新的产品? 小伙计会耐心跟你解释,因为过了子时就算隔夜的了,这是我们的疏忽,让您购买的产品有了瑕疵。 几乎没有人会选择退款,因为都是贵客嘛,贵客谁会在乎那点银子,一般都会接受赠送的新品。 因为服务实在太好,你不去杏园再多花点钱你心里都不舒服。 余百岁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要名册来看。 按理说,杏园是绝对不可能将登记的名册随便给人看的。 可余百岁把牛掌柜唬住了。 牛掌柜咬着牙顶住压力:“贵客,实在是抱歉,每一位客人的隐私我杏园都要竭尽全力保护,所以实在不能将名册给您,您消消气,这盒初芽我代表分号赠送给您了。” 余百岁一撇眼:“我需要你送?你家少东家想送我都没机会。” 他从腰畔的挎包里取出来一张名帖放在桌子上:“自己看。” 牛掌柜小心翼翼的把那只有巴掌大小但镶玉鎏金的名帖拿起来看了看,只一眼,身子立刻就躬了下去。 “不知道您是杏园的供奉,我这就把名册给您取来。” 余百岁手里的这份名帖,代表的是杏园大股东的身份。 换句话说,这就是杏园集团合伙人。 又可以认为,是杏园集团投资人之一。 余百岁在长安城里的身份,别说是杏园的东家要把他当天一样看待,就算是规模再大五倍十倍的商行,也要把他当天一样供奉。 没多久名册就摆在余百岁面前,余百岁翻开看了看,记住其中一个名字和地址,然后把名册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 “我不是难为你,只是想看看这初芽是不是真的没了。” 他指了指那些脂粉:“选个十样给我装起来。” 然后从挎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放下。 牛掌柜哪里敢要余百岁的印子,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余国公之子,可那名帖杏园一共只送出去五份,拥有名帖的人身份有多尊贵他可想而知。 这五份名帖的持有者也是机密,没人会告诉你这五个人都是谁。 不过可想而知,这五个人就必定是杏园的靠山。 既然是靠山,牛掌柜敢收钱? “拿着。” 余百岁道:“我还能贪你们杏园这点小便宜?” 余百岁等东西装好之后说道:“等你们少东家再来益州的时候你亲口告诉他,就说我在长安以后可以带他玩儿。” 说完后起身,给了大奎一个眼色。 大奎都快睡着了。 余百岁咳嗽一声,大奎看了看他然后才有所反应,俯身把余百岁背了起来。 掌柜的带着所有侍女和伙计恭送出门,到了门口一字排开俯身行礼。 大奎一边走一边问:“百岁,刚才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百岁道:“还能假的了,杏园这种小生意人我还真看不上,他们少东家王青每年不知道托几次人想见我,我从来都没给过他机会。” 大奎道:“你都不见他,还收了他的名帖?” 余百岁笑道:“这你就不理解了,我不见他,是因为我见了他的话,显得我很掉价儿,但这名帖王青知道我收了,他就恨不得摆三天宴席庆祝一下。” 大奎不懂。 无事村里哪有这么多弯弯绕。 见他这么迷茫,余百岁忍不住进一步解释道:“打个比方,如果你爹是无事村的村长,有一位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请他去帮忙......” “这么说吧,如果是我师父的阿爷请你爹去帮忙,那你爹去不去?” 大奎:“去啊。” 余百岁又道:“如果是村子里有个小屁孩在野地里拉屎,你爹路过,喊你爹说嘿那个村长你过来给我擦屁股你爹去不去?” 大奎:“去啊。” 余百岁:“呃.....” 他问:“你怎么知道你们村长会去呢。” 大奎:“我爹真是村长啊。” 余百岁:“呃......” 他说:“我一直以为阿爷是村长。” 余百岁道:“阿爷年纪大了很多事都操劳不动了,就刚才你说的,谁家孩子在地里拉屎,阿爷腿脚不好给他擦屁股都不方便,所以我爹就当村长了。” 余百岁:“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反正就是那么意思。” 走了几步余百岁又问:“所以阿爷是因为不方便给小孩儿擦屁股才卸任村长的?” 大奎:“不是,因为我娘不想当村长。” 余百岁:“......”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问:“那你娘为什么不想当村长?” 大奎:“我娘那下手没轻没重的,给孩子擦屁股纸都能扣漏咯,我爹和气,好说话,我娘能给我爹做主,所以挺好。” 余百岁一开始没当回事,可后来觉得大奎这话里有大智慧啊。 奎娘虽然是个人人都服气的人,但她终究是个女人。 村子里的男人们就算服她,可外村的人一说你们无事村是个女人当家,那全村老爷们儿脸上都不好看。 奎爹虽然远不如奎娘,但奎爹当村长就和奎娘当村长没有区别,传出去名声还好听。 如果这是奎娘决定的,那奎娘肯定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只是个鲁莽的女人。 无事村里,卧虎藏龙啊。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和大奎回到了叶无坷他们所在的地方,汇合之后商量着下一步如何调查。 余百岁从杏园拿到的人名和地址,肯定不是出现在七进山门那个女人。 但只要找到地址上的人,再查到那个人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这个出现在七进山门的女人既然连平日用的脂粉都出自杏园,还是价格比较贵且限-量的锦盒初芽,那就说明她非富即贵。 在益州分号查到了能说明这个女人和益州某些身份不低的人有来往,查不到也没关系,回长安还能查。 张金简听叶无坷他们打算夜里出去看看,连忙说道:“现在还不晚,既然此时无事大家就随我回家,吃过晚饭叶千办你们再查案也不迟。” 叶无坷他们也是盛情难却,原本真没打算去张金简家里打扰,张金简拉着他们不放,于是众人就跟着张金简往他家方向走。 叶无坷在半路趁着张金简给她女儿张蝶儿买零食的时候对余百岁说道:“咱们也去买一些,张大哥盯着我不放,若我不得空,你去买了。” 余百岁把手里的盒子提高:“早就想着呢。” 叶无坷看到余百岁手里拎着的杏园的锦盒他才反应过来,心说余百岁果然还是有过人之处。 既去了杏园分号打探消息,又给张金简的妻子带了礼物。 余百岁把锦盒递给叶无坷:“你先拿着这个,我刚才瞧见路边有个货郎,有些小丫头喜欢的玩意儿,再买些糖果。” 余百岁在礼貌往来上的想法,确实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细。 等到了张金简家里,张金简站在门口敲门。 没人理会,张金简脸色就紧张起来。 又敲了一会儿,里边才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天都要黑了,是谁在敲门啊?若有什么要紧事告诉我就好,若是没什么要紧的明天白天再来。” 张金简连忙说道:“蝶蝶,是我啊,我是爹爹。” 叶无坷:“......” 余百岁:“呃......” 二奎:“谁是谁爹?” 大奎:“有几个爹?”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把门拉开,先是仔细看了看张金简,然后呀的一声叫出来。 张金简伸手就要抱她,小丫头却转身往回跑:“娘,娘,是爹爹回来了,真的是爹爹回来了,就是你总念叨的那个家伙回来了。” 这话让余百岁他们笑起来,叶无坷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那小丫头,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她爹了。 张金简笑道:“小孩子没什么教养,叶千办你们不要在意,我那婆娘就不一样了,她知书达理温淑良善......” 话还没说完一个笤帚就从门里边飞出来:“要回来不提前让人捎个口信?家里没什么可吃的饿死你算了!” 张金简一闪身将笤帚躲开,可仿佛是算准了他能躲开似的一块湿漉漉的抹布又飞了出来。 “不到探亲的日子就回来了,老实说是不是让队伍给开除了!” 听着话,大奎二奎三奎整齐后退两步,叶无坷后退一步。 余百岁和褚绽染都有些诧异,这四个人是怎么了。 大奎:“像咱娘!” 那仨:“嗯!” 余百岁一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身材体型和大奎二奎差不多的彪悍妇人形象。 就是那种别人出门遛狗她出门遛大象你都觉得正常的彪悍类型。 张金简讪讪的笑了笑:“夫妻之间,正常的打闹,都是正常的打闹......” 屋子里传出面盆的响动:“煮碗面你吃不吃噻?!不吃滚出去自己吃饱了再回来。” 张金简连忙往屋子里走:“要得要得,多煮一些噻,家里来客人咯,要吃豌杂。” 屋子里的声音立刻飙升起来:“辣个儿孙要来蹭饭还点名吃豌杂,屋头没有肉怎么做个豌杂!” 一个瘦瘦小小但容貌精致漂亮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掐着腰往那儿一站:“劳资蜀道山,滚过来让劳资看看是辣个儿孙来咯!” 张金简脸都白了:“不是我的那些兄弟,是叶千办,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那女子往门口看过来:“又从哪里认识的什么叶千办!” 说完一愣:“叶千办?辣个脚踏风火轮儿,十万八千里去把黑武人老窝儿都给掏咯把黑武皇帝的老汉儿都给摔死咯的叶千办?” 第四百二十五章一家三口 进门的时候余百岁把从杏园带回来的锦盒递给褚绽染:“这个一会儿你送给张家嫂子,我们送不合适。” 褚绽染一脸奇怪的问他:“为什么要我给?” 余百岁道:“我们都是男的,男的给男的妻子送胭脂水粉像话吗,而且这东西价格不菲,就算张大哥家境不错他妻子也必定舍不得买。” “你也该看出来了,张家嫂子是个持家过日子的,这种东西太贵重,她大概也不会随便收下。” “可是这东西哪有女人不喜欢的?哦,你除外......所以一会儿你进去就说,是张大哥托你到杏园帮他挑选的礼物。” 褚绽染:“能行?” 余百岁道:“当然能行。” 褚绽染:“那说是张大哥送的,万一张大哥说漏了呢?” 余百岁说道:“张大哥不说漏了嫂子也能猜出来是咱们送的啊,只是这么说她才会勉强收下。” 褚绽染:“女人这么麻烦的吗?” 余百岁:“你不懂。” 褚绽染:“嗯!” 要说对女人的了解,这世上的人都加起来也没几个比余百岁更懂的。 小公爷除了在某些方面懒得满足女人之外,绝大部分方面都能给女人最大的满足。 此时张家嫂子一脸不好意思的给叶无坷赔不是:“不知道是叶千办来了,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您会来。” “以前都是我们当家的营里那些猴崽子跟着回来蹭饭,我也是骂习惯了......我要是不骂他们,他们还不习惯。” 叶无坷笑道:“他们当你是亲嫂子,我也当你是亲嫂子。” 他抱拳道:“就这么突然来了,还劳烦嫂子给我们这么多人做饭吃,真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琴依阻止:“叶千办你要真当我也是亲嫂子,这话就不能说,什么叫劳烦我,来家里吃饭还叫劳烦?” 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是个豪爽性格,虽然个子小小的可就是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 她请叶无坷等人进门之后说道:“当家的你招待叶千办他们,我去做饭。” 叶无坷道:“我们帮忙。” 苏琴依急了:“你们帮什么忙,都坐着,当家的你泡茶啊,直不楞登儿的站在那干啥,劳资看你就来气......” 张金简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苏琴依连忙回了男人一个不好意思我忘了在客人面前给足你面子的眼神。 这时候余百岁在褚绽染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褚绽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她笑呵呵的说道:“嫂子,我叫褚绽染,是彩衣十三寨的人,这是张大哥托我从杏园给你挑的礼物,他说他不擅长,让我给你挑一些。” 张金简懵了。 苏琴依一见自家男人那个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没有马上拒绝:“这个臭男人总算是开窍了,还知道给婆娘带礼物了。” 她将锦盒接过来连连向褚绽染道谢,倒是让褚绽染格外不好意思起来。 张金简安排好了叶无坷他们坐下来休息,一脸歉疚的走到媳妇儿身边。 他趁着没人注意想从后边把苏琴依抱住,苏琴依回身一把攥住他衣领:“你这个家伙怎么会认识叶千办那么好大的官儿?” 她看着自家男人的眼睛:“我可知道叶千办是廷尉府的官儿,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张金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是顺路一起来的。” 他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苏琴依这才放下心来。 她压低声音交代:“叶千办辣是好大滴官儿,人家登门来拿了辣么贵重的礼物,我刚才没有拒绝,是因为怕伤了人家的面子。” “一会儿你想办法说清楚,要么把钱给人家,要么就把东西退回去,若是实在不答应,你就去备一些回礼,把杏园的东西藏在回礼里。” 她给丈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这校尉做的清清白白,我不是怀疑人家叶千办,只是不想你心里过意不去,总不能始终觉得欠着人家的。” 张金简连连点头:“要得要得,我来想办法。” 苏琴依道:“知道这事儿就行咯,你去陪客这里不用你帮忙。” 张金简嘿嘿笑:“还是我婆娘好。” 苏琴依:“怎么滴,难道你外边还有别人的婆娘?不然你辣个知道自家婆娘比别人屋头的婆娘好?” 张金简道:“我辣个敢噢,就算我敢我也没得钱包养别人屋头的婆娘。” 苏琴依给了他一脚:“满嘴儿胡说八道,快去快去,莫要让人家叶千办说咱们不懂待客。” 张金简连忙应了一声,回去招呼叶无坷他们。 这时候小蝶儿从外边进到厨房历来:“娘,爹带回来的都是谁啊。” 苏琴依蹲下来说道:“都是你爹滴好兄弟好朋友,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你最爱听滴叶千办故事里的叶千办。” 小蝶儿眼睛都睁大了:“真滴?” 苏琴依笑着点头:“如假包换,你一会儿洗点儿水果给客人端过去,要大大方方滴,蓝滴都叫叔叔,女滴叫姨姨。” 小蝶儿欢快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洗水果了。 不多时,小姑娘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进门,放在桌子上后挨个跟叶无坷他们打招呼,大大方方的一点儿都不怯场。 小姑娘先看向叶无坷,她娘说了,这个就是叶千办故事里的叶千办,她想着这个叶千办还挺好看的。 “叶叔叔好,我叫蝶儿,你可以和我爹爹一样叫我蝶蝶。” “这个叔叔你姓什么啊,噢,余叔叔好,你也可以和我爹得一样叫我蝶蝶。” “这个好大好大的叔叔你叫什么啊,噢,大奎叔叔好,二奎叔叔好,三奎叔叔好,你们也可以叫我蝶蝶。” “姨姨好,你就叫我蝶蝶吧。” 这场面就跟认亲似的。 她收获一群叔叔和姨姨,她的叔叔和姨姨们收获了一个爹。 余百岁把糖果递给她:“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不过这些糖果都没有你叶叔叔亲手做的高粱饴好吃,以后你有机会到长安,让叶叔叔给你做。” 小姑娘把糖果接过来:“谢谢余叔叔。” 这个余叔叔不好看,但人还真好嘞。 余百岁笑问:“读书了吗?” 小姑娘摇头:“读不会。” 余百岁哈哈大笑:“没事,我也读不会,不会也没关系,将来长大了去长安找叶叔叔,让他教你查案。”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叶无坷却很认真的说道:“虽然不读书也能成为一个查案的高手,但会特别特别辛苦,好好读书,就能更容易做一个查案的高手。” 小姑娘一脸真诚:“我不怕辛苦,我怕读书。” 余百岁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有心考考这个小姑娘:“你总不能一点都读不会,我问一句......学而不思则罔,下一句是什么?” 小姑娘摇头:“你说滴是啥子啊。” 余百岁重复了一遍:“小孩子启蒙都会读到的书,学而不思则罔,记得不?” 小姑娘:“好像记得,学而不思则罔,不学不思就爽。” 余百岁:“......” 褚绽染啪啪啪啪鼓掌:“好厉害啊,对上来了!” 小姑娘没有骄傲。 她问叶无坷:“叶叔叔,以后我爹是不是要跟着你查案啊。” 叶无坷压低身子认真解释道:“你爹是战兵的校尉,他做的事可比查案厉害多了,他是大英雄,我只是......小英雄。” 小姑娘这次是真的开心了,看着叶无坷特别认真的问:“真的吗?” 叶无坷道:“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转身朝着厨房喊:“娘,叶千办说我爹是大英雄!” 厨房里传出苏琴依的声音:“我还用你告诉我?我早就知道咯!还没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咯。” 张金简咧开嘴,就骄傲。 叶无坷趁机起身道:“知道我为什么是小英雄吗?因为查案其实不是我最厉害的,我最厉害的是做菜,做战兵做的好都是大英雄,做菜做的再好也只能是小英雄。” 他一边走一边问小蝶儿:“你想不想看看我做菜有多厉害?”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想!” 于是,叶无坷他们名正言顺的进入且接管了大半个厨房,除了做面之外,其他的都由他们来做。 张金简格外不好意思,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况且客人还是叶千办。 吃饭的时候,苏琴依对叶无坷他们做的菜赞不绝口,说张金简以前做菜也厉害,后来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连做菜都不会了。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该用怎么不做作不刻意的话来替她男人说话。 可说到这,张金简的脸色又有些愧疚起来:“下个月我们要去更远些的地方,估计着最少也要一两年才能回来。” 苏琴依白了他一眼:“这些年,你一共回来了几次?” 她看向叶无坷:“他总说自己是校尉也是大哥,轮休的机会总是让给那些猴崽子,我知道他没错,可不妨碍我骂他。” 张金简连忙道:“说这个干嘛,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看向叶无坷歉然道:“婆娘不会说话乱说话,叶千办别放在心上。” 叶无坷笑道:“嫂子的话应该是你放在心上,以后多回来几次,不过我们也可以放在心上,用来监督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见吃的也差不多了,看向苏琴依说道:“我们今夜还要去查个案子,就不帮嫂子收拾了,等得空儿了我们再来。” 苏琴依起身:“不急不急。” 她转身跑出去,不多时抱着一个布包回来:“这是张金简让我给叶千办你们准备的干粮,晚上查案饿了吃。” 叶无坷接过来抱拳:“多谢嫂子。” 然后笑着对张金简说道:“多谢张大哥。” 张金简道:“别那么客气,真的不用那么客气。” 叶无坷看了看余百岁他们:“咱们出发吧。” 二奎:“我再吃一口,两口,要不三口......” 大奎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你都撑出屁来了还吃!” 二奎:“这么好吃,我撑出八个屁我也吃。” 这话可是把苏琴依逗笑了,也让她确信了叶千办他们不是一般当官的。 自家男人能认识叶千办他们这样的人,还被叶千办他们当做朋友,她真心开心。 送出门的时候她拉着褚绽染的手说道:“不管查案到多晚都能回来,嫂子给你们留着灯,让那姓张的今天夜里就别睡了,我睡我的,你们回来让他再叫醒我。” 褚绽染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我们查案没准查好多天呢,不用等我们。” 众人离开之后,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赞叹道:“羡慕张大哥,真是有个好婆娘。” 正说着,就听见小蝶儿在门口挥着手喊:“叶叔叔你们都要小心呀,注意安全呀!” 第四百二十六章还有人来 按照大宁皇帝陛下的要求,各地各城能不能实行不宵禁是考核官员懒惰不懒惰的标准之一。 不是说宵禁不好,宵禁更符合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遇上地表最强大宁皇帝陛下,所以时代就在飞速的进步。 不宵禁,不仅仅是意味着朝廷的震慑力足够强大,也足以证明大宁的富足。 不宵禁这三个字背后,还意味着地方政府能够承担这几乎加倍付出的各种款项,以及人力物力的付出。 但更大的意义在于,普通百姓素质的大幅度提高。 有人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句话用通俗的方式解读就是:九成以上的百姓在生活达到正常水平之后就没有人愿意去违法犯罪。 而要达到这样的道德标准,识字率的提升也不容忽视。 大宁自立国之后,在那般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大力推行免费读书,在各地办乡学县学,陛下最起码的要求是要让在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孩子们多数都识字。 识字最基本的作用还在于可以认得国家的律法是什么,可以明白最基础的对错。 作为低处西南的益州,是所有道治城中最后一个实行不宵禁政策的。 这个最晚非但没有比大宁皇帝陛下批评,反而被陛下给予了巨大的肯定和表彰。 蜀中多山,山中多匪,这些人经常白天栖居夜里出来扫荡,实力强大些的,白天也会出来打家劫舍。 最猖獗时候,山匪队伍直接屠村的也不少见。 东蜀道和西蜀道两地的官员和战兵辅兵厢兵为了能够让百姓们生活安定,付出了极为巨大努力和牺牲。 剿匪是很惨烈的战争,虽然可能历次剿匪战争之中伤亡的数字没有办法和立国之战的各种大规模厮杀相比,但这本身就是两码事。 蜀中的山匪在大宁立国这二十几年来每一天都在减少,也就意味着每一天都有人牺牲。 可能在蜀中存在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山匪都没有想到,新建立的政权会对剿匪有如此大的决心和毅力。 这是在此之前几千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楚以前,剿匪不过是一个形式。 朝廷派兵之后,只要山匪不那么猖狂,乖乖的退回深山老林,那朝廷的剿匪基本上就算成功了。 至于以后山匪还会不会出来作乱,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可大宁立国之后给了剿匪新的定义,八个字:不死不休,不绝不休。 能让益州这样一座规模庞大且几乎没有城墙防御的山城治安如此之好,叶无坷靠随便想想也能想象出来当地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 所以叶无坷有点担心。 他们现在正在扮演山匪的角色。 能在蜀中把山匪几乎剿灭了九成以上,用时也不过十几年时间,那蜀中官府和军方得拥有多深厚的剿匪经验和多强悍的剿匪实力? 准备扮作山匪的叶无坷他们哪敢掉以轻心,这里的官府之内极可能卧虎藏龙。 没准才一露面,他们就被地方官府给秒了。 堂堂叶千办到了益州被当成山匪给剿了,这事传出去别说是叶千办自己没脸面,廷尉府也没脸面,连陛下都没脸面。 余百岁从杏园查到的地址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丈之外。 登记在杏园贵客名册上的人叫刘书云,是益州城内名气很大的贵上商行的东主的小妾。 贵上商行有三大生意,马队,茶叶,票号。 其中马队的生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运输,一部分是镖局。 茶叶生意不必说,蜀中本来就盛产茶叶品质还好,有自家的马队和镖局,茶叶生意当然也不会做的差了。 票号这个东西,就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实力底蕴的体现。 能做票号生意的,哪有一个简单的。 但就算是生意做到贵上商行这么大,也不敢有丝毫僭越。 张家的族群居住在一起,可不敢用高墙将整个族群建筑都封闭起来,再富有,也不可能修建规模超标的大院。 但富有到这般地步的,自然有他们的办法。 将附近的土地陆续买入,然后修建不超标的宅院,一家一家都不超标,也不用高墙围起来,可这一大片全都是张家的宅子。 “登记的名册上可没写张家有这么大,更没写那位叫刘书云的小妾住在哪个院子。” 余百岁发愁。 三奎道:“最大的宅院有七八成的可能就是张家家主住的地方,他小妾居住的地方当然就不会太远。” 他蹲在树杈上,看着面前这一大片院落,指了指其中一处:“那边灯火最为明亮,我去探探。” 余百岁道:“打架我不行,轻功身法我还行,我和三奎一起去。” 叶无坷道:“你最机灵,得留在这观察整个局势。” 他指了指另外一处灯火最通明的地方:“我去那边,三奎去他刚才指的地方,百岁和小土司留守做接应,一旦有问题,百岁带二奎,小土司带大奎分头接应我和三奎。” 他安排好之后说道:“如非必要,不要亮明廷尉府身份。” 余百岁这时候说出了他的疑问:“为什么咱们进城不通知道府衙门?” 叶无坷道:“因为我有点不太相信这里的人。” 余百岁一怔:“为何?” 叶无坷道:“没道理,就是莫名其妙的怀疑,或许是因为七进山门里那个我们没见过的女人是先到的益州再去的七进山门,而且还和这里的富户有来往。” 余百岁脑子贼快,马上就反应过来。 他在七进山门闻到了一丝杏园脂粉的香气,但他们来益州纯粹是碰运气。 那个女人未必是在益州杏园分号买的脂粉,也可能人家就是随身带着的。 现在来张家大宅打探消息,也是碰运气。 刘书云虽然在杏园买了锦盒初芽,可不代表人家就和去了七进山门的女人有关系。 如果运气实在好,这个刘书云确实与那个女人有来往呢? 那就说明叶无坷的担心是对的。 那个女人在去七进山门之前先来了益州,先来益州就意味着她在这有足够信任的人。 若真是贵上商行,那这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贵上商行最初做大的是马队生意。 在蜀中十万大山这种地方能把马队生意做好,哪怕不是最厉害的马队生意,只是在益州这一带做的最好,也足以说明一件事......贵上商行和山匪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要想在山匪林立的西蜀道把马队生意做大做强,靠的绝对不单纯是敢和山匪硬打硬拼。 而张家在益州的地位特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据说益州官府剿匪的时候,张家的马队为官府提供了大量情报,对于山匪的藏匿处指明精确到尺。 传说当然只是传说,毕竟官府没有正面通报张家有协助剿匪的功劳。 可叶无坷的心思细密之处就在于。 如果张家真的协助了官府剿匪,那张家和益州官府的关系就必然极为密切。 余百岁想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吃了一惊。 姜头师父是什么时候思考了这么多的? 按照这种思路继续扩展下去,那就极可能牵引出益州官府和谋逆之人有关联。 温家在西北,益州在西南,理论上远隔千里不可能有来往,但谁敢笃定的下这结论? 所以,不通知道府衙门最好。 叶无坷一旦先去了道府衙门,那身为封疆大吏的道府大人自然会指派人协助叶无坷。 他指派的不可能是道丞这样级别的高官,应该是会把事情下派到郡府。 张家的生意再大,靠不近正二品的道府和从二品的道丞,应该有机会能靠近府治大人。 寻常地方郡府衙门的官制,府治是正五品,府丞是从五品。 但道治所在的地方,府治是正四品,府丞是从四品。 余百岁想起来,叶无坷在半路就和张金简打听过。 如今在任的益州府治罗怯胜就是因为前些年剿匪功劳巨大儿被提升起来的,府丞杨廷柱则是罗怯胜的老搭档。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 姜头师父,厉害! 一开始余百岁还以为叶无坷让大家假扮成山贼只是随便想了个办法,没想到还另有深意。 如果张家真的在剿匪一事上给了益州郡府极大的帮助,那山贼过来抓走张家家主张迁的小妾也算合理。 叶无坷此时对三奎交代道:“三奎哥,尽力不要伤人。” 三奎点头:“晓得,你说过的,不确定谁是坏人的时候就别拿对付坏人那一套对付他们。” 叶无坷道:“我不是怕你这个,我是怕你确定了是坏人之后只有一套对付他们的。” 三奎嘿嘿一笑:“走了。” 说完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叶无坷则紧随其后。 两个人仿若黑夜之中的两道魅影,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的穿梭。 叶无坷和三奎选的都是灯火明亮的地方,在没有太多情报和不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这是最优选择。 他顺着墙下的暗影迅速靠近目标位置,侧耳倾听没有什么声音之后就翻墙而入。 叶无坷翻身上去的时候眼神一变,手掌发力撑在墙头然后倒立着翻进去。 张家的院墙上边都绷直着一条细线,细线上绑着铃铛。 若是不小心碰到了,铃铛一响马上就会惊动护院。 张家做的最好的是马队生意,必定高手如云。 落地之后叶无坷迅速朝着目标靠近,到近前就啐了一声:“呸!谁家厕所挂这么多灯笼。” 厕所还修建了两排,不是两间是两排,一排男厕一排女厕,由此可见在张家服务的下人必然不少。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这个院子极可能就是张迁住的地方。 叶无坷没有马上离开,就在这茅厕附近藏身,等到有两个下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来,叶无坷随即做好捕猎准备。 可就在叶无坷准备动手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声。 叶无坷心中一震,向后便退了回去。 那两个要上茅厕的人立刻抬起头查看,其中一个大声喊道:“是谁在那!” 铃铛的响声也惊动了护院,不少手持棍棒的人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跑过来。 这时候,两个黑衣人跳落院中。 两个人没有用稳妥的背对背的方式站立,看起来都很随意,蒙着脸的作用,从他们的气场上来分析大概也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遵守黑衣人要蒙面的不成文规定。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人都是死人了。 “张迁何在?” 其中一个人问。 “拿下他们!” 回答他的是一群汉子蜂拥而上。 另一个黑衣人轻叹一声:“我就说了不好问。” 只片刻,十七八人尽数倒地。 不知道是不是叶无坷错觉,那两个人黑衣人杀死所有护院之后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貌似随意,可看的就是叶无坷所在的地方。 第四百二十七章复仇 短短几息,尽斩十几名彪悍护院。 这样的实力,怎可能砰响了墙上的铃铛? 叶无坷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杀死护院时候有多迅猛有多高效,这两个人是真正的杀手。 他们出招的动作简单直接,每个人都是一击必杀。 他们修行的武技和三奎走的是一个路子,但从他们杀人的速度和心境来说比三奎还要强。 两个人杀十几个人,杀完之后身上一滴血都没沾染。 叶无坷也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朝着张家大宅更深处走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确定那两个人知道他在这。 这回头一眼是警告?还是另有深意?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叶无坷都必须跟上去了。 刚才因为距离和时间的关系,叶无坷没能阻止那两个黑衣人杀人。 最主要的原因除了那两个人杀人太快之外,还因为那两个人出手毫无征兆。 叶无坷还在判断这两个人这样大大咧咧的进来是为了吸引护院都过来,是让其他黑衣人顺利进入张家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在杀人了。 微微出神而已,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朝着正堂那边掠了过去。 叶无坷立刻从暗影里出来,刚要大声呼喊的时候,三奎忽然从院墙外掠进来:“姜头,得走!” 叶无坷问道:“你那边也有黑衣人?” 三奎点头:“看到了两个,两个杀人的实力都在我之上。” 叶无坷道:“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张家不至于被人灭门,三奎哥你先去通知大奎哥他们撤走,我去想办法搞出些动静来提醒张家人。” 话音才落,余百岁又来了。 “快走快走快走!” 余百岁一进来就急切说道:“张家这边铃铛一响,大批武侯就往这边过来了。” 三奎道:“武侯来的这么快,那些黑衣人应该不敢停留太久,咱们先撤出去在暗中看看情况。” 叶无坷道:“你们先躲起来,我必须看看是怎么回事。” 正堂那边,两个黑衣人飞掠而至,才落地,十几支箭就朝着他们激射过来。 两个人看起来丝毫也不慌乱,手中长刀随意挥洒,那迅疾而来的羽箭就被尽数拨落。 “张迁!” 其中一个黑衣人声音之中透着一股讥讽:“当年你和我们莲花峰称兄道弟一转头就把我们出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你张家会有此一劫?” 这话声音说的不小,屋子里的张家家主张迁听的明明白白。 所以他心中巨震。 莲花峰...... 当年益州附近最强的一伙山匪。 屋子里,十几名护院再次拉弓,从窗口朝着那两个黑衣人放箭。 其中一个黑衣人脚下发力,如炸开气浪一样直冲正门,另一个则飞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屋顶。 他们两个将张迁的护卫全都吸引到了前边,后窗在这时候突然崩碎。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直接撞进来,迈开大步直奔张迁。 张迁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实力不容小觑。 他从年少时候就开始走江湖,后来创建马队在十万大山之中来去自如,靠的,可不仅仅是脑子。 眼见着身躯庞大的黑衣人朝着他过来,张迁一抖手打出两个铁丸。 这是张迁赖以成名的手段。 两枚铁丸直奔那壮汉的双目,壮汉却在张迁出手的同时就抬起手挡在眼前。 他似乎对张迁出手方式格外了解,算定了张迁出手要打的一定就是双眼。 两枚铁丸打在那黑衣大汉的手掌心,竟如同打在铁板上一样毫无作用。 张迁震惊的这片刻,屋顶碎裂,黑衣人从屋顶追下来的那一刻就摘下连弩,竟是对连弩的使用无比纯熟。 从落下到落地不过转瞬,他竟然能将连弩打空,保护在张迁身边的十余个护卫,尽数中箭。 从正门闯进来的黑衣人爆发力极强,一脚踹在门板上,两扇门立刻就碎了。 进门的时候他一刀力劈,正对面的护院直接被斩成两片。 “莲花峰十二像。” 黑衣人迈步走向张迁:“今日向你讨一个公道。” 实力不俗的张迁在听到莲花峰十二像的时候,竟然直接就被吓得瘫软了。 他嗓音发颤着嘶吼道:“少装神弄鬼!我不怕你们,莲花峰上的人都死了......” 话没说完,黑衣人一拳轰在他嘴巴上。 这一拳也不知道打掉了张迁几颗牙齿,反正是把张迁的话给堵回去了。 壮汉俯身抓了张迁的腰带把人提起,转身大步而行。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刚要走的时候,叶无坷到了。 用刀的黑衣人慢慢转身看向叶无坷:“朋友,你该走了的。” 叶无坷道:“一个人走夜路有些害怕,不如我们一起?” 刀客像是笑了笑:“叶千办果然有胆色。” 叶无坷道:“你果然知道是我。” 刀客耸了耸肩膀:“非但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会来此,还想着利用你挡一挡外边的武侯,总得有人做个替罪羊。” 他话音才落,用连弩的那个黑衣人从后腰上摘下来第二把连弩朝着叶无坷连续点射。 速度奇快! 叶无坷抽出横刀连续劈砍,十二支弩箭被他全都拦了下来。 可再看时,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从后窗掠走。 叶无坷刚要追,从院墙外边掠进来不少武侯。 这些武侯多数都是退役的老兵,个个身手不凡,最主要的是他们配合默契,远非寻常匪寇可比。 进来的人立刻组成围猎阵型,五个人一个直面而来,两个迂回,剩下的两个摘下连弩瞄准叶无坷。 “跪下!” 最先冲过来的人大声呵斥:“不跪则死!” 另外一边,三奎和余百岁两人身法极快,叶无坷让他们喊上大奎二奎和褚绽染立刻去之前定下的地方暂时躲避,他们两个哪敢耽搁。 两人才从院墙翻出来准备加速疾冲的时候,街上忽然涌出来不少甲士。 两队巡城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几十把连弩端起来瞄准了他们。 张家大宅数不清的院落里,貌似都有黑衣人在离开,若有人能从夜空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人数竟然不下四五十。 这些黑衣人身法快杀人快,进入院落之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砍杀。 所有被他们遇见的,不管是张家的族人还是这大院里的下人,只要是男人尽数被屠,女人和孩子倒是幸免于难。 他们单纯是为了杀人而来,而且单纯是为了杀张家的男人而来。 这些人似乎对张家的地形格外熟悉,从进入到杀人再到撤出没有丝毫的耽搁,像是一位武林高手打了一趟他最擅长的拳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张家后宅。 此时武侯还没有到这,因为族群院落实在是太多,到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几名黑衣人停下来,他们准备在这处决张迁。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选择,其中又是有何道理,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把人带走,根本不必留在这处决。 而让张迁恐惧和绝望的是,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都被生擒过来。 为首的,显然就是那刀客和善用连弩的两个黑衣人。 “张迁。” 刀客将脸上的黑巾摘下来缓步上前:“你听到莲花峰十二像的时候怕了,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他走到张迁面前:“大哥当年将你视为知己,亲自带着你在莲花峰游玩参观,你一转头就引着官兵上山,莲花峰死了数百人。” “和你比起来,想复仇的我们依然更讲道义,那天莲花峰上你带着人屠杀的时候,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今日,我们来你家里报仇,还是没打算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可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一个都不能活!” 他说到这已经控制不住激动,一脚将张迁踹飞出去。 “大哥对你推心置腹,把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了,甚至把莲花峰下山的密道都告诉你了,就是你带着人在密道处堵着。” “老人,女人,孩子......他们是第一批从密道下山的,你在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怜悯?” 张迁口吐鲜血:“我有!我知道他们不该死,可我也是被逼的!” 他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出卖莲花峰的不只是我,你觉得如果没有莲花峰内部的人出卖你们,我能把人带上山?我能那么快找到下山的密道吗!” 他使劲儿磕头,额头上血流如注。 “只求你们放过我的妻儿......不,哪怕你们只放过我的孩子也行!” 他抬起头看着刀客:“我知道我自己该死,我早就该死,你们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七哥,七哥你现在就杀了我!” 刀客一脸轻蔑的看着他:“你也配叫我七哥?” 他再次一脚将张迁踹飞出去,张迁还在翻滚又被那用连弩的一脚踹回来。 “说,是谁!” 刀客俯身看着张迁那张扭曲的脸:“只要你说出当时与你勾结的人是谁,我可以给你的孩子一个逃走的机会,仅限今日。” “我不能说。” 张迁也不知道是吓得发抖还是疼的发抖。 “我说了,我的孩子一样会死!” 刀客语气森寒起来:“看来你果然更怕他们。” 他回身打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上前一刀就把张迁的妻子头颅斩落。 张迁啊的叫了一声凄惨至极,跪在那在不停的抽搐。 “她也是最该死的。” 刀客俯身把张迁妻子的人头捡起来,放在张迁面前。 “大哥当年把你们一家当自己人,她亲手勒死了大嫂没错吧。” 刀客问:“告诉我是谁。” 用连弩的黑衣人上前一脚踩着张迁胸膛:“刚才你还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现在又不敢说了?你还真是奇怪,一会儿怕死一会儿又讲义气。” 刀客哼了一声:“他讲什么义气,不过是有什么命脉在那个人手里攥着。” 他俯身问:“最后问你一次,是谁?” 张迁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还有血,他挣扎着起身跪在那不停的磕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让我死。” 刀客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你真以为我们查不出是谁?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个印证罢了。” 他一摆手,两名刀客手起刀落。 看着家人尽数惨死,张迁猛然冲起来:“我要杀了你!” 刀客一把攥住张迁脖子,单臂发力,张迁的身躯逐渐离开地面。 “莲花峰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恶事,是你,把我们逼成这样的......杀你,只是个开始。” 咔嚓一声,张迁脖子断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我自己挑一个 刀客回身看向远处黑暗,眼神稍显飘忽,他缓缓将黑巾重新遮住脸面,眼睛却没离开那黑暗之地。 于黑暗中,叶无坷迈步而出。 “不愧是叶千办。” 刀客朝着叶无坷比了一个大拇指:“期待下次再见。” 说完之后纵身而起。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都看了叶无坷一眼,似乎并没有多少杀心。 叶无坷却没机会追了。 他身后的武侯已经追了过来,呈扇形向前,所有的连弩都瞄着叶无坷的后背,随时准备着将他击杀。 而此时在黑衣人刚刚跳出去的院墙外边,大批的官军正在从街两侧过来完成对张家大宅的封锁。 就刚好晚了那么一分。 “放下你的兵器,再敢乱动杀无赦!” 武侯旅率大声喊道:“再敢又任何举动,马上就杀了你。”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又是被人牵着走的一步棋。 他将龙鳞黑线刀戳在地上缓缓转身,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半个时辰之后,益州府治衙门。 府治罗怯胜大步走进正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站在大堂正中的那个年轻人。 穿了一身夜行黑衣,身材挺拔,样貌年纪和传闻之中并无差距,只是人为什么突然到了益州城让人费解。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背着手迈步走进大堂。 “是何人自称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说话的时候,自带威严。 罗怯胜是军伍出身,但他还不是典型的大宁战兵,他自幼饱读诗书,楚末,他是最后一批中举的读书人,而他那年才十三岁。 四年后,他觉得手中之笔已无用处,于是封笔从戎,投身义军。 大宁立国之后,他从军中转到地方任职,先为县丞,后为县令然后是府治。 又数年,吏部考核各项全优,再加上在剿匪之事上的激进和功绩,得以升任益州府治。 这位罗府堂今年也才四十一岁,是正四品的道治城府治。 按照他的才能和年纪来推算,只要他不犯错,最多十年后,到他五十岁左右就可能被擢升为封疆大吏。 这种人,说话当然自有他的分寸。 被擒住的贼人极可能是导致张家上百口人死亡的凶手之一,但此人又自称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 手下人汇报的时候,说廷尉府的腰牌和驾帖都没错。 但罗怯胜不敢不小心。 益州,已经连续几年被吏部点名表扬,就在年初,陛下还曾在大朝会上提及过益州,当时用的词让很多人都在意了。 陛下说的是罗怯胜他们在益州做事不容易,能在短短几年内把益州匪患清理干净更不容易,这个人是有本事的,也是有毅力的。 陛下还说,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不然谁也不能坐在如今官位上,不能说你们不如罗怯胜有本事,只能说罗怯胜比很多人更有毅力。 这些话传回益州,连道府大人都把罗怯胜请过去恭喜了一番。 也是因为这句话,吏部连续两年都派人下来和罗怯胜聊,这在官场上的人看来,大概是重用前兆。 可现在呢,益州突然之间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益州城内有名的富户一家被杀上百口,这种大案足以震惊朝野。 益州是什么地方? 是剿匪的标杆啊。 连年上奏说是匪患已清,突然间山匪都杀进益州城了,这消息一旦送到长安,罗怯胜原本顺顺当当的升迁之路就会被马上按住。 别说升迁,如果这事处理不好那他连现在的位子都坐不稳。 已在官场多年的罗怯胜太清楚官场的规则了,如他这样的,原本就算有巨大晋升空间的人,因为一件大案仕途到此为止基本是定了。 案子办结了还好,过阵子可能就会把他调离益州,调到某处闲散衙门里去,给他提升个半级或是平级调动,在四十一岁的年纪就此养老。 若是办不好...... 所以罗怯胜的愤怒和惶恐以及憋闷和无奈,可想而知。 偏偏这个时候,还牵连到了闻名天下的叶千办。 这简直让本就难受之极的他,就要难受死了。 如果他一进来就马上确认叶无坷的身份,那这案子的事谁来主导? 是叶千办来主导还是他这个府治来主导? 就算叶无坷不是主导,但廷尉府的叶千办在这呢这案子还能绕开他? 如果叶无坷马上就参与进来,这案子他还如何操作? 操作并非指的是把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作为府治他必须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他的仕途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的更坏。 他得自救。 最起码让自己别那么难堪的退场。 所以一进门,他说的一句是:是那位自称叶千办? 这句话,既表明了他已经知道叶千办的身份,但并不能确定你就是叶千办。 哪怕有腰牌和驾帖。 跟在罗怯胜身后进来的就是益州府丞杨廷柱,两个人都是战兵出身,而且还是老搭档。 这在官场上是很罕见的事。 两人原本就是丰郡的府治和府丞,同时升迁,还调任到同一个地方,大宁立国二十年来他们两个都可算是唯一一对。 按照惯例,就算他们两个同时升迁也会分调到不同的地方任职。 就因为是老搭档,杨廷柱马上就从府堂大人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所以杨廷柱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可有廷尉府的腰牌和驾帖?” 跟在他身后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心说那两件证物大人们不是刚看过吗? 但这位主簿也不是个蠢货,马上回答道:“有,我马上让人把腰牌和驾帖拿过来请府堂和府丞两位大人过目。” 罗怯胜进了门,走到叶无坷近前后没有按同僚身份行礼。 而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叶无坷点头:“我是。” 罗怯胜道:“可叶千办来益州办的若是公务,理应向郡府衙门通报一声,若办的是私事,怎么会牵扯进张宅血案?” 叶无坷也有些无奈:“也是巧了。” 罗怯胜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可有些草率了,只一句巧了无法解释清楚吧,我非怀疑叶千办身份,而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不敢不小心行事谨慎对待。” 他回头问:“取腰牌和驾帖的人呢?” 心领神会的杨廷柱立刻说道:“做事这么拖拖拉拉当真该骂,府堂大人稍候,叶千办稍候,我马上就亲自去拿。” 说完转身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那个拿了驾帖和腰牌的主簿刚到,他一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东西呢?” 杨廷柱问。 主簿蔡萌雨连忙双手将两件东西递过去:“拿来了拿来了。” 杨廷柱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微皱。 他刚才就看过了,这两件东西绝不是假的,可他此时稍作沉吟,竟是将这两件东西揣进怀里,然后大喝一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 杨廷柱大声骂道:“如此重要的物证,事关叶千办的身份,事关案件的查办,你们居然给弄丢了!废物!都是废物!” 主簿蔡萌雨吓得一哆嗦。 他就那么呆傻的看着杨廷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杨廷柱的声音之中怒气更重:“一群废物!朝廷怎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还不赶紧给我去找!找不到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我把你们全都下狱查办!” 说罢一摆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改不赶紧走? 蔡萌雨吓得汗流浃背,指了指杨廷柱胸口位置:“可是大人,那证物......那证物......” 杨廷柱压低声音说道:“回头再和你说,你先走。” 说完又提高嗓音呵斥道:“还这么不紧不慢的,你们都想下狱吗!” 骂了几句之后他连续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憋气,憋到再也憋不住的时候,脸色都已经是青紫色了。 这时候他才回到大堂里,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府堂大人......是我手下人做事不小心,刚才把证物收进证物房的时候竟然将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弄丢了。” 他俯身道:“是下官失职,请府堂大人责罚。” 罗怯胜心中松了口气,却猛一转身:“杨府丞,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若找不到了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我们如何向他交代,如何向廷尉府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激动的手都在颤了:“你......你怎么调教的手下!” 杨廷柱头低下去:“下官失职,都是下官的错,下官现在就亲自去找,就算把证物房翻过来也一定找到叶千办的东西。” 罗怯胜怒道:“去去去,现在就去!” 杨廷柱俯身一拜,然后看向叶无坷也俯身一拜:“叶千办,实在是抱歉,我保证尽快找到你的腰牌和驾帖,保证很快找到!” 说完一转身又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罗怯胜收拾了一下心神,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是真给气着了。 他走到叶无坷面前,这次是按照同僚礼仪行了礼:“实在是让叶千办笑话了,也让叶千办受委屈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与杨府丞一回来就该亲自接手才对,我们两个也确实不敢耽搁,听闻被抓的人之中有叶千办,于是急匆匆赶来。” “明堂大人不在益州,道丞大人那边诸事繁杂,我们两个就要多担待一些,所以忙中出错,也是不够尽心。” “杨府丞确实是让手下人尽快去把驾帖和腰牌取来,我们两个印证了叶千办的身份之后,如此重案,还需叶千办指导侦破才行。” 叶无坷问:“罗府堂,现在东西不见了,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叶无坷,甚至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廷尉府的人,那我是不是应该暂时先等等?” 罗怯胜为难道:“只能请叶千办暂且等待一下,不过杨府丞为人老成作风干练,他亲自去盯着,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他站直了身子说道:“我与杨府丞从不怀疑叶千办身份,可现在只能是先委屈你一下了......你放心,从张宅到府衙,一路上就算把砖缝都翻找一遍,也不可能让叶千办的东西真的不见了。” 叶无坷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去牢里?按照大宁律法,我身在案发现场,又无官方身份证明,当以嫌犯对待。” 罗怯胜立刻就摇头道:“这怎么行。” 他回身吩咐道:“去找干净宽敞的地方安排叶千办先住下,好好招待!” 他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与叶千办同时被带回府衙的人,是分开看管还是关在一起?” “放肆!” 罗怯胜大怒:“叶千办不是罪犯叶千办的同伴当然也不是!你怎么敢说看管?!” 叶无坷道:“府堂别急,我倒是觉得他说的在理。” 说完后迈步:“还是先进大牢,等腰牌和驾帖找到了你们再给我安排别的住处,牢房我觉得也还好,各级都住过,不过这次就不住府衙大牢了......住个廷尉府分衙昭狱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一招鲜 打卡昭狱。 叶无坷真觉得昭狱的住宿条件其实还不错,相对来说也仅仅是比台狱差一些,比他有发言权的,确实不多。 被带进御史台台狱的都未必是什么大罪之人,住的地方也就还算干净,甚至还分标准房和豪华房。 有些官员没有什么错,或是因为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或是办了点什么不重要的错事,陛下一句发到御史台监督反省。 那就是住豪华间的待遇了。 昭狱的牢间都一样,没有什么标准房和豪华房之分,毕竟进昭狱的不管什么身份,反正得死。 被廷尉拿进昭狱的都是重犯。 有些人住进昭狱之后不久就被判了,然后拉出去砍头,有些人倒是没被砍头,在昭狱就挺不住没熬到砍头那步。 所以当叶无坷主动提出来住昭狱的时候,罗怯胜和杨廷柱都有些头皮发麻。 把人送进昭狱,那是不吉利,进去的都是个死。 而且一旦真进了昭狱,再见到罗怯胜和杨廷柱二人的时候,叶千办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要是换做个脾气大的,此生就不干别的了。 身为廷尉府千办就死盯着你们俩,不信你们俩一点错都不犯。 住在府衙,罗怯胜还能为叶无坷安排的好一些,以礼相待,再好好陪个不是,到能把叶无坷放出来的时候案子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可叶无坷坚持要住进昭狱。 这么大的案子益州廷尉府分衙不可能不派人来,叶无坷说他证明不了自己是廷尉府前边的身份就该算冒充,既然是冒充廷尉府的人,那就该由廷尉府收监。 合情合理。 没办法和叶无坷直接撕破脸,罗怯胜和杨廷柱商量了一下还是得由着人家。 要么是把叶无坷干掉,要么就得想办法缓和关系。 让叶无坷暂时不能插手张家血案是没办法的事,关系不能真的就这么撕裂了。 干掉叶无坷? 疯了? 叶无坷是谁? 现在谁不知道叶无坷是陛下看重的人,非但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 本来外边都传说,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把叶无坷当儿子一样看待。 还传说高清澄和叶无坷的关系亲密,高清澄是谁?那是高皇后的干女儿。 干掉叶无坷,等于直接朝着皇帝陛下嚣张的叫喊:“来啊,来反恐啊,来剿匪啊。” 益州廷尉府分衙。 百办钱波舫难受的龇牙咧嘴。 谁真敢冒充廷尉府千办?还是挑着全天下最有名的那个千办冒充。 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个年轻人就是叶无坷,他是信的。 不仅仅是基于判断,还因为就在叶千办进了分衙不久,两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也到了,虽然没有穿着锦衣,但直接亮出来两块百办腰牌。 一个是光头,叫关万代,一个是年轻人,叫陈小攀。 钱波舫小心翼翼的问:“千办,还真住牢间?” 叶无坷转身看向钱波舫一脸认真:“住,得住。” 他扫了扫这牢间:“收拾打扫一下也还算干净,我住过的牢间这算不错的了。” 钱波舫:“啊?” 叶无坷:“我不住,以后就没准有人揪着你不放,我住了,你最多被副都廷尉点名骂一顿。” 钱波舫:“那您别住了。” 叶无坷道:“行吧,那不难为你了。” 钱波舫:“我谢谢您了......” 话没说完,叶无坷迈步向前:“我自己挑一间,那个不错,带窗。” 他推门进去,看向关万代和陈小攀:“给长安发飞鸽传书,就说我又下狱了。” 钱波舫都快哭了:“叶千办......您这真是想让副都廷尉他老人家直接劈了我啊,副都廷尉若是知道了您住进益州分衙昭狱,绯骑就得昼夜兼程过来。” 叶无坷笑道:“信我,我住进昭狱你没事,我不住进来,你以后在益州官场没法呆了。” 他又看向余百岁他们:“自己挑去。” 余百岁捏着鼻子:“我住进来跟你住进来可还不一样。” 他看向钱波舫:“叶千办住进来你怕了,他是一等伯,我住进来你怕不怕?我是小公爷。” 钱波舫:“......” 余百岁指了指褚绽染:“她是蜀中彩衣十三寨的土司。” 钱波舫:“......” 他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了,不多时自己抱着铺盖卷回来了:“我也挑一间吧。” 今日分衙昭狱,高朋满座。 钱波舫是真的住进来了,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特意住在了叶无坷对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过道和两道牢栏,叶无坷有什么交代,他马上就能听到。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叶千办是真不觉得昭狱住着不舒服。 进来之后就先睡了一觉,一觉一个多时辰,醒了的时候已经丑时都快过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嘟嘟囔囔说饿了。 钱波舫推开自己牢门拉开叶无坷牢门就进去了,陪着小心问:“叶千办,您就交个底别让我担惊受怕的,这案子咱们廷尉府到底要不要接过来。” 叶无坷:“你是想接还是不想接?” 钱波舫道:“按理说这案子发生在地方,尚未涉及到有官府中人牵扯,所以廷尉府没有权利直接把案子要过来,只能是时不时的过去看看。” 他说的没错,廷尉府看起来权势极大但还真没权利随意插手地方案件。 哪怕这个案子是涉及到了上百条人命的大案,没有陛下的旨意或是副都廷尉的命令来之前,分衙都没权去管去查。 当然,如果地方官府请求廷尉府协助调查的话也行。 不过现在叶千办都已经住进昭狱了,显然府衙那边是不想让廷尉府插手。 “说什么千办的驾帖和腰牌不见了,都是扯淡。” 钱波舫道:“这案子牵扯太大,百人命案啊,在谁任上发生,在什么地方发生,地方主官都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 “罗府堂原本前途无量,如果不出意外,十年左右必然升任道府,成一方封疆大吏。” “现在这案子一出来,且不说升迁无望,就是想平平安安把这一任府治做完也难了。” 他看向叶无坷:“他说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不见了,无非是想拖住叶千办不插手。” “他抓进时间把案子定性,尽量是在他主导下把案子破了,凶手抓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这案子咱们还是得拿过来。” 叶无坷道:“接着说你的看法。” 钱波舫道:“这案子定性为仇杀是毋庸置疑了,如果是寻常仇杀罗府堂他们难逃追责,但若是把张家定性为匪寇勾连,是因为分赃不均也好,是因为反目成仇也罢。” “把杀人的凶手办成张家的同谋,如此一来这地方官府的失职就变得有情可原起来,完全还可以说那些匪寇是本来就住在张家的,突然闹了矛盾所以杀人。” “这种事防不胜防,所以官府的罪责就要轻不少......可这样一来,张家活下来的那些人怕是要被屈打成招。” 叶无坷皱眉:“罗府堂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屈打成招?传闻之中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钱波舫道:“按理说他不敢,我以前也认为他不敢,可现在他都敢把您的腰牌和驾帖藏起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叶无坷问他:“你以前可察觉罗府堂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钱波舫摇头:“倒是没有。”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你可知道莲花峰?” 钱波舫一怔:“叶千办怎么会提到莲花峰?” 叶无坷倒也没隐瞒:“那些凶手杀人的时候我确实在张家,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莲花峰。” 钱波舫道:“益州治下方圆千里,匪患最猖獗的时候,这千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头有数百股匪寇。” “莲花峰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匪寇不同的地方在于,莲花峰的山匪在名声上并不算多坏,几乎没有听过他们下山劫掠伤人的事。” “不过莲花峰匪寇在整个益州绿林道上名气极大,周围那些山匪对莲花峰极为敬重,还有传闻,说莲花峰主敬须眉还曾被推举为益州绿林道盟主。” 叶无坷问道:“莲花峰是如何被攻破的?” 钱波舫解释道:“剿匪的事确实跟咱们廷尉府关系不大,尤其是益州这边,前些年月月都在剿匪,地方官府不请求合作,咱们也没机会插手。” “关于莲花峰是怎么被攻破的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官府打进去了暗谍,还有说法是诱捕,如果叶千办想知道可直接去问罗府堂。” “您是千办,有调阅地方卷宗的权利,我只是百办,权限不够......叶千办,要不要我多去府衙那边催催关于腰牌和驾帖的事?” 叶无坷道:“可以去,你自己心里不踏实就只管去,问问案情也好,催催他们找东西也罢,自己做主。” 钱波舫立刻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去催。” 他出门后又回头问:“叶千办,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准备的?要不,咱......还是住到分衙客房里去吧。” 他语气近乎哀求:“若客房住着不习惯,后边还有个单独的院子,只是少有人住需要打扫,我着人打扫出来就好,那小院里花开不少,正是好时候。” 叶无坷看了看牢间里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往后一躺:“不必了,你去忙你的。” 钱波舫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听到叶无坷在后边轻声自语。 “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叶无坷闭着眼睛,心说这一局开的又是好有劲儿。 如果这一局是从七进山门开的,那余百岁闻到的脂粉香或许都是人家故意留下的。 引他们到益州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张迁一家。 他躺在那看着这小小北窗。 “又想让我看多大一块疮疤?” 与此同时,益州城松月楼,徐胜己站在窗口看着这山城风景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这里可久居,是盛世避世的绝佳之地。” 盛世避世,大概没几个人能理解他的心境。 田甄缓步上前:“小公爷,叶无坷把自己送进昭狱了。” 徐胜己微微一怔,回头看向田甄:“又来这一招?” 田甄也微微一怔:“小公爷说又来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徐胜己笑起来:“一招鲜吃遍天么......这叶无坷果然是个有意思的,查案先坐牢,他肯定是有史以来独一个......” 第四百三十章主动权 余百岁拉开牢门出来,到叶无坷住的那间牢房门口停下,很礼貌的敲了敲铁门。 叶无坷:“进。” 余百岁:“搬家到这我这是初次登门,你看还是空着手来的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叶无坷:“都是自家人不说客气话,你看你搬我斜对门我不是也没去看过你吗。” 余百岁:“这么说我就踏实了。” 拉开门进去:“你家大门跟我家同款啊。” 叶无坷道:“嗨,统一装修的你忘了?” 余百岁:“不是忘了,是我不知道这个事,搬进来之前这不都装修好了么,我还以为因为我是小公爷所以优待了呢。” 他扫了两眼:“唉?唉唉唉唉唉?这不对啊,你家怎么有个窗户我家没有呢?” 叶无坷:“戏多了啊。” 余百岁:“闲着也是闲着。” 他在叶无坷对面盘膝坐下来:“为什么故意进昭狱?我以为你自己故意进昭狱,然后让我们在外边查呢,结果你把我们也都带进来了。” 叶无坷道:“这地方我觉得不对劲。” 余百岁:“因为张家出事的那天夜里,黑衣人才进去没多久武侯就到了?也不只是武侯,没多久连巡城兵马也都到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罗府堂不是说了吗,在案发之前没多久,有人跑到府衙来敲鼓,报案说张家大宅发生屠杀命案,所以他让杨府丞马上去调集厢兵但还是稍微迟了一步。” “如果整件事是有人故意拖咱们下水,想由此而引发出什么更大的案子出来,那提前就做好布置,在杀手进张家的同时去府衙击鼓也很合理。” “至于武侯,张家家大业大,而且家宅所在的地方是益州城内比较繁华之处,武侯数量多一些也合理。” 他看向叶无坷:“就连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故意先把你扣下,他们急急忙忙的去把案子处理好,其实也算合理。” 叶无坷道:“都合理。” 然后分析道:“就因为案发突然但一切都这么合理,就显得不合理了。” 他问余百岁:“如果你没有察觉到七进山门有杏园脂粉的香气,那我们还会不会来益州?” 余百岁回答道:“会啊,本来我们就准备到益州来。” 叶无坷道:“即便我们没有关于锦盒初芽的线索我们也会到益州来,在回长安之前想看看谋逆的人在蜀中是否另有根基,益州就必须要来。” 余百岁:“没错啊,本就是我们在离开白鹿关的时候已经确定好的事。” 他说到这忽然愣了一下,眼神飘忽。 片刻后他一拍大腿:“对啊!我们明明没有线索也会来益州,那为什么偏偏我们来了之后张宅发生血案呢?” 他眼神越发明亮:“因为我去了杏园,我暴露了,所以对手临时改变了布局,提前让张宅血案发生了。” “张宅血案可能我们来不来都要发生,这是对手希望朝廷可以看到的,根据张宅血案,再引发出更大的案子。” “可我们来了,来的还是以查案和公正以及勇武著称的叶千办,所以张宅血案提前发生了。” “也就是说,对手有足够的能力让张宅血案这么大的事随时发生,进而说明,他们在益州有着绝对的实力。”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你才觉得益州问题很大,所以我们都住进昭狱,这里比外边暂时要安全多了。” 叶无坷道:“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急于让我们不能插手这个案子,临时决定用这么蹩脚的方式扣留我们。” 余百岁:“你害怕的是我们的对手非但暗处有,府衙里也有。” 叶无坷道:“他们不敢贸然杀了我,也不会贸然动你们,但我却不能拿你们任何人的命去赌他们敢不敢。” 他往后靠了靠:“益州官场上到底有多大问题,咱们等不了多久就能发现。” 余百岁嗯了一声:“是啊......府衙不能一手遮天,如果硬要遮天,那事情就大了。” 正说着,外边过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千办被扣在何处?” 声音在远处出现。 两名廷尉引领着一个人快步到了近前,一位身穿暗紫色锦衣的中年男子在叶无坷的牢门前止步。 “荒唐!” 中年男人微怒道:“益州廷尉府分衙的人扣押廷尉府的千办荒唐,身为廷尉府千办还甘愿被扣押更荒唐!”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西蜀道道丞,从二品大员谢无嗔。 叶无坷和余百岁同时起身行礼。 谢无嗔看着叶无坷问道:“如果今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夫定然是要参你一本的。” 叶无坷抱拳回答:“军堂,确实是有难言之隐。” 谢无嗔道:“你认得我身上的官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如果在我面前还说有难言之隐且真的有口难言,那就说明你不只是对益州官场失望你甚至对整个西蜀道官场失望,那你怕不怕我现在杀你灭口?” 叶无坷回答:“倒是不怕,哪有要杀人灭口还自己跑过来说一声的......” 谢无嗔缓和了一下:“那你现在是跟我离开这个地方,还是连我都要留下来陪你住在这个地方?” 叶无坷道:“下官跟军堂大人走。” 谢无嗔叹了口气:“怪不得现在都把你叫做小鬼见愁,一上来就给道府衙门将了一军。”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下官做事,确实鲁莽。” “你鲁莽?” 谢无嗔就那么看着他:“你鲁莽你就直接闯道府衙门了。” 说完这句又加大力度瞪了叶无坷一眼:“你还不如直接闯道府衙门给我们来个明面上的下马威!” 余百岁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叶无坷。 谢无嗔此时却看向他:“还有你,你也跟着叶千办胡闹,九月赴京,我亲自到你父亲面前告上一状!” 余百岁:“谢叔叔......” 谢无嗔:“现在想起来叫谢叔叔了?先都跟我出去再说!” 轮到叶无坷幸灾乐祸的看着余百岁了。 马车上,余百岁低着头,叶无坷也低着头。 两个年轻人被面前这位从二品大员训的跟个孩子似的,并肩坐好手放膝盖。 “想试探试探道府与州府衙门是不是一样有问题?” 谢无嗔道:“所以故意住进昭狱,看看道府衙门是不是有人来捞你们,如果有人来捞,证明道府衙门还是信得过的,最起码明面上信得过。” “如果道府衙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就怀疑整个益州城内的官场一个好人都没有了,对不对?” 余百岁:“也不能说一个没有。” 叶无坷:“嗯......” 余百岁:“要是连谢叔叔你都不来捞我们,那就说明官大儿大的是一个好人都没了。” 谢无嗔:“谁想出来的法子?!” 叶无坷举手:“下官。” 谢无嗔道:“此时下官下官的自称,看起来人畜无害,想这法子的时候你可没把自己当下官,况且廷尉府直属于陛下和皇后娘娘,与其他各部衙没有隶属关系,你不称下官也没事。” 叶无坷:“被军堂识破了小伎俩,总得态度端正一些。” 谢无嗔道:“虽然你我初见,但你的名声我早有耳闻,有人说你是无所不能的叶千办,有人说你是张汤之后的鬼见愁。” “可这样的名声其实很好,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害怕鬼见愁......你也不用假装端正态度,有什么话直接说。” 谢无嗔也是领兵出身,不怎么喜欢弯弯绕。 叶无坷道:“我暂时也不能笃定的就说谁有涉案问题,只能说罗府堂和杨府丞的反应有问题。” 谢无嗔道:“年轻人有想法很好,心思灵动更好,身为廷尉府千办在案发之后对任何人保持怀疑,也对。” 他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你住进昭狱的事上报到道府衙门的?” 叶无坷回答:“想过。” 谢无嗔问:“想过谁?” 叶无坷道:“如果是罗府堂和杨府丞上报的,那就说明两位大人心里没鬼,如此安排是为了掩人耳目,是做给别人看的,假意扣留我等然后急着请军堂大人来捞我们。” 谢无嗔微微点头表示对这推理认可。 叶无坷继续说道:“如果是廷尉府百办钱波舫急着向军堂报信,那就说明益州廷尉府分衙是干净的,但钱波舫也认为,府衙有问题。” 谢无嗔点头:“分析的有些道理。” 他问:“那你更偏向于是谁给我报信的?” 叶无坷道:“我不是更偏向,我是真希望府衙和廷尉府都向军堂报信了。” 谢无嗔点了点头:“我也希望都向道府衙门报信了。” 他眼神有些怒意:“可是没有,州府衙门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将此事上报。”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多大的隐情才能让州府衙门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及时上报? 这可是牵扯到了百人之死的大案。 道府衙门和州府衙门同在益州城内,张家大宅的血案就算州府不上报难道就能瞒住道府衙门了? 还是说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只想争取这一夜的时间? 他们两个自认为一夜之间有能力把这案子办好? 就算办好了,如此触怒道府衙门,道府大人和道丞大人能放过他们两个? 不管怎么想,好像都不是很合理。 叶无坷想看的其实也不是州府衙门的反应,而是道府衙门的反应。 如今道丞谢无嗔亲自赶到昭狱见他,足以说明道府衙门不想装傻充愣,更不想被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坑了。 “这件案子太大。” 谢无嗔道:“明堂不在益州,我已经派人连夜去向他禀明,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先擅作主张。” 他看向叶无坷:“这案子,你代表廷尉府接了就是。” 叶无坷坐直身子抱拳道:“好!” 不多时,马车在道治衙门门口停下来,脸色惨白的罗怯胜和杨廷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显然是被谢无嗔派人喊来的。 谢无嗔一下车,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可还没说话,谢无嗔已经压不住怒气了。 “来人。” 他回身吩咐:“将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官服扒了,封锁州府衙门,没有我的军令州府衙门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军堂!” 罗怯胜喊了一声,可谢无嗔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说话:“拿下!” 谢无嗔的亲兵上前,直接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绑了。 谢无嗔站在道治衙门门口台阶上大声说道:“张家血案交由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查办,道府衙门自我之下所有人都须配合,道府人手,巡城兵司,听叶千办调遣办事。” 说完一转身大步进门去了。 余百岁朝着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一脸还是你奸诈啊的表情,叶无坷立刻把他那大拇指就给按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牵扯 余百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刚泡好的茶端起来闻了闻:“嗯?好茶啊,还是道府衙门里会待客。” 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的叶无坷:“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算计谢军堂的?” 叶无坷:“你在胡说什么,我都是被算计的我能算计谁?” 余百岁:“呸......这里又没外人。” 他从桌子上下来,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是不是在杨廷柱说找不到你驾帖和腰牌的那一刻,你就突然决定要把道府衙门拉下水了?” 叶无坷:“说话要负责任,我现在主导案件那是军堂大人下令的事,非我所愿,你这么说好像这案子是我想查?” 余百岁:“嗯!你想。” 叶无坷:“被动的,都是被动的。” 余百岁:“呸!” 他端着茶杯,在屋子里老气横秋的踱步。 “你在郡府衙门说你东西不见了的时候,应该就在盘算着怎么夺回这个案子的主导权了。” “但当时咱们人在郡府衙门,你的腰牌和驾帖都不见了,虽然还有别的办法证明你的身份,可人家也可以就不认。” “你若是留在郡府衙门里,罗怯胜和杨廷柱肯定对你以礼相待,虽然说起来还是扣押,但肯定是吃的好住的好的招待着。” “你偏偏要去廷尉府昭狱,是因为你知道钱波舫肯定不敢背这么大的一口锅,所以钱波舫肯定要去道府衙门,道丞大人也就必然要来捞咱们。” “在郡府衙门的时候,罗怯胜随随便便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提到了一句明堂大人不在益州,你多鸡贼啊,这句话马上就提醒你了。” “谢军堂是二把手,出了这么大打案子,刚巧一把手不在,他当然就要主持办理。” 余百岁回头看向叶无坷:“但这种事,谢军堂如果办好了还好说,办不好再背个处分你说多冤枉?所以我亲爱的鸡贼师父,你算定了只要谢军堂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来找你,且马上就会把这案子的侦破交给你。” 叶无坷:“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我温善纯良哪有你那么多心眼子。” 余百岁:“是是是,你没有没心眼子,这些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你接这案子也都是因为军堂大人逼着你接的。” 叶无坷点头:“正是!” 余百岁:“你放心,回京之后朝廷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叶无坷:“实事求是就好,不要添油加醋。” 余百岁:“嘁......” 他一屁股又坐回桌子上:“案子突然就发了,罗府堂和杨府丞本打算用一夜时间尽量让案情控制在危害最小的程度,结果你呢,应是让谢军堂连夜把案子主导权就给你了。” 站在旁边的三奎听的频频点头,心说姜头果然是厉害啊。 这短短片刻竟然能有这般反应,能有这么多心思。 而坐在稍微远一些地方听着的褚绽染则大为震撼,心想着叶千办原来考虑了这么多。 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廷尉,原来这么不容易。 看似是被动,可仅仅是走进昭狱就把主动权给夺回来了。 “还得学!” 褚绽染自言自语着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想起阿娘说过很多次中原人心眼子多,她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 都是人,都是一双眼睛两个耳朵,都长了一颗心,谁还比谁差了什么? 现在她才真正明白,阿娘果然还是厉害啊,出门她就说,中原人心眼子最多了,名气越大的心眼子越多。 余百岁问:“现在咱们从哪儿开始查?”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门口:“还是张家。” 与此同时,距离道府大门大概四五里外的山城静园。 这是山城之中最大的一片园林,原本是楚国皇帝下旨在益州修建的一座行宫后花园。 如今这行宫因为没人打理早就已经荒废了,围了一堵墙算是封闭起来。 不过行宫后边这大一片园林留下来倒是让百姓们得了些小小的福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到这曾经他们不可能进来的地方走走看看。 徐胜己沿着石阶小路往上走,看了一眼旁边山坡上的茶园。 “原本这茶园归于行宫,所产的茶叶自然也都是皇家才能享用的东西,现在百姓们随便进来,随便采摘,不得不说还是陛下厉害,看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却让益州百姓拍手叫好。” 田甄恍然:“我说为什么原本属于行宫禁地的茶园怎么不围起来,既然是皇宫的茶园,那茶的品质自然也极好,何必这样无人打理,还被随意采摘。” 徐胜己道:“当初益州这边的官员上书请示旧楚行宫如何处置,陛下的回复是......行宫暂时封了,园林向百姓们开放,提到茶园,陛下还特意交代说,茶园不得收归官府,也不得租给商人,所产茶叶,由百姓自取自用。” 他站在高处,眺望整个益州城。 “益州民风本就彪悍,大宁官员推行新政的时候有颇多阻碍,陛下只用这一件小事,就让益州百姓说大宁皇帝果然不一样,大宁朝廷果然不一样。” 他看向田甄:“只从这一件事上来看,天下人有几个及的上陛下的思想和眼界?” 田甄问:“那你还敢......” 后边的话被她憋了回去。 徐胜己笑了笑:“我不想和陛下作对,我只是想让自己以后过的好一些。”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于是问田甄道:“你觉得叶无坷会先从什么地方查?” 田甄一愣:“叶无坷不是已经进了分衙昭狱么?” 徐胜己:“以退为进罢了,他最擅长这一招。” 他看着远处山景自言自语道:“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昨夜里他就已经拿到主理此案的权限。” 田甄一惊:“这......如果让叶无坷拿到主理此案的权力,那我们在益州的人是不是要躲一躲?” 徐胜己问:“为什么要躲一躲?” 田甄急切道:“叶无坷最善顺藤摸瓜,他若是因为这案子查到咱们......” 说到咱们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脸微微一红。 徐胜己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又往上走了一段,就见那个须发洁白的老者正在上边瞭望台坐着,弯着腰,两只手在自己双腿上轻轻的敲打。 徐胜己走上前抱拳道:“前辈,又见面了。” 老皮匠抬头看了看徐胜己,微微叹息:“小公爷还是这么不尊重老人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也不怕累死了我。” 徐胜己笑道:“这地方视野开阔,最明处也是最暗处。” 老皮匠问:“小公爷让我来,是想知道这案子会对咱们有多大影响?” 徐胜己摇头:“是想知道前辈为什么没能阻止。” 这句话听起来平静,可暗藏杀机。 徐胜己依然平静的问道:“前辈比我们早到益州足足数月,按理说这种事前辈不该没有察觉。” 老皮匠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语气有些自嘲的说道:“我只是个缝缝补补的人,又不是未卜先知的人,缝补是救局,不是设局。” 他看向徐胜己:“小公爷,这案子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徐胜己微微侧头:“前辈为何认为是我安排?” 老皮匠道:“因为太巧。” 他扶着栏杆起身:“小公爷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不是衣服破了扣子,这是衣服被撕碎了,不是什么地方破了个洞,而是被捅破了天,我缝补不了,但我可以怀疑是小公爷的手笔。” 徐胜己道:“叶无坷也是刚到,为什么不觉得这案子是他设局?” 老皮匠皱眉:“因为他是叶无坷。” 徐胜己道:“你还挺相信对手的人品。” 老皮匠道:“比相信小公爷多些。” 徐胜己双手放在栏杆上看着远方说道:“前辈这么针锋相对,是在逼我动手杀你?” 老皮匠:“我只想从小公爷嘴里得到一句实话,这案子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 徐胜己回答:“无关。” 老皮匠:“那你觉得应该和谁有关?” 徐胜己:“魏君庭不是我一个人的。” 老皮匠脸色猛然一变。 徐胜己道:“你们的人在白鹿关大肆追杀甚至是虐杀魏君庭的时候,真没有想过他们会报复?” 老皮匠脸色暗沉下来。 就在静园的另外一边,两拨人直线距离不到三里远的地方。 束休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挂坠来回转着。 这是一根红绳,红绳上穿着一个护身符。 两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汉子站在他对面,两个人对他显然不是那么信任,其中一个手一直缩在袖口里,应该是拿着某种短兵器。 “现在案子做了。” 站在前边的那个中年男人语气肃然的问道:“你说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帮我们查出来谁是元凶,你能保证吗?” 束休点了点头:“能。” 中年男人问:“就因为叶无坷?” 束休抬起头看向中年男人,眼神针锋相对:“你应该尊重他。”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不再用质疑的语气。 “现在叶无坷已经进了昭狱,他自身难保,你说他会因为这案子而把当年的元凶翻出来,他人都出不来怎么查?” 束休道:“你的人一会儿就会给你送来消息。” 他看了看远处那红彤彤的太阳:“天才刚亮,你不用急。” 他话音才落,两个汉子顺着台阶一口气跑上来。 到了近前,他们朝着中年男人俯身行礼:“七爷,叶无坷刚才从道府衙门出来的,看来昨夜就已经离开昭狱了,他现在带着人往张家那边过去,真的是由他来负责办这案子了。” 他们明明是行凶者,可他们竟然也都盼着是叶无坷来查这案子。 中年男人朝着束休抱拳:“莲花峰的冤案这次如果了了,我就算死在叶无坷手里也无妨,你只要说话算话,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 他看向身边的人:“如果莲花峰的仇报了,我赴死结案,你们以后跟着束休,他就是你们的大哥。” 那几人都吓住了,同时跪了下去。 “七爷,不行!” 被称为七爷的中年男人仰着头说道:“莲花峰十二像,生同生死同死,我熬着没有去见大哥他们,只是为了帮大哥他们报仇,大仇得报之后,我一定会去找大哥他们团聚。” 他说到这猛然低头看向束休:“当年大哥因为重义气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他在官府里那个所谓的兄弟是谁,叶无坷只要查到了,求你帮我一件事,让我手刃了他!” 第四百三十二章联系 益州宵禁。 张家大宅出了血案,一百多口人身死,据说张家所有直系的男丁都被杀了,留下了一个家族的孤儿寡母。 消息传遍益州,山城百姓议论纷纷。 大家都在骂那些作恶的山匪,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也会有人骂守城的人和官府的人,不是说益州境内的山匪都已经剿灭了吗,怎么就突然出现了?还是出现在益州城内! 很快他们又听说,以剿匪而名声大振的罗府堂和杨府丞都已经被关了起来,从长安城来的叶千办接受查办此案。 在这鼎沸的民声之中,还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虽然没有引起巨大的震荡,却让闻者唏嘘。 有人说杀害张家一百多口的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张家在生意上的伙伴。 因此而引发出许多猜测。 以至于有人说张家的生意一直就不干净,张迁最初走马队的时候和山匪往来密切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是生意做大了分赃不均,所以被人灭了门。 更有智者站出来说,什么狗屁的生意场上分赃不均,那就是张家出卖了山匪,这是被报复了。 茶楼里,束休给面前空位上的茶杯倒了半杯茶,给自己倒了半杯。 听着隔壁桌的客人在争论张家血案,束休越发觉得曌蕤先生有句话说的极对:人人都是阴谋家。 就在这时候徐胜己进门来,摘下草帽后在束休对面坐下来。 “如此行险?” 徐胜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束休道:“我手下有个兄弟原本就是当初莲花峰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出当年凶手,可他死在白鹿关了。” 徐胜己喝茶的动作微微一僵。 束休问:“你查到些什么了?” 徐胜己道:“温家的人做事着实小心,只有两个人能牵扯到,一个是田甄,只是个侍女身份,知道的不多,但她既然已经接手,将来知道的会越来越多,她就是温家特意留下来跟我搭线用的人,我差不多已经收服了。” “另一个是个老皮匠,说是温家的人,可多年前就离开温家在杨迹阅府里做事,就算现在拿了他也没什么用处,他指证不了是温家指派,倒是能指证旧楚余孽。” 束休点了点头。 徐胜己道:“关于莲花峰,到底怎么回事?” 束休道:“详细内情查不到,莲花峰十二像当时在峰上的只活下来一个南宫七月,有些话,他也不会和我说的太明白。” “大概是,莲花峰主晁擎天黑白两道通吃,原本益州绿林道推举他为盟主,可他又瞧不上杀人放火的勾当于是不做。” “后来朝廷严令西蜀道剿匪,晁擎天在官府里有个曾经的结拜兄弟,也是莲花峰十二像之一。” “晁擎天对这个人极为敬重,所以格外保护此人的身份机密,在莲花峰上有此人一把交椅,但从未对其他人提及过这个人的身份。” “后来,晁擎天为了帮他这位兄弟,泄露不少山匪藏身之处,益州剿匪格外顺利......晁擎天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极力保护的这位结义兄弟,最后连他都要杀。” “张迁是当时是官府负责与莲花峰联络的人,借着给晁擎天摆寿宴的机会,在酒中下毒,莲花峰被益州官府一举剿灭。” “南宫七月当时因为重病在山下求医所以侥幸没死,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查到底官府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徐胜己道:“你怎么说服他们在叶无坷到的当天就把张家屠了的?” 束休回答:“我告诉南宫七月,只有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才能借助朝廷的手把当年的真相翻出来。” 徐胜己点了点头:“如果这个人是罗怯胜,那以他在益州的能力确实让南宫七月没法查出真相,唯有让朝廷震撼,陛下得知,这个案子才会彻底调查清楚。” 束休又给徐胜己倒了杯茶:“该不是罗怯胜,没这么肤浅,另外这个案子你不用牵扯进来,你自己多加小心。” 徐胜己笑道:“老皮匠那边不必担心,我应付的来,至于田甄......” 束休道:“你不要忘了女人最会演戏,喜欢,臣服,甚至迷恋,都是能演出来的。” 徐胜己点头:“我警醒些就是。” 他起身道:“西蜀道的事办完之后你就回草原,等太平些再回来。” 束休应了一声:“好。” 徐胜己转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身上钱够用吗?” 束休道:“够。” 徐胜己转身离开。 束休把茶喝完,算计好了时间走到窗口站住。 叶无坷带着一队人从门外经过,时间被束休算计的刚好。 走过的时候叶无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侧头往茶楼窗口看过去,却见那窗子开着,窗纱随风轻摆,只是没人。 府衙。 接管了这里之后,叶无坷就把府衙当做了办案的大本营。 如今益州城内所有官府的力量他都能调动,也就不缺人手。 余百岁一边翻看着那些口供一边嘬牙花子:“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我是没见过这么寻仇的。” 他低着头看着卷宗说道:“凡是活口,没有一个知道张迁为什么被杀,连一点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三奎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杀人者是想通过这件事引起朝堂震惊,进而追查更大的案子,那他们应该留一些知情者才对,最好是把张迁也留下。” 余百岁赞赏的看了三奎一眼:“三大土土厉害,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又看向叶无坷:“他们把知情者都杀了,连张迁都没有放过,就说明他们确定张迁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杀张迁也是为了让那个真正的凶手自己冒出来。” 三奎道:“所以干脆把张迁他们都杀了,反而能让朝廷查案的人不得不下大力气追查。” 余百岁挑了挑大拇指。 褚绽染却好奇的问:“三大兔兔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低着头看着卷宗,用手指了指大奎:“一大土土。” 指二奎:“二大土土。” 褚绽染明白了,就是余百岁闲得无聊。 余百岁道:“是不是不明白了?以后这就是我们查案时候用的暗语。” “有些案子需要我们隐藏身份,交流的时候就需要一个代号,写信也好,留言也罢,用代号,就不会被人随便识破身份。” 褚绽染:“想法是真好,只是你这代号取的也太敷衍了些,一大土土二大土土三大土土,你是当别人都不识字?” 余百岁:“先用着,以后再想更好的呗,你叫小土狗。” 褚绽染:“为什么!” 余百岁:“小土司,简化成小土口,为了更隐秘些,所以叫小土狗,唔......那以后大奎就是兔大哥,二奎是兔二哥,三奎是兔三哥。” 褚绽染撇嘴道:“只知道给别人乱取绰号,你呢?” 余百岁抬起头,双目发射出真真精光:“我叫快王!” 褚绽染:“......” 叶无坷把刚喝进去的水给喷了。 褚绽染问叶无坷:“叶千办那个家伙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叶无坷:“还没......” 说到这猛然抬头:“不行!” 余百岁已经在说了:“小土司有土有口就叫小土狗,无坷,坷字也有土有口,就叫大土狗吧。” 叶无坷:“你敢!” 褚绽染拍手:“好啊好啊好啊。” 余百岁坐直身子感慨道:“我们这是一支无敌的队伍啊,两只土狗三只兔子再加上本快王,当真是无懈可击无与伦比。” 他看向叶无坷:“大狗。” 叶无坷:“滚......” 余百岁:“小狗。” 褚绽染:“唉!在呢!” 余百岁道:“天才果然是我。” 他看向叶无坷道:“现在从口供上查不出什么,只能是去撒网了。”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你那边的卷宗有什么线索吗?” 三奎回答道:“你让我查看当年剿匪的卷宗,尤其是莲花峰的,从记载来看没什么线索,不过......” 叶无坷问:“不过什么?” 三奎认真道:“不过你应该叫我兔三哥。” 叶无坷:“......” 三奎道:“从卷宗上查看,当年剿匪,秉持的就是除恶务尽的态度,所以山匪的下场基本上都是死。” “只有一小部分确实有些冤枉的被发配了,一部分送去了南疆修建边城,一部分送去了西疆厌吾山做苦力......” 读到这他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心中也震了一下。 三奎道:“如果这些送去厌吾山做苦力的人也参与了红日关死战的话,现在已经成了干干净净的人。” 叶无坷点头。 两者之间突然就产生了关联,让叶无坷隐隐有些不安。 可这又是很正常的事,不足以被处死的罪犯会被发配到艰苦的地方做苦力,西疆这边,最苦的地方不外乎南疆与白蒲边境和西北的厌吾山。 “先去走访一些老兵。” 叶无坷道:“当年的匪寇已经不好找了,但当年参与剿匪的老兵好找。” 余百岁起身:“我去找谢军堂要一份卷宗,看看当初参加了西蜀道剿匪的都是什么队伍,右前卫是肯定参加了的,但右前卫现在已经开拔奔赴白蒲边疆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发现叶无坷脸色有些异样。 片刻之后余百岁猛然想起来:“张金简张大哥就是右前卫的兵!” 张金简是,张金简手下那三百多名战兵兄弟也都是。 不一定都参加过剿匪,但肯定有人参加过。 以张金简的年纪和从军的时间来推断,他应该就是参加过的。 余百岁道:“我现在就去问问。” 叶无坷道:“我去吧......” 就在这时候,百办钱波舫从外边进来:“叶千办,外边来了一个战兵校尉说叫张金简,他说是你朋友,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让他进来直接找你,他说要守规矩,在外边等着呢。” 叶无坷道:“我去迎迎。” 不多时到了门外,叶无坷看张金简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嫂子让你带的?” 张金简憨厚笑道:“是啊,你们嫂子说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们肯定一宿没睡,让我带一些吃的过来,给你们补补。” 叶无坷把篮子接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张大哥你参加过剿匪的事吗?” 张金简一听眼神就亮了:“参加过啊,我就是因为剿匪立功而升为校尉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前后 叶无坷听张金简说到剿匪的事就停下脚步。 见太神态有异,张金简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叶千办?” 叶无坷没有遮掩,直接开口问道:“张大哥可知道莲花峰?” 张金简点头:“知道啊。” 叶无坷压着心里激动问道:“知道的清楚吗?” 张金简立刻摇头道:“那不清楚,不是我们右前卫打的。” 叶无坷心道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得到关于莲花峰的消息,如果事事都这么简单那他还真算的上是天下运气最好的人了。 “张大哥,关于莲花峰的事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张金简没有问为什么突然问起来莲花峰的事,他从军多年懂规矩知礼数,这案子上的事叶千办问什么他就回什么,叶千办不主动告诉他的就不能乱问。 “益州之内的山匪,多数都是我们右前卫打的。” 张金简一边走一边说道:“右前卫当初调过来就是为了剿匪的事,到益州经过了半年左右熟悉环境,大家也适应了水土,剿匪的事也就开始了。” “我记得前前后后右前卫打了不下上百仗,当然规模都不算大,因为之前地方官府已经筹备很久,所以很多山匪的藏身处我们早就清清楚楚。” “大部分战斗结束的都很快,那些杀人如麻的山匪在咱们战兵面前其实不够砍的,难就难在蜀道不好走,山匪藏的深。” “不得不说,蜀中各地官府相当厉害,八成以上的匪巢都被摸的很清楚,而且我们多数是夜里摸上去,所以战斗结束的也快。” 走到门口,张金简道:“当初道府衙门和右前卫商量的就是难打的都是我们打,地方上的队伍就是配合,以及对付一些小规模的匪寇。” “蜀中十大寇,右前卫解决了九个,唯有莲花峰这一处不是右前卫打的,当时我们都已经往莲花峰那边开拔了,走到半路有消息过来,说是莲花峰已被攻破。” 听到这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十大寇包括莲花峰,另外九个都是右前卫打的唯独莲花峰是地方厢兵打的......” 张金简道:“当时我们也很好奇,莲花峰是十大寇之中最难打的,难打并不在于莲花峰地势更险要匪寇人数更多,反而是因为莲花峰上的匪寇并不凶恶。” “据说莲花峰下的百姓,还时常得莲花峰上的人接济,有些村民病了,山匪居然还会让郎中下山救治。” “所以打莲花峰最大的难度就在于百姓不配合,当时我们大将军为此还特意制定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战术。” “可是没想到莲花峰那么容易就破了,莲花峰十二像死了十一个,据说只有一个侥幸跑了,到现在应该也没抓到。” 张金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对叶无坷有没有帮助。 他走到门口就停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大方便继续往前走了。 这大堂里就是办案的核心区域,他不该随意进出。 “和我说说莲花峰十二像吧。” 叶无坷看出来张金简的用意,拉了他在门口台阶坐了,回身让廷尉准备些茶水。 “莲花峰十二像,指的是莲花峰十二位当家,也是公认的,西蜀绿林道最厉害的十二个人。” 叶无坷问道:“西蜀绿林道最厉害的十二个都在莲花峰?这意思是,莲花峰有碾压其他山匪的绝对实力?” 张金简道:“传闻之中差不多是这样。” 他说:“关于莲花峰十二像有个传闻,说是在大宁立国之前,在蜀中江湖曾经办过一次武林大会。” “据说那时候,楚国皇帝杨竞逃至蜀中,为了招兵买马选拔人才,亲自召集江湖人士举办了这场大会。” “当时蜀中江湖的人去了七七八八,这场大会按照杨竞要求分成两榜比试,最重要的就是锦麟榜和新秀榜。” “锦麟榜前十将会得到杨竞的亲自接见和赏赐,并且直接授予大内侍卫称号,领从四品将军衔。” “新秀榜二十人,也会得到杨竞接见和赏赐,直接分配进入军中,领五品将军衔。” 叶无坷仔细回忆了一下,廷尉府的档案里好像有这事。 那时候杨竞本来已经投降了,大宁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关照,但是后来杨竞脱身,算是被挟持到了蜀中。 当时的杨竞手里要兵没兵,连个亲信都没有,蜀中势力说是忠于他,实际上只是想利用他来割据一块地盘。 那时候宁军横扫天下,中原已无对手。 蜀中势力,一开始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帮助杨竞重夺江山,如此一来,蜀中势力就能掌控朝权,当然,这个帮杨竞也只是个好听些的口号罢了。 可后来战败,于是就想利用杨竞这楚皇身份在蜀中立国。 杨竞原本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只是生不逢时。 他在蜀中日子过的憋屈,表面上蜀中势力对他恭敬,实际上,对他看管也也很严密,这个楚皇,毫无尊严。 为了能培养自己的亲信,不至于任人宰割,他决定从江湖之中收揽人才,于是才有了这场所谓的武林大会。 杨竞害怕自己这样的举动触怒蜀中势力,最初打的名号是为他选一些贴身护卫。 至于什么从四品啊五品啊这样的军衔,只是噱头。 他的本意是,将选拔出来的这些才俊利用起来,施以恩威,等到这些江湖中人在蜀中势力站稳脚跟,再帮他夺权。 这是一个长期计划,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准备好前期的事。 其实杨竞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不甘心就此成为傀儡的抗争罢了,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有什么作用,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很强,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制定了一个长期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是他让人瞩目的锦麟榜。 而是新秀榜。 杨竞的计划是打算他趁着接见这些新秀的时候,完成这个至少需要五年才能见成效,至少十年才能成功的谋局。 这二十名新秀将会被安排到蜀中势力军中,这些人慢慢的发展起来,从校尉成为将军,手里有兵。 至少五年。 这二十个年轻人只要有一半能真正效忠于他,到十年之后,他就真的有机会把蜀中抢过来,他就能从一个傀儡变回真正的帝王。 可惜,这个计划才开始事实就破灭了。 不是武林大会没有举行,不是没有挑选出那些合格的人才。 而是杨竞低估了蜀中势力。 锦麟榜的十个高手确实都被蜀中势力留在了杨竞身边,但没多久这十个人就因为盗窃珍宝而被处死。 杨竞都没敢和这十个人提关于复国计划的事,一个字都没敢提。 可这十个人还是死了。 原因很简单。 军中的人不答应。 他们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做到将军的? 这些出身江湖的家伙随随便便比试一场,就是将军了? 为了安抚军中巨大的波动,蜀中势力安排了这场所谓的盗窃事件。 而那二十名被杨竞寄予厚望的新秀,在一个月内就有六人死于非命。 剩下的十四个人应该是在暗中商议了一下,于是不辞而别。 其中两个被追杀,乱箭射死。 剩下的十二个逃进深山躲了起来。 之后这些年轻人又经历了什么没人知晓,直到很多年后有人提到了另外一个名字。 莲花峰十二像。 这些卷宗叶无坷都看过,以他的记忆力不可能那么快就忘了。 但卷宗中的记载,只到那些新秀逃离蜀中势力就结束了,没有人在意那逃走的十二个人最终下场如何,更没有人闲得无聊去追踪这十二个人。 楚国最后一位帝王杨竞没多久之后也死了,大宁收服两蜀之地。 那十二个躲进身上的新秀,就极有可能是莲花峰十二像,这是叶无坷刚刚才想到的,基于廷尉府的档案和张金简刚才的诉说。 张金简见叶无坷有些失神,以为是他把话题扯远了。 “叶千办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张金简起身:“把你嫂子给你们做的好吃的送到,我的任务完成,我那婆娘说,蝶蝶一直念叨你们,你们若得空了就去家里坐坐。” 叶无坷从失神之中反应过来,连忙歉然道:“我刚才走神了,张大哥我还有些事想和你打听。” 他拉了张金简坐下:“莲花峰十二像,是不是可能就是当初武林大会新秀榜上那些逃离的年轻人?” 张金简道:“我刚才也说过只是有人这样揣测,实际上一点证据都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莲花峰十二像的身份其实就有查清楚的可能了。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问道:“张大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莲花峰十二像里有一个后来参加了宁军,凭借军功还做了官。” 张金简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种事不可能传扬出去,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必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过往。” “那十二个年轻人逃离之后为了生计可能做过山匪,杀人越货的事未必没干,这种经历一旦被人知道,他怕自己仕途不保。”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好像通了。 莲花峰十二像里,为什么有一个空着的画像? 就是那个与他们一起逃出去的,后来成为宁军将领的人,十二个人之中的大哥,也就是晁擎天为了保护他所以从不告知别人这空着的画像是谁。 也有不通的地方。 如果这个人是十二个人之一,莲花峰十二像就是当初那十二个年轻人,那其他当家,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空的画像是谁。 想到这,叶无坷觉得有必要请张金简帮忙。 张金简是益州本地人,查这些事更方便些,而且接下来要有大量的走访,张金简麾下那些战兵如果有空也都能帮帮忙。 所以叶无坷很认真的邀请道:“张大哥,愿不愿意带着你那一营兄弟暂时帮帮我?不必留在这随时听候调遣,你把人散出去帮我打听一下那新秀十二人的下落。” 张金简一拍胸脯:“这还叫事?兄弟们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有一样.....白天大伙儿帮叶千办查这些事,晚上都得回家,毕竟......”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休假一次不容易,只一个月就要开拔去边境,而且这次的仗还凶险。” 张金简笑起来:“你同意那最好了,放心吧,我们这三百多人,总不能一点儿有用的事都帮你打听不到。” 这个憨厚的汉子,笑起来一脸真诚。 他是真的把叶千办当兄弟看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都不重要 田甄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没人,下意识坐了起来。 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缎子面一样光华的肌肤。 她的肩膀薄而圆润,和修长的脖颈形成了一副由简单线条构成却动人心魄的美图。 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显得很瘦,可没有衣服的时候又不见什么骨感。 尤其是胸前两团雪白雪白的地方,丰满的让人难以置信。 被子滑落的时候在依然还凸起着的两点上轻轻且快速的擦过,让她不由自主的娇羞起来。 “小公爷?” 她轻轻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在床边摸索了一会儿也找不见衣服,这让田甄更是窘迫起来,就这样起身去找衣服的话,那真是一点儿遮拦都没有。 小公爷徐胜己不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昨夜对她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 可偏偏是拿捏了她的性子,这种稍显粗暴的征服感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扶着床头起身的那一刻她光华水润的后背就暴露出来,腰线和臀线又是靠着这简单的线条,构成了一种能让让人原始野性爆炸起来美,有些小线条,隐于这大线条之内。 就在她寻找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的衣服的时候,门外的侍女轻轻开口。 “小姐,有人求见。” 曾经,她是站在门外轻轻唤一声小姐的侍女,现在,她是被人唤作小姐的人了。 “是谁?” 田甄一边快速起身从柜子里翻找衣服,一边回了一声。 门外的侍女回答道:“是一位老人家,说是小姐旧识。” 田甄猜到是那个老皮匠,穿好衣服后在梳妆镜前坐下来:“你带他去客厅等我,我稍后就到。” 对镜梳妆,这才注意到脖颈和胸前的红痕犹在。 田甄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她已经忘了昨夜里自己有多配合,甚至有多痴迷,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哀求的,好像记不清楚了,又或许是不敢回想。 梳妆好她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保持着端庄的姿态走到客厅。 果然是老皮匠。 一看到她进门,老皮匠那双昏黄的老眼仿佛就洞穿了一切。 在这一刻,老皮匠的眼神格外复杂。 “小公爷不在。” 田甄在主位坐了。 老皮匠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看着他出门才来的。” 他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着田甄:“看看你啊,现在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田甄莫名其妙的心里一慌然后一怒。 老皮匠这话,不能说一点儿讥讽的意思都没有,尤其是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这句话,似乎是在提醒她你原本也不过是个侍女。 “前辈有话直说。” 田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不满。 “我只是来提醒你的,你是家族的人,你在为家族做事,你不可能是将来徐胜己府里的女主人。” 田甄放下茶杯:“前辈如果一大早只是来提醒我这个,那你说完就可以走了。” 老皮匠道:“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不要被徐胜己蒙蔽,他最懂如何俘虏人心,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懂。” “你现在的样子足以说明你已经被他俘获,以后只要事关徐胜己你就不可能再保持理智。” 他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家里人是不会放任你的。” 田甄脸色逐渐发寒:“家里人不放任我?前辈是代表家里人来威胁我的?” 老皮匠的话很直接:“是警告。” 田甄道:“那我记下了,劳烦前辈回报的时候替我说一声,田甄知道自己是什么命,知道自己怎么活。” 老皮匠心中一沉。 他起身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才落,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小公爷徐胜己大步归来:“一大早就来我家里吓唬我的女人,还是趁着家里男人不在的时候来,前辈这做法,怎么说也有些不磊落。” 他进门之后先看了一眼田甄,田甄瞬间沦陷在他的目光之中。 徐胜己看向老皮匠:“前辈不妨在给你主子回复的时候多说一句,徐胜己沉迷女色不务正业,你家主子怕是要所托非人了。” 老皮匠俯身:“小公爷言重了。” 徐胜己坐下来:“言重了?那需不需要我给你道个歉?” 老皮匠道:“清早叨扰,确实是我唐突,小公爷的责怪老夫谨记于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徐胜己笑道:“这么说来你也觉得你比我过分些?” 他目光微寒:“也就是说我不需要给你道歉?” 老皮匠再次俯身道:“不需要。” 徐胜己嗯了一声后说道:“那你给她道个歉。” 老皮匠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田甄把头低下去:“老朽给田姑娘道歉,还请田姑娘不要记恨老朽的失礼之处。” 徐胜己道:“下次想耍威风,记得挑我在的时候。” 老皮匠再次道歉,然后抱拳告辞。 田甄此时只想扑到徐胜己怀里去,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徐胜己却好像没那么在意,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个空桌:“客人都有杯热茶。” 田甄连忙起身,换了一壶新茶后给徐胜己倒上。 “小公爷一早出门,我醒了不见你......有些心慌。” “慌?那可不好,以后不见我的日子多了。” 徐胜己喝了口茶后说道:“刚出去转了一圈,叶无坷已经派人在城中走访,当年莲花峰的事十之七八会被他查出来。” 田甄脸色微变:“家里在益州的布局格外重要,比白鹿关还要重要,若是由着叶无坷这样胡作非为,怕是要出大事。” 她忽然间醒悟过来老皮匠为何一大早就拉提醒她甚至可算威胁她,原来是城中又有了变故。 叶无坷突然之间重新掌握主动,这就足以说明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如今益州城内官府的力量全都归叶无坷调遣,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似乎只是早早晚晚而已。 徐胜己道:“你最好出去一趟,你们家里的事我不问,老皮匠一大早就来这显然是乱了分寸,你去安排一下也好。” 田甄下意识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小公爷,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只是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所以......” 徐胜己一边品茶一边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去你的,谁都有自己不能乱说的秘密,我不也没把什么都告诉你么?咱们的关系比露水夫妻稍微好些,也只是稍微好些。” “不是这样的。” 田甄马上说道:“我对小公爷,一片真心。” 徐胜己道:“快去忙你的,别让老皮匠在外边等的久了,他是断然不会走的,必在门外候着。” 田甄见徐胜己这样的态度,咬了咬牙:“小公爷,家里在益州有一个早就结盟的内应,但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在益州官府地位很高。” “此人曾是莲花峰十二像大当家晁擎天的结拜兄弟,靠利用和出卖莲花峰而屡立大功。” “当年家里也是因为知道这秘密所以拿捏了此人,让此人成了家里在益州的内应。” “如果说白鹿关是家里为将来一旦出事而不得不谋划的出路,那益州乃至于整个西蜀道就是家族一旦失利而不得不挑选的根基之地。” “西北那边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但家族势力其实一点点被削弱,况且西北现在有澹台压境坐镇,白鹿关有雄兵三万,西北已非立足之地。” “关于益州,我只知道这么多,我现在要出去联络一下在益州的内线,让那个人想办法除掉叶无坷。” 徐胜己依然一脸漠然:“我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没有逼着你告诉我什么。” 田甄只觉得自己心口里有些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见徐胜己如此漠然,她只想告诉他自己真的没什么想隐瞒的。 “你去吧。” 徐胜己摆了摆手。 田甄应了一声,脚步有些木然的往外挪。 “小心些,我不在乎别的,只是我的女人不能随随便便为了别人去拼了性命。” 徐胜己的冷冷淡淡的话从田甄背后传来,却让田甄心里好一阵温暖。 “我知道了,我忙完就回来。” 田甄忽然转身跑回去,在徐胜己脸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不出徐胜己的预料,老皮匠果然没有走远。 当田甄看到老皮匠在路边站着的时候就让车马停下,老皮匠上车之后脸色更为严峻。 “我必须再次警告你,徐胜己明显是有利用你的心思,而益州对于家族来说过于重要,你不要不知分寸。” 田甄点头:“我知道,多谢前辈提醒,不过.....家里在益州的安排我知之不多,前辈一清早就来堵我门,莫非是你也知之不多?” 她看向老皮匠:“家里让你来缝缝补补,总不至于连益州那个人到底什么身份都没告诉你吧。” 老皮匠眉头一皱。 田甄道:“白鹿关是出路,如今出路已经不在了,益州是退路,如果退路也失守那还争什么皇位?” “家里让我跟着小公爷,但不告诉我益州到底是什么安排,家里让你缝缝补补,也不告诉你益州这边最大的窟窿在哪儿。” 她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着。 “我只是个侍女,结局如何家里当然不在乎,可前辈你呢?” 老皮匠眼神微寒:“你若是想挑拨我与家里关系,最好适可而止。” 田甄笑了。 “前辈用家里压我也最好适可而止,因为我真的只是个侍女。” 老皮匠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不重要,我也不重要,家里在益州一定还安排了别的人,一旦有事......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 他语气怅然:“所以我理解你想抱上徐胜己这条大腿的心思,甚至有些羡慕。” 片刻后,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条递给田甄。 田甄打开看了看,脸色猛然变了。 家里的命令是,宁可舍弃徐胜己也要保护益州那个人,可将事情往旧楚余孽的身上引,误导叶无坷查案的方向。 必要时候,将事情推到徐胜己和徐绩父子身上。 “那人到底是谁?” 田甄道:“连徐绩都能得罪,也要保他?” 老皮匠道:“你问错人了,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他看向窗外:“况且,我应该是快死了。” 田甄心中一震。 再看那纸条,上边写着让他们把叶无坷往旧楚余孽那边引,于是了然......是啊,老皮匠就是旧楚余孽那边的,所以他好像真的是快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各处套话 道府衙门前后三进,前堂是正衙,中堂是办公的地方,后堂则是休息区。 叶无坷走进道府衙门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都用一种颇为异样的眼神看他。 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一个突然出现在益州城的外人,马上接管了一件莫名其妙出现的血案。 道丞大人给了叶无坷极大的权力,说白了就是......叶无坷暂时就是这西蜀道的道府大人。 而原本风光无限的罗府堂和杨府丞,现在的境地就不免让人唏嘘。 尤其是,这两位如今就被禁足在道府衙门后院。 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四品的府治和从四品的府丞正在下棋。 原本应该愁云惨淡的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发愁的。 叶无坷进门之后,两位大人同时起身。 “叶千办。” 罗怯胜伸手道:“请坐。” 叶无坷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给两位大人带了些东西。” 杨廷柱抱拳:“多谢叶千办了,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叶无坷道:“都是两位大人家里托人送到我手里的,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外还有些吃的。” 杨廷柱指了指叶无坷带来的东西问:“我们两个现在处境特殊,叶千办要不要检查一下?” 叶无坷道:“检查过了,没有利器,没有毒药,吃的我一样尝了些,那个蜜饯尤其好吃。” 杨廷柱:“叶千办亲自尝毒?” 叶无坷:“纯馋。” 他坐下来后问道:“有件事还得劳烦两位大人帮忙,案子遇到了一些查不清楚就过不去的坎儿。” 罗怯胜捏了一颗蜜饯:“确实好吃,咱们益州的蜜饯比我当初在长安吃过的还要好,可能是因为北方物产和蜀中不同的缘故......哈哈,还得是我家里人啊,知道我爱吃什么。” 叶无坷:“那是杨府丞家里让我捎来的。” 罗怯胜:“......” 他为了掩饰尴尬问道:“叶千办要问什么?” 叶无坷道:“我问过廷尉府分衙百办钱波舫关于莲花峰的事,他说分衙并无参与也无记载,所以还是得向府堂和丞堂两位大人请教。” 罗怯胜道:“这个事你确实还是得问我们,别人就算知道也不如我们详细。” 叶无坷看起来眼神一亮:“府堂大人细说。” 罗怯胜道:“莲花峰剿匪,我与杨府丞都亲身参与。” 他看向叶无坷道:“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未调职益州身在丰郡,当时的益州府治顾大人下令调集益州治下各郡县的厢兵衙役协同围剿。” 叶无坷问道:“那莲花峰被攻破的过程,府堂很清楚?” 罗怯胜:“不清楚。” 叶无坷:“???” 他伸手把那盘蜜饯拿过来递给杨廷柱了。 罗怯胜讪讪笑道:“当时我与杨府丞都在丰郡任职,我们两个带着三百厢兵和衙役赶到莲花峰之后,就被安排在山外要道扼守,我们到了之后大概一个时辰就开始攻山了,又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大捷消息传来。” 杨廷柱道:“原本以为我们会协同负责押运匪寇回益州,但在大捷消息传来之后不久,我们两个就接到命令,可以带兵回丰郡去了。” 罗怯胜道:“也是后来我们两个才得知,莲花峰上的匪寇因为反抗凶猛所以无人被生擒,既然是都死了,那确实也就不必协同押运罪犯。” 叶无坷心说得嘞,白来。 他故意晚来了一天原本是想让这两位大人心中有个准备,谈起来的时候配合度高些。 结果这两位说的头头是道但实则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叶无坷问:“两位大人当时既然参与此事,别的不清楚,也该清楚是哪支队伍负责主攻?” 罗怯胜还是摇头:“不知。” 叶无坷道:“我来之前查看过府衙存档,没查出是当初府衙调遣的厢兵和衙役负责主攻的,莫非是其他郡县的队伍?” 杨廷柱:“千办问几遍,我们两个也是确实不知。” 这事就很奇怪。 当时的府治顾山章调集各州府郡县的厢兵和衙役围困莲花峰,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主攻? 罗怯胜看向叶无坷道:“当时右前卫该为主攻,但右前卫在七百里外围攻大寇萧锦未能及时赶回,顾府堂说,时机稍纵即逝,不能在等,于是攻山而大获全胜。” 叶无坷问:“大寇萧锦是有多大的实力,竟然能拖住整个右前卫?” 罗怯胜道:“萧锦其人,善结交,有雄才,为人仗义,江湖名声好,但就是纵容手下劫掠,杀人无算,毁村无数,都说此人想做西蜀王。” “大宁收服两蜀之后,旧楚军队小半战死,剩下的大半,有一半投降,另一半溃散。” “萧锦在绵羊山大肆收拢旧楚败兵占山为王,规模最大时有兵力两万余,啸聚山林,往来劫掠。” “右前卫有战兵一万两千,攻绵羊山的时候,是以弱势兵力攻优势兵力,那场大战持续了十余日。”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顾府堂觉得时机成熟没法再等了......” 他看向罗怯胜:“府堂到益州上任的时候,顾府堂去了何处?” 罗怯胜回答:“死于意外。” 叶无坷心里一动。 罗怯胜道:“那时候蜀中大雨成灾,厢兵多数调动去救治灾民,有残余山匪趁机出来作乱,攻破了一个县城大肆杀戮,抢走无数救灾物资。” “顾府堂和张府丞在救灾的时候得知消息,赶过去的半路上遇到滚石,一队人全都遇难。” “所以我和杨府丞两个人才会在那时候被紧急调上来,我们两个到了之后带人搜救多日不见踪迹,尸体冲进山洪之中,找不见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府堂大人接任之后,可否看过府衙卷宗?” 罗怯胜道:“奇怪的就在这里,府衙之内并无攻破莲花峰的卷宗。” 叶无坷心中一阵阵翻腾,这案子看来比预想牵扯的还要大。 顾府堂下令调集周边郡县厢兵衙役围攻莲花峰,可居然没有卷宗记录。 气氛有些憋闷,叶无坷走到后窗一把推开窗子,双手按着窗台深深呼吸了几次,看着窗外说道:“看来这案子真是不好查了,连两位大人都是一问三不知,难,难,难!” “两位大人好好休息。” 叶无坷转身抱拳道:“若还有事求教,我再登门拜访。” 两个人抱拳回礼,将叶无坷送了出去。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把分衙百办钱波舫叫了过来:“钱百办,把你的人分派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当年参与过围剿莲花峰所有郡县的主官都请到益州来。” 钱波舫一惊:“这么大的动作,要不要向道府衙门通报一声?” 将附近州县主官都请到益州来,势必影响正常的民政治理。 按照名单来邀请的话至少要请过来十几位郡县主官,按理说应该向道丞谢无嗔通报一声。 叶无坷道:“先把人请过来再说,我自会去与谢军堂提及。” 钱波舫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叶无坷现在怀疑的是当年莲花峰一战,根本就没有主攻。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益州府治和府丞,狱丞,主簿,总捕,这一行人全都在半路遇到山灾而死于非命。 当时局势复杂,灾情严重,匪患猖獗,所以距离最近的丰郡府治罗怯胜于府丞杨廷柱被紧急调过来。 这个调令是谁下的? 所以还是要去见一见谢军堂的。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三奎在外边等着他,说张金简来了。 在道府衙门大门外边,叶无坷和张金简简短的聊了几句。 张金简道:“我和手下兄弟们走访了一些当初在府衙当差的老人,大部分都参加过莲花峰剿匪。” “可是每个人都不知道当初是哪个郡县的队伍主攻,连益州本地厢兵和衙役都没上去。” 这些叶无坷想到了。 “张大哥你帮我继续问着,能多问一些就问一些。” 叶无坷道:“最近你也要小心些,这事可能牵扯极广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 张金简笑道:“在益州我们有啥子可怕的,放心就是了。” 说完抱拳告辞。 走了几步回头:“对了,蝶蝶一直念叨着你,得空就去家里吃饭。” 叶无坷笑答:“今天晚些时候若无事,我与大奎哥他们一起去大哥家里蹭饭。” 张金简显然开心起来,连着说了几个好后像是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走了。 叶无坷转身又回到道府衙门,求见道丞谢无嗔。 书房,谢无嗔给叶无坷倒了杯茶后在旁边坐下来:“当年顾府堂他们意外身死,确实令人唏嘘。” “我那时候也是刚从右前卫调任地方,明堂与我商量一下,益州事重,当权宜行事不该拘泥,于是从丰郡将办事得力的罗府堂和杨府丞同时调了上来。” 叶无坷听到回答后问道:“莲花峰剿匪的事,道府衙门可有卷宗?” 谢无嗔道:“有是有,不过并不可信。” 叶无坷心里一震。 谢无嗔吩咐手下人去取。 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顾府堂调集十几个郡县的队伍围攻莲花峰,但这十几个郡县的队伍都没有上山。” “回来之后,顾府堂上报的消息是,参加晁擎天祝寿的人发生内讧,自相残杀。” “具体怎么回事他说还需仔细调查,他带着一队人上山查看的时候,莲花峰上已经血流成河,晁擎天极其家人全都被杀。” 谢无嗔道:“当时并无对证,就算我和明堂大人都有些怀疑可也查不出什么。” 叶无坷问:“不久之后遇到滚石的那队人,就是顾府堂当初带着上了莲花峰的所有人?” 谢无嗔道:“与顾府堂同时遇难的有数十人,其中十八人跟他上过莲花峰,但府丞与主簿等官员,并未上山。” 叶无坷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军堂此前一直在右前卫?” “是。” 谢无嗔道:“朝廷决心在两蜀剿匪,为了方便右前卫与道府衙门配合调度,我以从三品行军佥事的身份调任道丞,官至从二品,也是机缘巧合了。” 叶无坷问:“原来西蜀道的道丞大人是?” 谢无嗔道:“于阡陌于大人,现为东蜀道道府大人了。” 叶无坷想着一会儿回去得和百岁聊聊,东蜀道的道府大人百岁要是熟悉的话那有必要让他跑一趟。 谢无嗔品了口茶后问道:“张家的案子牵扯到了顾府堂?” 这算明知故问。 叶无坷点头:“确实有这个怀疑,所以我想都查查,若有关联,那方向就明确了。” 谢无嗔道:“两蜀匪患,你该多了解,对破案有帮助。”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貌似无心。 第四百三十六章两个聪明人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叶无坷带着大奎他们把今日的最后一卷档案记录好就出门直奔张金简的家。 叶无坷从来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答应了的事就算再忙也必然会办到。 若是他自觉答应不了的,从不会随便答应。 这世上大抵有两种人最多,一种是不管什么都答应下来的,总之答应了也就忘了,答应了什么他们也记不住。 一种是不管什么也不肯答应下来的,总之是一切都与他无关,简单的事也得变得复杂起来。 该答应的答应不该答应的不答应,说起来简单,可偏偏能做到这简单的人最少。 因为宵禁,店铺天黑关门,叶无坷从道府衙门出来的时候还早早就买下了带给蝶蝶的礼物。 离着门口还远,叶无坷就看到有一点灯火在张金简家门口亮着。 到近前看清楚,是蝶儿举着一盏灯笼在等他们,小姑娘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看到叶无坷他们出现就笑起来:“来了来了来了,叶千办他们都来了。” 她话音才落,张金简和妻子苏琴依就快步迎接出来。 苏琴依身上还绑着围裙,身上手上都是面粉。 “嫂子好。” 叶无坷他们先朝着苏琴依打招呼,然后才和张金简打招呼。 “又来打扰嫂子了。” 叶无坷看着苏琴依身上的面粉:“辛苦嫂子了。” 苏琴依一摆手:“辛苦啥子呦,上次你们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想吃豌杂东西都不齐全,这次这次说啥子也不能让你们吃不痛快。” 进了门,小蝶儿就拉着叶无坷的手:“叶叔叔叶叔叔,你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叶无坷被她拉到桌边,小姑娘在白纸上画了一个他。 画的颇为抽象,但不得不说细节都在。 叶无坷身上常带着的东西一样不差的都画了出来,包括他的龙鳞黑线刀和他的无事包。 叶无坷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给小姑娘一个,于是把自己的无事包摘了,东西先让二奎装着,把无事包挂在小姑娘肩膀:“现在你也是千办了。” 从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这么想做大英雄的,挎上个无事包之后整个人都要开心的飞起来似的。 吃饭的时候,苏琴依挨着个的给他们倒酒。 “不打紧噻,这是自家酿的米酒喝一些也不会误事。” 苏琴依自己端起来一杯仰头就干了:“上次你们来嫂子没有招待好,这次补上,等下次有空了,嫂子给你们准备火锅,我干了,你们不要养鱼噻。” 叶无坷他们全都起身陪了一杯,倒是把张金简搞的不好意思起来。 “婆娘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余百岁道:“张大哥你怎么还不如嫂子洒脱。” 他拉了张金简一下:“能喝吗?不能喝就坐下,别耽误了我们和嫂子喝酒。” 张金简:“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真要是让她喝多了那简直......” 苏琴依看着他:“那简直什么?” 张金简:“简直......简直可太少见了。”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吓得你话都不会说了。” 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蹲在门口吐:“张大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为嫂子好,没想到你是为我们好......” 张金简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桌好汉被他媳妇几乎都给撂倒了。 除了叶无坷因为还有查案的事要办只喝了第一杯酒之外,来了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完蛋。 “我都说了少见。” 张金简一边给余百岁拍着后背一边说道:“前几年我手下几个不知死的鬼也是非要和他们嫂子喝一杯,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有个前几年没来的新兵,半路买了些酒,就被他们按着揍了一顿。” 屋子里,大奎拉着小蝶儿的手:“妹子,以后咱俩就是兄妹,你娘就是我娘!” 小蝶儿摇了摇头:“不行,我娘怎么能是你娘呢,我娘要是你娘,我爹就是你爹,叶叔叔就是你叔叔了。” 大奎:“不管那个,你这个妹子我认定了。” 二奎端着酒杯:“嫂子,你这个妹子我们认定了。” 片刻后,二奎:“嫂子,你这个娘我们认定了。” 叶无坷坐在那抬头看着屋顶暗自伤神,有史以来第一次啊......无事村出征,全军覆没。 他是没喝,他喝他也得折在这。 反观苏琴依,除了脸色稍显发红之外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她走到门口拍了拍张金简的肩膀:“你让我给叶千办他们赔礼的事儿我办的妥当不妥当?我去做几碗醒酒汤,你照看他们。” 叶无坷笑问:“蝶蝶儿,他们喝多了吓人不吓人?” 小蝶儿摇头:“这算啥子噢,上次来的那几个叔叔喝多了在我家院子手拉手跳了半夜,还有一个搂着大树叫大锅聊了半夜。” 叶无坷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蹲在小蝶儿身边说道:“叶叔叔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你还是得多读书,长安城有个地方叫雁塔书院,是女孩子也可以读书的地方。” 他说:“将来你到书院读书,把你爹娘都接到长安去,在长安你们一家就能过更好的日子,你靠读书也能出人头地。” “叶叔叔知道,这些话你现在可能还听不懂,这么说吧......你好好读书,将来你自己和爹娘都能享福。” 小蝶儿想了想,谨慎回答:“那我试试咯。” 叶无坷找了纸笔写下他在长安城的住址:“将来到长安,到这里来找叶叔叔。” 说完后他揉了揉小蝶儿的脑袋,起身走到门口对张金简说道:“张大哥,他们几个就只能在你家里叨扰一晚,随便把他们放在哪儿都行,我出去办些事,明早安排车马过来。” 张金简连忙问:“这么晚了叶千办是要孤身一人去查案?我跟你去。” 叶无坷道:“不是查案,是去见个人。” 他再次抱拳:“劳烦张大哥了。” 从张金简家告辞出来,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后纵身而起,只片刻,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黑暗之中,有两个人从角落里迈步出来。 “叶无坷把他身边人都留在张金简家里了。” “你去报告一声,我继续盯着这。” 其中一个迅速转身飞掠而去,另一个留在张金简家外边继续盯着。 不久之后,道府衙门后院。 叶无坷轻轻翻墙进来,然后迅速往前边那排房子靠近。 他知道张金简家里有人盯着,他也知道半路上有人跟踪,可这世上,如今还能跟得上他着实不多。 尤其是夜里,想跟上叶无坷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刚刚从道府衙门离开,谁想到他夜里竟然又偷偷潜入。 似乎是算计好了时间,他才到那件房子后窗,后窗竟是被人从里边打开了,叶无坷随即翻身而入。 屋子里,罗怯胜把窗子关好之后就朝着叶无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在叶无坷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用眼神询问叶无坷是否已经辨认出来,叶无坷点了点头,罗怯胜随即松了口气。 他和杨廷柱两个人朝着叶无坷抱拳行礼,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叶无坷从后窗又翻了出去,来的快走的也快。 又小半个时辰之后,益州府衙。 趴在屋顶上的叶无坷等着巡逻的人过去之后纵身下去,落地无声。 他看了看门口的牌子:证物房。 确定没有来错地方后,从挎包里将廷尉府的铁钎抽出来,轻轻一甩。 这铁钎打造精细可以收缩,最前端极为尖锐。 用铁钎的尖将窗户里边的插销挑开,叶无坷轻灵的跳进屋内。 他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记住了巡逻队伍的间隔时间,进来之后直奔存放证物的架子,将火折子吹亮,用手挡住一部分不让火光照到窗户上。 在其中一个架子上他看到了一个显眼的木盒,打开之后,他的腰牌和驾帖果然都在里边,这是杨廷柱亲手放在这的。 他没拿走腰牌和驾帖,放回去后转身,在对面的架子上摸索了一会儿,于木板下摸到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找到东西也不耽搁,迅速离开。 他掠上房顶就迅速趴好,没多久巡逻的队伍再次经过。 又两刻之后,叶无坷回到府衙。 进了房间,叶无坷将灯烛调暗了些,拿到内堂,这才将那张纸展开看了看。 他早就看出来罗怯胜和杨廷柱有问题了,但这两个人的问题不是阻挠查案或是其他什么问题,而是这两个人,必有难言之隐。 那天案发的夜里,两个人先出了一招昏招,扣下了叶无坷的腰牌和驾帖,显然是要争取时间安排什么。 可这不合理,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同在益州城内,道府衙门知情会比他们晚多少? 他们两个哪有一夜时间去处置,所以叶无坷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位大人,要争取来的是在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 最多一个时辰,道府衙门必会把他们两个都叫了去。 第二个疑点,当时罗怯胜和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声明堂大人不在益州。 这句话前后并无关联,显然是意有所指。 这连续有违常理的操作,让叶无坷当时就明白过来,这两位不是要争取时间去安排什么,而是把他们自己择出去。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叶无坷,张家的血案与他们无关,他们故意让自己被关起来,是为了抽身而退,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 这两个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 两个人都被禁足在道府衙门后院,叶无坷白天去的时候,罗怯胜的回答,坚定了叶无坷的推测。 罗怯胜表现上是告诉叶无坷,当年莲花峰的事他们毫不知情,实则是告诉叶无坷,他们到了这之后连府衙的卷宗都没见到,府衙里的人,他们也信不过。 所以叶无坷推开后窗,连说了三声难。 那两个人精马上就听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三更时候在后窗等着。 现在叶无坷手里拿着的这张纸,就是那两位在案发之后争取时间能做到的事,把他们知道的仔细写下来,藏好等着叶无坷拿。 也就是说,罗怯胜和杨廷柱,不但对府衙里的人不信任,对道府衙门里的人也不是都信任。 道丞谢无嗔似乎也看懂了,所以连夜下令把罗怯胜和杨廷柱带到道府衙门禁足看管。 “明堂大人不在家。” 叶无坷在打开这张纸的时候自言自语一声。 “明堂大人......希望不关你事。” 叶无坷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因为这件案子,极可能牵扯到的是一位封疆大吏。 第四百三十七章目标清晰 正二品道治。 这可能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对自己前程有多辉煌的终级想象了。 叶无坷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真心不希望在这上面看到关于道治大人的只言片语。 如果有,那就意味着谋逆乱党在西蜀道的那个内应竟是西蜀道的最高官员。 何为封疆大吏? 说是本地的皇帝也不为过。 西蜀一道之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在莲花峰一战之后才调任益州,也是道治大人的提议,与道丞谢无嗔商量一下就把这事定了。 虽然这样调动官员明显不合规制,可既然是道府的提议和决定,就算后来报到吏部再呈递陛下,也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按理说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对道府大人应该满心感激。 然而从他们两个的反应来看,明显是有什么推测所以想尽快把自己择出去。 现在多好,益州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被关起来了,这么大的案子两人完全不必插手,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事多少人情多少阴谋与他们两个也没关系了。 在他们两个合谋说叶千办的腰牌找不到的时候,连府衙里都指不定有多少人说这两位是胆大包天加愚蠢至极。 可嘲笑他们的只看到了第一层,两位大人已经在第三层以上。 从叶无坷接手这案子开始,益州城里发生什么都与那两位无关。 两个人在道府后院关着,这案子再牵扯到什么人他们两个当然也无能为力。 这封信,罗怯胜没有在府衙找机会交给叶无坷,说明府衙里有眼线,他们两个不敢赌。 没在道府衙门交给叶无坷,说明道府衙门里也有眼线。 哪怕是白天叶无坷登门拜访的时候,这两位依然一点过分的话都没提,能证明的,依然是有眼线且隔墙有耳。 所以叶无坷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 少年离开无事村这才多久,现在接手的事已可能涉及封疆大吏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谎话。 打开这封信仔细看了两遍之后,叶无坷明显松了口气。 罗怯胜这封信里,是告诉叶无坷一些他当面不敢说的事。 当年顾府堂的死,必然是另有隐情。 而顾府堂的死,也必然和莲花峰有关。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罗怯胜在调任府治之后也对莲花峰那场屠杀有过调查。 只要是个正常人,且到了益州府治这个位子上,都一定会对这场屠戮有所怀疑。 【剿匪之事,过于顺利。】 这是罗怯胜要告诉叶无坷的第一件事。 【蜀中有十大寇,皆据守险恶之地,奴役百姓,屠戮地方。】 【大宁立国之后,旧楚余孽,残兵败将,地方豪门,商贾大富,以及原本就存在于蜀中的匪类,皆藏匿深山,导致蜀中匪患横行,最多时候,山寨数百,匪寇十万,】 这么庞大的匪寇规模,怪不得当初皇帝陛下要亲自下旨督办剿匪。 两蜀实在是太特殊了,尤其是西蜀道。 在楚时候就是各类匪寇的天堂,还是大批逃亡之人的藏匿之处。 两蜀是旧楚势力阻挡大宁一统天下的最后一片战场,在宁军横扫中原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往蜀地逃窜,所以蜀中大寇不都是蜀人。 要说大宁立国之后最乱的地方是哪儿,不是时常被黑武和漠北诸国袭扰的北疆,不是被东韩与渤海恶心了一次又一次的东疆。 西域人首鼠两端可毕竟防之有效,草原人贼心不死亦有雄关当道。 唯有两蜀,乱到陛下都要亲自盯着。 当时所有害怕大宁的势力一股脑的都往两蜀败退,各地的叛军和楚军败兵也一股脑的往两蜀跑。 当初蜀地上奏说有十万匪寇,其实还是保守了。 仅仅是十大寇之一萧锦收揽败兵还劫掠百姓,他山寨里有两万多人。 当初陛下调派两卫战兵开进西蜀都没有马上下令剿匪,而是用了至少半年的时间让战兵熟悉地形气候风土人情。 左前卫进入东蜀,右前卫进入西蜀。 各地官府为了配合剿匪,安排大量人力调查匪寇藏身之地。 经过了这么周密的准备之后,右前卫在各地官府的配合下才开始剿匪之事。 按理说,以战无不胜的大宁战兵来剿匪当然是摧枯拉朽,所以再怎么顺利也不为过,连百姓们都觉得既然已经出动战兵那当然不会有什么难的了。 剿匪也确实顺利,罗怯胜看不懂的就是这顺利。 十大寇,右前卫剿灭了其中九个,顺利的好像十大寇都是摆设一样,在战兵面前若土鸡瓦狗。 可罗怯胜太了解山匪了,知道那些匪寇有多凶残,知道山寨有多难打,过于顺利就必有隐情。 调查了一阵子之后,罗怯胜发现张家似乎牵扯其中。 张家做的马帮生意,最熟悉地形,往来之际,与山匪多有交集。 罗怯胜怀疑张家在剿匪之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为剿匪提供了很多帮助。 可不合理的地方就在于,张家对此事缄口不提,官府对张家并无嘉奖,连右前卫都对张家没有丝毫关照。 要说张家不敢声张是怕被报复有情可原,地方官府为了保护张家也不公开亦有情可原。 可战兵之内必有记载才对。 然后罗怯胜也曾找右前卫的人打听过,战兵剿匪所有情报都是地方官府提供,没有任何人告知与张家有关。 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右前卫到了这个县,这个县衙就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到了那个县也一样,再到一个地方还是一样。 要说地方官府尽心尽力了,这当然也是真的。 可山匪被调查的这么清楚,地方官府真能做到? 最诡异的就是十大寇之一的萧锦和莲花峰。 一直顺利的右前卫在攻打萧锦的时候遇到了巨大阻碍,足足打了十几天才勉强将萧锦剿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地方官府不合常理的对十大寇之中最难打的莲花峰发起了进攻且顺利剿灭。 后来右前卫的人曾试图复盘,几次复盘都没成功。 按理说,莲花峰比萧锦还要难打,晁擎天这个人又极有地位,行事稳健,头脑灵活,怎么会在自己的寿宴上就被杀了? 能造成这个结果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当天上了莲花峰的人,没有一个是晁擎天怀疑的,所以他才会一点儿都不设防。 可这也仅仅是所有不合理之中,唯一看起来稍微合理些的解释。 罗怯胜怀疑张家血案是故意有人要把当初的事牵扯出来,原因很简单......叶无坷来了。 罗怯胜在这封信里,没有明确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显然,他还是想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他在信中告诉叶无坷,蜀中各地官员与中原各地官员的任用都不相同。 因为当初蜀中匪寇横行,各方势力汇聚于此,而蜀中本地人,团结排外,所以陛下当初所用之策略,就是以蜀治蜀。 蜀地官员,九成以上出自蜀地。 这话要提醒叶无坷的是,这件案子牵扯进来的可能不是一个两个人本地官员。 很多官员可能都会和匪寇有些暗地里的联络,然后利用朝廷剿匪又把自己过去这段黑历史给抹掉了。 要查,就要从这些官员开始查。 叶无坷将信收好。 罗怯胜哪怕是做了这一手准备,说的还是遮遮掩掩。 他只说蜀中官员有可能与山匪勾结,然后出卖山匪,就是不肯直接说都有谁,但他一定知道一些。 小地方的官员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手笔,所以必然身居高位。 最合理的人,就是上一任府治顾山章。 可顾山章死了。 “败笔么。”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有个地位比顾山章还要高的官员,和山匪也有密切联络,他也利用剿匪之事洗白了自己,将隐患彻底铲除。 比顾山章地位还高的,那就只能是道府衙门的人。 叶无坷收好信件,将灯烛吹灭后就坐在黑暗之中静静思考。 看起来什么都没点明的罗怯胜,其实已经把值得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了极致。 要怀疑的这个人,在顾山章做府治的时候就已是道府高官,道府之内,能压制益州府治的官员其实屈指可数。 罗怯胜给叶无坷划出来的这个圈,可以说很小很小了。 而这几位高官,叶无坷在接手案子一开始就已经在查。 陛下当年以蜀治蜀的策略,不仅仅是为了分化两蜀本地势力和旧楚残余势力,还是为了安两蜀百姓之心。 百姓们得知本地官员皆出自本地,那心里自然踏实些。 除了第一任道治大人之外,道府衙门的高官也都是蜀人。 第一任道治大人是叶策冷叶大人,在蜀中十余年兢兢业业,蜀中巨变,叶明堂居功至伟。 后来叶明堂被调职回京,两年后就辞官隐退了。 第二任道府大人,就是现任道府南宫敬廉。 这位南宫大人还是蜀中本地人,曾在叶明堂手下做事十余年,叶明堂初到蜀地任职,从一众人才之中选了南宫敬廉为参事。 南宫敬廉随叶明堂四年后放任地方,先为县令,后为府丞,后位府治,短短三年从七品升任四品益州府治,又三年,叶明堂奏请之后南宫敬廉调任道府按察,又两年升任道丞。 谁都知道,南宫敬廉就是叶明堂专门培养出来的第二任道府。 这其中也没有出现任何变故,在叶明堂回京赴任之后南宫敬廉就顺利接手道府重任。 南宫明堂是从十余年前就跟着叶明堂的人,所以他不该有什么问题。 然后是道丞谢无嗔。 谢无嗔出身名门,谢家在大宁立国时候有从龙之功,尤其是在大宁在平定两蜀的时候,谢家也算出力甚巨。 谢无嗔是右前卫的人,二十岁就是战兵校尉,他参军时候从未与人提及过自己身世,逢战必冲锋在前,每一件功劳都是实打实的。 他是后来从右前卫调任地方,所以也不该有问题。 然后是按察苏重臣,也是蜀中人,顾山章做益州府治之前,此人是益州府丞,调任道府之后先是做西蜀道粮道主事,后为按察,主管的就是整个西蜀道的刑名。 叶无坷在脑子里把这些高官一个一个过了一遍,似乎唯一合理些的就是这位苏大人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闭环 静坐黑暗之中的少年连呼吸都显得那么轻浅,可连黑夜都感受不到他心胸之中正酝酿着何等的风吹浪涌。 他来益州本是为了调查谋逆之事,张家血案将他要调查的事直接推到了他来之前绝无可能想到的高度。 若真有一位道府前三级别的大员是逆党一员,那西蜀道内藏着的秘密可能会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多。 整件事发生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去几天,可从种种迹象表明西蜀道诸多官员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异样。 罗怯胜和杨廷柱这两个人也算见多识广久经历练,才出事就立刻想着把自己择出去这本身就说明他们两个知道些什么。 “苏重臣。” 叶无坷睁开眼睛。 道治衙门三巨头之一,主管一道之内刑名诸事。 罗怯胜给叶无坷划出来的这个小圈子里,苏重臣的名字显然最引人注意。 所以叶无坷打算拜访一下这位前辈。 天一亮,叶无坷洗漱更衣,安排两辆车出门,一辆车去把大奎他们接回来,一辆车送他去道府衙门。 因为出门太早,叶无坷到的时候道府衙门的大门都还没开。 他站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停车之后,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轻的男子下车来也在门口等着。 这个年轻人衣着简朴得体,身上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面容清俊,眉目如画。 他见叶无坷在门口站着,礼貌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微笑着颔首致意。 等了一会儿后,那年轻男子开口问道:“这么早就来这里等着是有要紧事?以前没有见过你,新调来益州赴任?” 叶无坷道:“来益州办案。” 年轻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廷尉府?” 叶无坷点头。 年轻男人微笑道:“那你我一会要去的可能是同一个地方,要见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叶无坷还没说话,道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人先看到那年轻男子,连忙打了招呼:“巡按这么早,从东蜀道赶回来的?” 年轻男子温和笑着回应:“明堂在东蜀道还有许多要事商谈,与我有关的事倒是结束的早些,我在东蜀也没别的事,于是先回来了。” 他迈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位该是廷尉府来的人,让他进来吧。” 那当值的人这才注意到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叶无坷,连忙俯身行礼:“叶千办也这么早。” 听到叶千办三个字,年轻男人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可是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叶无坷道:“是我。” 年轻男人不自禁的多看了几眼:“叶千办怎么突然到西蜀来了?” 当值的人连忙解释道:“巡按大人不在的时候咱们益州出了个大案子,叶千办刚巧赶在这,军堂大人已经下令,案子交由叶千办负责。” “大案?” 年轻男人脸色微微一变。 一刻之后,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的书房。 这位西蜀道官场上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看起来应该在五十岁左右,身材稍稍有些发福,不过依然保持着挺拔,只是肚子有些遮掩不住了。 “师父。” 年轻男人听完张家血案之后,抱拳俯身道:“请师父准许我加入此案调查。” 苏重臣如果只看面容的话也就四十岁左右,只是头发花白所以显得苍老。 “军堂已经将此案全权交由叶千办处置,西蜀道内的人都不得插手不得干预。”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今日突然到访,也是因为张家血案?” 叶无坷抱拳道:“晚辈早就该来拜访前辈,只是始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天生鲁钝,没想好见了前辈该怎么开口才显真诚。” 他没称呼官职,而是叫了一声前辈。 苏重臣主管刑名,与廷尉府是同行,叶无坷喊一声前辈,被称呼官职要显得亲近。 “哈哈哈哈。” 苏重臣笑道:“怎么见我还要想什么措辞?难道是有谁跟你说我为人不好打交道?” 叶无坷道:“晚辈到益州实属偶然,一到这就遇上如此棘手的大案,军堂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将案子交在我手上,我只是益州的客人,现在却喧宾夺主,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与前辈说起。” 苏重臣笑道:“我这两日也都在等着叶千办来,你不来我倒是不踏实。”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此事发生在益州,我为官数十年这样的大案也遇到的极少,不过,终究是有些经验,然军堂将此案交给你,我若主动找你难免会被人说想指手画脚。”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前辈,没及时来拜访确实是晚辈欠考虑。” 苏重臣道:“你也是怕我脸上不好看。” 他问:“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叶无坷没有急着问,而是看向北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问道:“前辈,这供奉的是?” 苏重臣回到:“齐公长孙辅机,开创了第一部最为齐备的律法,不管怎么说,咱们做刑名的都该拜一拜。” 叶无坷道:“原来如此。” 他坐下来后说道:“齐公主创的大律疏议也是大宁律法的基石。” 苏重臣因为这句话眼神一亮:“现在的年轻人能知道大律疏议的不多。” 他再次问道:“叶千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问?”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卷纸双手递过去:“前辈,这是我突审张家管事之妻刘姝的口供。” 见苏重臣将口供接了过去,叶无坷便继续开口。 “她招供说,张家血案该是造匪寇报复。”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苏重臣,见苏重臣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一边看供词,苏重臣一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推测。” 叶无坷随即继续说道:“刘姝说,其中一个杀人的凶徒在作案时候曾大呼一声此为报莲花峰上的血仇。” 苏重臣抬头看着叶无坷:“莲花峰上的血仇?和晁擎天有关?” 叶无坷道:“前辈可知道莲花峰的事?” 苏重臣看向年轻男人:“长孙,你来和叶千办说,容我先把这份供词看完。” 被称为长孙的年轻人面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我叫长孙清忧。” “当年莲花峰上那场屠戮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官府里一份详细的卷宗记录都没有。” 长孙清忧道:“当时上山的只有顾山章和他手下十八名护卫,他们下山之后道府衙门曾催问经过。” “顾府堂说,尚缺少一份关键供词,待将卷宗整理好之后,他亲自到道府衙门仔细说明。” “然而回到益州城后不久顾府堂就高烧不退,一连病了半月有余,他病情尚未康复益州就遭遇水灾,顾府堂带病救灾的时候死于意外。” “所有知情者也都一起遇难,这莲花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无从得知,以至于到现在连一份卷宗都没有。” 叶无坷叹道:“还真是奇事。” 长孙清忧是苏重臣的弟子,亲手带出来的。 他看相貌是个温雅之人,可说话却格外直爽干脆。 “我与师父因此事讨论多次,我始终觉得顾山章和莲花峰上的匪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得,他早已通匪。” 他话音才落,苏重臣脸色一沉:“做刑名的人,没有实证就不要乱说话,朝廷给咱们的权力太大,随随便便一句话可能就污人清白!” 长孙清忧俯身道:“师父教训的是,可弟子也并非凭空猜测。” 见苏重臣没有阻止,长孙清忧随即继续说了下去。 “顾山章调集十几个郡县的厢兵衙役封锁莲花峰,但每一支队伍都距离莲花峰至少十几里远,最远的,不下二十里。” 他看向叶无坷:“如此安排本就不妥,益州本城的队伍和十几个郡县的队伍均未曾攻山,距离又那么远,顾山章只带着十八个人就敢上山,亦是不妥之举。” “顾山章回来后提及此事,只说是莲花峰上内讧,有人要投降有人不投降,喝多了酒打了起来,以至于血流成河,这说法更是不妥当。” “叶千办。” 长孙清忧问:“若是你推测,又觉得怎么解释才合理些?” 叶无坷道:“前辈刚才说,咱们做刑名的不能随便乱说,一开口,就可能给人把罪名定了。” 长孙清忧眼神里闪过些许轻蔑。 叶无坷道:“不过推理案情,本就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我不想污人清白,可合理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顾山章与晁擎天本是旧识,甚至可能关系极好。” “他先是利用晁擎天为他提供情报,借助右前卫顺利剿灭益州山匪,其缘故,可能是顾山章早就与益州山匪来往频密。” “张迁可能就是顾山章用来与各山寨匪寇联络的人,顾山章利用山匪与张迁谋私获取巨利。” “朝廷严令剿匪,顾山章害怕他通匪谋私之事被查出来,于是让张迁找到晁擎天,与晁擎天说,只要晁擎天帮他清理匪患,他就能帮晁擎天以及莲花峰上的人洗白身份。” “晁擎天答应了他,为他提供消息,作为府治,顾山章自然有办法将这些消息送至各地郡县,右前卫从郡县得消息进而剿匪顺利。” “蜀中大寇只剩下晁擎天一伙,顾山章趁着右前卫兵马不在,调人围住莲花峰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他亲自上山为晁擎天贺寿。” “在莲花峰上,顾山章当众说他已经为晁擎天和所有人报功,自此之后,莲花峰上的人都可回到益州城内生活。” “开心之余,自当饮酒,而为莲花峰送酒的,恰恰就是张迁的马队,他们早已在酒中下毒。” “待到莲花峰上众人毒发,顾山章随即下令屠杀了所有人,杀了晁擎天,就再也没人知道顾山章的身份。” “顾山章下山之后便高烧不退,其一是可能心里有鬼吓着了,其二是可能也中了些毒......”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长孙清忧的眼睛已经明亮如星。 这个自负的年轻人,没想到才来益州的叶千办竟然能猜的如此清楚。 叶无坷所说的这些,与他推测完全相同。 他看着叶无坷:“可有一样!” 叶无坷道:“可有一样,若顾山章便是主谋,那他和手下十八人全都死于意外,又是为何?” 叶无坷刚要说也许还另有高官参与其中,看完口供的苏重臣忽然问了一句:“想没想过,杀顾府堂灭口的可能就是才刚刚被灭门的张迁?” 叶无坷心中一动。 闭环? 第四百三十九章转机 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案,可能是个闭环的案子? 假设: 顾山章原本就是莲花峰十二像之一,早些年与晁擎天结拜为兄弟。 他在晁擎天的支持下迅速积累功劳,从一众人才之中脱颖而出。 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益州府治。 原本这样的关系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陛下严令两蜀剿匪,为此,调集左前卫和右前卫战兵进入两蜀。 顾山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十成十会暴露,以陛下治国之严,他这样通匪谋私的官员,必是满门抄斩。 所以,计划开始了。 利用张迁和晁擎天,帮助右前卫迅速剿灭匪寇。 这些山匪根本不知道张迁的主子是谁,所以顾山章不怎么担心他会因此暴露。 且陛下严令除恶务尽,有恶必诛,所以右前卫剿匪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不要俘虏,如此一来,顾山章心里的担忧也就更减轻了不少。 计划一切顺利,连除掉晁擎天都很顺利。 接下来要处理掉的只剩一个了......张迁。 张迁如果聪明些,自然知道他也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顾山章能把结义大哥都杀了,他这个走狗为什么不能杀? 只要再把张迁一家除掉,顾山章便高枕无忧。 可是张迁猜到了顾山章的想法,趁着顾山章不得不外出救灾的时候,制造了一场意外,反将顾山章除掉了。 可是当初莲花峰上的十二像,有一个人因为病重外出求医所以幸免于难。 这个人,就是不久前刚刚屠了张家所有男丁的凶手。 至此,闭环。 苏重臣语气平缓的说道:“证词我看过了,有些地方可信有些地方不过是她为了活命信口开河罢了。”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叶千办也该从中看出些破绽来,依照这些破绽去找到真相也就不难了。” 长孙清忧上前问道:“叶千办,这份口供我可以看看吗?” 叶无坷点头:“自然可以。” 长孙清忧看完之后眼神更为明亮:“刘姝是张家管事的妻子,知道一些秘闻也算情有可原。” “她说张迁曾安排她丈夫给各地官府送信,送信的办法是靠收买。” 长孙清忧看向叶无坷:“张家的商队在各郡县都有走动这毋庸置疑,如果是收买了各地官府负责调查衙役也不算难。” “这些衙役将张迁给他的消息再上报给郡县主官,进而上报到右前卫,直至最后,也很少会有人去怀疑那些打探消息的衙役。 他对叶无坷说道:“就算聪明些的,想到去查当年各郡县的主官也不会刻意去查那些无足轻重的衙役。” 见他看着自己,叶无坷叹道:“惭愧......我不久之前刚刚派人往各郡县送信,请当年参与围猎莲花峰的人尽快赶到益州城来。” 长孙清忧:“叶千办在尚未有这些情报的时候就做出如此安排,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马上就将张家的案子和顾府堂联系起来也非寻常思维。” 叶无坷看向苏重臣道:“前辈可还有什么指点?” 苏重臣道:“你们两个刚才说的已经十分齐全,目前能查的也只有那些负责打探山匪情报的衙役了。” “不过,只怕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就算有些衙役被张迁收买,既无凭证,他们为何要承认?” “而且,以张迁做事的手段不该如此粗浅,他可以让那些衙役觉得,消息真的都是他们付出辛苦打探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肯定了叶无坷的调查。 “如果能查明张家血案是当初莲花峰余孽的报复,罗府堂和杨府丞的脸面上也就能过得去。” 叶无坷抱拳:“晚辈自当尽力。” 说完后准备告辞。 此时长孙清忧再次问道:“叶千办,我是否可以参与办案?” 叶无坷道:“军堂许我在益州之内任意调动的权力,既然长孙巡按愿意帮忙我自然很高兴。” 长孙清忧随即看向苏重臣:“师父,那我就......” 话没说完,苏重臣摆了摆手:“去吧。” 两个人出门之后,长孙清忧问叶无坷:“叶千办,为何突然到了益州?我前阵子还曾听闻,陛下授你执金吾,你在白鹿关外与强敌周旋。” 叶无坷道:“有个还不方便说的案子牵扯过来。” 都是做同一行的,长孙清忧自然明白不该问就不要问的道理。 长孙清忧换了个话题:“刘姝招供,是叶千办用了些手段?” 叶无坷道:“确实是,不外乎连哄带骗。” 长孙清忧点了点头,他心说这叶千办原来还是个喜欢藏私的人,可人家不想说,那再问就真的不礼貌了。 “叶千办安排我去何处?” “巡按可自行决定。” 长孙清忧等的就是这句,抱拳道:“那就此别过,我若查到些什么线索就赶回益州。” 说完叫人备车,直接走了。 就在这时候,道府衙门里有人出来,追上叶无坷后说道:“按察使说,他虽未领职,但也愿为破案出力,按察使门下诸多弟子大部分都在州县任职,他们也会尽全力协助叶千办调查。” 叶无坷抱拳致谢。 转身离开的时候,少年的眼神明媚起来。 回到府衙,见大奎他们正在争执。 余百岁道:“谁也别吹牛,嫂子做的醒酒汤你们谁喝了?” 大奎想了想,问:“什么时候有醒酒汤?” 余百岁一摆手:“你不行了,你连醒酒汤都没见着。” 二奎:“我喝了。” 余百岁道:“你也不算,你什么都吃什么都喝,你醉不醉的,和你吃不吃没什么关系。” 二奎:“我醉了还怎么吃?” 余百岁:“你记得自己喝了几碗醒酒汤吗?” 二奎想了想,摇头:“不记得。” 余百岁:“我喝了一碗,剩下那一盆都是你喝的,你也不行!” 余百岁看向三奎,三奎站在门口身形笔直看不出一点宿醉迹象。 三奎说:“我没喝。” 余百岁:“那你也不行。” 三奎:“我没醉,为何要喝醒酒汤?” 余百岁:“......” 这无事村里,最会装-逼的就是三奎。 他又看向褚绽染。 褚绽染:“呼.....呼......呼......” 这个号称自己千杯不倒的小土司,现在还没醒呢,别说醒酒汤的事,她可能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见叶无坷进门,除了褚绽染之外他们全都围了过来。 “有线索了?” 余百岁问。 叶无坷点头:“有了些,待确定。” 二奎:“你喝醒酒汤了吗?” 叶无坷:“我都没见醒酒汤上来。” 二奎:“哈哈哈哈,你最不行。” 叶无坷:“我没喝酒,喝什么醒酒汤。” 二奎:“你没喝酒吗?那我昨天夜里是和谁聊了半宿,又是把萝卜分给谁吃了?” 三奎:“张大哥家的狗,被你掰着嘴塞了好几根萝卜,你还问它,姜头啊,你为什么干哕?” 大奎:“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跟狗聊了半宿。” 三奎:“你跟大树聊了半宿,问大树:张大哥你怎么突然粗壮高大了许多,聊到一半儿你还不开心,你问他为何总是举着手和你聊天。” 大奎不说话了。 闲聊了一会儿,叶无坷道:“都去歇着养养精神,过几日这案子应该就有眉目了,三奎哥,你还得去一趟张大哥家里,告诉他过几日我可能需要请他带兵帮忙。” 三奎应了一声,大步走了。 二奎挪着小步过来:“姜头对不起。” 叶无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二奎:“萝卜都给狗了,我真是给你留的。” 正说着,褚绽染忽然坐起来:“叶千办!你跟我回去十三寨,我把十三寨都当嫁妆,以后你是寨主。” 叶无坷一把将褚绽染拎起来,扔到里屋床上去了。 他出门后说道:“她醒了要问她自己有没有喝多了乱说话,你们就告诉她说她骑着张大哥家的狗和二奎赛了半宿的马。” 二奎:“那不行!怎么能骗她?” 他挺起胸脯:“她骑狗,我骑什么!”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大家都去补个觉吧。” 他说案子很快就有转机,余百岁当然信,可余百岁都想到,转机居然来的这么快。 三天之后,长孙清忧就带回来几个人。 府衙。 长孙清忧站在大堂正中缓声说道:“要查当初有没有人被张迁收买,逼问不会有什么作用,无凭无据的事,都可以抵死不认。” “可只要拿了银子的终究是会有人憋不住,这三个,有人在外边养了小妾,有人购置了房产。” “我已经问过,他们当年确实是收了不少银子,将别人准备好的情报,上报给了右前卫。” 叶无坷还没开口,余百岁就抢先说道:“可这样也证明不了顾山章是幕后主使,甚至连是不是张迁给的银子都不算实证。” 长孙清忧道:“这已是个好的开始,以此继续追查必有所获。” 他话音才落,按察使苏重臣竟然亲自登门。 这位一直自持身份的刑名界前辈迈步进来的那一刻,自然而然的就给查案的这些年轻人带来了些压迫感。 “叶千办。” 苏重臣示意手下将一个木盒递给叶无坷。 “我派人通知在各地的徒子徒孙们小心问着,也查到了一些应该有用的东西。” 叶无坷将盒子打开,见里边竟是厚厚的一摞供词。 苏重臣语气温和,但自带威严。 他看向叶无坷道:“刘姝是张家管事的妻子,听闻她极顾家,总是拿钱补贴娘家用度。” “既是如此行事之人,那她不可能不为娘将谋利,我弟子查到,刘姝有个堂弟也曾在张迁商行里做事。” “恰好是莲花峰的案子结束之后不久,这个叫刘金源的人就离开张迁回老家去了,此人回去之后就在村中修了新房,出手也格外阔绰。” “此人已被我弟子拿下,询问得知,他经莲花峰密道上山杀了不少人,而带他走密道的就是张迁本人。” 叶无坷眼神一亮:“所以动手杀死晁擎天等人的,正是顾山章和张迁的人,怪不得各郡县都无人上山,现在就说得通了。” 苏重臣道:“当年莲花峰漏网之鱼是晁擎天的结拜七弟,名为南宫七月,刘金源说,他们进密道之前就被要求逐个对证斩首,不能遗漏一个,除了南宫七月之外都被他们杀了,所以他印象深刻。” 苏重臣朝着叶无坷抱拳:“叶千办这么快查明此案,果然是年少有为。” 叶无坷道:“也不算查明了,还差一件事没有那么清楚。” 苏重臣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愤怒的说道:“刘姝没有供词,那份供词是我求见前辈之前在路上自己瞎jb写的,我不清楚的是,因为一份凭空捏造的供词前辈怎么查出来这些的?” 第四百四十章少年与老年斗 苏重臣微微皱眉,对叶无坷的话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不见慌乱,也不见怒意,亦不见惊讶。 他这微微皱眉,看起来更像是德高望重者本身就有的淡淡倨傲。 “叶千办的意思是?” 苏重臣坐下来,四平八稳。 “你是想说,刘姝的供词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目的是引诱道府衙门的人根据这捏造的供词配合你去调查,在道府调查出一些结果之后,你反过来说这是道府衙门捏造的结果?” 苏重臣看着叶无坷:“叶千办这事做的好像有些没道理,是你捏造供词不妥当,还是我道府衙门查出来的结果不妥当,又或是因为捏造出来的供词而查出结果就可以认定是假的?” 气场犹在。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 先是震惊于叶千办之前的非正常手段,现在又震惊于按察使大人这似乎更具有力量的反问。 叶无坷可太喜欢和老人家聊天了,因为老人家往往都有着远超年轻人的智慧。 苏重臣反击的这几句话,确实无懈可击。 叶无坷道:“按察使能根据一份我捏造出来的供词找到刘姝的堂弟,确实令晚辈敬佩。” 苏重臣:“唔......你是在怀疑老夫?” 叶无坷没回答,只是好像有些词穷了似的耸了耸肩膀。 苏重臣见他如此反应,开始发力。 “我现在还是不理解叶千办话里是什么意思。” 苏重臣语气逐渐沉重起来。 “叶千办是想通过一份捏造出来的证词来引蛇出洞?然后把老夫引出来了?” “老夫虽不能认同叶千办的做法,可身为廷尉府千办接手大案自然有权利怀疑任何人。” “刘姝的供词是假的,可老夫门下弟子根据你这假的供词找到了刘姝真的堂弟。” “又在这真堂弟身上得到了真的供词,而且已有实据,所以叶千办觉得刘金源陈述供词是假,还是老夫弟子找到的实据是假?” “试图以一份假供词想证明老夫牵连此案,我依然可以理解年轻人查案做事手段激进,也理解你立功心切,更理解你因少年得志而自负。” 苏重臣道:“可叶千办究竟如何才能证明,刘姝堂弟刘清源供词有假,我门下弟子所查出的实据是假?” 叶无坷道:“若刘姝从未说过她有堂弟呢?” 苏重臣依然平静的说道:“刘姝从未说过她有堂弟,那她就是没有堂弟?” 叶无坷:“刘姝没有说过他有堂弟,按察使又怎么证明这刘清源就是她的堂弟?” 苏重臣指了指桌子上:“地方官府有户籍为证。” 叶无坷:“要查看户籍需本地主官准许,所以必有查阅记录。” 苏重臣:“叶千办是觉得,我门下弟子请不到本地主官批准?” 叶无坷:“大概请不到。” 苏重臣微微皱眉。 叶无坷道:“多日之前我已经派廷尉府百办钱波舫分派人手,往各地郡县将主官请来益州。” 苏重臣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门下弟子皆为各地刑名主事,或许他们在查阅刘清源户籍时候确实没有请示主官,但户籍不假,最多是我门下弟子做事不守规矩,这一点,我自会处置。” 叶无坷道:“我似乎并未告诉过按察使大人,刘姝户籍何地。” 苏重臣微笑道:“我身为西蜀道按察使,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做这一行,叶千办可以怀疑我的本事,但不该怀疑大宁各地官府户籍制度的严整和齐备。” “你告诉我有刘姝供词,我安排弟子以此追查,有刘姝的名字,她又是张家管事的妻子,想查出她户籍所在很难?” 叶无坷:“不难。” 苏重臣问道:“既然不难,叶千办这话里是不是没什么道理?” 叶无坷道:“从一开始我就没道理,也不占道理。” 苏重臣:“叶千办倒是坦荡。” 叶无坷道:“相当不坦荡,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说谎。” 他此时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和刚才被苏重臣压制着时候截然不同。 “知道刘姝嫁给了谁,知道刘姝的名字,以此查出刘姝的户籍对于按察使来说易如反掌。” 叶无坷看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可若根本没有刘姝这个人呢?” 这句话让苏重臣脸色明显变了变。 叶无坷道:“按察使大人对于西蜀道刑名一行的影响我一个外人都很清楚,本地人自然更清楚。” “案发之后,罗府堂和杨府丞立刻赶往张家,下令将张家幸存之人全都封锁在张家大宅里,不准任何人进入张宅,不准将任何人带回府衙。” “所以当天夜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幸存者有谁,连府衙的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死了百多口,皆为男丁,幸存者多为女子。” “当夜军堂大人下令将罗府堂和杨府丞请回道府衙门,军堂又下令调集巡城司的人接管张家大宅。” 叶无坷看着苏重臣道:“那时候,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为大人可能就已预料到,有人会插手张家血案,他们商议了一下,觉得如果想要彻查真相,最好把案子交给我这个外人。” “张宅被封锁之后,死难者的名单和幸存者名单都在我手里,这份名单,就放在我在府衙的住处。” “这份名单上有六七个名字是我虚构出来写上去的,包括张家管事妻子刘姝这个名字也是我虚构的。” 叶无坷道:“只有看过这份名册的人才不会怀疑刘姝身份,在我求见按察使之后不久,按察使随即下令门下弟子协助查办,很快,这个刘姝的堂弟就被查到了。” 叶无坷道:“刚才按察使问我刘姝供词是假的,那刘姝的堂弟难道就是假的?” 他大声说道:“是!” 叶无坷语气骤然发寒:“根本没有刘姝这个人,又何来的刘姝堂弟?可按察使显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看过我书房里的那份名册了,至于怎么看到的稍后再请按察使解释。” “按察使刚才的自信,就源于我虚构的名单,你的人在名单上看到了刘姝,所以你认为刘姝当然存在,刘姝存在,刘金源也当然存在。” “最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的事,短短几日,按察使非但找到了刘金源这个人,还给他上了户籍。” 此时此刻,苏重臣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叶无坷道:“接下来按察使大人要说的话,我可以替你先说一些。” 叶无坷在大堂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按察使刚才一定在想,这些事确实很荒唐,但好在......关于刘金源的事非你亲自过手。” “所以你的诡辩之词大概是,你门下弟子急于为你分忧,急于结案,这才做下错事。” “因为西蜀道出了这大的案子,朝堂必然震动,按察使主管一道刑名,你弟子为了不让你受太多牵连所以就用了些非常手段。” “他们做错了事,但他们很有孝心,而你,按察使大人接下来就要大义灭亲,查出刘金源供词和户籍的弟子,你当然要端正处置。” “这事到了这儿,你最多就是个失察,没有实据,怎么证明按察使大人和当初匪寇有所勾结?” 叶无坷回到主位坐下来。 “多日之前,我请分衙百办钱波舫分派人手请诸多郡县主官来的时候,就让廷尉府的人告诉诸位主官,一定要带上户籍名册。” 叶无坷再次看向苏重臣:“按察使大人,你门下弟子好大的本事,户籍名册根本不在本地衙门里,你的弟子能硬生生自己造一份出来。” 苏重臣长叹一声:“叶千办说的对,我门下弟子做事确实过于鲁莽,知法犯法,该当重处!” 叶无坷道:“果然还是这样的说辞,您是前辈,前辈应该有些更好的手段让我们这些晚辈学习,而不是这样没水平的抵赖。” 苏重臣道:“我御下不严导致他们以身试法,这件事我自然会给叶千办会给朝堂一个交代,至于我自己,也该引咎辞职。” 叶无坷道:“按察使不再为你门下弟子辩解一下?” 苏重臣:“叶千办深谋远虑,现在又证据确凿,我不会为他们做任何辩解,以大宁律严整处置就是了。” 叶无坷:“按察使对自己门下弟子如此不信任?” 苏重臣:“叶千办如此咄咄逼人又是为何?我已经说了,他们犯了法,那就按大宁律法处置,我犯了错,那就引咎辞职。” 叶无坷道:“那我若是告诉按察使大人,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呢?” 他直视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我确实安排了人去请郡县主官,但没有让他们带上户籍名册,我确实捏造了刘姝的供词,但刘姝真有其人。” 苏重臣猛的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叶千办!你捏造事实颠倒黑白戏耍道府官员,这件事,我自会报上朝堂!” 叶无坷道:“逗你的,都是真的,没有刘姝这个人,钱波舫请来的各地主官也确实带着户籍名册。” “他们之所以没有现身,是因为他们都住进了军堂大人特意安排好的地方,户籍名册,也交由军堂大人部下看守。” 他转身看向脸色煞白已经对人生都失去信念的长孙清忧:“长孙巡按,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说的话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提?” 长孙清忧看了叶无坷一眼,眼神空洞。 片刻之后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刚才叶千办提到了刘姝并无其人,刘金源也并无其人,师父说已经查到户籍,也查到实据。” “这实据,只能是刘金源与张家在钱财上的往来,假户籍是必然要做的,在钱庄里也必然要给刘济源做一个假账户。” “短短几日之内要安排好这些确实不容易,要做的真一些,就要把账目做的仔细且频密。” “刘金源的收入,除了张家给的之外,还要有其他人存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刘金源与山匪勾结,证明刘金源与山匪勾结,才能证明张迁与山匪勾结。” “唯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让案子形成闭环,最终案子就结在张家血案是山匪报复,再无其他人牵扯。” “大笔的银子调用......钱庄里挪动肯定有迹可循,所以安排这些事的人不敢冒险,只能从自家先把银子出了,如此钱庄上就没有其他账户的银两亏空。” 他看向苏重臣:“师父,请您告诉我,最近您没有安排府里的人外出,外出的时候也没有携带大量钱款。” 苏重臣默不作声,面无血色。 第四百四十一章速死 叶无坷看着面前这位逐渐失去了上位者威严的按察使大人,此时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良久之后。 苏重臣起身,缓步走到大堂正中。 “我二十多年前见乱世人命不如草芥便立志做些什么,这二十多年来死在我手里的匪寇数不胜数。” 他看了一眼大堂外边站着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府衙大堂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而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都失神的看着他,似乎是忘记了阻拦。 大堂门外人满为患,很多人看着他,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沉思有人若无其事。 可每个人都看着他呢,看着他这位西蜀道排名第三的大人物。 “叶千办。” 苏重臣大声说道:“我承认我剿匪除恶的手段确实有些不见光,我门下弟子或许是有与山匪来往,但他们实则是借机除掉山匪,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剿灭的匪寇比你在战场上杀的敌人要多的多。” “大宁立国,首重律例,可律例是给什么人定的?是给平常人定的,那些亡命之徒可有几人在乎律例?”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视律例人伦为无物,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我大宁的执法官员,却只能按律行事。” “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给恶人定罪,那不定罪的恶人就不是恶人了吗?” 他看向百姓:“我门下弟子做的事,我虽不知,但今日被叶千办查出我这些过错,老夫认了!且老夫并不后悔,若再给老夫一次选择的机会,老夫依然是这般行事,弟子们不管手段除恶务尽,我做师父的也该有担当。” 一席话,竟是说的围观百姓拍手叫好! 已经有人激动的大声呼喊起来,说按察使这样的官才是真正的好官。 只三言两语,这位按察使大人就把百姓们的情绪给挑拨起来。 “你是闻名天下的叶千办。” 苏重臣大声说道:“天下百姓需要你这样的人,可天下百姓更需要的是那么多默默无闻的执法者!” “我有罪!” 苏重臣再次提高嗓音:“但我不认为我有错,今日伏法,伏的是大宁律法,但今日亦有不服,我始终秉持的道理让我不能服!” “杀我苏重臣明证典律我认了,今日也要让蜀中百姓知道,苏重臣只是触犯了律法,没有作恶多端!” 叶无坷在他身后撇嘴。 “按察使好大的道理。” 叶无坷道:“你这样说,是觉得朝廷需要维持体面,所以不会在百姓们面前戳穿你的谎言,不会让你原形毕露?” “按理说你想法没错,如你这样高位的官员犯了错,朝廷应该遮掩一些,怎么也不能让百姓们对朝廷失望。” “可是今天时机不对,因为我是个愣头青。” 他的视线在安静下来的百姓们脸上扫过,然后回身喊了一声:“陈小攀!” 百办陈小攀大步过来:“千办,属下在。” 叶无坷道:“把你查到的,大声念出来。” 叶无坷看向苏重臣,眼神里的含义是在告诉这位前辈,我在益州明面上搞的动静大,是因为我得让人在这大动静下边悄悄的查。 陈小攀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卷东西,展开后大声念了起来。 “经追查,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以各种名义在蜀中各地钱庄存入的白银累计百万!” 百姓们只听了这一句话就惊呼起来,刚才还被苏重臣感动的人们登时破口大骂。 苏重臣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敢造假!” 叶无坷:“只是未经证实的消息,不算造假,按察使刚才说过,为了除恶用些非常手段没什么问题。” “各地钱庄想查出来你藏了多少银子哪有那么快,请按察使给我些时间,你等等,等我查清楚之后我把实据给你补上。” “叶无坷!” 按察使苏重臣大声喊道:“你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诬陷朝廷官员,你说的都是假的,这所谓的百万存银都是假的!” 他大步走到百姓们面前,高声说道:“我为官二十几年两袖清风从不怕别人调查!叶无坷为了诬陷我才说我在各地钱庄存银百万!” 叶无坷道:“我没有诬陷你,只是没查清楚而已。” 苏重臣怒道:“大家都听到了,他这就是在诬陷!” 百姓们都懵了,刚刚才开始恨苏重臣,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变成叶千办诬陷了? 而且看起来,叶千办好像也不否认他是在诬陷。 这案子看的,跟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破口大骂的百姓们再次安静下来,全都怒目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诬陷你?张家的马队生意你才是幕后东主,二十几年来,只这生意你收入累积就早已不止几十万两。” 苏重臣:“你这是信口开河,没有证据胡乱给人扣上罪名你将来不怕朝廷办你?!” 叶无坷道:“我是不是信口开河按察使很清楚,张迁替你在各路山匪之中游走,告诉他们只要孝敬你银两,他们就不会被剿灭。” “山匪勒索百姓,你让张迁替你勒索山匪!” “你放屁!” 苏重臣已经急了,哪里还管什么身份不身份。 “黄口小儿如此恶毒,说什么你是公正无私的叶千办,你这凭空捏造倒是顺手拈来,以前你办过的案子也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所说的事我从未做过!” 叶无坷哪里理会他,在围观百姓面前一边走一边说道:“张迁害怕有朝一日也被你除掉,在他家的地窖之内存放的大量脏银他都记了账目!” 叶无坷猛然回头看向苏重臣:“你以为我说目前还没有实据是真的没有实据?只不过是你那脏银数目太大还没有清算出来到底有多少!” “你每次让他出行去勒索山匪,张迁为了留下证据一笔一笔全都记了下来,而且特意标注,是奉你的命令行事!” 苏重臣:“你还是放屁,张迁他敢?!” 叶无坷:“唔......” 叶无坷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台阶那边坐下来:“原来张迁是不敢。” 苏重臣表情一僵。 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叶无坷人已经在后边坐下了,他急转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又急转身看向那些围观百姓,百姓们看他的时候已经满是激愤。 “都是谎言!” 苏重臣大声嘶吼。 就在这时候,道丞谢无嗔脸色阴沉着从大堂里边走出来:“苏按察,给自己留些体面。” 苏重臣听到声音猛的看过去,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 “诸位父老乡亲。” 谢无嗔上前抱拳:“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涉嫌与山匪勾结作恶多端,自有大宁律法制裁,今日在府衙门前诸位皆有见证,大宁律例之下一律平等。” 他一摆手:“将苏重臣的梁冠和官袍下了,带回去看押。” 说完这句话后他回身走向叶无坷,从他脸色来看叶无坷就知道军堂大人对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办案有些不满。 苏重臣毕竟是正三品大员,还是主管西蜀道刑名的官员。 一道之内,主抓维护法纪的三号人物在这么多百姓面前颜面扫地,整个西蜀道官场的脸面一样不好看,甚至连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可叶无坷并不认为这样。 眼见着谢无嗔朝自己走过来,叶无坷却起身大声说道:“就先不要把人带下去看押了,公堂之上亦有百姓见证,审大寇,此间正好。” 谢无嗔的脸色一沉。 “叶千办。”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就阻止了他。 “军堂大人,自大宁立国以来,江山十八道,郡县数千,要论铲除罪恶为民除害,无一处能与西蜀道相提并论。” 他提高嗓音:“自陛下严令剿匪以来,西蜀自道府至州县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剿匪之后百姓可安居乐业,到今天,有一千七百多忠勇之士战死于山野。” “蜀中豪杰也从来都不会遮遮掩掩,刚正纯直,对待大奸大恶之徒,从无妥协退让之心。” 一连赞美了几句,叶无坷话锋陡转。 “今日就当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剿匪灭寇除暴安良之决心,山中有匪,杀!城中有匪,杀!官中有匪,也杀!且正大光明的杀!” 他走到谢无嗔身边时候压低声音提醒:“今日军堂大人将苏重臣押回去民心必乱。” 谢无嗔脸色变幻,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说完转身:“今日就我与叶千办,就在这公审苏重臣!” “好!”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这叫好声就连成了一片。 谢无嗔上前沉声说道:“当年陛下亲自督办清剿两蜀匪患,曾派人到益州传口谕,陛下说,要清除两蜀匪患就不能只盯着山中的匪寇,还要查清楚山外有谁是匪寇的眼线和内应。” “陛下说,不管与匪寇勾结的是谁,不管他们百姓还是官员,只要证据确凿就不能有丝毫容情之处。” 他大声吩咐道:“将苏重臣带到堂前受审!” “好!” “军堂大人威武!叶千办威武!” 百姓们再次欢呼起来。 原本已经被带离的苏重臣又被甲士押了回来,这位西蜀道排名第三的大人物此时已面无血色。 他被带回大堂之后,抬头看了看谢无嗔那张满是怒意的脸,又看了看叶无坷,低头不语。 “来人。” 谢无嗔吩咐道:“持我的令牌将苏家的人全都带回衙门。” 苏重臣再次抬头看向谢无嗔:“军堂,你我在益州同伴多年,难道一点儿情分都不留?今日非要让我在百姓面前颜面尽失?” 谢无嗔道:“让你颜面尽失的不是我,也非叶千办,是你自己。” 他看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还想留一些体面,最好是当着百姓们的面把这些年你都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件一件说清楚。” 苏重臣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我用的是什么手段,我做的事一样是为西蜀道百姓谋福,是惩奸除恶。” 谢无嗔道:“不要执迷不悟。” 就在这时候,苏重臣的弟子长孙清忧忽然跪下来,这位看似清俊温雅,实则刚勇率直的西蜀道巡按双目赤红泪流满面。 “师父,求师父辩解。” 这句话,却好像顷刻间就击毁了苏重臣的防线。 他低头看着长孙清忧说道:“让你跟着一起没脸见人了,我这些年来始终教导你们要秉持公理之心不要贪赃枉法,你们做的都很好,倒是教你们做事的师父,给你们丢人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辩解之词,自知罪不容赦,只求速死。” 第四百四十二章你就该凌迟 叶无坷沉声道:“速死?只怕速不了,斩首是快些,可你该凌迟。”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府衙外边已经被百姓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前边的人被挤的需要不停的往后使劲才能不被挤趴下,后边的看不见的急的一个劲儿的跳脚。 一开始议论纷纷的人们现在谁也不敢说话,连拥挤都变得好像有素质起来。 他们谁也不想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场面,整个大宁都算上,多少人有机会能亲眼见证一位正三品大员受审? 放眼古今,这种级别的官员从没有一个是在这种场合公审的。 被剥去了官府和梁冠的苏重臣跪在地上,花白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更显老迈。 原本气度非凡的一个人,此时失魂落魄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气度。 “苏重臣。” 坐在主位上的谢无嗔声音肃然的说道:“我要问你的每一件事,你需如实回答。” 苏重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又把头低了下去,但是在他低头瞬间,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绝。 “城中富户张迁家里发生的血案,可与你有关?” 苏重臣没有回答。 谢无嗔脸色阴沉:“你最好如实回答,若当众对你用刑你更无体面。” 苏重臣又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张迁一族血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谢无嗔立刻追问:“既无关系,你为何要伪造供词证据?” 苏重臣回答:“西蜀道这数年来,每一年都得朝廷嘉奖,原本匪患横行之地,现在清平安宁。” “我身为西蜀道按察使,不能允许已经被剿灭的匪患死灰复燃,更不能允许为西蜀道剿匪而付出血汗努力的人因此蒙羞。” “我之所以伪造证据,只是想尽快结案,尽快让百姓恢复对官府的信任,尽快回到安静平和的生活。” “我所做之事确实违背法纪,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我身为西蜀道刑名主官,知法犯法,罪不容赦。”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到现在你还在诡辩?” 苏重臣道:“我并无诡辩,我所说的话都是实情,军堂可以派人去查,叶千办也可派人去查。” 谢无嗔道:“好,就按你所说,你伪造供词证据是为了尽快结案,那你为伪造证据而从你家里挪用的银子从何而来?” 苏重臣道:“我为官多年,向来节俭,朝廷所发俸禄,几无用度,这些银子都是我为官二十几年攒下来的,另外,二十几年来我为西蜀道培养刑名人才不下数百,这些门生弟子每年都有对我的孝敬,我承认收了这些孝敬也是国法所不容,但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谢无嗔道:“所以你不承认你曾与山匪串通内外勾结?不承认这些银两都是山匪给你的好处?” 苏重臣道:“我连死罪都可以认,莫须有的事却不能认。” 谢无嗔问道:“为何到了这般时候,还要死不悔改?” 苏重臣道:“军堂若有实据,只管拿出来就是,若无实据,不可凭空污人清白,我可渎职而死,不可通匪而死。” 谢无嗔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已满是失望。 “既然你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 谢无嗔起身走到苏重臣面前:“你可知道,就在叶千办与你周旋的时候我去做了些什么?” 苏重臣抬头看他,也不答话。 谢无嗔道:“我亲自带人将你家宅后院的土地挖开,在这后院之中发现了一个地窖。” 苏重臣再次抬头,脸色明显又变了变。 “你家中地窖,藏银无数,有些银票甚至已经腐坏,穿铜钱的绳子都断了不少,除了金银珠宝,在那地窖之内亦有账册。” 苏重臣沉默了很久后说道:“我这些年为官确实贪墨了不少银子,但这些银子与张家无关,与匪寇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无嗔道:“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抵赖,真的是想让我对你用刑?” 苏重臣道:“军堂就算使人将我当场打死,我也与山匪从无来往。”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谢无嗔:“地窖之中的账册一笔一笔记着的都是何年何月存入的银款,并没有记载这些银款是从何而来。” 谢无嗔道:“以你家里脏银数目之巨已是必死之罪,你再有所隐瞒又有什么意义?你在西蜀为官二十几年,为西蜀百姓也做过许多事,尤以剿匪出力甚巨......” 他语气缓和了些后继续说道:“现在你已无清白,也明知必死,难道在临死之前就不想为西蜀再多做些什么?” “只要你交代清楚,我就能将西蜀参残余匪患彻底清剿,你已铸下大错,若临死之前还能为西蜀百姓尽最后一分力,走的时候良心也能好过些。” “良心?” 苏重臣笑了笑:“如果以功过来说,我为西蜀百姓做过的事立过的功,最少能抵我十次死罪。” 谢无嗔眼神之中满是失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苏重臣笑道:“军堂大人就不要再打什么感情牌了,你历来喜欢说教,总把自己当做圣人一样,这么多年......我早已烦了。” 他竟微笑起来:“你刚才说的没错,就算只说我贪墨的数额我死几次都够了,既然如此,我已经认了死罪你为何还不满意?” 谢无嗔回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起身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承认与那些匪寇勾结。” 他走到场间。 “不承认,倒也不是因为勾结匪寇名声更臭,也不是因此而得的惩处更重,而是因为......一旦承认了,那你就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徒。” 苏重臣冷笑:“无凭无据,便只会用些羞辱人的话了?” 叶无坷没理会他。 像是讲故事一样,在场间一边缓步走动一边继续说话。 “二十几年前,楚最后一个皇帝杨竞潜逃西蜀,为了他那所谓的复国大业,他在西蜀道举行了一场武林大会。” “这场武林大会在当时引起很大轰动,江湖中人纷纷响应,经过多日比试,一共有两榜三十名高手得杨竞亲自接见。” “杨竞本意是想利用新秀榜上的二十人打入西蜀叛军内部,用五到十年的时间夺取叛军兵权,然后在西蜀道割据称帝。” “可是这二十名新秀在被选出来后不久,就被叛军杀了六个,剩下的十四人连夜逃走,其中两人在半路被截杀。” “活下来的十二个人一起经历劫后余生,于是结拜为兄弟,他们当时发誓,以后不管再经历什么都要同生共死。” “十二个人聚在一起商议今后出路,有人提议落草为寇,以他们十二个人的本事,在西蜀绿林道闯荡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部分人都认同这种选择,毕竟当时兵荒马乱,躲进深山老林以劫掠为生虽然名声不好,却是最稳妥出路。” “也有人反对,他说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有一番作为,辛辛苦苦练了一身本事却要落草为寇,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十二个人之中,年长者叫晁擎天,他就问这个人说,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人就大声告诉其他人,他要求取功名,要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事业,要做大英雄。” “他说,楚已失尽人心,宁王才是天下明主,若能投靠宁军,凭他一身本事必能杀出累累军功,到时候,他就接兄弟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晁擎天说......难啊,除了两蜀之外,天下都已经被宁军收服,除了两蜀之地,也没有立下累累军功的地方。” “可宁军战将如云,收服两蜀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他此时从军,也不可能因积累战功而封侯拜将。” “这个人就说,有办法!两蜀之地,匪寇横行,大宁收服两蜀之后必会清剿匪患,请大哥和兄弟们进山,与山匪相交,到时候我从军,大哥与兄弟们助我剿匪这功劳一样很大。” “他还说只要完成这番事业,兄弟们都能有个明亮前程,晁擎天是个义气为重的人,他便答应了此人的请求。” “有人猜测说,后来晁擎天在莲花峰上创立山寨,山中十二像,就是当初新秀榜上劫后余生的十二人。” “其实不然,为了能帮这个人,其他兄弟分别进入山中闯荡,后来的蜀中十大寇,其实有好几个都是他们兄弟。” “包括大寇萧锦,大寇祝平生,大寇李连......他们本就武艺高强,又多是讲义气的人,所以发展极为凶猛。” “到后来,他们兄弟之中也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比如大寇萧锦,他最多时候拥兵数万,亦有割据蜀地自立为王之心。” “这个人察觉到之后,便有将所有结拜兄弟除掉的想法,他先是利用这些兄弟剿灭其他山头上的匪寇,然后再一个一个将他的兄弟除掉。” “其实除了他之外,十二个人之中还有一个与他选择相同,也是改头换面投军效力,这个人就是原益州府治顾山章。” “他们两个商议之后,都觉得唯有将所有人都杀了,才能保证他们的过往不被察觉,才能保证他们继续往上爬。” “于是他们两个商议好,在晁擎天做寿那天上山,欺骗了依然对他们深信不疑的晁擎天后,将莲花峰上的人全都毒死。” “这件事做完后,顾山章觉得总算踏实了,可此人觉得还不踏实,因为莲花峰的事有太多漏洞。” “于是他又设计连顾山章都杀了......因为当日很多人知道顾山章上了山,却不知道他也上了山,顾山章一死,他再无顾忌。” 叶无坷说到这看向苏重臣:“所以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也不敢认,古往今来忘恩负义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 “晁擎天虽是大寇但对他如亲弟弟一样,他杀晁擎天的时候只恨杀的不够早,这样的人如果认了罪,遗臭万年。” 苏重臣看着叶无坷说道:“叶千办讲的这故事很好,你说的这个人也确实该死,不但该死,该凌迟处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刚才说过了,不凌迟不足以明国法正典刑。” 苏重臣道:“可既然他已经把所有人都杀了,那是不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这样的人?” 叶无坷道:“也许没有吧,看天意。” 苏重臣道:“叶千办查案是靠天意?” 叶无坷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万一呢,万一不只是国法想让你死呢?” 苏重臣笑道:“不过斩首,何惧之有?”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说话:“你该死,但不该被斩首,你确实该被凌迟示众!” 人群之中,一名中年男子跨步而出:“林芝参,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认罪那国法也不能凌迟了你?今日,我陪你凌迟也一定要让你凌迟而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后人评说 “我们已经有二十年没见过了。” 南宫七月缓步走向苏重臣。 “就算是让我面对面的仔细看着你,我也不是马上就能把你认出来。” 他走到苏重臣对面,就那么看着苏重臣那张脸。 “当年我们匆匆相聚匆匆离别,在比武场上是对手,后来同入新秀榜,我们都以为自己前程锦绣,都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可即便那时候我们互相看不上对方,生怕抢了彼此前程,直到变故突发,你提前察觉蜀军要把我们都杀了,带着我们逃出营地,我们才算真正的认识,我也才算真心认下你这个二哥。” 他直视着苏重臣的眼睛。 “二哥,大哥是不是你亲手所杀。” 苏重臣抬起头看着南宫七月,没有回答。 南宫七月声音越发颤抖。 “二十几年来,大哥不准我们到益州,甚至不准与官府中人打交道,他说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兄弟们,只能由他自己与你联络。” “可我们都知道,大哥是想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若非是你察觉的早,兄弟们早早就死在蜀军大营里了。” “二哥,这个恩,大家一报就是二十年!” 苏重臣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敢再看南宫七月。 “二十多年没有见你了,我都不认得你了啊二哥。” 南宫七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如溪流落下。 “二哥,二十多年前我们还不相熟,为了争夺功名大打出手,那个时候的你都能救下我们,后来我们结拜为异性兄弟,为什么你就能下得去手了?” 他忽然咆哮起来:“回答我!” 苏重臣缓缓道:“那时候年轻。” 南宫七月怒问:“就这一个理由?你冒着风险救下我们就只这一个理由?!” 苏重臣点了点头:“只这一个理由,年轻做事太过冲动,如果是现在的我,只会悄悄逃走不告诉你们,那样的话蜀军也就不会因为只走了一人而大动干戈。” “当年就因为我告诉了你们,带着你们逃离蜀军大营,蜀军追杀百里,与我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其中还有一个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兄弟,被蜀军乱箭射死。” “反而是你们这些当初与我争前程的人活了下来,当时你们跪在我面前抱拳道谢的时候,我就只觉得自己愚蠢。” “就是因为这冲动让我兄弟惨死,你们都活下来了,对我感恩戴德,我却觉得自己做的是天下第一的错事。” 说到这的时候,苏重臣刚才眼神里还有的愧疚已经消散不见。 他缓缓起身,不再跪着。 与南宫七月直面,也直视着彼此的眼睛。 “你们说自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恶心。” 他问南宫七月:“当时我们争夺新秀榜,你与萧锦密谋要给我下毒,萧锦是蜀中唐门外门弟子,他最善下毒之事。” 南宫七月愣住。 苏重臣道:“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可能被你们毒死了,你敢否认?” 轮到南宫七月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你看起来好仗义,且正义。” 苏重臣道:“打着为大哥报仇为兄弟们报仇的旗号,竟敢站在我面前指责?” 他往前迈了一步,南宫七月这个本该步步相逼的却退后一步。 苏重臣道:“原本还互相仇视的人后来假惺惺的意气相投,跪在一起就结拜成了兄弟,你扪心自问,此举虚伪不虚伪?” “那时候我就不想与你们在一起,你们说要落草为寇我自然不答应,我说要谋一个远大前程,只是想和你们划清界限。” “是晁擎天自我感动,非要助我,不过他倒是个磊落坦荡的,二十几年来从没有泄露我的身份。” “为了助我升迁,他也始终不遗余力,西蜀剿匪,他出力甚巨,可是你们又想过没有,为了我,他出卖的那些山寨是不是也真心把他当大哥的?” 南宫七月因为这句话,脸色大变,连着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之中已经茫然且恐惧起来。 “说他无私助我不假,可因为我救过他一次,他就将那么多真心拜他为大哥的人出卖了,那他是无私还是自私?” “是真义气,还是假义气?” 一连几问,问的南宫七月竟是站立不稳。 “你也一样,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苏重臣继续迈步向前,逼的南宫七月不住后退。 苏重臣道:“萧锦想自立为王,你们几个背着晁擎天私下与他来往,这边说只听大哥的,那边说若萧锦能成就大业你们必会鞍前马后。” 南宫七月被问的哑口无言。 “江湖义气?” 苏重臣道:“晁擎天做寿那天,我与顾山章上山的时候确实是准备好了毒死他,可萧锦难道就没有与你们合谋毒死他?” 南宫七月此时反驳:“萧锦说要害了大哥,我们无人答应!” 苏重臣道:“那你们将萧锦要谋害大哥的事,告诉大哥了吗?” 南宫七月再次哑口无言。 苏重臣道:“别站在道德高处指责我,刚才你大吼一声陪我凌迟是何等气概,现在说到这些,为何又如此气馁?” 他微微摇头:“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你说的那些罪我都认了,我确实与晁擎天有所勾结,不只是晁擎天,我与蜀中山匪多有来往。” “张迁确实是我安排给顾山章的人,杀晁擎天之后,顾山章在救灾途中发生意外,也是我让张迁动的手脚。” 谢无嗔脸色深沉。 叶无坷静静看着。 苏重臣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些,那也就无需这位义气为重的南宫老七替我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缓了一口气,神态越发从容。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参加江湖大会,一同闯进了新秀榜前四十,那时候我们之间并无交情,甚至还都在想怎么将对方挤出去。” “我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集,他们表面上称兄道弟各怀鬼胎,我们同乡三人从不与他们来往。” “蜀军中有个管伙食的小吏听我们聊天就来相认,他也是同乡,已离家多年,凑上来向我们打听家乡的事。” “后来,萧锦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密谋毒死我们同乡三人,恰巧被他听到了,于是提醒我们早早提防。” “当时的武林大会,原本是要评选出两榜前十,我们这些都在新秀榜前四十的,谁也不愿放弃这也许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改命机会。” “后来我们进入新秀前二十,杨竞忽然下令说新秀榜保留二十人,萧锦他们这才放弃了毒死其他人的念头。” “再后来,又是那个管火头的小吏突然找到我,告诉我说,蜀军将领正在商量怎么把你们这二十人全都除掉。” “当时我虽然听了却不愿相信,毕竟那是楚皇杨竞亲自举办的武林大会,难道那些蜀军将领,连楚皇的话都敢不听?”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所处之时代,令人羡慕。”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 苏重臣继续说道:“当天夜里,就有六人被楚军围攻杀害,他们说,是那六个人试图偷盗军械被发现了,夜深天黑没看出来是谁。” “守卫乱箭把人射死了才知道是他们,不然的话,最多也就是教训他们一顿,怎么会杀了人呢。” “可是那天夜里,我们都被要求前往军械库领取将军甲......是那管火头的小吏拼死拦着,我们这才得以幸免。” “也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其他人虽然不值得我救,但晁擎天为人坦荡直率,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了。” “我告知晁擎天,他是真仗义之人,立刻就去找了你们......” 他看向南宫七月道:“所以归根结底,救你们命的不是我而是晁擎天,自始至终,我也只告诉他一人而已。” “二十几年来,晁大哥始终想报救命之恩,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他认定了要报恩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闭上眼睛,像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场面安静的连呼吸声都都显得有些大,围观的百姓们没有一个说话的。 “我们逃出来了,我让那火头小吏自己走,跟着我们,一是因为目标大他又不善武功,难免会被甩下送了性命,二是因为他跑的太慢我怕被他拖累。” “后来我做官又找到他,让他替我与晁擎天联络......他就是张迁。” 说到这,苏重臣转身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你问我张迁一家被杀是否与我有关?这些年来,我曾想过杀很多人,连晁擎天我都想杀,唯独没有想过杀张迁。” “因为张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些年一路升迁,张迁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也算享福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南宫七月。 “你这个标榜自己仗义的人,顾山章也是当初一起逃出去的十二个人之一,如果让你再和他面对面相认,你还能认出来吗?” 南宫七月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敢回答。 “不过我还是敬重你的。” 苏重臣道:“当年萧锦要毒死我们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劝阻,不然的话,萧锦可能早就已经下手了。” “晁擎天死后,蜀中与他暗中有来往且没有暴露出来的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不畏生死的想为他报仇。” “晁擎天,我敬重他,杀了他,我确实该死,你,我敬重,你敢在这种场合站出来说与我一同领了凌迟也要逼我认罪,说明你是真丈夫。” “我刚才虽然将你贬的一文不值,可事实上你比我强的太多,换过来,我远不如你。”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二十几年,如云而过,我出身农户,向往江湖,少年时最大心愿,也不过行侠仗义。” “二十年间,一路升迁,虽农户之子,红袍加身,此时回望来路才知,原来最难的就是行侠仗义。” “我利用了晁擎天,但我为蜀中除掉匪寇累以数万,只此一事,蜀中百姓就该为我树碑立传。” “我知恩图报,张迁曾救我一命,我还他二十年荣华富贵,直至他死,我也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我这大半生,功过难以评述......” 苏重臣仰起头看向天穹。 “后人评说吧,但今日之西蜀,没人可以宣判我怎么死。” 他闭上眼睛,心口突然炸开一团血雾! 第四百四十四章菌子 人群之中。 徐胜己看到苏重臣心口炸起一团血雾的时候眉角微微一扬,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另外一边,老皮匠在心里长叹一声也默默退走。 街对面的木楼二层,隐藏身形在窗后的束休微微皱眉,沉思片刻,下楼而去。 一个时辰后,府衙后院。 三奎坐在台阶上一遍一遍思考着苏重臣说的那些话,他一遍一遍试图将这些人的关系理顺。 “如果不是我们来了。” 余百岁蹲在台阶上自言自语:“苏重臣这么高位的官员是不是就不会被查出来?” 三奎点头:“你去杏园的时候应该就暴露了。” 余百岁道:“我此前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去杏园,暴露行迹,原本以为这蜀中益州距离长安千里万里,就算他张扬些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可终究是低估了对方的手段。 在余百岁暴露之后,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就立刻改变了原本计划。 “这个人会是谁呢?” 三奎自言自语道:“他是怎么认识南宫七月的?还能让南宫七月心甘情愿的去张宅作案,血屠百多口,以此逼迫苏重臣不得不想办法善后。” 余百岁道:“我们在白鹿关的时候,是因为察觉到温家的人可能和西蜀这边的旧楚余孽有所往来。” “可现在我们查出来的事和旧楚余孽没有丝毫关系,反倒是把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给翻出来了。” 三奎道:“如果说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是想让我们在益州查到旧楚余孽,而此时被查出来的却是苏重臣,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与旧楚余孽勾结的高官就是苏重臣?” 余百岁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但苏重臣自杀了。” 苏重臣死了,他是不是旧楚余孽扶植起来的人也无法再查清楚了。 余百岁蹲在那颠着屁股,思考了好久之后忽然眼神亮了一下。 “师父。” 他看向叶无坷。 “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 余百岁起身,一边在院子里走动一边说道:“我们在白鹿关查到了一些和旧楚余孽有关的事,而这些事,是温家的人故意引向旧楚余孽的。” “这是第一层,这第一层导致我们来了益州,我们的本意是查出旧楚余孽在益州到底藏了些什么,而温家的打算是借此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将所有事都推到旧楚余孽身上,以此来断开我们的调查,这是第二层。” “可是旧楚余孽又不都是蠢人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们也知道,一旦任由我们查下去,那他们将藏无可藏甚至为温家顶罪。” “于是他们在发现我们到了益州之后,就促使南宫七月杀了张迁一家,以此引出苏重臣,苏重臣确实是和旧楚余孽有关。”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说动了苏重臣,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候自杀,如此一来,旧楚余孽在西蜀能被查出来的事也断了。” “旧楚余孽利用这件事,让我们没法继续追查,这......是第三层。” “温家试图用旧楚余孽来转移我们的注意,旧楚余孽用自断一臂来给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他说到这再次看向叶无坷:“所以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前期是温家后期是旧楚余孽?” 叶无坷道:“都有可能。” 刚才余百岁的话虽然有些颠三倒四说的绕来绕去,可意思差不多到了。 余百岁道:“如果还有其他人是幕后推手,那就可能是当初的魏君庭。” 三奎问:“为何?” 余百岁道:“咱们还在白鹿关的时候就得知徐胜己在长安失踪,魏君庭的人在草原损失惨重,不少人被杀,这一点从姜虹主动找到师父就能得到印证。” “可是姜虹在白鹿关又被人救走,能有实力带她离开大牢的要么是徐胜己要么是束......” 他说到这,再次看了看叶无坷。 将师父没有什么表示,余百岁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要么是徐胜己要么是束休,如果他们两个是魏君庭的创造者,那他们那么多兄弟死在草原,他们必要报复。” “温家若是凶手,他们就会设计引师父到益州来查案,目的是将温家在益州的暗线内应全都拔了,也算是血债血偿。” “可温家还有高手。” 余百岁道:“这个高手就是在白鹿关缝缝补补的人,他凭借一己之力将温家在白鹿关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人到益州了,他知道魏君庭一定会报复温家,所以他提前到这做好谋划,借此机会,再一次把温家可能在益州暴露出来的痕迹抹掉。” 余百岁啐了一口:“操......若真是如此,那这人确实是个高手。” 三奎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如此,百岁你也是个高手。” 余百岁笑了笑:“以前我只是不爱想这些,只要我肯,大概也没什么是我做不好的。” 他问叶无坷:“师父,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叶无坷道:“接下来......无事可做。” 这句话让众人一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百岁,他叹了口气:“确实是无事可做,我们接手了张迁一家被杀的大案,现在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案子可以结了,我们要查的也因为这案子断了线索,所以我们只能回长安。” 他气的一跺脚:“高手,果他妈然是个高手。” 叶无坷道:“这几日大家就在益州放松放松,等军堂大人那边把案情结了之后,明堂大人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与两位大人一同启程返回长安。”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你们休息几天后就去接上阿爷和师父回长安,我与百岁和小土司在这等着明堂回来。” 大奎他们点头答应。 “我带你们去逛逛吧。” 小土司褚绽染从窗台跳下来:“好不容易到了一次益州,怎么也得买些东西回去带给阿爷吧。” 大奎点头:“要得!” 褚绽染道:“益州物产丰富,捡着能保存的多买些,咱们下午没事就出去转转挑挑,看阿爷喜欢什么就多买些。” 二奎一举手:“不用挑挑拣拣,我知道阿爷喜欢什么。” 褚绽染好奇问道:“是什么?” 二奎道:“纸人呗,在无事村的时候姜头就说攒钱给阿爷买纸人,要水灵的,我看益州这边的姑娘都长得水灵,那纸人做的也必然水灵,咱们给阿爷买四个回去。” 大奎:“小气,买八个!” 三奎:“一人买八个。”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用眼神询问叶无坷这是真的吗? 叶无坷:“二奎哥吃菌子中毒还没好,胡言乱语......” 褚绽染笑道:“菌子好吃可不能乱吃,都说白蒲那边菌子多,蜀地也是盛产,我常年在山里,没人比我会挑,真想吃我带你们去采。” 叶无坷:“别别别,你们去采买别的,我现在带三奎和百岁再去一趟道府衙门。” 他们商量好了之后,褚绽染带着大奎二奎去采买东西,叶无坷带着余百岁和三奎乘车前往道府衙门。 路上叶无坷对三奎哥好好交代,让他们走的时候小心谨慎。 到了道府衙门求见谢无嗔,这才知道原来已经等不回来明堂大人了。 西蜀道道府大人和东蜀道道府大人,已经结伴同往长安。 九月立国之庆,又是东宫开府,各地封疆大吏必然齐聚长安,如果不出事的话,苏重臣应该也在受邀之列。 所以说起这些事,又怎能不让人唏嘘。 谢无嗔告诉叶无坷他们,一早才收到明堂大人送来的信件。 既然不必等了,那这案子结清之后他与叶无坷也就能一同赶往都城。 叶无坷询问了一下南宫七月的事,谢无嗔说已在大牢关押,他本来正想派人去请叶无坷,两人一同提审。 这么大的案子,谢无嗔可不想让自己沾染什么腥味,任何有关案情的事,他都拉着叶无坷一起。 从道府衙门聊了许久,谢无嗔执意留叶无坷他们一起吃饭。 等三人回到府衙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小土司他们早就回来了。 后院屋子里,褚绽染,大奎,二奎,还有一个益州衙门负责接待他们的文官,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在打牌。 到了益州这个地方,不打麻将简直是天理不容。 大奎和二奎不会,让他们读书写字学的极为艰难,想不到这打牌的事俩人只是随便听了听看了看,竟是立刻上手。 褚绽染一边打牌一边自豪说道:“打牌,你们不是对手,挑菌子,你们也不是对手。” 她看向那个负责接待的文官:“刘主簿你来说句公道话,我今天晚上亲手给你们做的菌子好吃不好吃。” 刘主簿真诚赞美:“小土司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个行家,菌子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都是几十年的经验。” “小土司挑的菌子,都是菌子之中的极品,我只是没有想到小土司不只挑菌子是高手,做菜的手艺竟然也是一绝!” 一边夸着,一边打出去一张牌:“小鸟儿。” 二奎:“小鸟儿是什么。” 他学打牌学的快,可记住这些牌在益州独有的名字却有些迷糊。 褚绽染笑话他:“二奎锅真是笨,刚才都教过你咯,这个叫小鸟儿,就是幺鸡,幺鸡就是一条。” “这个是四筒,叫板凳儿。” “这个是双节棍儿,就是二条。” “这个是一筒,叫馍馍。” 二奎揉着太阳穴:“记不住记不住。” 大奎:“真笨。” 二奎:“我......我不是笨,我是上次吃菌子中了毒把脑子毒坏了,我虽然不如姜头和三奎聪明,这些我要是想记还是能记住的。” 他义正辞严:“都怪上次的菌子,吃一次就把我毒傻了,咱们都是一个娘生的,还能差到哪儿去。” 大奎想了想,有道理。 褚绽染哈哈大笑道:“以后想吃菌子就找我。” 就在这时候听到敲门声,褚绽染就对挨着门坐的二奎说道:“二奎锅,你去看看是哪个来咯。” 二奎起身,拉开门一看外边站着三张麻将。 他看了看姜头,看了看三奎,看了看余百岁。 然后一脸平常的往回走:“没事,都认识,来了一个小鸟儿,一个双节棍儿,一个馍馍。”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幺鸡,这么大的二条,这么大的一筒。” 第四百四十五章善解局之人 夜深人静。 两个身形健硕的黑衣人出现在道丞谢无嗔府邸后院,两人一边一个站着,中间还有一个人,头上被套了个黑色的袋子。 后院这边有人在小门里边等着,人一来门就开了。 两人架着这个套了黑布的人一路往前走,没有去前院,在后院故意转了几圈,让被套着黑布的人错觉走了很久。 然后他被带进后院几间空房。 看起来这几间空房没什么用处,就是平日里这道丞府内下人们存放一些闲置东西的地方。 三个人到了门口就被护卫伸手拦下来,再三确认了那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身上没有兵器和毒药之后才被允许进入房门。 门吱呀一声推开,头套被拿掉,光线瞬间扑面而来,让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人有些不适应。 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个人才看清楚西蜀道排名第二的大人物就站在他面前。 身后的护卫将房门关好就退到远处。 这几间平常无奇的屋子四周,戒备森严。 老皮匠不是第一次见到谢无嗔了,所以对这样的待遇也不陌生。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自己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自己动手倒茶,一点儿都不像个客人。 “先生。” 谢无嗔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来,也倒了杯茶。 “这次请你来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感谢。” 谢无嗔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谢意倒是格外真挚。 “谢我做什么,你我不过都是为了自己。” 老皮匠品了一口茶,很满意。 “上次在道府衙门里相见,军堂大人连一口茶都没给。” 老皮匠道:“贸然到访确实让人疑虑,所以那倒是正常,今天突然好茶招待......” 他看了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精致,丰盛,甚至可以说奢华。 老皮匠说:“不是什么好事。” 谢无嗔笑了笑:“先生过于警觉,这次请先生来确实只是表达谢意,上次多有怠慢,这次想着与先生同饮几杯酒赎罪。” 老皮匠撇了撇嘴:“酒里下好毒了?” 谢无嗔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依然笑着说道:“以先生收拾残局的能力,今天既然能被我请来,就该算定了我不会杀你,若你算到了我会杀你,早就走了。” 老皮匠起身走向餐桌:“那就喝。” 他还是那般不客气,自己倒了酒,先是闻了闻,表情一喜,然后一饮而尽。 “自从去了长安就有几年没喝过蜀中的好酒,长安的酒也好,可是甘烈重于醇厚,回味不如蜀中,长安的酒滋味在前而蜀中的酒滋味在后。” 他又倒了一杯,还是先端起来闻了闻,没急着喝:“军堂大人的事都安排好了?” 谢无嗔点头:“我这边已无隐患,接下来就看先生的手段。” 他等老皮匠喝了第二杯酒之后,亲自动手给老皮匠倒了第三杯。 “先生从白鹿关来,那边的事被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原本已要暴露的温家,所有痕迹都被抹的干干净净。” 谢无嗔在老者对面坐下来抱拳:“先生手段,我很钦佩。” 他不等老皮匠说话,端起一杯酒继续说道:“但这杯酒,我要敬的不是先生在白鹿关的手段,而是敬先生在益州的手段。” 他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谢无嗔道:“先生这番安排之后,关于我身份的事已再无威胁,自此之后,我便可以安心做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堂大人这次去了长安就不会回来了,东宫开府,明堂可能会被太子殿下留在身边。” “他进入东宫十之七八是为太子詹事,品级比做道府还低了半级,但陛下一心改革朝政重整官制,徐绩下台之后,内阁必会成立。” “明堂从正二品的道府调入东宫做从二品太子詹事,只要内阁一开,他必是内阁一员,那地位就不是封疆大吏能比的。” 他说到这看向老皮匠:“所以我升任道府,最快是在九月后,最迟也绝对不会超过明年。” “待我成西蜀道府之后,之前还残留下的些许隐患也就都可以除掉了,以后与温家往来,更为稳妥。” 老皮匠笑道:“军堂大人其实是想告诉我,虽然我帮你解决了大问题,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温家最好想办法发力,让军堂在成为明堂的过程之中没有一点儿变故。” 谢无嗔也笑:“先生说话直爽,我倒是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起身,再次为老皮匠倒酒。 “先生初到益州的时候,对我说要解决益州这边的问题需有三步棋走。” 谢无嗔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步,在白鹿关设计引叶无坷来益州,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万幸是先生在白鹿关筹谋,所以这一步很稳。” “第二步,是叶无坷到了益州之后必须接手案件,这一步其实就简单了,只要案发,不用我们操心,叶无坷自己也会主动想办法把案件要过去。” 老皮匠点了点头:“叶无坷不来,这些事发生在益州也没关系,顾山章是当年十二个新秀之一,苏重臣也是,借助剿匪复仇的事把隐患都除了,计划不会有什么变故。” “可叶无坷在这的意义就不一样,他是叶千办,是天下人人信服的叶千办,你办的案子和他办的案子,对于百姓来说意义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老皮匠感慨道:“军堂认为最难的,和我认为最难的,倒是不同。” 他喝了口酒后说道:“如何能让苏重臣和南宫七月心甘情愿的为你赴死,我以为此事最难。” 谢无嗔道:“是难,但我相信他们愿意。” 谢无嗔似乎不打算多解释,起身再次为老皮匠倒酒。 他不愿多解释,老皮匠也就不多问。 有些时候,这种因利益牵扯而暂时结成的同盟关系反而格外坚固且相处起来颇为舒服。 谢无嗔道:“先生一会儿是不是要去收个尾?” 老皮匠道:“还是军堂大人先收尾的好,我这边随时都可以。” 谢无嗔似乎是有些好奇的问:“我听闻为了白鹿关那边能把残局收拾好,温家特意派去一个身怀异术的高手,这个人可以操控人心,令人执迷?” 老皮匠点了点头:“迷魂之术,有些用处。” 谢无嗔语气之中透着可惜:“这样一个人若留着的话将来总是会有些用处,就白白葬送在白鹿关着实让人惋惜。” 老皮匠笑道:“唯施术者死,术不可破。” 谢无嗔听到这句话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端起酒杯道:“今夜一别,我与先生再见就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先生是为温家出力,终究是救我一命。” 他敬了这杯酒,然后俯身一拜:“谢无嗔,多谢先生恩德。” 老皮匠起身道:“行了,虽是虚情假意但你这态度让我喜欢,我就祝愿军堂前程无量吧。” 说完拎起桌子上那壶酒转身走了,到门口他回头问:“你的人,真的能扛住?” 谢无嗔道:“先生在白鹿关用了一个会迷魂术的人,我刚才问的时候就想说,这世上最强的迷魂术我其实早就知道,思来想去,不外忠诚。” 老皮匠稍作停顿,懂了之后微笑离开。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按照与谢无嗔的约定来到府衙提审南宫七月。 大堂,南宫七月被按跪地上。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还是叶千办来审吧。” 为求公正,这次审问还是公审,只不过不是如之前那次任由百姓围观,这次是请来了一批德高望重的士绅在堂上见证。 叶无坷问:“南宫七月,之前苏重臣招供诸事你可承认?” 南宫七月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跪在那脸色坦然。 “苏重臣本名林芝参,二十多年前与我一同参与武林大会,这些都是真的,没什么可辩驳。” 叶无坷再问:“你这么快就认了罪名,是否在为谁遮掩?” 南宫七月笑道:“我这二十几年来在深山老林生活,与我相伴的都是绿林道上的兄弟,如今他们都已先我而去,你说我还能为谁遮掩?” 叶无坷问:“你在益州藏身多年并不知道张迁身份,我才到益州,你怎么就突然知道张迁身份了?” 南宫七月回答:“巧合,恰好查到了。” 叶无坷追问:“如何查到的?” 南宫七月道:“手下兄弟恰好查到,我并未多问。” 叶无坷起身,走到南宫七月面前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苏重臣在这大堂上自杀,你亦有自杀之力为何不一起死了?” 这话把在场的人都问了一愣。 那些被请来的士绅纷纷看向叶无坷,都觉得叶无坷这句话问的好像有些没道理。 而且,似乎是故意在引导南宫七月自杀。 南宫七月道:“因为不敢。” 叶无坷围着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有陪着苏重臣一起凌迟之勇,现在又说不敢自杀,你故意不死,是不是就是在等着被我审问的时候做些什么?” “先是装作无所畏惧,一脸坦然赴死的样子,待会儿我着人用刑,你便假意扛不住了再招供出来什么。” “而你招供出来的,就是你想让我知道的,比如......说一个幕后主使,却是在嫁祸他人?” 所有陪审的人都觉得叶千办这话问的越来越离谱,纷纷看向谢无嗔,谢无嗔坐在那儿,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问案显然不打算插手。 “三奎哥。” 叶无坷回头:“给他用药。” 三奎上前,示意两名廷尉按住南宫七月,这个绿林大豪早已经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又被死死按住不能挣脱。 三奎将廷尉府最近才研制出来的药水灌进南宫七月嘴里,连百办钱波舫看着都好奇起来。 这名为真言的药水只有长安廷尉府才开始使用,地方分衙的人甚至都不知道。 等差不多算计着药水起效,叶无坷走到南宫七月面前问道:“南宫七月,是否有人故意向你泄露张迁身份?” 眼神有些迷离的南宫七月像是挣扎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等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他低着头回答:“是。” 所有陪审的人全都惊了一下,震撼于叶千办刚才的推测,也震撼于廷尉府的手段,他们全都想着最好这药水别给他们用,一辈子都别给他们用。 廷尉府千万保管好些,莫要落在婆娘们手里。 叶无坷问:“是谁?” 南宫七月回答:“魏君庭。” 叶无坷脸色微变,在心中轻叹一声。 “又是迷魂术么?” 他扶起南宫七月的头,仔细看着南宫七月的眼睛,发现和在白鹿关见过的那些被迷魂的人完全不同。 “是魏君庭告诉你他身份的?” “是。” “魏君庭为何帮你?” “我们都为一人效力。” “为谁效力?” “已故大楚皇帝陛下!” 南宫七月猛的抬起头看着叶无坷,眼睛里在这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 “大楚万岁!楚皇万岁!” 第四百五十章生擒 高呼大楚万岁楚皇万岁的南宫七月并不癫狂,这和叶无坷在白鹿关见到的那些被迷魂的人完全不同。 那些中了迷魂术的人才是癫狂,是没有神智的疯狂复述。 他们说出来的真相,不过是施术者告诉他们的话。 南宫七月不是,他是慷慨激昂。 “我家中历代深受皇恩。” 南宫七月大声说道:“当年听闻大楚皇帝陛下召唤,我便立刻赶到蜀中参加武林大会。” “他们都是为了求一个前程,都是为了自己,唯有我一心想报效朝廷,参加武林大会是为大楚皇帝陛下效力。” 此时的他眼神里有些光彩,在真言药水的作用下这些许光彩就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辉映。 “陛下曾单独召见我。” 南宫七月语气之中,已有悲愤。 “陛下说,他即位之后一心想改革朝政整顿吏治修养民生,可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够了,内忧外患全都压在陛下一人肩头。” “陛下想改革制度,可政令已经不出大兴,陛下想整顿吏治,可国破之际那些人依然还在中饱私囊,陛下想修养民生,可各地逆贼揭竿而起。” “陛下有心无力。” 他说到这,竟是双目垂泪。 “大楚难,陛下更难。” “宁军南下,陛下勒紧腰带节衣缩食筹措军费,招募民勇对抗强敌,身为大楚皇帝,陛下竟然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 “即便是这样筹措出来的军费,依然会被那些贪官污吏纳入囊中,招募来的民勇拿不到军饷也吃不上饭,转而又成叛军。” “陛下他也曾想过放弃,宁军破京州入都城,陛下也算被以礼相待,若他就此放弃,甘愿做这个亡国之君,最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陛下不想,陛下做不到,于是他到了蜀中,他想以两蜀为根基,积攒实力以图中原。” “可是蜀中这些人也不过是把陛下当傀儡,他们只想打着陛下的旗号继续大肆敛财......” 南宫七月道:“陛下不甘,所以他想用我们,用我们这些心中尚有热血的年轻人,他对我们推心置腹,我们自当肝脑涂地。”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陛下宏谋是重得天下之大计,蜀中那些贼寇鼠目寸光只想自己从中得利。” “陛下的大计没能成功,我与陛下一样痛心......” 他抬起头看向叶无坷:“你想知道的幕后主使就是大楚皇帝陛下,他虽已身死,可他交代我们的事,我们都会一直做下去。” 叶无坷还没开口,谢无嗔冷哼一声。 “说的倒是慷慨激昂。” 谢无嗔离开座位,缓步走到大堂正中。 “大宁皇帝陛下驱逐外寇恢复中原,立国二十多年来国富民强,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是什么?是正义?是忠诚?呸!” 谢无嗔怒道:“你们所作所为,就是想把好不容易才太平下来的江山再次拖进泥潭,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你且问问他们!” 谢无嗔指向那些陪审的士绅。 “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有人激动的站起来:“不答应!” 谢无嗔道:“陛下立国,北击黑武,西平番邦,南征蛮夷,东镇渤海,中原迎来千年不见之太平,万世未遇之隆盛。” “如果你还有良心,你就该明白你这所谓的忠诚不过是痴人说梦逆行倒施!” 他大步走到南宫七月面前,一把抓住南宫七月的脖子问道:“说,你在益州之内,可还有同党!” 南宫七月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抗争,抗争真言药水的作用,抗争谢无嗔给他的压力。 叶无坷道:“军堂大人,还是我来问吧。”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道:“好......刚才我确实有些失态,诸位,抱歉。” 他回到主位坐下来:“叶千办继续问案。” 与此同时,益州城内一处庄园。 老皮匠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悠闲的品茶,而坐在他旁边的田甄则一脸的疑虑。 她问:“前辈来了,又不说有什么事,这是何故?” 老皮匠道:“小公爷又去了何处?” 田甄道:“小公爷自有他要做的大事,一早出门尚未归来。” 老皮匠笑了笑:“原来他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我还当你真的已是徐府的少主夫人了呢。” 又一次被老皮匠讥讽,田甄的火气顿时就有些压不住了。 “别生气。” 老皮匠道:“我不是来见他的,对他要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 他从怀里取出几个信封,看起来新旧不同。 “这几封信一会儿你放进他卧室。” 田甄一惊:“你是什么意思?这些信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 老皮匠叹道:“果然已是泥足深陷,你已经不把自己当温家人了,纵然明知徐胜己只是玩弄你而已,你还是对他死心塌地起来。” 田甄起身道:“我问你什么你最好如实告知,不然的话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老皮匠撇了撇嘴:“我行走天下大半生,遇到过无数威胁我的人,可数十年间,这些人多数已经成黄土。” “你想知道这些信里是什么,你不妨自己看看,我又没有阻止你,你也认得字。” 田甄猛的抓起一封信打开看,才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有些白了。 “这是......” 田甄猛然看向老皮匠:“你伪造徐绩与小公爷的书信来往?” 老皮匠道:“你可以说是我伪造,也可以说是实证。” 田甄指着信里一段内容:“小公爷明明是受贵妃娘娘所托,你在这信里竟然写是他父亲与他密谋以此来陷害贵妃?” 老皮匠:“你为何如此愤怒?” “因为!” 田甄张了张嘴,后边的话没能马上说出来。 老皮匠道:“因为你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徐胜己的女人了,把自己当徐绩的儿媳妇了,所以看到这信里的内容,你觉得难以接受?” “徐胜己是不是真的受贵妃娘娘所托,你可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你又如何认为这信里内容是我伪造?” 老皮匠就那么直视着田甄的眼睛。 田甄脸色变幻不停,脸色越来越急切。 “是不是现在就想冲出去见徐胜己?告诉他我要害他?” 老皮匠摇头道:“你这样吃里扒外,我确实该现在除掉你,其实,家族也一早就想除掉你了,你真以为你区区一个侍女能代表家族在外办事?” “东主在的时候对你委以重任是因为她觉得你可信,现在东主都已不在,你就认为,你这卑贱的侍女能替代东主身份?” “你这个人啊,一直都不聪明,你难道就没想过,东主死在逍遥城后,你身为贴身侍女不该陪她而去?” “家族一直留着你这样一个蠢货,是因为你的作用只在今日。” 老皮匠叹道:“家族从来都没有看错你,徐胜己三言两语再加上给你些许好处就让你临阵变节......你啊,真是太愚蠢了。” 田甄听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一摸腰间,刷的一声软剑从腰带里抽出来,一剑直刺老皮匠咽喉。 她想杀了老皮匠,然后尽快赶去见小公爷。 她刚才看了一封信,此时再听老皮匠的话,已经明白过来家族的安排是什么。 “幼稚。” 老皮匠抬起手,两根手指随随便便将那软剑夹住。 “我临危受命为家族收拾残局,你和徐胜己从一开始就该多提防我的。” 老皮匠双指发力向前一推,内劲迸发,田甄手上一阵剧痛握不住剑柄。 她想躲,可根本不是老皮匠对手。 尚未躲开,剑柄撞击在田甄咽喉,她脖子里咕噜一声,紧跟着一股血从嗓子里溢出来。 老皮匠极为自信,都没有补上一击。 她将长剑丢在地上,把那几封信拿起来重新揣进怀里。 他本来就不是要留在这的,本来也只是想让田甄看看而已。 田甄倒在地上,嗓子里剧痛无比。 双手捂着脖子试图呼喊,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没片刻,她的脸色就越来越青紫,还能活着,是老皮匠故意为之,只是坏了她的嗓子让她不能说话。 老皮匠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似乎有些留恋。 “唉......一把年纪被家族叫回来缝缝补补,你以为我想回来?” 他喝了茶,转身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家族之中不是没有能撑起事的青年才俊,只是因为他们年轻而我老迈,所以如果非要有牺牲,当然是捡着本就快老死的人来。” 他低头看向田甄,眼神里有些怜悯。 “从东主意外身死开始,你就该明白你死期到了,你若聪明些,早些逃走哪有这般下场。” 就在这时候,从院墙外边有人掠进来。 “看来一切安排都已妥当。” 老皮匠自言自语一声,然后忽然加速往门外冲去。 院墙外边掠进来的是廷尉府的人,一看到客厅里有个老人要跑,地上还有一个将死的女人,他们立刻合围过来。 正门也在这一刻被撞开,大批甲士汹涌而入。 老皮匠身法轻灵,从窗口掠出去直奔后院。 后院这边,数不清的甲士已经将此地围了,他们将后门撞开后成队列的进来。 老皮匠到了后院眼见着已被围堵,于是掠上屋顶。 “不要放箭!” 从正门进来的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大步向前:“务必生擒!” 老皮匠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力向院外掠去。 他虽然老迈,可内劲充沛,身形一展仿若飞鹰,从屋顶起身直接跳到了侧面院墙之外。 才落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极为雄壮的男人,一拳朝着他面门砸过来,老皮匠身形一矮如陀螺一样绕开后继续疾冲。 刚绕开大奎,二奎双臂合抱过来要将他擒住,老皮匠在二奎裆下钻了过去,脚下一发力冲向另一排民居。 人才腾空而起,脚踝被一只手抓住。 老皮匠回头一看,是三奎已经抓了他脚踝正要发力。 老皮匠一甩衣袖,有暗器打出,三奎不得已只能闪身避让。 老皮匠落在民居之中,两边都有廷尉翻越进来阻拦。 他一甩手又是一片暗器洒出去,手法极为诡异且力度惊人,几名廷尉来不及躲闪,死于暗器之下。 他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抽出书信,竟然往嘴里塞。 “阻止他!” 远处谢无嗔大声喊了一句:“伤他腿脚,留他活口!” 老皮匠掠过院墙之后,迎面一刀袭来。 他想向后退,那把压在他肩膀上的龙鳞黑线骤然发力,砰地一声,老皮匠双膝跪地。 第四百五十一章断腕 几个月前。 也是这个庄园。 老皮匠背着一个行囊走到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还让会让人有几分心疼。 如今太平盛世,这个年纪的老人背着行囊赶路至此难免让人有些联想。 是家中有什么巨变所以孤身一人了,还是不远千里前来看望已经多年不曾回乡的儿子? 老皮匠在门前稍作驻足,然后抬起手扣响门环。 这门环扣响的方式,粗听起来并无奇特。 可是门里边的人足足等到这老皮匠将门环扣响十八次之后,才过来将院门打开。 下人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是谁?” 老皮匠抱拳:“我从大望山来,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这,求见一位二十多年前的故识,还望通报一声。” 开门的下人脸色微变,说了一声稍等后就转身跑向正堂。 片刻后,南宫七月亲自到门口来接。 “是王爷遣你来的?” 南宫七月一边走一边问。 老皮匠点了点头:“出了些变故,所以王爷让我赶来此地见你。” 将老皮匠请进客厅,南宫七月问道:“是什么变故?” 老皮匠道:“世子死于漠北。” 南宫七月脸色猛然一变,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会如此!” 老皮匠将世子在漠北身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就重重叹了口气。 “王爷说,世子死于漠北,朝廷必会追查。” 他看向南宫七月:“如今廷尉府里出了一个叫叶无坷的新人,查案如神,朝廷若要追查的话,必是此人赶来益州。” “这个叶无坷因为其他案子被牵扯,如今人在白鹿关,不出意外,数月之内必会到蜀中来。” 南宫七月随即问道:“世子之死,是否与此人有关?” 老皮匠道:“是否与此人有关也不能杀了他。” 南宫七月皱眉问道:“为何?” 老皮匠道:“皇帝李叱将叶无坷捧起来用,实则是一步杀招,叶无坷做什么,代表的就是李叱所思所想。” “谁敢在这个时候杀了叶无坷,那李叱就有足够理由大开杀戒,叶无坷不死,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后路,若叶无坷死了,连王爷都无法脱身。” 南宫七月颓然落座:“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要退出蜀中?” 老皮匠摇头:“为了顾全大局,为了能保护更多人,此时,该有取舍。” 一句该有取舍,让南宫七月脸色再次起了变化。 “我知道了。” 南宫七月道:“先生既然奉命来找我,这取舍之事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老皮匠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撩袍跪倒:“王爷说,让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南宫七月连忙将老皮匠扶起来:“我为大楚效力,就是为王爷效力,如今复国大业全在王爷身上担着,与王爷相比,我一人生死又算的了什么。” 他问:“先生教我,我该如何做事?” 老皮匠道:“蜀中,王爷布局最高一处,你可知是谁?” 南宫七月点头:“知道,我与他一直暗中有所往来,二十几年前我们便认识了。” 老皮匠道:“你说的可是苏重臣?” 南宫七月:“难道不是?” 老皮匠摇头:“不是,是道丞谢无嗔。” 南宫七月脸色再变,再次按捺不住的起身问道:“连道丞也是王爷的人?” 老皮匠示意他坐下后耐心解释。 “其实谢无嗔也是你们的旧识,二十几年前武林大会,陛下曾经亲自召见你们二十名新秀,谢无嗔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七月惊讶道:“可是当初说要求取功名的是苏重臣。” 老皮匠嗯了一声:“是,谢无嗔身份更为隐秘,所以从未张扬,晁擎天表面上为了保护苏重臣,可实际上要掩护是谢无嗔的身份。” 南宫七月:“原来如此。” 老皮匠道:“当年你们二十个人,陛下分别亲自接见,向你们每个人都吐露心声,也有殷切交代。” “不过你们这二十人中,只有谢无嗔,你,晁擎天和苏重臣四个人对陛下忠诚,其他的也是各怀鬼胎。” “谢无嗔在苏重臣离开之后也离开了,借助他家族势力进入宁军,身份,比你们都要光明些。” 南宫七月懂了:“谢家当年还是要两面押宝,谢无嗔就是押个概率的事,所以先生刚才说谢无嗔忠诚,我却是不信了。” 他与苏重臣晁擎天等人都是出身贫困之家,自认清白纯粹。 谢家出来的,哪有什么纯粹可言。 老皮匠道:“谢家当年怎么安排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无嗔不久之后必任道府,他若成封疆大吏,对复国大业的帮助有多大你该清楚。” 南宫七月点了点头:“若因为他是世家出身我就要以死保他,我万万不答应,若因为复国大业而保他,我纵死无憾。” 他抱拳道:“如何安排,先生只管说就是了。” 老皮匠道:“我先见你,下一步去见苏重臣,苏重臣位居按察使,他能保则保,不能保也要为保谢无嗔而做出牺牲。” “当年苏重臣和顾山章上山杀晁擎天,你托病下山,这些年你一直都藏身益州,始终等待王爷号令。” “现在世子身死,复国大业遭受重挫......王爷身边,还有幼孙尚需抚养成长,你我做臣子的,在这个关键时刻都该挺身而出。” “在叶无坷到益州之日,你杀张迁一家。” 老皮匠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与张迁也时常暗中见面,你们两个私交......也算很好了。” “杀张迁,于你来说定然是千难万难,所以若你不方便动手,我可以代你出手,不过需要你在现场。” 南宫七月犹豫再三,点头:“我可以。” 老皮匠道:“多谢!” 南宫七月问:“然后呢?” 老皮匠道:“徐胜己创建了一个组织名为魏君庭,还有一人也是魏君庭的首领,此人必会到益州来,而你部下有人在魏君庭中效力,他该会与你联络。” 南宫七月:“借此将目标指向徐绩?” 老皮匠点头:“徐绩想把温家,温贵妃,还有王爷以及我们都甩出来,既然他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们不义。” 南宫七月思考片刻后说道:“好,我来安排。” 老皮匠道:“此举,是断臂而生,以我等之牺牲,力保王爷及少主安稳度过难关。” 南宫七月一怔:“先生也?” 老皮匠道:“你有赴死之心,我已有赴死之念,这臂膀若不断的狠厉一些,瞒不住叶无坷。” 南宫七月皱眉道:“我这一年来对叶无坷也有耳闻,听说此人年不过十八,竟然有如此本事?” 老皮匠道:“李叱是何等人也?能得李叱重用的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这个叶无坷聪明的让人害怕,如果只死你一个,他还会深究,所以苏重臣大概也是要死的,用一位按察使将他的疑虑打消一些,而我......则是最后一步棋。” 他抱拳道:“你我黄泉路上作伴,去参见大楚皇帝陛下。” 南宫七月也起身抱拳:“好!你我为伴!” 三日后,道府衙门。 听闻有一位老乡前来求见,道丞谢无嗔有些疑惑,这是已经多年没有人用过的暗语,一下子就把往事给勾了起来。 他让人将老皮匠请进来,见面之后他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你是王爷的人?” “不是,我是温家的人。” 在谢无嗔面前老皮匠并无隐瞒,因为他很清楚,对待谢无嗔和对待南宫七月所用之态度,必不能相同。 老皮匠将来意说明之后,他就看向谢无嗔:“这件事,若是不推到旧楚余孽身上,怎么都瞒不过叶无坷那双毒辣的眼睛。” 谢无嗔皱眉问他:“你能说服南宫七月,证明你在楚王那边也深受信任,你又说是温家的人,这其中有何隐情?” 老皮匠坦然道:“我在几十年前就离开温家,被派往楚王家中做奴仆,这数十年间,早已取得楚王信任。” “那些为了复楚而效忠楚王的人,我大概都知道,这次世子死在漠北,我刚好就是被楚王委以重任之人。” “我知道你们的过往......” 老皮匠语气平静但格外认真的说道:“二十几年前救了晁擎天等人的根本不是苏重臣,而是你。” “苏重臣与你是同乡,与张迁也是同乡,你当初说两位同乡都死了,只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谢无嗔在这一刻,马上就动了杀心。 老皮匠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笑了笑道:“军堂大人不必急着杀我,我本就是要死的。” “我这次来蜀中善后,本意是为了温家,可温家若成大事,离不开未来一位封疆大吏支持。” “为了死保你,我与其他人都可赴死,若军堂大人对我不信任,那能不能保下你我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军堂大人若想顺利成为明堂大人,最好还是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你自己再做决断。” 谢无嗔思考良久,语气缓和下来:“先生的想法是?” 老皮匠道:“东主死后,家族故意把她侍女田甄留下,是因为家族早有判断,徐绩之子徐胜己必然会想接近田甄来打探家族秘密。” “田甄这个女人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个多聪明的,她被徐胜己控制只是早早晚晚,所以在该死的时候再让她死,比让她马上就给东主陪葬要好的多。” 谢无嗔何等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 “在关键时刻利用田甄,以此来证明徐胜己与温家有来往?可如此一来,你又怎么保的下温家?” 他才问完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想办法坐实了徐胜己主动接近温家侍女,就是为了陷害温贵妃?” “徐绩父子为了争夺朝权,不惜陷害二皇子,而要陷害二皇子,就先要陷害温贵妃。” 他说到这站起来,看老皮匠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撼和敬佩。 “先生要一举多得?” 老皮匠道:“徐绩担心自己大权旁落,所以把温贵妃那边甩出来,他可以做的事,温家也可以做。” “将所有事都推倒徐绩和徐胜己身上,只有幕后主使是这么大的人物,才能让叶无坷不再追着楚王和温家不放......这个叶无坷,是个实打实的鬼见愁。” 第四百五十二章不审了 南宫七月供出徐胜己藏身位置,而在这,抓住了老皮匠,以及看到了被老皮匠打成重伤的田甄。 还有,在老皮匠身上搜出来的书信。 叶无坷等军堂大人将那些书信都看完,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他特意把椅子摆在大堂侧门旁边,有穿堂风从这过。 这个季节的蜀中已有几分炎热,此间却微风正好。 谢无嗔看这些信的时候格外认真,眉头紧锁。 等他把信都看完之后再转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才发现,叶千办好像真的睡着了。 这么大的牵扯,他居然睡得着。 堂间,老皮匠被五花大绑按跪在那,连他都听到了叶无坷轻轻鼾声,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叶千办?” 谢无嗔叫了一声。 叶无坷睁开眼:“军堂看完了?” 谢无嗔点头:“看完了,这些书信上的内容虽然令人震撼,但我不认为是真的,伪造这些信件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叶无坷点头:“嗯,伪造信件确实不难。” 他顺着谢无嗔的话说了一句便没有继续开口,场间就再次安静下来。 谢无嗔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发表什么看法,于是继续说道:“我这里也有宰相大人来往书信,从笔迹上看确实足可以假乱真。” 叶无坷又嗯了一声:“徐相手稿甚多,接触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想模仿他的很容易。” 谢无嗔点头。 他看向跪在堂间的老皮匠:“这些书信是何人伪造?” 老皮匠笑了。 一脸轻蔑。 “你不说,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谢无嗔道:“你为什么想要诬陷当朝宰相,很快你就会亲口告诉我。” 他问叶无坷:“叶千办,是否可以问供了?” 叶无坷像是在这一会儿又睡了,这让谢无嗔微微皱眉。 “叶千办?” 谢无嗔又叫了一声。 叶无坷没睁眼,谢无嗔也就不好再叫。 只是这大堂上还有不少双眼睛看着,全都等着叶千办开口说话。 安静的时候时间过的就会显得稍慢些,每个人都等着叶无坷睁眼。 老皮匠心中也微微有些疑惑,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叶无坷交锋,但叶无坷的反应,明显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书信上牵扯到了当朝宰相叶无坷必然会有些激动才对。 年轻人做事本就容易冲动,再加上叶无坷必然不信这些书信上的内容,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让廷尉用刑。 就在谢无嗔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从书院出来向东行大概两百步是个十字路口,向左转走大概三十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你在那里摆摊,做缝补生意。” 老皮匠心中巨震。 谢无嗔眼神一凛。 叶无坷坐直了些,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我可记错了?” 老皮匠沉默片刻后回答:“叶千办没记错,之前几年我都在书院东边路口摆摊,我手艺很好,生意不错。” 叶无坷道:“我在白鹿关见过你。” 老皮匠没有回答。 他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叶无坷到底知道多少,是早就盯着他了还是过目不忘? 如果是前者,那可能接下来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要临时改动,如果是后者,好像影响不是很大。 “书院有个姓钱的先生。” 叶无坷道:“在我去漠北回来之后不久被我拿了,不过是暗中拿的,对书院弟子们的交代,是他老家发生变故急匆匆赶去处置了。” “这位钱先生有个儿子也在书院,两个人是一起拿的,他们现在还在廷尉府昭狱,倒是没交代出来多大的事情。” “这位钱先生很有名气,抛开学术上的名气不谈,他最响亮的名气是节俭......你又擅缝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看来他应该知道的更多些才对,廷尉府对他的判断好像低了,回去之后我亲自问问。” 老皮匠心中震荡越发激烈。 叶无坷道:“白鹿关有个看起来与你年纪差不多的死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他依稀有些面熟。” “我回去之后仔细回忆所有与这般年纪的老人有过交集的地方,想起来有个只远远见过并未说过话的,是书院中的老花匠,于是派人去书院问了问......” “廷尉给我的回复是,这位老花匠之前与书院说他年纪太大干不动了回家修养,书院自然不会阻拦,还给了他一笔安抚的银子。” 叶无坷似乎是真的累了,才坐直没多久就又斜靠在椅子上。 “在白鹿关,那天夜里吸引我的人是你,而你在那个门口与老花匠换了,老花匠在我面前自杀。” 叶无坷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差不多通了。” 差不多通了,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老皮匠和谢无嗔两个人,心口同时紧了一下。 此时此刻,谢无嗔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老皮匠对叶无坷那般忌惮。 此时此刻,谢无嗔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陛下会对一个出身山村的少年如此看重。 “你是那个缝缝补补的人。” 叶无坷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今天就先不审了。” 谢无嗔脸色微变:“叶千办......这是何故?” 叶无坷道:“刚才费脑太重有些疲乏,要想与这位老人家好好聊聊更费脑力,我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与他交心。”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也不管谢无嗔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起身。 他走到老皮匠身边的时候稍作停留:“我对你能推测出来的事暂时也就这么多,不过应该让你有些惊讶,我先回去歇歇,你也好好想想是不是得重新整理一下说辞。” 他吩咐道:“此人不必带回牢里看守,就把他留在大堂上。” 谢无嗔道:“也好,这里四下明亮通透反而不容易与人接触。” 他起身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守着。”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军堂,我已经请了人来帮忙。” 谢无嗔微微一怔。 叶无坷走到门口后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很快,张金简带着一营战兵就跑了过来,这三百余人已全副武装。 叶无坷抱拳道:“这大堂上是个重犯,劳烦张大哥亲自带人看着,封锁府衙前后,不准任何人靠近,在我回来之前,谁靠近此人都可能是此人同党,若不听阻拦的,可杀。” 张金简一抱拳:“明白!” 然后他挥手吩咐:“分五队,府衙前后左右各一队人守着,剩下一队跟我留守大堂。” 他进门之后朝着谢无嗔抱拳俯身:“卑职右前卫校尉张金简,拜见军堂大人。” “右前卫的兵?” 谢无嗔笑道:“你可知我也是右前卫出身?” 张金简肃立道:“回军堂大人,大将军曾经说过您的事,您是我们右前卫每一个人的榜样!” 谢无嗔哈哈大笑:“榜样谈不上,你喊我一声老队正总是没错。”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张金简肩膀:“你既然是叶千办请来的,那就把差事办好,右前卫有句话,叫守是一道闸,攻是一杆枪,今日这府衙,你与你部下便是铁闸一道。” “呼!” 张金简肃立行礼。 回到府衙后院的叶无坷又找了个地方斜靠着坐下,似乎刚才那短短片刻确实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 “姜头。” 三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那个老家伙哪里不对劲?” 叶无坷闭着眼睛说道:“他被抓就不对劲。” 在白鹿关能将所有潜在威胁全都抹掉了的高手,在益州如此随便就被抓到了。 审问南宫七月的时候叶无坷让廷尉用了真言药水,不管是观察还是试探,叶无坷都确定真言药水起效了,南宫七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 而且,南宫七月绝对没有被施以迷魂之术。 那么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南宫七月确实是旧楚余孽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迷魂术的施术者让他说的。 叶无坷靠在那不再说话,所有人都退到更远些的地方。 月亮门下边,余百岁蹲在那皱着眉头沉思。 “南宫七月被抓,是他自己主动走到大堂上来的,当时他的目的,是想让苏重臣获罪凌迟。” 余百岁看向斜靠在门口的三奎:“当时我都没有怀疑过合理还是不合理。” 三奎道:“因为合理。” 小土司褚绽染坐在月亮门旁边的矮墙上,一边晃荡着两条漂亮的腿一边仔细听着。 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聪明,连余百岁这个臭家伙都比不上。 然后她想,莫非也是因为吃菌子吃坏了脑子? 三奎道:“他本来就是要杀苏重臣报仇,所以当他知道能让苏重臣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站出来,这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甚至连围观的百姓都为他叫了一声好。” 余百岁道:“事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了。” 他蹲在那颠着屁股说道:“南宫七月是晁擎天的人,他想杀苏重臣是为晁擎天报仇,当他出现的时候,他和旧楚余孽,温家,魏君庭,徐相,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一点关系。” “可在他出现之后,根据他的招供,他不但和旧楚余孽有关,还和魏君庭有关,更是牵扯出来那个被看押在大堂上的老东西。” 三奎总结:“合理又顺利。”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还是闭着眼睛。 “姜头很少很少这样费脑筋。” 三奎道:“看来连姜头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了。” “现在的问题是。” 余百岁道:“只要审问,最终指向的必然是旧楚余孽,必然是徐绩,而且还会把这两者牵连起来。” “姜头的难处在于......” 余百岁压低声音:“他也恨徐绩,可现在就不得不找到此案与徐绩无关的线索。” 三奎:“那就干脆一窝端了,反正大村长也不想让徐绩继续当大官。” 余百岁:“唉......” 他再次看叶无坷。 然后又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知道,但他从来都没有和姜头师父提起过。 当初唐安臣被处死,和徐绩不无关系。 虽然唐安臣在叶无坷和叶扶摇那谈不上有多亲近,可毕竟那是父亲。 余百岁也知道,以姜头师父的聪明又怎么能想不到这些? 后来说唐安臣牵扯到邪教谋逆,十之七八是徐绩借此打击开国武将。 三奎问:“那要是现在不审了,直接把那老东西押送长安交给陛下亲自过问呢?” 余百岁摇头:“更难,只要这老东西到了长安就一定会有人促使陛下在朝堂上公审此人,那影响可就更大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徐绩在不该倒台的时候倒台,牵连进去的人,从地方到朝堂会是何其之多。” 他刚说到这,叶无坷忽然睁开眼睛:“就押送朝堂,对付这些人,徐绩才是超品高手。” 第四百五十三章机锋 叶无坷起身,走到大家面前。 “这件案子在蜀中已经没法结了,不管怎么结都是在对手的预料之中。” 他看向余百岁:“百岁,明天一早你和小土司去廷尉府分衙,拿我令牌,让钱波舫带上廷尉护送你们两个,携所有供词卷宗返回长安。” 余百岁微微一愣:“师父,这是为什么?” 叶无坷道:“因为我没底气。” 如此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大家心里都跟着往下沉了沉。 叶无坷道:“我离开无事村其实时间还不算久,遇到的事情却不少,第一次出村在渤海,我调动渤海村民故布疑阵惊退东韩大军的时候,心慌,但有底气。” “之后查案,不管顺利还是不顺利,我走在对手前边或是我技不如人都有,但我依然是有底气的。” “唯独这次,只要是在蜀中我就没有。” 叶无坷语气稍显沉重,因为他必须认真的告诉大家现在要面临的是他们可能应付不了的。 “以前不管遇到的对手是在明里还是暗里,我都不曾怕过,这次......有些怕。” 叶无坷道:“蜀中......” 说了这两个字他就停顿下来,其实众人也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蜀中,是个变故太大的地方。 现在已经查出来的是一位曾经的益州府治顾山章,以及一位在职的正三品按察使苏重臣。 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可叶无坷觉得让人不得不有些害怕的恰恰是这两个人都死了。 一位正四品,一位正三品,前者死于谋杀,后者死在叶无坷面前。 在一道之内,正三品的按察使已经足够强大,可他还是死了,死在他该死的时候。 “这里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 叶无坷在他们面前也不必隐瞒自己的想法。 “一位正三品的按察使在被审问的时候当堂自杀,这就说明他承受的压力足以让他选择自杀。” “苏重臣在蜀中经营多年,他都扛不住的,我们一样扛不住,这是我自从办案以来唯一一次觉得我们可能都会死的地方,只要我继续逼他们,他们就可能会这么干。” “所以在大堂上我说这个案子稍后再问,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开始问且不按照某些既定的走向问,那就真的可能招致某些人狗急跳墙。” 叶无坷道:“也许不只是我,就算是副都廷尉大人到了蜀中,案子到了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对手就可能走鱼死网破的路。” 他看着余百岁说道:“小土司交给你来保护,你们两个押着案件卷宗先走,钱波舫应该是信得过的,你们走一路他会尽心尽力保护,因为他也提心吊胆。” “而且你们押送的卷宗是对手希望陛下看到的卷宗,所以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人阻拦,离开益州之后你们就走官道,不要走水路。” 说到这叶无坷又看向褚绽染:“小土司,你和百岁回去的路上回一趟十三寨,从你的寨子里挑选高手,越多越好,务必保证你们顺利回到长安。” 他加重语气:“越多越好!” 褚绽染虽然只想跟着叶无坷,可她见叶千办如此郑重也没有拒绝。 少女早早就接任十三寨土司,自然有她的担当和魄力。 “叶千办放心,我回去之后就找阿娘把人手挑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叶千办你不和我一起......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叶无坷道:“我得和谢军堂一起走。” 他转身走到大奎他们面前:“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你们三个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尽快把师父和阿爷接回长安。” 三奎摇头:“上次你让我们去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你把我们全都分派出去,你自己留在蜀中?” 叶无坷道:“放心我,对手就算再怎么狗急跳墙除非是他们觉得已经藏无可藏才会对我动手,我现在这地位让谁都得掂量掂量。” 三奎还是摇头:“你让大奎和二奎去接阿爷。” 叶无坷:“你放得下心?” 大奎:“说什么呢!你是怕我们记不住路还是找不到家?” 二奎表态:“就是,看不起谁呢!” 他还要继续表态,想了想还是算了。 叶无坷笑道:“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办。” 三奎道:“我知道你安排的对,可若你身边没人保护我就不答应。” 叶无坷回答:“有,这个案子不审了,所有涉案人员都要押送长安,我可以借调张大哥的那一营战兵。” 三奎想了想,稍稍放心下来。 一营三百六十多名战兵配合起来的实力,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位超品强者知难而退。 “你们走的越快,我接下来就越自在。”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回身说道:“我们以往什么都不怕,是因为我们就是国之公器,现在蜀中这边,对手也有,且更重。” 一句话,就把叶无坷心中的担忧全都说了出来。 余百岁就知道姜头师父在担心什么,所以他没有拒绝:“行,我和小土司走一路,大奎他们三个一路,暗中还有关万代和陈小攀在,他们两个也能护着你一些。” 叶无坷道:“我多鸡贼啊,我只是没底气又不是没本事,你们尽快走,真要有问题我一个人脱身更容易。” 大家都知道,当姜头说出他的担忧的时候,其实他心里的担忧要比说出来的重的多,这次的对手一旦狗急跳墙真的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 整个蜀中,国之公器都在人家手里攥着。 “去吧,我现在去见见谢军堂。” 叶无坷安排之后就离开府衙。 他并没有直接去见谢无嗔,而是在街上看似漫无目的的走了走。 在一家首饰店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给高清澄选了两件漂亮的珠钗。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直奔道府衙门,没多久,他付账所用银票里夹着的那张纸条就被送到后堂。 这家铺子是廷尉府在益州的暗岗,陈小攀和关万代就在这铺子后边。 看了看纸条,关万代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千办大人让我们带队直接回长安去?而且,这暗岗也要撤了一起回长安?” 陈小攀道:“千办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听。” 关万代抬起手在光头上挠了挠:“陈小攀,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千办让我们先走会不会是因为他觉得益州不安全?” 陈小攀脸色微微一变。 片刻后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还是觉得要听千办的安排。” 关万代:“那你带队走,我带几个人留下来暗中守着千办,我脑子笨,还轴,所以我还是留下看着吧。” 陈小攀:“不行,稳妥起见咱们得分两队走,你带益州内的暗岗,我带咱们的人。” 关万代刚要反驳,眼神一转后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分头走。” 陈小攀:“可说好了,这是叶千办的交代,谁要是办不好回去必定受罚,谁也不能离开队伍,尤其是你,你带着的这些人叶千办肯定有用,必须安全带到长安。” 关万代:“你就小心你自己的吧,我用不着你操心。” 他起身道:“伙计,让你们掌柜的去收拾东西,带上所有人跟我去长安。” 与此同时,道府衙门。 叶无坷坐下来后端起茶杯抿了抿,然后赞了一声:“还是军堂大人府里的茶好喝。” 谢无嗔笑道:“怎么,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连点好茶都舍不得给叶千办?” 叶无坷道:“那两位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哪会主动陪我。” 谢无嗔哈哈大笑:“他们两个也是没办法,上一任府治涉案,他们两个怎么也得避嫌。” 他坐下来后问叶无坷:“叶千办想好这案子怎么审了?” 叶无坷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案子其实没必要再审了。” 谢无嗔端起茶杯,要喝没喝:“叶千办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我是想着,总得给长安城里的大人们带回去点礼物。” 他笑着说道:“我初到长安就得各部衙前辈的关照,我阿爷说,这是人情往来,人家关照你,你不能不懂事。” 谢无嗔懂了,他倒是没有料到叶无坷还会顾及什么人情世故。 但他不信。 他装作好奇的问道:“叶千办的意思是,这些涉案的罪证和犯人全都带回长安交给别人来审?” 叶无坷道:“我刚出无事村还没到长安的时候就把刑部的人得罪了,刑部尚书都因为我而被查出来有问题,刑部上下,对我意见很大。” “还有御史台,军堂想必也听说了,因为我,御史右台也是遭了一番暴雨雷霆,右台都御史出了事,右台一下子就抬不起头来。” 他轻叹一声:“总不能一点儿缓和都没有,所以这案子我想带回去交给刑部和右台联合审理,我就说我能力有限审不出什么了,只好把案子交过去,有此一事,我与刑部和右台也就能缓和关系。” 谢无嗔笑道:“想不到叶千办也会在意这些。” 叶无坷道:“我是个愣头青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副都廷尉大人的处境我也得考虑,原本御史台就天天盯着他,刑部那边是天天妒忌他,因为我,现在这种情况越发严重,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副都廷尉考虑。” 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 谢无嗔道:“可这个案子如果不结在益州,我回京述职怕是难办了。” 叶无坷道:“我已替军堂想好了,一切事都推在我身上,况且这案子结在益州,朝中难免有人质疑,若结在长安,满朝文武没人怀疑什么。” 谢无嗔道:“也是有些道理,既然叶千办想这样安排那我配合就是了。” 叶无坷起身抱拳:“多谢军堂成全。” 谢无嗔笑道:“这也就是你了,换做别人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 他也起身:“关于人犯和罪证,我看就与你我同行?” 叶无坷道:“案件卷宗我让手下人先一步送去刑部和右台,人犯咱们带在身边稳妥些。” 谢无嗔点头:“可以。” 叶无坷抱拳告辞,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右前卫那一营战兵我看可用,就让张校尉带兵护送如何?” 谢无嗔道:“叶千办安排就好,不过这事终究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到了长安就是回到你的地盘,这一顿好酒你总是免不了要请我。” 叶无坷哈哈大笑:“军堂挑地方,我掏腰包。” 在他告辞之后,把他送出门的谢无嗔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好一手驱虎吞狼。” 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里阴云突起。 第四百五十四章何来后手 老皮匠被关押在府衙大堂,这地方又宽敞又整洁,比住在牢间里自然要好许多,更好的地方则是无人打扰。 张金简按照叶无坷的交代,把他手下一营战兵分成五队把府衙守的密不透风。 这种情况下,谁来找老皮匠谁就有问题。 毋庸置疑。 不管来的人带着什么目的用的什么措辞,只要来了就是有问题。 所以即便是谢无嗔也不能来,他知道叶无坷应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更不能去见老皮匠。 如果叶无坷没有对他起疑心的话,那就不必把人带去长安受审了。 等谢无嗔把叶无坷送出道府衙门之后,他的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叶无坷这一手驱虎吞狼,也就是他能一眼便看出来。 那个年轻人确实聪明的令人害怕,难怪老皮匠要设下甘愿赴死之局。 可叶无坷现在根本就不给老皮匠赴死的机会,这局在益州也就解不开了。 回到书房,一个身穿蓝色锦缎长衫的年轻人已经在这等着。 他刚才就在里间,叶无坷那表面客气实则暗藏杀招的话他也都听了去。 “终究还是小瞧了人家?” 年轻人笑了笑,不像是讥讽倒像是自嘲。 谢无嗔坐下来,脸色依然阴沉。 “他太聪明。” 谢无嗔道:“你们温家选对了人,可选错了对手。” 他说选对了人,是因为老皮匠的手段确实逆天。 选错了对手,是因为老皮匠这逆天一招叶无坷选择不接。 老皮匠对谢无嗔说过,他在白鹿关的时候就让那会迷魂术的人给他施术。 也说过,唯有施术者死,术不可破。 只要叶无坷动用手段审问,老皮匠一句幕后主使是徐胜己就能把案子直接甩在徐绩父子身上。 可这不是温家的最后招式,这一招与其说是给叶无坷设置难度不如说是在给徐绩施压。 徐绩这几年来,对温贵妃的示好一直都表现的不抗拒也不接受。 温贵妃已经等不及了。 九月马上就到,东宫开府,到时候太子李持念坐镇长安,还有什么是能威胁他太子地位的? 所以徐绩的态度就变得格外重要。 徐绩不想倒台也不想做叛国之臣,所以他在和陛下的交锋之中处处落於下风。 年轻人问:“军堂大人是觉得,叶无坷已经看出来咱们这一步棋到底是要将谁的军,所以才会把人押往长安?” 谢无嗔点头:“他必然是看出来了。” 年轻人嗯了一声,坐在那安静思考,似乎是想找找对策。 谢无嗔道:“叶无坷看出来了,我们将罪证指向徐绩并非真的是想与徐绩为敌,而是逼着徐绩尽快到我们这边来。” “只要徐绩过来,我们自然有办法帮徐绩解了这一招,到时候徐绩投桃报李,在咱们需要帮忙的时候站出来说上一两句话。” “可叶无坷一旦真的把人送到长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廷尉府、这些衙门都会憋足了劲儿把真相查出来。” “真相在长安,徐绩就别无选择必须反击,那时候,我们给徐绩将这一军的棋招就彻底变成了把徐绩逼成敌人的臭棋。” 年轻人道:“我出门之前,有人说要不要用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老祖宗说不行,也许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就等着人杀叶无坷釜底抽薪呢。” 谢无嗔哼了一声:“败计之言,杀叶无坷算什么釜底抽薪?杀太子才是釜底抽薪。” “杀太子?” 年轻人道:“自从李持念离开长安在天下行走,你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试图杀他了?别处安排的我不知道,温家安排的一共有十三次,买的都是杀手榜上的一流高手。” 谢无嗔重重吐出一口气。 “太子殿下比之年轻时候的陛下,也不遑多让。” 谢无嗔道:“可太子在外边我们才有机会,太子回长安再熬过大典......那就是他腾出手来收拾我们的时候了。” 他看向年轻人:“温泽,你们温家能扛得住太子的手段吗?” 温泽摇头:“太子就是陛下年轻的时候,且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甚至可能比陛下年轻时候更无懈可击。” “楚国末年群雄并起,要说那些能举事的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可陛下灭了他们时候,也就是太子这个年纪。” 谢无嗔道:“所以人绝对不能送到长安。” 温泽:“那逼徐绩这一手咱们还得亲手撤回来?” 他问:“既然已经答应了叶无坷把人押送长安,那唯一的机会就是没出西蜀的路上,军堂,可有良策?” 谢无嗔道:“办法有的是,是怎么用。” 他起身在书房里缓缓踱步。 “光杀一些人犯就显得太过张扬,若连叶无坷也杀了,那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他看向温泽:“别说叶无坷不能死,叶无坷带着的人最好一个都不能死,余百岁是余九龄的儿子,陛下待余九龄是什么态度你也清楚。” “叶无坷死,余百岁死,到时候陛下要派来的就是张汤,甚至会再次调集战兵进入西蜀。” “就算战兵不到,廷尉府重新组建的三千缇骑入蜀一样是血流成河,陛下正愁没有大开杀戒的理由呢......” 温泽道:“现在接触不到温老?” 谢无嗔道:“现在谁去见他谁是同党。” 温泽:“我带了些高手来。” 谢无嗔道:“我不缺高手。” 温泽轻叹一声:“你是又要把事情办了还不能沾染一点腥味,你不是动不了手而是不能让人死在益州。” 谢无嗔回头:“你们温家现在敢让我沾染一些腥味吗?” 温泽倒是坦荡:“不敢,温家的退路在蜀中。” 他也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边思考了好一会儿。 “那就半路吧。” 温泽语气之中满是遗憾:“只是可惜了这一招一举两得,又能把蜀中隐患全都清理掉,又能逼徐绩一手,这么漂亮的招术也就温老能用出来。” 谢无嗔:“如果你们温家早些用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落的如此被动。” 温泽:“暖儿死在逍遥城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如果暖儿还在何至于如此被动。” 谢无嗔:“她真死了?” 温泽:“如果没死该多好,太子一死,她就是妥妥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谢无嗔:“温老是你们什么时候请回来的,是在温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温泽:“军堂为什么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谢无嗔:“没什么,好奇而已。” 温泽:“是温暖死后,老祖宗派人去长安把他请回来的。” 谢无嗔道:“其实也好,如果温暖不死早晚都会露出破绽,太子若真的被除掉了,二皇子为太子,温暖这些年做的事一旦露了她就是二皇子的污点。” 他忽然转身问:“温暖的死,不会是贵妃娘娘的想法吧?” 温泽语气稍显森寒的说道:“军堂大人,话这么说是要有麻烦的,你我之间并无多深的私交,将来贵妃问及,我难以保证这话不会传到贵妃耳朵里。” 谢无嗔笑了笑:“其实倒也没什么,九月大典才是正事,温暖死在九月大典之前,你我也在大典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清了,这才能让大典那一招看起来正大光明无懈可击。” 温泽道:“军堂大人的地位果然是太高了,高到习惯了说什么话都不担心言多必失。” 谢无嗔又笑了笑:“只是随便说说。”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温公子先去长安,我随后就到。” 温泽道缓和了一下语气:“贵妃娘娘那边我会为军堂说话,如果事成,将来的内阁之中必有军堂一席之地。” 谢无嗔威胁了这一手果然起效,他抱拳道:“多谢温公子了,以后贵妃娘娘有什么交代,谢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温泽从道府衙门后门出来,他上了马车之后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个谢无嗔,摆明了是在威胁温家。 温家用这个人确实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温家不愁后路用不好温家就养虎为患。 “派人去明知山。” 温泽压着怒气说道:“告诉山主,谢无嗔这个人野心越来越大了。” 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谢无嗔站在书房后窗看着外边的园林景色,哪里还有什么阴沉气象。 他府中谋士谭公道缓步走到身边,俯身说道:“军堂这一手棋,妙不可言。” 谢无嗔笑道:“我怕什么?我只不过是人家一颗棋子,叶无坷这一手棋才是真漂亮,我都不得不敬佩这个少年郎。” 谭公道语气平和的说道:“叶无坷这一手再漂亮也威胁不到军堂,军堂只需由着叶无坷来,朝中自然有人坐不住,不管是徐相还是贵妃,都会想着如果要把事情压下去,就只能仰仗军堂大人。” 谢无嗔道:“叶无坷越聪明,我当然越开心,能指向我的人除了那个老皮匠之外都死了,而他死不死在我。” “徐相开价高,这个案子就是徐相手里的刀,温贵妃开价高,这案子就是温贵妃手里的刀。” “相对来说我是个光脚的,老皮匠一到长安就把案子交代清楚,我死,温家死,徐相死,他们可都是穿鞋的。” 谭公道嗯了一声:“军堂大人,后手棋应该落子在哪儿?” 谢无嗔道:“你明知故问。” 谭公道俯身:“属下还是得请示军堂才行。” 谢无嗔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后手棋,九月的事有了结果,我们各自欢喜,九月的事没个结果,便是死期。” 谭公道嗯了一声:“所以才该有后手,连温家都把后手选在蜀中,军堂在蜀中二十多年,这地方可不能弃了。” 谢无嗔哼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陛下当年严令剿匪确实是为了两蜀百姓,难道不是趁着剿匪把所有地方都摸了一遍?” “两蜀多深的底细,右前卫和左前卫剿匪的时候早就试出来了......所以我早就想着真正的退路不在蜀中,在蜀西南......” 军堂的退路是在白蒲那边,出去确实比留下要好的多。 紧跟着谢无嗔就又感慨了一句。 “陛下真是一眼万里也一眼万年。” 谢无嗔道:“这个时候西南边军要对白蒲动兵了......所以你问我后手棋放在哪儿?没地方放咯,早就没地方放咯。” 第四百五十五章不信 谢无嗔站在窗口,看着远处喃喃自语。 “这世上总有些蠢人,连谋逆之举都还想着有退路。” 他忽然笑了笑:“我们也是一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家伙,是勇啊,还是蠢,在已知的两千年历史之中选了最难的一个时代谋逆。” “陛下建立大宁,和之前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不相同,有些时候我都怀疑,陛下是不是穿越古今的人。” “开国除了大将军唐匹敌之外再无封王,大将军王最初推辞不掉封王就把封地给推辞了。” “大将军王推辞封地,诸开国公一起也跟着把封地推辞了,陛下一道旨意,按照封地食邑每年所获之钱粮,由户部拨发给诸位国公。” “这一招妙不妙?大宁是两千年来唯一一个开国功臣没有封地的,陛下省去了多少麻烦,功臣们也少了许多担惊受怕。” “除此之外,陛下早早就定下太子人选亲自培养,殿下文治武功就算不是样样冠绝天下也足够令群臣信服。” “在这么一个时代,我们这群人还想着谋逆,想着谋逆也就罢了,还有一群人想着谋逆不成之后的退路。” 谢无嗔看向谭公道:“谭先生想过退路吗?” 谭公道心里一震,微微俯身道:“军堂大人便是属下退路。” 谢无嗔问:“若连我都无退路呢?” 谭公道:“军堂大人有没有退路,都是属下归处。” “哈哈哈哈哈......” 谢无嗔大笑起来。 “温贵妃为了九月的事筹谋多年,那个叫温暖的小姑娘也是个手段厉害的,我信我自己没有退路都不信她们两个没有退路,哪怕退路显得可笑也不可能没有。” “谭先生,若温贵妃真有退路,若温暖未死,你觉得她们的退路是何处?” 谭公道回答:“她们的退路,便是我等死尽。” 谢无嗔笑着点头:“谭先生看的透彻。” 他看着窗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既然她们的退路是我等的死路,那我为何要走上这条死路呢?” 谭公道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因为陛下太强。” 谢无嗔嗯了一声,语气更为沉重:“是啊,陛下太强,徐相不知道自己斗不过陛下?可斗不过也得斗,不斗是死斗了也是死,斗不过是一回事,斗不斗是另外一回事。” “温贵妃呢?温贵妃就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与皇后一争之力?当年她可以随随便便就稳定西北,可在高皇后面前她加上整个温家都不够看的。” “西北温家有多大本事,能和高皇后身边整个勋贵集团相比?高皇后一句话能调动天下兵马,陛下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高皇后仅仅是皇后?有高皇后这个弟妹在,陛下就是那群开国勋贵的弟弟,那就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立国二十几年了,你瞧见哪个不开眼的敢与高皇后争宠?温贵妃心思深沉又是个狠厉的性子,在高皇后面前什么时候敢站直了身子?” “所以温贵妃唯一的依仗就是二皇子,她不是想谋逆,她是想保住温家,保住她自己。” “二十年,温家大不如前,再过二十年,西北也就没有温家这一号,不......也许十年都用不了。” “太子殿下为什么最近几年都在西北?温贵妃比谁都怕,她不想谋逆,但她拉上的一群人都是谋逆!” 谢无嗔的手指在窗台上使劲儿敲了几下。 “她有退路,上了这条船的人谁有退路?” 谢无嗔缓缓吐出一口气:“话说回来,要不是有泼天富贵谁敢冒这么大风险和温贵妃上下勾连。” “徐相是想安安稳稳的下去,不想做罪人,他想成全自己一辈子的名节,所以他与陛下的斗只是小斗罢了。” “陛下逼他逼的急了,他就把温贵妃的事好歹往外甩出来些,就他甩出来的这一星半点,就能逼着温家不得不断臂自保。” “陛下历来不喜世家出身的人,谢家当年有从龙之功,可如我一样能做到正二品的只有两三人,而我这个旁枝末节出来的居然还是最有实权的那个。” “温贵妃害怕,温家害怕,谢家就不害怕?” 谢无嗔道:“太子秉持陛下治国理念,将来太子即位,对寒门出身的人只会更加照顾而不会冷淡了。” “楚,实亡于世家门阀,陛下是亲自把楚送进坟墓里的人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陛下这一代,太子再一代,两代之后中原的世家门阀就得被磨掉一多半。” “谢家怕的和温家怕的是一回事,所以就不得不上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二皇子即位,二皇子总不能连温家都不顾着吧?” “只要二皇子能顾着温家,我们这些人就都能蹭到些好处,二皇子总不能大面上过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你说难不难?百姓们活在有雄主的时代那是享福,朝臣们活在雄主的时代就是受罪。” “为什么古往今来做官的都盼着做皇帝的昏聩些?皇帝无能,下边人日子就过的舒服。” “日子过的越舒服规矩也就越来越淡,久而久之,就又是楚时候那般无药可救的糜烂,所以啊,这天下就是一个循环。” “各家都想着尽量保全地位,皇帝要想着尽量消除隐患,就算不能把世家门阀都磨掉,最起码得保证在那个平衡的地方。” “赌......” 谢无嗔道:“赌从来都没退路,温贵妃以为的退路也只不过是她以为罢了,自以为是......” “谭先生。” 他看向谭公道:“人心贪念可有药医?” 谭公道摇头:“没有。” 谢无嗔嗯了一声:“从来都没有,寻常百姓各个都恨世家大户,可培养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谆谆教导要光耀门楣?” “他们不是恨世家大户,是恨自己不是世家大户,非只大宁,放之四海,这话也错不了。” “赌吧,碰上了陛下这样一位雄主还能怎么样呢?不赌,软刀子一直磨着,赌输了也不过是快刀来上那么一下。” “温家想着最不济也能蜀中落草,呵呵......我在蜀中二十几年都不敢有这个念头,温家倒是觉得这是条退路。” “陛下先剿匪后用兵西南,得利的是百姓,百姓得利了就永远不会和匪一条心,长治久安......长治长治何须百年长治,陛下二十年就把人都治的服服帖帖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谢无嗔心里总算是稍稍舒服了些。 “周时候,读书人只用一个礼字就困龙在野,从那时候起,人心就不一样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向书桌。 “谭先生,我这次去长安其实也生死未卜,蜀中各级官员你帮我压着,务必让他们都坚信,我回来的时候便是道府。” “唯有如此,我们在蜀中的根基才能撑上一阵子,能撑多久是多久。” 他坐下来,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蜀中唐门那边给的药......你帮我备好。” 谭公道脸色大变:“军堂,万万使不得。” “哪有什么使不得。” 谢无嗔道:“总比凌迟了强。” 他一摆手:“去吧。” 谭公道走了之后,一名亲信到书房门口求见。 “军堂,温泽派人离开益州往东边去了,咱们的人暗中跟着,暂时还不知道去向何处。” 谢无嗔一摆手:“知道了,盯着就是。” 手下人问:“叶无坷将他的人分成两批,据说一批是去白鹿关接人,一批是带着案件卷宗先回长安,这两批人要不要盯着?” 谢无嗔沉思片刻,摇头:“没必要,谁爱盯着谁盯着,我们不盯,他们平安回到长安也好,不平安也罢,不能与我们有关。”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军堂。” 只片刻,又有人来问。 “过几日与叶千办一同启程往长安,安排多少人随行?” “带两个照顾起居的人就好,其他人一律不带。” “军堂,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冒险什么,我与叶千办一同走,他带着一营战兵呢。” 交代完了这些,谢无嗔只觉得有些疲劳。 他把刚才写下的两个字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撕碎了扔进纸篓。 温暖。 温贵妃培养出来要成为皇后的人,真就那么随随便便死在逍遥城了? 那个老皮匠是个缝缝补补的高手,温暖难道不是? “来人,叫钟吾禁来。” 外边的亲信立刻应了一声,急匆匆跑了出去。 两刻之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走到书房门口,这人身形挺拔气质冷傲,观他眉眼,宛若鹰隼。 “军堂。” 钟吾禁进门俯身行礼。 “公主殿下最近是不是在东蜀?” “有消息说确实是在东蜀,明堂大人和东蜀道府两位大人直接从那边启程往长安,极可能是沿途护送公主殿下。” “你亲自去问问,公主殿下到了东蜀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尽快给我答复。” “是!” 钟吾禁转身出门。 不到一个时辰,钟吾禁再次到了谢无嗔的书房里。 “军堂,密谍送回来的消息我仔细筛查了一下,从公主走过的路线分析,应该是去了明知山。” “明知山?” 谢无嗔揉了揉眉角:“从七八年前开始,有个自称明知山主的人名声逐渐响亮起来,说她是棋艺无双,所以每年登山求教的人络绎不绝但她未尝一败。” “还有人说这个女人不只是棋艺无双,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且文采斐然......公主殿下若是去明知山多半是想看看这个人。” “你亲自去查,这个明知山主到底是哪年出现的,是什么来路,不管什么时候查清楚立刻报我,哪怕我在赴京半路也要来告知。” “是!” 钟吾禁俯身问道:“若属下去查明知山主,军堂赴京路上......” 谢无嗔一摆手:“路上死不了,你去查就是了。” 与此同时,远隔九百里外的东蜀道明知山。 公主殿下的车马缓缓停下来,大宁公主殿下穿一身黑色修身道装锦袍英姿绝伦。 她下车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侧头看过去,见等在山下的人群之中,有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婉约少女已经跑了过来。 “朵姐姐!” 公主殿下唇角微扬:“暖儿妹妹。” 第四百五十六章就是真无聊 将身边所有人都先送走的叶无坷一个人坐在府衙的台阶上,就那么看着大堂正中被看押着的老皮匠。 守护着正堂的七十余名战兵分做三队,时刻保持着老皮匠四周的人不少于二十人,每一队当值四个时辰,始终都是最高级别的戒备。 叶无坷坐着的台阶距离老皮匠大概有三四丈远,此时灯火通明,所以老皮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叶无坷的眼神始终都在他脸上。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老皮匠一开始以为叶无坷是想趁着谢无嗔不在的时候单独提审,等了这许久也没见叶无坷开口。 所以他开口。 “叶千办是在等着我主动招供?” 叶无坷坐在那耸了耸肩膀:“也行。” 老皮匠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又问了一声:“叶千办是睡不着?” 叶无坷:“不是,就是想在这坐会儿。” 老皮匠又沉默了。 时间就这样看起来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的流逝,放在忙人身上这算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叶无坷应该算是个忙人,从他离开无事村开始好像也确实没有多少人比他还忙了。 身边人都不在,叶无坷如同一下子重新回到了十岁之前。 回到他不愿意回去但却习惯了的独处,他像是一个用计算时间来虚度时间的人。 是的,他在计算时间。 他在计算着面前这位有着绝对高超收拾残局能力的老人家什么时候......按捺不住。 叶无坷没想过今天夜里要从老皮匠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真的无聊。 人的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已经就这样虚度了其中一个。 老皮匠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叶无坷往后靠了靠,用柱子支撑他的腰。 “你是年轻时候就开始学做皮匠了?” 叶无坷忽然开口。 躺在地上背对着叶无坷的老皮匠肩膀极轻微的动了动,但他却没有回答。 两个人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似的,因为一件小事让原本要好的小朋友决定谁先跟对方说话谁就不好的。 具体怎么不好,倒也不是很重要,反正就是不好的。 叶无坷的突然开口让老皮匠在精神上取得了极大的胜利,这个时候换做任何一个小朋友都会因为对方先开口而变得傲娇起来。 他不回答,是因为他确定了叶无坷终究还是忍不住的。 老皮匠也在计算时间,计算着回答叶无坷的问题要在多久之后。 如果先开口的小朋友才开口那不开口的小朋友就马上给出回应,显得不够傲娇。 默数到十,老皮匠依然背对着叶无坷回答道:“不是。” 用最简单的话来回应对方,既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但又用简短来告诉对方我还没完全原谅你呢。 叶无坷道:“那你年轻时候应该混的不好,老了老了还要学皮匠手艺。” 老皮匠皱眉。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没有子嗣,就该是把子嗣都安排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久到你的儿子又有了儿子你都不知道。” “有一天,有个几十岁的男人领着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走到一个苍老的皮匠面前,拿出一个皮子坏了的弹弓问老皮匠说这个能修吗?” “老皮匠就说,这个东西又不值钱,皮子破了就换一块皮子,为什么还要费事费钱的修呢?” “几十岁的中年男人就说,你不知道,这是当年我父亲留给我的,也是我父亲给我做的唯一一件玩具。” 老皮匠的肩膀猛的又颤了一下。 叶无坷说到这,摇了摇头:“这故事也可真美好。” 这故事怎么就美好了? 老皮匠以为叶无坷还会继续说些什么直接往心口戳的话,却听见叶无坷起身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叶无坷离开的脚步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皮匠翻身看向叶无坷刚才坐的地方。 发现叶无坷拎着两只鞋正在蹑手蹑脚的回来,被老皮匠发现了,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被你发现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好像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 老皮匠觉得这个人无聊至极。 “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 叶无坷把鞋穿好,看了看两边憋着笑的战兵,那两个战兵连忙回头,可还是憋着笑。 他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花生。 咔嚓,咔嚓,咔嚓...... 在这安静的夜里剥花生壳的声音显得那么大,老皮匠忍不住想这花生炒的应该极好。 如果带壳花生炒的不够火候,捏开花生壳的时候声音不会这么脆,如果炒的火候大了,那捏开的声音就会伴随着炒焦的地方塌陷的声音。 叶无坷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说:“小时候家里大人不在,我总是一个人在家于是总会作妖。” “躺不住了就想起来干点什么,浑身虚软有没力气,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就开始心慌,在大人们还没回家之前,用尽时间的脑筋的去想一个完美的理由。” “只要大人们一见到东西摔坏了,我就把这个完美的理由说出来,只要我说了,大人们就不会怪我。” 他笑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可是难受就难受在,大人们回来看到东西摔倒了根本就不问我怎么碰到的,而是跑过来问我伤着没有。” “你说,我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想好的完美理由他们为什么就不问?他们不问可真是太让我难受了,我憋得慌,我想说,可他们不怪我,我怎么说呢?” 咔嚓,咔嚓,咔嚓...... 叶无坷吃完了一把花生,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花生。 他衣服口袋好像是个藏宝洞,什么时候都能从里边掏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老皮匠还在等着,可只有咔嚓咔嚓咔嚓的剥开花生壳的声音。 讲故事讲到这的叶无坷,不讲了。 咔嚓,咔嚓,咔嚓...... 老皮匠逐渐烦躁。 时间就这样,还是毫无意义的流逝着。 叶无坷吃完了第二把花生又把手伸进口袋里,他居然还能抓出来一把花生。 老皮匠的呼吸稍显粗重。 他问:“你晚饭没吃?” 叶无坷摇头:“吃了,趁着宵禁之前出去找了一家小馆子,要了一碗豌杂,加辣,加肉,加大肠,加煎蛋......豌杂可真是蜀中人民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老皮匠:“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叶无坷:“因为你问我。” 老皮匠:“我问你是因为你一直在吃花生。” 叶无坷:“我带了花生所以我一直在吃花生。” 老皮匠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不再说话。 叶无坷忽然笑。 他问:“你看,就是这么难受,你想好了最完美的理由,准备了最完美的应对,你事无巨细分析得当毫无瑕疵,就像那个独自在家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大人回家的时候会说什么,什么反应,怎么骂你,什么表情都想好了,可没人问。” 叶无坷把一颗花生抛过去打在老皮匠的后脑勺上,这是很不讨人喜欢的举动。 就好像他从小就是那种多动还没眼力见的孩子,爬树下河尿尿和泥什么都干。 在大人拎着木棍已经到了的时候,他还把尿尿和泥搓出来的如同羊粪蛋一样的东西递过去问:你吃吗? 老皮匠没回头也没动弹,可呼吸好像比刚才还要粗重些。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这次他马上回头了。 却见叶无坷真的走了。 老皮匠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然后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像是在地里干了半天活儿回家想喝口水却发现邻居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正在往家里水缸撒尿,你刚要发火,他嬉皮笑脸的跑了。 可真是窝火。 饱经沧桑久经沉浮,老皮匠差点在这一刻破了心境。 一句小x崽子几乎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猛然坐起来想问问叶无坷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看到叶无坷斜挎着无事包回来了,无事包可真鼓啊,满满当当的,包都咧开嘴了,装的全是花生。 叶无坷走到老皮匠面前,从无事包里抓了两大把花生放在老皮匠怀里:“分你点儿。” 说完就起身,给当值的那些战兵一人分了两大把。 就这么分,叶无坷那无事包里还剩下半包花生。 他还是在那个台阶坐下来,还是咔嚓咔嚓的剥着花生吃。 老皮匠看着怀里的花生,沉默良久之后问:“你很闲?” 叶无坷斜靠着柱子坐着,一边吃一边回答:“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然后抬手比划了一下:“吃吧。” 老皮匠不吃。 叶无坷问:“你不饿?那看来府衙这边给犯人准备的饭菜应该还行,你运气好,我以前在地方府衙大牢的时候那饭菜真心不好。” 老皮匠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看看叶无坷到底还能装多久。 叶无坷心说你要这么看我,那我可太会装了。 他一边吃一边说:“你听过一个说法吗?说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儿。” 老皮匠:(`へ′) 叶无坷抬眼看了看他:“你有没有发现,把白菜帮切成小块与煮熟的花生米一同腌制,其他什么调料都不放,腌制的时间也不用长,半天即可,在喝粥的时候配着吃有清香,最好是玉米碴粥,小米粥也行,大米粥这么配滋味稍稍逊色些。” 老皮匠: 叶无坷道:“到了长安你最好是住台狱,你争取一下,要是住昭狱的话不太好,昭狱那边气氛不行,阴沉沉的影响睡眠。” “台狱可以的,台狱单间多,不过以你的罪行来说不管是昭狱还是台狱都住单间,但台狱牢间多数有窗。” “运气好能看到鸟儿站在窗口叽叽喳喳叫,也奇怪,它们都脸朝外屁股对着人,拉出来的粪是白的,怎么会是白的呢?” 他看向老皮匠:“你拉过白的吗?” 老皮匠:“你有完没完?” 叶无坷:“不想听?早说啊。” 他真不说了,咔嚓咔嚓咔嚓的剥着花生壳。 然后老皮匠才发现,这个闲的无聊至极的叶千办,居然还用剥开的花生壳垒了几个圈,像是建造了几个空桶房只有墙没有盖。 叶无坷笑起来:“怎么样?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不同牢间的户型图。” 老皮匠几乎没忍住要破口大骂。 叶无坷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看了看外边:“唔,已经这么晚了,睡吧,我也回去睡。” 起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老皮匠带着怒意的声音。 “你折磨我这么久,真的不打算问问我?” 叶无坷回头:“不打算问。” 老皮匠深吸一口气:“那我要是硬说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装呗 叶无坷哈哈大笑道:“你要是硬说那可就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他看向当值战兵吩咐道:“摘了他的下巴,绑了四肢,从今天开始每天由战兵喂些汤饭让他活着就好。” 叶无坷再次看向老皮匠:“你说,你这样一个收拾残局的高手要是在收拾差不多的时候走了该多好?” “回到你把孩子藏起来的地方,找到他们,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给他做过一个弹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孙子。” 老皮匠心头巨震。 “劳碌一生忙着为别人做嫁衣,自家的孩子早早晚晚还是弃子......” 叶无坷往回走了几步,几大步,直接到了老皮匠面前。 “如果我所料没错你一定让白鹿关那个施术者给你施迷魂之术,不管是到了长安还是在这,你给出的答案一定是你这缝缝补补一生之中所操作的最了不起的一次。” “老人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让你这一环更加完美,用你的人会不会再找个施术者,去找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他在老皮匠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愿不会这样,那故事就不美好了。” 说完转身走了。 老皮匠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叶无坷显然就没打算让他有机会说。 战兵上来直接将老皮匠的下巴摘了。 这个准备好了最圆满答案的人,没人要他的答案。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叶无坷为什么不要他的答案。 把他押送长安交给徐绩来处置? 不。 长安城里也没有人要他的答案。 哪怕是把他直接交给大宁的皇帝陛下,这张被叶无坷封上的嘴也不会被陛下打开。 最可悲的就在于此......没人要你的答案。 就算叶无坷没有封上他的嘴巴,到了长安他的嘴巴也一样会被封上。 懂了。 晚了。 他出身在温家,后来在杨家,然后去了长安,他这大半生接触的都是权谋之术。 可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懂权谋。 尚不如那少年。 在大宁皇帝陛下还不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他这张嘴就会被堵上。 陛下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也不缺他这一张嘴。 虽然他准备的答案并不是只针对徐绩一人,可结果是一样的。 叶无坷走出了大堂,带走了老皮匠所有的自信。 第二天正午,张金简家中。 叶无坷放下碗筷,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在益州这些天,能让他安心吃饭的地方只有张金简家里了。 王蝶蝶这个小姑娘拿着叶无坷帮她做的木剑在院子里来回挥舞,有模有样。 苏琴依坐在门口看着小姑娘在那比划,一边撇嘴一边眼神里还有些骄傲。 “小姑娘家家的整天想着做啥子大侠,做啥子廷尉,将来长大,还不把人都吓跑咯。” 张金简撇也撇嘴:“你懂个锤子哦,我听闻廷尉府里最厉害的千办是高姑娘,人家女孩子家家的,就比我们这些个男人还有本事。” 说完又后悔:“叶千办也是最厉害的千办。” 苏琴依哈哈大笑:“你个哈儿,说话就让人家叶千办笑话。” 叶无坷也笑:“高姑娘确实比我厉害的多,将来小蝶儿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王蝶蝶转身:“我当然厉害啊,我能自己找到我爹!” 苏琴依道:“你还有脸说,吓死个人咯。” 她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你不知道这个丫头有多疯癫,我带她出去逛灯会,领着她的手走,她看到有几个卖艺的,自己挣脱开就跑过去咯。” “我追她,人群一挤,挤的瞧不见去了哪里,她个子小小的,人又多的根本闯不过去。” “她说后来有人要把她抱走,她找不见我,就自己一路跑,竟然找到一次都没有去过的右前卫大营。” 王蝶蝶笑:“我厉害吧。”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厉害,可是下次不能这样。” 王蝶蝶道:“知道咯知道咯,你是叶千办怎么也和我爹娘一样烦咯,说了几百次不能这样,我都记得咯。” 苏琴依顺手拿起来一根细细的竹竿,显然就是她平日里的教子神器:“怎么说话的?” 王蝶蝶:“我不怕你。” 她用手中木剑指向苏琴依:“我现在有叶千办给我哩兵器。” 叶无坷起身:“张大哥咱俩进屋聊吧。” 张金简捂着眼:“是是是,外边一会儿再崩一身血。” 片刻后,王蝶蝶跟进来了:“叶叔叔我错了。” 叶无坷:“这......” 王蝶蝶:“对不起,我没礼貌。” 叶无坷:“没事没事,下次有礼貌就好了。” 王蝶蝶说:“我娘让我来跟你道歉,因为......因为木剑打不过她。” 叶无坷:“嗯。” 王蝶蝶:“你给我一把真的!” 叶无坷:“噫!” 张金简:“叶千办咱俩进里屋聊会吧。” 苏琴依:“唔哈哈,今天教孩子还是个大活儿。” 进门就把王蝶蝶拎出去了。 天黑之前叶无坷告辞离开,王蝶蝶揉着屁股蛋儿跟着爹娘送到门口。 叶无坷回身说道:“嫂子,这次张大哥要陪我回长安,又让你们分开了,等到了长安之后我和副都廷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右前卫大将军说一声,请张大哥来廷尉府帮忙。” 苏琴依脸色一喜:“真的?” 叶无坷道:“真的,到时候若成了,我在长安城给你们安置住处。” 说完看向王蝶蝶:“你要听娘亲的话,不要总是乱跑了。” 王蝶蝶:“好,那就暂时听她的,待我练成剑法......” 苏琴依一伸手揪着她耳朵。 王蝶蝶:“带我练成剑法,好好侍奉我的母亲。” 从张金简家里告辞出来,叶无坷想着这事还是得尽快办。 以他现在的官职,无权直接从战兵之中调人,况且,要调的还是一位战兵校尉过来。 不过蜀中这边事情复杂,危机重重。 他来之前想到了会有些难办,没想到蜀中是如此情况。 他与张金简走动频繁,他离开之后,未必没有人来找张金简一家的麻烦。 回到府衙之后,叶无坷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两名战兵,请他们即可赶往南疆将书信交给右前卫大将军。 不能直接调人,借人帮忙还是可以的,等张金简到了长安之后,再请副都廷尉给右前卫大将军写信。 办完这些事叶无坷第二次离开府衙,时间尚早,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他一路步行顺着大街闲逛,随便进了一家绸缎庄。 蜀锦历来名贵,他进店之后打算给高清澄再选个礼物带着。 挑选的时候,掌柜的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压低声音问:“叶千办登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叶无坷道:“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的回答道:“之前有书信来益州,让我们在暗中守着叶千办。” 叶无坷点头道:“请东广云汇帮我个忙,明日我将离开益州,请你们安排人护送张金简的妻女去长安,尽量隐秘稳妥。” 掌柜的应了一声:“放心,叶千办交代的事我必然办妥。” 叶无坷说了一声多谢,挑了一些绣品后离开铺子。 才到府衙没多久,就有人来说军堂大人请他赴宴。 昨日他见谢无嗔的时候,谢无嗔就提过这事,叶无坷到益州多日,他也没好好的与叶无坷吃过一顿饭。 在出发之前,他打算请叶无坷品尝一下正宗的蜀中美食。 等叶无坷到了地方,发现来的除了谢无嗔之外只有当地的即位士绅,府衙那边,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都没来,也不知道是谢无嗔并无邀请,还是那两位还在刻意避嫌。 又或者那两位夹在不上不下位置的益州官员,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关于谢无嗔的气息。 落座之后,谢无嗔过来亲自给叶无坷倒酒:“这次叶千办是因公务到益州,来也匆忙去也匆忙,若将来得空了,我还是希望叶千办能到益州住上一阵。” “食在蜀中啊......” 谢无嗔笑道:“今日这一顿饭,就算我绞尽脑汁也不可能将蜀中美食都让叶千办品尝一番。” “便是住上个一年半载,怕是也吃不完这蜀中诸多滋味。” 他落座之后说道:“诸位,咱们就一起敬叶千办一杯,感谢叶千办在蜀中破获大案,为我蜀中百姓清理匪患,惩奸除恶。” 在座的人全都起身举杯。 叶无坷笑道:“若无军堂大人做主,我这小小年纪能有多大的本事在蜀中破案。” 他举起酒杯笑道:“我看这杯酒,应该是我先代表廷尉府敬军堂大人一杯。” 谢无嗔笑道:“这一杯酒要是让叶千办先敬了,那叶千办可是真就喧宾夺主了。” 叶无坷道:“好好好,哪里敢在军堂大人面前喧宾夺主。” 他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在座的全都松了口气。 谢无嗔道:“我听闻叶千办饱读诗书,最初是想到长安是想进书院学习,如今身在廷尉府,怕是远不如读书清净自在了。” 叶无坷道:“是啊,这世上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若都能如愿,我此时就该在书院里读书。” 谢无嗔道:“读书是世上最自由的事,我当初也很想做个纯粹的读书人。” 他看着就被感慨道:“做官之后才明白,做官才是刚刚开始学做人,在那些规矩条框里把人做好,才能把官做好。” “做官太累......我在蜀中二十几年,历经两位道府大人,若有机缘,我也想走出蜀中去看看外边的天下。” 这话说的,像是有些什么隐藏的含义又像只是随口一说。 “军堂可不能离开蜀中。” 在座的一位士绅看起来有些着急的说道:“从上一任道府叶大人在的时候,蜀中诸事就与军堂大人商议,到这一任道府南宫大人,诸事更是多交由军堂大人处置。” “若再换了一位别的大人来,不了解蜀中,对于蜀中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在此斗胆问军堂一句......” “我听闻,大人这次去长安可能就不回来了?” 谢无嗔笑道:“朝中任用,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为士绅连忙道:“若军堂大人不能回来,我等可是要联名上书的,大人在蜀中,百姓才会心安。” 叶无坷笑道:“我觉得也是。” 谢无嗔微微摇头,没喝多少酒像是先醉了:“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叶无坷点头。 他好像没喝多少也醉了:“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 第四百五十八章都是高手 谢无嗔站在马车旁边等叶无坷,他回头看了一眼,张金简的一营战兵已经将所有人犯都带上囚车。 于是这位从二品的大员自嘲一笑。 “别处回京述职的官员都带着些丰厚成就,我回京述职带着几车囚犯。” 正自语,瞧见叶无坷孤身一人从府衙方向过来。 到近前,叶无坷抱拳道:“让军堂大人久等了。” 谢无嗔笑道:“昨夜里酒没少喝,叶千办还好?” 叶无坷叹道:“不好不好,蜀中的酒后劲儿太大了些,回去之后稍作洗漱就睡了,一睁眼天已大亮。” 谢无嗔大笑:“蜀中酒冠绝天下,我让人备了些,到长安后叶千办可遣人先送回家里,我昨日听闻你祖父也喜饮酒?” 叶无坷惊讶道:“是我说的?” 谢无嗔道:“不是你说的,难道还是我自己猜的?” 叶无坷揉着太阳穴道:“以后还是得少喝酒,这喝了酒就胡言乱语,这酒我多谢军堂大人,多少钱我算给你。” 谢无嗔:“以物易物吧,酒是我闲暇时候自己酿的,回长安之后,叶千办把你做的高粱饴送我些。” 叶无坷笑道:“这也是我喝多了酒说的?” 谢无嗔点头:“昨夜千办牛皮吹的略响。” “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忍不住大笑起来:“以后着实得注意,这也就是和军堂大人喝酒,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得就抓了我的把柄告到御史台去了。” 谢无嗔道:“你当我就不去告了?” 叶无坷道:“那高粱饴可得多装些。” 作为府治府丞,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自然要带着府衙官员一起送行。 谢无嗔好好交代了几句,然后与叶无坷上车离开。 看罗怯胜和杨廷柱那两个人忍不住松口气的样子,叶无坷就忍不住想笑。 谢无嗔也笑道:“这两位大人可是被你吓着了。” 叶无坷道:“哪里是被我吓着了,把他们两位关起来的可不是我。” 谢无嗔:“要是你把他们两位关起来,他们两个更得吓个半死。” 他坐好之后整理了一下袍子,手放在窗口看着外边夹道欢送的百姓。 “罗怯胜和杨廷柱不容易,两个人都是寻常人家出身,临危受命从丰郡调到益州,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 “他们这次一开始的做法确实稍显欠妥,两人也早就想和你道个歉,但事到临头,又不好意思起来。” “昨日下午他们两个还一起来找我,说请我和叶千办说一声,案子的事不是他俩不配合,只是太谨慎了。” 叶无坷道:“也不怪他们,换了我也要先把自己摘出来。” 谢无嗔却轻叹道:“这也就是能把案子查清楚,查不清楚谁能把自己摘出来?莫说是他们两个,就算是我,就算是没在益州的明堂大人也一样不好摘出来。” 叶无坷像是不经意的问:“我也是略有耳闻,听说明堂他这次回京应该就不会再回蜀中任职?” 谢无嗔道:“我与叶千办也就不打马虎眼了,这事我也是略有耳闻。” 叶无坷道:“以明堂大人的地位和学识,回京任职,也不知道是会落在何处。” 谢无嗔:“或许是右台都御史?” 叶无坷摇了摇头。 现在的右台都御史位置就算是空着的,陛下着人暂代,这暂代确实只是暂代,合适的人选还没敲定。 一道道府,正二品封疆大吏,回京赴任都御史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都御史也是正二品。 可真要是比起来,哪有在西蜀道做道府来的爽快。 在西蜀道,道府大人至高无上,到了长安城,处处都是烦心事。 叶无坷问:“那有没有可能进东宫做事?” 听叶无坷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谢无嗔也没遮掩。 他回答道:“下边人倒是也有此猜测,若明堂大人赴任东宫詹事,将来必加太子少师,这是好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军堂大人是否觉得,益州这边突然出了大案,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明堂大人,到了长安,吏部风评也会拿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 “这个案子出的时机如此巧合,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以此阻止明堂大人入东宫?” 谢无嗔脸色微变:“叶千办这个推测,倒是大胆的很。” 他坐在那,像是在沉思。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虽然这样猜测稍显牵强,可并非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觉得,有人不想让太子殿下顺利开府?” 叶无坷道:“只是胡思乱想,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谢无嗔臣有沉思了一会儿,吩咐人取纸笔来。 “我给明堂大人写信,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有几分可能,总得提醒明堂大人一声。” 叶无坷没搭话。 谢无嗔写好信之后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觉得,若这个案子真是奔着明堂大人来的,那会不会还有后手?” 叶无坷摇头道:“我只不过是胡乱猜测,不敢再下妄语。” 谢无嗔嗯了一声,眉头紧皱。 “若真如此,我回长安只怕也不会轻松。”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队伍离开益州顺着大路向北而行,益州城内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府衙。 罗怯胜回到书房,将官帽摘下来后就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总算是送走了。” 他看向跟进来的杨廷柱:“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睡踏实的。” 杨廷柱也摘下官帽,坐下后说道:“府堂没睡过踏实的,我何尝不是?你睡着的那会儿我也不敢睡,生怕你突然找我商量事。” 他回头看向屏风后边:“也就你睡的踏实。” 屏风后边,温泽缓步走出:“两位大人以后就能睡踏实了。” 他坐下来后笑道:“这件案子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亲自盯着的,查到这个地步没人还能质疑什么。” 罗怯胜像是心有余悸:“若非是温老安排,最先暴露出来的可就是我与杨府丞了。” 温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带微笑的说道:“温老以身入局,岂是叶无坷那般黄口小儿能随便猜测出来的?” “他从白鹿关收拾残局之后来益州,半路曾与我深谈一夜,当时温老就说,益州这边,高位上的一个都保不住。” “追主要的是,无需保住......” 他看向罗怯胜:“谢无嗔是个押宝的,背后是谢家,他不会真的忠于我温家,也不会真的忠于贵妃。” “况且谢无嗔与苏重臣,南宫七月,晁擎天他们这些人在二十几年前就认识,难保不会另有图谋。” “谢无嗔一边押宝贵妃一边押宝旧楚余孽,这样的人,哪怕将来真的做了道府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为我所用?” “苏重臣,旧楚余孽,南宫七月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旧楚余孽,不把他们都清理掉,怎么给两位大人腾位置?” 他笑道:“现在叶无坷必然怀疑谢无嗔,这是温老布局最重要的一环。” “他若不赴死,自然也能将局面安排的妥妥当当,可如此一来,就没法让谢无嗔入局,没法让叶无坷怀疑谢无嗔。” 罗怯胜感慨道:“温老以死入局,这事就变得更为复杂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真正把叶无坷瞒住。” “温老不入局,叶无坷就不会想到徐绩,他在白鹿关见过被迷魂术控制的人,所以只要他确定温老就是在白鹿关收拾残局的人,那他立刻就会想到,温老也必会让施术者给他也施以迷魂之术。” “所以叶无坷才会选择将人押赴长安......” 杨廷柱叹道:“我也没想到,一个叶无坷竟然会给西蜀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温泽道:“之前发生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告诉我们了,谁小看了叶无坷谁就一定要倒霉,若非必要,温老怎会用如此决绝的办法。” 杨廷柱道:“现在好了,总算是能松口气,温老如此安排,一是清理掉了和旧楚余孽有关的人,若罗府堂真的能顺利上位,西蜀再无他人插手。” 温泽道:“就看长安那边了。” 罗怯胜道:“想想看,真是惊心动魄,温老之前找到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两个还怀疑温老的本事。” 杨廷柱也到:“真是汗颜......若无温老以命相护,我们在叶无坷刚来的那天就是最先被他怀疑的人。” “别说叶无坷来了,就算他不来,这案子没出,谢无嗔对我们两个也不信任......这一举多得,确实精妙。” 温泽道:“接下来就去安排剩下的事吧。”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事是温老这么多年来收拾残局最厉害的手笔,我等切不可浪费了温老苦心。” “这边案子出的越大,长安城那边被牵扯进来的精力就越大,距离九月已经没多远了,大事能不能成,我们这边务必尽力而为。” 他看向罗怯胜:“原本他们都去长安参加大典,西蜀道这边做主的是苏重臣,现在,做主的是你们两位了。” 罗怯胜道:“人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温泽道:“我要的不是应该,是务必。” 罗怯胜点头:“我亲自盯着。” 温泽道:“你们两个不必去计较什么后路,就算这件事最终不成你们两个也是最安全的。” “长安那边若有怀疑,无凭无据又如何处置?最多,也就是将你们两个调离西蜀,现在没谁比你两个更干净。” “哪怕将来你们两位没官做,温家也不会让两位受了委屈,白蒲那边,家中已经安排妥当,大宁的官你们做不得,将来到白蒲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罗怯胜于杨廷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抱拳:“全都仰仗公子了。” 温泽道:“只是可惜了温老......” 罗怯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东主......在逍遥城,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温泽微微皱眉:“不该操心的就先别操心。” 罗怯胜和杨廷柱再次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若是东主真的死在逍遥城了,温泽何必不直接说? 他说不该操心的别问,那就证明东主一定没死。 那位,可是温贵妃亲手培养起来的,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死在外边,想想看,大概也是和温老这收拾残局一样的想法。 不洗白自己,不择的干干净净,不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怎么做皇子妃? 第四百五十九章金雀镇大豪 马车上,谢无嗔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叶无坷,这少年眉目,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年轻时候。 当年他离开家门去参加楚皇杨竞筹备的武林大会,年纪和现在的叶无坷相差无几。 回望母亲泪眼婆娑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此别就是永别,连挥手的样子都意气风发。 他在半路上结交了比他大几岁的晁擎天,回忆起来,好像晁擎天的眉目和叶无坷才更像些。 性格应该也更像些。 晁擎天出身寻常农户,从不自卑,性格豪爽干脆,只要认准了一个人就算掏心掏肺也不在乎。 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无话不谈。 谢无嗔唯独一件事没有告诉晁擎天,那就是他的出身。 谢家在江南有着巨大的实力和地位,尤其是在大宁立国之前谢家明智的选择追随当时的宁王而得以保存。 一个大家族,哪怕明知道宁王称帝一统中原已势不可挡。 可他们还是会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只不过就是放进去多少的区别。 在外人眼里,谢无嗔的出身很好,可按照严格的尊卑制度,他虽然姓谢可在谢家地位还不如身份高一些的管事。 当时谢家的判断是,楚皇杨竞有可能在蜀中割据。 于是谢无嗔就成了那块问路石。 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与他一起被选为二十新秀的人有好几个就在他眼前被杀。 那天,他和晁擎天也是要去武库领取将军甲,两个人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还在畅想着做将军之后会有什么改变。 当时拦住他们的,是张迁。 谢无嗔决定当时就走,可晁擎天却说不能就这样走了,能救几个是几个,不然良心难安。 谢无嗔当时也并没有等着晁擎天,他带着张迁先一步离开。 哪怕是后来晁擎天与众人结拜的时候,他都不在场。 他在不久之后就转投宁军,从一名普通士兵做起,在蜀中连番恶战之中迅速脱颖而出,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从士兵升为旅率。 之后他带着一群降兵接连攻克蜀中要塞,身先士卒,斩将夺旗。 又半年,就从旅率升任为五品将军。 战场的升迁总是会比正常时候快的多,只要积累足够的军功,只要足够勇猛,只要运气也足够好。 他被宁军将领赏识,是因为他主动要求带着战斗力低下的降兵出战且每战必胜。 到宁军彻底收服两蜀之地的时候,他已经官至从四品。 两年,别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只用了两年。 可他知道还远远不够,他必须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能踏实下来。 唯有爬到更高的地方,那个原本看不起他们母子的家族才会把他捧到天上去。 于是他连续上书,向兵部说明蜀中匪患危害。 这个时候,他才联络晁擎天。 这一生至此,真的是如云而过。 在右前卫做到从三品,他调职西蜀任道丞,一道之内,他的地位只在一人之下。 在这期间他悄悄的回了一趟谢家,谢家的家主带着族人步行数里迎接。 回到家之后他去祭拜母亲,发现那是一座新修的大坟。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在谢家有了让所有人低头的地位,包括家主。 可是依然不够。 “军堂大人在想什么?” 坐在对面的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声,把谢无嗔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笑了笑道:“走神了,莫名其妙想起年少时候。” 叶无坷道:“军堂大人眼角有泪,这一路行来该是分外辛苦。” 谢无嗔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哪有人不辛苦?就如叶千办,你这样从山村之中走出来的少年,能成为天下人都知道的叶千办,拼过多少次命?” 叶无坷也笑了笑,并没有回应。 “我年轻时候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时候只要肯拼命升迁的机会就比现在大。” 谢无嗔道:“我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投军,被编入的是一支旧楚军队,因为才刚刚向宁军投降,所以地位并不高。” “之后累次厮杀,我都是幸运者,打守犊寨,我带着一百二十名士兵第一批冲锋,冲上寨墙的时候,这一百二十人就剩下五个。” “收拢降兵,我做了校尉,我手下那四个兄弟都做了旅率,然后就是打五头山,那一仗下来,四个兄弟还剩两个。” “一仗之后,我又收拢降兵,成了五品将军,我那两个兄弟都做了校尉,然后就是打益州......” “第一批攻城的三千六百人没能直接破城,只不到一个时辰,三千六百人回来的不足七百。” 他看向叶无坷:“打完益州,我升任从四品将军,我身边的老兄弟几乎没了......我升迁多快啊,是踩着几千名老兄弟的尸体升迁上去的。” 说到这他笑了笑:“年纪大了,总是爱回想。” 叶无坷道:“年纪大了之后发呆总是回想过去,年纪小的时候发呆总是憧憬未来。” 谢无嗔点了点头:“前者是思念失去的,后者憧憬没得到的。”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还是不说这些了,前边不远就是金雀镇,叶千办去益州之前可去看过?” 叶无坷摇头:“进西蜀就已有耳闻,却没去过。” 谢无嗔道:“该去的,金雀镇一口古盐井养活了全镇百姓,这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不容易。” “金雀镇风景也好,凌云飞瀑是蜀中最壮阔的景观之一,当年明堂大人第一次到金雀镇见到凌云飞瀑的时候,曾说观此瀑如观万马奔腾。” 叶无坷问:“金雀镇在蜀中地位,似乎格外特殊?” 谢无嗔点头:“天下大乱的时候,尤其是在蜀中这个地方,谁手里有盐,谁就能发大财。” “不知道多少山匪来金雀镇里抢夺,镇子里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抵抗,前前后后,有记载的是打了上百仗,实际上可能要翻倍。” “乡丞裴世信,是大宁现在唯一一个,以乡丞身份领五品府治俸禄的人,是不可多见的真豪杰。” “他父亲为乡丞的时候,带着百姓们与山匪对抗,山匪恨之入骨,于是深夜潜入裴家,将他父母杀害。” “守着古盐井的裴世信闻讯回家看到双亲遇害,一言不发拎刀而行,三日后归来,身背十几颗头颅。” “现在裴世信也年过四旬,朝廷曾有意让他到县里赴任,他婉言谢绝,后来助我剿匪,我曾想让他到一地做府丞也被他拒绝了。” 谢无嗔道:“我这一生虽碌碌无为却又高傲,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裴世信算一个。” 叶无坷道:“如此豪杰,确实该去拜访。” 两个人聊了半个时辰左右,队伍已到金雀镇外。 看了地形叶无坷才更真切的感受到,裴世信父子当年领着百姓们对抗山匪有多不容易。 金雀镇不同于那些山寨,这里无险可依。 金雀镇人,自己造了一座石头城。 石头城墙能有三丈左右,看起来坚固无比。 马车停下来之前,谢无嗔对叶无坷说道:“当年蜀中负隅顽抗的旧楚余孽,曾经想让裴世信守住此地阻挡大宁战兵,给裴世信高官厚禄黄金万两,裴世信表面上应了,等我率军到来的时候,他亲自带着族人打开城门迎接我大军入城。” “叶千办你看这地方,无险可依却还是咽喉要地,从北边进军要攻打益州,此地是绕不开的。” “金雀镇百姓自发修建的这石头城,堪称奇迹......当年若非裴世信开城门,这里必有一场血战。”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从车上下来,快步迎接上前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汉子。 个子不算高,敦实,强壮,皮肤黝黑,双目有神。 “伯父!” 年轻汉子一见到谢无嗔,立刻加快脚步往这边跑:“接到伯父书信我们就在盼着,总算是把你盼到了。” 谢无嗔对叶无坷说道:“我与裴世信,在金雀镇结拜为兄弟。”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怔。 谢无嗔等那汉子到近前就笑问:“你爹好大的架子,连我来了他都不亲自出门迎接。” 年轻汉子叫裴鸢,一听到谢无嗔这话脸色就暗淡下来。 “父亲......生病了。” 谢无嗔脸色也猛的一变:“怎么回事?” 裴鸢道:“前些日子父亲莫名开始咳嗽,找了许多郎中来看也不见效,这些日子咳的越发厉害了,昨日还......又咳了血。” 谢无嗔大步前行:“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去益州告诉我!” 裴鸢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是父亲不许,父亲说伯父太忙,要照看西蜀千万百姓生计,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生病就让伯父操心。” “父亲还说,若伯父知道了必会亲自赶来,山路难行往来奔波,他担心你......” “蠢!” 谢无嗔骂了一声。 “你这里的郎中怎么比得过益州,你父亲若病重我饶不了你!” 叶无坷看着谢无嗔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不似作假。 “军堂,我可以去看看。” 叶无坷道:“我也略懂些医术。” 谢无嗔回头看向叶无坷:“我竟是忘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城府。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无坷会不会医术,他说他竟是忘了,说明他早就对叶无坷有过打探。 此时情急出口,他也没反应过来。 几个人快步进了金雀镇,镇子里百姓们夹道欢迎,谢无嗔一路和百姓们挥手示意,但脚步越走越快。 等到了裴家,谢无嗔更是没理会裴家的人接待,直接就进了后堂,啪的一声将房门推开后大步走到床前。 这一刻,裴世信身子一僵,脸色骤然白了。 “你......怎会如此模样。” 他伸出手抓住裴世信的手,竟是微微发颤。 裴世信这个曾被誉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汉子,如今也才过四十还在壮年,却已憔悴的像个死人似的,脸上毫无血色,骨瘦如柴。 “大哥......” 裴世信一看到谢无嗔,本无神的眼睛里就出现了一阵光彩。 或许是因为激动,裴世信剧烈的咳嗽起来。 叶无坷拉了谢无嗔的胳膊:“军堂,让我来看看。” 他在床边坐了,身后轻捏裴世信的脉门。 屋子外边,一群人都堵在那看着,谢无嗔猛然回头,这群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 片刻之后,叶无坷眉头紧皱。 第四百六十章内奸 叶无坷回头看向裴鸢:“令尊前阵子衣食起居,可曾用过外边的东西?” 裴鸢先是摇头:“父亲很少出门。” 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吃穿都算?” 叶无坷点头:“吃穿住都算。” 裴鸢道:“父亲没出过金雀镇,不过前阵子有出镇的人带回来了肉干给大家分着吃了。” 谢无嗔立刻问道:“多少人吃了那肉干?可还有别人病了?” 裴鸢摇头:“肉干是我三叔从镇子外边带回来的,当时不少人都吃了,父亲吃的最少,只是尝了尝。” 叶无坷起身:“让大家都离开些,我写个方子你去抓药。” 裴鸢没听出这句话里的前言不搭后语,谢无嗔却马上反应过来:“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廷尉府叶千办,你按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裴鸢显然也听说过叶千办的名号,犹豫片刻就转身朝着门外的人说道:“大家都先散了,是廷尉府的叶千办要为父亲诊治,大家在这堵着影响叶千办为父亲看病,先都散了都散了。” 门外的人这才离开,可他们显然有些不踏实,不少人边走边回望,眼神里都是担忧。 裴鸢将房门关了,回身扑通一声跪下了:“求叶千办救父亲性命。” 叶无坷连忙把裴鸢扶起来:“我粗通医术不能断言,但我看着像是中毒了,又像是我不并不擅长的蛊术。” 裴鸢先是一愣,片刻眼睛就红了:“有人要害我父亲?!” 叶无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才来,对金雀镇也不了解,不想挑拨你们镇子里的关系。” 叶无坷道:“不过从症状来看,或是中毒有之蛊术亦有之,你现在安排人悄悄离开镇子,捡自己最亲信的人去,往十三寨求见小土司,让她立刻赶回来,若是晚了,她可能就去长安了。” “如果小土司已离开十三寨,你就让人请十三寨里用蛊的高手过来帮忙诊治......你的人只需说是叶千办让人去的,十三寨的人定不会推辞。” 裴鸢转身就要往外走,被叶无坷一把拉住。 “还没说完。” 叶无坷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提笔写了两张方子。 “这一份,交给你三叔,让他去采买。” “这一份,你还是要找最亲信的人去买,不要在镇子上找药,去远一些的地方,就去益州,来回四天够了。” 裴鸢急切道:“四天?四天会不会太迟了?” 谢无嗔怒道:“你父亲病成这样你一直都不派人到益州告诉我,现在你倒是怕迟了?” 裴鸢哭道:“不是我不想去,是......” “大哥。” 此时裴世信虚弱说道:“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准他去扰你,我本以为只是小病不碍事,后来病重了些,又听闻益州那边出了大事......咳咳咳!” 他说了几句话就咳嗽起来,嘴里有发淡淡发黑的血液溢出。 叶无坷上前,在裴世信胸前连点几下。 他动作突然,裴鸢几乎同时就要出手阻拦。 “你退下!” 谢无嗔道:“叶千办是我敬佩的人,你怎敢无礼。” 裴鸢退后两步:“对不起......伯父,我错了。” 叶无坷给裴世信止住咳血,然后从旁边拿了个水杯过来,割破手指挤了血进水杯里,这一幕把谢无嗔和裴鸢都看的呆住了。 “叶千办。” 谢无嗔道:“这是......这是何故。” 叶无坷道:“暂时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偏偏是我这血什么毒都能解一些,虽然不至于血到病除,稳一下还是有用的。” 他将挤出来的血喂给裴世信喝了,谢无嗔和裴鸢两人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已满是感激。 “这事切勿外传。” 叶无坷道:“我可不想被人把血抽光了。” 他对裴鸢说道:“你没有通知军堂大人,可派人往益州那边去找过郎中?” 裴鸢点头道:“找过,一下子请来几个郎中看,都找不出病因,也是开了方子,可没什么作用。” 谢无嗔皱眉道:“待你父亲病好,我定要好好教训你。” 裴鸢道:“伯父便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谢无嗔:“去吧,按照叶千办的房子去配药。” 裴鸢连忙转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叶无坷他们三个,谢无嗔在床边坐下来后问裴世信:“镇子里最近可来过外人?” 裴世信虚弱说道:“镇子里来来往往许多路人。”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叶无坷道:“军堂是想问,镇子里谁家来过外地亲戚,最起码是住了一阵子的,没有来了就走。” 裴世信还是摇头:“这些事,我也得让人去问。” 金雀镇很大,这镇子里至少有七八千人口,哪怕裴世信对这无比了解,也不可能知道谁家来了亲戚住了多少天。 “无缘无故,不会被人下毒。” 谢无嗔问叶无坷:“叶千办,咱们能不能在这稍作停留?”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只要不耽误回京行程。” 谢无嗔示意他到一边说话,叶无坷跟着到了旁边客厅。 谢无嗔压低声音道:“叶千办,请你务必帮我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裴世信对镇子里的人太好,也绝不会怀疑,这事只能是咱们来。” 叶无坷道:“金雀镇宛若一体,镇子里的人格外团结,我若查镇子里的事,不管怀疑谁,马上就会金雀镇所有人针对。” 谢无嗔叹道:“我知道,在金雀镇里查金雀镇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引来祸端,可裴世信是我结拜兄弟,又是对大宁有功之人,他这样莫名遭人毒害,若不查清楚的话可能会出大事。” 叶无坷不是没有警觉,到了金雀镇就遇到这种事极有可能是有人给他挖的坑。 可救人之事,他从来都不懂推辞。 “我尽力而为......” 叶无坷道:“身边可查案的帮手都不在,咱们在金雀镇又不可能停留太久,所以我救人为主,查案能办多少是多少。” 谢无嗔抱拳:“多谢叶千办!”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回来压低声音说道:“金雀镇民风彪悍,不仅仅是男丁,便是妇人也有练武习俗,而且这里以前常年打仗,杀人的事他们......并不畏惧。” 叶无坷嗯了一声:“先救人吧。” 与此同时,镇子最宽的街上,两侧有不少门店,路边也有不少摊贩。 金雀镇是从北边进益州的咽喉要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此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路边摆摊的人倒是也习惯了并没有多少人去躲避,而且多数摊位都支着棚子,虽简陋,挡雨还是有些作用。 有个戴斗笠披蓑衣的汉子,牵着一条毛驴走进金雀镇。 不得不说,毛驴真的是用处大。 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出门,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 草原虽已恢复对大宁供应战马,不可能这么快就惠及蜀中,骑马出行的,哪有简单的。 牵着牛不方便,连马都少见所以骡子自然也不多见。 驴,就是优选替代品......况且还好吃。 这汉子走到一家摊贩前边停住,将毛驴缰绳在柱子上拴了:“老板,来一碗鸭血粉丝,来一张饼。” 这雨天出行的人少,摊位上除了他之外只有另外一个客人在吃饭。 这汉子看了看那另外一桌的客人,抱拳问了一声:“这位大哥,相逢是缘,可否请你喝杯酒?” 那客人点头:“好,正是孤单,愿意与兄长喝上两杯。” 他招呼老板:“拿一壶酒来。” 汉子起身与那客人坐到一桌,又要了两样凉菜。 “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 汉子瞪了那客人一眼。 那客人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汉子要摘下斗笠,那客人立马回瞪了他一眼:“关万代,你那光头太过醒目你还是戴着吧。” 后来的汉子正是叶无坷手下百办关万代,他进镇子没走多远就看到陈小攀在路边吃饭...... “当时可是说了的,谁擅自离队谁是狗。” “我并没有擅自离队,我只是断后,你还有脸说我?你这不是擅自离队?” “你能断后,老子不能断后?” 关万代道:“回头就去叶千办那告你!” 陈小攀:“呵呵,论告状你还真不一定比我会说。” 俩人见老板过来,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陈小攀道:“我与大哥真是一见如故,要是早些认识就好了。” 关万代说道:“人生只要有相逢,何时都不晚,我与兄弟也是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 陈小攀:“小弟正有此意,大哥!” 关万代:“弟弟!” 老板放下两碗鸭血粉丝汤,没好意思多看这俩人,他心说这江湖中人果然大部分有病......结拜成兄弟可真随意啊。 陈小攀道:“老板要不要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喝一杯?” 老板:“不用不用。” 关万代:“无妨,咱们三个相逢便是有缘,人间只要有相逢,何时都不晚,我与老板也是一见如故......” 老板:“别别别,店小利薄,两位结拜就结拜,你们不必拉上我,我要是跟你们结拜了,哪里还好意思要你们饭钱。” 陈小攀:“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会少了你钱。” 他看向关万代:“我大哥义薄云天自会慷慨解囊,便是多给你一倍的银子也不是事儿。” 关万代:“是事......你怎么不给。” 陈小攀:“你我结拜,你是大哥。” 关万代:“草......” 老板乐呵呵的走了,心说这几十个铜钱的事,两位一见如故的江湖豪侠怕是要反目成仇了。 老板走了,关万代道:“千办大人刚进金雀镇,咱们两个都需小心些。” 陈小攀道:“金雀镇历来与官府亲善,这里不会出什么事。” 关万代:“我知道,我这么说就是显得我比你谨慎,比你厉害,比你强一点点。” 陈小攀:“蠢一点点。” 在他俩身后的铺子二楼,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皱眉看着关万代和陈小攀。 “盯好了这两个人,我去向三爷禀报。” 说完转身走了。 金雀镇一处大宅子里,裴世信的堂弟,排行老三的裴世忠推开屋门往外看了看,然后回头道:“你快些回去吧,谢无嗔来了,还来了个查案厉害的叶无坷,咱们的事不能被他们知道了,谢无嗔和裴世信关系极好,真让他知道了,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屋子里,裴世信的小妾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答:“是你说的,他是早晚死的人,还让我不必怕他,你说只要再杀了裴鸢,金雀镇就是咱们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刀不离身 裴世忠脸色一变:“你说话小心些,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到?” 那小妾看起来二十来岁模样,生的倒是极标志,尤其是身子雪白,白的发亮,此时双颊潮红,呼吸略微粗重,更是诱人。 她不满道:“已经快动手了你还瞻前顾后的,还是说你也在糊弄我?” 她叫刘缎月,前几年被裴世信看上纳入房中。 裴世信是英雄,谁也不能否认,他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好色了,前前后后已经娶了十来房小妾。 在金雀镇这个地方,没有裴世信大部分人都活不下来,所以对于裴世信这种纳妾的举动,他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刘缎月大步走到裴世忠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裴世信是个没种的,答应了让我做正室却又怕人骂他,你别也是个没种的,要真是,你最好早些说免得让我还盼着你能行。” 裴世忠连忙安抚道:“我和大哥当然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 他拉了刘缎月回到屋子里:“现在计划已经成了一半儿,只要大哥一死,再把毒死大哥的事冤枉给我那好侄儿裴鸢,金雀镇自然是你我做主。” 刘缎月问:“那叶千办和军堂大人怎么办?你还真敢对他们动手?” 裴世忠:“这种大事,你们妇人就不要插嘴了。” 刘缎月性格泼辣,过来一把攥住裴世忠衣领:“我把一切都赌给了你,你现在说不许我插嘴?” 她一下一下打在裴世忠胸口:“就许你插嘴?就许你插嘴?就许你插嘴?” 裴世忠念着这女人口舌之功厉害,又是个天生的白净,确实让人沉迷,所以忍下火气。 “朝廷里有人希望叶千办死在蜀中,至于军堂大人,也该死......找到我的人说了,只要事成,我最少也是四品官职。” “到时候,随随便便找几个人交上去,就说是他们因为大哥的死而忍不住火气把人杀了,朝廷难道还能屠了整个金雀镇?” “再说,你不知道这次我背后的人有多厉害,说不得,将来就是......” 他不敢再说了。 “大哥得死,谢无嗔和叶千办都得死,最好是裴鸢那个有勇无谋的把这黑锅背了。” 他看向刘缎月:“你这几天最好老实点。” 刘缎月语气一软:“你别是被人骗了,杀军堂大人那是多大的罪过?” 裴世忠一摆手:“都说了你们女人懂个屁......”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很奇怪的光彩:“那人告诉我了,只要叶无坷和谢无嗔死了,我就是大功之臣,到时候别说做个四品,将来甚至可能封侯。” 刘缎月:“你别不是被人迷了魂魄吧。” 裴世忠呸了一声:“老实在这等我回来,我把这事按在裴鸢身上,今天夜里,就叫那两个人都死。” 他拉了房门出去:“骚蹄子,记住了老实等我回来。” 刘缎月年纪不大,也没读过书,但她只觉得此事有些荒唐,杀一位正二品的道丞大人,再加上一个名闻天下的叶千办,难道朝廷真的不会追究? 可她也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裴世忠身上,她不想做什么大官,她只想报复裴世信那个没种的,应了让她做大却说话不算话。 裴世信这边,吃了些叶无坷临时配制出来的解毒药,再加上叶无坷那些血的缘故,看起来精神竟是好了不少。 许久没能起身的他,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和谢无嗔聊天。 “大哥,你这次去长安之后还会回来吗?” “朝中任免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自己当然是想回蜀中。” 谢无嗔道:“你只管养好身子,纵然我回不了蜀中将来也会接你去长安。” 裴世信摇头:“鸢儿还小,性子又粗,我不在他身边,金雀镇他守不住。” 谢无嗔道:“如今大宁天下承平,不必担心匪寇横行,你把镇子安心交给裴鸢,我再让人好好看着他不会出什么错。” 裴世信笑道:“大概都是这样,谁都觉得自己孩子还没长大。” 他看向叶无坷:“若鸢儿能有叶千办十分之一的本事,我也就踏踏实实跟着大哥走了。” 刚才他已经谢过多次叶无坷出手相救,把叶无坷都谢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千办,若将来再有机会来蜀中一定要在金雀镇住上一阵子,待我身子好些,我带你进山寻个好玩的养着。” 叶无坷笑道:“寻个什么好玩的养着?” 裴世信道:“熊猫,黑白两色,世所少见,可以骑着玩,性格凶猛,能生裂豺狼,不过通人性,养熟了不伤人。” 叶无坷倒是没见过。 谢无嗔问:“之前叶千办问过鸢儿,他说你是吃了老三带回来的肉干?” 裴世信:“不能胡乱怀疑老三,他虽然性子有些不好可绝对不会害我,再说,那肉干还是鸢儿拿给我的,我若怀疑老三岂不是连鸢儿一并也要怀疑?”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动:“裴三叔带回来的肉干,是裴鸢拿给你的?” 裴世信点头:“正是,我觉得好吃,也分给各房的人都吃了些,大家都没事,只我有事,必然不是那肉干的问题,许是年纪大了练功出了一身汗,又被山风一吹就伤了身子。” 叶无坷:“就是毒。” 裴世信沉默下来。 若是别人说这些他当然不喜,他这种性格就算杀了他也不会怀疑金雀镇的人。 可叶无坷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反驳所以便沉默以对。 “叶千办的话你得听。” 谢无嗔道:“你再回忆一下,除了那肉干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平时没吃过没碰过的?” 裴世信只是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无能为力。 他又不是神仙,随便掐指一算就算出来是谁想毒害裴世信。 “裴三叔与你来往最密切?” 叶无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裴世信点头:“是,与镇子外的往来都是他负责,每次出门,他都会来找我说一声,这么多年了,老三对我始终敬重。”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案子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裴世信死了谁得利,那自然就是谁下的手。 表面上看起来裴鸢得利,但裴鸢现在还难以服众。 裴家三叔裴世忠负责镇子里与外交往的事,出门回来必会给镇子里的人带些好处。 所以这金雀镇里,除了裴世信外就裴世忠威望最高。 “我出去走走。” 叶无坷道:“你们两位聊着。” 谢无嗔感激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虽然叶无坷怀疑谢无嗔与益州的案子有关联,但他对裴世信的感情不似作假。 两个人之前曾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有如此深厚感情,两人不提,叶无坷也不好直接问。 出来之后,叶无坷就在金雀镇里随意走动。 没多久他就打听出来,这位裴乡丞最大的喜好就是......小姑娘。 又没过多久,裴三叔每次回来都会给他的嫂子们带礼物的事他也打听清楚了。 叶无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涉及到家丑了。 他看到不少人忙忙碌碌,于是上前询问,这才得知是裴世信不久之前让人准备一场宴席,好好接待军堂大人和叶千办。 金雀镇的人民风彪悍又好客,所以准备起来自然是大张旗鼓。 杀猪宰羊,热火朝天。 今夜的宴席就安排在镇子最大的空地上,按照裴世信的吩咐至少要摆两百桌,镇子里有头有脸的,全都要参加。 走了一阵儿就到了那口一直有人守护的古盐井,七八个彪形大汉手持铁叉之类的兵器在旁边站着。 或是因为早有人通报,他们见叶无坷过来纷纷俯身行礼。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时候,就靠着这一口盐井养活了金雀镇几千人,这镇子里的人,对这口盐井是什么感情可想而知。 叶无坷进这镇子之后就提着小心,四处走动也是为了查看隐患。 镇子里的人都算热情,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 只是一直都没有寻到那位裴三叔,叶无坷心中隐隐不安。 他找人问了问,说是裴世忠带着人出去采买了,天黑之前必然回来。 与此同时,谢无嗔还在劝说裴世信。 “你总是对身边人太过信任,这是人人尊敬你的缘故,可也是你的短处,你太容易被身边人算计。” 裴世信道:“大哥,这么多年来金雀镇里从没有人害过我,我说的话大家也都听,你说我身边有人要害我,我还是不信。” 他笑了笑道:“不过我还是听大哥的,这次身子好了我就去找你,把事交给鸢儿,有老三他们帮衬鸢儿也能把镇子守好。” 谢无嗔道:“若是老三给你下毒呢?” 裴世信脸色难看起来:“大哥,绝无可能!老三是我守着长大的,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当年与山匪厮杀,哪次不是老三与我并肩作战。” 谢无嗔一摆手:“好了,我不说这个了。” 他起身道:“你也别等着病好了,我在金雀镇住几天,等叶千办让鸢儿去买的药到了,你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长安看看。” 裴世信也不想和大哥闹僵,于是笑着点头:“听你的听你的,跟你去就是了,我也早就想去看看长安,看看咱大宁的都城。” 正说着,他小妾刘缎月进来给谢无嗔倒茶:“军堂大人,喝杯茶吧。” 谢无嗔身为道丞身份尊贵,在这他是以私交相处,刘缎月虽只是小妾,却也算他弟妹。 他起身道:“多谢弟妹了。” 刘缎月模样长的好,皮肤极白,尤其是还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这种相貌身材放在长安城小淮河也堪比花魁。 谢无嗔却想着,自家兄弟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和娶了这些小妾怎么可能没关系,就刘缎月这般女人,没几个能招架得住。 如刘缎月这样的,他兄弟娶了十几个...... “三爷那边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 刘缎月说道:“今天夜里好好给军堂大人接风,他还让人准备了打铁花呢。” 谢无嗔眼见着刘缎月提起裴世忠的时候眼神颇有光彩,他立刻就心生警戒。 “好啊。” 他笑了笑道:“那一会儿见了世忠,我得亲自谢谢他。” 等刘缎月走了之后,谢无嗔立刻吩咐外边的护卫:“去把叶千办寻回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另外......悄悄吩咐下去,让所有人不许饮酒,刀不离身。” 裴世信一惊:“大哥,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哪里来的什么淳朴 叶无坷被请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金雀镇里的人还在忙着挂灯笼,挂好的地方已经点亮,配着古镇建筑倒是格外漂亮。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的护卫全都换成了张金简的战兵,就知道谢无嗔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推门而入,见谢无嗔正让人给裴世信更衣。 “军堂大人。” 叶无坷问道:“这是准备走了?” 谢无嗔也不遮掩:“这金雀镇有问题,我不能由着他对身边人一点儿怀疑都没有,我们不住了,马上就走。” 他只带了两名伺候他饮食起居的随从没带护卫,原本是想着如此能让叶无坷不生疑虑。 可到了金雀镇却发现许多事都不对劲,他开始后悔没带亲兵过来。 张金简带了一营战兵,大部分人都在囚车那边守着,金雀镇有七八千人,多数习武,真要出什么意外根本拦不住。 “现在这么走了也会让人生疑。” 谢无嗔道:“让人把裴乡丞装进箱子里,着人抬着出去,就说是裴乡丞送给军堂的礼物先去装车,没人会怀疑。” 叶无坷稍作犹豫,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谢无嗔刚要吩咐,裴世信却坚决摇头:“不行不行,如此走了镇子里的人更按不住,他们会以为你们对我不利,你们不如我了解金雀人,他们真敢杀人。” “大哥,你听我的,我自己出去对他们说,你是要带我去看病,我知道你现在不踏实,我把你们护送出镇再回来。” 叶无坷:“如此最好。” 他上前:“我扶你出去。” 裴世信:“多谢......” 还没谢完呢,谢无嗔忽然伸手在他身上穴位按了一下,本就虚弱的裴世信立刻昏了过去,身子一软被叶无坷扶住。 谢无嗔道:“真要有人害你,还能容你跟我们走?” 他让人在屋子里踅摸了一会儿,找来一口柳编大箱,把裴世信放进去,让几名战兵抬着箱子往外走。 刚到门口,裴鸢从外边急匆匆回来:“伯父这是要出门啊,你让我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出去了,我爹呢?” 叶无坷指了指箱子:“你爹在此。” 裴鸢一愣,叶无坷伸手在他身上穴位按了一下。 谢无嗔也一愣。 不久之后,几名战兵抬着两口大箱子往外走,谢无嗔和叶无坷两人一路装作闲聊着往车马那边过去。 就在这时候,裴世忠带着一群人过来将他们来住。 裴世忠一见面就单膝跪倒:“拜见军堂大人。” 一群人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谢无嗔微笑着上前,双手扶着裴世忠双臂把人扶起来:“你大哥说你出门去了,这是才回来?” 裴世忠道:“鸢儿让我出去买药,我带着人还买了一车酒回来。” 他好奇的问:“军堂这是才来就要走?” 谢无嗔道:“你大哥送了我许多礼物,我先让人把这些东西装车。” 裴世忠喜道:“大哥每次送军堂礼物,军堂只是不收,这次能收下真是不容易,我让人帮你们把箱子抬去装车。” 说到这忽然停了一下:“大哥送了军堂什么礼物?装了这两大箱子,军堂若是不见怪,能否让我看看?若是有些不齐全的,我替大哥补上。” 谢无嗔笑道:“你大哥知我要去长安,箱子里都是些路上吃的东西。” 裴世忠:“这样啊。” 他装作不经意绊了一下,要趁势扑在箱子上,却被叶无坷一把将他扶住,在扶着他的同时叶无坷已经捏向他脉门。 叶无坷也没想到,这个裴世忠竟然反应奇快。 他的手还没捏住裴世忠手腕,裴世忠身子硬生生拔起来没有摔倒。 “是叶千办吧,抱歉抱歉,竟是差点摔了。” 裴世忠笑呵呵的说道:“一会儿就要开席,你们先去送箱子,我去看看安排的如何了,咱们过会儿见。” 他不再问箱子的事,而是转身要走。 叶无坷知道此人已经看破箱子里的秘密,于是笑道:“裴三叔跟我们一起走走?刚好也能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裴世忠脚步一停,转身道:“也好。” 他一摆手:“你们还不快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带来的那些人似是心领神会,转身就走。 叶无坷心中一沉。 在来金雀镇之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在这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和小土司聊天的时候就已知道,蜀中这些地方势力,就十三寨和金雀镇与官府关系最好。 金雀镇的乡丞裴世信能领五品俸禄,身上还有勋职,都是因为当初协助宁军剿匪有功所致。 什么地方出危险,金雀镇这个地方也不该出危险。 可就是这一时的不当回事,就可能陷入前所未有之险境。 “几位大哥。” 叶无坷朝着那几个要走的人喊道:“你们身上带着的那是什么?看着倒是漂亮。” 谢无嗔一听叶无坷阻拦那几人心领神会,回头吩咐几名抬箱子的战兵先走。 那几个人被叶无坷叫住的时候,手已经摸向腰畔的兵器。 “动手!” 裴世忠忽然喊了一声,一抖手朝着叶无坷洒出去一把毒粉。 叶无坷身形后撤一把拉了谢无嗔,袖口一挥将毒粉扫开。 紧跟着就是数不清的暗器袭来,裴世忠带来的人显然都是此道高手。 对付这种密集暗器,刀剑灵活也不如大袖飘飘。 谢无嗔眼见着叶无坷双袖忽然鼓起宛若风帆,他忍不住吃了一惊。 以他对叶无坷的了解,并不知道叶无坷善用这江湖之中传闻威力无穷的流云飞袖。 大袖甩起的瞬间,叶无坷将暗器尽数震落。 “敲钟去!” 裴世忠大声喊道:“告诉全镇百姓,叶无坷要把大哥抓走,他说大哥通匪,要把大哥抓了砍头!” 他身后有一人飞奔而出,叶无坷从身边战兵腰间抽出横刀甩出去,那刀如流光,噗的一声将那人钉死。 裴世忠显然不是个酒囊饭袋,知道凭他们这些人阻拦不住,一边喊人一边撤退,不停的用暗器朝着叶无坷他们袭击。 叶无坷挡在众人前边,两条衣袖鼓起来为众人阻挡暗器。 他们一路往镇子外边走,可才走了没半里远,围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谢无嗔立刻大声说道:“我是要带裴世信去治病,这镇子里有人给他下毒,你们先让开,待我给他治好我亲自把他送回来。” 裴世忠也大声喊道:“别听他们的,他们已经知道咱们的秘密了,若是放走了他们,镇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叶无坷心里一震,裴世忠这句话显然有问题。 “站住!” “你们再走就把你们都杀了!” 这金雀镇里的人气势汹汹围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有兵器。 之前叶无坷听说金雀镇民风彪悍,却不曾想如此彪悍。 裴世信一直都在训练这些村民,常年以来和山匪交战,裴世信已经把这些百姓练成了军队,从他们围堵过来的阵法就能看出其实力。 “裴世忠!” 谢无嗔大声说道:“你们要造反吗!” 裴世忠大声道:“你们抓了我大哥,必然是要把我大哥砍头的,砍了我大哥,接下来就是砍了我全镇百姓的脑袋!” 谢无嗔道:“你知道我与你大哥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他!” 裴世忠不再理会,一挥手:“给我上,把他们全都抓了!” 叶无坷心说这里的人必有更大的问题,忽然间想起他之前走到那古盐井的时候,那盐井旁边有十来个手持兵器的大汉守护,想到这,他马上就醒悟过来。 如今天下太平,蜀中已无匪寇,金雀镇的人,其实没必要在古盐井这时时刻刻派兵保护。 他贴近谢无嗔道:“这裴世忠大概是偷偷贩卖私盐。” 谢无嗔脸色一惊。 “全镇得利?” 他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怪不得他们要除掉裴世信! 裴世信最讲规矩,断然不会做贩卖私盐的生意,而这金雀镇对外的事都是裴世忠操持。 自从没有战事之后,裴世信多数时候都和那些小妾在一起厮混,对这镇子里的事,怕是很少过问了。 裴世忠经常带着队伍出去,将贩卖私盐的钱拿出来一些分给镇子里的人,让他们全都瞒着裴世信,逐渐收买人心。 这事也不知道已有多久,得利的百姓已成习惯,这会儿谁要是断了他们财路他们自然要拼命,况且这事极可能还断了他们的生路。 金雀镇里的人,能在匪寇横行的西蜀立足,除了靠团结之外,还靠他们比山匪还要狠。 谁要是敢欺负了他们镇子里的人,他们绝不会饶了。 如此时间久了,四周的人对金雀镇才会保持恐惧。 “谢军堂!” 裴世忠道:“对不住了,谁叫你非要来金雀镇,谁叫你非要多管闲事!” 谢无嗔怒道:“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大哥吗?对得起镇子上的百姓?一会儿你大哥若问起来,你怎么和他交代?!” “大哥?” 裴世忠冷笑道:“金雀镇已经不是原来的金雀镇了,大哥当年带着人守着镇子确实有功,可他太死板,放着大钱不赚只顾着自己享乐。” “一口古盐井,就能让金雀镇的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我大哥呢?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他自己倒是娶了十几个小妾天天鬼混!” 他伸手往外一指:“你问问金雀镇的人,现在听谁的!”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道:“诸位乡亲,只要你们让开,这贩卖私盐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向官府提及!” 裴世忠大声道:“别听他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他回头招呼道:“把这些人全都宰了,尸体扔进深山,有人来问,只说是山匪余孽干的!” 一群人在他的怂恿之下朝着叶无坷他们逼近,面露凶光。 叶无坷醒悟了。 他原本就不了解这里的人,只是听闻了一些事就觉得这里民风除了彪悍之外还淳朴。 都是寻常百姓,还能恶到哪里去。 可此时思考起来才醒悟,这里的人连山匪都怕真的会淳朴? 那些在他来之前认为的淳朴百姓,持刀向前一个个面目狰狞。 “封锁全镇!” 裴世忠大声吩咐道:“一个都不要放走,今日走了一个,他日死的便是我们!” 嗷的一声,一个年轻汉子率先冲了过来,凶猛如狼。 第四百六十三章那个丑陋的汉子 “不能杀不能杀,女人不能杀!” 战兵校尉张金简一脚面前的壮汉踹翻,想补刀的时候却于心不忍。 突然杀过来的这些都是大宁的百姓啊。 “校尉!” 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张金简抬头看过去,却见他手下一名战兵倒在血泊之中,一个金雀镇的妇女将一把短刀戳进战兵肚子里来回挑着。 “校尉......快走啊校尉。” 张金简虎目欲裂。 是他不让手下人对妇人动手的,可一转眼他的兵就被那妇人捅了一刀。 “不要动手了!” 张金简嘶吼:“我们是大宁战兵!” “战兵是来杀我们的!” 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都别放出去!” 旁边一名旅率朝着扑过来的人群指过去:“放箭,放箭!” “别放箭!有孩子!” 骁勇善战的大宁战兵被一群百姓逼的节节后退,他们根本就放不开手脚。 扑过来的人,在前一刻还在给他们送水送饭,还热情的招待他们,还坐在一起闲聊。 刚刚一刀捅死了战兵的那个妇女,不久之前还拉着这个士兵的手说要给他介绍个姑娘做媳妇。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挥舞着砍刀扑上来,被一脚踹翻之后非但没有怕反而大声呼喊起来:“他们不敢杀小孩儿!” “他们不敢杀小孩儿,让小孩儿先上!” “妇女也往前冲!” 张金简看着自己手下的战兵一个一个倒下去,不是他们不善战,不是他们不会杀人,而是他们一时之间下不去手。 一个士兵被扑倒,两个金雀镇的妇女拉着他的脚踝拖进人群之中,没片刻,这名战兵就被乱刀砍死。 “校尉!” 旅率胡友丛大声喊着:“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死了!” 就在他呼喊的时候,张金简看到人群之中有个与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被挤倒在地。 到处都是人,倒地的小女孩儿若是不起身没准下一息就被踩死了。 他咬着牙冲过去,三拳两脚打翻周围的人将小女孩儿抱起来。 哭红了眼睛的小姑娘搂着张金简的脖子,声音沙哑的说伯伯谢谢。 下一息,一把长矛戳进张金简后腰。 “他想抢孩子!” “卑鄙无耻!他抢孩子!” 无数人围过来。 张金简把小女孩儿放在地上,努力挤出个笑脸:“快躲开,去一边儿玩去。” 紧跟着,一根木棒重重的砸在张金简的额头。 张金简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看着一把砍刀朝着自己落下,他下意识一刀横扫出去,直接将那持刀的人脖子切开。 血如同箭一样一下一下的往外喷溅,温热的喷了张金简一脸。 他抬起手将血抹去,才看清楚是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 男孩儿的身躯向前扑倒,吓得张金简连续后撤避开。 他耳边都是呼喊声,回头看,一名战兵被十几个金雀镇的人用十几根削尖了的竹竿戳死。 “校尉!” “快走吧校尉!” 张金简再次用手将迷住了眼睛的血擦掉,一刀将扑到近前的凶悍男人脖子斩断。 “把叶千办接出来!” 发了狠的张金简撕下来一条衣袖将额头的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这个在战场上无异于一头猛虎的汉子怒了。 他的士兵,他的兄弟,因为不愿意对那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下手,却被那些妇女老人孩子所杀。 “大宁战兵,攻!” “呼!” 战兵迅速整理队形,以张金简为箭头形成进攻锋矢阵。 囚车里,被卸掉了下巴不能说话的老皮匠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眼神里出现了绝望。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老皮匠浑浊的双眼之中,逐渐木然。 蜷缩在囚车里的田甄被吓得瑟瑟发抖,她的声带被老皮匠打坏了,不能说话,不能呼救。 她原本就是个凶厉的性子,可她也被这群疯了一样的村民吓坏了。 一个哑了,一个下巴被摘了。 老皮匠看着囚车旁边还在拼死守着的战兵,竟然忍不住想喊一声你们快走吧。 张金简的后腰还在流血,他喊了一声往前压,手下数十名战兵端着连弩开路,而这个一直都身先士卒的校尉大人则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亲兵将药包取出来,一把一把的止血药粉洒在伤口,血很快把药粉冲掉。 另一个亲兵也过来,把他的药粉也撕开按在张金简后腰的血洞上。 他们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绷带直接堵在伤口,然后用布条一圈一圈的勒紧。 张金简起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发白。 “务必把叶千办接出来!” 他招呼一声,再次冲到了队伍最前边。 叶无坷和谢无嗔他们身边只有几名战兵,无法往前突进和张金简他们汇合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暂时撤回那个院子里。 几名战兵用连弩守着窗口,将扑上来的村民点翻。 “千办大人!” 一名战兵回头看:“没有箭了!” 谢无嗔一边挥刀一边喊道:“叶千办,你带人先突出去不用管我,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你们只管走。” 叶无坷一个人守着正门,龙鳞黑线刀上的血迹不停的随着挥刀被甩飞出去。 他有些天生的警惕,有着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整整一个镇子的村民都会变成疯子。 这里也是大宁治下,也受天子教化。 金雀镇里也有乡学,孩子们也能免费读书明理。 所以这种事就不该发生。 可这种事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七八个村民商量了一下,他们回去找了一些簸箕过来,每个人端着一些沙土往前冲,朝着叶无坷劈头盖脸就泼洒出来。 叶无坷身上劲气一阵,呼的一声将尘土震开。 下一息,就有几个不要命的村民冲上来要砍死他。 整个院子,被村民围的水泄不通。 就在这一刻,有两个人从院墙外边杀进来。 “千办大人!” 陈小攀一声高呼,手中连弩不停点射将那几个村民射死。 关万代从另一个方向跳进来,手起刀落斩死三五人。 “我来开路!” 叶无坷大声说道:“你们跟着我。” 他回头看了谢无嗔一眼,又看了看那两口箱子。 “带上军堂大人。” 谢无嗔则喊道:“带上裴世信和裴鸢。” 他的两个仆从虽然只是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下人,也有不俗身手。 两个人把裴世信和裴鸢从箱子里拉出来背在身上,跟着叶无坷他们往外突。 多了陈小攀和关万代这两个帮手,能为叶无坷护持两翼,叶无坷往外突围的时候就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他一把刀在前,挡路者皆死。 可这是叶无坷杀人最艰难的一次。 他不知道下一个冲到他面前的是谁,是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不是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又或者是一个他刚在还碰到过叫了一声大嫂的女人。 在江南查案的时候叶无坷经历过一场足够严酷锋利的问心局。 可这一刻,才是真的问心。 “大人速走!” 就在这一刻叶无坷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回头看的时候,是谢无嗔的一名侍从被人后边捅了一枪。 那枪头从后腰戳进从肚子里戳出来,血糊糊的,红缨上粘着的似乎还不只是血。 倒下去的侍从片刻就没了气息,他背着的裴世信摔在地上也醒了过来。 这个曾经带着金雀镇村民抵抗过至少上百次山匪进攻的汉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群山匪,一群他熟悉的山匪,一群他曾经拼了命保护的本该纯良的村民成了山匪。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裴世信挣扎起深:“都给我退下去!” 他一声咆哮果然还是有些作用,疯狂围攻的村民大部分都停下来。 躲在院子外边的裴世忠伸手要过来一张弓,搭箭瞄准。 嗖的一声,羽箭朝着裴世信飞了过去。 裴世信虽然虚弱,可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听到弓弦声就立刻下蹲,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羽箭从何处来,这是他本能反应。 那箭从他头顶飞过去,咄的一声戳在身后屋门上。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直躲在里边的刘缎月跑出来:“当家的快回来!” 裴世信回头一看是自己女人不顾危险出来,连忙一边摆手一边喊:“回去!快回去!不要伤了你!回去!” 哪知道刘缎月冲到他身前,假意要扶他起来的时候,一把剪刀戳进裴世信的后腰。 裴世信大惊,伸手抹了一下后腰,再看时,手上都是血。 “你......这是怎么了?” 裴世信脸色惨白:“你为何如此?” 又见刘缎月手上也是血,这位被金雀镇百姓,乃至于被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称之为大英雄的汉子,竟然问了一声:“没伤着你手吧?” 刘缎月先是一愣,然后啊的叫了一声又往前冲:“当家的,我错了当家的。” 谢无嗔从旁边过来,一脚将刘缎月踹翻在地,紧跟着手中横刀一划,直接将刘缎月的人头切掉。 “大哥!” 裴世信红着眼睛喊了一声。 谢无嗔怒道:“你给老子醒醒!她要杀你!” 就在这时候,背着裴鸢的那名侍从也被村民偷袭杀了。 谢无嗔跨步过去将裴鸢扶起来,抬起手啪啪啪的扇了几下。 裴鸢苏醒,也被眼前这一幕吓着了。 “你们都要干什么!” 裴鸢嘶吼:“都给我滚回去!” 院墙外边,裴世忠将他几个手下亲信叫过来吩咐几声,那几人随即绕到院子后边去了。 他们到了后边踹开后窗,朝着裴鸢他们大喊:“裴爷,小爷,往这边来!” 裴鸢回头一看见是平日里相熟的人,随即扶着他父亲就往后边退。 “别过去!” 谢无嗔上前要把他们拉住,裴世忠趁势带着人冲进院子。 冲杀之间,叶无坷他们三个与谢无嗔等人被隔开。 “先杀出去找张校尉!” 叶无坷带了关万代和陈小攀在前,领着最后的两名战兵往前边突围。 就在这时候陈小攀眼见着一个腿上淌血的孩子倒在地上大哭,他立刻就要冲过去把孩子救过来。 躲在矮墙后边的裴世忠已经准备好了,那孩子腿上的刀伤就是他砍的。 眼见着陈小攀已经冲到近前,关万代一个箭步过去把他给拉住了:“你不要命了!” 陈小攀:“那是个孩子。” 关万代:“孩子也不能管。” 说完一把将陈小攀推开,而他竟然自己跳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裴世忠从矮墙后边暴起,一刀捅进关万代后心。 正在厮杀的叶无坷回身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回来!” 中了一刀的关万代跌跌撞撞往回跑,怀里还抱着那孩子。 陈小攀大哭:“你不让我去,你非要去!” 奇丑的光头咧开嘴:“可他......是个孩子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哪有好人 关万代说,我老子不行,我行。 关家光耀门楣的事,还是得靠老子来。 关万代说,只要给老子一个机会,让老子上战场,老子就能让天下人记住关家有个大英雄。 他只是不想上这样的战场。 怀里抱着孩子的关万代没跑几步就倒下来,血从他的后腰如溪流一样在地上流淌出去。 正在开路的叶无坷反身回来,一刀一刀的将迫近关万代的匪人尽数砍死。 那个腿上受了伤的小男孩儿吓得啊啊大喊,关万代倒地的那一刻就挣扎着要躲开,却发现衣服被那光头死死拉着。 关万代说,别去那边,危险。 他颤抖着手从自己腰间鹿皮囊里摸出伤药:“敷药,敷药就不疼了。” 陈小攀扑过来要给他止血,关万代却执意把伤药给那孩子:“先紧着孩子用,那是孩子啊。” 陈小攀一边哭着一边把自己的伤药取出来要给关万代敷上,可伤口太大血流如注根本敷不上。 叶无坷逼退匪人后将衣服撕开,在关万代身上连点几处穴位止血,然后用衣服将伤口死死勒住。 “扛上他,我开路。” 说完起身再次杀了出去。 陈小攀背起关万代,这个经历过红日关血战的汉子哭的满脸是泪:“老关,老关你他妈的不能死啊老关。” 关万代道:“你别说晦气话......老子,老子死不了。” 话是这样说,可眼见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叶无坷已经没空去理会被冲散的谢无嗔,他一个人冲锋在前,扑上来的金雀镇村民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刀,一直冲杀到碰见正面杀过来的张金简。 张金简的伤在后腰,伤口极深,此时见到叶千办杀出来了,张金简也到了强弩之末,没来得及和叶无坷打声招呼,眼睛一黑就倒了下去。 另外一边,谢无嗔扶着裴世信从后窗掠出去。 到了后院,埋伏在那的几个村民已经等着人出现了,他们手中的刀子高高扬起,有人出来就会乱刀剁下。 就在谢无嗔出来的那一刻,几把钢刀亮出寒芒。 “住手!” 就在这时候,裴世忠从一侧绕过来,将他那几名手下喝退:“都滚开!” 那几人连忙退下。 裴世忠上前,抱拳俯身:“军堂大人,你没事吧?” 谢无嗔皱眉道:“怎么安排的如此粗糙!” 裴世忠道:“不是我粗糙,是那个姓叶的太贼了,他在村中假意四处走动,好像已有察觉。” “他只是没想到,这镇子里人人都听我的,若被他想到了,可能他早就带人走了。” “就算他没察觉到,他也已经派人往战兵那边送信让人戒备,是我的人盯着了,那送信的在过小巷的时候被我们偷袭杀了。” 他急切道:“他安排的人若报了信,哪里还有机会,如果不马上动手的话,军堂大人的交代就办不到了。” 谢无嗔怒道:“现在叶无坷若与那一队战兵走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裴世忠竟然办事竟然如此粗糙。 “伯父!” 裴鸢愣在那:“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嗔缓步走向他,揽着他肩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给你解释。” 他把裴鸢领到一边,然后趁着裴鸢不备一刀戳进裴鸢心口。 裴世忠此时也一脚将他大哥裴世信踹翻在地,刀锋压着裴世信的脖子。 虚弱之极的裴世信怒问:“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裴世忠道:“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质问道:“自从没有山匪之后,镇子里的事你可管过?乡亲们生在大山之中连种田都是奢望,偏偏是你还要守着什么规矩。” “家里有一口古盐井,卖出去都是钱!你却阻止!你好歹去问问,如今镇子里的人哪个还服你。” 裴世信道:“是我带着你们对抗山匪,大家对我......” “那是以前!” 裴世忠道:“以前大家信服你,可你不让大家过好日子大家还怎么信服你?” “是军堂大人派人与我联络,在军堂大人照顾下,咱们私盐生意才会做的那么好,你可知道这几年我们赚了多少钱?” 他一刀抹开裴世信的脖子。 “大哥,你早就该死了。” 谢无嗔擦了擦手上的血,走回来吩咐道:“你现在就带人追过去,必须把叶无坷他们都杀了,唯有人都死了才无对证,我才能把你保下来!” 裴世忠有些担忧道:“可毕竟那是叶千办。” 谢无嗔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你也知道怕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原本计划,是让叶无坷给裴世信看病,然后再把裴世信毒死。 紧跟着怂恿有勇无谋的裴鸢,让裴鸢以为是叶无坷将他爹害死的。 可这裴世忠做事鲁莽,竟然直接动手了。 “赶紧去,一个都不能放走!” 谢无嗔道:“不然的话别说是你,连我都没法向朝廷解释。” 裴世忠哪里敢耽搁,冲出去带人继续追杀叶无坷。 谢无嗔低头看了看裴世信的尸体,蹲下来,伸手将裴世信的眼皮抚合。 “老伙计,当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你把命还给我了,也算我们两不相欠。” 他起身,看了看四周,然后在自己肩膀上抹了一下,血糊糊的从另外一边出镇去了。 这并非是他的全部计划。 他原本计划是到了这一步,要回益州调兵。 等裴世忠杀了叶无坷,杀光所有人,他就带着队伍回来将金雀镇夷为平地。 剿匪,可不需要那么多借口。 他早就已经看出来老皮匠那以身赴死的计划,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温家,被温贵妃和所有人抛弃了。 他必须脱身。 另外一边,叶无坷和战兵汇合之后就往镇子外边继续突围。 张金简带过来一半战兵接应他,这一百多人在配合之下有着绝对凶悍的战力。 可是金雀镇的人太多了。 镇子里的人此时已经入了魔,他们从动手那一刻就没法停下来,除非他们把人都杀光,或是他们都被杀光。 “张大哥。” 叶无坷看了看张金简,竟是已经没力气睁眼了一样。 “叶千办......我没事,你快走。” 张金简迷迷糊糊的回应着。 他全凭着一口气打过来,只想将叶无坷救出镇外,现在看到叶无坷了,那口气也就绷不住了。 叶无坷让战兵将张金简背好,他继续冲在最前边为众人开路。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大概只有六七里的地方。 高坡上,府丞罗怯胜站在高坡上举着千里眼看着金雀镇方向。 “真是想不到,金雀镇的人居然就这么动手了。” 罗怯胜语气之中满是难以置信:“不该啊,咱们的那位军堂大人手段高超,在金雀镇要杀了叶无坷有几百种法子,怎么就用了这最不稳妥的一种。” 站在他身边的杨廷柱道:“军堂大人是个仔细的,可金雀镇里的刁民哪有什么仔细的。” 罗怯胜点了点头:“倒也是,如果金雀镇里的人聪明些,那当年也不会被军堂大人骗的那么辛苦。” 杨廷柱笑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相,若身在当时,也必被咱们那看起来仗义正直的军堂骗了。” 当年谢无嗔带着一支队伍,奉命过来劝降金雀镇。 这地方被金雀镇百姓修建出一座石头城,想打下来绝非易事。 谢无嗔就派亲信去联络附近山中的匪寇,告诉他们,如果听话那就收编为宁军,以后就不必做匪寇了。 如果不听话,那他将亲率大军将山匪涤荡一空,不仅如此,山匪的家眷也一个不留。 那些山匪畏惧,于是听了谢无嗔的。 他们下山假意围攻金雀镇,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逼迫金雀镇投降,结果就在他们进攻的时候,谢无嗔带着队伍从他们背后杀来。 金雀镇里的人一看宁军在帮他们杀山匪,对谢无嗔就多了几分认同。 谢无嗔在金雀镇外,下令一个不留,那些跪地求饶的山匪也没能幸免于难,全都被割了头颅。 眼见如此,裴世信随即开门将谢无嗔迎接进来。 不久之后,谢无嗔攻打益州之前,邀请裴世信帮他带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巧了,裴世信在前边探路的时候竟被一伙山匪围攻,当时只有谢无嗔和裴世信几人,谢无嗔一把刀杀穿出去,护着受伤的裴世信逃出重围。 自此之后,裴世信就将谢无嗔视为救命恩人。 山坡上,罗怯胜看到叶无坷带着一队战兵往外冲杀,而在镇子各处,数不清的百姓还在汇聚过来。 叶无坷他们那支队伍就像是一条在河流之中逆流向上的鱼,正在被鱼群围攻。 “真是可惜了。” 罗怯胜道:“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从山村走出来不到一年就名满天下,如果不死在这的话,那将来妥妥就是廷尉府都廷尉的接班人。” 杨廷柱点头:“该不只是都廷尉,陛下对他可是格外喜欢。” 罗怯胜放下千里眼:“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来蜀中。” 杨廷柱问:“现在咱们过去吗?” 罗怯胜道:“急什么,让咱们的叶千办再大展神威一会儿。” 他回头看了一眼,数千名益州厢兵就在山谷之中等候。 “让他们多杀一些,一会儿剿了金雀镇也就少费一些力气。” 镇子另外一侧。 谢无嗔避开人群出来,他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是叶无坷将金雀镇的人都引过去了,不然的话他想安安稳稳出来也不容易。 在镇子北边草丛里,他安排好接应的人见谢无嗔出现就连忙上前。 “军堂,咱们现在回益州调兵?” “不必......” 谢无嗔道:“我故意露了破绽,还故意留了人在益州准备调兵,如不出意外,罗怯胜和杨廷柱已经知道我的安排,他们两个必然会带着益州兵马过来清剿。” “那两个人是不会放弃杀了我也杀了叶无坷的机会......他们怕我活着,更怕叶无坷活着。” “用不了多久,那两人就会带兵冲进金雀镇,我本就是在等这一刻......让你们准备的车马呢?” “回军堂大人,在前边四五里处。” “咱们过去,直接赶赴长安。” 谢无嗔回头看了一眼,冷笑:“我若真的那么容易被算计了,怎么会做到道丞的位置上......现在,要杀叶无坷的可不是我了,而是罗怯胜和杨廷柱。” “温家以为将我和苏重臣卖出去,以后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无名小卒能在益州给他们撑起来,呵呵......痴人说梦。” 他让人把伤口给他处理一下,然后吩咐加快速度赶路。 “对不起了叶千办,我还真是很欣赏你......另外,派个人回去,把人都灭口,难保叶无坷和接触过的人说过什么,唯有都死了我才安心。” “是!” 第四百六十五章今日之恨 山坡上。 罗怯胜举着千里眼看着金雀镇内依然还在进行的厮杀,看到此时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事情好像正在朝着任何人都不可控的局面发展,哪怕这一刻他和杨廷柱才是最后的赢家也一样心惊胆战。 叶无坷带着张金简的战兵依然还在向外突围,倒在这几百名战兵面前的金雀镇村民已经多的根本数不清楚。 金雀镇那条最宽的大街上血流成河。 希望看到这一幕的罗怯胜和杨廷柱,一样是脸色发白。 “人......怎么能变成野兽的?” 罗怯胜自言自语一声。 也不知道说的是那群被死死围住不得不向外血战突围的战兵,还是那金雀镇里看起来都如同癫狂一般的村民。 这些百姓们平日里看起来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野兽,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 “谢无嗔和金雀镇的人有勾结你我早就知道。” 杨廷柱声音微颤:“但我也想不到,这里的人竟然比山匪还要凶狠。” 罗怯胜道:“所以这里更不能留。” 杨廷柱点了点头:“也是我们运气好......我听闻叶无坷去草原的时候,身边有大批高手暗中守着。” 罗怯胜道:“那是因为他去的是域外,且朝廷可能判断会有人杀他,但这次,他来蜀中连朝廷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看看那些兵。” 杨廷柱道:“就这么死光了怪可惜的。” “他们不死光,我们都得死。” 罗怯胜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 叶无坷和那队战兵已经往前突进了一里左右,听起来这一里好像真的没有多远。 可在数千人围攻之下,能突进一里代表着什么? 三百多名战兵,此时已经损失大半。 “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 杨廷柱叹道:“将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大案。” 罗怯胜:“好在我们之前没有暴露出来,这次的事就只能是咱们军堂大人扛着了。” 杨廷柱问:“若谢无嗔脱身了呢?” 罗怯胜道:“他必然脱身,但他脱身最好。” 他看向远方:“他脱身了,就会把这件事往你我身上推,可你我手中已有大量他与金雀镇人勾结贩卖私盐的证据。” “除此之外,温泽还给了我们谢无嗔与晁擎天南宫七月等人勾结的证据,以及他与旧楚余孽勾结的证据。” “有了这些证据在咱们手里,他就算逃到长安也百口莫辩......老杨,你我现在已无退路......” 杨廷柱点头:“是啊,你我已无退路。” “怎么可能!怎么快杀到寨门了?!” 就在这时候,罗怯胜忽然惊呼一声。 他连忙举起千里眼,再次朝着金雀镇那边看了过去。 之前已经被彻底围住的叶无坷,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又杀出来一条血路。 那少年一把刀,为身后百余名战兵硬生生砍出来个缺口。 “他已经厮杀了快一个时辰,哪里还来的力气?” “此子......断不可留。” 杨廷柱道:“他在回长安之前或许已有担忧,所以才会把他身边的人尽数都先安排回去,若一同走,此时至少一多半已经死在这了。” 罗怯胜道:“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在他身边,或许他还能更勇猛些,此时是他一人凿阵,若是三人凿阵......” “结局是一样的。” 杨廷柱道:“他身边那几人,小公爷余百岁杀不出去的,那个小土司也杀不出去,就算有两个壮汉助他从金雀镇里杀出来,我们这边......” 他再次回头看了看,数千厢兵严阵以待。 蜀中厢兵和别处的厢兵有极大区别。 在太平的地方,厢兵的战斗力当然远不及战兵。 可在蜀中,连年剿匪,厢兵几乎参与了每一场厮杀,尤其是益州这支队伍,也都算是从刀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 他们的战力,不弱于战兵。 叶无坷就算再能打,就算那几个帮手在他身边,一样无济于事。 从金雀镇里杀出来就已是强弩之末,拿什么挡得住后边这数千精锐厢兵冲杀。 罗怯胜此时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队伍准备厮杀,告诉所有人,金雀镇里的人勾结山匪,杀害了道丞大人和叶千办,所以金雀镇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是!” 他手下校尉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在金雀镇的另外一侧,山坡树木之下。 温泽举着千里眼也在看着金雀镇里的厮杀。 “好一个叶千办。” 温泽忍不住赞叹道:“就算是军中以战功显赫而被世人所熟知的那些大将军,在今日这局面之内也不可能比他还要勇武。” 在他身边站着一群高手,都在等着他下令。 “当年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历练江湖人都说他一身是胆,夏侯大将军带着五百精骑夜袭敌人十万大军营地阵斩敌酋......” “都是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事,可在我看来,若给他们同样的兵力,面对同样的情况,今日在这金雀镇里,他们下场也没什么区别。” 张金简的一营战兵突然遇袭,还没开打就损失不少。 金雀镇的那些村民假意到战兵休息的地方送水送饭,突然动手,还被逼的让孩子和妇女也冲上去,导致战兵一下子就伤亡惨重。 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夏侯大将军夜袭敌营,身边有一众同样能打的猛将。 叶无坷,势单力孤。 他手下两个百办虽然杀了回来,可那两人武艺说不上一流,其中一个,还在打起来不久就身负重伤。 “能打的只有几十个人了。” 温泽道:“再过一刻,叶无坷身边不会超过十个人。” 他手下一名高手问:“公子,咱们何时下场?” 温泽道:“看到镇子的正门了吗,叶无坷只要杀到距离镇大门五十丈,你们就下去送叶千办一程......” “是!” 他手下上百名杀手整齐应了一声。 山风从峡谷口那边吹过来,把血腥味送到更远的地方。 叶无坷一刀将面前两个悍匪脖子削掉,腿上一疼几乎软倒。 刚才冲阵的时候,他一个人面对百条长矛硬生生杀穿出来,身上也留下了七八处伤口。 左边大腿上伤势最终几乎被洞穿,到现在他都没时间把伤口处理一下。 幸好的是他最擅长点穴,能在血战之中以封穴手法让伤口出血不至于那么多。 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 少年就算是铁打的,也几乎脱力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可能早就已经全军覆没。 可少年心中满是愧疚。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根本就不必来金雀镇。 他料到了蜀中会有凶险,但没有料到整整一个镇子七八千人都是凶险。 这还是大宁治下的太平盛世? “叶千办!” 背着关万代的陈小攀忽然哭着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过去,却见陈小攀已经将关万代放下来,面容凶恶的光头,没了气息。 谁又能想到这个长相丑陋人见人怕的家伙,是那么喜欢孩子。 他甚至还曾说过,不管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看到孩子那稚嫩纯真的脸,一听到孩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他就觉得特别美好。 他说,他自己当孩子的时候可没享过什么福,所以他希望,天下孩子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老关没了啊。” 陈小攀嚎啕大哭。 这个在西疆战场上也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哭的双目通红撕心裂肺。 “叶千办......” 就在叶无坷心如刀绞的时候,他听到张金简微弱的声音。 “别管我们了。” 张金简气息奄奄的说道:“你一个人还能杀出去,杀出去就能给我们报仇,你带着我们往外突,你也走不了了。” “能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个时辰的厮杀,剩下的战兵不是伤痕累累就是气喘吁吁。 背着张金简的那个战兵已经没了力气,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 “我今天一定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一刀将扑过来的悍匪砍翻,趁着这会儿功夫他从敌人尸体上撕下来一条衣服将大腿伤口勒住,来回缠绕使劲儿紧了紧。 “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上!” 叶无坷转身蹲下来。 那战兵立刻说道:“叶千办,我还有力气。” 其他战兵纷纷上前。 “叶千办,我有力气,我来背校尉。” “叶千办你快走,校尉交给我们吧。” 叶无坷回头大声道:“不必争了!我不只是廷尉府千办还是大宁战兵将军!逢战,将军在前兵在后,这是大宁战兵固有不变的规矩!” 他看向那几个战兵:“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 那几名战兵对视一眼,只是不肯。 “你们不来,我便扛着他杀出去。” 叶无坷伸手去扶张金简,那几名战兵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他们用布带将张金简牢牢绑在叶无坷身后。 “陈小攀,不要哭了。” 叶无坷道:“站起来为我守着身侧。” 陈小攀抬起手将泪水抹去,抓起长刀走到叶无坷身边。 “是我将你们带进了金雀镇,是我让大家身处险境,只要我还在,我就必须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看向那些浑身是血的战兵。 “能与哥哥们并肩杀敌是我叶无坷一辈子的荣耀,能为哥哥们开一条血路出来是我叶无坷今日的职责。” “今日若杀穿出去,他日咱们必要回来,今日杀不出去,叶无坷将死在诸位哥哥面前。” “再向前突进百丈便是金雀镇的寨门,大家提起精神跟在我身后,尽量保持阵型,以我威风,破阵杀敌。” “这里我们看见的敌人,那些暗处我们看不见的敌人,最好是让我们一个都别活着出去,只要他们做不到,那就是他们等着死期的时候了。”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路杀过来的血迹斑斑,又看了一眼已经气绝的关万代。 “今日死去的兄弟,对不起你们,是我叶无坷无能不能把你们都带走,他日我回来......为你们血债血偿。” 叶无坷双目血红,带着弟兄们的尸体走,现在活着的,也活不久。 他转身看向面前依然人数众多的金雀镇悍匪,少年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声怒吼。 “杀!” “呼!” 第四百六十六章不回 叶无坷死了。 罗怯胜带着他的队伍将金雀镇从外到内屠了一遍,又让人把所有尸体都翻过来仔细对比。 找到一个叶无坷。 没有谢无嗔。 谢无嗔的尸体不在这,不出乎罗怯胜的预料,但叶无坷死了,却出乎他的预料。 就在罗怯胜准备下令让益州厢兵杀进金雀镇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山坡上有一群高手迅速突入。 这些人实力强悍,来历不明。 至少百十个,配合默契又杀人如麻。 从金雀镇正门突进去之后就开始追杀叶无坷。 一开始金雀镇的人突然遇袭还以为是叶无坷的帮手来了,结果发现这些杀手的目的也是那些当兵的。 原本就快力竭的战兵和叶千办,很快就被围攻的人群吞噬。 罗怯胜猜到了那是温泽安排的杀手,哪怕温泽并没有提前知会他也能猜到。 他只是没猜到,叶无坷真的死了。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面前这具尸体,无头尸体。 从衣着和身材来看是叶无坷,从衣着来看也没有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连身上的伤口都对的上。 罗怯胜是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的,所以他知道叶无坷身上大概受了几处伤大概在什么位置。 他看的最真切的,是叶无坷一个人杀进上百名手持长矛的金雀镇悍匪队伍里的时候,腿上被刺了一枪。 所以他最先检查的就是这个伤口。 他也看到叶无坷用死人身上的衣服包扎了大腿,衣服也对的上。 犹豫片刻,罗怯胜把这具尸体上的东西都翻出来。 那个已经被血泡透了的无事包里有很多东西,有一些药包也被血泡透了,还有一些糖果,以及乱七八糟的各种用途的东西。 尸体不仅仅是外衣没有问题,连里边的衣服都没有问题,那是廷尉府发的衣服,衣服斜领上有金线绣出来的廷尉府的标徽。 “得去找温公子确认一下。” 杨廷柱在罗怯胜身后提醒道:“刚才的杀手显然是温公子安排的,人头被割掉大概是为了向温泽复命。” 罗怯胜又在尸体上仔细检查了一会儿,起身道:“我现在就派人去,咱们得想办法写奏章了。” 他们就是来杀叶无坷的,可是当叶无坷真的死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反而有些压不住了。 这奏章该怎么写? 哪怕他们已经合计过很多次,也对过无数次用词,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不想拿起那支笔。 “消息传到长安,可想而知张汤的杀气会多大。” 罗怯胜看向杨廷柱:“咱们之前想好的对策,能扛得住张汤的问话吗?” 杨廷柱道:“扛不扛得住也没别的选择了。” 他叹了口气道:“刚才杀进来之前我还想着,咱们若是见叶无坷还活着,就说咱们是不放心来护送他的,这样比杀了他还要好些。” 罗怯胜道:“我也想过,若不是担心温泽会有些说法我就这么办了。” 他往四周扫了扫,整个金雀镇里好像都漂浮着一层血气似的。 “反正证人都死了,咱们若能救下叶无坷确实更好些,更能坐实了谢无嗔安排这一切的罪名。” 杨廷柱:“还是先去找温泽问问,人头是不是被他的人带走了。” 两个人随即下令,将所有尸体,除了叶无坷和战兵的人之外全都焚烧掉。 所有战兵的尸体和叶无坷的尸体,装车运回益州。 这事不仅仅是要向朝廷解释,还得想右前卫大将军解释。 幸好现在右前卫已经调到蜀西南去了,准备向白蒲开战,要是还在益州,那今天这局面根本不可能发生。 “速度快些。” 罗怯胜看向厢兵那边大声吩咐道:“尽快处理干净,咱们还得赶回益州。” “府堂。” 杨廷柱提醒道:“得安排一队人往北赶路,就说是去找叶千办,将来朝廷问起来咱们也有话说。” 罗怯胜道:“还是你仔细,虽然我们见到了叶无坷的尸体,可如果直接不找了就回去,朝廷问起来确实不好交代。”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厢兵穿着的人靠近过来。 “两位大人,温公子在那边祠堂等着两位。” 罗怯胜和杨廷柱对视一眼,然后朝着金雀镇祠堂那边大步过去。 不久之后,在祠堂里他们见到了那颗血糊糊的人头。 温泽背着手站在祠堂里,两人一进门他就指了指那颗人头:“两位辨认一下。” 一听这话,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心里都往下沉了沉。 如果温泽确定这颗人头就是叶无坷的,不会让他们两个再来辨认。 他们俩走到桌子旁边,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下。 整张脸几乎都没了,额头位置凹陷下去一个大坑显然是被什么重器狠狠砸中。 “手下人废物。” 温泽道:“有个莽夫用狼牙棒砸的,已经看不出面目了,不过我手下几个人倒是都看的清楚,被砸的确实是叶无坷。” 罗怯胜忍着恶心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确定。 烂成这个样子,神仙都不敢确定说这是谁。 不过从头发上还是能得到些印证,束发的锦带还在,锦带上有金色的廷尉府标徽。 “派人往四周查了吗?” 罗怯胜回头问。 温泽点头:“已经派人在镇子四周查了,现在还没有回报的消息,还没有,大概也就没有了,如果叶无坷突围出去,或是被人救走,他伤重一定有血迹,不难查。” 罗怯胜嗯了一声:“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再安排一下。”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将一名厢兵校尉叫了过来。 “我刚才仔细查过......” 罗怯胜道:“极有可能,这金雀镇里的匪首假扮叶千办逃出去了,你带人在镇子四周仔细搜查,一旦查到......杀无赦!” “是!” 那名校尉大声答应了,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就因为不踏实,罗怯胜他们没有马上回益州而是在这金雀镇里住了一夜。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杨廷柱出门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他感觉昨夜里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中,时不时还有些鬼哭狼嚎的声音。 罗怯胜也一样,一惊一乍的,一晚上都没敢把灯火灭了,他也总下意识的往窗外看。 有时候窗外飘过个黑影,就能把他吓得头皮发麻。 “有消息吗?” 罗怯胜问他。 杨廷柱摇头:“出去搜查的队伍没有找到人的消息送回来,也没有查到明显的痕迹。” 罗怯胜这才踏实了些。 他将几张纸递给杨廷柱:“我一夜没睡写了三封信,一封往兵部,一封给廷尉府,一封给宫里。” 杨廷柱想了想:“补一份给鸿胪寺。” 罗怯胜嗯了一声:“那我再补一份,你先看着。” 不多时有手下人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早饭,两个人别说吃,一想到饭,全都忍不住想吐。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刚起床的温泽。 “温公子昨夜里睡的还好?” “不好。” 温泽摇了摇头:“总觉得到处都是厉鬼。” 他问:“有消息吗?” 罗怯胜道:“我这边派出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到。” 温泽道:“我手下回报也没查到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 明明应该踏实下来才对,可就是谁也踏实不下来。 “接下来就是长安那边的事了。” 温泽道:“谢无嗔到了长安一定会先下手,你们派人送去的信分走几路,就要让长安城的人觉得,你们送信都害怕被人拦截。” 罗怯胜点头:“好。” 温泽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咱们有优势,干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的优势......都死了,唯有谢无嗔一人活着到了长安,他必被怀疑。” “咱们这边的证据都准备好,不要一下子拿出来,长安城派人来查,要让他们亲自查到一些关键的才行。” “要是咱们一次都给了,那这局做的太明显,这种蠢事,务必不能办。” 杨廷柱点头:“知道了。” 罗怯胜道:“就算咱们有万全准备,一营战兵全都死在这了,再加上屠了全镇百姓,这事可能还得有人背锅。” 温泽看向罗怯胜,罗怯胜道:“我就说是我一时怒极下的屠杀全镇的命令。” 杨廷柱:“我是府丞,我来吧。” 温泽笑了笑:“两位如此团结我很开心,到时候朝廷来人问,你们就争着说是自己下的令,比互相推诿要好的多。” 他抱拳道:“两位放心,我如此不遮掩的与两位谋划,两位就该相信家族不会放弃你们,不然的话,以你们两位知道的事随随便便说一些家族也跟着完蛋。” 罗怯胜和杨廷柱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别说他们三个,其实在这驻扎了一夜的厢兵也没有一个能睡踏实的。 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谁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哪怕他们都是和山匪打过好多年仗的老兵了,他们依然不能完全适应金雀镇的这个夜。 因为这次,是屠了一镇百姓。 大队人马开拔。 但在大队人马开拔之前,昨天这一仗打完之后不久,伤兵就被装进马车,分一队人护送赶回益州救治。 此时,这支运送伤兵的车队已经远在七八十里外了。 躺在马车里的都是重伤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有一个好像被血泡透了,脸上血和泥土混合着,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离开金雀镇已经足够远了,一直昏迷的那名重伤员睁开眼睛。 他轻轻拍拍身边那个浑身是血的伤兵,伤兵也睁开眼睛看过来。 “天黑之前就能到益州。” 那人声音极轻的说道:“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再找人护送你回长安。” 脸上都是血泥的叶无坷躺在那,双目有些失神。 他脑海里都是陈小攀那决绝的样子,是那些战兵兄弟们的宁死不屈。 “对不起。” 他身边传来束休的声音。 “我没办法把他们都带出来,我只能带你一个。” 束休说:“能把你一个带出来,也是运气。” 叶无坷微微点了点头。 束休说:“我在蜀中还能找到一些信得过的人,我托他们用商队把你悄悄送回长安,只要你到了长安,所有人的仇都能报,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气,听我的,活着回去再说。” 叶无坷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摇头:“不回。” 第四百六十七章长安闻讯 七月半。 长安城的风之中都夹着一股热浪,吹在人身上似乎在异常努力的要把人烤干了似的。 大街两侧的垂柳看起来都不怎么精神,被热风吹动的时候怎么都显得有气无力。 没什么人会在正午这个时候出来溜达,连一直热闹的东西两市在这炎热天气之下都冷淡起来。 没人吆喝叫卖,甚至没人守在摊位前,大家都找了树荫处,可这树荫最大的作用也仅仅是让人免于暴晒。 安静。 炎热之下的安静。 打破这安静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声音的百姓没有人能忍住看看这是怎么了。 长安城里,严禁纵马。 那匹战马在酷暑中穿过热浪,马蹄声顺着大街由远及近。 “莫非是打仗了?” 有人伸着脑袋往外看着,自言自语。 “是不是哪里闹灾了?” “该不是又有贼兵寇边。” 人们看着那匹战马在眼前掠过,看着马背上的骑士在飞驰而过的时候身后甩着尘土。 天知道他是从多远之外赶回来的,天知道他多久没有休息了。 百姓们不太了解大宁六百里加急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能看出来那骑士也是强撑着精神控马疾行。 不久之后,这匹战马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骑士在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几乎栽倒,廷尉府门口的两名当值廷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急报!” 骑士将背着的包裹摘下来递给廷尉:“快,送呈副都廷尉。” 叶无坷死了。 一刻之后,看完这封密信的张汤先是表情恍惚了一下,紧跟着眼睛开始充血,片刻之后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让缇骑准备。” 张汤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 屋子里,几名廷尉府千办全都上前。 “我没事。” 张汤摆了摆手:“备车,进宫。” 在大宁刚刚立国的时候,廷尉府的缇骑在大宁强大的骑兵队伍之中也能排进前三。 那支缇骑是从无数经历过大战的骑兵之中精选出来的,人数最多的时候兵力三千。 后来大宁的战马越发稀缺,廷尉府的缇骑也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叶无坷去过草原之后,草原恢复了向大宁供应战马,并且,这位叶千办还贼兮兮的私自从草原上带回来一批马直接带到廷尉府。 在别处衙门还在为了争抢战马而各显神通甚至不惜撕破脸对骂的时候,廷尉府已经在商量着是不是该重建缇骑了。 没多久,这支象征着廷尉府绝对战力的骑兵队伍就组建起来。 就在张汤从廷尉府里出来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他看到一匹战马以极快的速度从大街上冲了过去。 马背上的骑士看起来和他刚才见过的那位骑士并无区别,一样的风尘仆仆,一样的疲惫至极。 这名骑士在不久之后到了鸿胪寺。 又片刻,两名威卫搀扶着骑士进了鸿胪寺大门。 再片刻,骑士送到长安的密信就在鸿胪寺卿关外月的手里了。 还没有看密信的时候,关外月似乎就预料到了什么,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寺卿大人,接过信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微颤。 他将书信打开,看完之后手抖的更厉害了。 “请洪胜火将军来!” 不到两刻,原本在鸿胪寺后院带着威卫训练的洪胜火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关外月的书房。 “出什么事了寺卿?这么急把我叫来。” “叶无坷死了。” “嗯,嗯?!谁死了?!” “叶无坷死了。” 啪的一声,洪胜火手扶着门框,攥的太紧,门框被他攥的竟然扭曲变形。 他脸色发白:“寺卿,你不是在.......故意吓我吧。” 不等关外月回话,他忽然发力向前,紧走几步到书桌旁边将那封信接过来,没看几眼他的眼睛也越发红了。 “传令!” 洪胜火朝着门口嘶吼一声:“集合威卫!” 他身后的关外月伸手阻止:“让人集合先等着,你跟我进宫。” 洪胜火红着眼睛说道:“进宫寺卿一个人去就是了,我带威卫先行。” “糊涂!” 关外月道:“你有没有想过,叶无坷突然在益州出事,有密信送至鸿胪寺,那就必然也有密信送至廷尉府。” “你不请旨,一意孤行带着威卫南下去为叶无坷报仇,廷尉府那边若也一样,大队人马调往西蜀,你想过九月大典吗?” “九月国庆之日,有数不清的外邦来朝,接待这些人,保护这些人,戒备这些人,都是鸿胪寺的事,威卫离开长安这些人怎么办?” “你又想过没有,叶无坷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个时候出事了,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大典之前杀他以调动长安力量南下?” 洪胜火摇头道:“寺卿,我只知道叶无坷被人害了。” “老洪!” 关外月拉住洪胜火的胳膊:“你就算不想这些也该知道,叶无坷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洪胜火一指那封信:“信里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叶无坷的尸体都找到了,头都被割了!” 他嗓音发颤:“鸿胪寺少卿的头,被人割了!” 关外月还是拉着他:“跟我进宫面圣,耽搁不了多久,就算队伍集合起来,准备南下也需要时间对不对?” 洪胜火犹豫了片刻,点头:“好,那我就先跟你进宫。” 他们两个快步走出鸿胪寺准备登车赶往未央宫的时候,就见一匹战马从大街上飞驰而过。 那马背上的骑士,看着已摇摇欲坠。 不久之后,这名骑士就到了兵部衙门外边,马停下来的那一刻,骑士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密报!” 躺在地上的骑士将藏于怀里的密信掏出来:“快......交部堂大人!” 未央宫。 皇帝正陪着皇后在后园一处比较阴凉的偏殿里聊着,高皇后让人从深井里打上来一桶水,皇帝伸手拿过水瓢就要舀水来喝,被皇后一巴掌把手拍开。 “天气这么热陛下还要暴饮凉水?” 她瞪着皇帝:“万一你身子不舒服了,那么多国事别人能替你办好?” 皇帝:“持念能。” 高皇后道:“他还没到那时候呢,不许喝!” 皇帝叹了口气,背着手退到一边去了。 高皇后自己舀了一水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气。 皇帝一回头:“你不让我喝你自己喝?” 高皇后:“我不是皇帝。” 皇帝:“你是皇后。” 高皇后:“皇后不怕。” 皇帝:“皇帝也不怕!” 高皇后:“我说的是我不怕你。” 皇帝:“......” 站在不远处的高清澄抿着嘴儿笑。 皇帝道:“小橘子你以后不能和她学。” 高清澄点头:“遵旨。” 皇帝问:“你接着说。” 高清澄打开手里的册子:“九月国庆大典外邦来朝的人数比去年要多不少,西域那边平定之后,诸国的国君都争着要来,最早的已经抵达长安。” “草原诸部可汗也一样,比西域诸国的人来的还要快还要积极,现在已有九位可汗到了长安,剩下的也都差不多快到了。” “廷尉府这边的人手稍显紧张,不过好在叶千办从草原带回来的战马,廷尉府重新组建缇骑,可以协助维持治安。” “鸿胪寺那边,威卫的人数也已扩充到了六百人,关寺卿昨日到廷尉府与副都廷尉商议,也是想让廷尉府分一些人手过去帮忙。” “今年宾客多,鸿胪寺那边接待起来压力也大,如果按照统一的规格分派威卫保护的话,人手确实不够用。” 皇帝道:“朕已经让禁军那边抽调人手了。” 高清澄道:“除此之外,大宁南疆,西疆,东南边疆的部族土司也都来了,以及南海之外的一些之前与大宁从无交往的国家也派遣使臣前来。” “还有一些西南的国家,如深毒也派遣了使臣来,带来了二十头巨象,二十只猛虎,二十只雄狮,还有不少别的珍奇禽兽作为贺礼。” 皇帝笑道:“说是贺礼,还有一层意思是来展示展示实力,叶无坷从草原回来后就上疏对朕说过,南边一个叫深毒的国家需格外警惕。” “据说是个大国,人口不少,只是少教化......不过也有传闻说,中原禅宗源自西域,西域禅宗源自深毒。” 皇帝看向高清澄:“黑眼圈都明显了,这阵子辛苦了你。” 高清澄俯身道:“是臣分内的事。” 皇帝从桌子上随手拿起来一张纸,揉成纸团丢出去。 正好丢在还想偷喝凉水的高皇后后脑勺上。 这堂堂大宁皇后,母仪天下的人,消暑的法子竟然是喝些冰凉微甜的井水。 和前朝楚国时候的奢靡之风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陛下。” 冯元衣脚步稍显急促的到了门口,俯身道:“兵部尚书,廷尉府副都廷尉,鸿胪寺卿,先后脚到了宫外求进。” 皇帝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能一起赶过来。” 冯元衣刚要说话,身后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封密信递给冯元衣,语速极快的说了几句什么。 冯元衣脸色微变:“陛下,西蜀道密奏。” 他快步过来将书信递给皇帝,皇帝打开密信看了看。 “小橘子。” 皇帝看完信之后说道:“朵儿快要回来了,写信给朕说非要你去接她,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你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朕安排人手护送你去接一下。” 高清澄笑道:“臣遵旨。” 俯身行礼后,转身离开。 皇帝看着高清澄走远,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早就看出不对劲的高皇后快步过来:“陛下,怎么了?” 皇帝把信递给他:“叶无坷......出事了。” 皇后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走远的小橘子。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高清澄快步疾行,看向等在远处的聂惑:“快,回廷尉府。” 聂惑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 高清澄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出事了......或许,和叶千办有关。” 聂惑脸色猛然一白,脑子里更是嗡的一声如有雷鸣。 就在这时候,兵部尚书,鸿胪寺卿,副都廷尉三个人脚步急促的朝着大殿那边过去。 他们与高清澄擦肩而过的时候,张汤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看向他。 张汤脚步一停,高清澄也停了下来。 片刻后,张汤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高清澄身子一晃。 转身大步而行。 【架空历史爱好者,燕山营一悍匪,雅儿小婷婷,唔咦唔啊啊,愤怒的木木,五位大哥上个月留言得无事包,尽快联系一下圈主。】 第四百六十八章要南下就南下 长安,好像更热了。 哪怕昨夜里天公似乎是稍有愧疚的下了些雨,可干晒的大地在淋过雨之后又变成了蒸笼。 大街上的行人也更少了,原本因为下雨错觉第二天会凉快些的人,在早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又关门回去。 东西两市,清晨热闹了一阵之后就又变得冷清下来,买过菜的人们纷纷逃离,总觉得反正都是蒸死,在家蒸死怎么也比在别处蒸死也要好些。 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儿吐着舌头顺着墙根走,走一段就停下来歇歇,也不知道它最终要走到哪儿去,比人要勇敢些。 偏偏是这么热的天气,这蒸笼一样的长安,有些地方,有些人心里,却冰的仿佛掉进了万年不化的冰窟。 虽然朝廷还在有意压着,叶千办可能已经死在西蜀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雁塔书院,四海堂。 弟子们默默的坐在那,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就这样默默的坐在那,似乎是用沉默在抵抗着来自他们内心深处的严寒。 很多四海堂的弟子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院长大人。 可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叶院长已经成了四海堂这些年轻弟子心中的信仰。 这里沉默就是主旋律,每个人的沉默又各不相同。 见过叶无坷的弟子看着窗外,脑海里在尽力将那天相见的场景还原出来。 没见过叶无坷的弟子不管是看着窗外,看着屋顶还是看着地面看着墙壁,他们也无法想象出叶院长的样子,一片空白。 和四海堂不同,兵部快要炸了。 原兵部侍郎崔昭气暂代尚书职权,此时的他脸色铁青。 当初叶无坷才到长安的时候,崔昭气就下令兵部调动在长安的力量给这少年撑腰。 在兵部一众大佬眼中,那出身山村的少年就是兵部的孩子。 虽然这孩子出身可能不太方便拿在明面上来说,可叶无坷早已得到兵部几乎所有人的认同。 兵部的大佬们私底下会有些互相看不上,遇到问题了,私人之间的矛盾顷刻之间就能放在脑后,才立国二十年,军人的团结还没散呢,看大宁的风气,军人的团结也不会轻易散了。 “密报我看了。” 崔昭气语气沉重。 “信里说,益州府治罗怯胜当时抓了不少金雀镇的村民审问,一营战兵被困,叶无坷一人在前开路,杀伤无数,带着伤兵杀到距离寨门不过几十步远,洒血数里,身上有几十处伤,头......头被人割了去。” 他说到这的时候闭上眼睛。 “叶无坷虽然未在兵部任职,也非在战兵任职,可他知道自己是个将军,知道一个将军应该做什么。” “罗怯胜说,是他一怒之下没能控制住下令屠了金雀镇......可这事在我看来没那么简单。” 他扫向众人:“诸位也都知道,九月大典之后夏侯大将军就将从东北边疆回来领兵部尚书,大将军进门之后如果问咱们......” “问咱们说,那个姓叶的小子仇报了吗?一营战兵的仇报了吗?我们怎么说?说益州厢兵已经把仇报了?” “大将军要是再问,兵部自家的孩子们被人杀了,地方官府上报说已经处理完,兵部就不过问了?我们又该怎么说?” “给我查!” 崔昭气睁开眼睛,虎目含泪。 “给我调派最精锐的人去益州查,我不管廷尉府怎么查,我也不管鸿胪寺或是御史台又或者是刑部怎么查,兵部就要有一个交代!” “去调人。” “是!” 他面前站着的一群人整齐抱拳。 与此同时,廷尉府。 消息不知不觉间已经传开了,整个廷尉府都知道自家的叶千办被人害死在益州金雀镇。 还在长安的所有千办都在张汤的书房外边站着,他们要等着副都廷尉从宫里回来。 只要身上没有案子要查的,大家都聚在这了。 刚刚组建的两千缇骑就在廷尉府门外的大街上整装待发,这支崭新的队伍看起来被一层杀气笼罩。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的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骑士们全都看向那一身黑衣的少女。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她一声令下,两千缇骑就会随她南下。 少女在廷尉府门口驻足,片刻后朝着缇骑抱拳行礼。 两千缇骑见到这一幕,整齐的将大宁横刀抽出来,用刀身敲打他们坚固的胸甲。 砰! 砰砰! 砰砰! 肃杀之气,浩荡长街。 未央宫。 皇帝站在御书房东暖阁的窗口,看着窗外已经有大概一刻左右一言不发了。 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一样沉默着。 “陛下。” 最终还是张汤打破了沉默。 “臣请旨南下。” 皇帝没回头,也没回应。 得到消息就急匆匆赶到未央宫的大宁宰相徐绩则摇头道:“副都廷尉还请稍稍沉住气,此事绝非一场匪祸这么简单。” 张汤道:“所以我才要南下。” 徐绩道:“刚才的密信我也看过,从这信上细枝末节处来推算,其实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叶千办还不能直接定论。” “我虽对叶千办不甚了解,从他过往查案的经历来看,他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也许是以假死脱身。” “如果他没死,应该会想尽办法赶回长安,只要离开西蜀,最近的去处是东蜀道,以东蜀道廷尉府分衙的力量,很快就能将他送回来。” 说到这他看向皇帝:“所以臣的意思是,稍微等上两三天,也不是干等着,该派人往东蜀道那边迎一迎。” “哪怕迎不到,派去的人也能一路直往东蜀,调派东蜀道的人手进入西蜀,不用西蜀本地任何官员参与其中。” 张汤道:“假如叶千办真的没死,真的是假死脱身,那他也必然身负重伤,这种情况下他身边再没人又能坚持多久?” 徐绩道:“张都尉,你历来沉稳,现在长安是非常时期,难道你忘了?” 鸿胪寺卿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也恨不得马上就亲自去西蜀道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还是不得不认同徐相的话。 他不喜欢徐相,也必须承认徐相的考虑确实更沉稳冷静。 “这件事若是往深里想想。” 徐绩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西蜀道制造大案,尤其是要杀叶无坷,如此一来,长安城内必然震荡。” “九月大典在即,这个时候廷尉府若抽调缇骑南下,鸿胪寺也要抽调威卫南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甚至四海堂的弟子们都要南下......” “到大典时候,长安城人手奇缺,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就是比叶千办在西蜀道遇害的事要大无数倍。” 张汤沉默下来。 徐绩看向关外月:“关寺卿以为如何?” 关外月道:“徐相所言......亦是我所担忧。” 徐绩看向皇帝:“陛下,廷尉府刚刚组建的缇骑,本就是为了这九月大典而设,到时候不只是来自各国的国君和使节,长安城外数不清的百姓也会涌入。” “少了缇骑,少了震慑,而鸿胪寺威卫,专职负责各国国君诸部可汗以及使节安全保护,威卫调出,同样不妥。” “为了九月大典,诸部各衙的人都不够用,这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最为隆盛的一次大典,巡城的武侯从这个月起就不准休息了可依然难以维持秩序。” “大宁百姓有教化懂规矩遵纪守法,那些外邦来人多数野蛮,距离大典还有将近两月时间,长安城里的治安案件已经翻了一倍有余。” “叶千办和右前卫那一营战兵被害的案子要查,凶手要严办,可长安城也不能不管,所以臣的意思还是从地方上调人。” 他再次看向皇帝:“陛下,臣觉得从东蜀道调人最为合适,现在就派人往东蜀道传旨,比长安城过去的人往西蜀道可能还快些。” “如果东蜀道的廷尉不够用,甚至......可以调东蜀道左前卫入西蜀道。” 皇帝点了点头:“徐相老成持重。” 他回头看向众人。 “朕知道,九月大典的事让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从月初起,各部都在向朕诉苦说人手不够用。”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全部取消了轮休,即便如此,涉及外邦来人的案子还是一日比一日多。” “一旦抽调走了廷尉府的精锐,城中治安更难维持,鸿胪寺上报说,这次来长安的外邦使臣队伍总计超过四百。” “尤其是西域和草原,诸国国君和诸部可汗是带着大批商队一起来的,西域那边粗粗统计要进长安的就有几千人,草原也有几千人。” “从古至今,中原王朝历来都说自己是天朝上国,所以历来重视邦交,待外客格外隆重。” “周时候,天子太山封禅,有一百余国的使臣队伍随行,那就称得上是万国来朝......现在要来长安的比那次万国来朝的人数还增加了何止十倍。” “大宁如果连待客都做不好,那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也就自然要笑话大宁,这不仅仅是脸面不脸面的事,是事关大宁对四方诸国的威压能不能成形。” “九月大典办好了,数百国使团亲眼见证了大宁之威仪,文礼之肃然,兵甲之隆盛,毋庸置疑,以后就是四方臣服。” 说到这,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话说回来。” 皇帝眼神逐渐凌厉。 “朕要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待客之事上,各部衙的全部精力也是在待客上,连叶千办和一营战兵被害的事都要往后靠靠,那朕以后没脸和百姓们说宁人至上这四个字。” “朕是大宁的皇帝,你们都是大宁的臣民,朕从立国之日就说过,朕要做的是让中原百姓都坚信,天下事不如宁事,天下人不如宁人。” “客人欢喜了那是客人的事,归根结底是咱们面子上好看些罢了......” 他看向张汤:“朕知道瞒不住小橘子,她要南下就南下,她要带缇骑就带缇骑,你就不必去了,你那身子骨架不住来回奔波......” 皇帝伸手摘下来挂在一边的天子剑递给张汤:“把朕的剑交给小橘子,朕在长安,亦在西蜀,持剑南下,如朕亲临。”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 没人想到陛下会真的让缇骑南下。 张汤接过剑刚要谢恩,内侍总管冯元衣忽然快步到了门口。 “陛下,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已到宫门外候旨求进。” 第四百六十九章已斩 未央宫的夜里看起来比白天好像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柔和与安宁。 风吹过依然开着的窗子,于是不得不绕个弯儿进屋子里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不肯睡。 皇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远处,檀香细线被风的飘摆起来,勾勒出的线条仿若美人独舞。 “谢无嗔的话你都听了,你怎么想?” 皇帝问。 坐在对面的张汤回答:“陛下,臣以为真假参半。” “你不信他?” “臣是廷尉府副都廷尉,臣身上的职责就是怀疑每一个涉案之人。” 皇帝睁开眼,眼神里有几分被夜色掩盖了的凌厉。 张汤继续说道:“臣得到叶无坷要去西蜀的消息并没有阻止,是因为臣对西蜀那边历来就有疑惑。” “可臣也没想到,如今大宁治下还会出这种事,还会有这样的人......所以臣亦有过错。” 皇帝说:“谁都不是神仙,朕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这几年,西蜀道因为剿匪有功,连年都被吏部表彰,陛下也因为这剿匪之事而多西蜀道那边颇多嘉奖。 因为这就值得嘉奖。 西蜀道的匪患只有在大宁被清理掉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应该留存史册的大事。 不管是前朝旧楚还是再往前的大周,西蜀道的匪患历来都是难以根治的问题。 几年时间,西蜀道斩杀匪寇的数量比几代前朝剿匪累计起来的数量还要多的多。 匪患一清,以两蜀物产之丰饶,用不了多久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就能排在大宁诸道前列。 “谢无嗔的话,臣刚才仔细斟酌过。” 张汤道:“其中疑点有他与金雀镇乡丞裴世信的关系,如果真的情同手足,裴世信病重为何不告知?还是说有人阻挠?” “又或者,是金雀镇里派去益州给裴世信治病的人,原本就不是真心,甚至敷衍到根本没去益州?” 皇帝道:“朕刚才也在想这个,裴世信的儿子裴鸢既然已经派人往益州去了,且还从益州请了郎中回金雀镇为裴世信诊治,派去益州的人,为何不去求见谢无嗔?” 张汤道:“其一,裴鸢派去益州求医的人根本没去益州,只是敷衍了事,其二,派去益州的人真去了益州但就是忍住了没告诉谢无嗔。” “前者可以证明裴世信在金雀镇的地位已经不似以前,派去求医的人连乡丞病重的事都敢敷衍了。” “而后者,证明的也是同一件事,若裴世信在金雀镇依然有无可替代的地位,那就算裴鸢交代他们不要去打扰谢无嗔,去了益州的人多数也会忍不住。” “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证明裴世信在金雀镇的分量没有那么重了。” 张汤道:“所以这倒是能证明谢无嗔的话,他突然到了金雀镇,发现了金雀镇里可能有贩卖私盐的事,所以裴世忠不惜铤而走险想要说他们灭口。” “可贩卖私盐这种勾当如果没有官府的人帮忙,根本不可能顺利经过重重关卡......” “陛下。” 张汤道:“谢无嗔虽然没有明说益州有官员与金雀镇里的人勾结贩卖私盐,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臣以为,金雀镇里的私盐能毫无阻碍的运出去还能卖了钱,与金雀镇勾结的官员级别就不会低。” “最不济也是益州府的官员,如果益州府治和府丞不知情,下边的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么大的红利,必然要先孝敬府治主官。” “如果是这样,那金雀镇北屠杀的事就可能是罗怯胜和杨廷柱联手做的杀人灭口。” 皇帝道:“你是从谢无嗔到罗怯胜杨廷柱全都怀疑。” 张汤俯身道:“陛下圣明,臣就是这么想的。” 原因其实归结起来也简单,抛开这看起来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揪住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案情也就清晰起来。 裴世信是金雀镇乡丞,地位无人可替,那金雀镇贩卖私盐的事裴世信能不知道? 如果裴世信不知道,那就说明裴世信已被架空,贩卖私盐的事是镇子里的人做的,镇子里的人绕开裴世信去找官府的人,能找谁? “谢无嗔是出事之后躲躲藏藏一路向北,进了京畿道之后才敢让军驿安排人护送来长安。” 张汤道:“如果按照他说的,那就说明西蜀道乃至于出了西蜀道至京畿道这一大段路上,谢无嗔都无人敢信。” “这意思是,谢无嗔这位道丞大人,在西蜀道内从上到下的各级官员他都信不过......他身为道丞,这事就没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如果一群白羊里有一只黑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一群白羊里有小半是黑的,还是能分辨出来,一群白羊全都是黑羊披着白羊皮......” “西蜀道里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一个当官的有问题,其他人自会检举,十个人有问题,亦会有人检举,所有人都有问题,那就看起来没有问题了。” 他看了看窗外月色:“冯元衣,派人去把南宫敬廉叫进宫来。” 站在门口的冯元衣轻声提醒:“陛下,夜深了,若让南宫敬廉入宫,陛下大概又是一个通宵不睡。” 皇帝道:“朕不想等到明日再找他进来。”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臣这就安排车马去接南宫敬廉。” 皇帝嗯了一声,他看向张汤:“先把小橘子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没有消息过来就让她南下。” 张汤试探着问道:“陛下也倾向于叶无坷没死?” 皇帝一边揉着眉角一边说道:“你应该比朕了解叶无坷,如果他没死,那他是会急着赶回长安,还是想办法把西蜀道的事先解决了再说?” 张汤道:“如果是臣遇到这种事,一定是想尽办法回长安,向陛下禀明西蜀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返回西蜀道。” “可叶无坷不是与臣相似的性子,若他没死,他一定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解决掉,把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全都拿了。” 说到这张汤忽然反应过来,他看向皇帝:“所以徐相也是这么想的?” 白天的时候,徐绩就一直在说希望张汤安排人往东蜀道那边去迎接一下。 徐绩虽未明说,大概意思也差不多了。 他觉得叶无坷如果要避开危险返回长安,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从西蜀道返京而是先去东蜀道。 他还觉得如果叶无坷不回长安,那整个西蜀道又无叶无坷信任之人,所以叶无坷的选择,必然还是东蜀道。 皇帝道:“他心思总是比别人细一些。” 张汤俯身道:“臣与徐相相比,确实还是粗糙了。” 皇帝道:“如果小叶子没死,是假死脱身,以他的性格不会忍到长安,他会去东蜀道调人。” 张汤:“所以,只要叶无坷到了东蜀道,分衙很快就有消息送来。” “徐绩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朕考虑的也基本相同。” 皇帝道:“算计一下时间,谢无嗔躲躲藏藏到了长安,但比西蜀道密报来的也没慢多少,这个时间,小叶子若活着早就到东蜀了。” “金雀镇距离东蜀道治只有三百多里,速度快些,东蜀道那边的密报最多比西蜀道的密报迟三天来。” 张汤起身:“那臣就派人连夜去东蜀道那边看看,也让小橘子暂时等等。” 皇帝点头:“去吧,让她稳一稳,朕不觉得小叶子会死,她应该也对小叶子有信心。” 张汤应了一声,行礼后告辞出门。 回到廷尉府,张汤走进他那间黑暗且封闭的书房,坐下来的时候,莫名就想起叶无坷每次来都要把他窗帘拉开。 那个家伙,总是与别人不同。 廷尉府里的人哪有一个如他胆子那么大的,在副都廷尉的书房里敢有各种放肆。 想到这张汤心口微微一疼。 他起身,将窗帘拉开,星光水银泻地一样就洒进来,屋子里的阴暗瞬间就被扫空了。 “去请高千办来。” “副都廷尉,高千办......走了。” 外边的人进门,俯身说道:“您在进宫之前让缇骑集合随时待命,在高千办回来后,缇骑将军和几位千办都说愿意跟高千办南下。” “可高千办朝着缇骑俯身一拜,然后转身就走了,除了聂姑娘之外,一个廷尉府里的人都没带。” 张汤一惊,猛然起身:“派人去东广云汇问问。” 就在这时候,又一名千办赶到门口,双手递过来一封信:“东广云汇曹猎派人送来的信,让属下在您回来的时候给您。” 张汤立刻把信打开看了看。 信里只有一句话:小丫头进门看见我就哭了,叫了一声舅舅。 张汤坐下来,松了口气。 “传令下去,缇骑所有人不能随意离开廷尉府,时刻准备着......” 张汤揉了揉眉角:“但愿那个小子真的是假死脱身,不然的话那丫头在西蜀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副都廷尉。” 外边当值的廷尉一口气跑到张汤书房门口,有些气喘的说道:“冯公公派人来说,请您马上入宫。” 张汤一惊。 他刚从未央宫回来,椅子还没坐热呢。 “可说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只说请您快点过去,还说兵部,吏部,鸿胪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派人去请了。” 张汤深吸一口气,快步出门,他临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屋子里的沙漏,已过子时。 不到一个时辰,深夜被要求即刻进宫的人都到了。 除了张汤之外,吏部尚书来了,鸿胪寺卿来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左都御史也来了。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那封密报对张汤说道:“你廷尉府没有送来急报,东蜀道左前卫的密报走军驿昼夜兼程送来的到了。” “左前卫?” 张汤心里一紧,他连忙打开密报看了看,心说果然如此......他妈的,那小子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 “受伤三十三处,血葫芦似的到了东蜀道左前卫大营,以执金吾身份调左前卫入西蜀,他尚未回京复命,执金吾的身份还在。” 皇帝道:“左前卫已经调兵给他,当天就返回西蜀去了......这个叶无坷,果然不是个寻常人。” 他看向张汤:“小橘子已经出长安了,你安排一队缇骑尽快追上去,朕本打算不让你去,毕竟舟车劳顿,现在看来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张汤马上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左前卫大军进入西蜀道,这事就看小叶子怎么办了,如果长安城没人去就压不住他。 “朕找你们来,都安排人去一趟,与叶无坷一起把西蜀道的事仔细查清楚,要严办。” 皇帝道:“现在你们就拟定个去西蜀的名单,朕等着。” 这几位大人,夜里就没离开未央宫。 天亮之后,他们洗漱了一下就要一起去参加朝会。 关寺卿陪着张汤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虽未明说,话里的意思是让咱们尽快派人去看着叶无坷点,怕他发疯。” 张汤点头:“陛下的意思,我也听出来了。” 到了大殿,满朝文武分列两旁。 冯元衣上前朗声道:“诸位大人,谁有事奏议?” 下边还没人回话,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大殿门口。 “陛下!急报!” 皇帝示意人把急报拿过来:“哪儿来的急报?” “左前卫急报。” 皇帝想了想,看向冯元衣道:“念吧。” 冯元衣展开书信,一惊。 “左前卫大将军崔恪礼急奏陛下:廷尉府叶千办率军直入西蜀,自益州府治罗怯胜以下,已斩西蜀各级官员......已斩......已斩......四百八十人。” 第四百七十章那天 七月七。 从金雀镇回来之后一直过了七八天,罗怯胜的心里就没踏实过。 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叶无坷下落,哪怕他和杨廷柱其实也都觉得那具尸体就是叶无坷。 蜀中最近的天气也让人烦躁,从回来那天开始就一直在下雨。 不过罗怯胜也会想着,一场大雨兴许就把金雀镇里的血迹都冲洗干净了。 一同被冲洗干净的还有那些飘荡在镇子里的鬼魂。 他不但派人打听叶无坷的消息,他也派人打听谢无嗔的消息。 他还专门安排人守在北边入蜀的重要路口,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人从北边过来。 一直没有消息其实就该算是好消息,一直没有消息罗怯胜却没有一点好心情。 蒙蒙细雨中,府丞杨廷柱擎着一把伞过来找他。 见罗怯胜站在门口赏雨,杨廷柱笑道:“还是府丞大人心境好。” 罗怯胜微微摇头:“我是烦的连坐都坐不住。” 他看向杨廷柱:“是有什么消息了?” 杨廷柱摇头:“没有,若是有什么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可能也就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了。” 罗怯胜叹道:“何尝不是一样。” 回到客厅,两人落座。 罗怯胜道:“我打算再增派人手,最近这两天眼皮一个劲儿的跳着,一会儿是左眼皮一会儿是右眼皮,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廷柱道:“温泽去长安了,也没什么消息回来,天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罗怯胜道:“你果然比我还沉不住气,温泽去长安才七八天根本走不到,六百里加急也没这么快。” “若平原之地,六百里加急其实也达不到,最快也就四百里到五百里,换做蜀中更达不到,大宁立国修路,蜀中还算好些了,一天能有三百里就算不错。” “从益州到长安,就算温泽日行三百里算日子也到不了呢......沉住气吧,咱俩都沉住气吧。” 杨廷柱嗯了一声后说道:“我把益州城中巡防的人数也增加了一倍。” 他看向罗怯胜:“叶无坷毕竟特殊,如果漠北和草原的传闻不虚,他身边有高手暗中保护,这次没来,得到消息赶来,也差不多要到了。”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朝廷派人来查,没实证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可江湖客是不管这许多的。” 罗怯胜道:“府衙里的护卫,我也让人加强了些。” 他看向门外,雨水在门口形成了一道珠帘。 “西蜀这个地方,真他妈的熬人。” 杨廷柱忽然骂了一句。 罗怯胜点头:“谁说不是......早知道就不来西蜀做官。” “来之前,我哪里能想到西蜀局面如此复杂,非但旧楚余孽仍在四处奔走,不知多少官员已被厚利收买。” “西北的温家,江南的谢家,还有原本蜀中的那些世家大户,哪有一个让人能放松警惕的。” “可警惕来警惕去,你我还不是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看着珠帘生气。 西蜀的局面,可能整个大宁都再也没有一处可以相比了。 西蜀本就是大宁收服的最后一块楚地,当年有大批的楚国勋贵逃亡到西蜀这边来。 其中不少人藏入深山,招兵买马落草为寇。 可更多的,则是化身成了平民藏于西蜀各地。 这些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有数不清的钱,他们摇身一变就从朝中要员封疆大吏变成了商家巨贾。 楚国灭之前,江南各地的世家迁到蜀中来的粗粗估算起来也有上百,到了蜀中就立马变身,仗着累财巨富依然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可他们绝对不会安于现状,他们不缺钱,他们没了权。 大宁立国之后,西蜀这边最难的表面看起来是剿匪,而剿匪,又是最直接的打击旧楚势力的举措。 可对于那些化身商贾的人来说,没有真凭实据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大宁收服西蜀之后要重造户籍,这个时候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钻了。 楚时候吏治混乱,地方官员哪有一个认真做事的。 外迁来的人只要拿的出钱,落户简直易如反掌。 到大宁立国之后重新调查各地户籍,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逐一核查。 “我后悔。” 罗怯胜道:“当年第一笔摆在我面前的银子有五千两,我看都没看就让人扔了出去,第二天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万两,我又让人扔了出去,第三天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两万两......” 他抬起手揉着太阳穴。 “我寒窗苦读,入仕之初就是一县主官已经远超同辈,俸禄......不过区区几十两,两万两银子小山一样堆在我面前,我看着心里都慌了。” 他看向杨廷柱:“而这两万两需要我做的,仅仅是为了那一家从西北迁过来的人落入户籍。” “一共一百多口人,我只需要在户籍录入的名册上让人用印,这两万两就是我的了,他们甚至别无所求。” 杨廷柱摇头:“只是个诱饵。” “是啊,只是诱饵。” “那年,从西北迁入我县的人口陆续多达一千多人,因为这一千多人,我收入囊中的银子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就算我辞官不做回到老家去,几辈人都花不完这十万两,可这时候我才醒悟到,我回不去了。” “那些人入籍之后告诉我,若朝廷下令普查,这些新入籍的根本经不住查,所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我问他们什么法子能是万全,他们说......烧了旧的户籍,随便找个人顶罪,然后跟户部那边说需要重新普查入籍。” “我问他们,哪有什么人敢顶这烧了县衙卷库的大罪,他们说,这事再简单不过了。” “不久之后,趁着我在乡下,一伙山匪冲进县城大开杀戒,非但把卷库烧了,还把整个县衙一把火都烧了,县库里的东西洗劫一空。” “那时候山匪横行无忌,这事报上去也没人怀疑,谁会怀疑呢......” “没几天,找我入籍的商人就请我一起赴宴,出县城之后一路往山上走,当时我就慌了。” “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要见的就是那个一把火烧了县衙的匪首,那个家伙,嚣张到见了我就问,县堂大人你该如何谢我?” “我当时愤怒之极马上就想走,那人拉着我说且看看,不必心急,于是我留下来,忍着那匪首在我面前吆五喝六。” “酒过三巡,那寨子里的人全都喝多了,结果一群刀客蜂拥而至,只片刻,砍瓜切菜一样将那伙山匪全都杀了。” “那人笑呵呵的走到我面前,问我可还满意,当时吓坏了的我就问他,何来的满意?” “那人就说,县衙被山匪付之一炬,府库被洗劫一空,县城百姓,被屠戮着不计其数,而你......” “当时他指着我的脸说,而你,县堂大人,为了给百姓们报仇,为了以正国法,亲自组织民勇上山,浴血奋战将匪寇一网打尽。” “他问我,如此你还不满意?卷库被烧的事有了着落,山匪被灭你非但前途无量还功德无量。”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从这条船上下来了。” “后来我壮着胆子按照他教我的上报,哪想到府衙派来查看的人只是随便走了个过场就开始恭喜我了。” “我也没能想到,短短一个月,朝廷的嘉奖也到了,朝廷当然不可能派人来核查,府道两级都核查过朝廷难道还会认为是假的?” “我得了大量的钱财,事情被处理的干干净净,我才明白,我区区一个县令又算的什么,府道两级都有他们的人。” 罗怯胜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哪怕是他最信任的杨廷柱也一样是头一次听他亲口说。 虽然这些事杨廷柱已经知道了,可听到罗怯胜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难免一阵唏嘘。 “我上报府道两级申请重新普查户籍,府道两级上报户部,户部批下来,没多久,那些人就成了蜀中旧民,根本不是外来人口。” 罗怯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想想看,对我一个县令他们就能花这么大力气收买扶植,上边的府道两级官员他们又会花多大的力气?” 他看向杨廷柱:“西蜀早就烂到根子里了,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连谢无嗔都是......” 杨廷柱低头叹息。 他被拉下水的过程,与罗怯胜并无多大区别。 “我现在身上长期带着毒药。” 罗怯胜道:“我就怕有一天突然被查了,我一家老小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杨廷柱一怔,然后苦笑道:“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是苦笑一声。 “都说九月大典的事,可九月大典到底什么事我们根本不知道。” 罗怯胜道:“就算事成,我们最后真的能安安稳稳继续做官?” 杨廷柱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其实我这次来见府堂大人,就是想问问,府堂想没想过,咱们......就此逃了吧。” “逃?” 罗怯胜脸色一变。 杨廷柱起身道:“也别等着了,反正温泽交代给我们的事全都办了,至于以后,也非我们两个能触及。” “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不如干脆一走了之,我们现在不缺钱,只要离开大宁在哪儿不能活个自在?” 罗怯胜犹豫起来:“可我们一逃,岂不是暴露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杨廷柱劝道:“白蒲那边也是一盘大棋,咱们提前过去还能有些好处,这是温泽早早就说好了的。” “离开益州,一路疾行用不了十天我们就能到白蒲,到时候我们只需等着消息,不必在这府衙里担惊受怕。” 罗怯胜被他说动了。 又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有此想法,那就不能拖泥带水,今夜你我安排家人先走,然后你我明日以巡查地方为名离开。” 杨廷柱激动道:“就这么办!” 他拉了罗怯胜的手道:“现在各自回家,算算时间,只带钱财其他一切都不要了,有两个时辰就能收拾的差不多,天黑之前出城绝对没有问题。” 罗怯胜道:“也好。” 两人打着伞到门口,吩咐人去备车。 没多久,一辆马车到了府衙门口停下,雨水打在马车上溅起来一层水汽,让这马车如同在画中一样。 杨廷柱看了看,不是他的车,罗怯胜看了看,也不是他的车。 披着蓑衣的车夫下车来,打开车门。 细雨蒙蒙,如雾一样。 两名身穿锦衣的廷尉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搬了把椅子放在府衙门口,一个撑开一柄伞站在车边等着。 又有两名廷尉从马车里下来,扶着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下车。 年轻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被搀扶着缓步走到椅子那边坐下,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他头顶,为他将细雨全都挡住。 斜靠在椅子上,叶无坷咳嗽了几声,伤重之下,咳嗽的时候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他掏了一块洁白手帕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府衙门口那两个人。 第四百七十一章速战速决 益州城的百姓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战兵会围了益州厢兵大营。 厢兵也没想到过。 身穿黑色战甲的左前卫精锐,在进城的时候就迅速接管城门,所有当值的人全都被就地控制。 紧跟着右前卫的队伍进城就开始以急行军的速度穿街过巷,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益州所有城门全部接管。 城门控制下来之后,大批的战兵成队列的开到厢兵大营外。 “奉执金吾命令,现在左前卫接管益州,益州厢兵大营内所有人,卸甲,弃械,到校场列队。” “如有不从,当场格杀。” 左前卫一名四品将军跃马到厢兵大营门口大声说道:“执金吾有令,半个时辰之后,凡不卸甲者,持兵械者,杀无赦。” 整个厢兵大营都乱了套,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也是大宁的兵,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左前卫把大营给围了? 而且左前卫还不是驻守西蜀道的战兵,是东蜀道的战兵! 一名厢兵校尉大步上前,行军礼后问道:“请问将军,因何故要封锁我益州厢兵大营。” 左前卫将军道:“按军令行事,一会儿到了校场自然会给你们解释。” 那校尉也是倔强,还是多问了一句:“同为大宁士兵,无缘无故就封锁军营,若没有合理解释,我等未必要听命行事。” 左前卫将军冷笑一声:“既然你多嘴,那我就问你一句,数日之前,金雀镇剿匪你可去了?” “去了!” “拿下!” 左前卫将军一声令下。 他亲兵上前,直接将那名校尉直接按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厢兵大营校场,数千名厢兵全都在这聚集起来,按照各营队列整齐站好。 左前卫正四品鹰扬将军罗冲大步走上校场高台。 “几日前,围攻金雀镇的带队校尉全都上前。” 厢兵大营没有将军,他们归府丞杨廷柱节制。 十余名校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人敢不从全都到了高台前边。 罗冲看了看他们,沉声问道:“攻金雀镇的时候,你们是否看到了有身穿战兵军服的人?” 那些校尉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第一个回答。 这厢兵大营里,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是多数,但这些校尉之中,有人是杨廷柱亲信,所以一听这话就开始怕了。 “不敢回答?” 罗冲指了指左起第一人:“你可看到了?” 那校尉犹豫再三,摇头道:“没有见到。” 罗冲冷笑:“没有见到?那好......” 他回身吩咐道:“军监何在?” 高台一侧,督军队校尉大步上前:“属下在!” 罗冲指了指那个校尉:“进他的队伍里逐个询问,若查出当日他们看见了有战兵在金雀镇内厮杀,将此人就地斩首!” “呼!” 督军队校尉转身朝着那支厢兵过去,身后跟上去一群极为健壮魁梧的督军队战兵。 “将军!” 那校尉立刻怂了。 因为战兵督战队真的敢直接斩了他。 “卑职,确实是看到了。” 校尉解释道:“虽然见到了,不过府丞大人说那些都是山匪假扮......” 罗冲问:“杨廷柱说那些战兵是山匪假扮,你们进金雀镇之后可曾查问?” 校尉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不曾......不曾查问。” 罗冲又问:“不曾查问,那你这一营厢兵可有人对身穿战兵军服的人动手?” 那校尉连忙回答:“不曾动手!” 罗冲道:“只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十,你如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没动手就是没动手,动手了就是动手了,如若说谎被我查出来,按谋逆论处,株连三族。” 那校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一营士兵全都看着他。 “府丞大人说......” 不等罗冲开始数数,校尉直接回答了。 “府丞大人说,那些战兵是山匪假扮,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多数已经战死,就算是活着的也几乎没了力气,躺在地上等死罢了。” “府丞大人下令,说这些人罪大恶极全都杀了,把尸体运回益州......将来查案,这些尸体还有用处。” 罗冲眼神一寒:“杨廷柱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眼见着那些人身穿战兵军服,又与金雀镇匪寇厮杀,你们非但没有救治还向他们动手?” 他回头吩咐道:“文书何在?把他刚才说的记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 这校尉原本就是杨廷柱亲信,杨廷柱找他的时候告诉他,不管是谁来问,只管说没有动手。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左前卫的战兵而且上来就要杀人。 “将军,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 罗冲道:“你且先签字画押!” 等那校尉哆哆嗦嗦的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罗冲直接抽刀:“你是奉命行事,我也是奉命行事,执金吾有令,杀战兵者如同谋逆,斩!” 噗的一声。 那校尉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府衙。 细雨蒙蒙,叶无坷就在府衙门口坐了。 东蜀道廷尉府分衙的人为他撑伞,看起来少年脸色依然发白,连嘴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 唯有嘴角处,溢血鲜红。 罗怯胜调整里一下心态,然后快步走下台阶:“叶千办,我一直派人四处找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叶千办吉人天相!” 叶无坷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罗怯胜不要靠近。 “罗府堂,你身上应该带着毒药,我给你机会服毒。” 叶无坷道:“十数之内。” “一” “二” “三” “叶千办!” 罗怯胜向后退了一步:“这是何故?” 他脸色急切起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叶千办是不是觉得金雀镇的事与我有关?” “五” “六” “七” 罗怯胜道:“叶千办,纵然你身负皇命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逼死,我身为益州府治,别说没错,就算有错,要办我也需朝廷再派钦差!” “八” “九” “十” 叶无坷抬起手指了指罗怯胜。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叶无坷身后屋顶上激射过来,箭如流星! 罗怯胜这样的人也算久经沙场,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 可这支箭来的太快,快到就算江湖上的一品高手也一样避不开。 因为发箭的,是左前卫正四品鹰扬将军陈怀海。 大宁战兵的队伍,多数人都听过陈怀海的名字,大宁立国十年时候的武状元。 在长安城比试的时候,他在百步之外朝着箭靶发箭,十箭皆中红心,箭靶上红心被洞穿,除此之外再无一处痕迹。 只这一场比试,陈怀海就在军中有了名气。 三年后,陈怀海在左前卫剿匪,攻十里龙山寨,连发二十二箭,箭箭命中匪寇咽喉。 这一箭,直接洞穿了罗怯胜的右臂。 陈怀海的箭远非寻常羽箭相比,这一箭过去,罗怯胜的右臂自靠近肩膀位置断开,只连着一层肉皮挂在那。 罗怯胜大惊失色。 他还没有任何反应,第二箭又至。 只不过这一箭射的不是罗怯胜,而是刚才见罗怯胜中箭后转身就府衙里跑的杨廷柱。 一件将杨廷柱右腿击穿,杨廷柱扑倒在地。 几名廷尉上前,迅速将罗杨二人按住。 两名校尉抬起椅子,将叶无坷搬到了府衙大堂里。 这身上有三十几处大大小小伤痕的少年,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今日问查,不论手段。” 叶无坷闭上眼睛:“只追罪责,力求迅疾。” 十六个字,给益州这边查案定了基调。 只半日,罗怯胜和杨廷柱精心构建起来的所谓证据,就变得一文不值。 因为叶无坷不看。 所有他们招供出来的,一切有关谢无嗔的罪证,全都被叶无坷下令封存。 叶无坷说,今日不查谢无嗔的事,只查你罗怯胜和杨廷柱,只查这些年来西蜀被收买的官员。 半日之内,益州府,乃至于道府衙门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一百余人被叶无坷拿了。 五日之内,益州治下各郡县的官员,凡是查出来被收买的,一并押送到了益州府衙之内。 “这个是谁谁的门生,那个是谁谁的旧识。” 坐在府衙主位上的叶无坷,脸色前几日要好了不少。 只是少年眉宇之间的戾气,比前几日还要重。 “你们被抓的时候,多数都跟我说过这这些话。” 他指了指一名跪在地上的官员:“抓你的时候,你第一句就是......你是雁塔书院出身,你是老院长的门生。”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官员:“抓你的时候,你说你曾在军中效力,是某位大将军的旧部。” “还有你,抓你的时候,你明目张胆的告诉我说你是徐相门生,且你在徐相家中做文吏数年。” 叶无坷眉头紧皱。 “你是雁塔书院出身,是书院教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了?” “你是大将军旧部,大将军让你到了地方就和山匪勾结沆瀣一气了?” “你是徐相门生?徐相放你下任的时候是否告诉过你,犯了罪,就大声告诉别人你是他的门生?” 叶无坷道:“你们告诉我这些,是觉得这些名字可以让我不追查?” “嗯,我确实不追查。” 叶无坷道:“今日西蜀这边,所有查出来不管是犯了什么罪的官员,我一律不向上追究,这一点你们放心,只到你们这了,我不会去追究雁塔书院,不会去追究大将军,更不会去追究徐相。” “今日益州事,今日益州毕......你们提到的那些人会感谢你们的,感谢你们没牵连他们。” 叶无坷扶着桌案起身:“今日查出来与罗怯胜杨廷柱有勾结的官员,总计一百二十二人,其他各级官员与某些人暗地勾结试图谋逆的,有三百余人。” “我就不留你们在府衙过夜了......” 叶无坷一摆手:“斩。” 左前卫将军罗冲问他:“罗怯胜是正四品官员,且可能牵扯谋逆大案,这个人,还有杨廷柱是不是应该留下押赴长安?” 叶无坷道:“不必了,直接斩了。” 他没解释。 益州这边他务必速战速决,不然的话长安那边就要出大乱子。 “所有首级,挂于长街示众。” 叶无坷道:“益州府暂由左前卫接管,直到朝廷安排继任官员。” 他手扶着桌案起身:“请罗冲将军给我安排几匹马,我要回长安,所有涉案罪证除了一份我自己带在身上的,都在这府衙封存,我别的不带了,马尽量多些。” 罗冲怔住:“叶千办,你这身子还要昼夜兼程赶回长安?” 叶无坷道:“我若不回去,长安就有很多人来,他们来,就要出大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安抚一下 四百多颗人头落地,叶无坷几乎要把益州府杀空了。 这件事办完之后他打算尽快赶回长安,他担心的和徐绩所担心的就是一回事。 他了解高清澄,了解张汤,也了解陛下。 知道他在西蜀道出了事,小橘子马上就会南下,而且,小橘子绝对不会带廷尉府的人。 因为叶无坷现在已经猜到敌人的目的是什么了。 小橘子南下,必有危险。 七月半这天,长安城里的人接到了叶无坷被杀的密报。 七月半这天,叶无坷已经在益州府打开杀戒了。 他一口气斩了益州四百八十名官员,这种事放眼古今也没见过还有谁做过。 可就在他和左前卫要了几匹上等的战马准备星夜兼程赶回长安的时候,西蜀这边又出事了。 显然,有人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就回长安去。 叶无坷死在金雀镇的消息还没传遍整个西蜀呢,他在益州大开杀戒的事就开始往外传扬了。 四百多名官员在大街上被斩的第二天一早,呼啦啦的来了不少人。 粗粗估算起来也有上千,而且还有更多的人络绎不绝的往府衙这边过来。 都是百姓。 他们聚集在府衙门口大声抗议,说叶无坷杀了益州的好官,让左前卫将叶无坷交出来,不然的话就冲击府衙直接把叶无坷抓出来问罪。 人群之中有人举着火把,甚至还有暗藏兵器的。 左前卫大将军没有亲自来益州,他调派了两名四品鹰扬将军来配合叶无坷。 一个是鹰扬将军罗冲,一个是鹰扬将军陈怀海。 两人见府衙外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不免担忧起来。 之前的事他们配合叶无坷斩了那么多官员,虽然觉得不妥可他们未曾怕过。 现在不一样,堵着府衙大门的都是百姓。 难道连百姓也要杀? “叫叶无坷出来!” 门外有人大声喊着:“罗府堂是咱们益州的好官,为益州百姓做过很多好事,益州山匪,就是罗府堂和杨府丞带兵剿灭的!” “罗府堂就好像父亲一样爱护益州百姓,姓叶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罗府堂杀了,今天你别想离开益州!” “把叶无坷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就一把火烧了府衙!” “反正罗府堂都死了,这府衙留着也没用,大家跟我一起上啊,把府衙一把火烧了!” “咱们烧了府衙,再去烧了道府衙门!” “叶无坷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不久之前,因为叶无坷破获了大案,益州百姓还对他赞不绝口。 这才多久,他已经成了益州百姓们心中的头号恶人。 “叶千办。” 鹰扬将军罗冲有些担忧的说道:“如果外边的百姓安抚不好,这益州可能要出大乱子。” 陈怀海道:“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昨日在大街上将那些贪官污吏斩首的时候百姓们还拍手叫好来着,今天突然就到府衙堵上门,必有隐情。” 叶无坷道:“昨天拍手叫好的,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今天来堵府衙大门的,不是看热闹而是真想杀了我。” 罗冲道:“我亲自带左前卫兵马护送你出去吧,你离开益州,百姓们也就不会再封堵府衙,用不了多久也就散了。” 陈怀海点头道:“罗将军说的有理,百姓们也是一时之间被蒙蔽,给他们一点儿时间他们也就能明白谁好谁坏。” 叶无坷道:“不处理好,或许西蜀要有民变。” 他看向那两位将军说道:“两位先不要露面,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安抚一下。” 罗冲跨前一步拦着他:“你现在出去,百姓们正在气头上,一见你,马上就会出大事。” 陈怀海也道:“不如我出去和百姓们先聊一聊。” 叶无坷道:“事出在我,我不能回避。”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转身朝着府衙大门口走去。 罗冲不放心,亲自带了一队战兵在他身后跟着。 到府衙门口之后,叶无坷回身示意罗冲不要跟出来。 有眼尖的见叶无坷从府衙出来立刻大声喊起来:“叶无坷出来了!那个恶人出来了!” 一瞬间,不少人疯狂的呼喊起来,还有人不停的往前推搡,试图把人群往前挤。 若非府衙外边有大批的战兵维持秩序,他们真可能直接冲击府衙了。 “叶无坷!” 有人怒吼道:“你该跪在益州百姓面前谢罪!” “叶无坷,你该死!” “你杀了罗府堂,你该为他偿命!” 这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缓步走下台阶,站在门口往四周看了看。 “你们都想杀了我?” 叶无坷开口问了一声。 “你就该死!” “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你要不死,天理难容。” 叶无坷看着呼喊的人群,抬起手指了指其中几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看起来杀我之心最重,喊的如此卖力,该是跟我有深仇大恨。” “你杀了罗府堂,益州百姓都与你有深仇大恨!”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说的似乎也没错,可我的命只有一条,益州这么多百姓,总不能人人杀我一次。” “我挑几个吧,刚才我点到的可以进来,你们可代表益州百姓杀我。” 说完后叶无坷示意维持秩序的战兵:“把他们几个放进来。” 那几个叫嚣声最大的,见叶无坷让他们几个过去却都犹豫起来。 “你为何不过来?” 叶无坷缓步往前走:“我是让你来杀我为益州百姓出气,不是我杀你,也不给你定罪,你杀了我自可扬长而去。” 他看向距离最近的那个中年男人。 “你来。” 那中年男人非但没敢出列,反而还向后挤了挤。 “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 叶无坷伸手将腰间龙鳞黑线抽出来往前一甩,砰地一声,那黑线刀戳进地面,就在那中年男人身前一尺多远。 “我的刀给你了。” 叶无坷道:“看你如此激愤,我就把杀我机会给你。” 那中年男人似乎是没料到叶无坷会这么干,一时之间倒是显得有些胆气不足。 “我是恶人,我是罪人,我理应向益州百姓谢罪。” 叶无坷大声说道:“你为何不动手?” 中年男人憋了半天,憋的脸色格外难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让我杀了你,只要我一动手你就说我们益州百姓杀官,然后你就让左前卫的战兵把我们都杀了!” 叶无坷道:“会这样吗?你们杀了我,左前卫会把你们都杀了吗?” 如果是叶无坷自己说出来这句,你们杀了我就是杀官,杀官是大罪,参与者都不能免责。 那百姓们必然更愤怒。 现在叶无坷诱导着那中年男人说出这句话,百姓们听了反而比之前冷静下来许多。 中年男人哪里能反应过来,三言两语之间他已经中了叶无坷的语言陷阱。 “我杀了你,是民杀官,民杀官,你就敢给我定个造反的罪!” 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你心如蛇蝎,恨不得将益州百姓全都杀了,现在你假惺惺让我杀你,不过是你的诡计!” 叶无坷道:“所以你不杀我?” 中年男人道:“我不杀你,你自杀吧!” “对!” 百姓之中立刻就有人跟着呼喊起来。 “我们不杀你,我们都是大宁的良善百姓,叶无坷,你自尽吧!” “你自己动手!” 一见百姓们附和起来,那中年男人显然又有了底气。 他伸手指着龙鳞黑线刀:“叶无坷你不是承认你是罪人吗?你用你的刀自尽!” 叶无坷背着手说道:“果然不好骗,你们今日若冲击府衙,甚至真的想一把火将府衙烧了,那当然都是重罪。” “金雀镇里的人杀了大宁一营战兵,你们尊敬的罗府堂亲自带兵过去,将金雀镇七千人全都屠了,无论老少。” “今天如果我死在这,益州城会不会被屠城感觉我不知道,但凡是今天到府衙来的,一个都跑不掉。” 这明媚少年化身阴沉狠毒的家伙,看起来也没什么破绽。 “我杀了四百八十名西蜀官员,回到长安,我还会受到朝廷嘉奖,并不会有人问责。” “西蜀道内,真的只有这四百八十名官员该杀?我看不见得,我觉得还能再杀一些。” 叶无坷依然缓步向前,语气也越发阴沉。 “本来我今天想赶回长安向朝廷复命,是你们堵着门不让我走,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蜀中多留一阵子。” “死了的那些,他们的死,肯定跟你们无关,但!” 叶无坷语气骤然凌厉起来:“你们堵着门不让我走,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我在蜀中所杀的每一个人都与你们有关。”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伸手一指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把他拿了!” 他身后几名廷尉迅速上前,刚才这些廷尉也都被吓着了,觉得今天这事似乎没有办法解决,可现在局面忽然有所转变,他们底气也足了。 几人上前将那中年男人按住,叶无坷看着他说道:“怂恿百姓冲击府衙,试图谋杀大宁官员,我都不必过堂审问,可以直接斩了你。” 他迈步走到那人身前:“你如果是个忠诚之人,最好咬紧牙关不要说出来是谁让你怂恿百姓冲击府衙的,你自己死,可以掩护你的同伴,还能掩护你背后的主人。” “将来有一天他们喝酒的时候想起你因此而死,他们还会说一声你是个好人。”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刀从地上抽出来压在那人肩膀:“现在回答我,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怂恿百姓?” 那中年男人脸色煞白,强撑着精神大声说道:“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冤枉别人!” 叶无坷点头:“果然是一条好汉。” 他手中黑线刀高高扬起:“杀你一个并无关系,百姓之中你的同伙还多的是,斩了你,再抓别人来问就是了,你最好盼着你的同伙与你一样是一条好汉。”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的刀狠狠斩落。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在这一刻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刀被撞击在那中年男人脖子上,那人吓得嗷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叶无坷一脚将他踢醒:“手滑了,再砍一次。” 他看向身边廷尉:“一左一右按住他,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脖子露出来。” 说完再次举起黑线刀。 “我是拿了钱!” 那汉子颤抖着喊道:“是有人给我钱,让我带人到府衙门口闹事的。” 府衙门口,罗冲回头看向陈怀海:“刚才叶千办是不是说他出门安抚一下?” 陈怀海点头:“是,说的是安抚......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另一个少年 “我斩了四百八十人,你们以为我残忍。” 叶无坷环顾四周。 “我本想斩的这人数,看来没满足你们。” 叶无坷回身吩咐:“把今日在府衙里门口带头大声喧哗聚众闹事的全都拿了,挨个问是不是受人指使,是受谁指使,有人指使的和指使的一律抓了,按罪论处。” “没有被人指使的,一律在府衙大门口长街上一字排开罚站!不是愿意堵门么,那就堵够了再回家。” 叶无转身走上府衙门口的台阶:“你们想把我留在益州,你们做到了,坏消息是留下的不是我叶无坷的尸体,好消息是......尸体有的是。” 他走进衙门的时候一摆手:“封锁益州所有城门,自即日起不准任何人离开益州,什么时候开城门,要看门外的大老爷们什么时候满意!” 当日,益州封城。 罗冲和陈怀海两个人找到叶无坷的时候,这少年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罗冲抱拳道:“叶千办,益州城真的要一直封门?” 叶无坷回答:“封。” 罗冲又问:“什么时候开封?” 叶无坷回答:“杀无可杀。” 罗冲这个领兵多年杀人无算的将军,因为这四个字背脊都一阵子发寒。 陈怀海道:“斩四百八十名地方官员的事已经上报朝廷,用的六百里加急,这消息到长安就足够让朝野震荡,再杀......要出大事。”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本以为杀四百八十人就够了,最起码能吓住人,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之前百姓们堵了府衙大门的那一刻我忽然醒悟过来,现在的西蜀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喜欢的大善人。” “现在的西蜀道,需要的是一个人人提起名字都会害怕的恶人,就是百姓们在门前喊我的时候,说的那种恶人。” “可那种恶人还不够,因为他们不怕,他们甚至觉得只要聚集起来大声喊几句,就能让我这个恶人怕。” “那就做一个更大的恶人,最起码在西蜀道这个地方,以后提起恶人,他们想到的就是叶无坷这三个字。” 叶无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道:“两位将军的好意我懂,此番回去朝廷里必有一番争论,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就先把西蜀道给压一压。” 他再次抱拳道:“还请两位将军再帮我一个忙。” 罗冲道:“叶千办苦心我与陈将军也懂,你只管说是什么,我们两个还在西蜀就听你调遣。” 陈怀海点头:“但凭叶千办吩咐。” 两位都是正四品的鹰扬将军,叶无坷只是从四品,可在益州处理益州隐患这件事上,两位将军都知道必须要听叶无坷的。 且不说叶无坷是不是执金吾,这件事就得按照叶无坷的法子办。 叶无坷道:“事不难,比之前做的要简单许多。” 陈怀海:“是什么?” 叶无坷:“我当恶人,两位当好人,当拦不住恶人的好人。” 罗冲和陈怀海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微微一震。 陈怀海心思更细,他瞬间就明白了叶千办的好意。 不只是要配合着办好益州这边的案子,也是为了他们两位以后被朝廷问责的时候好解释。 好人他们两个做,叶无坷一人做恶人。 陈怀海沉默片刻,朝着叶无坷郑重抱拳:“多谢叶千办!” 数日后,府衙门口。 大街上黑压压的被按跪着的人多到从这头排到那头,宽阔的大街都满了。 两千余人被五花大绑按跪在府衙门口,大街两侧特意留出来给百姓们观看。 不看都不行。 在这些人被按跪大街之前,叶无坷让罗冲派人在益州敲锣打鼓,请百姓们到府衙门口来看,一直敲。 还不到正午,府衙门口这条长街上已经塞满了人。 大街上跪的都是人,大街两侧站的都是人。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些跪着的人面前,脸色森寒的好像一点儿人的迹象都没了。 化身阎罗。 “数日之前,你们之中有一小部分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用了什么手段,怂恿百姓冲击府衙,甚至想怂恿百姓一把火将府衙烧了,还要去烧了道府衙门。” “你们之中一大部分人,都是拿了银子或是拿了其他什么好处,被人指使着怂恿百姓到府衙来闹的。” 他看了看跪在前边的那几排人。 “按照大宁律例,蓄意冲击地方官府试图谋杀官员的是不容之重罪。” 叶无坷指了指那几排:“这些人指使别人去干,他们自己躲在后边,他们甚至还给手下人有明确分工,谁去怂恿百姓攻击府衙,谁负责假扮成府衙的人动手殴打百姓,谁负责第一个往府衙里投掷火把,谁负责假装被战兵殴打。” “有人说,你们花钱出力的让百姓攻击府衙,是为了鸣不平,是身为益州百姓为益州出头。” “倒是巧了,这几排两百多个人,没有一个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都是从外边迁入益州户籍的。” “你们当初花了大笔银子入籍的时候,益州府的官员肯定告诉你们了,这事不会轻易被查出来,放心。” “放什么心?从你们被抓到你们供出身份前前后后连三天都没有,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反省一下,我是不是过于高估你们了。” “你们这些人,试图在益州制造民变,进而引发整个西蜀道的民变,计划倒是足够大胆,可惜人胆子不大。” “我前阵子也是在这斩了四百八十名益州官员,那时候我说过,我不再继续追究了,可你们觉得不行,你们觉得这哪儿够,益州还能死更多人。” “我成全。” 叶无坷一摆手:“斩。” 一片刀光落下。 二百多名从东蜀道调过来的廷尉抽刀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两百多把横刀落下,两百多颗人头滚落在地。 百姓们一片惊呼。 不少人在这一刻捂着眼睛不敢再看,也有不少人吓得面无血色。 “我真是很喜欢这样办案。” 叶无坷看向围观百姓,哪里还有那个灿烂少年的样子。 “这样办案不讲程序,不合规制,但是很利索,杀人是大事,哪怕是杀犯了重罪的人也是大事,也要按照规制一步一步把程序走完。” “要核实罪名,要人证物证俱在,还要上报刑部,请旨批复......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益州,都得按照这样的规矩做。” “谁教来的不是别人,是我叶无坷。” 他一摆手。 两百多具无头尸体被拖了下去,但人头没有带走。 廷尉们上前将人头捡起来,一个一个的排在大街正中。 不少人已在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这一幕,会是多少人以后的噩梦。 可显然叶无坷的杀心还在。 “剩下的大概一千九百人,我仔细查问过,参与怂恿百姓闹事试图火烧府衙的有九百人,这九百人如果按照大宁律法来判,也是死罪。” “一下子杀几百人,这种事连刑部都不敢批,刑部也要去请示陛下,陛下也要斟酌,因为陛下仁善......” “我不仁善,我睚眦必报。” 叶无坷一摆手:“斩。” “叶千办!” 这时候将军罗冲快步上前阻拦道:“叶千办,此举不妥!” 他大声说道:“你刚才也说了,一下子要杀九百多人,连陛下都要斟酌!” “刚才你杀二百多人,我没有阻拦,因为这二百多人确实犯了重罪,确实死有余辜!” “可是这九百多人,他们也是被人利用,若就这么直接斩了,将来陛下必会问罪!” 叶无坷问:“罗将军说陛下必会问罪,是问你的罪还是问我的罪?” 罗冲道:“你主办益州案件,要问罪,你当然是第一个被问罪的,我与陈将军也在益州,朝廷问罪,我等也在其中。”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陛下要问罪,我排第一个。” 罗冲道:“是!” 叶无坷道:“既然我排第一个,罗将军怕的什么?” 他回头吩咐道:“斩!” 将军陈怀海连忙上前:“叶千办还请三思,这九百多人确实论罪当诛,可毕竟人数太多,还当谨慎处置。” 有胆子大的百姓喊道:“请叶千办网开一面,那可是九百多条人命啊!” 叶无坷看过去:“在我这,没有法不责众。” 他缓步走到大街正中:“罗怯胜和杨廷柱勾结,金雀镇的匪寇杀了一营战兵,两位廷尉府百办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 “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杀我,那个时候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会活着回益州来。” “勾结匪寇屠杀大宁战兵,屠杀廷尉府官员,这样的人,益州百姓说他们是好官,说他们死的冤枉?” “我活着回到益州,就是来大开杀戒的,巧不巧,你们还自己主动来招惹我。” 叶无坷道:“我今日把话放在这,我与益州的深仇大恨杀了这九百多人也还没完,他们的身份我已查明,全都是从西蜀道外来的,他们来,就是要在西蜀谋逆。” “既然我活着回来了,既然落在我手里了,那就没别的下场,另外我再多说一句......” 叶无坷扫视一周:“没有陛下旨意我还不走了,我就留在益州,我就一直杀。” “罗将军!” 叶无坷看向罗冲:“你的人,斩不斩这些逆贼?” 罗冲摇头道:“不能斩。” 叶无坷又看向陈怀海:“你的人,斩不斩这些逆贼?” 陈怀海也摇头:“不能斩。” 叶无坷道:“好,那我亲自斩。” 一声龙吟,黑线刀出鞘。 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所有人都被吓得面无血色,包括罗冲和陈怀海,他们两个以为叶无坷然他们陪着做戏,最多也就是再杀几个震慑益州。 哪想到叶无坷是真的杀,真的一直杀。 一刀一刀一刀...... 短短片刻,叶无坷亲手斩落上百颗人头。 “他们这些人没成功所以你们觉得他们可怜,不该死,若他们成功了,益州就出民变,就血流成河,就死人无数。” 少年再次扬刀:“算了,我也不和你们解释这么多了,我在益州,论罪当斩的就直接斩,没有过程。” 一刀,一刀,一刀。 罗冲和陈怀海两人见状,连忙上前将叶无坷拦住。 拦不住。 血流成河的长街上,叶无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飘出来的。 “千万别让我再来益州,千万别让我再来西蜀,你们最好盼着赶紧把我调回长安永远不再回来。” “我记仇,西蜀道的人别落在我手里。” 这一天,益州全城百姓被吓着了。 用不了多久,整个西蜀道都会被吓着。 第四百七十三章同为军人 罗冲以为叶无坷疯了。 陈怀海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逐渐被钦佩占据。 当叶无坷回到府衙里边之后,这少年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和刚才在府衙门外大声说话的那个叶千办,好像判若两人。 “这一场杀,应该能让西蜀道几十年都不敢再有人放肆。” 罗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这样一场杀,古往今来都少,杀人者......” 他似乎变得含蓄起来,又或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表达才能讲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 “叶千办。” 陈怀海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叶无坷抬头看他:“想问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的口供为什么是我单独审问单独记录,不准任何人参与也不准任何人看?” 陈怀海点头:“是。” 叶无坷道:“他们两个的口供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抽调大批的人手去查办,但现在,不能查。” 陈怀海道:“所有人的供词都被封存在府衙,唯独那两人的口供被叶千办你自己带在身上,我很好奇,这到底是牵扯到了什么事,又是牵扯到了什么人。” 叶无坷道:“非我不信任陈将军和罗将军,而是此事两位将军暂时不知道更好些。” 陈怀海点头:“好。” 他从来都不是个矫情纠缠的人,叶无坷说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 可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在问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的觉得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供词之中提到的事一定大的能翻天覆地。 叶千办说他们两个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些,印证了他的猜测。 “叶千办回长安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冲脸上都是担忧:“你回去之后,朝廷必会向你问责,这里死的人太多,多到就算你是明正国法也一样会被追究。”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究呗。” 他和这两位将军都不能说的太多。 牵扯,太大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罗怯胜和杨廷柱招供时候的样子。 审问的地方是在益州府的大牢里,为了审问这两个人叶无坷将东蜀道廷尉布置在大牢内外,里三层外三层。 最外边,他还请了陈怀海亲自带兵戒备。 就在那间牢房里,只有三个人的斗室之中,叶无坷得到了他一直都在追查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叶无坷不想公布甚至没有上奏朝廷。 温家,温贵妃...... 罗怯胜和杨廷柱的供词里,明明白白的提到了这些。 罗怯胜说,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与他有联络的就是温家一个叫温泽的年轻人。 且,下令让罗怯胜带兵屠了金雀镇全镇的也是这个温泽。 在叶无坷带着战兵几乎就要杀到寨门的那一刻,一百多名蒙面高手突然出现,这些人,也是温泽的手下。 罗怯胜说,他得到的命令就是要在西蜀道杀死叶无坷,然后让谢无嗔来顶罪。 因为这样做如果成功的话,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再加上叶无坷死在金雀镇,就能让朝廷重视。 西蜀道就会成为举世瞩目的地方,如果这个案子不尽快查清楚的话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会一直盯着。 但罗怯胜和杨廷柱都不知道温泽这样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相信他们两个的供词,这个最终的秘密不到九月大典的时候就不可能被提前揭晓。 在听到温贵妃这三个字之后,叶无坷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供词,就要按死在他自己手里。 这才是那个叫温泽的人在西蜀道最终的计划。 让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将温家直接供出来,这件事的影响才能达到最顶峰。 温贵妃牵扯其中,上奏朝廷,天下震荡。 这个案子能不查? 那时候,张汤能不亲自出手? 又何止是张汤。 温贵妃的母族涉及谋反,温贵妃涉及谋反,这可比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要大的多了,大无数倍。 在大典之前,这个案子一旦爆出来那就是惊涛骇浪。 迅速反应过来的叶无坷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在益州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涉案的所有官员全都斩了。 斩了,这件事就暂时到此为止,到时候朝廷要追问的是叶无坷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不经朝廷直接处死这么多官员。 他决定按下这件事,他不回长安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就谁也不能知道。 罗怯胜供述出来的事已经不模糊了,精确到了温家的几个人。 最主要的那个,就是之前叶无坷一直怀疑但一直得不到印证的东主身份。 罗怯胜告诉叶无坷,这个东主就是温家的温暖,在温贵妃身边养到九岁,然后离开长安的那个温暖。 在九岁之前,温暖就是在未央宫里长大的。 她和大宁公主李暖兮从小就很好,和高清澄小时候也颇熟悉。 这个人的名字一旦出现在朝堂上,可想而知会让多少人惊掉下巴。 然而,这既然是温家的人主动让叶无坷知道的,那事情就绝不简单。 叶无坷分析,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温泽根本就不是温家的人,假装成温家的人以此来完成陷害,但可能性不大。 其二,温泽确实是温家的人且地位颇高,他安排这一切让温家暴露出来,其目的,反而是为温家洗白。 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曲折多少算计,以叶无坷现在得到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推测的清清楚楚。 叶无坷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两个方向。 九月大典之前,西蜀道这边爆出温家大面积的收买官员,大面积的从西北把族人或是与温家有关的人迁入蜀中,那朝廷必然会调派大量的人手分别去西北和西蜀。 要想调查温家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要想查清楚西蜀道的事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在九月大典之前,廷尉府的人能被这件案子直接调空。 别说廷尉府要被调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会被调空。 如果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发生些什么...... 所以叶无坷速战速决,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四百多名涉案官员全都杀了。 温家自爆,那就证明温家在自爆之后有无数手段证明他们的清白。 叶无坷就把这自爆按回去,就让温家后边的手段用不出来。 叶无坷以为这样一来,西蜀道这边最起码会安分些。 他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胆量。 又是一场自爆。 不惜暴露那么多温家安排在益州的人出面,用尽手段的安排人去怂恿百姓们冲击府衙。 这件事,但凡温家还有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的出来。 主使这件事的人很清楚,一旦益州百姓真的冲击府衙,真的做出些什么更出格的事来,那叶无坷肯定还会大动干戈。 这是违背常理的事。 所以叶无坷的选择依然是速战速决。 多杀人,不追查。 第一批被他砍了的那两百余人,其中多数为富商巨贾,这些人,可是温家在过去多年之中用尽手段才从西北转移到蜀中的。 就这么自爆了? 虽然这些人不可能全部都供出来是温家指使,其中有三五个承认就足够了。 还是在逼迫叶无坷追查温家。 这种自爆似的的谋局,别说叶无坷是第一次见到,放眼古今,也没有那个谋逆的敢这么干。 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叶无坷心知肚明。 他只要查,只要朝廷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证明温家是清白的。 如果不是为了证明温家是清白的,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 温家已经不需要证明他们清白不清白了。 杀四百八十官员也好,又杀一千余人也罢。 叶无坷把这些事都归于自己身上,那他现在就真的成了那个最大的关键。 他不死,温家的秘密在他身上,这秘密温家本打算让整个朝廷的人全都知道可却被叶无坷捂住了。 他死,朝廷当然就会继续追查,那温家的计划就能继续实施。 不知不觉间,夜色逐渐降临。 陈怀海问出了他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叶千办,你急着一个人赶回长安,是不是想再证实些什么。” 叶无坷点头:“是。” 陈怀海沉默良久,摇头:“那你不能一个人回长安了。” 叶无坷道:“我必须一个人回长安,陈将军,我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有能力杀我,也有能力杀了跟着我的人。” 陈怀海:“所以,叶千办上次准备回长安之前才会把你身边的朋友全都提前送走?” 叶无坷没有回答。 他和余百岁他们提到过,在来西蜀道之前,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困局,哪怕也有他没把握的时候,但他从来都不曾怕过。 他怕什么呢? 他怕大家死在这。 他怕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死在这,一旦危险降临那三位哥哥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因为奎娘说过,他们三个就算都死了也不能让姜头伤一根头发。 余百岁也会死。 他死了这件事就会牵扯更大。 所以叶无坷说让余百岁带小土司先走,实则是把余百岁交给了小土司保护。 叶无坷说让小土司一定先回十三寨,一定多带十三寨高手,越多越好。 张金简大哥带着一营战兵跟叶无坷一起回长安,全都死了。 这让叶无坷后悔不已,悲伤不已,他已经预料到了危险却没有预料到,到底会有多危险。 他本以为,最起码,没人敢对一营战兵动手。 陈怀海看着叶无坷的反应,他忽然抬起手在叶无坷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看到了少年眉宇之间的悲伤和愤怒,也看到了决绝。 “我以前就听人说过,廷尉府的叶千办不管到哪儿都会死不少人,有人说你是灾星,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 “这世界不该如此颠倒,不是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是只有你,一直都走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张校尉带着他的一营战兵没能把你护送回长安,他死了,一营兄弟都死了,同为战兵,我很悲伤,我也很愤怒。” “所以我想试试,我亲自带兵护送你回长安,如果咱们的敌人真的那么嚣张那么厉害,就再来一次。” “叶千办,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兵兄弟报仇......仇报了,现在要做的是让战兵把这场面找回来。” 罗冲道:“他们敢杀战兵校尉,战兵就再出两个将军,他们要是再有本事杀两个将军,战兵还有大将军呢!”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战兵和他们杠上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接管 温泽并没有去长安。 罗怯胜和杨廷柱还在苦等他从长安送回消息的时候,他就在距离益州不过百里的一座山庄里住了下来。 每天都有人从益州把最新的消息送过来,日夜不停。 他在等。 他以为自己会等到长安城派来的人,比如张汤,比如高清澄。 可他也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消息是叶无坷没死且带着东蜀道左前卫战兵重回益州。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温泽就面沉似水。 他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叶无坷已死,几万两银子的奖励他都已经如数发了下去。 可现在叶无坷非但没死,还带着战兵回到益州大开杀戒。 这消息足够让他愤怒但他并不担忧,因为罗怯胜和杨廷柱那两个人落在谁手里对他来说都一样。 长安城那边接到叶无坷已死的消息,必然会派人来追查。 他觉得肯定是张汤无疑,那个在乎叶无坷的高清澄也一定会来。 只要罗怯胜和杨廷柱落在张汤手里,那温家试图谋逆的事就必会被审出来。 这事大不大? 简直是顶天的大。 后宫贵妃,串通母族试图谋逆。 张汤只要把消息报到长安,那朝廷就会立刻调派大批人手往西北和西南两地调查。 到时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廷尉府这些地方的人力,就会被这件大案子抽调一空。 张汤肯定要为叶无坷报仇,所以查这案子会把力度用到最大。 现在好了,罗怯胜和杨廷柱落在叶无坷手里了。 不过没什么,只要落进廷尉府的手里就都一样。 叶无坷在金雀镇死了那么多朋友,两个手下百办,还有一整营的士兵和他的好朋友张金简。 这件事足以让叶无坷变成疯子。 事实上,没有出乎温泽的判断。 重回益州的叶无坷果然大开杀戒。 在温泽收到消息之后他就笑了,开怀大笑。 叶无坷的报复来的越狠他越开心,因为从一开始西蜀道这边所有人就都是为了那件大事而必须成为的炮灰。 温泽怕什么? 怕这件事真的会牵连温家? 要是怕,他就不这么安排了,家族就不这么安排了。 西蜀道是温家的根基之地吗? 不算是,可一定是旧楚余孽的根基之地。 整个西蜀道的各级官员,在这二十年来不断的被收买腐化。 真要说温家收买了多少人,那谈不上。 可被旧楚余孽收买控制的官员,遍布整个西蜀,温家收买控制的,是旧楚余孽。 叶无坷查去吧,这案子只会越查越大,大的惊破天,大的史无前例。 温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九月长安,西蜀道这边根本不在乎。 可接下来送到山庄的消息,逐渐让温泽变得懊恼起来,甚至,他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因为叶无坷在往下按这件事情。 斩杀了四百八十名益州官员,这事当然大,可这事的大和温泽期盼着的大,不是一个方向。 朝廷会震荡,震荡的是叶无坷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紧跟着叶无坷又在府衙门口斩了千余人,这事更大,可朝廷的注意力,还是在叶无坷身上。 叶无坷凭借一己之力将温家的安排给按下去了,温贵妃勾结旧楚余孽试图谋逆的案子现在一点儿水花都没有。 叶无坷就好像个魔鬼一样,睁开眼睛一看就把事情的本质看的清清楚楚。 那不就是个从东北边远山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吗? 他凭什么就能一眼洞穿如此庞大周密的计划?凭什么就想靠他一人之力将这么大的事情给按下去? 温泽很清楚,叶无坷不是不想查这件大案,他是不想现在查,他是要等到九月大典之后再查。 可温家不能让朝廷查这个案子拖到九月之后。 “叶无坷必须死。” 温泽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里的阴寒好像是蜀西南那雪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和寒冰。 “只有叶无坷死了,朝廷才会立刻就加派人手来西蜀道。” 温泽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大批江湖高手。 “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你们怎么动手,叶无坷绝对不能活着回到长安。” 他起身走到这些被他招募来的江湖高手面前:“你们想要钱财的,我给你们比之前许诺的再加一倍的钱财,你们想要其他什么东西的我一律满足。” “可如果让叶无坷平安回到长安,我答应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他回到长安,我必死无疑,我死了,你们什么都落不到。” “去吧,杀了叶无坷。” 温泽一摆手:“必要的时候,哪怕冲击府衙也要杀了他。” 他面前一群江湖客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人都走了之后,从屏风后边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迈步走出。 温泽心情很烦躁,想发火,想砸东西,想杀人。 可是在看到中年男人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收拾起来所有的情绪俯身行礼。 “教头。”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他不是温家人,可是他在温家的地位超过九成九的温家人。 他是温家的教头,是温贵妃安排给温家的支柱。 “你好像有些心急了。” 被称为教头的人坐下来。 温泽亲自上前给中年男人倒了茶:“教头,实在是不能不急,已经快七月底,如果长安城那边再不派来人就来不及了。” “若是大队人马从长安出发,和轻装简行自然不同,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的消息用不了几天,可大队人马至少要走一个月。” “九月大典之前,张汤和高清澄,还有那些脑子好用的人必须都被调出来,不然的话就可能影响大局。” 教头喝了口茶后看了温泽一眼:“从你小时候开始跟着我,我就给了你一句评语你可还记得?” 温泽脸色微微一变,点头:“记得,教头说我天资聪颖但遇事不静。” 教头道:“你家里最大的布局看起来是在长安,可却不是,而是用于长安。” “你在西蜀这边做的事也是用于长安,如果因为你太着急,用力过猛,反而会让西蜀道的事影响到长安之事的顺利。” “过犹不及,这样下去,你是怕别人看不出西蜀道这边屡屡出事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温泽:“一个叶无坷就把你弄的心神不宁方寸大乱,如此心性,就算大事成了,以后你在朝中又能有何作为?” 温泽心里不痛快,却依然恭谦。 “弟子知道自己的毛病,教头教训的是。”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可确实是没什么时间了,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朝廷调查西蜀道这边的大队人马在七月就该出发了才对。” 教头道:“看来我刚才提醒你的,你还是没明白。” 他看向温泽:“我刚才和你说过了,一个叶无坷就搅的你心神不宁方寸大乱,你的眼界,却还是在叶无坷身上。” “对手从来都不是叶无坷,叶无坷再强也不是他......对手,是咱们大宁那位从来都没有输过的皇帝陛下。” 温泽脸色微微一变。 “你刚才觉得,叶无坷好像是个魔鬼一样,什么事都能被他一眼看破......连一个叶无坷尚且如此,那你觉得大宁皇帝陛下能看不破?” 教头道:“这世上没有神仙,如果有接近神仙的人那一定是皇帝。” “可只要不是真的神仙,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算清楚天下各地的事,那就有破绽,就不是十成十的不败。” “就拿西蜀这边来说,皇帝为何提前没有察觉?是因为皇帝无能?是因为你现在的布局太厉害?” “不是!” 教头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皇帝对西蜀道这边的估计不足,不是他不如以前了,不是他没警惕了,而是你的家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悄悄在西蜀道布局。” “十几年的功劳,没在你身上,这布局不是你来完成的,是十几年来无数人不间断的努力才完成的。” “十几年,你的家族才让西蜀道这边几乎所有实权官员都拿到了好处,人人都拿了钱,所以也就人人都没问题。” “这十几年来,你家族里的人利用山匪做事,又在剿匪之事中将大部分证据都消灭的干干净净。” “谢无嗔当年连续上疏请旨剿匪是你家族布局的拐点,从大规模收买人走向大规模的清理证据。” “十几年.......” 教头脸色越发深沉,语气也越发凝重。 “十几年......从二皇子出生那天就开始了。” 他看着温泽:“你在这十几年中又做了什么?” 温泽起身,然后深深俯身道:“弟子是过于心急,弟子也是怕因弟子一人的无能而导致长安大计不能顺利施行。” 教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知道你是想尽心办事。” 他看向温泽道:“可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你家里既然是让你来西蜀,就证明还是信任你的,又让我来帮你,是因为你家里也知道你的不足。” “刚才你安排所有人去截杀叶无坷,我没阻拦,这事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大局走向,所以我不阻止。” 他想说金雀镇都没能杀了叶无坷你现在怎么安排也不可能杀的了他,但他没说。 “成了,朝廷会派人来,不成,西蜀道接连爆发出这么多丑闻朝廷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哪怕叶无坷使劲儿把西蜀的事往下按,可他一个人还是按不住。” “你的家族想赢皇帝唯一的那条路是什么?” 教头道:“就是因为皇帝是皇帝,皇帝有太多事必须按照规矩办,长安城来了消息,皇帝已经派人南下了,就是张汤。” 温泽脸色一变:“已有消息了?” 教头道:“才刚刚得到的消息。” 他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走动:“皇帝不可能不查西蜀的事,现在闹的人心惶惶,长安城那边温家的人已在发力,长安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这么大的事,是叶无坷一个人想捂就能捂下去的?” 教头道:“你想尽快杀了叶无坷,也没错......但你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温泽:“你该知道,只要张汤和高清澄来了,你被他们找到的可能不是微乎其微,而是很大。” 温泽道:“我没有低估张汤和高清澄。” 教头微微摇头:“你说这句话就证明了,你内心里的骄傲还是让你低估了你的对手,贵妃娘娘想的都是可能要拼掉整个家族来换取大事可成,而你呢,还觉得一切水到渠成......” 温泽俯身:“我以后尽量小心些。” 教头道:“你先去长安吧,西蜀的事不必你操办了。” 温泽脸色一变:“教头,是要......是要赶我走?” 教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在长安什么都不必做,等着消息就是了,今日正午之前务必启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内室。 温泽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表现终究是没让家里满意。 第四百七十五章苏木山与谭卿雪 教头叫苏木山。 他当初回到温家,是因为贵妃请他去。 回温家已有十几年,十几年来他依然没有把自己当做温家人,温家,也历来都不是他想做事的地方。 他不想做事。 如果他想的话,在楚国末年那群雄并起的时候,他就能闯荡出来一番事业。 哪怕他不自己去争天下,他去给某一方势力做幕僚,做帮手,那他的成就也绝对不会低了。 他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看的太远,看的太透。 那年温柔问他,天下大乱,以你的本事,我再予你支持,你为何不打算出去闯闯? 他回答:没有意思。 他说,温家在西北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可他有才而懒散,懒散便不是明主。 就算他是明主,温家给他那么大的支持,最后他做皇帝温家能满意? 所以他只要拿了温家的好处,学着其他地方的人揭竿而起,成了,他被温家所杀,不成,他被别人所杀。 温柔说,只要我还在温家,温家不可能杀你。 苏木山笑道:“别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了解的实在是有点深刻。” 他说:“你出于本心或许想嫁给我,但你不会嫁给我,就算我真的按照你的意思去试着争一争,你也不会在我争成之前嫁给我。” “往最美好的方向去想,我争成了,做了皇帝,你是皇后,你给我生了个儿子,那我死期可就到了。” 温柔一言不发。 苏木山道:“这是与你共事最美好的结局,我能做一阵子人上人,若不与你共事,也有个最美好的......” “我与天下群雄一样,在西北揭竿而起,打下来一片地盘,可最终无力争夺天下。” “这个时候,若有明主已有得天下之气象,我便顺应大势向他投降,然后我被封个什么侯什么公,甚至肯能封王。” “待到立国之后,天知道因为个什么缘由我就成了反贼,那明主一句话,就把我从人间抹去还要烙上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他摇头:“划不来划不来。” 温柔叹息道:“你空有一身本事,就是什么都不想做,那你学这一身本事又是为了什么?” 苏木山道:“一身本事我可以不用,但必须有。”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 苏木山却完全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 温柔其实说的没错,哪怕苏木山把他人生的目标降到最低,去闯荡江湖,也必成一方宗师。 可苏木山就喜欢懒散着。 他可以和市井走卒坐在路边,靠着两把花生就能喝半天的酒。 他也可以坐在豪门世家的奢华大堂之内,三言两语就让那些贵族为之折服。 他自认洒脱,天下事与他无关。 可他终究是没能洒脱起来,因为世间终究还是有一根线牵着他不能斩断。 温柔。 去了长安的温柔,后来成了贵妃。 那时候温柔没有找过他,他也不去长安,他依然是那个今日去世家大户讲学赚几个钱,明日就去请市井走卒坐在路边喝酒的苏木山。 可是温柔有了二皇子之后,还是找到了他。 二皇子当然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温柔说她这一辈子只求他这最后一件事。 他说:我不谋反。 温柔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所以她说我只想请你去温家,教教温家的年轻人。 他说那也是谋反。 从得知温柔产下二皇子的那天,他就知道温柔想干什么。 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温柔这个女人了。 就正如大宁立国之前,温柔问他说,我这样的女人,年不过十几岁的女人,怎么能掌控温家大权? 他一边喝酒一边随便写了几个名字递给温柔:“你要是有杀人的胆子,这几个人杀了你就是温家家主。” 那张纸上写了六个名字。 十几岁的温柔,杀了一百六十多个。 少女成了温家的家主,请他来温家做事,温柔说,我是家主,但我必会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才算是温家真正的家主。 他一摆手:“不去不去,我去了,前三天你对我言听计从,没五天,你就觉得我影响你在族中威望。”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离得远了就美好,离的近了就丑陋,还是远些好,不止离你远些,离整个温家都要远些。” 可他,终究是扛不住她撩袍一跪。 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温家里的人但他就不可能让自己变成温家人。 所谓的洒脱,看透,在那一跪之下全都被击败了。 山庄内,苏木山背着手看着天空发呆。 十几年,过眼云烟。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快步走到苏木山身边,俯身问道:“教头,温泽已经离开了。” 苏木山嗯了一声:“告诉长安城里的人,温泽一到长安就把他禁足在院子里,不准任何人见他,也不准他离开。” 络腮胡是苏木山忠诚的部下,他试探着问:“真的要在关键时候把温泽杀了?” 苏木山没回答。 络腮胡知道,不回答就是回答了。 “我去安排,让人把温泽押在长安城。” 络腮胡俯身行礼之后才转身离开。 又片刻,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妖娆,走路仿若风摆杨柳的女人到了苏木山身边。 她身穿一身浅色长裙,腰身收的极细,腰身往上到胸脯,巍然耸立,腰身往下到臀部,浑-圆-挺-翘。 莫说她相貌很美,就算相貌着实一般,只这身材,就能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一眼沉沦。 “哎呀苏教头,主动请我来干什么?” 妖娆女人挑了挑眉:“洞房吗?” 苏木山没看她。 妖娆女人轻轻吐息:“你告诉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苏木山还是没理她。 妖娆女人道:“以我阅历,我这样的身材样貌,再加上我这么风-骚,能在我面前岿然不动且不动十年的,肯定有病。” 她说:“咱们去看看吧,别耽误了。” 苏木山看她了:“今年三十了?” 妖娆女人一喜:“你记得我生日?” 苏木山道:“三十了还没破-处,还整天满嘴污言秽语。” 妖娆女人更加喜悦起来:“择日不如撞日?” 苏木山瞥了她一眼:“如果十年前你没跟着我,你现在最少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天下男人谁娶了你也不会闲着,两年生一个是保守着算的。” 妖娆女人笑:“那你呢,你打算让我闲着吗?要不现在去试试?” 苏木山:“你猜的没错,我是不行。” 妖娆女人:“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真不行。” 苏木山想了想,回答:“九月之后,我不死,你不死,咱们去域外,到时候再试试。” 妖娆女人在这一刻愣住了,脸上的喜悦居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然后她哭了。 “你从未给过我许诺。” 苏木山说:“不吉利,所以一般不许诺,像我这种坏人只要许诺什么了,离死不远了。” “你闭嘴!” 妖娆女人道:“你死之前也得娶我。” 苏木山笑:“哪有你这样的,有倾城倾国的样貌,十年来还只风-骚给我一个人看,偏偏我还是个不懂风情的,你真不打算换个人试试?” 妖娆女人:“我找个别人,你-他妈也是别人的了。” 她拉了苏木山的手:“都说了择日不如撞日,来吧,老娘屋子里香喷喷的,我再去洗个澡,保证滑-嫩。” 苏木山笑道:“九月后,成亲那天我再验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白了他一眼,然后又问:“咱要是真不行,现在看还来得及。” 苏木山看了她一眼:“你风-骚起来,我也能硬。” 妖娆女人哭着哭着就笑了,哈哈大笑:“老娘一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不过我还是得印证一下......” 说完就作势伸手,苏木山就那么看着她,她手又缩回去了,本来就没那么大胆子。 苏木山道:“九月之后,我该还的就还完了。” 她知道的。 苏木山的父亲曾经是温家的一个仆从,当年苏木山病重,温家出钱给他治好了。 那乱世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温家这样的大家族能拿钱给一个仆从的孩子治病,且花费不菲实属罕见。 他父亲说,你的命是温家给的,以后得还一命。 他读书,习武,在温家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个怪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可他长大了,温家说让他出去考取功名他不去。 让他出去闯荡江湖,他也不去。 温家的人问他那你学了一身本事到底是为什么,他说等温家有灭顶之灾的那天他再用。 当时还被人狠狠骂了一顿,被他爹给了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 可他不在乎啊。 他就无所事事,甚至深受温家大恩的他搬出了温家。 他在大街上和贩夫走卒为伍,然后去世家大户里赚银子再回来请贩夫走卒喝酒,当然,贩夫走卒请他喝酒他也来者不拒。 用他的话说,都是应该的。 那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美的一流身材超一流的少女,身材美到让一群糙汉甚至不惜在大街上将她明抢了去。 他更没有想到,那少女竟然武艺不俗。 可惜,那不是什么突发事件,而是早有预谋,四周埋伏的人多到她根本应付不来。 于是他出手,救了这个叫谭卿雪的大家闺秀。 她来谢他,他避而不见。 她请他喝酒,他说没空,转头就又到大街上和那群苦力勾肩搭背的喝最便宜的酒。 因为谭卿雪总是出现,温柔都动了杀心。 这次苏木山找到了温柔,告诉她,你杀谭卿雪,以后温家的恩我就不报了。 十年了。 她放弃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做了一个只在他面前极尽风-骚的女人。 “你这么保守啊。” 谭卿雪揽着苏木山的胳膊:“不成亲就不碰女人?” 苏木山置之不理。 谭卿雪忽然睁大眼睛:“你不会也还没破-处吧!” 苏木山:“......” 谭卿雪笑了:“意外之喜啊,哈哈哈哈哈......苦等十年,总算还是被老娘给捞到了。” 苏木山:“......” 谭卿雪:“你可要守身如玉,嗯......你手也老实些。” 苏木山:“!!!!!” 谭卿雪哈哈大笑。 她说:“你说,你的一身本事都用在温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才用,可这十年,其实你已经为温家做了不少事,要不别等了。” 她说:“老娘有些等不及了呢?” 她说:“胸脯都涨了。” 苏木山:“离我远些!” 谭卿雪又大笑起来。 她说:“九月挺好的,不冷不热,坐月子也舒服,以后每年九月就来个命中靶心的,我觉得我还行。” 苏木山:“你再这样,我就自宫。” 谭卿雪:“那你让我先见见它你再宫了呗,没用上总得见见,见一眼,也算我与它有缘无分。” 第四百七十六章我还有事 苏木山到现在为止,一共只答应过两个人两件事。 十几年前,温柔在他面前下跪的那一刻,他答应了温柔要为温家培养一些人。 十几年后的今天,他答应谭卿雪要娶她。 这两个人似乎是苏木山心中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身影。 他是喜欢温柔的,在十几年前。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河温柔成为情侣。 他知道温柔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喜欢谭卿雪的。 他真的想娶谭卿雪。 他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说:“既然已经说好了要娶你,说好了要离开中原去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不如你先去探探路,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来接我。” 谭卿雪说:“可以啊,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去。” 苏木山问:“何事?” 谭卿雪道:“反正也是要嫁给你的,我这身子早晚都是你的,你来摸摸这胸脯,又大又圆又软。” 苏木山:“......” 谭卿雪见他扭头,于是哼了一声:“你说反正是要成亲的,让我去找个地方,我可以答应你,我让你摸我,你却不肯,足以说明你不是真的想娶我,既然不是真的,那我何必要去找地方。” 她抬头看向天空,语气之中满是失望:“早知你是如此......” 苏木山侧头看她:“我说的就是真的。” 谭卿雪:“早知你是如此,我不如就早些给你下点猛药祸祸了你算了。” 苏木山:“......” 谭卿雪笑道:“你总说,年少时候你一看温柔那双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在你身边十年,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是什么屁。” 她看向苏木山:“想让老娘先走一步,然后你一个人在这报恩赴死?呸你一脸口水,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娘一天没有得到你老娘一天都不踏实,想让我走?今夜来老娘房间。” 她凑近些:“以前跟你去西域的时候,见过西域女子起舞,穿个大开叉的裙子,还露着肚皮,你今夜来我房间我给你跳,我把裙子开叉到肚脐眼给你看。” 苏木山笑道:“开到嗓子眼好些。” 谭卿雪道:“也行啊,那不就是光着屁股披着一条围巾跳吗,老娘可以的。” 苏木山:“滚滚滚,滚去办你的事,我不让你走了,你也休要在我身边胡言乱语。” 谭卿雪撇嘴:“榆木疙瘩一样,也不知道老娘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看上你了。”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停下,翘起臀:“来,拍一下,手感贼好,又大又圆又弹。” 苏木山:“妖女乱我道心,小心我决意自宫让你什么都捞不到!” 谭卿雪撇嘴:“你宫了吧,宫了之后我找个透明瓶子给你装起来泡上酒,摆在屋子里,再点上几根香,祭奠你一去不回的青春。” 苏木山:“......” 谭卿雪:“我帮你把根留住。” 苏木山:“你不走我走。” 谭卿雪大笑而去。 苏木山看着谭卿雪走远的背影,良久后轻叹一声。 “终是我误你。”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温泽的安排他没阻止,在来之前他倒是也没想到温泽会把西蜀道这边的事情搞的这般大。 他在温家十几年从未出谋划策,只是按照与温柔的约定帮忙培养一些人才。 愿意习武的他教习武,愿意读书的他教读书。 但不管温家人对他如何敬重,又是如何的请求,他自始至终为温家,只说过一句有关布局的话。 让二皇子稍微长大些就离你远点。 这是他对温柔所说。 温柔还是如原来那样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哪怕两人都知道谁也回不去那年少岁月了。 那时候他给温柔出的是什么主意? 家里人不让你喝酒?不让你喝酒你还不会偷吗? 现在温柔让他出的是什么主意? 这次他之所以愿意来西蜀道,其次的原因是他对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格外感兴趣,最主要的原因,是谭卿雪在西蜀道。 他可以为了一个允诺而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但他不会让谭卿雪陷在这里无法自拔。 他来之后,就把温泽骂的一无是处。 可实际上,温泽执行的就是温家家主的命令。 西蜀道这边死多少人都无所谓,这些人对于叶无坷来说该死,对于温家来说,死了也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苏木山对叶无坷感兴趣,恰恰是因为叶无坷擅作主张的在益州大开杀戒还不上奏朝廷。 这就足以说明,那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有着极为高远的眼界和无比灵透的心思。 所以他觉得,他应该再看看那少年究竟能看多远。 从这座山庄往下走五里左右,在山坡上有个凉亭。 站在这凉亭里可以俯瞰整个峡谷,这里风景奇峻又不失秀美。 上山的时候苏木山就看中了这地方,以他的性格,他能在这坐上一天,只看山色,若看云,还能再看上一天。 他把谭卿雪支走,是因为他在这约了个人。 这个人,如风云一样无定。 苏木山虽然从未与这个人接触过,可他对此人性格的猜想只有两个极端。 一,此人见了面二话不说就动手,杀尽所有人。 二,此人来见他的时候,还会带一壶酒。 他都猜错了。 那个人来的时候,带了两壶酒。 “你请我来的?” 徐胜己看了看凉亭桌子上的空空如也,于是不满起来。 “客人登门尚且知道带些礼物来,主人家待客却就准备了西北风?” 徐胜己把两壶酒放下:“按理说,你既是给温家做事,日子不该这么不好过。” 苏木山笑道:“我想着小公爷上山来或许对杀我更有兴趣,若还准备些招待的东西可能浪费了。” 徐胜己:“你和温家真不是一路人,温家的人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他扔给苏木山一壶酒:“贵姓?” “苏。” 苏木山回答的很直接也很诚实:“苏木山。” 徐胜己道:“像是地名。” 苏木山点头:“家父说我们老家住在一座山下,有一望无际的草场,有遍野的牛羊,那座山就叫苏木山,可惜的是我始终都没回去过。” 徐胜己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想起来了,我曾路过,不过已经没有遍野的牛羊,草场倒是还不错。” 苏木山道:“黑武人历次南下,其中半数经过苏木山,据说家乡早已没了人。” 徐胜己道:“以前冀州也如此,北方首战之地。” 他问:“苏先生费尽周折请我来,是想问我什么?” 苏木山道:“是想问小公爷为何一点儿举措都没有?” 徐胜己:“对何事的举措?谢无嗔在金雀镇杀人的事,还是罗怯胜和杨廷柱屠了金雀镇的事,再往前说说,是那个老皮匠要把事情往徐绩头上甩一口锅的事?” 苏木山:“都是。” 徐胜己道:“金雀镇杀人的事,我提前不知情,知情大概也不会管,我与叶无坷并无交情,他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殊愿意,换做我那位伙计倒是一定会去,且他一定去了。” “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不过弃子,西蜀道死绝了也与我无关,况且那两个白痴身为弃子还不自知,死了最好。” “再说老皮匠往徐绩头上甩锅这种事......我自己尚且往他头上甩过不止一次,还在乎别人甩不甩,徐绩也不在乎,他这一生往别人身上甩锅数不清,别人往他身上甩锅亦数不清,都是他该得的。” 苏木山笑起来:“小公爷是洒脱之人。” 徐胜己道:“不忠不孝罢了,你要是也能做到不忠不孝亦如此洒脱,你要是还能做到不义,天下无人比你洒脱。” 苏木山道:“所以小公爷对西蜀道的事,就真的置之不理了?” 徐胜己:“哪有置之不理,我不是也掺了一脚进去么。” 苏木山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这个人,生而无趣,一生所求恰就是小公爷刚才说的不忠不孝不义。” “自己逍遥,其他不管,风和日丽小憩,洪水滔天看浪,但我有个缺点......总觉得自己看的比别人真。” “小公爷要做的事,我说一些,若说的不对小公爷还请见谅,你去西域,你去草原,做的事让有反心的人视你为英雄,可你却在推进......” 徐胜己一摆手:“够了啊,我不喜别人评价我,我也不喜别人在我面前卖弄,你若是找我来商量什么谋逆的大事,我洗耳恭听,你要是想劝我些什么,不必了。” 他把酒壶留下:“我正巧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赶着去做,你无他事我就告辞了。” 苏木山想了想,点头:“无他事。” 徐胜己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也是个活在纠结里的人吧?” 苏木山眉头微微一皱。 徐胜己这般性子,哪里还会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 半日之后,距离这座山大概四十里远的一座小镇外,徐胜己看了看个小到只有一家酒馆的镇子,然后下马步行。 酒馆真的不大,只能容纳大概二十来个人喝酒。 恰好,还就有二十来个人喝酒。 他推门而入,酒馆里那群喝酒的客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徐胜己脸上堆起和善笑意:“抱歉,打扰了。” 他才说了五个字,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汉子就骂了一声:“滚!” 徐胜己不生气,还是那样和和气气的笑着。 “哪能这么容易就滚了呢,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才查到你们在这,又从两百里外赶过来,若是不让你们请我喝一杯酒,很亏。” 他迈步走进酒馆,随手将房门关了。 那个巨汉站起来,俯瞰着徐胜己:“你是官府的人?” 他比徐胜己高了一个头还多,又胖又壮,这种体魄,毫无疑问一拳就能将蛮牛砸翻。 徐胜己摇头:“我不是,我很讨厌官府,不管是哪个衙门我都讨厌,因为我家里有个哪个衙门都能管的,从小看着他我就来气。” 他走到一桌客人旁边,伸手捏了个油蚕豆。 “好吃。” 又伸手在旁边桌子上捏了个拌猪耳。 “不好吃。” 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人已经将兵器拿在手。 被二十来个这样的大汉围着,谁都会心惊胆战。 可他没有,他还在话痨。 他从来都不会在活人面前话痨。 “我以前认同他说的一句话,他说这世上唯有女人不必在乎,尤其是你已经得到过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真的不如一件衣服。” “可是,原来认同不等于能做到......她那样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呢?” 徐胜己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可她是我女人。” 一刻之后,一身是血的徐胜己走出酒馆,手里还是那壶酒,仰起头灌了一口。 “在益州我说出去做些事,你说快些回来,你在家等我,说的好像你是我女人似的......我倒是回去了,你走了,我待你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报个仇。” 他提酒而行。 第四百七十七章放个信出去 这小镇子外边,一群彪悍骑士在马背上坐着等待徐胜己回来。 见小公爷拎着一壶酒走出镇子口,那群人随即催马过来迎接,其中一个牵着一匹空马,在靠近时候把缰绳往前一甩。 徐胜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为什么你非要亲自动手?一个人进去终究会有危险。” “没什么,这是私事,私事,不能拿你们的命去拼。” 徐胜己把手里的酒壶扔给身边同伴:“只是可惜了,那天金雀镇里进去了一百余人,只查到了这二十来个的下落,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去了哪儿,倒是真会躲。” 他打马前行:“咱们走,蜀中这地方......不来了。” 数十名精悍骑士随即纵马而起,跟着徐胜己朝着远处疾冲出去。 距离此地大概六十里左右,有一座名为姑婆的县城。 外人不知道这县的名字为何要叫姑婆,那就去问问本地人,本地人也不知道。 姑婆县县城虽然很小,但已有千年历史。 这地方在一千年前就有县治,城的规模却始终只有这么大,不破败但老旧,就足以说明这里大多数时候无人问津。 就算是蜀中匪患最严重的时候,姑婆县也没怎么闹过匪患。 无他。 姑婆县城里的人穷的连山匪都没一点兴趣。 若只是穷,山匪可能还会过来抓壮丁。 这里的人穷还凶狠,山匪来这干嘛都得不偿失。 没钱没粮,你来抢人全城人跟你拼命。 到大宁立国之后,这么偏远闭塞的地方朝廷也能顾及到,非但拨款拨粮,还派了人来姑婆县开办县学,不论孩子大人,只要想读书的一律免费。 读书识字长大的这群姑婆县的孩子们,更团结,也更彪悍。 以前是山匪不来,后来是他们去找山匪。 所以县城里来了一群外人,这里的人就都盯着。 也是这群外来的江湖客倒霉,他们只是觉得这里实在是偏僻,在这歇个脚,过两日他们也就出蜀了。 一座不知道原本属于哪家的祠堂里,到处都是破碎的砖头和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 八十余名江湖客面对着祠堂里那座不知道是谁的也已经毁坏了大半的泥塑跪下来,但他们并不是要在这结拜更不是拜这破泥像。 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是伤,之所以他们能跪在这而不是躺在这,是因为有人有话要问他们。 在八十多名江湖客被按跪在这破旧祠堂之后不久,一身黑衣的高清澄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 祠堂里唯一躺着的那个人看到她进来也没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江湖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一个人所代表,哪怕这个人是人人都仰慕的大侠,哪怕是开宗立派弟子千百的宗师,哪怕是杀人如麻凶狠无比的大寇,都不能代表江湖。 凡事皆有例外,别人不能,他能。 破旧祠堂里只有一把干干净净的竹椅,他就躺在竹椅上打着哈欠,竹椅是他出门必带的东西,因为他爱犯困。 他是曹猎,唯一能代表江湖的人。 什么叫代表江湖? 很简单,这个人站出来可以代表整个江湖和朝廷谈话。 对于曹猎来说,没人能做到的事是他的日常。 他非但可以代表整个江湖与朝廷谈话,他还能代表朝廷与整个江湖谈话。 高清澄进门之后,曹猎懒洋洋的点了点头。 “曹懒。” 曹猎又打了个哈欠:“你说吧。” 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汉子从他背后一群护卫之中出列,看向高清澄说道:“高姑娘,前边跪着的这十几个是对战兵动过手的,那两个是在金雀镇见过叶千办的,还试图追杀。” “后边的这几十个人他们都曾挨个的检查尸体,都曾对尸体补刀。” “这个!” 曹懒指向单独跪在一边的那个壮汉:“是他打碎了百办陈小攀的头颅,还把头颅割下来了。” “我已经审问过,他们都以为被杀的那个就是叶千办,所以下手格外凶狠,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务必要把叶千办杀了。” 高清澄朝着曹懒抱拳,曹懒连忙俯身回礼。 高清澄走到那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壮汉面前,低头看着。 这个家伙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两个眼眶都已经被打开了,满脸是血,眼眶开了眼睛都睁不开。 可这人是个凶悍之极的性子,哪怕现在这般处境他依然不服。 看到一个倾城绝世的少女走到面前,他甚至还咧开嘴狞笑两声。 “割了他的头,活着割。” 高清澄淡淡的看了这壮汉一眼,对于这壮汉表现出来的狰狞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躺在竹椅上迷迷糊糊的曹猎因为这句话睁开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那小妮子说出来的。 所以啊,那个姓叶的小子在小橘子心中的位置看来是真的重。 对于高清澄罕见的杀心,曹猎才不会说教什么。 比如什么小姑娘不要杀气太重,小姑娘不要沾染血腥气...... 别人家可能会这么教。 杨悲不会,曹猎也不会。 “高姑娘。” 曹猎手下人上前问道:“其他人呢?要不要把四肢都断了送去长安做人证?” 高清澄:“把头都断了送去长安做物证吧。” 说完这句话背着手往外走:“去益州。” 曹猎起身:“倒是让我踏踏实实躺一会儿,才躺下,这才躺下......你年纪小不怕辛苦也不心疼一下我这老的。” 高清澄回头,还没说话呢,曹猎:“知道了知道了,咱们赶路赶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会这个了,眼睛会来戏了,我这被你拿捏的给个哈巴狗似的。” 他一边走一边问:“是不是那臭小子教你的?” 高清澄:“嗯......” 曹猎:“此子当诛。” 高清澄:“......” 曹猎:“算了,他教你拿捏我们这些老的,你拿捏他,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出了门,就看到一队衙役护送着姑婆县的县令和县丞过来,还有一大群手持棍棒的姑婆县百姓,个个都是青壮。 曹猎一看这架势笑了笑:“姑婆县,除了名字不行别的都行。” 他拿了一张名帖让人给县令送过去:“告诉县令大人,廷尉府查案,处决叛贼,这件事他可如实上奏朝廷。” 手下人将名帖拿过去给县令大人过目,县令看完了直接转身:“走走走,没什么事,都回吧。” “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不问问了?” “问什么问!不该问的就不问,问了事多。” 县令转身大步走,带着彪悍的姑婆汉子们呼啦啦的走远了。 曹猎上车,看着高清澄问:“离开长安之前就知道那小子没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益州找他?” 高清澄道:“没事,不急。” 曹猎叹道:“在别人面前你可矜持些,在自家人面前还矜持什么,想干嘛就直说,在我这你什么话不能说?” 高清澄看向曹猎:“这次,是叶无坷真的差点就死了。” 曹猎一点头:“懂了。” 他往外喊了一声:“去放个信儿,西蜀道内江湖各宗门帮派,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得着信儿的到青林山庄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把车窗关好,往这车厢里特制的软椅一趟:“我帮你替那个臭小子出气没问题,只一个条件,我睡觉的时候,你别吵我......” 高清澄:“嗯,不吵。” 她问:“为什么你这车厢里,只有你那边的座椅是长长的软软的?我这边的就不是呢?” 曹猎:“因为我是曹猎,我可以躺在这听他们向我汇报事情,如果他们也坐的舒舒服服的,甚至可以躺的舒舒服服的,那就显得没规矩没尊卑。” “你那边的椅子也不算不舒服,只是不如我这边舒服,目的是让他们明白,凡是能上我马车向我汇报什么事的,就得坐直了身子说。” 高清澄:“这样啊,怪不得坐着这么不舒服呢。” 曹猎一翻身起来:“来来来,你来,你来这边!” 高清澄哈哈大笑:“果然管用。” 她一把将曹猎按回去:“有人跟我说,女孩子总是要软软糯糯的才好,一开口,就能让人觉得不听她的话就是犯错,女孩子要学会这个,那无往不利。” 曹猎:“也是那臭小子教你的?” 高清澄摇头:“聂惑教的。” 曹猎:“她?!她教个屁啊她!” 马车前边,聂惑看了看车夫那粗壮的胳膊,撇嘴:“你别看你壮,你不见得比我会赶车。” 车夫:“我就是专门给曹公赶车的!” 聂惑:“我也是给我家高姑娘赶车的!” 车夫:“你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说话温柔点,能不能不吹牛,你赶车?” 聂惑:“嚯嚯嚯,你这傻大个且让开,让你看看什么叫本事!” 马车里,曹猎嘴角抽了抽:“她教,你也敢学?” 高清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她往后靠了靠,脑海里想起那个家伙在无事村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对自己的亲人,尤其是长辈,不要觉得撒娇可耻。 撒娇撒好了,你的长辈欢喜,你也欢喜。 跟长辈撒娇不丢人。 想到这她咳嗽了一声:“那个......” 曹猎:“车让给你了,我去后边那个车。” 说完直接下车去了。 高清澄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略微表达一下关心啊。 曹猎到了另外一辆马车上,看了看一脸差役的曹懒,这个他亲自取了名字,希望一辈子能做个富贵懒人的年轻人楞了一下。 “您怎么到这辆车上来了?” 曹猎靠着坐好:“那个小丫头拿我练手呢,我要是再由着她练下去,别说金银财宝,我连家底都得掏给她。” 曹懒:“该给啊。” 曹猎:“噫......你也是个缺心眼的。” 他问:“你娘最近给你写信了没有?” 曹懒:“写了啊,怎么了没给你写?” 曹猎:“你娘心里只有你,哪有我。” 曹懒:“应该有,但不多。” 曹猎:“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可以不说话。” 曹懒:“你要相信我娘,虽然她心里有你但不多,但毕竟她生孩子这事也没找别人,还得是你。” 曹猎一撇嘴:“那是!” 然后叹了口气:“她找我,是因为她想生个孩子玩儿,我只是帮她生个孩子,大概是因为她跟我比较熟。” 曹懒:“别这么说你自己,万一是她眼光不好才挑了你呢。” 曹猎:“断你零花钱!” 曹懒:“父亲,母亲她确实也有些不对的地方......” 第四百七十八章曹公 马车里,曹猎又在呼呼大睡。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谁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高清澄不叫他,因为她答应了不吵他,就算没答应她也不会吵他,因为她了解他。 况且,这位曹公不想醒的时候天打雷劈都不醒。 可他有种魔力,要去办什么事到地方马上就醒。 高清澄知道他有这种掐着点睡觉的本事,她也要安安静静的思考一些事。 她看着窗外,回想着离开长安城之前得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半路去了明知山接上了那位明知山主,也就是温暖。 所以,之前叶无坷猜测温暖是背后那个东主也就没了根据。 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漠北,所有关于温家的猜想在这一步就彻底被打乱了。 温暖没死,一直都在明知山。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推翻所有的猜测和所有的证据。 她知道叶无坷一定在益州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证据,甚至可能明确到了温暖这个人。 只要叶无坷拿着证据回到长安,上奏朝廷,那...... 陷害? 高清线眉角微微一扬。 朝廷一定会问,叶无坷你从哪里得到的证据? 叶无坷一定如实回答,是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口供。 朝廷再问,既然是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口供,为何你要把他们都杀了?为何不把他们带回长安? 什么?你还说你所杀的益州官员都和温家有关,那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官员都杀了? 为何不带回长安? 朝廷会问:别人都没有的证据你有,而给你提供证据的人还被你杀了,你说温暖是谋逆之事的幕后主使,佐证却都被你给除掉了。 这事,正常吗? 朝廷还问:叶无坷,纵然我们都想相信你是秉公办案,但你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实在是无法理解,所以......你是不是要陷害温家? 朝廷再问:叶无坷,你陷害温家的理由是什么? 叶无坷说我没有理由,我就是在秉公办案。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人,是不是太子殿下授意你这样做的? 高清澄想到这微微摇了摇头。 她将可能发生的事推算了一遍,最大的危险就是发生如此对话。 可即便是发生如此对话,真的能危及到太子殿下地位稳固? 当然不能。 满朝文武,没有人相信太子殿下会为了皇位而针对二皇子设局。 因为太子殿下的皇位,比江山都要稳固。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说:叶无坷,你是不是想挑拨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关系,你是不是想陷害温贵妃? 高清澄眉头逐渐皱起来。 如果是到了这一步呢? 叶无坷该如何自辩? 没人相信太子殿下会设局陷害二皇子,就算有人相信也不敢承认。 可一定有人相信叶无坷会为了巴结太子殿下而设这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太子殿下铲除隐患,是他想向太子殿下表忠心。 这种阴谋论,只要拿出来就一定有人信。 可这只是暂时将叶无坷钉在有罪论的范畴之内,并不能影响九月大典。 费尽周折,只为了除掉或是扳掉一个叶无坷? 没道理。 叶无坷在两年前还是个无事村里的闲散少年,这么巨大的谋局开始进行的时候叶无坷还在河里光着屁股摸鱼虾呢。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在停车之前一息,曹猎就睁开了眼睛。 马车停稳的时候,这个才睡醒的大人物竟然已经精神起来,哪里有才睡醒的样子。 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迎接他们的江湖大豪们全都恭恭敬敬的上前。 半路上高清澄问过曹猎,你只给西湖道江湖黑白两道那么短的时间内到青林山庄等你,他们真的都能赶到? 曹猎的回答是,我给他们时间是我的事,他们能不能到是他们的事。 有些不讲道理。 下了车,一群江湖大豪全都俯身行礼。 西蜀道江湖中人对曹猎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因为曹猎最后一次大开杀戒是在西蜀道。 蜀中唐门曾是西蜀江湖霸主一样的地位,曹猎来了之后蜀中唐门就被抹掉了。 这事是大宁立国之后发生的,还没过去多久呢,蜀中的江湖客,提到曹猎的名字多多少少还会哆嗦几下。 曹猎给面子,称呼诸位一声门主,称呼一声宗师,甚至可以叫一声前辈。 曹猎不给面子,诸位都是反贼。 是的,曹猎有这个权力,也只有曹猎有这个权力。 他从来都不会胡乱说,这是江湖的福气。 江湖的另外一个福气是,到现在还没有谁真把曹猎气到他准备胡乱说的。 曹猎笑呵呵的和西蜀道的诸位大豪们打招呼。 “咱们好像都见过?” “都见过,我们都见过曹公。” “那就都是老熟人了,熟人面前我也不说生分话,我这次来西蜀不办公事,是有些私人的事请诸位帮忙。” “曹公在西蜀道哪有什么私事,曹公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大家一起办就是公事。” “曹公放心,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们能办的那就不是事。” 曹猎笑道:“所以我还是愿意和咱们西蜀道的人打交道,痛快。” 他看向高清澄:“不过话说明白,确实是私事......” “这个小丫头叫高清澄,廷尉府千办,皇后娘娘的干女儿。” 来的都是西蜀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还没听说过高清澄的名字? 就算是没有听说过高清澄名字的,就算是没听见最后那句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就中间那句廷尉府千办就够了。 曹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她是我什么人,唔,也许不知道......他爹是我姑姑的儿子,东广云汇有一半是他爹的,她也就是东广云汇的大小姐。” 他看向诸位西蜀道的江湖大豪:“话说远了,她有个心上人叫叶无坷,也是廷尉府的千办。” 高清澄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换做别的女孩子可能还会扭捏一番,她不会。 曹猎继续说道:“我听闻,西蜀道江湖之中,尤其是暗道,好像接了个杀人的单子,有人在暗榜上把叶无坷的人头标了价?” 一群江湖大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说没听说这事的,就算听说过这事的,也全都摇头表示根本不知道。 曹猎笑道:“你们肯定不知道,以我与诸位的关系,你们若是知道了,哪怕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也必然早就向我东广云汇知会一声了对不对?” “是是是,曹公说的没错,若我等知情必然向曹公禀报。” “曹公如此相信我们,我们心中感激不尽。” 曹猎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们?毕竟你我之间都算过命的交情。” 西蜀道的江湖大豪们心说,曹公你这话说的,那是过命的交情吗,那是我们都在你手上过了一命。 “帮个忙吧。” 曹猎道:“听说有人接榜,还是不少人,这也能理解,毕竟标价几万两不是小数目,对于寻常的江湖客来说,几万两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几万两.....” 曹猎搓了搓手指。 “可得花一阵子呢。” 一群人听的胆战心惊。 “查一查,看看是谁接了榜,有多少人接了榜。” 曹猎往暗道那几位大人物在的方向扫了扫,那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我是个生意人。” 曹猎道:“生意场上的事儿多的让人烦躁,我又是个贪财的,再烦躁,东广云汇的生意还得我来操持......所以时间上有点赶。” 他问:“诸位觉得,这事多久能给我个准信儿?” 一群人又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了。 “十天?” 有人试探着回了一句。 曹猎点头:“十天行,十天挺快了,叶无坷的头七我能赶上。” 这话说的,一群人心里又颤起来。 曹猎道:“好像叶千办是在西蜀道查了些案子斩了一千多人,所以有人要杀他?你们说这些要杀他的,是不是怕他再查出些什么来?” “西蜀道这边如此多的官员竟然都是该死的,这事连我听了都心惊胆战,好在是叶千办没继续追究,不然哪个当官的手下还没几个人了?” “三天!” 一位暗道大豪站直了身子说道:“请曹公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把那些接了榜的人按在曹公面前。” 曹猎嗯了一声:“我就住这,住三天......另外,就别往我面前按了。” 说完迈步进了山庄。 他走进山庄大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还在跟着他的一群江湖大豪:“还送?不必了吧。” 一群人马上俯身行礼:“我等这就去办。” 当天夜里。 益州。 叶无坷站在府衙里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只是今天不对劲儿,已经连续几天他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但今天的不对劲儿和往日的不对劲儿,不一样。 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尽快赶回长安,左前卫将军罗冲和将军陈怀海都不答应。 两个人让他等上三两日,将益州这边的事安排妥当之后,两位将军要亲自带兵护送他回去,那两位也是憋着劲儿要杀人的。 从前几天开始,叶无坷就敏锐的察觉到府衙四周有些异样,不只是府衙,益州城内都有些异样。 叶无坷就判断,显然是有人要狗急跳墙了。 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愿意为钱铤而走险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叶无坷还有了一个连罗冲和陈怀海都不信的推测,这些人真敢在某个夜里突袭府衙。 昨夜里,在府衙附近出现的危险气息多的几乎达到了顶峰。 可今天夜里就显得这么安静呢?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四周看了好一会儿,心说他们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还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准备出门在益州转一圈随便抓个舌头回来。 才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大汉朝着他走过来,叶无坷眼神微微一凛。 “叶千办是吧?” 为首的人抱拳行礼:“在下通臂神猿劳久诚,代表师门向叶千办说一声对不起了。” 这一声对不起了,说的好像要动手似的。 可是不是。 劳久诚一挥手,后边的大汉压着十来个人上前按跪在地。 劳久诚道:“这些人交给叶千办了!” 说完再次抱拳:“再次代表师门向叶千办道歉,以后叶千办随便指使一声,本门上下,愿意为叶千办肝脑涂地。” 说完一招手,带着人就要走。 叶无坷:“这位好汉,你师门师门的说了好几次,也没说你是什么门的?” 劳久诚倒是坦荡:“不敢说!” 大步而去。 没片刻,又一大群人过来,他们胆子更大,带来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头。 “叶千办,我奉命将暗道上接榜要杀你的暗道杀手都给清理了一遍,此事与本门真的没有关系,还请叶千办网开一面。” 说完一招手就要走。 叶无坷:“你又是什么门?” 那大汉回头:“叶千办不知道?” 叶无坷道:“不知道。” 大汉:“不知道就对了......” 带着人啪嗒啪嗒跑了。 三天之内,竟然有活人六百余,人头两百多颗送到了府衙。 第四百七十九章我带他回去 曹公以前混江湖的时候曾经说过:不管是什么世道,都会有人为了钱不要命,乱世这样的人可能多一些,盛世当然也有,你说没有,那是你出的价不够高。 曹公还说过:很多人都说曹猎在江湖里无人敢惹,那曹猎的人头有没有人标价?当然有,而且曹猎的人头一直都是最高价。 曹公更说过:曹猎的人头价是我标上去的,第一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敢接这个榜,第二是想告诉他们也就曹猎值这个价。 但这都不是曹公说的最狂妄的话。 江湖上的人觉得,曹公最狂妄的话是:如果我愿意,江湖上有一半人听我的,另一半人听钱的,无趣的是,钱也是我多。 三天之内,七八百名因为厚利而准备铤而走险的人,被西蜀道江湖自己清理门户了。 谁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放了黑榜的人急不可耐的清理接榜的人,还是以正义的名义...... 暗道势力拼了命的证明自己和暗道没关系,正道势力拼了命的证明所有接了榜的人都是暗道的。 什么?有本门弟子? 暗道势力竟然如此可恶,安插奸细潜入本门想窃取本门武学秘籍! 什么?他们为什么没有得手偷走秘籍? 还不是因为本门防备森严?再加上本门历来对弟子的品德有严苛要求,所有品行不端的,根本接触不到秘籍。 你们看这些暗道势力安插进来的人,因为钱财就敢试图杀害朝廷官员,这不马上就暴露了? 暗道势力:那些人都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栽赃陷害我们的弃子!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真的是良心丧尽,为了陷害我们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榜单是暗道势力出的? 放你娘的屁,你哪只眼睛看到黑榜是我们出的?你不要胡说八道啊,你胡说八道我就去官府告你毁谤! 毁谤啊!介是毁谤! 我们暗道中人历来光明正大,一般都做些光明正大的生意! 其实曹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之中露过面了,第一是因为没什么值得他亲自露面的事,第二是他懒。 所以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曹公的话可能还有些愣头青当放屁,毕竟愣头青们信奉什么江湖代有人才出不死终究出头,还会有人觉得自己老大就是怂,干掉老大我就能上位...... 在西蜀道,这种愣头青只要敢露脸就被西蜀道人自己解决了。 妈的你想死别连累我们啊。 曹猎最后一次在江湖之中大开杀戒就是在西蜀道。 曹公这次到西蜀道说,这是私事。 私事好,私事就说明有的商量。 曹公要说一声这次来是替陛下办件事,那你看整个西蜀道的江湖慌不慌绝望不绝望? 又是一个看起来很平静的夜晚,叶无坷请左前卫战兵将军罗冲和将军陈怀海喝酒。 三个人就在府衙院子里落座,石桌上摆着的几个小菜也都是叶无坷亲手做的。 叶无坷给两位将军分别倒了酒,坐下来后说道:“回长安的事看来不必两位将军护送了,这几天我想了想,大概是曹公来了西蜀。” 两位将军虽然对江湖上的事不怎么了解,也不怎么愿意去了解。 可对曹猎的事,他们不可能没了解。 听到曹公来了西蜀这几个字,两位将军对视了一眼。 “那看来确实不用我们两个护送叶千办回长安了。” 罗冲道:“这几天我也被搞的有点不知所措了,领兵多年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他看向叶无坷:“这几天,不但有人把想杀你的人送到府衙来,还有人送到军中来,送人来的还是混暗道的,我看着这些人,不得不有些恍惚......” “我问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往战兵大营里送人头,他们说都是捡的,不但把人头捡了,还顺便把这些人的罪证都给捡来了。” 罗冲喝了口酒:“我问他们在哪儿捡的,他们说在路上捡的,我问他们是在什么路上捡的,他们说是在祝叶千办一路平安的路上捡的。” 陈怀海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个性格沉稳甚至有些刻板的军人,其实不是挺爱笑的。 他喝了口酒道:“也有往我营里送的,就在今日上午还有人送。” 他看向叶无坷道:“来了百十个人,押着百十个人,被送来的都是五花大绑,捆的手法比战兵还专业。”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送到大营里来,他们说,也是诚心诚意的要做好事。” 他又喝了口酒才把憋不住的笑压回去:“我问他们什么好事,他们说,将军你看这一百多人,就是我们做的好事。” “这一百多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就幡然悔悟了,把自己绑了,找我们帮忙把他们送到大营里来。” “他们说,将军你放心,人绝对不是我们绑的,都是他们自己绑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幡然悔悟了,反正是幡然悔悟了。” 叶无坷也被逗笑了。 陈怀海道:“他们说了,以后可能还会捡到幡然悔悟的再送来,多少不知道,但肯定有。” 叶无坷和罗冲哈哈大笑。 罗冲道:“我倒是早就听闻过曹公手段,只是听闻和亲眼所见着实是不一样。” 陈怀海嗯了一声:“当年西蜀道的江湖最难治,有人还放话说,就算是超品大宗师到了西蜀江湖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曹公来了,西蜀差一点就没有江湖了......” 他尝了一口菜,眼神亮了:“叶千办好手艺。” 叶无坷道:“在家哄老头儿就靠这一手。” 罗冲又笑。 陈怀海道:“虽然说可能不用我们两个带兵护送,叶千办回到长安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是军人,所以说话直接:“叶千办你回到长安因为这大开杀戒的事必会被追责,我脑子没那么灵活,也能想到会有人希望你什么都不说,有人希望你把什么都说了。” 叶无坷抱拳:“多谢两位将军关照,回长安之后的局面会是如何我自己也想到了些。” 他喝了口酒后,语气肃然起来:“我明日回京,有一件事想拜托两位将军帮忙。” 陈怀海道:“叶千办只管说。” 叶无坷道:“我以前总是说,我与谁谁谁虽然萍水相逢却意气相投所以结拜为兄弟,都是鬼话......右前卫校尉张金简,待我如弟弟一样。” “我曾让益州东广云汇的人帮忙护送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和他女儿张蝶蝶去长安,可到现在没有什么回信。” 罗冲道:“益州之内,我们翻天覆地的查。” 叶无坷抱拳:“多谢!” 陈怀海道:“战兵皆兄弟,叶千办不用谢我们。”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也许人已经到长安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张金简为什么待叶无坷如兄弟一样?是巴结叶无坷吗? 根本不是,是因为叶无坷从无事村往长安的一路上,一直都在宣扬陆吾他们的事迹,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在为陆吾他们证明清白。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有什么能力顶住压力? 他最大的能力就是对的就是对的,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证明对的就是对的。 张金简和陆吾他们认识吗? 不认识,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陆吾是谁,如果不是叶无坷一直都在宣扬陆吾他们,天下又有几人知道陆吾是谁? 张金简是战兵,陆吾是战兵。 所以张金简很清楚,叶无坷是拿命在维护战兵的声誉。 就冲这一点,张金简就把叶无坷当兄弟看。 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是在巴结叶无坷吗? 难道苏琴依不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 正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所以她才会在丈夫把叶无坷当兄弟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当做了叶无坷的嫂子,亲嫂子一样。 兵部的大佬们为什么都愿意把叶无坷当兵部的孩子看? 叶无坷不管到了哪儿,战兵的人都把他当兄弟看? 已经没了千办腰牌的叶无坷,带着身上三十几处伤势靠着他那一身血泥就能说动左前卫大将军派兵给他? 只有在战场上能把自己生死交给身边人的人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交情。 张金简是右前卫的人,叶无坷请他押送犯人去长安他可以拒绝。 “叶千办。” 罗冲看着杯子里的酒沉声说道:“如果你仅仅是廷尉府的叶千办,我和陈将军其实没必要护送你。” “那天大将军把我们两个叫了去,让你们两个带本部兵马帮叶千办回西蜀道查案,大将军说,哪怕是副都廷尉来了让我协助查案,我也没什么可交代你们的。” “可是叶千办来了,还是半条命来的,我就得交代你们两个几句,有人说叶千办是为战兵拼过命的人,以前可以这么说,现在不能这么说了,现在,叶千办就是战兵。” “不管是因为右前卫那一营战兵兄弟,还是因为叶千办,这事左前卫有十分力就得出十分力。” “别说什么公事公办,谁都有私心......战兵的仇战兵都不帮,那还配穿军服?” 罗冲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杯:“别的话不说了,如果叶千办在长安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记得去兵部。” 叶无坷和陈怀海都端起酒杯。 “当初廷尉府把你抢了去,兵部的大人们心里应该一直不舒服,其实就一句话,战兵永远是你家。” 罗冲一饮而尽。 陈怀海道:“我这人不善言辞......叶千办在金雀镇遇到伏击,按理说你最该做的是尽快回长安,可你来了左前卫,你还是把战兵当家看的。” “还有就是......你不回长安先来左前卫,你是想给右前卫那一营战兵兄弟报仇,亲手报仇。” 陈怀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却低下头。 因为他一直都觉得,张金简和右前卫一营战兵的死是因为他,在他这,是永远也绕不开的心结。 “回到长安,如果廷尉府保不住你,你让人到兵部说一声,到左前卫说一声,到右前卫说一声。” 罗冲举杯,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略微有些沙哑,温柔之中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声音。 “他不用保。” 少女径直走向叶无坷:“我带他回长安,该轮到别人想想怎么自保了。” 第四百八十章学一学 青林山庄。 曹猎打了个哈欠,坐直了身子的时候手下人递上来一条热毛巾。 擦过脸,曹猎问了一声:“小橘子到益州了?” 靠在门口的曹懒回答:“到了,昨天进的益州城,已经见到叶千办,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曹猎把毛巾递给手下人:“回长安?我出一趟长安办这点事就回去?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显得你爹我的身份多不值钱。”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过来学着些,将来这些事都该你办。” 曹懒离开门框,走到曹猎身边站好后问道:“就这么站着?能坐吗?” 曹猎:“我在的时候你就得站着,我不在的时候江湖上没人能让你站着。” 曹懒噢了一声,在曹猎身后站了。 一只手扶着椅背,毕竟这么站不会那么累。 他叫曹懒,他自己也不明白当初他爹怎么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挺准。 人都说三岁看老,他觉得爹可真牛皮,他一出生就看出来他是怎么个发展前景,所以取了个名字叫懒。 曹猎有个习惯,早饭一定要吃的丰盛。 午饭可以是一碗面,晚饭可以是一碗粥,但早饭一定要吃饱吃好,他说一天的精神全都靠这一顿早饭撑着呢。 外边的仆从鱼贯而入,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下了几十种食品。 天南地北的食物,在曹猎早餐的餐桌上都能看到。 他对早餐的要求极高,必须要有肉但还不能油腻,必须要有青菜,但不能清淡。 人刚刚起床就大鱼大肉的吃着,说不定会一早就吃吐了,而过于清淡的,他根本吃不下去。 他最喜欢的是息东道那边的早茶文化,小笼屉一摆一桌子,每一样看着都精致。 曹懒则不同,在他看来早饭是最不值得在乎的一顿饭。 如果让他做选择的话,他那一定会用吃早饭的时间多睡一会儿。 “爹。” “办事的时候别叫我爹。” “曹办事。” “......” 曹猎回头看了他儿子一眼:“有屁放。” 曹懒笑着说道:“这次西蜀道的事办完咱们回长安,九月大典陛下让我也参加,你说是不是陛下觉得我是可造之材?要在大殿上给我个什么嘉奖之类的?” “我为大宁也没做什么事呢,陛下万一要死乞白赖的封我个侯爵什么的,我是该拒绝呢,还是该接受呢?” 曹猎:“汝小解与地,拂面照之。” 曹懒撇嘴:“怪不得娘说最受不了你这张嘴,讥讽别人的时候千回百转的损。” 曹猎放下筷子回头看他:“你娘说的?” 曹懒点头:“是啊。” 曹猎想了想:“那我改,以后说话直接一点。” 曹懒:“这就对咯,知错就改还是好老头儿。” 就在这时候,有手下到客厅门口俯身道:“东主,人差不多都到了。” 曹猎问:“差不多是差多少?” 手下人回答:“东主让人通知来青林山庄的一共九家,来了七家,一家在半路已经快到了,一家还没信儿。” 曹猎嗯了一声,一边吃一边说道:“让来的都进来吧。” 不多时,数十名江湖大豪从外边鱼贯而入,站成一排后,朝着曹猎俯身行礼。 “拜见曹公!” 曹猎嗯了一声后语气平静的说道:“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来西蜀,西蜀江湖上的朋友们还能给我几分薄面我很高兴。” “你们接到我的信儿就来了,有的人接到我的信儿就往这赶,有的人可能没接到我的信儿。” 他看向刚才上来禀报的手下:“没接到信儿所以没来的是谁?” 手下人俯身道:“百虎堂。” 曹猎抬起头看向那些江湖大豪:“诸位有谁和百虎堂熟悉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搭话。 百虎堂在西蜀道之内的暗道势力之中有数一数二的地位,据说西蜀道内暗道上的生意有四五成独属百虎堂一家。 蜀西南那边有一片湖,在那附近经常能发现不错的玉石,后来这片地方被百虎堂占了,所有来采石的都得向百虎堂交运保费。 意思是,这里的石头随便采,谁运气好就是谁的,但如果不交给百虎堂的话谁也运不出去。 只这一门生意,百虎堂每年就获利巨大。 也因为这玉石生意,百虎堂和许多商贾大家都有了来往,财力雄厚,门下势力也突飞猛进。 大概是因为这样,曹猎派人去通知百虎堂来青林山庄的时候,百虎堂的人说,大当家他们都不在,等大当家他们回来再说。 见这些人都不敢第一个开口,曹猎随便看向其中一个。 “刘宗主,据说你和百虎堂有生意上的往来?” 刘宗主连忙俯身道:“只是一些陆运上的来往,本宗门采买的药材都是经由百虎堂的陆运送过来的,其他的,其他的真的没有来往。” 曹猎嗯了一声后问道:“我还听闻,百虎堂因为把持着蜀西南的陆运生意,为了招募人手,给不少法外狂徒提供庇护?” “有些江洋大盗,杀人凶犯,许多还是被朝廷通缉的人都在百虎堂里做事,尤其是这两年,百虎堂的人手规模据说翻了一倍?” 刘宗主俯身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确实不甚了解,倒是听闻百虎堂的人手确实增加了不少,蜀西南的玉石生意,百虎堂做的风生水起。” 曹猎一边吃一边问:“我上次离开蜀中的时候,百虎堂的大当家说,之所以取了百虎堂这个名字,是想聚义百人......现在百虎堂有多少位当家?” 刘宗主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有七十六位。” 曹猎回头看向曹懒:“是吗?” 曹懒身子离开椅背:“我数数。” 他一招手,外边一行身穿青色长衫的刀客大步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都有一颗人头。 这七十多颗人头被摆在那些江湖大豪面前,一瞬间他们的脸色全都白了。 尤其是刘宗主,当他看到那些人头的时候除了脸色发白之外身子都摇晃了几下。 曹懒一个一个的数,数完之后看向曹猎:“回东主,比刘宗主说的多了一个,有七十七颗人头。” 曹猎吃饱了,放下筷子,拿起一块洁白的毛巾擦了擦嘴角。 “刘宗主家庭不睦?” 曹猎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刘宗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曹猎道:“男人到了中年,最怕的就是家庭不睦夫妻不和,有些时候男人也无奈,天知道婆娘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说想过更好的日子,你去外边拼搏努力,她又嫌弃你陪她的时间不够,你陪她时间久了她又嫌你烦。” “最可气的事她嫌你烦了就去外边包养个小白脸,小白脸惹她生气了她回家还是跟你发脾气。” 曹猎叹道:“男人真难。” 刘宗主跪在那一边擦着汗一边连连点头:“曹公说的没错,男人到中年确实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 曹猎道:“不,我没说所有男人,我单独说的是你。” 他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你那位夫人在外边养着几个小白脸也就罢了,毕竟你在外边也养着几房小妾,可她连她亲弟弟在百虎堂成为一位当家的事都没和你说,实在是她不对。” 刘宗主砰砰砰的开始磕头:“曹公,我错了曹公,我不该向曹公有所隐瞒,我再也不敢了曹公。” 曹猎道:“你看,中年男人多难,在家里受气到了我这还得被欺负,小舅子还遇人不淑......” “百虎堂里的七十七位堂主,一半以上是被官府通缉的,要么是大盗,要么是杀人在逃的狂徒,要么就是当初的山匪。” “这些人在蜀西南也一样匪心不死,蜀西南那边最近一个月的人命官司有一半和玉石有关,其中九成与百虎堂有关。” 曹猎叹了口气:“真是令人痛心。” 他看向刘宗主:“好像这暗道江湖上的黑榜,后来也是百虎堂的那位大当家给改的?要想在黑榜上列上去一位就得经由百虎堂同意,百虎堂不同意的,谁也不能把名字写上去。” “我想,百虎堂的大当家也是为了西蜀道所有人都好,毕竟黑榜上列的都是要被暗杀的人,这是违法的。” “每一个要上黑榜的人,都得仔细查一查是不是该上,比如廷尉府的叶千办,在西蜀道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是十恶不赦之徒,他的名字也就自然要列在黑榜上。” 曹猎看向刘宗主:“你看,你家里这么多烦心事了,我还跟你说这些真是不讨喜,这样吧,你听我唠叨这么多,我帮你出个主意。” “要想解决家庭不睦,其实有一个法子最有效。” 刘宗主还在那不住的磕头,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曹猎道:“问我。” 刘宗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拼了命的摇头,他摇头的时候,额头上的血就被甩的往两边飞。 曹猎:“还是问的好。” 刘宗主颤抖着问:“请问曹公,家庭不睦该......该如何处置。” 曹猎很认真的回答:“没家就行了。” 刘宗主啊的叫了一声,想起身扑向曹猎却真的不敢。 曹猎随意摆了摆手,两名青衣刀客上前将刘宗主架了出去,片刻后,一声惨呼,又片刻后,青衣刀客拎着刘宗主的人头上来让曹猎看了看。 “我听闻,百虎堂给西蜀道暗道定规矩。” 曹猎面前的早饭都已经被撤去,换上了新的茶和瓜果以及点心。 他伸手捏了一颗瓜子拨开,不吃,剥开的瓜子仁放在旁边小碟子里。 “为了彰显百虎堂的公平,他们还邀请了不少人一同参与,我听闻,那是一场盛会。” “百虎堂的大当家说,西蜀道江湖的规矩当然要由西蜀道人自己定,西蜀道之外的人来了,不管是谁也要按照这西蜀的江湖规矩做事。” 他扫了扫站在那的一排人。 “这话当时好像很振奋人心,不少人拍手叫好,还有人说,百虎堂大当家这句话说的提气......” 曹猎剥着瓜子问:“拍手好玩吗?” 一排人全都跪了下来。 一个个的,胆战心惊。 “拍吧。” 曹猎起身,把剥好的那一小碟瓜子仁递给曹懒,曹懒一张嘴都倒进去,一边咀嚼着一边咧嘴笑。 他俩走出客厅。 跪在那的一群江湖大豪瑟瑟发抖,一群青衣刀客从外边进来,一人身后站着一个。 “拍手!” 青衣刀客整齐整齐抽刀放在那些江湖大豪的肩膀上。 “一直拍。” 这客厅里的拍手声,一直持续到过了正午,直到他们都自己拍断了手掌。 第四百八十一章听我说 青林山庄里有十几辆大车缓缓离开,马车上只有车夫一个人,但每辆车都满载。 曹懒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回身朝着青林山庄里边走。 这样的庄园在大宁之内有许多处,每一处都是曹猎的产业,当然,也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产业。 曹懒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他爹正在象征性的打养生拳。 曹猎靠在月亮门的墙壁上看着他爹这拳打的,半个时辰打下来,一滴汗都没有。 “今日约满,明日约满,后天还是约满。” 曹懒说:“车有些不够用了。” 曹猎道:“到后天也就差不多了。” 曹懒喜悦起来:“那大后天就能回长安了?” 曹猎道:“到后天益州这边也就差不多了。” 曹懒:“......” 曹猎一边动作奇缓的打拳一边说道:“不要撇嘴,你爹差不多十年没有亲自在江湖上走动,如果十年一动,还动不出个血流成河出来,那你爹会被人觉得大不如前。” “曹猎的名字没那么不值钱,若非是小橘子来见我,西蜀一地,也不值得我亲自来一趟。” “因为值得我亲自来的事,一定是陛下觉得我该管一管动一动了,我出来,这还是头一回非陛下意思。”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就是曹猎的态度。 曹猎问:“你是不是这几天实在有些闲?” 曹懒嗯了一声:“闲。” 曹猎道:“西蜀已无百虎堂,不过百虎堂和各家暗道势力联合起来搞的那个什么黑榜还在,在册的杀手居然有近千人。” 他看了曹懒一样:“这些人做事就是没章法,那名册我已经看过了,写的乱七八糟的,看着不整洁。” 曹懒的肩膀从月亮门上离开:“行嘞,知道您老干点啥都讲究整洁。” 他转身走了。 曹猎依然还在慢悠悠的打拳。 当天下午,曹懒回来,拿着那本名册撕下来一页给曹猎看:“这一页整洁了。” 曹猎看都没看:“一页一页都来烦我。” 曹懒撇嘴:“知道了。” 转身又走了。 三天后,曹懒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只剩下封皮的册子,他打开递给曹猎:“整洁了。” 曹猎往曹懒手里瞥了一眼。 “还是这样看着舒服,之前那字迹不工整,字面又邋遢,乱七八糟的,连个账面都写不明白还搞什么杀手榜。” 他把那只剩下封皮的名册拿过来看了看,满意急了。 “把这本册子送出西蜀道,大宁各道江湖都走一遍,就说曹公喜欢这样干净整洁的杀手名册,如果各道也有个什么杀手榜之类的,我没那么霸道不是不准有,但一定要按照这本册子的规制来写。” 曹懒笑了笑:“知道了。” 转身又走了。 当天夜里,蜀中江湖一大群名门正派的掌教啊,门主啊,宗师啊,其中不乏七八十岁的老者,年纪最长的一个已经快一百一十岁了。 这些人可不是被曹猎请来的,而是不得不自愿来。 再不来,他们的徒子徒孙就光了。 曹猎这样做事讲体面的人,当然要对这群登门求见的客人好好招待一下。 酒席的规格很高,山珍海味都有,酒都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往外倒的时候酒液宛如一线的那种。 曹猎喝的三十年陈酿和市面上见到的那种可不一样。 他笑呵呵的坐在主位,看起来真是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 那位一百一十岁的江湖前辈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说:“曹公,难得来一趟西蜀,我在曹公初到的那天就该来拜访,只是身子骨确实不太行了,走的慢了些,还请曹公恕罪。” 曹猎道:“一百多岁了就别喝酒了,你从旧楚活到大宁,从乱世活到盛世,不容易。” 老人家端着酒杯道:“这杯酒是向曹公请罪......” 曹猎漫不经心的说道:“拿酒请罪?还是我的酒?” 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几下,那位老人家就不得不坐下来。 “我不知道西蜀这边的规矩是不是变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做错事的人好像不是罚酒三杯来着。” 原本笑呵呵的人,语气陡然一寒,在座的哪有一个还敢坐的,连那位才坐下去的老人家都马上又站了起来。 “距离上次来有十年了?” 曹猎像是有些闲得无聊的孩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抠着漆皮。 啪的一声轻响,漆皮被他抠掉一块。 就这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来西蜀的第一天见了些人,跟他们说是私事。” 曹猎看着被他抠掉了一块漆皮的地方:“这么说,本是想给西蜀江湖留点星火,从百虎堂不来见我开始,大概就不能算私事了。” “百虎堂最近几年很赚钱啊,各门各派的弟子有不少暗中加入,甚至还在百虎堂运保路线上细分了路段,这一段是这个门派协助保护,那一段是另一个门派的地盘。” “我儿曹懒前几日整理了一下百虎堂的什么杀手榜名册,整理出来就干净多了,你们来见我,是因为各自宗门也显得干净了不少?” 曹猎往前压了压身子:“上次我来西蜀也是带着善念来的,想的也是总得给西蜀江湖留点星火,你们知道吗?” 那群人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是曹公恩德。” 曹猎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你们知道的话就该明白你们就是我上次留给西蜀江湖的星火。” 他抬头看向那些站着的,脸色惨白无比的江湖大豪们。 “喝吧,虽然你们是自己登门的,非我请来的客人,可招待还是要好好招待,这杯酒喝过之后,各自回去,记得遣人给我送个信儿,不让人送信的,我会让人去看。” 说完曹猎起身走了。 这客厅里的人,一个个面无血色。 曹懒跟在曹猎身后走,曹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儿记住,陛下把江湖事交给我们,那我们从来就不能是江湖大善人。” 曹懒点头:“记住了。” 曹猎道:“你能记住,能学会,那这事终究还能落在你肩膀上,你记不住,你学不会,曹家在江湖上造的杀戮,将来都会回到曹家身上。” 曹懒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记住了!” “让青衣列阵接管西蜀道所有涉及江湖各宗门的生意,汤都不能给他们留一口,告诉他们,是他们自找的。” 曹懒知道,不久之后今日登门的这些什么门主,宗师,掌教......回去之后大概都会自挂东南枝了。 这些人都是他爹上次来西蜀能活下来的,是他爹给过一次机会的人。 从来都不会有第二次。 与此同时,益州城北。 罗冲和陈怀海朝着叶无坷抱拳道:“叶千办回京之后还是要多加小心,若无事,记得派人来给我们两个送个信儿。” 叶无坷点头:“放心,我到长安就给两位将军写信。” 罗冲笑道:“写信就别用这军职称呼了。” 叶无坷笑:“知道了罗大哥陈大哥。” 他抱拳道:“再会!” 上车之前,叶无坷见聂惑在打量他,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事。” 聂惑道:“三十几处重伤,也就你自己不当回事。” 叶无坷笑道:“天赋异禀,从小不怕疼。” 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并没有什么深的意思。 可是聂惑却忽然想起来,这少年十岁之前日日饱受病痛折磨。 不怕疼而已? 是他已经疼惯了。 聂惑扭过头没再看他,只是莫名觉得副都廷尉有些狠心,怎么什么事都让叶无坷来办,他明明才离开无事村不到两年。 叶无坷上了车,坐下来的时候松了口气。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放下手里的书册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声:“我看看。” 叶无坷看着她笑道:“以后的,现在还早,不能乱看。” 高清澄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道:“你看我也不能给你看。” 高清澄还是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被看的坐立不宁的。 良久后,他坐直身子,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你看了就一定会心疼,别说现在还没好,就算将来好了你看到了都会觉得确实多了点。” “以后我再领了差事出门,你就会提心吊胆,会更不放心......” 高清澄:“我只是想看看,我得讨回来多少公道。” 叶无坷沉默片刻,解开了上衣的衣衫。 上衣褪去,他身上还是密密麻麻的绷带,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结痂所以尚有血迹。 三十几处伤几乎都在上本身,可想而知这身上看起来有多触目惊心。 高清澄嘴角微微颤着。 她伸手将叶无坷衣服穿回去的时候,聂惑撩开马车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她只看了一眼,然后把帘子关好。 车外,有手掌攥紧剑柄的细微声音。 高清澄帮叶无坷把上衣穿好,手上轻柔。 “看过了,记住了。” 高清澄说:“你说的没错,这样的伤我看过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再领了差事出门我都提心吊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的事,是我没有准备好......现在准备好了。” “你说,你以后出门我会更不放心,是的啊,以后你每一次出门我都会更不放心,哪怕我骗你说我会放心,也是对感情的不真挚。” “但我不会拦着你说,你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你就在长安,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那样不对。” “这次你来蜀中,我以为不会出什么事,这是我以后要注意的,而不是拦着你不让你出门,以后你去哪儿之前,我会仔细想想。” 叶无坷低着头:“是我来的太冒失,对蜀中一点都不了解就一头扎进来。” 高清澄道:“将来你可能要代表大宁出使很多地方,很多地方都不是我们想了解就能了解的。” 她帮叶无坷把衣服系好。 端正的坐在叶无坷对面。 “所以呢,以后都多小心些。” 她伸出手,握着叶无坷放在膝盖上已经有些汗水的手。 “回长安之后就好好养伤。” 她说:“剩下的事,你面前这个有些抗打的小姑娘来办,不用不争气的要哭出来,以后你替我抗打的时候一定比我替你抗打的时候多。” “每个男人一生之中都该有两个女人对他特别好,一个是娘,一个是妻子,娘在的时候我没在,但我知道,娘在的时候一个顶两个的待你好,好巧,我也能一个顶两个。” 她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好了,我话说完了,现在可以哭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护犊子 长安城。 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门口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排廷尉,在叶无坷下车的那一瞬间,这些平日里严肃甚至刻板的廷尉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名身材魁梧的廷尉将手中铜锣举起来,狠狠的敲了一下。 当! “叶千办回家!” 这一声大喊,似乎连长安城都震荡了。 在廷尉府的正门口,副都廷尉张汤带着在京的所有千办都在等他了。 张汤这个人,除了陛下来廷尉府的时候到门口迎接,就算是上次徐相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书房门外等候。 和张汤站在一起的还有叶无坷的阿爷,大奎二奎,还有余百岁,还有小土司。 如果不是张汤按着他们,他们早就重回益州了。 张汤侧头问阿爷:“我先和他聊聊?” 阿爷点头:“公事在先,我们等姜头回家了再聊,副都廷尉大人请。” 张汤嗯了一声,随即上前。 他第一句话,就是在这廷尉府的大门口,当着无数廷尉的面,当着阿爷他们的面,也当着许多围观百姓的面大声说出来的。 “益州的案子,朝廷里自然会派人找你谈话,不必有什么顾忌,你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自己说的满意就好,至于问你话的人满意还是不满意不必在乎,他们不满意,就让他们来问张汤。” 叶无坷使劲儿点头:“属下知道了。” 张汤回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那两排廷尉:“如果有人来问你们,叶千办在益州做的事是不是不合规制,你们就告诉他们,廷尉府就是这么办案的。” “呼!” 两排廷尉整齐的应了一声。 大部分廷尉都是战兵出身,虽然他们现在身上没有战甲,穿的是廷尉府的黑色锦衣,可当叶无坷迈步向前的时候,他们还是抬起右拳敲打自己的胸膛。 砰! 砰砰! 砰砰! 这节奏是进攻,是战,是凯旋! 就在叶无坷即将进入廷尉府大门的时候,一队骑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 兵部侍郎崔昭气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这位在兵部向来以铁面冷血著称的侍郎大人紧走几步,看得出来他也难掩激动。 “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侍郎大人第一句话只有这简单朴素的三个字。 叶无坷抱拳俯身:“回来了。” 崔昭气拉了叶无坷的手:“回来了就好,今日你到廷尉府是有案子要说,明日一早就到兵部来,廷尉府是你家,兵部也是,你不能厚此薄彼。” 叶无坷道:“我明天一定到兵部拜见诸位大人。” 崔昭气道:“对别人来说兵部里可能是有一些板着脸的大人,对你来说都是长辈,总是要认认的。” 说完这句话崔昭气看向张汤:“明日叶千办到兵部来,估计着要呆上一天时间,廷尉府这边,该不会有什么事牵扯吧?” 张汤难得笑了笑:“无事。” 崔昭气道:“那就好。” 他提高嗓音说道:“明日如果有谁要找叶无坷,到兵部大堂里来找,如果是谁想见他,随便派个人来把他叫去......那就免了吧,谁要见他就排排队,排在兵部之后。” “着急想见的,那就自己到兵部来,有空还是没空,看兵部的安排......” 说完这几句话,崔昭气道:“今日你回廷尉府,晚上要回家,所以今日我也不多打扰,明日你若不来,我就派兵把你抬到兵部去。” 他来,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来自御史左台的那位奉命来请叶无坷到御史左台谈话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点谁呢?! 御史左台监督的是在京官员,叶无坷非但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有什么问题,确实归左台管。 这位御史大人心说我就说不来不来,非得让我来。 张汤一句想说什么说什么,别人满不满意你别管,那明白着是点我的。 崔昭气又来一句想见叶无坷到兵部排队去,那还是点我的。 草...... 御史大人心说我愿意来? 就在这时候,大理寺少卿秦篆的马车也在廷尉府门口停了下来。 这位少卿大人其实也到了一会儿了,他就在不远处听着来着。 所以他下车之后就打了个招呼,说了一声叶千办辛苦了,又替大理寺卿表达了一下慰问,然后就走了。 秦篆心说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廷尉府和兵部,谁他妈就是白痴。 御史左台的御史张真衷看着大理寺少卿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上前拱手说了一声叶千办辛苦,然后代表左都御史大人表示慰问,再然后也走了。 这两位走了,就代表着朝廷负责向叶无坷问话的人今天是不打算办公事。 因为刑部根本就没派人来。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刑部与叶无坷有过节所以不来,还是因为就明知道今天来了也是白来所以不来。 张汤在前边走,叶无坷在后边跟着,进了廷尉府之后,张汤语气更加放松下来。 “刚才我在门口说的话,不只是想给你撑场面,这本来就是廷尉府做事的原则,永远都不会变的原则。” 他看向叶无坷:“廷尉府的原则是什么?” 叶无坷:“秉公办案。” 张汤瞥了他一眼:“放屁,如果廷尉府的原则仅仅是秉公办案,我得亲自把你送进御史左台!” 他继续迈步向前:“廷尉府不变的原则只有一个,且永远只有一个......一切为了陛下。” “只要你做的事是为了陛下,是为了大宁,那你就记住,给你撑腰的不是张汤,是陛下。” “还有......” 张汤看向叶无坷:“皇后娘娘历来护短。” 叶无坷笑了。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过你也要明白,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左台,他们该找你还是要找你,这是他们的本职。”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张汤问:“所以你回来之前就想好了怎么说,就想一个人先扛着?” 叶无坷道:“试试看。” 张汤笑了。 也不知道是笑他少年无知,还是笑他少年无畏。 他说:“明天去兵部,别被吓着了。” 叶无坷问:“兵部很可怕?” 张汤道:“兵部......换个名字应该叫战兵的家,战兵护犊子,历来比任何地方都要厉害的多。” “我说别被吓着了,是怕你一下子没能接受一群平日里板着脸好像地府判官似的家伙忽然热情起来。” 他笑道:“得到消息说你今日到长安,我昨日就派廷尉到你家门口守着,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百姓们,大概都想在你家门口见见你。” “廷尉去的时候,一营战兵已经在你家那条街上设防了,这也就是我把你阿爷他们请来的早,晚一些,你阿爷他们就住进兵部去了。” 叶无坷心里很暖,暖的就好像他现在所在并非长安,而是那个生他养他的无事村。 “你回廷尉府也只是个过场,一会儿回家的时候,你在阿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老人家这些天一个好觉都没睡。” 叶无坷嘿嘿笑了笑:“知道。” 张汤停下脚步:“行了,回家去吧,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怕你忘了......陛下早就给过你免死金券,你明白吗?”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因为他确实忘了。 与此同时,未央宫。 皇帝看着高皇后把刚刚剪下来的花放进漂亮的玉瓶里,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他笑问:“要装到什么时候?” 高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见陛下这书房里实在是颜色单调,所以才去剪了些花儿来给陛下装扮书房,陛下何故说我装?” 皇帝道:“外边一大群人等着参奏叶无坷,你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一瓶花已经插了小半个时辰了,再剪......再剪那花儿都秃了。” 高皇后哈哈大笑。 或是怕被外边的臣子们听见了,稍稍收敛。 皇帝道:“因为益州的案子,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等着叶无坷活着的消息,如果没有叶无坷活着的消息送回来,他们会把益州骂个遍,也会把朕骂个狗血淋头。” “现在他们等到叶无坷活着回来了,所以他们憋着劲儿得参叶无坷,你要是不在这,他们能把这书房的顶子掀了。” 高皇后笑:“那小子我还没认真看过,可毕竟是廷尉府的崽儿,廷尉府的崽儿去益州那边做了那么多事,冒着那么大风险,还险些死在那儿,这场子我不给他撑谁给他撑?” “外边的大人们想参叶无坷也不是不行,只要我还在陛下书房里,我料他们也没个胆子进来说。” 高皇后说着话的时候把窗子推开。 站在御书房门外的那几排大人们,明显的,整齐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些大人们,不管是正当年的还是白须飘飘的,在高皇后推开窗子的那一瞬间,全都抬头看向天空。 心中默念:没看我没看我没看我...... 高皇后把那瓶花儿放在窗台上。 “这花儿真好看。” 高皇后说:“朵儿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走的慢,也不知道这花儿能不能鲜艳到她来见她父皇,若是等不到花儿就谢了,那真可惜了我这么久的劳碌。” 她看向皇帝:“我这辛辛苦苦剪的,总得有人多夸夸我才行,朵儿没回来呢,要不把小橘子叫进来看看?小橘子会夸人,我爱听她夸的。” 皇帝咳嗽了一声:“小橘子也才回京,你让她歇歇。” “呀!” 高皇后道:“小橘子之前出京去了啊,我怎么就给忘了,陛下,小橘子出京是去哪儿了?” 皇帝:“咳咳......益州。” 高皇后:“小橘子去益州干嘛了?” 她不等皇帝回答,一脸恍然的样子:“唔,想起来了,小橘子是去接叶无坷了,既然是一起回来的,那就一起来看看我剪的花儿。” 说完抱起花瓶往外走。 皇帝:“这不是给朕装饰书房用的吗?” 高皇后:“装饰过了,我抱走了,小橘子和小叶子要是进了宫就别耽误陛下的正事,到我那儿去看也一样。” 她抱着花瓶往外走,御书房外边的官员们连忙俯身行礼。 “皇后娘娘。” 一群人腰都弯了下去。 皇后笑呵呵的走过:“免礼免礼了,诸位大人辛苦,在外边等了这么久,你们都是要找陛下谈大事的,我不多耽误你们了。” 一群人跟着她走过转身弯腰:“恭送皇后娘娘。” 高皇后走过:“忙吧忙吧,看我这花儿多漂亮,看这叶儿多完整,一片都不缺。” 第四百八十三章旋转皮球 左台御史曲长恭的马车在兵部门口停下来,车夫下来,打开车门问他:“御史,兵部衙门到了,我先去通报一声?” 曲长恭点了点头道:“去吧。” 车夫上前,到兵部门口说了一声,说是左台请叶千办过去议事。 都没敢直接说问话,说的是议事。 兵部门口当值的人回答是:“什么叶千办?” 车夫道:“听闻叶千办在兵部做客,我们御史大人特意过来请他。” 当值的人很客气的回答道:“你要找的叶千办应该是廷尉府的人,兵部里没有千办这样的职位,你要说是兵部的客人,我官职低,不知道。” 车夫说:“要不您进去问一问?” 当值的人还是很客气:“行啊。” 说完转身进门去了。 车夫在门口左等不见又等不见,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始终不见刚才那人回来。 实在等不及了,车夫只好找另一个当值的人问:“请问,刚才那位进去通报的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另一个当值的人诧异道:“通报?什么通报?他下值了,明天才来当值。” 车夫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马车旁边:“御史,兵部当值的人不把咱当回事。” 御史曲长恭笑道:“当然不把咱们当回事,咱们今日扮演的就是那讨人厌的角色。” 车夫问:“那怎么办?” 御史道:“你看到对面那家茶楼了吗?” 车夫回答:“看到了。” 曲长恭从钱袋里摸出来一些碎银子:“去喝一壶茶,听个曲儿,银子花完了就回来,我昨夜没怎么睡好,我在车里眯一会儿。” 说完就把车门关上:“去吧去吧,银子花完了再回来。” 车夫接了银子,心说这算......什么好事啊。 美滋滋去喝茶听曲儿了。 曲长恭在车里一躺,窗子稍稍打开些,此时长安城正是好时节,秋高气爽,躺在车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直到了中午,车夫买了些吃的给他送回来,他在车里吃了饭,也不下车活动,翻开带来的书册看了一阵儿,等困意上来就继续睡。 到了下午太阳都已经偏到西边去了,车夫实在是熬不住,回来请示还要不要等下去。 曲长恭算了算时间......快下值了。 他手一挥:“回左台!” 车夫一愣:“这都快下值了,叶无坷在兵部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咱们等了这么久真的回去了?” 曲长恭道:“你不是等的不耐烦了吗?走走走,回左台。” 车夫心说回去正好,这一天看戏听曲儿喝茶也能这么累。 他们回到御史左台,曲长恭到了左都御史门口,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然后就开始酝酿情绪。 门一开,他进门就开始唉声叹气:“都御史,这兵部那群家伙根本就不把咱们左台当回事,根本不让进。” 左都御史谢无章道:“兵部的人怎么说?” 曲长恭道:“什么怎么说啊,根本就没人说,我在兵部门口足足等了一天,足足一天,怕错过兵部有人来接,我连马车都没敢下,一天啊,硬是没人理会。” 谢无章看了他一眼:“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这么义愤填膺。” 曲长恭:“都御史,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谢无章道:“兵部铁了心的护犊子,见不到人也是常理之中,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去见叶无坷,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兵部不出来了。” 曲长恭道:“明日......都御史,非我不愿去,只是今天在车里窝了一整天,我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明日能不能换个人?” 谢无章眯着眼睛看他,曲长恭:“实在是遭不住了。” 谢无章点了点头:“行吧,明日我再派别人去请叶千办。” 曲长恭俯身一拜:“多谢都御史。” 他捂着腰揉着腿的走到门口,门一关上,挺直腰板儿哼着小曲儿走了。 谢无章想了想,这事还是得去和徐相商量。 昨日里,群臣在御书房群情激奋的要求严惩叶无坷,一个个的,好像不把叶无坷直接斩首就是大宁的耻辱似的。 陛下由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足足半个时辰,等这些人都吵的口干舌燥了,陛下总算点头答应。 陛下让宰相徐绩牵头,组织御史左台,大理寺,刑部,分别抽调人出来,联合对叶无坷在益州大开杀戒的事进行调查。 徐相是名义上的主官,不过徐相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个案子就牵扯全部精力。 所以徐相将这主审的位子,交给了谢无章。 这事就离谱。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谢无章和叶无坷之前就不清不白的。 当初也是因为涉案,左都御史谢无章派人把叶无坷请到左台来,叶无坷表面上是在台狱住着,实际上早就跑去草原了。 这事,虽从未有人张扬,满朝文武也心知肚明,不过谁还能真揪着不放? 真揪着不放,那就不只是针对叶无坷了,连御史左台也下不来台。 这次徐相耍了个心眼,把主审交给左台,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帮叶无坷开脱。 徐相都是这个态度,谢无章还能是什么态度? 曲长恭回来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连发音都不信。 可这事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能落在左台? 当然不能,毕竟徐相才是主审。 皮球嘛,有时候是高位往低位踢,有时候,低位的照样能踢到高位去。 谢无章知道徐相处理公务一直都会到很晚,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御史下令备车,没多久人就到了相府。 书房里,徐相请谢无章坐下后问道:“都御史来,是因为叶千办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 谢无章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一脸郁闷的说道:“徐相,兵部的人实在是该管管了,我今日派人到兵部去请叶无坷,兵部的人根本不把左台当回事。” “御史曲长恭在兵部门口足足等了一天兵部都不让他见叶无坷,别说见,进门都不让进。” “曲长恭派人向我禀告,我亲自去了兵部门口,果不其然,这兵部真是太放肆了,就硬说从来不知道什么叶千办!” 徐相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谢无章:“此地也没有什么外人,都御史就不要这么义愤填膺了。” 谢无章道:“徐相,我句句属实啊。” 徐相问道:“兵部的人具体怎么说的?” 谢无章道:“还怎么说?根本就没人说,连人都见不到哪里有什么说法!” 徐相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兵部确实有些放肆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连门都不让进。” 谢无章道:“就是啊,这事还得请徐相做主。” 徐相道:“不过话说回来,昨日兵部侍郎崔昭气不是在廷尉府门口说了么,要请叶千办今日到兵部做客,既已说过,也不能都怪他们。” 他看向谢无章道:“我看这样,叶千办总不能一直住在兵部不出来,你明日再亲自去一趟,总是能见到他的。” 谢无章道:“徐相,我今日等了一天心神憔悴,身子骨也有些熬不住了,我看不如换个人再去?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可以的。” 徐相看了看他。 谢无章:“实在是遭不住了。” 徐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安排别人去请叶千办。” 谢无章起身抱拳:“多谢徐相体恤,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捂着腰揉着腿的,出门后房门一关,他直起腰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起来。 徐绩走到门口看着谢无章那一路轻快,忍不住微微摇头。 “往低处踢的皮球是假本事,把皮球踢到高处去才是真本事。” 他自言自语一声,吩咐外边:“备车,进宫。” 半个时辰之后,御书房。 还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徐绩捂着腰坐下来。 皇帝侧头看了看他:“怎么,腰痛的毛病又犯了?” 徐绩道:“今日因为叶千办的案子,听御史左台的人唠叨了大半天,谢无章赖在臣家里就是不肯走,一个劲儿的给兵部告状。” 皇帝视线回到奏折上,貌似随意的问:“兵部怎么了?” 徐绩道:“兵部侍郎崔昭气确实是稍显过分了些,御史左台的人在兵部外边足足等了一天,兵部就是不放他们进去,也不让叶无坷出来。” 皇帝语气平静的说道:“前日崔昭气进宫来与朕说过,他说等叶无坷回到长安,他想把叶无坷叫到兵部去问问右前卫那一营战兵的事。” 徐绩道:“那是该问,右前卫一营战兵以及校尉张金简在金雀镇被杀,事关重大,兵部应该仔细查一查的。” 皇帝嗯了一声:“等等吧,叶无坷总不能在兵部一直不出来,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让你牵头带着左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起问问这案子,左台一家去的人见不到,那就左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家都派人去。” 徐绩道:“这案子,其实左台、刑部、还有大理寺都不太好过问。” 皇帝一边批注一边问:“怎么说?” 徐绩道:“这案子兵部在问,兵部问不清楚大概也不会轻易放叶无坷出来,兵部问的事多重要啊,三司问案都要往后靠靠,要臣来说,兵部不是想问吗,那干脆就交给兵部问得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徐绩一眼:“这里有没有外人,你不必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徐绩俯身道:“臣句句属实。” 皇帝道:“兵部也就是护护短罢了,把叶无坷留在兵部一天只是想表个态,想让别人都看看,叶无坷是兵部的崽儿,兵部有决心护崽儿。” “朕交代给你们的事,你们就来回踢皮球,最终这皮球又踢回到朕这了,你们这官倒是真好做。” 徐绩连忙俯身道:“陛下,谢无章堵着臣的家门嘀嘀咕咕的埋怨了半天,臣实在是没法说了,这事要是臣再交给他,那他还得到臣家里来闹。” 皇帝随意点了点头:“你不想得罪谢无章,想让朕得罪,行,这个坏人朕来做,你回去吧,朕明日把案子发落回御史左台就是了。” “明日谢无章再来烦你,你就说是朕让他做了主审,这主审不是你让给他的,是朕的意思。” 徐绩俯身一拜:“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行了,走吧,出门之前记得捂着腰揉着腿,出门再哼曲儿。” 徐绩:“......” 第四百八十四章台阶在哪儿 御史左台。 谢无章先进门之后看了一眼,这大堂上摆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后边是三把椅子。 谢无章先到,故意先到。 他没去正中主位上坐,而是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了。 他才坐下,大理寺卿陆光礼迈步进门,一看到谢无章现在左边位置坐了,陆光礼就给了谢无章一个你竟如此无耻的表情。 陛下说了,三司会审,以御史左台位主审。 这个谢无章,上来就挑了个左边。 见陆光礼用这般眼神看自己,谢无章一脸哎嘿你能奈我何谁先来谁是爷的表情。 他看了看身边座位,意思是陆大人你自己挑吧。 陆光礼根本没有这个打算,竟是一转身出门到外边站着去了。 谢无章心说你站着呗,反正我是不起来了。 陆光礼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这眼神里有些极为狡诈的意味让谢无章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无章听到陆光礼极为恭谦客气的打招呼他忽然间醒悟过来,操蛋了...... 他连忙起身到门口,一见到外边来的人立刻俯身行礼。 “见过元公。”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脸色温和气质儒雅。 他看到谢无章出来,笑了笑道:“都御史大人好。” 谢无章的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元公折煞我了。” 昨日陛下说过,刑部之前出了那么大事,前尚书元尚被查,下边的人有很多被波及。 刑部尚书的位子之前是有人暂代后来又空着了,所以三司会审刑部到底是安排谁来一直都没个定数。 陛下说,他找个人先顶一顶。 那时候,谁能想到来的是元国公? 陛下当初打江山时候的那群老臣,随便拎出来一个,哪个不是人间顶级的强者? 如这位元国公,不管是在大宁立国之后还是大宁立国之前,都有巨大功勋。 立国之前的事暂且不提,只说立国之后,大宁的第一部法典,就是这位元国公主与雁塔书院老院长共同主持修建编撰。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元公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选择隐退。 这次出山就是来审叶无坷的案子,让谢无章的心思立刻就紧了起来。 元公对待案件历来严苛公正,陛下把他都请来了,这叶无坷的案子到底是要松一些还是紧一些? 如果是走个过场,何必把元公请来? 谢无章震惊之余,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元公上座。” 气质儒雅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进门之后看了看:“都御史既是主审,当在主位。” 谢无章微微弯着腰说道:“元公在,我怎么敢坐主位。” 被称为元公的男人道:“你是陛下钦定的主审,坐主位自然没错,辈分不该排在职权前边,不然法度必乱。” 谢无章硬着头皮道:“那就请元公先坐。” 元公看了一眼,缓步走到右侧为止坐了。 大理寺卿陆光礼立刻一屁股在左边坐下来,然后给了谢无章一个你先来有个屁用的眼神。 谢无章心神不定的在主位坐下来,这一刻读书多年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既然都到齐了。” 陆光礼看向谢无章道:“那就让人把叶千办带上来?” 谢无章点了点头:“好。” 他吩咐一声,不多时,两名左台律卫将叶无坷带到大堂上来。 叶无坷走到正中微微俯身行礼:“见过三位大人。” 谢无章道:“叶千办,我你是认识的,这位是大理寺卿陆大人,你也是见过的。” 叶无坷点头。 谢无章看向坐在右手边的那位儒雅男子:“这位是元国公。” 叶无坷心里一震。 一位国公?! 大宁立国一共封了二十四位国公,可以说任何一位都是震古烁今的大人物。 就算是百岁的父亲,那也是在某个领域一骑绝尘的人。 这位元国公叶无坷当然听说过,其实从大理寺卿陆光礼对此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谢无章道:“元公本已退隐,因为你的案子陛下看重,所以请他出山来主持此事,在元公面前你回话当求实严谨。” 叶无坷俯身:“晚辈叶无坷见过元公。” 元公微笑道:“我虽退隐,可对于你的事也早有耳闻,大宁刑名上又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自本心欢喜。” 他语气温和道:“你可能知道我是谁,今日这般郑重场合我还需自我介绍,叶千办......我叫归元术。” 叶无坷再次俯身。 归元术道:“刚才谢都御史说陛下让我来主持关于你的案子,这话做不得数,谢都御史是主审,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一听。” 话是这么说。 不过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位元公大概是被陛下请回来暂做刑部尚书。 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差不多的时候就选择功成身退。 唐匹敌能辞掉大将军王爵位,还能此去实权大将军的军职,紧跟着,原本凭着一张嘴就能做左台都御史的余九龄直接摆烂,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花天酒地。 归元术在主持编撰了大宁律典之后没多久就辞官回乡,隔了两年又回到长安定居。 “叶千办。” 谢无章在归元术面前也紧张起来,但还要表现的镇定才行。 如他这样能成为左台都御史的人,又岂会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 只是归元术这样的开国公坐在身边,谁心里能不慌? 所有的成就,都是人家早就达到过的,甚至人生的巅峰,也只是人家的过路风景。 “奉陛下旨意。” 谢无章沉声说道:“现在要问你关于益州的案子。” 叶无坷肃立道:“遵陛下旨意回三位大人的话。” 谢无章问:“西蜀道道府以及益州府衙,益州之下郡县官员,总计四百八十人在益州府门外大街上斩首示众,此事,可是你所做之决定?” 叶无坷点头:“是我下的命令。” 谢无章打开卷宗看了看:“你之前让人送回来益州的涉案卷宗我都已仔细看过,这些卷宗之中所记录的,是否是这些官员的全部罪证?” 叶无坷道:“是。” 谢无章眉角微微一扬:“没有牵扯到别的案子了或是什么人了?” 叶无坷回答:“没有。” 谢无章道:“这些官员就算是涉及到了通匪、谋害百姓、贪赃枉法等诸般罪行,按照大宁律例,也该押赴长安会审。” 不等叶无坷说话,谢无章似乎是想提醒什么继续说道:“你在廷尉府任职又熟读律法,理当知道这些。” 陆光礼则在旁边说道:“叶千办你之前接连破获大案,同僚对你都是赞不绝口,陛下对你亦有极重期待,所以你当慎重思考之后再做如实回答。” 叶无坷回答的很简单:“被我在益州处斩的四百八十名官员没有任何问题。” 谢无章微微皱眉:“这不算是一句解释。” 叶无坷回答道:“我是依法处置。” 谢无章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叶千办,刚才我说过,按照大宁律例这些官员应该押送长安受审,就算是在本地处置,也要把案件卷宗结案陈词送交长安核定,经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右台,联合上奏陛下之后再做裁定。” 叶无坷道:“都御史说的是大宁律。” 谢无章隐隐有些怒气,他给叶无坷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 这个少年只需认认真真的解释一下即可,可显然这少年到现在为止还看不清这案子的重要性。 他刚才已经问过了,就地处斩这些官员是否牵扯到了其他案情。 叶无坷说没有。 谢无章给出的台阶,叶无坷根本就没顺着下来。 如果叶无坷说确实牵扯其他案情,那这案子当然就要拖延下去,如今已进八月,距离九月大典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拖上一阵子,到九月,这件案子差不多就能拖到不了了之。 之后他又让叶无坷解释,是再次提醒叶无坷可以将这案情说的复杂一些。 显然,少年一根筋,愣头青。 谢无章调整了呼吸,他再次问道:“我说的是解释,就地处斩四百多名朝廷官员必须要有个解释。”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叶千办,刚才你自己也说我提到的事是依照的大宁律,难道,依照大宁律是错的?” 叶无坷这个愣头青的回答更愣了:“都御史,此案按照大宁律处置就是错的。” 谢无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叶千办,大宁律错在何处?” 叶无坷认真回答道:“大宁律无一处错。” 谢无章快要被这个家伙给气疯了,心说叶千办你就算不想认罪也得找个合适的法子吧,能这么愣头愣脑的直接顶回来? 如今三司会审的也就是他和陆光礼还有元公,若是换了其他与叶无坷不熟悉的怕早就开始严词质问了。 此时连陆光礼都有些沉不住气。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问道:“叶千办,既然大宁律无一错处,你有什么理由解释,这么大的案子处置你为何不依照大宁律?” 叶无坷回答:“回寺卿,其他地方同等的案子就必须依照大宁律来处置,这些涉案人员就算不押赴长安受审,也要在当地受审或者异地受审之后,将卷宗供词一并送往长安上报朝廷。” 少年执拗到语气都重了几分:“但是在西蜀道,就不能按照大宁律来处置。” 陆光礼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要的是解释。” 他不理解的是,明明是他们一直都在这个愣头青少年郎找个最合适的台阶下,为何这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反倒是他这不解释一直都是在给三位主审台阶下? 而且,看起来好像他们三个还给了台阶不下。 叶无坷可能也觉得实在是不能不做解释了,所以他对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的反应还有些失望。 他站直身子,用最肃然的语气回答道:“几年前,陛下颁布两蜀剿匪法令,凡查明在东蜀道西蜀道两地有官员涉及通匪之事,证据确凿者,不必上报朝廷裁定,就地处斩,以儆效尤。” 他看向谢无章:“陛下的旨意,先下发到了御史台议论,后经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兵部,以及廷尉府联合用印之后,发落两蜀。” “陛下当年的旨意是,两蜀之地匪患未清,旨意依然有效......” 少年微微昂首:“此案不涉及其他任何案情,人员,所处斩官员皆查明通匪,依照陛下旨意,五司核定,对这些人的处置,并无不妥之处。” “哈哈哈哈哈......” 一直没有说话的归元术大笑,背着手走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关起门来说话 御书房。 皇帝让冯元衣用温水把毛巾泡了泡,然后敷在微微有些痛胀的眼睛上。 归元术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皇帝身后,双手在皇帝脑后的穴位上按了起来:“我听闻,陛下现在每天睡的不超过三个时辰?” 皇帝道:“够了。” 归元术道:“四个时辰好些。” 皇帝嗯了一声:“朕尽力。” 大太监冯元衣站在不远处看着,心说陛下在这些老臣面前果然就不是陛下了。 如今朝廷里,有几个人敢在陛下闭眼休息的时候直接把陛下的头抬起来就开始按的? 陛下在他们面前最放松。 归元术按完了头又开始给陛下按肩膀:“陛下这肩膀都稍显僵硬了,是不是有阵子没练功了?” 皇帝道:“每日都练,只是练的时间不如以前那么久。” 归元术道:“回头找几个年轻的侍卫和陛下对练。” 皇帝笑了笑:“你是对哪个年轻侍卫看不顺眼了?” 归元术也笑。 皇帝道:“你这手艺果然还是一流。” 归元术微微昂起下巴:“陛下说一流臣是不认可的,臣这手艺放眼整个天下也没谁还能说稳胜一筹,怎么说,也算超一流。” 皇帝起身:“好大的口气,你坐下,让你试试朕的手艺。” 冯元衣一惊。 站在门口的那几个小太监见了,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可谁想到归元术连拒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坐下来:“陛下要是连这推拿活血的手艺都胜臣一筹,那臣输给陛下一颗金豆子。” 皇帝笑了:“朕今日又小有收获。” 他坐在归元术身后,给归元术推拿颈肩。 归元术:“唔呼呼......可以啊陛下,哎呦哎呦,这劲儿......” 这一幕别说是那些小太监,就连大太监冯元衣看的都是瞠目结舌,至于那些小太监,一个个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三司会审,结果如何?” 皇帝一边推拿一边问。 冯元衣道:“结果是陛下早就猜到的事,臣倒是更想说说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家伙,确实有点意思,大宁刑名上,许久没出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皇帝笑:“想不想教教他?” 归元术:“臣教不了了,若臣把他要到刑部来,张汤就必到皇后娘娘那边去告状,皇后娘娘......臣实在是有些怕。” 皇帝问:“怕什么。” 归元术道:“怕皇后娘娘拿石头丢臣。” 皇帝哈哈大笑。 归元术起身,活动着肩膀说道:“爽......简直是太爽了,臣多谢陛下。” 皇帝伸手:“少说那没用的。” 归元术把钱袋子取出来,从里边挑挑拣拣的挑了一颗最小的金豆子放在陛下掌心,皇帝看了他一眼,自己伸手进归元术钱袋子里,挑挑拣拣一颗最大的这才满意。 “关起门来说话。” 皇帝道:“叶无坷一口咬定西蜀道所处斩的全都是因为通匪,和此案之外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样的说辞,你觉得如何?” 在皇帝说了一句关起门来说话的时候,大太监冯元衣就已经看向门口,那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哪个不是机灵的,立刻把御书房的门关了,人远远的离开。 冯元衣亲自站到门口去了。 归元术道:“所以臣刚才说,叶无坷是少见的有意思的年轻人。” 他给皇帝泡茶。 “西蜀道的案子要说没牵扯到其他人,臣这个对此案了解不深的都不信。” “可是这少年就偏偏不说,且此案缺失了两份最重要的供词。” “左都御史谢无章和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位大人,对这两份缺失的供词问都不问提都不提。” “那两位在会审的时候看起来被叶无坷气的脸色都白了,臣看着他们大概是戏做的足够好。” “陛下对两蜀剿匪之事下达的旨意,臣不信谢无章和陆光礼这两位人精大人都忘了。” “他们两个不提这供词,显然与叶无坷的想法一模一样,这案子,暂且就先压在这了。” “臣在看卷宗的时候发现有所缺失,他们不问,臣也不能问,这供词......臣可以看看吗?” 皇帝笑了笑,指了指桌子。 他坐下来后说道:“叶无坷把这两份供词自己带回长安交给张汤,张汤没看直接送到朕这里来了。” 归元术道:“张汤果然还是比臣心眼子多些。” 皇帝哈哈大笑:“他和你在职不同,他是副都廷尉,这供词他看了就不能装作没看,你看了不一样,你看了他就能把皮球踢给你了,是他求着朕把你请回来的。” 归元术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叹了口气:“他果然比臣不只是多了一个心眼子。” 等他看完了供词之后,微微摇头。 “这供词指向如此明确,明确到让人都怀疑了。” 他看向皇帝:“陛下,有人要在九月大典之前利用西蜀道的事大做文章。” 皇帝没回应,只是看了归元术一眼。 归元术道:“臣刚才说叶无坷是个有意思的,现在看来不止......这么大的案情,他敢一个人扛下来,光有胆子还不行,还是个有谋虑的。” “臣不是刻意夸他,如果这案子是臣在西蜀道查的话,或许比他仔细些,但臣应该是连夜返京请示陛下。” “他把西蜀道涉案四百多名官员一千余其他人等直接斩了,看似荒唐武断甚至是莽撞有失,可却把有些人在西蜀道的布局彻底给撕了。” “这些人全都被斩之后,就算这案子最终他按不住,派去西蜀道的人再查,也无需是大动干戈。” 皇帝点头:“这案子你先看着,等九月大典之后你去和叶无坷谈一谈。” 归元术俯身:“臣遵旨。” 皇帝看向大太监冯元衣:“派个人去皇后那边说一声,归元术在朕这里说话,一会儿,朕带他去皇后那边吃饭。”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皇帝说的是派人去,可冯元衣却亲自去,要是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他还能做大内总管? 陛下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里,至少有两层含义。 一,归元术是老兄弟,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候去皇后那边,这是陛下和皇后夫妻二人招待兄弟,不是君臣之事。 二,陛下让冯元衣派个人去给皇后送信,意思是你出去,朕还有些话要对归元术说。 这是最基本要悟到的两层含义,如果连这两层都想不来的话那也就别在大内混了。 等冯元衣出门之后,归元术将茶杯端起来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接了茶后说道:“这个案子牵扯到了温贵妃,进而会牵扯到隆期,叶无坷选择暂时不查,倒也不只是为了九月大典能够顺利进行。” “如你所说,他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思和担当确实不容易,他有这份心,朕总不能真的让这孩子把一切担起来。” “让你回来,是因为这案子确实有些许麻烦,你来接手,让那孩子喘口气,伤都没好呢,就别折腾他了。” 归元术俯身:“臣在得到陛下旨意回来的时候,就猜着应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臣只是没想到,这剿匪的案子竟然能牵扯到贵妃娘娘。” 皇帝道:“这些年隆期如他大哥一样在外奔走,沿着隆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追赶一步一步求进。” “隆势十几岁离开长安,隆期比隆势还要早了一年,这孩子对朕历来敬孝,对皇后娘娘亦是如此,对他大哥更是崇拜至极。” 有皇帝这几句话,归元术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俯身道:“臣会在暗中仔细的查一查。” 皇帝点头。 归元术想了想,觉得自己该给那位晚辈讨要些什么。 他问:“叶无坷这次......是不是没法给些明面上的封赏?” 皇帝道:“皇后娘娘昨日挑选了两位御医住到他家里去了。” 他看向归元术:“那孩子在西蜀道身负三十三处伤,没有一处是轻的,张汤说,现在还在咳血。” 归元术一听这话就放心了。 皇后娘娘指派了两位御医住进叶无坷家里,还有什么人敢不开眼? “走吧。” 皇帝率先迈步:“你已有两年来没过宫里,两年没尝过皇后的手艺了。” 归元术一惊:“陛下......臣罪不该至此啊。” 皇帝笑道:“朕已经让人和皇后说你来了,你也知道她性格,你们几个进宫来,她怎么可能不亲自做几样菜。” 归元术:“臣......有冒死一言。” 皇帝:“去和皇后说。” 归元术:“臣冒死也不和皇后说。” 皇帝大笑起来:“立国之后你们躲的快,皇后每次创造出什么新菜品来都是朕来尝,今日,你是躲不开了。” 归元术眼神里逐渐出现了几分决绝,走向皇后寝宫的路上仿若直赴刑场。 跟着皇帝边走边聊的时候,归元术就在想,这案子,从叶无坷手里转到他手里是陛下慎重选择。 如果这案子落在当初一开始跟着陛下打江山的那群老臣手里,那对于温贵妃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最早跟着陛下的那些老臣,谁要是听说有人敢和皇后娘娘叫板都得露露杀气。 可若是让叶无坷这样的新人继续查下去,第一是分量不够压不住,第二是太过危险。 交给谢无章陆光礼这样的中生代,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些人谨小慎微,怕是不好尽力而为。 归元术虽然也是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可非最初那一批。 不属于冀州勋贵集团。 这是给外人看的,可以堵堵外人的嘴巴。 不过话说回来,那少年确实是胆大包天啊。 此时此刻,胆大包天的少年正在家里承受双重折磨。 御医在给他用药,有些伤口把纱布揭开换药的时候那种疼,犹甚于刚刚受伤的时候。 少年躺在那龇牙咧嘴,阿爷则看起来则一脸冷漠。 “阿爷,疼啊。” “唔,原来孤胆英雄也怕疼?” “阿爷救我。” “在家里会阿爷救我,在西蜀道的时候谁救你?” “阿爷,疼的我直哆嗦。” “疼呗,哆嗦呗。” 叶无坷:“......” 太医:“......” 阿爷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太医:“他装的,您只管动您的手。” 阿爷把拐棍拿在手里:“再装一个?我敲掉你嘴里的牙。” 叶无坷:“哎呦呦,疼死个球的咯,伤口疼心也疼,老人家一点儿都不爱护小孩子。” 阿爷依然冷漠:“你嘴里要是再哼出一个字儿来影响两位太医为你换药,我让大奎二奎按住了你,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太医:ヽ(???)?(???)? 第四百八十六章得给钱 长安,礼部礼院。 如谢无嗔这样的从二品官员回京述职,自然有地方安排居住,若是短住,一般来说不管品级高低都住长安驿院。 九月就是大典,所有要参加大典的官员都住进礼院,因为这种大事,总是要仔细记住些章程和彩排。 根据品级,官职,以及所属地区,官员们都住在不同的院子里。 谢无嗔虽然涉案,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西蜀道的案子与他有什么牵连。 他身上从二品的官职尚在,那他就必然有该有的礼遇。 他住的独院隔壁,就是同样从西蜀道回京的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 这几日,地方大员们每日都要接受礼部官员的培训,也算辛苦。 一大早,谢无嗔就起来在院子里活动,打了一趟拳之后出了些汗,浑身都显得通透起来。 因为他睡不好所以不通透。 虽然到现在为止,朝廷还没有派任何人来找他询问过关于案情的事。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踏实。 这两日南宫敬廉与他聊过几次,道府大人话里话外似乎也在暗暗提示他,这个案子在九月之后如果解释不清楚,他大概是没法顺利回到西蜀了。 谢无嗔烦躁的地方在于,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叶无坷去了西蜀,换做任何一个人去,哪怕是鬼见愁张汤都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 仔细把西蜀道的事复盘之后,他更加确定了温家人的狠厉。 温家人不只是要把苏重臣杀了,一位正三品的按察使还没有让温家满足。 温家是想让他这个从二品的道府也死在西蜀,这样引起的风浪自然也就更大。 大宁立国之后,从来都没有过一件案子牵扯到这么多官员的。 金雀镇如果不是他安排的早,那他和叶无坷都会死。 想到这,谢无嗔就有一种真到了必要的时候那就鱼死网破的决绝。 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又不得不承认,他手里根本就没有能指认温家的有力证据。 这几年暗中与他来往的是温泽,可温泽的身份怎么证明? 不抓到温泽,那他想指认温家都一点力量都没有。 就算是抓到温泽了,以温家的手段也足以能把温泽变成不是温家人。 想到温家能在白鹿关那边用迷魂术的手段,想到那个老皮匠能给他自己施加迷魂术的筹谋,谢无嗔又不得不生出一种无力感。 对手是贵妃。 哪怕是他这样从二品的大员,也显得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进来说元国公想来见见他。 谢无嗔心里一紧! 元国公,归元术! 这个人曾是旧楚时候的大理寺卿,在旧楚那般混乱的局面下依然能秉公执法,依然能成为一股清流,这个人的本事和毅力可见一斑。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可以说是大宁立国之后搞刑名的所有人的师父了。 他和归元术从无交集,归元术突然造访必然和西蜀道的案情有关。 谢无嗔连续深呼吸,收拾心情,整理衣衫,然后快步出门去迎接。 没走多远,就看到那位鬓间隐隐有些许白发的儒雅男人正在路边赏花。 虽未见过,谢无嗔从此人气度就能判断出这位必是元国公无疑了。 “下官谢无嗔,见过元公。” 归元术转身看过来,笑了笑道:“谢军堂也有早起打拳的习惯?” 谢无嗔回答道:“下官军伍出身,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 归元术道:“是个好习惯......我已有多年没来过礼院,这地方好像比当初大了不少。” 谢无嗔听话也能听出个意思来,于是微微俯身问道:“下官陪元公走走?” 归元术点头:“若谢军堂得空,咱们两个就边走边聊。” 谢无嗔在心里叹了口气。 归元术突然出现在礼院,不找别人直接找他,这是一个表态,不仅仅是在向谢无嗔表态,也是给礼院里住着的封疆大吏们一个信号。 西蜀道的案子,我来查了。 能成为封疆大吏的哪有一个反应迟钝的?在归元术来礼院找谢无嗔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想到了,陛下对西蜀道的案子并不打算轻易绕过去。 而且,谢无嗔已是元公目标。 这个信号一旦释放出去,那所有人也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西蜀道的这位军堂大人,仕途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别管归元术是不是会直接问到案情,有这一个信号就足够。 就连那位同样来自西蜀道的正二品封疆大吏南宫敬廉,仕途怕是也要受到巨大影响。 之前已有传闻,说南宫敬廉很可能进东宫做事,以他的品级地位,该是东宫詹事才对,若再加太子少师,那以后妥妥的内阁大臣。 西蜀道出了这么大事,就算南宫敬廉干干净净,可他下边的二把手三把手都不干净,他难辞其咎。 归元术只是在礼院露了一面,整个礼院就暗流涌动起来。 这便是归元术的手段。 第一招,打草惊蛇。 另外一边,鸿胪寺。 叶无坷的马车在鸿胪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鸿胪寺卿关外月带着一群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回京几日,叶无坷才到鸿胪寺,可把鸿胪寺上下都给急坏了,然而他们也只能是等着。 毕竟,鸿胪寺主外不主内,在长安城里,他们惹不起廷尉府也惹不起兵部。 之后又是三司会审,叶千办虽未以案犯身份受审可也不能随意走动,等三司问话之后,他才能回鸿胪寺来。 关外月这个鸿胪寺卿,一见叶无坷下车就带着谄媚的快步上前。 “少卿大人,一路辛苦哈。” 叶无坷看着这嘴脸,他嘴脸也不好看起来:“我是鸿胪寺的二把手,回京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一把手都不来接我?” 关外月道:“少卿大人勿怪,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叶无坷:“说!” 关外月:“少卿大人啊,您看,您回京一进城门就被廷尉府的人请去了,我也到了城门口,结果连您的面都没见着。” “等到了廷尉府门口,先是张都尉接待您,又是崔侍郎找您,我这区区寺卿哪敢上前。” 叶无坷:“你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被定罪了,要是没有,你就过来热乎热乎,要是定罪了,你就躲得远远的!” 关外月:“哪能呢。” 叶无坷:“你是一把手,能不能有点一把手的担当。” 关外月:“这话说的,我在鸿胪寺还不是得看您脸色。” 叶无坷:“少来这套!” 关外月:“我其实真去了,不信你问洪将军。” 洪胜火在旁边摇头:“你没去,你也不让我们去,你说真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以威卫对少卿的感情,当场就能动手。” 关外月:“这是我说的?” 洪胜火看着他。 关外月:“嗯......确实是我说的,我这也是怕给少卿大人添乱,威卫真要是闹起来,那少卿也不好解释。” 叶无坷看他,笑呵呵的问:“所以你就跑到雁塔书院去烦老院长了?” 关外月道:“这......少卿大人也知道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真要有点什么事,我这寺卿哪有胆子往前扑,真有事,还得是德高望重的老院长出面。” 叶无坷哈哈大笑:“咱鸿胪寺果然都是忠义正直之人。” 关外月:“那是!” 这俩货,勾肩搭背的往前走。 真忠义正直的洪胜火,一脸懵波一。 进了门,关外月道:“少卿不在家,这最近长安城里来了几百支使团,鸿胪寺没人主持,都快绷不住了。” 叶无坷:“那是,我不在谁给你背锅啊。” 关外月道:“话不能这么说,少卿大人背锅,我才能挺直腰板啊。” 叶无坷道:“说吧,什么事需要我来背锅,反正我身上的锅摞起来得有一丈多高了。” 关外月道:“少卿谦虚了,您老人家身上的锅都快捅破天了。” 叶无坷:“赶紧说,你说了我好酌情要好处。” 关外月:“都是自家事,少卿大人清明廉洁......” 叶无坷起身。 关外月把他按回去:“我这个月的俸禄全都归你。” 叶无坷撇嘴:“那三瓜俩枣的。” 关外月:“总不能让我没完没了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吧。” 他看向洪胜火,洪胜火正在吩咐人给叶无坷泡茶,一回头看到关外月正在看他,这位把东韩人玩的团团转的将军大人隐隐觉得背脊发寒。 关外月:“洪将军的也给了。” 洪胜火:“给什么?” 关外月:“少卿大人身负重伤,我们身为同僚理应凑钱给少卿大人买些补品。” 洪胜火:“没问题!”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叹了口气道:“行了,现在六瓜四枣了。” 关外月坐下来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多使团是从闭塞偏僻之地来的,他们多数都不怎么懂得礼数,在自家的时候又跋扈惯了。” “进了长安之后虽然各自都有约束,可难免还是有些人闹事捣乱,廷尉府那边出力帮忙,巡城兵马司和武侯也都抓了一些。” “但是这群人别喝酒最好,只要喝了酒,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就没准压不住野蛮的性子闹起事来。” 叶无坷叹道:“果他妈然不是一口好锅。” 关外月道:“少卿大人肩背厚重脖颈挺直,实在是上天专门打造出来背锅圣体。” 叶无坷道:“一般都是关押?” “是啊,毕竟都是使团的人,若是跟随使团来的商队有人闹事,处置的就会稍微重一些。” “稍微?” “就是该关关该打打。”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问:“其实是人手不够用了吧?威卫现在有六百人,进城的使团至少四百,分配下去,一个使团威卫一个半人。” “如果有人闹事,威卫根本就阻止不了也控制不了,你想跟廷尉府借人,但廷尉府都忙不过来。” “巡城兵马司归兵部,武侯归长安府,这两个地方你去借了,一样借不出人来。” 关外月眼睛微微湿润起来:“还是自家人能体会自家人的难处。” 叶无坷起身道:“行吧,我去借人试试,借到了呢,鸿胪寺不准小气,按照威卫的两倍月例发,还要有红包。” 关外月:“钱......” 叶无坷:“你去想办法。” 关外月:“行吧。” 他又看想洪胜火,洪胜火这次起身了:“我去看看外边什么在吵!” 关外月问:“少卿大人,要去什么地方借人?” 叶无坷笑了笑:“我要是借来了,出了事......哈哈哈哈哈。” 轮到关外月背脊隐隐发寒。 第四百八十七章自发组织起来 长安城里的热闹,超乎想象。 这次的大典不仅仅是立国之庆,也不仅仅是太子开府。 最为重要的,这是大宁在天下诸国之中地位的体现。 这次大典域外诸国来了四百多支使团,这能证明的是什么? 是黑武对大宁的封锁已经彻底打开了口子。 而且,这个口子已经足够大了。 这次诸国使团有半数以上都带着本国商队,只要和大宁签订互相贸易条约,这些商队马上就开始采买,以表诚意。 这次大典只要圆满成功,大宁采买他国货物是以后的事,这次来的商队,都要表达诚意。 所以成交的金额,可能不止千万两之巨。 要举行一场如此隆重的大典自然花费不菲,可和收获相比,这不菲的花费就又成了九牛一毛。 连域外诸国都知道,这次大典东宫开府,这是大宁储君的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只要想依附于大宁的国家,谁不趁着这个机会与太子殿下尽量亲近些? 同样是为了这次盛会,大宁的商行当然也会做出前所未有的准备。 哪家商行的备货都不会少了,所以长安城里有多热闹? 每天来往于长安的车队,几乎都是络绎不绝。 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各国商队与大宁诸多商行之间的秘密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少了。 就算是朝廷有严苛法令,在朝廷没有和诸国使团谈妥之前商人不得与域外诸国有暗中往来,可这种事,极难杜绝。 域外诸国的人缺乏教化野蛮闹事是一部分问题,商人私底下与外族联络则是更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么复杂的局面之下,谁能保证没有奸细从中作乱? 廷尉府忙不过来的,恰恰就是这些事。 在重利面前,许多人都可能把持不住。 一旦泄露了大宁某些机密,就会给大宁造成极大的损失。 这四百多支使团,其中有没有黑武人安排进来的谁又能保证? 叶无坷伤势未愈,他坐车行使在大街上看着到处都是外族来来往往,大部分人都规矩,可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吵闹的。 只要局面还是吵闹,那就不必过分介入。 马车在东市停下来,车边的廷尉扶着叶无坷下了车。 他当然不是连车都不方便下,他只是必须做足样子。 东市热闹非凡,摩肩接踵。 进东市走了不到一百丈,就看到一家商贩忙的不可开交。 一群看起来魁梧健硕的大汉不停的在招揽生意,哪怕他们的生意已经足够好了还在卖力的......招蜂引蝶。 这只是一家原本应该普普通通的茶摊,卖的当然也是普普通通的茶汤和点心。 可是这家茶铺别出心裁,独创了一种极为新颖的服务方式:猛男服务。 域外诸国民风不同,有些地方的民风就格外开放。 不少跟着使团来的女子不需要男人陪伴,就在长安城里自己快活自己的。 如今这东市的猛男茶铺,已经成了她们必到的旅游胜地...... 只要你坐下,花了钱,就会有肌肉男为你服务。 什么?你打不开核桃? 没关系,肌肉男胳膊给你夹开。 你觉得疲劳?肌肉男给你按摩。 还有猛男热舞。 叶无坷的脚步在这家茶铺门口停下来,两个正在展示肌肉的猛男看到他的时候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盯着叶无坷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对视一眼。 “这位大人,看着眼熟啊。” 他们见叶无坷身穿锦衣,自然不敢怠慢。 叶无坷道:“你们两位,就是当初在赌场门口放哨的?” 那两位壮汉又对视了一眼,忽然间醒悟过来。 俩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叶千办!” 他们得罪叶无坷那会儿,叶无坷还不是千办呢。 当然,也不能完全说是他们得罪了叶无坷。 当初他们这个赌场,接连被惊雷堂,兵部的人,还有青衣列阵的人收拾过。 赌场被砸了三次。 此时认出来的这位正是他们的苦主叶无坷,这俩人吓得连肌肉跳的都比刚才还猛呢。 “我找一下刘大档。” 叶无坷客客气气的说道:“两位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这俩赌场门神哪里敢起来,上次他俩挨揍最多。 “大档!” 俩人同时回头喊:“快出来啊大档。” 正在后边愉快数钱的赌场大档刘有福踱着步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喊什么喊?让你们俩在这迎客,不是怕刮风就怕下雨,你俩现在干的事不必以前要轻松的多?现在最多是让人家摸摸胳膊摸摸-胸占点小便宜,比以前动不动就挨揍不好?再说,我少给你们银子了?” 刘有福走到门口刚要继续发脾气,一看到一身锦衣的叶无坷,他脸上的怒气一下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膝盖一软。 “叶千办,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叶无坷伸手扶他起来,扶都扶不起来,那腿软的,就跟那腿软了似的。 “赌场生意怎么不做了?” 叶无坷问。 刘有福抬头看向叶无坷,那眼神就算是受了十年气的小媳妇都没他委屈。 回到客厅,刘有福手忙脚乱的给叶无坷泡茶,倒水的时候,烫了自己好几次。 “叶千办,不是赌场的生意不做了,实在是没法做了,当然当然,这和别人没有关系,都是我等自作自受。” “因为上次那事,别说明面上的人跟我们没来往了,就算是暗道上的也瞧着我不顺眼。” “久而久之,这赌场也就黄了,可手下这一百多号人始终跟着我,我总不能不顾他们吃饭。” “后来我带着他们在码头搬过货,又在东市这边卖了一阵子菜,现在开茶铺,生意也还行。” 叶无坷往外看了看:“这生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刘有福哪敢不如实回答。 “上次有个胡人女子来这喝茶,非要让大彪子陪她......叶千办放心,我们这不出卖色相,不不不,是卖艺不卖身。” 叶无坷忍着笑问道:“看起来生意不错。” 刘有福:“还好还好,我也没想到这群域外娘们儿好这口啊。” 叶无坷:“只要不违法,生意红火是好事。” 刘有福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现在哪还敢做违法的生意,我们现在每天赚多少钱都要明确记录,方便缴税。” 叶无坷叹道:“看到你们现在生活的这么好这么开心,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我以为你们赌场的生意还开着,这才特意找过来的。” 刘有福压低声音:“叶千办是想赌两把?” 叶无坷:“?????” 刘有福:“是我误会了......叶千办能找到这来,当然也知道我们其实不开赌场改开茶铺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一路打听过来的。” 刘有福看了看门外那些肌肉猛男,忽然一惊:“叶千办也......好这一口?” 叶无坷:“?????” 刘有福:“我错了......叶千办身边应该不缺这一口。” 叶无坷道:“我直说吧,现在长安城里经常有番邦外族闹事,这些人如果只是吵吵闹闹,官府也没法加重处置。” “可总是这般吵吵闹闹的,长安城的百姓们不满意,原本大家都规矩,现在来了没规矩的却不好好治,百姓们当然要骂娘。” 刘有福:“我懂了,叶千办想让我们看着点,哪个敢在背后骂官府的,我们就记下来打报告!” 叶无坷深呼吸。 刘有福:“叶千办......我是又领会错了?” 叶无坷道:“你手下有一百多人,我想请你带着人在大街上巡视,若发现有番邦外族的人蛮不讲理,你就出手教训一下。” 刘有福又懂了:“明白!套上麻袋,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顿暴揍。” 叶无坷再次深呼吸。 “不用拉到犄角旮旯,在哪里惹事就在哪里揍。” 刘有福眼神逐渐亮起来,他们这些底层混暗道的什么时候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揍人! 揍的还是番邦外族! “可是......” 刘有福看了看外边那些小弟。 “我这茶铺......” 叶无坷道:“这样吧,你这茶铺日进斗金我也不能让你关了,你把人分成两批,一批照顾生意,一批上街帮忙,我不让你白帮忙,给你们发月例。” 刘有福:“什么!还有钱!” 叶无坷道:“你若有认识的也可介绍过来,只有一样需死死记住,不许说出去是我找你们的,也不能说是官府让你们这么做的。” “教训人亦有尺度,小错小惩,大错大惩,另外也不是只针对番邦外族,咱们的人若有不地道的,如小偷小摸,敲竹杠仙人跳,这些事你也顺便管管。” 刘有福:“敲竹杠仙人跳这我拿手,门儿清!叶千办你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叶无坷道:“行了,这事你先和手下人商量着,有多少人手你统计好派人告诉我一声,月例的事到日子就发不会拖欠,如有拖欠,你就闹到鸿胪寺去,关寺卿自会为你做主。” 刘有福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不发也没事,我们也愿意为叶千办分忧,愿意给叶千办帮忙。” 叶无坷问:“切记,不要胡作非为,只惩戒那些违法犯罪的,若是地方官府的人问起来,你们也不要怕,被抓了也不慌,我会捞你们出来。” 刘有福连忙道:“以后我就跟着叶千办混了,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叶无坷摇头:“不,你们不是为我做事,你们是自发组织起来的,因为你们看不惯大宁百姓被番邦外族欺负,所以组织起来为百姓服务。” 刘有福:“我懂,我懂,我都懂,我们是叶千办的小弟了,但绝不能说是叶千办的小弟,这点规矩我们都明白。” 叶无坷:“我没开玩笑,你们真的只是自发组织起来的,过了九月大典,你们就不必再做这些了。” 刘有福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都明白。” 叶无坷问道:“兵器还有吗?” 刘有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们都......” 看了看叶无坷脸色:“都没有。” 叶无坷回头吩咐一声:“把东西给他们。 廷尉府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麻袋,从里边倒出来一些特别规矩的木棒。 制式木棒。 门外那俩大汉一看这些木棒眼睛就亮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个贼他妈好使!我们也有这个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东市 长安城东市。 几个胡商带着几名护卫在一家摊贩前驻足,他们看着这小贩卖的陶土娃娃满脸惊奇。 其中一个胡商伸手拿起来一个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小贩随即说了价格。 那胡商一摆手,他的护卫上前,每人拿了几个陶土娃娃就走。 小贩连忙上前拦住:“这位客人,得付钱的。” 那胡商见自己被拦住,伸手将小贩推开继续往前走。 小贩跑过去再次把他拦住:“这个不是送你的,得付钱。” 胡商看起来有些怒了,叽哩哇啦的又说了一大堆。 小贩有些心急的喊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拿的陶件得给钱,不给钱,不能拿走。” 胡商再次将一把小贩推开,小贩还想上前拦截的时候,一个护卫过来,直接一巴掌扇在小贩脸上。 小贩也急了,上前拉着护卫不让走。 此时旁边做生意的宁人看到这边吵闹也都围过来,见是那几个胡商不给钱就要拿走东西,纷纷指责。 胡商显然怒极,张嘴就叽里咕噜的喊,虽然听不懂,可也知道他是在骂人。 那个小贩又一次跑到他面前,伸手要把他的陶土娃娃拿回来,胡商见他要夺回去,竟是抽出弯刀威胁。 这一下可激怒了四周的商贩,他们呼啦啦的围上来。 胡商眼见着东市里的宁人商贩人多势众,似乎也不想纠缠了,可他也不想把陶土娃娃还回去,从护卫手里直接抓过来摔碎在地上。 见他摔了东西就要走,小贩急的脸色都逐渐发红,张开双臂拦着,说什么也不让那几个胡商离开。 那胡商显然怒极,竟然一刀砍过去。 小贩肩膀中刀,血很快就淌了半身。 见小贩倒地,胡商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再次往外挤。 这一下可把东市里的商贩给激怒了,纷纷拿起东西将这些胡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候,东市的一名当值官员带着几个维持秩序的监吏过来。 这人叫胡为海,是东市的辖官。 他见地上躺着个血糊糊的小贩,又见商贩们拿着棍棒秤杆之类的东西将胡人堵住了。 “怎么回事!” 胡为海立刻问了一声。 商贩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很快胡为海就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让人家先走!” 胡为海大声喊道:“你们看看你们!有没有一点主人家的样子!人家远来是客,你们张牙舞爪的有没有待客之道?” “是他先抢东西的!” “什么抢东西,不过是语言不通,人家也不知道这摆着的东西还要钱。” “辖官大人,你这话说的明显是向着外人?既是来东市的,哪个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是卖的,是要钱的!” “放肆!” 胡为海道:“人家在自己家里可能就是送的,怎么知道你们的东西是卖的。”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那几个胡商,换了一副脸色。 用胡人的话说道:“请几位客人先回驿站去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帮你们处理,你们都是大宁的客人,很抱歉这里发生的事让你们感觉到不愉快。” 胡商原本还有些紧张,毕竟是引来了大宁官府的人。 此时一见胡为海这般态度,这几个胡人又嚣张起来。 为首的那个指着胡为海大声质问,百姓们虽然不知道他质问的是什么,可胡为海那一脸陪笑的样子,让他们越发愤怒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了!” “砍伤了人就想走,哪有这般道理!” 胡为海怒道:“我再说一遍,他们是大宁的客人,是来参加九月大典的客人,若因为你们这样胡闹影响了大典,我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商贩们也不会被他吓着了,依然围着不让走。 胡为海大声喊道:“我警告你们,他是车海国国王的侄子,人家在本国拿东西本来就不给钱,到了这有些误会,你们就该宽容些!” “车海国是来向大宁皇帝陛下祝贺的,如果他在面见陛下的时候说起这事,我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就走兜着走!” 一个汉子怒道:“胡为海,你别忘了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东市的辖官,这里我说了算。” 胡为海道:“再不让开,我可就让人乱棍开路了!” 此时东市里不只是有大宁的商贩,买卖的客人,还有不少番邦外族,人越聚越多。 大宁的百姓们越发的生气,而那些番邦外族的人却看的津津有味。 有人还在喊,打他,打他。 胡为海眼见着有这么多番邦客人看着,他更是恼火:“看来你们今天是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了,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开!” 他手下那些监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不要动手。 胡为海眼见着自己手下都不听话,一怒之下从一名监吏手中夺过木棒,朝着拦在面前的那络腮胡汉子劈头盖脸打下去。 这一幕,引得那些番邦外族叫好起来。 他们越是叫好,胡为海就越是来劲。 就在这时候,维持治安的武侯往这边赶过来,他们分开人群到近前,为首的武侯队正认识胡为海。 “辖官,这是怎么回事?” 胡为海一看是武侯来了,立刻说道:“不过是有些语言不通的误会,这些刁民拦着人家外使不让走,丢脸,真是他妈的丢脸!” 武侯看到小贩肩膀上的伤势:“谁动手伤人的!” 商贩们立刻就指向那胡商。 武侯队稍微一怔,随即摆手:“把伤人者拿下!” 武侯要上前,那些胡商的护卫竟是纷纷抽出弯刀。 维持秩序的武侯一般带的都是木棍,不带利器,真要是动起手来,或会吃亏。 “放下兵器!” 武侯队正卓牧云大声喊道:“你们当街伤人,已经触犯了大宁律法,再敢反抗,我可按照大宁律法处置你们!” 胡为海连忙上前:“卓队正,你怎么也不懂道理呢?这些可都是客人,是外使的亲近,咱们怎么能对外使如此无礼?” 卓牧云皱眉道:“胡辖官,你一会儿最好也跟我走一趟。” 他下令叫支援过来,手下武侯随即吹响哨子。 分散在东市各处的武侯听到哨声,纷纷往这边赶过来。 就在这时候,东市的主官赵瑾也急匆匆的赶来。 他见已是剑拔弩张的局面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胡为海就说是这些小贩得理不饶人,是拦着人家不让走,还碰瓷,结果被人伤着了。 赵瑾思考片刻,压低声音对卓牧云道:“这事属于涉外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两国纠纷,如今长安正是要紧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闹大。” 他看向那受伤的小贩:“我让他们赔偿你医药费用,你就不要追究了。” 小贩原本憋着一肚子气,可见东市的主官都不帮自己说话,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以后还要东市谋生。 赵瑾见他犹豫,脸色阴沉着看向四周商贩:“无关人等最好全都散了,若是再聚集于此我就按照扰乱治安把你们都逐出东市!” “还有,谁要是敢把这事宣扬出去,影响了东市,影响了九月大典,我也一样不会轻饶了你们。” 说完后他走到那胡商面前郑重的说道:“你打伤了人,就该赔偿。” 那胡商一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胡为海连忙替赵瑾翻译:“大人的意思是你多多少少得给点医药费用,不然的话大人也不好帮你们。” 那胡商一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来几个铜钱丢在地上就要走。 胡为海道:“还不拿着?!” 胡商也不再理会,迈步要走。 卓牧云跨步上前:“不准走!” 胡商一怒,伸手推了卓牧云一把,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开始骂骂咧咧。 “卓队正。” 胡为海急道:“你怎么这么轴呢,这事要是闹大了影响赵大人的声誉可怎么办?” 刚巧走到这的叶无坷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 他回身招呼刘有福过来交代了几句,刘有福吓了一跳:“真上去啊。”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刘有福只好回头喊了一声:“大彪子二彪子!” 那两个守门的壮汉立刻跑了过来。 刘有福往前一指:“给我干他!” 大彪子:“干谁?” 刘有福:“干辖官!” 大彪子:“啊?” 刘有福:“你啊个屁,叶千办让你干你就去干。” 大彪子一下子就来了底气,分开人群过去大步走到胡为海面前。 胡为海平日里也拿了刘有福一些好处,一见是刘有福手下直不楞登过来,皱眉问:“你干什么?!” 大彪子:“干你!” 咣一棍子就干胡为海脑门上了。 这棍子,把胡为海砸的七荤八素,一屁股跌坐在地。 大彪子回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指了指那胡商,大彪子上去就一棒子:“干死你个杂种x的!” 一棒子,也罢那胡商砸了个七荤八素。 胡商的护卫一看到自己主人被打了,立刻挥舞着弯刀就往前冲。 武侯队正卓牧云一看到这些人真要动手,一把将大彪子推开,他单手抓住一把弯刀:“给我住手!” 另一个胡商护卫哪里管这些,都是平日里在本国之内把杀人不当回事的,竟是扑过来,一刀朝着卓牧云的脖子斩落。 噗的一声! 那条握着弯刀的手臂飞上半空。 卓牧云身后,一名锦衣廷尉跨步而出。 七八名廷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合围。 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的胡为海一看到这一幕,眼睛一黑心说完蛋。 赵瑾在看到廷尉出现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发白。 叶无坷没过来,他跟旁边小贩借了个凳子坐下,看了看小贩卖的桃子不错,掏了几个铜钱买了个桃子,随意在衣袖上擦了擦便一口一口吃着。 他朝着卓牧云招了招手,卓牧云不认识叶无坷,眼见着是因为身穿千办锦衣的人示意他过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走到叶无坷近前。 “见过千办大人。” “为什么不拿人?” 叶无坷问。 卓牧云俯身道:“他们走不掉的,我已经让人叫了支援,带上兵器弓箭过来,他们有弯刀,四周都是百姓,我们的人数暂时也不如他们多,一旦动起手来,可能会伤及无辜。” 叶无坷问:“现在让你拿人你敢吗?” 卓牧云立刻回答:“敢!” 叶无坷点了点头:“去吧。” 卓牧云立刻转身回去:“那他们绑了!” 叶无坷却回头看向刘有福:“把那些胡人乱棍打死。” 刘有福:“啊?” 片刻后一咬牙,招手带着人就冲了上去,超过卓牧云,一群人挥舞着棍棒将那群胡人打翻在地。 卓牧云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却见叶无坷掏了银子给那卖桃子的小贩:“这位大哥桃子我都买了,劳烦你送去雁塔书院,一半儿送到高院长那,一半儿送去好旧小院。” 他起身,用手指了指胡为海后转身离开。 两名廷尉上前,将胡为海架起来就走。 第四百八十九章听说你想见我 要是放在地方,七品官员那就是一方县堂,权力很大。 胡为海这样在长安东市里负责巡查管制的也是正七品,职权范围就在这东市之内。 他的家就在距离东市不远处,叶无坷问清楚了地址,带着几个廷尉架着胡为海就到了他家里。 推门而入,叶无坷示意廷尉把胡为海放在可他主位上。 此时的胡为海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坐在那身子僵直,呆若木鸡。 叶无坷自己拉了一个椅子,就在胡为海家中院子里坐下来。 胡为海的妻子急匆匆从里屋出来,看到一群廷尉在家里也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以为丈夫犯了什么罪,廷尉府是来抄家的。 “当家的。” 胡为海妻子扑到他身边:“这是怎么了当家的。” 叶无坷道:“胡夫人吧,不必怕,我们只是来做客的。” 他这话说完,胡为海的妻子稍稍松了口气,可也只是稍稍,谁见了一群廷尉能不害怕。 “胡辖官最是好客。” 叶无坷坐在院子正中说道:“客人来了主人家里,他刚才还说主人家要尊重客人,不管客人做些什么,主人家都不能指摘客人的不是。” 叶无坷一摆手。 几名廷尉拎着棒子上前,噼噼啪啪的把胡为海客厅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千办大人......你这是干嘛!” 胡为海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叶无坷斜靠在椅子上懒散回答:“不干嘛,客人喜欢这样,你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能一点宽容心都没有?” 他手下廷尉将客厅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之后,出门又把院子里给扫了一遍,水缸都给砸了个细碎。 胡为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纵然你们是廷尉府的人,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伸手指了指窗户。 廷尉们拎着棒子过去,一顿猛砸,胡为海家的窗户尽数都被砸碎。 “千办大人!” 胡为海脸色煞白的喊道:“你们私闯民宅如此肆意妄为,我虽然位卑人轻也是要告到朝廷里去的!” 叶无坷:“你位卑人轻?那东市里被砍了一刀的小贩是不是更位卑人轻?” 他说着话的时候伸手指了指偏房。 廷尉们上前,又把偏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胡为海颤抖着走向叶无坷:“你们......你们实在是目无王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原来你觉得客人登门对主人不客气,是目无王法。” 他起身走向胡为海的妻子:“我见尊夫人也是风韵犹存。” 见他一步一步走向妻子,胡为海啊的大叫一声,或是因为生气和愤怒连腿都有些软了,没走两步就扑倒在地。 叶无坷俯看着他爬过来的样子,眼神轻蔑:“原来你这大度,全都是大度别人的,在东市,你不是说要宽容,对客人要尊重吗?” “胡商砍了商贩你说人家是碰瓷,我还以为到你家里来也是这样呢,不过......若非你见夫人可能受辱爬过来阻止,你这条命大概是没了。” “我是客人,虽然把你家砸了,但为了朝廷和谐,我看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他从钱袋子里摸出几个铜钱扔在胡为海身边:“这点钱拿去置办些家具,钱我已经赔给你了,若你再无理取闹,那就是真的要碰瓷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稍稍驻足。 他手下廷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把胡为海家里大门给拆了。 “回头派人给胡辖官家里送一张匾额挂上,写好客之家四个字。” 吩咐一声,叶无坷迈步前行。 回到东市,那些胡商全都被打翻在地,当场被打死的就有七八个,剩下十来个躺在那想爬起来也难了,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刘有福带着人干了这一票事,被四周商贩围着鼓掌叫好。 混暗道这么多年,刘有福还是头一次享受百姓们给他的欢呼和掌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很骄傲的感觉。 武侯队正卓牧云走到刘有福面前:“你的人下手太重,现在出了人命官司,这事......” 他给了刘有福一个颜色,刘有福一时之间没理解。 卓牧云回身吩咐道:“把这些胡商全都绑了,等着廷尉府千办大人回来处置。” 他手下武侯将绳索取出来,把那些已经动惮不得的胡商一个个都绑了起来。 刘有福忽然想起刚才卓牧云的眼神,他回身招呼一身,带着手下人一哄而散。 卓牧云回头一见他们跑了立刻喊了一声:“拦住他们!” 武侯起身就要追赶。 四周的商贩们一看武侯要追,立刻就手拉手围上来形成人墙,武侯冲了几次也没能冲出去,纷纷回头看向卓牧云。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回来了。 卓牧云到叶无坷面前俯身道:“刚才伤人的都跑了,是下官无能没及时拦住。” 叶无坷看了一眼被绑住的胡商,点了点头后吩咐一声:“把人都带着。” 廷尉上前,将那些半死不活的胡商拖着往外走。 当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东市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叶无坷他们在前边走,百姓们自发的走在他们身后大声的拍手呼喊。 出了东市之后,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见卓牧云还在后边跟着。 “为何还要跟来?” “回千办大人,我是东市武侯,发生在东市的罪案,下官有职责跟着大人一起查办,若需人证口供,我等也能为大人提供。”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跟着吧。” 不多时,叶无坷带着廷尉们到了这些胡商住的官驿,七八个捆的像是粽子的胡商被廷尉扔在地上。 官驿里的人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又不多时,闻讯而来的车海国正使一看到地上那些鼻青脸肿的自己人,脸色立时就变了:“是谁干的!” 官驿的人告诉他,是他的人在东市里动手伤人,所以被东市商贩群起攻之,至于具体是谁将车海国的人打死打伤的,暂时差不出来。 正使瓦多大步走到叶无坷面前,抬起手指着叶无坷的脸:“你既然是大宁廷尉府的人,现在就给我去查!”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叶无坷身边的廷尉直接给打开了。 车海国的人来中原大宁本就是带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在大宁礼部和鸿胪寺的人连番告知之下,他们怎可能还敢让手下人出门放肆。 车海国位于西域北部,常年与黑武人有往来。 “你居然敢打我?!” 瓦多怒视着刚才动手的廷尉:“你告诉你叫什么,我今日要是不让你付出些代价决不罢休。” 说完又看向叶无坷:“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就把打死打伤我车海国使臣的罪犯给我找来,不然的话,我就闹到你们大宁皇帝陛下面前!” 叶无坷回头看向刚才动手的廷尉,这是个年轻的汉子,看起来也就不到二十岁年纪,肤色稍显发黑人极精神。 叶无坷道:“你不该打他手。” 年轻廷尉俯身:“卑职有错。” 叶无坷道:“打他嘴。” 那年轻廷尉一点儿犹豫都不带有的,上前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这一幕,可是把卓牧云他们那些武侯给看愣了。 “纵使手下在长安城内闹事之中行凶伤人,试图杀死巡城武侯,现在又侮辱大宁廷尉府官员。” 叶无坷道:“你刚才说什么?要闹到陛下面前?” 他往前走了几步,瓦多被他的气势压迫着不得不后退。 叶无坷看着瓦多的眼睛问:“你能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他转身对刚才动手的廷尉说道:“陈庆之,他刚才是不是推搡你了?” 年轻汉子俯身:“是。” 叶无坷问:“是不是推搡我了?” 年轻汉子回答:“是!” 叶无坷道:“按照大宁律例,袭击廷尉是什么罪?” 陈庆之回答道:“视情节严重而定,情节轻的,杖责!情节重的,斩首抄家!” 叶无坷道:“既然是外来的客人,还是得稍有关照......主要是抄家太远了些,就杖责吧。” 他说完转身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陈庆之冷冷一笑,上前按住瓦多的脖子就给压在地上。 也不去找什么棍子了,直接拿刀鞘在瓦多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的狠狠砸着。 反正叶千办也没说杖责多少。 车海国的人一见正使被打,纷纷跑回屋子里将弯刀拿了,见这些人竟要冲击,廷尉们立刻见连弩端了起来。 卓牧云眼见着这些人竟还敢作乱,立刻挡在叶无坷身前。 或许是见识过大宁连弩的威力,这些车海国的护卫在看到连弩瞄准的那一刻没敢继续靠近。 叶无坷等着陈庆之抽打了几十下之后才吩咐一声:“人都带回廷尉府。” 然后看向卓牧云:“我会写公文给武侯府,以后你跟着我办事吧。” 卓牧云犹豫道:“我......还不知道千办大人姓名。” “叶无坷。” 听到这三个字,卓牧云的眼睛都亮了。 不到半个时辰,瓦多和一群车海国的人都被带进了廷尉府刑房。 瓦多虽然挨了打可还是嚣张,叫嚣着让廷尉府里的主事过来见他。 负责看押他的廷尉笑了笑道:“你想见副都廷尉?见不着,副都廷尉在宫里与陛下议事,千办见不见?” “千办是什么!什么品级!” “正五品。” “区区五品,我不见,教你们主官出来见我!” “不见拉倒。” 廷尉转身就走了。 瓦多以为会有人来看他,结果左等右等都没人来,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背后疼的他无法忍受,也没有人给他敷药包扎,他觉得自己快被疼死了。 实在是熬不住,他开始大声呼喊:“叫你们千办来!我要见你们千办!” 门外的廷尉进来看了看他:“你确定要见我们千办大人?” 瓦多喊道:“马上让他来见我!” 廷尉又是莫名其妙的笑了笑:“等着吧。” 大概过了一刻,刑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叶无坷缓步走进,瓦多吓得往后缩了缩。 “我不见你!我不要见你!” 叶无坷道:“我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领副都廷尉俸禄,是你现在在廷尉府能见到的最高官员,你确定不见?” 瓦多颤抖着喊道:“就是你行凶!你们宁人这是,这是,监守自盗!” 他表达不清,但想着大概也差不多了。 叶无坷道:“你不见我,没人能处置你的事。” 瓦多吼道:“叫鸿胪寺的人来见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吧。” 转身出去了。 又一刻,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瓦多立刻往外看,心说大宁鸿胪寺的人最起码讲道理。 只见身穿鸿胪寺少卿锦衣的叶无坷缓步进门:“我是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听说你想见我?” 第四百九十章最好说话关外月 第二天一早,官驿住着的番邦外族就被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惊着,他们纷纷起床,很快就跑到门口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百名衣甲鲜明的廷尉府缇骑在官驿门口停了,分成两列。 这些缇骑个个都人高马大,雄壮威武。 昨日车海国的正使被带走,据说还被打死了不少人,这官驿里住着的本就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想要提前走了。 此时如此强悍的骑兵队伍将官驿大门封了,来自各国的使臣全都有些心惊胆战。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不是昨日那个瞧着就不好惹的廷尉府千办,而是大宁鸿胪寺卿关外月。 马车停下来后,两名威卫上前打开车门。 关外月下车的时候看了看那些外国使节,脸上堆起和善笑容,诸国使节一看到是关外月,也都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不多时,住在这里的外使就都被邀请到了正堂。 关外月请大家都落座后,先是很客气的道了个歉。 “昨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代表大宁鸿胪寺给诸位道个歉。” 坐在他正对面的,就是车海国的国王垆土思,听关外月说了一声要道歉,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关外月并未理会。 而是依然温和的说道:“有一些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商人......唔,车海国的国君也在,对于贵国有多人在冲突之中丧命,我深表遗憾。” 垆土思板着脸说道:“关寺卿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我的臣民在大宁被暴-徒打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如果没有解释的话,那我车海国现在就退出大宁立国庆典,断绝与大宁的一切往来。” 关外月道:“国君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清了清嗓子,依然温和的说道:“大宁,历来待客诚挚,谦逊有礼,对于车海国有七人在东市遇难,另有十余人被殴至重伤的事,我来之前与廷尉府沟通过,对此事前因后果已有了解。”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格外珍惜每一位与大宁建立往来关系的朋友,车海国虽然不是最早与大宁建立邦交,可大宁也一直重视与车海国在各方面的交流。” “当然,这一切交流都是要建立在平等互助的基础上,陛下曾经几次交代,大宁的使臣不管是到哪里去,一定要谦逊有礼,大宁的朋友不管是谁到大宁来,一定要周到热情。” “车海国与大宁建交这十余年来,双方的接触不是很多,可我相信,国君在这为数不多的交往之中也能感受到大宁的诚意。” 垆土思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场面话,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 关外月看了看他:“我刚才说,请国君听我把话说完。” 垆土思道:“我没有耐心听你说这些废话!” 关外月道:“好的。” 他回头看向两名威卫:“把他叉出去。” 两名威卫上前,直接把垆土思架起来就给拖了出去。 关外月继续温和的说道:“大宁历来重视和平,对于真诚的朋友,大宁也不吝付出真诚,一切往来的基础都是将心比心嘛。” 他看着的那边的空位说话。 垆土思都已经不在这了。 关外月道:“大宁与车海国的关系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两国之间的友谊不容任何人干预,车海国不行,车海国君也不行。” 此时在座的这些外使,一个个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关外月这自说自话似的表态,逐渐变得有那么一点恐怖起来。 他起身:“陛下已经知道了昨日的事,责令鸿胪寺一定要认真严肃的处理,我连夜准备了一份赔偿协议,现在需要与车海国君商议一下。” 他回头问道:“看看车海国君冷静下来没有?” 两名威卫出去看了看,车海国君就在外边站着呢,本来应该是气不过想走,但在几名廷尉的注视下没敢走。 听说关寺卿请他回去,他气鼓鼓的转身进了屋子。 “国君,对于贵国臣民在大宁遇难的事,情允许我再次向您表示歉意,并且对遇难者的家属表示慰问。” 关外月依然温和。 “这是我准备的赔偿协议。” 他打开之后念道:“所有遇难者,每人按照五千两大宁制银赔偿,所有伤者按照三千两大宁制银赔偿,请问车海国君是否满意?” 车海国君立刻喊道:“我不满意!” 关外月道:“不满意可以谈,国君觉得赔偿多少合适?” 车海国君此时也已经看出来了,这赔偿的银子要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只怕连银子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死者每人赔偿一万两,伤者每人八千两!” 关外月点头:“可以接受。” 然后问:“请问国君怎么支付?” 车海国君猛然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外月慢悠悠的取出来第二份卷宗。 “昨日,车海国正使在廷尉府里已经招供,他这次来大宁长安城是受黑武人指派,故意制造事端,阻挠大宁与诸国签署贸易协定。” “被廷尉府关押的那十余人也已经承认,他们去东市的时候得到了瓦多的命令,要在东市故意闹事,最好是闹出人命。” “只要事情闹大,就能导致大宁百姓抵触与诸国的会谈,进而破坏九月大典......这些,是车海国被抓之人的供词。” 关外月把手里的卷宗放在桌子上:“国君要不要过目?” 车海国君脸色瞬间就白了。 关外月道:“对于赔偿,国君可还有异议?” 他说:“大宁本着谦逊温厚待人真诚的原则,原本想着,这些被打死的,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但毕竟死了,赔偿个五千两大宁也能接受,而那些没死的,招供态度颇为积极端正,所以赔偿个三千两也能接受。” “想不到国君如此大气,竟然主动将赔偿金额分别提高到一万两和八千两,我代表鸿胪寺,代表陛下,接受国君诚挚的歉意。” 车海国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此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脸色青中带黑。 见他不说话,关外月又问一句:“国君,如何支付?” 车海国君嘴唇颤着回答:“现银,给现银!” 关外月笑了笑:“很好。” 他看向其他外使:“今日有诸位见证大宁与车海国修复邦交裂痕,这是大宁的幸事也是车海国的幸事,若此事日后还有争端,还请诸位将今日事实公之于众。” 说到这他语气更温柔了。 “现在谈谈,大宁一位品行端良遵纪守法的东市商贩被车海国使臣打伤的事。” 车海国君道:“你还想怎么样?” 关外月道:“涉事的人已经被廷尉府扣押,按照大宁律例,在大庭广众之下试图杀人行凶要重判,瓦多及其手下都已认罪,待他们伤好一些,将会被押赴厌吾山服刑,服刑结束之后,会被驱逐出大宁境内。” “大宁对本国臣民与友邦臣民一视同仁,在厌吾山服刑期间,所有人按照同等要求进行劳作,每人每日,严格按照大宁律例规定的标准花费。” “国君请放心,厌吾山有完善的制度,车海国一行十一人送过去之后,绝对不会被歧视对待。” 旁边有个外使好奇的问道:“关寺卿,厌吾山就是大宁的......监狱?” 关外月解释道:“是一座山,在此地服刑的人要负责开山运石以协助彩红渠的修建。” 那外使点了点头:“那厌吾山规模一定很大吧。” 关外月回答:“很大很大。” 外使又问:“厌吾山里有多少人服刑?” 关外月依然很客气且认真的回答道:“以前很多,大概有几千人在厌吾山开山采石,现在少了些。” “现在有多少呢?” “现在马上就有十一个了。” “......” 关外月看向车海国君垆土思道:“回头我让人把厌吾山那边每日所需花费列一个详细的明目出来,再加上对我大宁臣民受伤的赔偿,与之前国君已经答应的赔偿一起交付,还望国君配合。” 垆土思咬着牙问道:“服刑也是我车海国要出伙食费?” 关外月点头道:“我会给国君出一份正式的协议,当然,车海国距离大宁那么远,执行起来会有些艰难,所以国君在你的臣民于厌吾山服刑期间的费用可以抵赖不出。” 垆土思问:“不出是什么后果?” 关外月:“饿死呗,还能有什么后果,大宁是礼仪之邦,又律法森严,你放心,厌吾山的守卫绝对不会对贵国臣民有诸如殴打侮辱之类的事发生,最多就是饿死。” 垆土思:“......” 关外月问:“国君,对于这样的处置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垆土思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有!” 关外月笑道:“国君仁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正式的的协议文件签一下,文件一式一百多份。” 他看向其他诸国使节:“在座的诸位既然都是见证者,那就该有见证者的作用,咱们大家都把这份文件签一下,每人手里都留一份,大宁与诸国签订的也都留一份。”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也要签? “这份文件之中有件事需要诸位注意一下。” 关外月道:“在长安期间,诸位都会得到最周到热情的接待,但一定要遵守大宁法律,若再有触犯大宁律法的事,必将受到从严从重的处罚。” “大宁是真心与诸位交朋友的,诸位也请相信,以后大宁的使臣到了诸位国中做客,也一定会遵守诸国律法。” “如果诸位都没有什么意见,尽快落笔,按手印,一会儿我还要去下一场......那边也有不少人在等着我呢。” 他率先在这些文件上签字按手印,毕竟在座的有好几十个国家的使臣,每人两份,他就得签一百多份。 签完之后,他起身道:“鸿胪寺今日在雁塔书院四海堂设宴,到时候会有车马接送,还望诸位都能到场,我将与鸿胪寺少卿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欢迎诸位到来。” 等所有人都签了这份文件之后,关外月道了个歉就先行离开。 出了官驿上车,他一屁股坐下来,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难,要和这么多人把事情谈妥可真难,幸好是我,若换做别人就算用九牛二虎之力也办不成。” “好歹我在西域那边有些年,这些人之中有些认识的,即便如此,我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才把事情搞定。”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叶无坷:“你做事这么冒失,还得由我来给你擦屁股,我看那一个月的俸禄我就不给你了,算是你给我的补偿,其实你也不亏,我只不过拿回了我自己的银子......” 叶无坷:“车里有些憋闷。” 关外月:“确实,我把车窗打开透透气。” 叶无坷:“所以我刚才下车溜达了一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关外月:“......” 叶无坷:“死的一万,活的八千。” 关外月:“都是......都是得报账的公款。” 叶无坷:“那十一人在厌吾山服刑期间的花费,你自己填的。” 关外月:“最多......分一半!” 叶无坷:“三七吧。” 关外月:“算你有良心。” 叶无坷:“我七你三,我再去多雇一些人来。” 关外月缓缓抬起手,揉着剧痛的太阳穴。 ...... ...... 这个月请假一天,更新依然有三十二万字,写这本书确实累,这么高强度的更新坚持一个月大概也是我极限,下个月开始会更的少些了,保质的情况下每天两更。 新周边正在准备,大家继续多发书评。 第四百九十一章以前是他 叶无坷放下手里的档案,眼神有些恍惚。 卓牧云的经历和陈小攀很像。 十七岁就从军,以募兵身份到边疆,累积军功可官至校尉。 可他却突然放弃了军职回到长安,回来之后就在武侯府做事。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从边疆回来在武侯府最起码也是个旅率,可他不是在从军期满之后回来的,武侯府临时安置也没有职缺,只能暂时做个队正。 他在武侯府是以队正身份领旅率俸禄,手下有十余名武侯,一直都在东市做事。 卓牧云有个妹妹,身子一直不好,没有父亲,母亲年纪大了。 他从边军回来,大概也是因为家中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与陈小攀,何其相似。 叶无坷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金雀镇的血战。 他一个人冲锋在前为战兵开路,陈小攀就跟在他身后为他抵挡住从侧翼杀过来的敌人。 叶无坷受伤三十几处,陈小攀比他也少不了多少。 金雀镇里的人太多了,而且他们常年训练,又经常和山匪厮杀,人人都会些武艺,又凶悍好斗。 叶无坷突进上百名手持长矛的敌人队列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回头看,却见陈小攀大腿上中了一枪。 叶无坷又反身杀回去,连续劈了四五个敌人将陈小攀从围攻之中救出来。 当时陈小攀坐在地上,以横刀胡乱劈砍。 可敌人用的是长矛,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乱捅。 等叶无坷救他出来的时候,他已是个血葫芦一样的人。 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到处都在冒血。 叶无坷取出伤药要给他包扎治疗,陈小攀却哭着说:“叶千办,你走吧,你走了还能活着出去一个,你不走大家都死在这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默不作声的撕下来衣服给陈小攀包扎,然后单臂将重伤的陈小攀扛起来继续往前冲杀。 当时的叶无坷身上何尝不是一样? 不知道多少处伤口在冒血,每一步都能在地上留下带血的痕迹。 “千办,别带着我了,你走吧。” “闭嘴!” 叶无坷扛着他又往前杀了一阵,回头看时才发现,金雀镇的人因为叶无坷实在是太凶悍,大部分都绕开他去攻击后边的战兵队伍了。 叶无坷将这边人少,战兵那边陷入重围。 他跳过矮墙,将陈小攀放下后又用干草盖上:“你在这里等我,我接了战兵兄弟们就来找你。” 说完后叶无坷跳出去,又往被困的战兵那边厮杀。 陈小攀靠坐在墙边,身上都是叶无坷拉过来的干柴,他看不见叶千办在哪儿,可能听到喊杀声。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而且还会连累叶千办也出不去。 闭上眼,又想起关万代死在他怀里的样子。 于是,他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几个人从面前经过,因为隔着一层干柴,这些突然出现的蒙面刀客并没有察觉到他。 他听到了,那些人要在人群之中找到叶千办。 那几个人说,最好是把叶无坷引到这里来,他们埋伏在此,等叶无坷到了就群起攻之。 陈小攀已是强弩之末,身上没几分力气了。 可一想到叶千办可能会被伏击,他毫不犹豫的从干草堆里冲出去,那几个人没有料到这里还藏着人,被陈小攀暴起杀了一个。 可陈小攀伤势过重流血太多,杀了一个后就摔倒在地。 一群人扑过来就要把他乱刀剁了,恰此时束休出现。 杀了那几人,束休让陈小攀就在这里等着,他去接叶无坷。 陈小攀将那些蒙面刀客商量的事告诉了束休,束休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束休!” 陈小攀见束休要去接应叶千办,他双眼赤红的哀求:“你把叶千办带过来,叶千办不能死,我已经活不了,你把叶千办带过来我和他换了衣服。” 束休摇头:“不行,你这样做是想让他一辈子活在内疚负罪之中?” 陈小攀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束休脚步顿住。 陈小攀苦苦求他:“我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人照顾,我是绝对活不了了,带着我,你们也一样都活不了。” “救了叶千办,把他带出去,请他替我照顾家里......” 束休回头看陈小攀一眼,陈小攀的肚子上被叶无坷用衣服紧紧勒着,可即便如此,那衣服下边还能看到肠子已经挤出来了。 “束休,不管你做了些什么但你一定想救叶千办,我也想救他......我朋友不多,能托付的人只有他了。” 陈小攀说:“帮帮我,求你了。” 束休一咬牙冲了出去:“等着!” 等束休冲回去的时候发现,叶无坷已经站不稳了。 叶无坷拉着一名受伤的战兵往一侧巷子里冲,在他们身后,其他战兵都已经倒在地上,叶无坷拼死只救出来一人。 数不清的悍匪将巷子口堵住,脸色惨白的叶无坷蹲下来,示意那受了伤的战兵踩着他肩膀翻墙逃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叶无坷已经没有力气翻过那并不高的墙头,他只想救一个,哪怕救一个也好。 张金简大哥和这一营战兵是来帮他的,是他带到金雀镇来的。 少年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他死了也要救几个出去,可他杀穿围困出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战兵跟着了。 “快走。” 叶无坷一只手扶着墙,半跪着在墙边:“快走!” 那战兵回头看了看死胡同,再看看已经冲进来的那些悍匪。 “叶千办,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 战兵的手在颤抖着,手中的横刀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血顺着刀往下滴落,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敌人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叶千办,我去找校尉他们了,你能走就走吧。” 满脸是血的战兵朝着叶无坷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嘶吼一声朝着涌进箱子里的悍匪冲了过去。 束休从墙外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然后就看到叶无坷扶着墙站起来,这少年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狰狞。 他要去拼命。 束休从背后一把将叶无坷拉过来,扛在肩膀飞身跳了出去。 他才来,气力还在,连续几个纵越之后回到陈小攀藏身的地方。 此时的叶无坷,已经气若游丝。 “把他衣服换了,快!” 陈小攀急切说着话,他几乎是从地上蠕动过来的一样,爬过的地方全都是血。 “都换了,里边的衣服也得换了。” 陈小攀说:“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叶千办,你在我脸上,在我脸上划一刀......划一刀他们就不会轻易认出来了。” 束休脸色发白,只是摇头。 陈小攀听着外边的喊声急切道:“先把衣服都换了。” 束休蹲下来,帮他们两个把血糊糊的衣服缓过来,陈小攀看到叶无坷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痕,眼睛越发红了,他自己身上的伤却全都忘了一样。 将衣服换好之后,陈小攀笑了笑:“你再我一个忙吧,帮我把这肚子勒紧些,我还得站起来呢,不勒紧,站不起来。” 束休这般冷傲的汉子,双目带泪。 他把自己带着的绷带给陈小攀在肚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死死勒住。 “谢谢你。” 陈小攀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你带叶千办走吧。” 束休摇头:“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丢下你们俩,除非......” 他无法说出后边的话。 束休就是来救叶无坷的,可看着眼前的陈小攀他无法做到丢下一个带走一个,从来都不会犹豫不决的人,在这一刻没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陈小攀见束休站在那,他眼神狠厉起来:“你想让他死在这吗!” 说着话,陈小攀扶着墙站起来:“把叶千办的龙鳞黑线刀给我。” 束休几乎是机械式的把刀递过去,陈小攀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回光返照,看起来脸上竟是恢复了几分血色。 “走吧,别回头,这么多兄弟的仇等着叶千办报呢,别不放心我,死其实不可怕......活着的那个才难受。” 他说完这句话,拎着龙鳞黑线刀转身出了那个小院。 在出了院门之后,陈小攀就把脸在那粗粝坚硬的墙上使劲儿的摩擦了几次,整张脸都是血糊糊的。 迎面过来几个蒙面杀手,一看那人穿着叶无坷的衣服,从身材提醒判断就是叶无坷,他们立刻就扑了过来。 陈小攀往另一边跑,后边的杀手紧追不舍,他体力耗尽,而那些杀手刚来很快就追到身后。 即便如此,陈小攀还咬着牙杀了一个。 “你是不是叶无坷!” 其中一个壮汉挥舞着狼牙棒问他,陈小攀看着那根沉重的棒子忽然有了想法。 他不回答,一刀朝着那壮汉劈了过去,壮汉避开他的刀,抡起狼牙棒朝着他肩膀狠狠砸落。 陈小攀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那狼牙棒朝着他肩膀砸下来的瞬间,他忽然一歪头,以脸迎向狼牙棒。 扛着叶无坷的束休站在院墙后边屏住呼吸,他悄悄探头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那一刻,束休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砸碎了。 “这人是不是叶无坷?” “应该不会错了,你也是,为什么要砸他的头?” “我没有啊,我是想砸他肩膀先废了他的胳膊!” “现在怎么办?” “割了他的头带回去辨认。” “这刀呢?这可是一把好刀。” “刀不能带走,刀太明显,咱们谁带着这把刀以后都免不了被追杀。” “走!” 束休咬着牙,双目赤红。 等那群人割了陈小攀的人头走了之后,束休回去将龙鳞黑线捡起来后,扛着叶无坷迅速跳了出去。 没片刻,他就听到了益州厢兵喊杀的声音。 灵机一动的束休,把叶无坷藏进了运送伤兵的马车上。 此时此刻,坐在房间里的叶无坷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回到长安从廷尉府出来后就去了陈小攀家里,后来又去了两次,每次去,他都无法面对陈小攀家人看他的眼睛。 抬起手将眼泪抹了抹,叶无坷起身走到门口,看到卓牧云在不远处站着。 他走过去说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见副都廷尉,再去四海堂,提前到些和关寺卿商量一些事,你跟我一起,半路上路过苏记买些点心,陈小攀的妹妹应该快生了。” 卓牧云点头应了一声,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陈小攀是谁?” 叶无坷看着卓牧云,沉默片刻后说道:“以前,他站在这等我。” ...... ...... 【新的一个月了,求票!】 第四百九十二章有消息 叶无坷带着卓牧云和陈庆之两个人先去见了张汤,到书房门口,叶无坷让他们两个先在外边等着。 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一声稍显低沉的声音:“进!” 叶无坷就知道副都廷尉大人一定是挨骂了...... 张汤刚从未央宫回来没多久,回来就没见人呢。 他一早就被叫进宫到现在才回来,这大半日,可能不只是面对陛下一人的责问,因为叶无坷的事搞不好会被群起攻之。 益州的案子还没个定论,按理说叶无坷应该在家休息。 休息是一个很温和的词语,大概意思是停职反省。 可在张汤的硬保和皇后娘娘的插手之下,再加上九月大典在即长安城里诸事繁杂,他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一天都没去反省。 不反省就不反省,益州的案子拖着就拖着,可叶无坷是真不让人省心,东市这一下子打死了七个车海国的人,还有十一个重伤的直接被他给发落了。 进了门,叶无坷就看到副都廷尉大人在揉着太阳穴。 他轻手轻脚的往前走,张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关门。” 叶无坷有一种马上就要面对关门打孩子的感觉,关门打孩子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别是那个孩子...... 房门一关,张汤的脸色就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更加阴沉了。 叶无坷这样平时在张汤面前嬉皮笑脸的主儿,此时都不得不在书桌前边笔直的站好等着副都廷尉的狂风暴雨。 “累了,会不会推拿?” 张汤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点头:“会!” 这他拿手,阿爷身子骨不好,推拿活血这种事历来都是叶无坷做,况且没几个人比他更熟悉人体穴位。 走到张汤身后的时候,就听见张汤说道:“因为你,我和三十几位朝廷大员对骂了一个上午,你给我推拿卖些力气,都是你该做的。” 叶无坷笑了。 “赢了?” 他问。 张汤:“包的。” 叶无坷嘿嘿笑起来。 张汤闭着眼睛说道:“吵的我脑仁儿都疼,我历来不擅吵架......其实输赢无所谓,就是输了不行。” 叶无坷道:“好一个输赢无所谓。” 张汤靠在那,嘴角微微上扬。 眉宇之间的疲惫之色很重,看起来这一架一定是吵的山崩地裂天翻地覆。 “先不说朝堂上吵架的事,就说你处置那些车海国人为何不提前上报?” “提前上报,副都廷尉会被牵连,此事我擅作主张,陛下问起来副都廷尉不知情就比知情好些。”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我考虑,实际上你想说的是,不上报你也这么办上报了你还是这么办,所以干脆不上报了免得节外生枝影响你开杀戒。” “确实是为副都廷尉考虑的多一些,至于我自己考虑的不多,毕竟,咳咳......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 张汤睁开眼睛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连忙赔上个笑脸。 “上午朝堂上,因为你处置车海国使臣的事,四品以上的有三十几位大人要求严办,要把你拿了仔细查问,就算不查,也要把你先关起来反省。” “他们说你干的事狂悖粗野有失大宁体面,还说你不按规矩办事肆意妄为有辱国法森严。” 叶无坷问:“副都廷尉怎么说的?” 张汤道:“这一段他们说的对,我没骂。” 叶无坷:“......” 张汤笑道:“直到礼部的人站出来说,此举有可能引发诸国使团提前离开长安,对九月大典造成不好影响的时候,叶无坷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才忍不住了。” 叶无坷问:“副都廷尉怎么回怼的?” 张汤:“我不善言辞。” 叶无坷:“所以呢?” 张汤语气平静的说道:“所以我说了一句......放你-妈的屁。” 礼部的人是一群将规矩礼仪视为天条的家伙,正因为如此他们说话肯定不会如张汤一样如此粗鄙。 当时就有人站出来指责张汤毫无礼数,噼里啪啦的教训了一大堆,张汤等他说完之后也给了一句:你也是放屁。 又一个站起来慷慨陈词,大骂张汤不学无术一点儿体面都没有,张汤说你屁比他还臭。 皇帝当时坐在龙椅上面沉似水,但是装的。 他可实在是太喜欢看这场面了,当时甚至想让冯元衣把皇后娘娘请过来一块听听。 “那些大人们其实也是走个过场,他们规矩太多,身上的官职让他们不得不站出来骂你。” 张汤道:“你也不必记恨,若我与他们身份交换也是一样的举动。”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张汤嗯了一声:“其实大人们也都明白,这个时候长安城里就应该有个愣头青出来杀杀各国使团的歪风邪气。” “真有问题他们就不是在朝廷上与我对骂了,也不是骂一场就算了,这个过场要走,早晚都要有,先骂了先舒服。” 叶无坷笑:“可他们大概也没骂舒服。” 张汤道:“我理解诸位大人,但我没必要惯着他们。” 叶无坷又笑了。 张汤语气忽然肃然起来:“陛下对你有惩处。” 叶无坷手上的动作一停:“什么惩处?” 张汤道:“陛下说,叶无坷不是愿意管这些事吗?不是愿意从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手里抢活儿干吗?他不是不怕累吗?那就让他干!” 叶无坷小心翼翼的问:“还有吗?” 张汤:“你还想干什么?还不嫌累?” 叶无坷:“我是说,陛下没说别的了?” 张汤道:“真是累死你活该,这句不是陛下说的。” 叶无坷:“那没事。” 张汤:“陛下说扣你俸禄。” 叶无坷急了:“这怎么行!” 张汤笑了。 “陛下说,车海国使臣的事你没有及时上报,虽然处置仓促粗暴了些但终究是有理有据依法依规,所以扣你半年俸禄以示警戒。” 叶无坷:“陛下太狠了。” 张汤道:“什么都没事,扣钱就不行呗?” 叶无坷:“扣钱?这世上还有比扣钱更狠的?” 张汤点了点头,这一点头让叶无坷心里莫名一紧。 张汤说:“是你身上所有职位的俸禄,都扣半年。” 叶无坷仰天悲鸣:“陛下......这不是要我命吗。” 张汤舒服了。 为了叶无坷他和三十几位大人在朝堂上对骂了那么久,现在看到叶无坷一脸悲愤他总算是满足了。 “陛下说,暂时不收回你执金吾的身份,除了廷尉府和鸿胪寺之外,武侯府、巡城兵马司以及长安府的人你都可调遣安排。” 叶无坷道:“不想干了。” 张汤:“就因为没钱?” 叶无坷再次悲鸣起来:“这还不够?扣我钱还想让我干活儿!” 张汤:“忍着吧。” 叶无坷:“噢......” 张汤问他:“我没让人找你来,你自己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 叶无坷道:“我到廷尉府之后,廷尉府里的千办职缺其实一直都没空着,我那个分衙,也一直都没有建起来。” 张汤道:“廷尉府里地方足够大,你自己选个院子,人手......你暂时先用我拨给你的手下,然后抽空去你娘家调一些人过来。” 叶无坷:“我娘家?” 张汤:“兵部。” 叶无坷:“副都廷尉这话说的我好像是嫁进廷尉府里的受气小媳妇儿。” 张汤:“兵部的那群老兵痞都是这么想的。”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那您还不对我好点。” 张汤道:“你一天到晚给我惹祸,我一天到晚给你擦屁股,我还怎么对你好?你分衙要建......所需款项从账面上去支。” 叶无坷嘿嘿笑:“张爷威武!” 张汤瞥了他一眼,坐直身子示意不必再按了。 “听说你从武侯府调了个人过来?” “是,叫卓牧云,原是边军老兵。” “调就别孤零零的把他一个人调过来,办事容易出差错,把他那一队武侯都调过来,我稍后给武侯府知会一声。” “你是不是想给陈庆之和叫卓牧云的升职百办?可以,一会儿带人去库里领了官服印绶和兵器。” 张汤问:“还有事吗?” 叶无坷摇头:“没了!” 张汤指了指门外:“滚蛋吧。” 叶无坷往桌子上踅摸了踅摸,张汤伸手就把糖盒给捂住了。 “年纪大了吃糖多了会坏牙。”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居然就走了,让张汤颇感意外。 叶无坷带着卓牧云和陈庆之两人去库里领了东西,换好衣服之后,这两人看起来都比之前英武了不少。 叶无坷晚上还要去四海堂,半路要去苏记买些东西去看望陈小攀家人。 他总是会刻意隐藏起来自己的悲伤,哪怕是在张汤面前也如此。 马车在苏记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叶无坷下车习惯性的往四周看了看,在对面行人之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神微变。 “你们去买,我一会儿回来。” 叶无坷把钱袋子抛给陈庆之,然后朝着路对面过去。 七绕八绕,叶无坷的视线始终盯着前边那道身影,不得不说,那个人躲避追踪的能力强的可怕。 也就是叶无坷,换另一个人也许早就跟丢了。 那人最终走进一条小巷,叶无坷快步跟了进来,一拐进巷子,那人已经在前边等着他了。 “三奎哥。” 叶无坷快步过去。 前边的汉子把斗笠摘下来,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难掩的牵挂。 “你伤怎么样?” 三奎急切问道。 叶无坷走到他身前:“我没事,你没有受伤吧。” 三奎摇头:“我没有,你让我和大奎二奎去接阿爷在半路上悄悄返回益州,那些暗中盯着我们的,见我们真的出了西蜀道果然就没再跟。”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叶无坷:“我回益州之后不久就听说你受了重伤,后来你在益州城内杀那些官员的时候我在人群里看了你一眼。” 叶无坷道:“伤没事,放心。” 三奎松了口气,他走到巷子口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跟上。 转身回到叶无坷面前,三奎压低声音说道:“查到了。” ...... ...... 【一号求票,月票每满一千加更吧。】 【祝伟大的人民军队生日快乐。】 第四百九十三章杀气 “按照你说的,我哪里都不用去就只死盯着谢无嗔家。” 三奎继续说着他在益州都查到了些什么。 “你之前说过,谢无嗔特意要和你一起来长安就是为了摆脱嫌疑,他不带亲信随从,和你乘坐一车,所以出什么事自然与他无关。” “可实际上,如果他有什么安排早在出发之前就定下了,所以他离开之后,他府中亲信必有调动。” 三奎说这些的时候,对姜头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到现在为止,三奎还是没能把对姜头的认知从无事村里抽离出来。 在他的印象之中,姜头就是那个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照顾每一个人陪伴的弟弟。 在无事村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姜头聪明,也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可只有离开无事村之后,三奎才知道姜头到底有多聪明。 “人我带回来了。” 三奎道:“抓了两个,暂时安置在你告诉我的地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今天怕是来不及,我还要赶去四海堂,明日我再去问你抓的人。” 三奎想了想,摇头道:“你最好还是先去问问,事关......张大哥的妻子和女儿,他们虽然和我说了些,但我问供的手段不如你。” 叶无坷心里一紧。 他转身往回走:“三奎哥你先走,我安排一下就赶过去。” 找到陈庆之和卓牧云,两个人买好了点心正在马车旁边等着叶无坷回来。 “陈庆之,你替我去一趟兵部。” 叶无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陈庆之闻言脸色一变。 “属下这就去!” 陈庆之转身就跑了出去。 “卓牧云,我本来要把调到我身边做事,但接下来我要办的可能会连累到你,你带着你那队兄弟先回武侯府。” “千办!” 卓牧云跨前一步拦着转身要走的叶无坷:“你让我走,却让陈庆之帮你办事,这,算不算厚此薄彼,算不算另眼看待。” 叶无坷道:“陈庆之本来就是廷尉,他是副都廷尉安排给我的人,你不一样,你今天才正式到廷尉府报到,我还......” “千办!” 卓牧云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知道叶千办绝对不会干出危及大宁伤天害理的事,你在东市的作为,兄弟们都敬服你。” “你若是因为我卓牧云和手下兄弟本事不行赶我们回武侯府,卓牧云一个字都不会说转身就回去。” “可若叶千办是怕什么牵连,那真是小看了我,小看了武侯府,小看了我那一队兄弟。”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不走?” 卓牧云摇头:“不走。” 叶无坷道:“好,你不走就去带上你那一队兄弟......到四海堂外等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务必保证我顺利进入四海堂。” 卓牧云问:“千办去四海堂难道还有人阻拦?” 叶无坷道:“本来没有,一会儿可能就有了。”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抱了抱拳大步离开。 两刻之后。 一座很大的宅院后院,两个青衣家丁就在后门这等着,一看到叶千办到了,两人立刻将后门打开请叶无坷进门。 早晨起来的时候天色就稍显阴沉,长安城在这金秋时节天气好像也变得有几分难以预料。 他还没到的时候,小雨就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进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两个少女就在雨中站着等他,两个人应该是早就在这等候,所以都没拿伞。 细雨蒙蒙,她们两个身上都有些湿了。 一看到叶无坷进来,小丫鬟苏豆子看到之后眼睛都亮了:“公子回来了!” 叶无坷看到她冲到自己面前,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道避避雨。” 苏豆子昂着还带有婴儿肥的白嫩笑脸说道:“是小姐说怕回去拿伞的时候错过了接你,怎么都不肯走,小姐不肯回去,我也怕错过了接你,幸好没回去。” 叶无坷看向站在细雨之中的陆浣溪,快步过去抱拳俯身:“姐。” 陆浣溪自然而然的拉了叶无坷的胳膊:“快进屋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她拉着叶无坷的衣袖走:“你让三奎哥送进府里的人就在后院关着,父亲亲自守在那谁也不准靠近。” 叶无坷心里一暖。 西蜀道的案子太大,牵扯太广。 他无法确定这长安城里到底还有谁也在这案子之内,如果说在长安城内还有他无条件信任的人,那就是陆家,陆吾大哥的家人。 陆浣溪心疼的看着叶无坷:“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衣服换一下,若是淋湿了伤口不好。” 苏豆子迈着小腿跟着快步走,嘟着嘴说道:“就是就是,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出门带伞,早晨天气就不好。” 叶无坷笑:“你不也没带。” 苏豆子:“哼,还说我,公子没良心。” 等到了后院关押人的地方,叶无坷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老将军陆昭南端坐在椅子上,一把横刀放在腿上。 在叶无坷进们的瞬间,老将军眼睛骤然睁开,凌厉森寒,手也已经握住了刀柄。 见是叶无坷,陆昭南脸色立刻变了。 “坷儿,伤怎么样?” 陆昭南急切起身。 叶无坷撩袍跪倒:“让......” 他想说让伯父挂念了。 可是话到嘴边,伯父没能说出口。 “让父亲挂念了,我没事,早就应该先来家里说一声,实在是......” “你这孩子,哪有么多规矩那么多道歉,一家人,不说这些生分话。” 陆昭南伸手将叶无坷扶起来。 他不止一次说过,你是陆吾的兄弟,浣溪认了你这个弟弟,那我就是你的父亲,陆家就永远都是你家。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无坷:“还好,虽然脸色差了些但看着精气神还在。” 陆浣溪道:“父亲,你别那么大力气拉扯他。” 陆昭南连忙松开手:“武夫,我一介武夫,手上力气难免大了些。” 他回头看向身后,柱子上绑着两个人,正是谢无嗔手下的亲信。 陆昭南帮叶无坷留下这两个人,冒着多大的风险? 谢无嗔还是从二品大员呢,身份比陆昭南要高的多,只要朝廷一日没有剥夺谢无嗔身份,陆昭南帮叶无坷囚禁谢府两名亲信随从就是大罪。 可在陆昭南眼中,这什么都不算。 三奎站在那两人身边说道:“把你们跟我说的,再和叶千办说一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第一句问的是:“张金简的妻儿何在?” 左边被绑着的,是谢无嗔府里的管事叫朱松,右边那个看起来虽被捆绑但气质依然从容的是谢府幕僚谭公道。 听到叶无坷的问题,谭公道眼神微微有些变化。 他足智多谋,谢无嗔的许多事他都参与谋划,他深深了解谢无嗔是什么人,当然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正因为如此,他以为作为军堂大人的对手叶无坷也差不多是一样的人。 此时他们被抓,叶无坷最感兴趣的当然是谢无嗔的罪证。 然而叶无坷第一句问的是张金简家人。 朱松则脸色发白,应该是迫切想要求活,所以在叶无坷问出这句话之后,他马上就给了回答。 “回叶千办,谢无嗔临走之前安排,益州之内所有与你接触过的人都要除掉,栽赃给罗怯胜和杨廷柱。” “可是我们也没想到,叶千办还会回益州,那时候人已经抓走了,还没来得及安排......” 叶无坷一步上前:“我是问你,她们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朱松脸色惨白的说道:“安排出去的人是要栽赃给罗怯胜的,可罗怯胜和杨廷柱被叶千办斩了。” “后来我们被......” 他看了三奎一眼:“被这位好汉抓住,我们也曾带他去联络过派出去的人,可是却怎么也联络不上,估计着已经逃了。” 叶无坷道:“我请益州东广云汇的人帮忙护送她们母女二人,你们若是盯上了,那样一支队伍怎可能会跟丢了。” “我来说吧。” 就在这时候谭公道开口了。 “叶千办。” 谭公道看向叶无坷:“此事是军堂大人临行之前交我安排,我让朱松找个合理的理由杀掉那母女二人。” “手下的人为了能把事办妥,找的是张金简的街坊,也是从小与张金简一起长大的发小,叫彭旺松。” “此人见钱眼开没有什么道德约束,此前一直都靠倒卖一些脂粉铺子的东西谋生,倒也获利颇丰。” “他曾经几次向张金简借钱,张金简不在家的时候,苏琴依也借给他几次,后来再借,苏琴依就不给了。” “所以此人对苏琴依始终有些记恨,手下人向我报知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可以利用。” “不过后来,叶千办以雷霆手段在益州杀了那么多官员,这彭旺松应该是被吓着了,所以躲了起来。” “如果他没动张金简妻女,那他不会消失不见,唯有已经动了,所以才会躲藏起来不敢见人。” “叶千办......我很遗憾。” 谭公道缓缓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张金简妻女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你所说的东广云汇的人,大概也都死了。” 叶无坷的眼睛逐渐发红。 谭公道真切的看到了,看到了那少年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目逐渐被血色笼罩。 “不过......” 谭公道说道:“我安排他们除掉张金简家人之后要到长安城来听调,其中有个人叫钟吾禁,是谢军堂麾下死士。” “此人武艺极强,是谢军堂给他自己留的后手之一,派去除掉张金简妻女的彭旺松等人,若无处意外会被钟吾禁灭口。” “若并无灭口,则可能随他一起躲到长安城来,至于躲在什么地方,我无从得知,有些事谢军堂也不会向我提及。” “我听闻,长安城进出的登记名册,一个月就会销毁,毕竟来往进出人口太多,算算日子,如果叶千办现在去查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这具体日期算不准,他从长安城哪个城门进来也不知道,且用的一定是假的身份凭证,查起来,大海捞针一样。” 说完这句话,谭公道闭上眼睛:“不必怀疑我的话,我已知必死......只是叶千办护佑朋友妻女之心令我感动。” 叶无坷哪里还理会这些,转身离开。 “三奎哥,等我回来带着他们去四海堂!” 叶无坷大步往外走。 三奎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陆昭南太了解叶无坷的性子了,他就知道要出大事:“传令全府上下男丁,随我办事!” 叶无坷回身看过去:“您不能去。” 陆昭南大声说道:“你只管做你的事,若吾儿在,他必会随你,他不在,为父跟着你。” 叶无坷还想拒绝,可陆昭南怎么可能被他拦住。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往巡城兵马司那边去查存档,走到半路,叶无坷让陆昭南带人先去,他则抽空回一趟家。 “大奎哥二奎哥,先带着阿爷出城去。” 叶无坷道:“若无事,我明日接你们回来。” 大奎和二奎愣了:“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管听我的,带着阿爷出城去。” 他说着话转身要走,阿爷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姜头,小心。” 叶无坷转身,跪下来磕头:“阿爷,对不起,可你教过我的,大丈夫有所为!” 起身的叶无坷还没转身,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叶叔叔?” 叶无坷猛然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一闪破烂满脸污垢头发乱糟糟的小丫头,一双鞋都走没了,脚上还能隐隐看到血迹。 “叶叔叔,我找着你了。”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我娘......我娘被他们打死了。” 叶无坷脑海里仿若有一股血直冲上去,双目瞬间彻底红透。 ...... ...... 【现在需要加两更,这一卷要收尾,所以我在往回查漏,所以加更没写出来,明天补一章。】 第四百九十四章印证 “姜头!” 阿爷一把将叶无坷拉住:“孩子,阿爷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也能猜到你要去做什么,阿爷不怕,大奎二奎三奎都不怕。” “可是孩子,你若太冲动,这丫头怎么办?” 阿爷看向张小蝶,伸手把小姑娘揽过来抱在怀里:“这丫头可是千里万里自己一个人走到长安城来找你的!” 双目血红的叶无坷看向张小蝶,或许是被他现在的样子吓着了,可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抱住了叶无坷的腿。 阿娘的话还在她耳边呢。 蝶儿,你自己会找路,你去叫长安的地方找你叶叔叔,晚上一个人别怕,走路上也别怕,有人你就藏起来,没人你就继续走。 什么也不用想,只想着去找你叶叔叔,找到他,他会保护你,我知道咱家妮儿最厉害了,你当初能一个人找到爹,你就能找到叶叔叔。 蝶儿,你见了叶叔叔要听话,叶叔叔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以后得靠叶叔叔呢,按理说你也不是没亲戚投奔,可娘不敢让你回益州。 去吧,自己走,娘看着你呢,自己走。 此时此刻,看到孩子抱着自己的腿,叶无坷赤红赤红的双目之中,逐渐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蹲下来,使劲抱着小姑娘,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留在叶叔叔家里,他是叶叔叔的爷爷,你要叫他太爷,太爷会给你做饭吃,你等着我回来。” 张小蝶抬着头,脏兮兮的脸都是泪痕。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看到了小姑娘还背着他给的木剑。 泪水从叶无坷的眼眶里直接流了出来,他使劲儿仰起头也不管用。 “妮儿,先吃颗糖,太爷给你做饭去。” 阿爷掏出来一把高粱饴塞在张小蝶手里:“吃吧。”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朝着张小蝶笑了笑:“叶叔叔得去做事,一会儿就下工回来了。” 张小蝶松开手:“娘说叶叔叔不骗我。” 叶无坷点头:“叶叔叔不骗你。” 他转身走出家门。 就在这时候,赶去兵部的陈庆之急匆匆回来,他先去了四海堂,听说叶千办还没到就又折返回廷尉府。 走到半路,路过叶无坷家他打算过来看一眼正好遇上叶无坷往外走。 “千办,兵部那边答应了。” “嗯。” 叶无坷将自己的千办腰牌摘下来扔给陈庆之:“不必跟我去四海堂了,你带上人收拾好东西去益州。” 陈庆之一愣:“去益州?”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去益州,右前卫校尉张金简家有个邻居叫彭旺松,把他翻出来,不管用手段把他翻出来,与他有勾结的人,一个不少的翻出来。” 陈庆之问:“找到人之后带回来见您?” “杀。” 叶无坷大步流星,陈庆之紧跟在他身后。 “你们不必急着回长安,九月大典之后我会去找你们。” 叶无坷脚步一停,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益州?!” 少年眼神,凌冽如刀。 三奎急匆匆的追上叶无坷:“姜头,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去巡城兵马司?我跟你,让大奎二奎留家里就行。” 叶无坷摇头:“不去兵马司。” 他看向前方。 四海堂。 关外月往四周看了看,虽然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已有不少各国时节到了,正在参观雁塔书院。 这次宴请定在书院,本就是为了向诸国使臣来展示一下大宁的礼仪教化,展示一下书院的文明底蕴。 这么大规模的宴请,当然不仅仅是鸿胪寺在操办,各部的人都在忙,准备宴席的厨师有一部分都是从宫里调来的。 原本这次宴请的主持是徐绩,可不久之前宫里送来消息,陛下将亲至四海堂,这一下关外月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各国使臣之前也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要亲自来,大宁宰相亲自设宴款待他们这规格已经足够高了。 陛下亲至,这就意味着今天这晚宴就不仅仅是一场招待。 陛下的临时起意,也是对长安城里接待如此规模客人,各部衙的能力是否合格的一次检验。 “叶少卿来了没有?” “还没有,刚才派人问过了,说叶少卿已经在来的路上。” “派人再去催一下。” 关外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见多识广的寺卿大人,在叶无坷没在他身边的时候,竟然会有些底气不足。 陛下要来,说不得有人就会在宴席上提及叶无坷对车海国使臣的处置,这是鸿胪寺之前没做预案的事,万一气氛闹的不和谐该怎么处置? 陛下既然要来,那别说京城各部衙的大员都会来,就连已到长安的各地封疆大吏也都会来,这接待起来压力就更大了。 陛下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只是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 陛下要看看各部衙的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给各国使臣一个措手不及。 要谈什么,怎么谈,各国使臣当然早有准备。 可是和鸿胪寺谈和礼部谈和各部衙接待的官员谈是一回事,和大宁皇帝陛下谈是另外一回事。 刚刚出了车海国在长安城死人的事,陛下未必没有敲打敲打各国使臣的心思。 关外月甚至已经想到了,一旦有使臣在陛下面前提及这件事,陛下就一定给自己人撑腰...... “叶千办还没来?!” 关外月回身问。 他手下人连忙回答道:“寺卿刚刚问过。” 关外月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敢越发浓烈起来:“再去催!”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大步朝着这边跑过来:“寺卿,陛下车驾已出未央宫,徐相以及文武百官随行。” 关外月再次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各国使臣,告诉他们与我一起到书院门口迎接圣驾!”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叶无坷啊叶无坷,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 未央宫外。 禁军已经启动提前开路,后边是陛下的车马,再后边则是朝臣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宛若一条长龙。 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道丞谢无嗔。 “你这次......怕是回不去西蜀了。” 南宫敬廉语气低沉。 “元国公亲自找你,虽对案情的事只字未提,可这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在私底下议论。” 南宫敬廉闭着眼睛,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问:“你跟我说句实话,叶千办在益州查的所有案子是否与你有所牵连?” 谢无嗔微微俯身:“回明堂......” 南宫敬廉微微皱眉:“在长安,不要称呼我明堂。” 谢无嗔头压的更低了些:“回部堂,益州的案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也是有人栽赃陷害,想把我与部堂都拉下马来。” 南宫敬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陛下之前已找我谈过,如果没什么意外我去东宫已成定局,给太子殿下挑人不从长安城挑,而是从长安之外挑,这其中的含义,你应该也能明白。” 谢无嗔道:“陛下不信任徐相,长安城里挑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徐相有关,部堂进东宫主事,是陛下在为太子挑选将来的肱股之臣。” “屁话。” 南宫敬廉道:“我多大年纪了?我比徐相还要大二十岁。” 谢无嗔似乎是怔了一下。 南宫敬廉道:“陛下春秋鼎盛,立储君是立储君的事,可储君何时即位,那是你我都看不到的未来的事。” “有人说,我若进东宫必为东宫詹事,将来也就必是内阁一员,这话就更没脑子......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要改制,但陛下不是急着改制?陛下急着改制能等到现在?” 谢无嗔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 南宫敬廉道:“陛下是要把改制的事留给太子殿下将来做,看起来改制已是势在必行,实则是陛下故意为之,是让不踏实的人自己跳出来!” 说到这他睁开眼睛看向谢无嗔:“你看看现在谁心急,谁心里就有鬼......” “你我在蜀中相伴不算太久,我调任也不过西蜀区区数年。” “可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谨慎稳重的,也一直都不只是把你当做同僚......” “原本我在御史右台为都御史,我以为会在长安退居养老。” “是陛下信任,让我去了西蜀道,让我在退下去之前有封疆大吏的荣耀......我很感激陛下。” “你......最好还是干净的。” 南宫敬廉闭上眼睛:“不然的话,连我都别想踏踏实实的退下去了。” 谢无嗔身子压的极低:“部堂放心,我一定是干净的。” 礼部,礼院。 叶无坷看了一眼站在礼院门口当值的士兵,那些士兵也在看他。 “我进去找个人。” 叶无坷迈步走上台阶。 为首的队正问他:“请问你是?” 叶无坷将一块腰牌递过去:“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那队正俯身行礼:“见过少卿大人。” 叶无坷问:“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大人,住在什么地方?” 队正道:“南宫部堂之前去了未央宫,还未归来。” 叶无坷道:“帮我带个路,我不找他,我只找他住在什么地方。” 队正应了一声,转身在前边带路。 不久之后,队正找到礼院的管事,向他问了南宫敬廉住的地方,引领着叶无坷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名礼部主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少卿大人来这里是要查什么事?西蜀道来的两位大人都不在。” 他指了指刚要路过的院子:“西蜀道道丞谢军堂住在这,那边.....” 他指向旁边的院子:“那边就是南宫部堂住的地方,谢军堂这里连个仆从都没带,南宫部堂那边倒是有几名亲随。” “如果叶千办是想问什么事,去南宫部堂的住处倒是能找到人,不过......少卿是来找谁的?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到了院门口,叶无坷看向礼部主事:“你先走吧。” 主事道:“南宫部堂的几位亲随我也认识了,我可以帮少卿大人介绍。”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主事讪讪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是为你好。” 然后叶无坷推门而入。 进了院子,南宫敬廉的几名亲随正在打扫,他们看到叶无坷都有些诧异,有人迎上来问:“这位大人是来求见南宫部堂的?” 叶无坷摇头:“不找他。” 他侧头看了看,里屋有个人推开窗子正在看过来。 “请问。”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杀意逐渐外泄。 “你是不是叫钟吾禁?” 打开窗子的那人,转身就走。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是很希望在这看到你,但既然看到了......那就一个一个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长安不一样 雁塔书院,正门。 关外月往四周张望,此时依然不见叶无坷的影子,寺卿大人心里的不安和焦躁,莫名其妙的更浓烈起来。 叶无坷这个人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话不着调,嘻嘻哈哈,从来没个正经。 可逢大事叶无坷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比谁都办的周到仔细。 今日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么大的事叶无坷到现在都没出现肯定是不对劲。 关外月心中焦躁,多数其实是担心。 招待人这种场面上的事,五个叶无坷也比不上一个关外月,关外月的不安从来都不是因为叶无坷不在他担心自己应付不来,而是害怕那少年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不到两年前,他受高清澄委托在从东韩回来的时候顺路照顾一下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那时候,关外月还未曾想过这少年出村之后走的路会如此坎坷凶险,而他,会与叶无坷有如此紧密的交集。 现在想想,名字是无坷的人怎么一路就这么艰难?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将那少年看做自家人。 “派去请叶少卿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寺卿,还没回来,之前去了廷尉府,廷尉府那边说是叶少卿早就已经出门了,走到半路不知去了何处。” “派人去他家里了吗?” “已经派了,尚未回报。” 关外月缓缓呼吸了几次调整状态,又看了看身后那一大群外使。 “陛下车驾到了何处?” “距离书院还有大概两刻的行程。” 关外月点了点头:“可以去请高院长了,告诉院长说陛下车驾将至。” “是!” 手下人折返回书院里去请高院长,关外月的视线再次往远处飘了飘。 此时站在书院门口的诸国使臣个个都翘首以待,大部分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他们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传说之中的人间帝王了,如何能不兴奋,如何能不期待,如何能不紧张。 在大宁立国之前,这世上只有黑武可称霸主。 也正因为黑武独霸,所以对诸国的态度向来强势,这些小国要想生存,只能向黑武卑躬屈膝。 大宁立国之后,这些国家畏于黑武的强势不敢与大宁建立邦交,当然,在那个时候其实也没人真正看得起大宁这个刚刚才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帝国。 那时候的中原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谁也不认为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帝国能够扛住黑武那样的巨无霸从各方面施加的压力。 可是大宁非但扛住了。 在立国之后面对黑武发动的几次战争全都打赢,让号称天下无敌的黑武大军接连受挫。 以至于那样的巨无霸都不得不改变应对策略,从直接出兵转而以外交手段孤立大宁。 现在呢,大宁立国不过二十几年。 四百多支使团到达长安,恭贺大宁立国之庆。 之所以大宁皇帝陛下受天下人敬仰,这些小国的君主有不少都将大宁皇帝视为偶像。 是因为在这种天崩地裂的开局之下,大宁皇帝以草根出身却力挽狂澜一统中原。 放眼整个世界,就算是把自负的黑武汗皇换过来也一定达不到宁帝成就。 关外月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再想想九月大典可能发生的事心情就更为复杂起来。 这些看似激动的人,又有几个包藏祸心? 大街上,皇帝的车驾缓缓向前,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驻足行礼。 楚时候皇帝出巡,沿途所过,百姓们要跪伏于地,谁抬头乱看,都可能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可大宁皇帝陛下出巡从来都不准百姓叩拜。 陛下说过,如果做皇帝的认为被百姓们看一眼就是不被尊重,那你要百姓做什么?百姓又要你做什么? 他喜欢看百姓,尤其喜欢看百姓们的笑容。 百姓们脸上是发自肺腑的笑,是真正的笑,陛下看到了就会心有安慰,就会觉得自己这些年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可做皇帝和以前打天下的时候不一样。 领兵的时候,屡战屡胜从无败绩,那看的算的也不过是一城一地。 可做了皇帝,要看的是整个天下......自己的天下。 整个天下好看吗? 怎么看? 各地送往长安的奏折是陛下的眼睛,可奏折里写的难道就是全部了? 以前打江山的时候,皇帝的任何对手都被他看的透透的,那是因为需要的看的人少,且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看。 现在不同,陛下久居长安,久居深宫,他就算心智体魄都还在巅峰,也无法把天下看个透彻。 况且,看自己人,永远都比看敌人更难。 太子李隆势坐在皇帝对面,他似乎是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忧虑。 “持念。” 皇帝问:“你好像有心事?” 反而是皇帝先问了太子一句。 太子回答道:“父亲,我只是在心里想着一会儿到了四海堂,诸国使臣是不是有该单独见见的。” 皇帝笑了笑:“想到了?” 太子回答:“突玉浑的使臣之前去了草原,之后就在大宁西南边境集结重兵,这次突玉浑使团规模很大,态度也颇张扬。” “车海国的人在长安不安分,有黑武人在暗中指使是一部分缘故,才到长安不久,突玉浑的使者就与车海国的人私下见面应该也有些密谋。” 他看向皇帝:“与突玉浑使臣一同到长安的是深毒使臣,深毒这个国家以前并无太多了解,听闻国域辽阔人口众多,虽落后于中原,依然不可小觑。” “若突玉浑与深毒勾连,可能趁着这次大典向大宁施压......所以,我想见见深毒的使臣。” 皇帝点了点头。 太子继续说道:“对白蒲动兵势在必行,大将军庄无敌在西南已准备妥当,突玉浑在西蜀以西,与深毒接壤。” “若大宁对白蒲动兵的时候,突玉浑人从西边攻打西蜀道,再有深毒从后支援,情势便会有些凶险。” “西蜀道这边......” 他看向皇帝。 皇帝示意他接着说。 太子道:“西蜀道突然出现那么大的案子,叶无坷将西蜀道的涉案官员斩了数百人,可这事看起来还远没到水落石出,涉案的官员可能......更多些也更大些。” “一旦这个时候突玉浑和深毒向西蜀道动兵,西蜀道官员奇缺,右前卫又已调至白蒲,西蜀道空虚,突造战乱,百姓们没有官员做主,势必动荡。” 他再次看向皇帝:“父亲,西蜀道若被攻破,南下征讨白蒲的大军就会被两面夹击。” 皇帝点头赞许,看向太子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所有人都盯着西蜀道的乱子看,都在猜测是不是这个要谋逆,那个要造反,唯独是你能看到大宁之外的事。” 皇帝的视线转到窗外。 “你是觉得,叶无坷在西蜀道莽撞了?” “回父亲,不是。” 太子眼神里微微散发出一些光彩:“我在想,叶无坷是不是也看出了域外的事,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固然是因为牵扯大案,也是因为事逢九月大典。” “可这些官员若不仅仅是通匪呢?西蜀道糜烂成这个地步实在难以想象,通匪只是表象,若通敌......” “叶无坷在益州杀了四百八十名官员,如此造成西蜀道人心动荡不假,没了官员,百姓们心中不安。” “若这些官员没被查出来却又通敌,比他们都被斩了还要可怕,到时候内应外合,白蒲在南牵扯大宁战兵,突玉浑攻西蜀。” 太子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他在想的是,叶无坷也去了草原,突玉浑派遣使臣到草原去叶无坷也看到了。 若那少年真的聪明到了这般地步,那真的是未来可期。 叶无坷怀疑西蜀道那些官员,那大批迁入西蜀的人员,都是为了给吐谷浑大军做内应,而他又无证据。 借助通匪一案,将这些官员以及那些隐患全都铲除...... “西蜀的事。”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乱子是叶无坷捅出来的,大典之后,再让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吧。” 太子俯身:“父亲,我也在想这件事。” 皇帝笑了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 与此同时,礼院。 叶无坷翻身从院墙跳出去的那一刻,牵扯到了伤口脸色微变。 他故意在人前装作伤势严重到连走几步路都疼的受不了,出行也全靠车马。 固然是有必要如此掩人耳目,也是因为这次的伤确实是太重了些。 三十几处伤,换做别人早就死了。 十岁之前用药泡着的身子,终究还是起了不小作用,十岁之后他拼命一样的修行,也让他的身体迅速的超过常人。 可伤就是伤,重伤就是重伤,一身伤势在别人身上就是卧床不起,他还能翻墙还想追击强敌......已是变态之中的变态。 礼院很大,除了许多独院之外还有几座规模不小的木楼。 再往后就是一片园林,草木丰盛。 进了林子之后,叶无坷就不得不放慢脚步。 不久之前他在陆家审问那个叫谭公道的人提起过,钟吾禁武艺极强。 这样的对手,就算是没有伤的叶无坷应付起来都未必轻松。 “你真是胆子大的离谱。” 就在这时候,抱着剑的钟吾禁从叶无坷身后出现。 他看着叶无坷,像是看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 “人人都说叶千办胆大包天原来是真的。” 钟吾禁看着叶无坷:“我不走非我走不脱,而是实在好奇。” “第一,你是怎么找到南宫部堂住处来的?” 叶无坷回答:“蒙的。” 钟吾禁眉头一皱。 叶无坷道:“赶紧问第二个问题,我也急着有个问题问你。” 钟吾禁道:“你既然找到我为什么不带人?你该知道,既然我是在南宫部堂住处被你看到的,你就不能活着再见到任何人了。” 叶无坷:“若我带大批人手来你肯定选择跑,我自己来你肯定选择杀我灭口。” 钟吾禁眉头皱的更深:“你故意引我杀你?你何来的底气?” 叶无坷道:“你的两个问题问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张金简的妻子,是不是你杀的。” 钟吾禁摇头:“不值得我出手。” 叶无坷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多送你一个答案。” 他问:“我在看到你转身就跑的时候打了一个信号上去,你看到了?” 钟吾禁:“无非是叫廷尉支援,你身上没有伤,我杀你需用五招,你有伤,我一招就能杀你,所以,你看我像急吗?” 他缓步走向叶无坷:“你不该这么自负。” 叶无坷道:“你也不该。” 他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既然猜着你可能藏在这,我一身伤又不能打架,从小我就没爹,这里是长安。” 钟吾禁一剑出手:“长安又怎么了?” 叶无坷道:“长安爹多。” 那一剑刺过来,在距离叶无坷心口不到一尺的地方戛然而止。 两根手指凭空出现一样夹住了剑锋。 杨悲左手双指捏着剑,右手双指已经顶在钟吾禁咽喉。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严肃:“爹不能乱叫。” 不等叶无坷说话,他语气更为严肃:“叫了就不能乱改!” ...... ...... 【今天有加更,老时间,感谢老陈的打赏,还欠一更,明天看看能不能补上,因为在梳理前边的情节,码字的时间减少了很多。】 第四百九十六章徐心眼儿多 长安城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好像是想洗刷掉什么。 陛下的车驾顺着大街一路往雁塔书院那边过去,距离越近,车内车外的人心情就越是复杂。 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陛下的举动,稍显反常。 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事,陛下之前的态度很笃定不会出席,现在又突然临时起意,完全不像是陛下作风。 如今跟随在陛下后边来赴宴的,哪个不是顶级朝臣,从陛下说要去四海堂的那一刻起,大家就都在揣摩其中含义了。 队伍浩浩荡荡,徐徐如林。 第二辆马车里,独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徐绩也在思考。 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担忧,脸色平静。 算计着距离书院已经没多远了,徐绩睁开眼睛吩咐了一声:“派个人先去看看鸿胪寺对于诸国使臣的座位安排,告诉他们我的意思,把突玉浑使者的位子撤到最后,距离陛下要远些,把深毒使臣的座位往前靠一靠,最起码要让陛下能看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绩再次闭上眼睛休息。 车外随行的侍从立刻答应了一声,先是离开车队,然后小跑着从围观的人群后边往书院那边赶过去。 不多时关外月就接到消息,听闻之后脸色为之一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座位早就已经安排好,突玉浑国力强大,西域,南疆,北疆,诸多小国的使臣座位,多数都排在突玉浑后边。 突玉浑与大宁建立邦交的时间也不算短,以前两国往来也不算少,虽然大家都觉得突玉浑这几年有些膨胀,使臣的态度始终谦逊。 突然把位子给挪到后边去,还要把深毒的位子挪上来? “寺卿。” 手下人压低声音问:“之前已经带各国使臣看过位置了,现在突然换了......” 关外月貌似随意的说道:“按照徐相的吩咐去办。” 徐相说的,还能不听? 原本深毒使臣和突玉浑使臣的座位是挨着的,这也是突玉浑使臣与鸿胪寺沟通之后的结果。 为了能挨着,突玉浑使者表示就算座位靠后些也没什么,当然,只能是稍稍靠后些,毕竟他觉得深毒使臣的位置不会太靠前。 可现在何止是靠后,直接给搬到门口了,距离大宁皇帝陛下最远......以今天这个宴请的规模来说,要是不配千里眼可能都看不清大宁皇帝。 “叶千办到了吗?” “还没。” “到底催了没有?” “回寺卿,不是不催,是......催也得找到人才能催。” 关外月叹了口气,刚要吩咐人再去找,就听到一阵阵的铜锣响声,声透长安。 陛下车驾已至。 开路的禁军骑兵已到书院门口。 有的人将手放在胸口俯身,有的则直接跪了下去,所有使臣之中,唯有深毒和突玉浑的使臣没有弯腰低头。 他们互相看了看,还对视一笑。 “这个叶无坷......” 关外月心里嘀嘀咕咕。 陛下都到了你还没到。 这也就是陛下看重,若是换个讨人厌的,身为鸿胪寺少卿在这种场合竟然缺席,只这一个过错就能卷铺盖卷回家。 陛下的御辇从街口出现的那一刻,身为鸿胪寺卿关外月高声喊了一句。 “恭迎大宁皇帝陛下!” 原本就已经低头的各国使臣,身子压的更低了些。 突玉浑使臣和深毒使臣在这一刻又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俯身下去。 在到达书院正门之前,太子李隆势将车窗关好。 御辇一侧,一名大内侍卫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刚刚徐相派人将突玉浑使者的座位挪到最后边去了。” 皇帝与太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皇帝道:“刚才朕说,西蜀道那边威胁只有你看清楚了,朕收回这句话。” 太子也笑道:“徐相看事,还是有独到之处。” 皇帝嗯了一声:“有独到,但做法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会问陛下一声是不是把徐相安排的座位再换回来,毕竟现在各国朝臣都在门外迎接,时间还来得及。 可太子不问。 这事既然徐绩已有安排,那就这么安排。 若徐绩安排换了座位,陛下得知之后再让人把座位换回来,那总得有自以为聪明的,觉得这是陛下对徐相不满意。 再说了,陛下只是说了一句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没说是错的。 “持念。”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在徐相身上能学到些东西。” 太子道:“我多学。”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补充一句:“挑着学。” 太子忍不住被这句话逗笑了。 “父亲今天决定在四海堂见诸国使臣,徐相马上就能反应过来,父亲是要把隐患在大典之前清理掉,不然留在大典上让突玉浑的人闹起来不好看。” “车海国使臣在长安城里不安分和突玉浑关系巨大,这本就是突玉浑的计策。” 太子道:“车海国的人如果不处置,那各国使臣就会觉得大宁可欺,在长安城里都由得他们放肆,那以后边关他们会更放肆。” “突玉浑唆使车海国的人闹事之后,在大殿上,他们就会以此发难,斥责大宁对待使臣粗暴野蛮。”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足以说明,突玉浑在暗中联络了不少盟友,他们在大典上发难,盟友随之跟进。” “大宁如果不想大典被破坏,大概就要对他们做些让步,不然,他们就闹的更难看。” 他看向皇帝:“徐相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皇帝道微微点头。 太子继续说道:“所以徐相让人把突玉浑使臣的座位调换,为的就是让突玉浑人觉得受辱,提前把事闹起来,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到大典的时候再闹了。” 就在这时候,御辇停稳。 鸿胪寺卿关外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迎大宁皇帝陛下!恭迎大宁太子殿下!” 皇帝离开座位的时候说道:“小算计,徐相没人能比,大眼界,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在大宁皇帝陛下从御辇下来的那一刻,哪怕他说过百姓见他不必行跪拜之礼,可四周的百姓还是忍不住跪了下去,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畏。 随着百姓们跪了下去,诸国使臣大部分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每个人都很激动,哪怕是来自诸国的国君在这一刻也无法保持平静。 人间帝王,威望如此。 唯有关外月,时不时的往身后看看,叶无坷那个家伙......还没来。 四海堂。 这里看起来已是焕然一新。 主楼原本破旧,但规模很大,经过四海堂的弟子们亲自动手修缮,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雄伟。 可能谁也没想到,作为四海堂院长,叶无坷教弟子们的第一件事是......自力更生。 如今四海堂看起来非但宽阔洁净,而且景色极美。 建筑是弟子们修的,路面是弟子们垫的,花圃是弟子们种的,主楼门前宽敞平坦的空地是弟子们铺的。 皇帝这还是四海堂重修之后第一次来,但并非是陛下第一次来,以往这里是什么模样还记忆犹新,此时再见,陛下都有些震惊随即是满怀欣慰。 他早就听说了那位叶院长的与众不同,弟子们到了四海堂第一件事居然是干活儿。 “徐相。” 皇帝微微侧头。 徐绩小步上前:“陛下,臣在。” 皇帝笑道:“四海堂该嘉奖。” 徐绩故意提高嗓音回头吩咐道:“记下来,陛下说,四海堂的弟子们都该嘉奖。” 太子李隆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心说徐相果然还是收买人心的高手。 徐绩故意没说四海堂的人都要嘉奖,说的是弟子们都该嘉奖。 果不其然,恭立两侧的四海堂弟子们听到徐绩话全都喜不自禁,整齐俯身。 “陛下万岁!” 迈步进门,皇帝特意驻足仔细看了看这曾经几乎坍塌的旧楼,如今已换新颜。 “修缮旧楼,用了多少银两?可是从户部拨款?” “回陛下,修缮四海堂没用户部拨款,是鸿胪寺自筹,且所用极少,几乎没有采买什么新的东西。” “只换了些实在不能用的砖石和木材,原本的东西大体能用的都用上了,花圃与草地,都是弟子们驱车到长安城外野地里采来的。” 回答的是关外月。 皇帝笑道:“鸿胪寺筹款?关寺卿,辛苦。” 关外月道:“臣不敢贪功,筹款的事叶少卿出力更多些。“ 皇帝再次驻足:“他多数时候不在长安,如何筹款?” 关外月张了张嘴,没说。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说,回头朕让他细说。” 关外月道:“就......漠北出使,西域开战,草原征讨,叶少卿的手......总是,总是比别人快些。” 皇帝哈哈大笑。 后边跟着的人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开心,但每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陛下开心,那今天气氛就一定不错。 若陛下阴沉着脸,今日这宴席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皇帝落座之后,满朝文武与诸国使臣按照鸿胪寺和礼部之前就安排好的位置也陆续坐下来。 徐相要代表大宁皇帝陛下致欢迎词,所以缓步走向台前。 看到徐相缓步上前,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可就在徐绩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欺人太甚!” 突玉浑的使臣气的脸色煞白,大声喊道:“是谁把我的座位撤了!难道我突玉浑在这连一席之地都没了!” 徐绩脸色一寒:“怎么回事?” 突玉浑使者大步上前:“徐相!刚刚我明明看到座位在此,为何现在没了?若大宁不欢迎我突玉浑人,何必如此羞辱,直接将我们赶走了不更好?” 徐绩看向关外月:“关寺卿?” 关外月起身道:“突玉浑使者的座位临时做了些调整,不是撤走了,而是换了位置。” 他看向手下:“还不快领突玉浑使者归位?” 鸿胪寺的人上前,伸手道:“请跟我来。” 要不领着过去还好,看到自己的座位被摆在挨着门口的位置,一偏头,人都能出去了,突玉浑的使者立刻就炸了,脑袋嗡的一声。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他转身看向皇帝:“大宁皇帝陛下,今日这事还请给我一个说法,如果没有说法,我今日就要退出会盟,离开长安,突玉浑与大宁再无往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斩 突玉浑使者沿芒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大宁皇帝陛下,我相信这不是您的本意,我也相信这不是大宁帝国的待客之道。” 他朝着御座那边走了几步,两名御前侍卫手已经扶在刀柄。 沿芒看到了,所以驻足。 “我是受大宁鸿胪寺的邀请来到长安参加大宁九月庆典,鸿胪寺的人再三保证归给予我突玉浑应有的地位和尊重。” 沿芒昂着头大声说道:“可是陛下,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难道是大宁看不起突玉浑而故意羞辱吗!” 见大宁皇帝不说话,沿芒心中不平更重。 他打算加筹码。 “陛下,突玉浑对大宁历来尊敬,对大宁皇帝陛下视如宗主,可大宁待客如此令人心寒,外臣实在难以忍受。” “这般待遇,非但是对外臣的侮辱,也是对突玉浑的侮辱,如果我接受了大宁这样的待遇,那就是让我突玉浑皇帝陛下蒙羞。” “如此待遇,不只是我突玉浑难以接受,我突玉浑的盟国也难以接受,我相信,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盟友受辱而坐视不理。” 说到这他看向深毒使臣。 深毒使臣没看他。 因为他坐的很靠前。 这也是深毒使者拉吉普特之前没有想到的事。 刚才他还在雁塔书院门口和沿芒两个人眉来眼去,此时沿芒看向他,眉来了,他眼没去。 深毒确实是先造访了突玉浑,确实也与突玉浑在很多方面达成了盟交。 可是这次拉吉普特来大宁也有他的使命,他不能什么都没干呢就陪着沿芒直接走人。 “沿芒殿下。” 徐绩此时开口道:“你因为对安排的位置不满而在陛下面前咆哮,此举是否欠妥?” 沿芒一听就来气了:“徐相,你是说,是我无礼在先?” 徐绩道:“若沿芒殿下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那我想请问,何为公平?” 他从高台上缓步走下:“请沿芒殿下按照您心中的排位来告诉我,你应该坐在什么位置,理由又是什么?” 不等沿芒说话,徐绩继续发问。 “殿下心中的排位,是按照什么来确定?是国家的大小,地位,人口,经济,军事?” “如果是的话,那请问殿下,突玉浑应该排在谁的前边谁的后边?你是如何判断其他国家的实力地位不如突玉浑?” 徐绩走到沿芒面前:“刚才殿下还说是有人换了你的位置,那我请问殿下刚才坐在什么地方?” 沿芒对徐绩之前的几个问题部想回答,他听的出来这些问题里都是坑。 所以他只回答了徐绩最后一个问题:“那里!” 他指了指比较靠前的位置。 徐绩道:“如果按照殿下所说,位置在那边是不受辱,在这边是受辱,那就说明,殿下认为从那边到这边之间,这上百位使臣的国家都不如突玉浑?” 沿芒脸色一变:“我没这么说!” 徐绩问:“那殿下依据是什么?” 沿芒道:“依据......依据便是我突玉浑不能被如此对待。” 徐绩笑了笑:“所以殿下还是认为,突玉浑高于其他国家?” 沿芒觉得不能再回答了,再回答就被徐绩挑拨突玉浑与其他诸国关系。 他是来捣乱的,不能没捣乱却被徐绩三言两语挑拨了。 徐绩继续说道:“大宁对诸国是一样的尊重,从未有厚此薄彼的想法,鸿胪寺如此安排座位,都是为了照顾诸国使臣。” “其一,诸国使臣的饮食习惯不同,所以上菜顺序,菜品,也都不同,饮食习惯基本相同的使臣,会被安排在相邻座位。” “其二,诸国使臣的语言不同,为了方便交流,使臣的座位也要按照习惯语言来区分。” “其三,这次有四百多支使团进入大宁,有些国家的使臣彼此并不熟悉,安排的座位也有如此考虑,尽量安排认识的人邻座,如此不会显得生疏无词。” 他看向沿芒:“沿芒殿下,我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吗?” 沿芒笑了:“先说饮食,深毒与我突玉浑接壤,饮食习惯虽有差别但可互相兼容,再说语言,深毒与我突玉浑在多年前就已建立邦交两国文化交流互有往来,再说熟识......深毒使者拉吉普特与我是朋友。” 他看向徐绩:“徐相,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分开?” 徐绩看向拉吉普特那边,仔细看了看那位深毒使者。 然后又回头看向沿芒:“殿下是觉得深毒使臣不该坐在那边?是因为他坐的距离大宁皇帝陛下近了?” 沿芒脸色再次变了变。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还是中了徐绩的奸计。 徐绩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不停的挑拨他与诸国使臣关系,现在,他更是挑拨突玉浑与深毒的关系了。 “徐相!” 沿芒道:“我不想牵扯到别人。” 徐绩问:“那你为何屡屡点名深毒使臣?” 拉吉普特此时已经皱眉。 徐绩道:“你真的不是因为觉得深毒被重视了,而你不被重视,所以心怀不满?” 沿芒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徐相名不虚传。” 他看向徐绩说道:“我早就听闻大宁宰相有诡辩之才,今日总算是领教了,我沿芒,代表突玉浑郑重表明......” “突玉浑从未对任何国家有任何不满,只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不满,如果今日大宁没有合理解释,突玉浑将因受辱而与大宁断绝来往,且将受辱之事公告天下。” “因此事而引发的任何纠纷矛盾,都非我突玉浑所愿,哪怕将来会有战争,也非我突玉浑的过错。” 说完他扫视众人:“与我突玉浑有盟交关系的诸位使者还请仔细思考,今日大宁如此待我,明日是不是就要如此待你。” 徐绩问:“殿下是想要一个什么解释?我与你解释你又不听。” 沿芒挺起胸膛:“我要一个道歉。” 徐绩问:“要谁道歉?” 沿芒猛然看向坐在高处的大宁皇帝陛下:“我要......” “麻烦让开。” 沿芒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自己被扒拉了一下。 他身强体壮在突玉浑也是有名的勇士,可被扒拉这一下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就到旁边去了。 正要上前接替徐绩与沿芒过招的关外月一看到把沿芒扒拉开的人,先是喜了一下紧跟着就惊了一下。 只见叶无坷大步上前,百办卓牧云带着他手下的十余名兄弟抬着几个捆绑起来的人在门口等着。 “臣,廷尉府千办、鸿胪寺少卿、执金吾,叶无坷,叩见陛下。” 皇帝原本还想看看关外月如何应对这沿芒的挑衅,关外月还没出场叶无坷先到了。 他问:“为何来的这么晚?” 叶无坷俯身道:“回陛下,臣刚才查到了一些极重要的案情所以耽搁了。” “嗯?” 皇帝问:“今日四海堂待客,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却去查案是否有失礼节?” 叶无坷道:“臣身为鸿胪寺少卿,怠慢使臣确实不妥,所以.....” 他忽然一伸手将头上梁冠摘下来:“臣请辞鸿胪寺少卿官职。” 这句话一出口,包括徐绩在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只不过是迟到,居然辞官? “臣愧对陛下厚恩,愧对朝廷信任,任鸿胪寺少卿以来,鸿胪寺内诸多事务臣少有协理,尸位素餐,轻慢懈怠,今日又有冒犯失礼,实无颜再任鸿胪寺少卿官职。” 说到这,不等任何人说话,叶无坷从腰带上将廷尉府千办的腰牌摘了下来。 “臣任廷尉府千办赴西蜀道查案,接连铸下大错,没能将通匪通敌之国贼绳之以法,以致右前卫一营战兵及校尉张金简惨死。” “连......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也被贼人所杀,只留幼-女张蝶蝶一人不远千里孤身到长安鸣冤。” “臣不配为廷尉府千办,请辞千办之职。” 这一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连要大发脾气的沿芒都决定忍一忍,看看这到底怎么个事。 皇帝还是没说话。 徐绩说话了。 “叶少卿,你这是何故?只不过是迟到些许,陛下也并未见怪,你为鸿胪寺少卿,使漠北,出西域,会盟草原,怎么能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你在西蜀道查案,身负重伤还能铲除巨寇此事朝臣亦有目共睹。” 他看向叶无坷:“怎能在陛下面前有如此草率之言,如此唐突之举?” 叶无坷道:“徐相,我实乃有罪之身。”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我已说过,就因为我查案不严而使国贼漏网,导致忠良被杀百姓惨死。” 徐绩道:“今日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案子上的事你可稍后再向陛下禀明。” 皇帝淡淡道:“既然说到了这,朕就听听他辞官不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回身看向门外:“卓牧云,把人带上来。” 卓牧云也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大宁皇帝陛下,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鼓足了勇气,带着手下人将那几个绑的结结实实的提了进来。 叶无坷道:“臣请将供词呈递陛下。” 皇帝看向冯元衣,冯元衣快步走下高台将供词拿了回去。 叶无坷此时猛然看向谢无嗔:“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勾结匪寇屠杀百姓诈取军功,串通外敌出卖关防试图谋逆!”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暗中勾结域外之敌试图分裂大宁疆土,为掩盖罪证杀害无辜百姓。” “此二人身为朝廷重员封疆大吏,却有不臣之心,行不轨之举,试图谋逆,颠覆大宁!” 皇帝粗粗看了一遍供词后递给太子李隆势,太子接过来后仔细看了起来。 “你们两个,可有话说?” 皇帝看向南宫敬廉和谢无嗔。 这两位二品大员全都起身,紧走几步又同时撩袍跪倒。 “陛下,这实乃叶无坷栽赃陷害。” “陛下,臣以为是叶无坷实有谋逆之心,要陷害忠良。” 南宫敬廉脸色煞白:“陛下,叶无坷就算不是谋逆,也是贪功陷害。” 皇帝道:“是不是陷害,查就是了。” 他看向归元术:“刑部尚书,你与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合办理此案。” 归元术还没说话,就听到刷的一声刀出鞘。 “陛下!” 叶无坷仗刀向前:“依照陛下西蜀道剿匪旨意,凡证据确凿者,无论官阶品级,不必复审,杀无赦!” 眼见着他持刀向前,大内侍卫纷纷抽刀。 叶无坷一脚将南宫敬廉踹翻在地,踩着他胸膛死死压住,同时伸手抓了谢无嗔的头发一拉,一刀将谢无嗔人头剁下。 “臣执金吾叶无坷诛杀国贼,事毕请辞。” 他将龙鳞黑线刀双手捧着放下。 然后猛然回头看向沿芒那边:“臣死之前,请陛下严查,是哪国使臣勾结国贼试图攻取大宁西蜀!” 沿芒脸色发白,看了看那地上血糊糊谢无嗔血糊糊无头尸体,慢慢后退,退到他门口的座位那边坐下,端端正正。 深毒使臣拉吉普特尽力往后挪了挪,悄悄擦掉汗水。 第四百九十七章有多巧? “大胆!” 徐绩眼看着叶无坷一刀就将谢无嗔的头颅斩落,他立刻怒斥一声。 这满朝文武以及域外使臣,在看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全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使臣,不知有几人向后缩了缩,唯独徐绩向前跨了一步。 “叶无坷,你好大的胆子!” 徐绩似乎根本就不害怕叶无坷尚在滴血的龙鳞黑线。 “把他拿下!” 几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叶无坷按住。 “陛下。” 徐绩回身看向皇帝:“叶无坷殿前行凶实乃重罪,臣请陛下降旨将叶无坷绑了,押入大牢严审!” 皇帝点头后看向归元术:“元公。” 归元术出列俯身:“臣在。” 皇帝吩咐道:“叶无坷在朕面前杀了一位从二品大员,虽有朕之前旨意但也难恕其罪,你将他关入刑部大牢,亲自审问。” 归元术俯身:“臣遵旨。” 他上前看了看拜服在地的叶无坷:“把他绑了,带上跟我走。” 叶无坷并无任何辩解,任由殿前侍卫将他绑的结结实实然后跟着归元术离开四海堂主楼。 出门之后,归元术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 “元公。” 一名侍卫问道:“要不要先调一辆囚车过来,另外......叶千办,叶无坷带来的廷尉如何处置?” 归元术看向一路跟过来的卓牧云等人:“他们又未行凶,亦非帮凶,只是奉命带犯人到这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卓牧云等人:“你们自行回廷尉府,不要离开,随时等候我派人问询,若私自外出,按律处置。” 卓牧云则看着叶无坷:“千办,我们跟你一起。” 归元术皱眉:“此时讲义气是想给他加一个结党的罪名?” 叶无坷道:“你们按照元公要求回廷尉府等候消息,就在分衙禁足,后续诸事,副都廷尉自会安排。” “是!” 卓牧云等人肃立行礼。 这一队人虽是刚刚才从武侯府调过来的,可这两日叶无坷所作所为带给他们的何止是震撼,他们对叶无坷,更多的是敬重。 陛下面前杀人,这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杀的还是一位在职的从二品道丞! 这种事别说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绝无仅有,就算是往前追溯千年也未见一个。 此时归元术才看向问话的侍卫:“囚车就不必了,带他上我的马车。” 侍卫又问:“那叶千办的家人?” 归元术微微皱眉:“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 那侍卫连忙俯身:“是元公办案。” 归元术一摆手:“你们退回去保护陛下,我带他回刑部。” 不多时,归元术带着叶无坷上了他的马车,他示意叶无坷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归元术看着马车窗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听说今天菜品不错。” 叶无坷歉疚道:“是我连累元公了。” 归元术道:“有我爱吃的淮扬菜。” 叶无坷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归元术:“我唉声叹气自有理由,你在这长吁短叹的做什么。” 叶无坷:“我也爱吃。”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 “是不是早有预谋?” 归元术道:“不是今日在四海堂斩了谢无嗔,就是不久之后在大典上斩了他?” 叶无坷想了想,没否认。 归元术:“终究是要当着文武群臣诸国使节的面,当着陛下的面,一刀将谢无嗔斩了你才满意。” 叶无坷道:“若外使未有过激之举,他倒是也不必非死在外使面前不可。” 诸国使臣必然有人在陛下面前闹事,且以退盟要挟,甚至是以开战要挟,叶无坷这一刀就一定会斩下去。 归元术点了点头:“想到了,你若真只是因为愤怒,那你可以去礼院斩了他,未必是在诸国使臣面前。” 他问:“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叶无坷点头:“想过。” 归元术道:“你为国事,为陛下,为大宁,若仅是不请旨就斩了谢无嗔,那陛下终究会留你性命,可你是在这种场合斩的,当着诸国使臣的面......” 叶无坷道:“不只是为了国事,不只是为了陛下,为国事叶无坷可以死,但更应该死在战场,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 归元术看他:“还为什么?” 叶无坷:“为张金简,为苏琴依,为陈小攀,为关万代,为右前卫一营战兵,为西蜀道这么多年来的枉死百姓。” 归元术肃穆起来。 过了一会后他问:“所以宁愿求死也要亲手斩了谢无嗔?” 叶无坷道:“哪有人愿意求死,只是有些事死也要干。” 归元术沉默良久。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驶过,车轮在石板路上碾着发出轻轻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归元术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颗高粱饴。 剥开纸,将糖递到叶无坷唇边。 叶无坷张嘴吃了。 “谢元公。” 归元术摇头:“不是我的。” 刑部。 叶无坷看了看给他安排的这一间牢房颇为宽敞,稍显阴暗但不潮湿。 元公似乎也知道叶无坷住牢间的习惯,还特意给他选了一间带窗的。 就在叶无坷审视自己这新住处的时候,牢间外边过道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一群刑部的狱卒过来,抬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木床。 为首的狱吏吩咐人把东西一件件抬进去,然后朝着叶无坷抱拳:“叶千办,这是元公特意吩咐下来的,一会儿还会有一箱书送来。” 叶无坷抱拳回礼:“多谢元公,也谢谢诸位大哥。” 狱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朝着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叶千办,不管怎么样,兄弟们佩服你!” 他看向那张木床:“还没有配上被褥,牢里的东西不好,我已经派人回家让我娘们儿给叶千办找一床新被褥送来,您稍微等等。”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嫂子。” 狱吏看了看叶无坷,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带着人转身离开。 外边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语气之中皆是惋惜。 “以前我还挺记恨叶千办的,就因为他让咱们刑部的人抬不起头。” “是啊,可现在,我佩服他,他是个爷们儿。” 狱吏道:“吩咐下去,平时不要有人打扰了叶千办,若元公不提审,任何人不准靠近,另外,一日三餐......尽量丰盛。” “叶千办......怕是,怕是过不了此劫了,他活着的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多照应些。” “是!” “以前我经常骂他,从今往后我不骂了,谁再听见我骂他一个字,就大嘴巴抽我。” “我也不骂了。” 叶无坷走到窗口抬头看,窗口很小也很高,抬头看着,只能看到一根翠绿翠绿的枝条在窗外摇曳。 四海堂。 所有弟子们都站在主楼外边,每个人脸色都无比肃穆。 他们刚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院长大人被刑部抓了。 后来才听闻,院长竟然在陛下面前一刀斩了西蜀道道丞谢无嗔。 “叶院长说,谢无嗔那贼勾结外寇试图分裂西蜀,还害死了右前卫一营战兵!” “可是院长大人是不是,是不是有些鲁莽了,怎能在,怎能在陛下面前杀人?” “鲁莽?这才是我辈性情!杀谢无嗔那样的国贼,就该如此!” “你们想简单了,你们再看看,刚才还在张扬叫嚣的突玉浑使臣还敢说话吗?” 四周的人全都看过去,却见突玉浑的那位使臣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坐在门口位置,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大殿之内,安静无声。 皇帝此时开口道:“惊扰了诸国使臣是大宁待客不周,关寺卿,吩咐下去可以上菜了,朕带了些美酒来,为诸位使臣压惊。” 关外月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急步走出主楼,他招手叫过来一名手下:“快,快派人去给高姑娘送信,请高姑娘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他手下人连忙点头,转身就跑。 若关外月见了元公喂给叶无坷的那一颗糖,大概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派人去找高姑娘了。 就在这时候,徐绩跟了出来。 “关寺卿,莫慌。” 听到徐绩的声音,关外月连忙回身行礼:“徐相。” 徐绩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说道:“里边实在是有些憋闷,出来透透气,倒也不能耽搁太久,说不得陛下马上就要找我。” 关外月这样的人精难道还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徐绩是告诉他,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 “徐相,叶少卿这次......着实是把人吓了一跳。” 关外月语气悲愤:“这下可是把鸿胪寺都给牵连进去了。” 徐绩道:“关寺卿就别绕弯子了,你又不是看不懂,叶无坷在杀人之前,先请辞鸿胪寺少卿,又请辞廷尉府千办。” “杀人之前和鸿胪寺与廷尉府撇清关系,虽然粗糙了些却也算周到,杀人之后再请辞执金吾,有谁比他心思还多?” 关外月当然明白这一层,他想的,终究是陛下的态度。 “真是巧了。” 徐绩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道:“刑部之前出了大事,导致刑部尚书涉案被斩,这事,与叶无坷关联密切。” 关外月道:“可不是么,就因为这事刑部好长时间都没能把头抬起来,刑部尚书,正二品部堂,竟是通敌之贼。” 徐绩:“是啊,令人难以置信......” 关外月道:“徐相说巧了,是因为这次叶无坷落进刑部手里了?” 徐绩点头:“叶无坷与刑部有过节,所以刑部查出来的真相自然无人质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回去了:“关寺卿还需谨慎仔细,今日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关外月俯身:“多谢徐相解惑!多谢徐相提醒!” 关外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巧了,还真是巧了。 之前所有人都在想,元公被陛下请回来暂做刑部尚书是为了查西蜀道的大案。 还没接西蜀道的案子呢,元公先把叶无坷收入大牢了。 元公专门是等着办叶无坷似的。 关外月心中松快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刚才是真的吓坏了,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陛下......” 关外月自言自语一声:“威武啊。” 就好像陛下料到叶无坷会在这样的场合一刀斩了谢无嗔,提前把元公请回来做刑部尚书。 刑部与叶无坷有过节,元公又素来有公正之名。 刑部审出来的,能偏袒叶无坷? 关外月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手下:“派人去通知叶少卿家人,让他们不必在城外住着,回城里来,在城外住着反而显得有逃走嫌疑。” “让洪将军带威卫守着叶少卿家里,以......监管为名,不准任何人骚扰叶少卿家人。” “是!” ...... ...... 【今天没有加更,这一卷收尾,写的有点慢。】 第四百九十八章时来屹立扶明堂 刑部。 归元术正在翻看从廷尉府那边转过来的卷宗,关于西蜀道的案子记录极为详细。 很多证据,叶无坷早已在廷尉府存档,但这些东西,都放在张汤的书房里了。 这些证据除了张汤看过之外,廷尉府里再无一人过目。 如今叶无坷被刑部收监,这些证据是张汤亲自送过来的。 “昨日四海堂宴请外使,饭我没捞着,后续的事也没亲见。” 归元术一边翻看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好像受了多大委屈错过了多大好处似的。 坐在客位上的张汤端着杯子品茶,归元术越说他越不开口。 啪的一声轻响。 归元术把卷宗放在桌子上:“你是不是想逼我给你那宝贝疙瘩穿小鞋?莫非忘了,他如今可在我手里。” 张汤:“给他往死里穿。” 归元术笑了:“真的?” 张汤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当然真的,好端端的前程自己不要也就罢了,还把廷尉府都牵连进来。” 他看向归元术:“这案子如果破了,廷尉府得有多大的威名?这么好的事如今落在元公手里,将来元公青史留名。” 归元术道:“这么多年了,你装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讨厌。” 张汤:“非装,实中正廉明无欲则刚。” 归元术:“你嘴生疮烂裤裆。” 张汤:“!!!!!” 归元术道:“赶紧说,不然我让下边人先去提审你那宝贝疙瘩,你也知道刑部的人对他可没什么好性子。” 张汤:“这么多年了你威胁人的样子还是那么讨厌。” 归元术道:“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没落在你手里过,我都替你难受。” 张汤:“所以呢?干说?” 归元术又白了他一眼,朝着门外吩咐:“上一些干果来,给副都廷尉换一壶好茶。” 张汤这才满意。 “昨日突玉浑的使臣沿芒本想带着深毒的使臣一起给陛下来个下马威,无非是有两个目的。” “你也知道,突玉浑想试探大宁现在的国力,国力这种事,在陛下的态度里就能看的出来。” “其次,他大概是想多要些好处去,同时让大宁知道突玉浑在西南的地位有多高。” 张汤抿了一口茶。 “因为那个愣头青当场杀了从二品的道丞,沿芒之后一个字都没说,安安分分的坐在靠门的位置,乖巧的像是个第一次见世面的小孩子。” “至于深毒使臣,徐相一手小把戏就试出来他和突玉浑并非完全一条心,叶无坷杀谢无嗔之后,深毒人也一样乖巧听话。” 他看向归元术:“那一刀不仅斩了一个国贼,还斩了宵小冒犯之心。” 归元术笑了。 “我在想,沿芒敢试探陛下态度,大概是在为出兵做准备探口风,看来西蜀道那边的水比预想的还是要深。” 他看向张汤:“这么大的事,怎么叶无坷到了西蜀道就被他给察觉了?” 张汤没回答,只是漫不经心的往上看了看。 归元术道:“朝廷要对白蒲动兵,除了西南边军之外,距离最近的右前卫已经被调了过去,等九月大典之后,左前卫也要调往边疆。” “没了右前卫和左前卫,东西两蜀防御空虚,趁着朝廷在白蒲打仗突玉浑若联手深毒等国侵犯西蜀,确实让人担忧。” “叶无坷不是奔着这个案子去的,但他能发现这其中端倪,有他个人能力的缘故,是不是也有人希望把他这么大的案子查出来?” 张汤还是没回答,又往上看了一眼。 归元术道:“你就跟个老癞蛤蟆似的惹人厌。” 张汤:“你不停的套我话,你才跟个老癞蛤蟆似的呱噪个没完没了。” 归元术:“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些,你知道我睚眦必报的性子。” 张汤叹了口气:“果然讨厌。” 他回答道:“叶无坷不是查通敌案子去的,却查到了通敌的案子,并且,之前查的案子还顺理成章的成了通敌案子的一部分。” “表面上看起来是有大批的人从别处迁入西蜀,而这些人极可能是与谋逆案密切相关,实则,或为突玉浑内应。” “通敌的案子一出来,谋逆案子原本要追查的目标就变了,我不知道这一招该给怎么给取个名字,但确实有些厉害。” 归元术道:“楚灭之前,大兴城里依然歌舞升平,有两个花魁最负盛名,一个叫青叶,一个叫白璃。” “这两个花魁不管是声色还是势头都旗鼓相当,为了做楚国第一花魁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 “这两个女人也是使劲浑身解数,巴结权贵为自己站台,忽然有一天,大兴城里出现了一个传闻,说青叶原来生过孩子,还不止一个。” “一时之间,关于青叶只是表面光鲜既不挺翘也不紧凑的说法很快就在都城里传播开来,不管青叶如何辟谣,无济于事。” “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青叶出了个主意,又几天,大兴城里就开始流传白璃原来有病的说法。” “那花魁白璃一直坚持客不留宿,以清纯干净著称,后来都说,她不留客是怕人知道她......有刺鼻异味,闻者欲吐。” “一下子,没人再说青叶生没生过孩子了,因为不管生没生过孩子,生了几个,最起码......没味儿。” 说到这归元术看向张汤:“叶无坷原本是去西蜀道查谋逆,却查出来大批官员可能通敌。” “如此一来,谁还盯着之前那真真假假的谋逆案子?最主要的,这只是起手式。” 张汤点头:“确实是起手式,如果被查到通敌的人反咬一口,那查来查去,发现原来是被南宫敬廉等人栽赃,谋逆也就不攻自破,这才是真正出的一招。” 归元术问:“所以谋逆案子,最终转变成了南宫敬廉谢无嗔等人为了割据西蜀通敌叛国,故意栽赃他人谋逆来转移视听。” 张汤道:“你我身份特殊,没有实证的推测只是推测。” 归元术点了点头。 若真是那位温贵妃出招,这一招还没有别的作用? 仅仅是洗脱嫌疑,这一招显得过于惨烈。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谈及谋逆的案子。 归元术放下卷宗:“说件和昨日的事无关的。” 他问张汤:“南宫敬廉当年从右都御史的位子上调往西蜀道做道府,接任右都御史的赵卓也是被你那宝贝疙瘩拉下马的?” 张汤道:“是。“ 归元术笑道:“前后两位右都御史都倒在叶无坷手里,他还真是御史右台的苦主。” 张汤道:“前刑部尚书也倒在他手里,御史右台倒了两个都御史,刑部才倒了一个尚书,你小心些。” 归元术懒得理他。 他伸着手指头算了算:“小的不说,前后两任右都御史,一任刑部尚书,一位道府,一位道丞,四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那小子牛逼啊。” 张汤:“......” 归元术笑道:“楚时候我就是大理寺卿,后来任大宁第一任大理寺卿,之后又兼任左都御史,还做过一阵刑部尚书,刑名的事我除了没进过廷尉府,该干的都干了。” 他看向张汤:“这几十年加起来,都没有这小子一年多的战绩漂亮,忘了,你也是二品?小心点,那可是个二品杀手。” 张汤:“说他是二品杀手,是因为二品的容易被人记着,西蜀道四百八十名官员......死的比二品的利索多了。” 归元术道:“谢无嗔也利索。” 张汤:“......” 归元术道:“唉,真是时也命也,有些人劳劳碌碌大半生,被人称为鬼见愁,其实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都没有查,反而是我这退居之人,一回来,又捡一个。” 他看向张汤:“还是从你那捡来的。” 张汤起身:“我回去了。” 归元术:“这么两句就扛不住了?不像你。” 张汤道:“刑部晦气,我怕倒霉......你暂代刑部尚书,你也二品。” 归元术看着张汤出门走了,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卷宗。 良久之后,这位开国公往后靠坐使劲儿舒展:“呼......捡?我再会捡,再能捡,能捡的过叶无坷?四个二品,一个从二品......” 张汤并没有直接走,他溜溜达达就到了刑部大牢。 就算是刑部的人见了张汤,也一样从心里发憷。 引领着张汤去见叶无坷的狱吏,一路上走的都是小心翼翼,本想陪个笑脸,后来觉得还是装傻好些。 等到了叶无坷的牢间,张汤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那少年背对着牢门盘膝而坐,正在写写画画。 张汤看了看那狱吏,狱吏心领神会告退走了。 他刚要说话,叶无坷先开口:“进,门没关。” 张汤:“......” 推门而入,张汤走到叶无坷身后看了看,见这少年正在奋笔疾书,看起来已经写了有几张纸,密密麻麻。 他随手拿起来一张看了看,然后皱眉:“你还嫌自己做的事不够招人恨?” 叶无坷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 张汤看着那名单:“这些西蜀道官员你也觉得有问题?” 叶无坷道:“如果突玉浑要趁机夺取西蜀,那这些官员都可能会有问题,总是得查,副都廷尉可以派人先去理一理。” 张汤道:“若突玉浑有进犯西蜀的意图,你想查的应该也是靠近突玉浑那边的各地官员或是城关要职,可你这名单上列出来的人,多数都在西蜀道靠北任职。” 叶无坷:“如果......这是计中计呢?” 张汤眼神里闪烁了一下,不是疑惑,而是欣慰。 “刚才元公说,谋逆的案子到了西蜀就成了通敌的案子,好巧不巧就落在你手里了,这事你自己说,为什么就落在你手里了?” 叶无坷回答:“如果有人想利用通敌的案子洗清谋逆的案子,不......是有人利用通敌的案子遮掩谋逆的案子,为的当然还是谋逆。” 他试探着说道:“可如果谋逆的案子,主谋都不知情呢?” 这一刻,少年眼神明亮。 “反正我是个愣头青,我不妨再愣一些。”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问:“要是温贵妃并无谋逆之心二皇子殿下亦无谋逆之心呢?西北温家自觉已是日暮西垂不甘就此消亡,暗中在西蜀布局,引突玉浑寇边,胜则夺取皇位,败则割据西蜀,故意打着温贵妃和二皇子的旗号招摇撞骗,以此......倒逼温贵妃入局。” 张汤站在那,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面前这才满十八岁的少年。 如同老父亲,看到了儿子正在闪闪发光。 在刑部牢间的过道上,张汤身后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 一身便装的皇帝和太子两个人就此驻足,皇帝看了看太子,太子眉眼带笑,皇帝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开。 皇帝负手而行,步履从容。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 ...... 今日没加更不求票了,别硬给别硬给【打开口袋】 第四百九十九章旁听 刑部。 距离叶无坷住的地方大概三十丈左右有一间死囚牢,这里的环境和叶无坷所住的环境天差地别。 地面上都是积水,墙角处堆着一些稻草也都是湿的,别说是一位锦衣玉食的正二品封疆大吏,就算是乞丐在这地方都睡不着。 被剥去了官袍摘掉了梁冠的南宫敬廉站在这死囚牢里已经很久了,他还有些悲愤。 他还没被定罪,怎么就直接被关在死囚牢里了? 可他也很清楚,这绝非是刑部的人安排,能直接把他关到这个地方来,能如此对待,只能是陛下旨意。 所以悲愤。 悲的不是陛下不信任,愤的也不是。 悲愤的,是他觉得自己明明不该是如此下场。 牢间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狱吏带着几名刑部律卫过来,到门口,狱吏白了他一眼:“南宫敬廉,元公提审。” 南宫敬廉回头看了看:“让归元术到这里来问话。” 狱吏冷笑:“元公何等尊贵,怎会来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南宫敬廉脸色一寒:“你在说什么?” 狱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在老子面前装什么?你真当自己还是部堂大人呢?你通敌卖国猪狗不如,老子跟你说话都嫌脏。” 南宫敬廉被这连品级都没有的狱吏骂的脸色青紫,转身怒视。 “看?看他妈什么看。” 狱吏走到牢间前边瞪着南宫敬廉继续骂道:“你丢爹了这么看我?老子不是你爹,我生不出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南宫敬廉道:“你且记住,待我出去之后......” 狱吏呸了一声:“你出去就是被砍头的时候,老子到那天肯定去送送你,老子用一口十年老痰送送你,送你一脸。” 南宫敬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值得。 那几个律卫也是有意思,等狱吏骂够了之后才上前将南宫敬廉锁了。 南宫敬廉被锁链牵着走,他本以为要去的是刑部大堂。 可走了大概有三十丈左右到了另外一片牢区,在一个单独的牢间里,刑部尚书归元术正在等他。 这让南宫敬廉有些意外。 按理说,他牵扯到的案子这么大,他的官职地位这么高,要审他,不该是归元术一个人来。 就算是归元术一个人审他,也不该是在这牢间里,若在牢间里可以审,为何不在他住的牢间? 这个牢间相对宽敞些,也干燥,摆了一张长桌,桌子后边倒是有三把椅子。 归元术居中而坐,剩下的两个位置还空着。 “见过元公。” 南宫敬廉俯身。 归元术嗯了一声后说道:“你我上次相见也是在长安,那天燕国公余九龄拉着我出去喝酒,知道了你要赴任西蜀,我们两个喝的半醉送你。” “当时余九龄说,他不喜欢南宫敬廉,因为南宫敬廉是个老学究,刻板严肃不讨喜......” “但他敬重你,他说你干的事他干不来,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佩服你是佩服你,所以送还是要送一下的。” 南宫敬廉脸色一变,下意识低下头。 “愧对余公心意。” 归元术道:“送你的时候,余九龄说他不善言谈,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来,他只说了一句......你年纪大了,远赴西蜀照看好自己。” 南宫敬廉的头低的更深了些。 “后来他和我说起过好几次。” 归元术道:“他说旧楚时候的官员,其实他一个都不喜欢,可你在御史右台那么多年刚直不阿,连陛下稍有错处的时候你都敢说,他佩服你这个,说你是旧楚官员之中为数不多的能让人佩服的。” “他还说,陛下曾有意让他在御史台任职,他跟陛下说,陛下啊,你让余九龄干什么都行,我都愿意干,可御史台有南宫敬廉那样的人在,他比余九龄要强一百倍。” 南宫敬廉摇头道:“元公不要再说了。” 归元术看了看两边空位:“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还没到,我提前把你请过来是想和你说几句私底下的话。” 南宫敬廉低着头说道:“多谢元公还能如此待我。” 归元术问:“通敌之事,你可有隐情?是被人逼迫?要挟?” 南宫敬廉抬起头看了看归元术,又把头低了下去。 归元术沉默片刻说道:“是旧楚余孽与你联络,让你心中又有了些意难平?” 南宫敬廉又看了看归元术,似乎是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去。 归元术道:“我与你是旧识,也知你为大宁做过许多贡献,所以私底下与你先聊一聊,也是为了成全你的体面。” “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到了,你我之间说话便不会是这种态度,南宫,若真到了用刑的地步......” 南宫敬廉道:“多谢元公还能念及旧情,南宫敬廉落的如此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归元术:“我与旧楚......旧楚余孽,确实私下有些来往,不过这并非是全部隐情。” “有些话我能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涉及我自己的不过是贪念作祟没什么不能说,但涉及......罢了,一会儿用刑就是。” 归元术见他这个态度,忍不住微微叹息。 “原本你是可以带着荣耀退下去的。” 归元术回到座位。 “当初陛下为何把你调任西蜀,你可有过深思熟虑?” 南宫敬廉道:“是陛下给的荣耀,念我年迈给我个体面收场。” 归元术:“你不该只是如此心智。” 南宫敬廉微微皱眉。 归元术道:“叶部堂回京的时候就和陛下提及了一些关于西蜀道的事,叶部堂说,西蜀道似乎隐隐有些不好的苗头。” “陛下说,让南宫敬廉去西蜀道吧,他是旧楚老臣,极有威望,到了西蜀他能解决一些问题。” “陛下指望着你去西蜀解决问题,可你却成了西蜀道最大的问题,你这把年纪,到底还有什么奢求?” “你已是位极人臣封疆大吏,文人地位,莫过于此,你.....” 归元术看向南宫敬廉:“你莫非还想为相?” 南宫敬廉脸色微变,眼神闪躲。 见他不言不语,归元术微微摇头:“旧识之情,至此已断。” 他往外吩咐一声:“请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两位大人进来吧,就说嫌犯南宫敬廉已经带到。” 外边的律卫应了一声,出门去请那两位大人。 不多时,左都御史谢无章,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这牢间。 谢无章在看向南宫敬廉的时候,脸色稍显复杂。 南宫敬廉在御史台多年,德高望重。 谢无章在御史台还只是行使的时候,南宫敬廉就已是右都御史。 当年南宫敬廉在御史台刚正严明,每个人对他确实都很敬重。 落座之后,归元术开口道:“今日奉陛下旨意审理原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通敌叛国之案,本官奉旨主审,大理寺与御史左台协理。” 他看向南宫敬廉:“现在本官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当如实回答。” 南宫敬廉道:“元公问吧。” 归元术问:“你勾结突玉浑人试图分裂西蜀,这件事是否属实?” 南宫敬廉道:“与突玉浑人确实有些来往,但我从未应允过要将西蜀道从大宁分割出去,给突玉浑人的承诺,也不过是金银粮草。” 归元术眼神里都是惋惜。 “南宫敬廉,为何如此?” 南宫敬廉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位大人脸色逐渐郑重起来。 “无他,贪欲。” 谢无章道:“南宫敬廉,你该仔细回答。” 南宫敬廉看了看这个晚辈,当年在御史台他对谢无章还颇为欣赏。 “刚才元公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他问我,已官至道府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谋逆,我并未回答,但元公已经猜到我心中贪念。” “我已过六十岁,于陛下治下再无成权相可能,有人答应过我,只要事成我一定是大宁的宰相,那,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可位极人臣并非我所愿,我所愿者,是以我一身所学治世养民拓土开疆成就万古未有之盛世。” 谢无章看着南宫敬廉,眼神里逐渐有了些恨意:“通敌之人,敢言治世养民拓土开疆?” 当初这个老人在御史台的时候,是何等的受人尊敬,刚直不阿,不谄媚,不奸邪,不被金白之物侵蚀,不受女色-诱惑。 现在,他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说出他的贪念,不,不只是平静,他还颇为自豪。 大理寺卿陆光礼问道:“是谁给你承诺?” 南宫敬廉看了他一眼:“我敢说,你可敢听?” 陆光礼道:“南宫敬廉,最好是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南宫敬廉微微昂起下巴:“元公德高望重身份尊贵,可审我,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是多听听的好,不要胡乱发问。” 归元术道:“南宫敬廉,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奉旨查办此案,我问什么,他们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南宫敬廉又不说话了。 “在你看来,年轻人不配问你?” 归元术道:“那就给你找个更年轻的来。” 他看了看对门:“过来这边听。” 对门的叶无坷耳朵都快伸到牢间外边来了,听到归元术的话讪讪笑了笑:“我如今也是阶下囚,哪能还过问案情呢。” 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到这边了。 自己带着凳子过来的。 他在旁边坐下:“我就听听,问就不问了,不合适。” 南宫敬廉怒道:“元公,叶无坷殿前杀人,惊扰陛下,非止僭越无礼,亦有谋逆之嫌,你身为刑部尚书怎么能如此不遵法纪,竟敢让他过来听审!” 归元术道:“第一,我不是让他过来听审,我是让他过来问你话,第二,我怎么审案不必向你解释。” 南宫敬廉看向谢无章:“你身为左都御史,能容忍这种违法乱纪之事?” 谢无章:“我不配。” 南宫敬廉又猛的看向陆光礼,陆光礼:“我跟他一样。” 归元术道:“叶无坷,你虽是涉案嫌犯,但你若能协助查清南宫敬廉谋逆之案,也算是戴罪立功。” 叶无坷道:“南宫敬廉其实说的没错,我问不合适,我就不问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他拉着凳子到南宫敬廉身边,凳子从地板上划过的声音稍显刺耳。 叶无坷几乎是贴着南宫敬廉的耳朵说道:“是不是温家的人一直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贵妃与二皇子让你做的?” 南宫敬廉:“你敢不敢大声说话?” 叶无坷:“大声说话怕你尿我一身,小声说也能把你吓死。” 他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我已查明,是温家的人背着温贵妃与二皇子暗中勾结你们试图谋逆,我也已查明,你们在九月大典想干些什么。”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连说几句后南宫敬廉的脸色已经大变。 叶无坷最后一句:“你一直以为是在帮二皇子夺位,可其实是被温家利用,你以为的靠山,从来都没有。” 说完后叶无坷起身,提着凳子又回去了:“我还是回去听吧。” 南宫敬廉脸色惨白身子僵硬,仿佛一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南宫敬廉。” 归元术道:“没人能保你,你也保不住任何人。” 第五百章鞭心 叶无坷的牢间里又多了两箱书,一箱是谢无章留下的,一箱是陆光礼留下的,大概就像是登门做客不空手一样。 叶无坷这个牢间,已经慢慢的温馨起来。 不只是两位正二品大人来的时候带了东西,刑部大牢里的狱吏和狱卒也都敬仰叶千办为人所以纷纷添置物品。 只不过,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两箱书来是怕叶无坷在这无聊,而刑部大牢里的人送东西,是怕叶无坷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憾...... 桌子上有棋盘棋子,他们觉得叶千办应该是个雅人,雅人的住处,怎么能没有棋? 既然雅人的住处不能没有棋,那就不能没琴,也不能没有画。 之所以大家判断叶千办是个雅人,是因为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来的就是书。 什么是雅人? 琴棋书画精通的才是雅人。 于是叶无坷有了琴棋书画。 琴,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琵琶,叶无坷除了会弄响它之外,就只会弄坏它。 棋,是大宁现在很流行的五子棋,据说源自大宁皇帝陛下。 书,什么都有,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位大人送的,自然都是正经东西,就算其中夹着几本市面上流行的情爱当然也没人知道。 画...... 风不正。 画也是狱吏狱卒送来的。 叶无坷看着手里这本册子,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是刑部大牢里哪位好心人忍痛割爱拿出来的。 居然是正宗的......春-宫-秘-术。 这东西在大宁属于违禁之物,哪家书局画社若是查到这种东西那可是要严罚的。 不但要罚钱,还要没收! 叶无坷一边翻看一边想着,这东西别处不多见但刑部没准就不少见,毕竟就算府衙没收来的也要交刑部审核。 他想到这忍不住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这种重担,怎么能让刑部的兄弟们独自承受?廷尉府的人,完全可以分担一下嘛。 他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虽然不懂,但看着来劲,具体是怎来劲,虽然不懂,但就是来劲。 就在这时候,牢门被归元术拉开,他看了一眼正在读书的叶无坷:“如你这样好学的人确实不多见,身陷囹圄还能如此踏实的读......” 他侧头看了看:“无耻之徒!你是不是真不把刑部大牢当回事?” 叶无坷:“元公,我要不是在刑部大牢里我能见到这个?我就算把副都廷尉抽屉翻烂了,也找不出一本这个东西来。” 归元术一把将叶无坷的画册拿过来:“年纪轻轻不学无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没收了!” 叶无坷:“......” 归元术把那本画册揣进怀里。 他问:“你现在已经很笃定的认为,西蜀道谋逆的案子只是与温家有关但与温贵妃无关?” 叶无坷回答:“不笃定。” 归元术看着他。 叶无坷道:“我和南宫敬廉说这些,只是因为如果温贵妃真的亲自联络过他,他就不信我的话,如果温贵妃从来都没有亲自联络过他,那他听闻后心态会崩。” 归元术点头。 这是很简单有效的试探,对于一个合格的查案者来说这种试探算是基本技能。 简单来说就是分化挑拨罪犯之间的关系,有千变万化的方式又万变不离其宗。 “他崩了。” 归元术道:“他交代了一些事,能与你之前在别处遇到的案子对上。” 叶无坷问:“什么案子?” 归元术道:“你在西疆查案的时候去过厌吾山,查到那个叫方知我的人是以御史台律卫身份去的厌吾山。” 叶无坷点头:“是。” 归元术道:“这个方知我利用的应该就是南宫敬廉,虽然南宫敬廉并不知情,南宫敬廉曾在御史台做事多年,在御史台有他许多门下。” “方知我那几人应该就是假冒了南宫敬廉门下身份,从御史台内部得到了批文和调令,但这种事给他们办批文调令的自然不敢录入档案,所以在御史台内查不到。” “南宫敬廉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左都御史已经开始内部自查,查出来大概十几个人,都与南宫敬廉私下里有所往来。” 叶无坷脑海里出现了方知我的样子,他心口一紧。 那个家伙...... 也许早就已经察觉到南宫敬廉甚至整个西蜀道有问题了,最起码他已经察觉到温家有问题了。 可方知我能做什么呢? 他也不想多做什么。 他只是想与束休等人一起,为曾经迷失的同伴找到一条出路,那条出路就叫厌吾山,就叫边关血战。 红日关一场血液沸腾的厮杀,厌吾山里的囚徒都得大赦。 在那一刻,方知我完成了方县堂的心愿......厌吾山里空无一人。 也是在那一刻,方知我就已经决定要死了,不,他是决定该去死了。 对方知我来说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少年。 他要把人安顿好,离开大宁。 他在草原上给自己挑了一块墓地,就是逍遥城。 一个决意要死的人,要与家人团聚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死亡的地方定在草原? 是了......他在临死之前还要干一件大事。 他要让温家浮出水面。 叶无坷重重的呼吸,一次又一次。 归元术看到叶无坷的表情变化,他在想这少年心中到底在回忆什么?为什么脸上会有如此浓烈的悲怆,有如此浓烈的惋惜? 归元术只是提到了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少年的心境好像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你在想什么?” 归元术问。 叶无坷低下头:“方知我......他临死之前还在想着为大宁做些什么。”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问:“能和我说说这个人吗?” 叶无坷点头。 他从厌吾山的事说起,说到红日关,说到白鹿关,说到逍遥城,说那个为自己定下死期的人有关的所有事。 当归元术听闻方知我一家,就是被大将军唐安臣的长子唐旭祸害且逼死的那一家,归元术的表情格外复杂,他坐下来沉默着。 这位饱经沧桑几经沉浮的国公,眼神里也出现了浓烈的惋惜。 “如果他不求死,他该是个很有前程的年轻人。” 归元术看向那个窗口。 窗口很小,很高,透过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条翠绿翠绿的枝条在随风轻摆。 “元公。” “嗯?” “我有件事想不通,他的家人死在云州,他一心想与家人团聚,为何要选择死在草原?” 归元术听到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很久。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直到归元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方知我的家人最终下场是什么吗?” 他问。 叶无坷道:“卷宗记载,唐旭逼死了方知我的姐姐和父母,唐旭为了掩盖罪行将这一家三口的尸体弃之荒野,最终无法寻觅。” “不是。” 归元术看着叶无坷,语气无比沉重的说道:“为了掩盖罪行,那一家三口的尸体被唐旭让人剁碎了,又派人驾车进入山野之间,洒入河流。” 叶无坷心口猛的一窒。 归元术道:“那怎么能算弃之荒野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他都握紧的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方知我会选择死在草原,也许......是和草原上的传说有关。” 归元术道:“听说,死在草原接受天葬的人,可得长生天赦免,灵魂不会被束缚,会去往想去的地方,去寻找到自己的亲人团聚。” 叶无坷心口又窒息了一下,就好像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那么用力,那么凶狠。 他知道什么是天葬。 是啊,所以方知我的尸体丢了。 他的同伴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他的尸体偷出来进行了天葬。 对于中原人来说,天葬其实难以接受。 方知我的同伴们一定是亲眼看着天葬完成才离开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何等煎熬? 一想到这些,叶无坷想到他在白鹿关又一次遇到那少年的时候。 姜虹说是他们将方知我的尸体从墓地里偷出来的,葬在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心如刀绞。 叶无坷连续的深呼吸,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天葬......团聚。” 少年喃喃自语。 归元术似乎感受到了叶无坷心中的悲怆,他久久没有说话。 当太阳西斜,那小小窗口里的枝条在这牢间里投下了一条淡淡的影子,正巧落在叶无坷身上。 枝条还在随风轻摆,于是,那影子像是变成了一条鞭子,一下,一下,一下,穿透了少年的身体,抽打着他的灵魂。 归元术看到了,感受到了,他虽然不清楚少年在这一刻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可他的心似乎在跟着疼。 “你.....是不是在想......” 归元术试着去接触叶无坷的内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方知我还活着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少年没有回答,猛然回头,眼泪在眼角甩飞出去。 明明,方知我家里的案子与他无关,可少年内心之中就是有着无法释然的内疚,也许......这也是束休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叶无坷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次束休走到方知我面前把他的剑递过去说:杀了我。 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接过剑又把剑还了回去,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已经不再去接那把剑了。 也许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日子,云淡风轻之下那两个年轻人相对而立。 方知我释然的对无法释然的束休说:“杀了你并不能解决什么,你死并不能让我满足,我的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我死就好了。” 方知我死在逍遥城,他其实可以提前完成他的心愿死于天葬。 可他还是去了逍遥城,他的出现导致了那个东主温暖的死亡。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温家可能密谋叛逆的事浮出水面。 最后见到方知我的人是太子,叶无坷很想知道他对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他去了想去的地方......从他家人离开的那天他就想去那个地方了,不管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他从无更改。” 归元术起身,走到窗口,挡住那枝条投在叶无坷身上的影子。 他说:“这个世上也许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死,如他那般平静。” 叶无坷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 他说:“可......死了就是死了啊。” ...... ...... 【七猫的朋友来纵横看,好像可以提前一天?不过是付费订阅,类似于提前观影。】 【今天不加更,欠着一章加更,争取早些把情节梳理完,早些还完欠债。】 第五百零一章你活该 长安城还是那样的平静肃穆,大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自由丰足。 在长安的每一条大街上都看不出任何萧条破败的迹象,哪怕是生在在砖缝里的野草都显得欣欣向荣。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是一个贫困穷苦时代的象征。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也是一个富强繁荣的时代的象征。 文明从来都不是展现在书本上的东西。 文明是长安城里随处可见的街灯,是父母们可以毫无担忧的让孩子出门玩耍,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对视一眼的微笑。 在细微处。 在民生。 但文明从来不代表罪恶的彻底消除,因为文明是人创造出来的。 人,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这是一条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巷子,长安城有无数这样的巷子,即便如此渺小,可依然有灯火照亮。 在巷子之中一座看起来寻常无奇的民居之中,烛火还不及这巷子里的街灯。 昏暗,幽深,甚至没有什么生气。 温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 自从到了长安城之后他好像每天就只有发呆可以做,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浑浑噩噩,像是没有谁值得他在意也没有谁还在意他。 从益州到长安,原本这就是他计划之中自己必然要走的人生道路。 可明明是一条路,走着走着却不光明了。 在他的计划中,离开益州走向长安的他脚下是一条金光大道。 他会穿上一件华纹锦绣的紫袍,走进长安,走进朝堂,最近人间最高处。 “公子,为何不点灯?” 从外边归来的侍女轻声问了一句,也没想着等到什么答案便去屋子里将灯烛都点了。 温泽没有回应,侍女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没有回应。 他依然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她点燃了所有灯烛之后就去给温泽铺床烧水。 这院子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又好像是各过各的。 “你们还要把我关多久?” 打破沉默的,是温泽沙哑干裂的嗓音。 侍女依然没有回应,依然在忙着她那一天到晚似乎都忙不完的家务琐事。 回答温泽的人在黑暗之中。 “苏先生说,在他没来长安之前公子就在这安心住着。” “安心?” 温泽抬起头看向黑暗处。 “耽误了贵妃娘娘的大计,你们谁能负责?” 没有人回答。 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大计对于这些护卫来说似乎无关紧要,那事太大了,大到遥远看不清。 大到哪怕江山易主,他们这些护卫最终能得到的也许只不过一顿好酒几许散钱。 没有人回应,温泽却感觉自己被讥讽的体无完肤。 “我要出去。” 温泽猛然起身:“不管谁阻拦我,我就杀了谁。” 他大步向外走。 黑暗之中的人好像真的不敢阻拦他。 以至于温泽走到门口之前不得不停下来,错愕的再次看向那个看不到的黑暗之中的魅影。 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走出这道门好像自由就会扑面而来。 可他却很迟疑。 没有人阻止,他也不敢迈步。 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一个听从号令的,他走出去了又怎么样?长安城里,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不阻拦?” 温泽问。 这次,黑暗之中的人给了回应。 一具尸体从黑暗之中跌倒出来,摔在院子里,正好头颅倒在灯火可以照亮的地方,而他的身躯还在半丈之外。 温泽吓得连退几步,看向屋子里,发现他的侍女就呆呆的站在屋门口。 刚才应该是急切往外跑想要阻止他出门,可却没法继续再跑,一把雪亮的长刀就放在她肩膀上。 他看到了侍女眼神里的惊恐,也看到了那只握刀的手稳定的没有一丝抖动。 院门外,两个黑衣人缓步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具应该已经冷下去的尸体。 他们根本没把温泽当回事,回身关了院门就从温泽身边擦肩而过。 他们随手把尸体丢在院子里,然后在温泽刚刚坐着的那个台阶坐下来。 没有人理会温泽,可温泽却更不敢迈出那道门了。 他机械式的回身,机械式的走向那两个坐在台阶上的黑衣人。 “你们是朝廷的人?” 温泽问。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看来不是。” 温泽又问:“是家里人?觉得我已经没有作用了,所以要把我除掉?” 黑衣人还是没有回应。 温泽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强势起来:“我现在大声呼喊,长安城里的巡街武侯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 那两个人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其中一个抬起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温泽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黑衣人的黑衣,就是武侯的官服。 “朝廷派几个武侯来抓人,还真是看不起我。” 温泽苦笑。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是忍受不了温泽的愚蠢,冷笑了两声。 温泽因为这冷笑才恍然大悟......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是武侯? 他们只不过是穿着武侯的衣服,只不过是为了一会儿能够方便脱身。 “想让我做什么?” 温泽问。 “想让你做个有用的人。” 回答他的话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脆,从这声音里就能判断出,说话的人应该很年轻。 有个一样蒙着脸的黑衣人从里屋走出来,该是刚才自后窗进入。 他随意的在屋子里走动着,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点心,捏了一块,把蒙面的黑巾微微撩起来些送进嘴里。 似乎是味道不错,他拿了几块点心出门,递给坐在台阶上那两人一人一块,然后往黑暗处一甩手,黑暗之中有个人一把将点心接住。 温泽注意到这个最后出现的黑衣人极可能是个女人,声音清脆应该还故意捏着嗓子不想暴露本声,身材娇小,比先出现的那两个黑衣人小一号。 “做什么有用的人?” 温泽再次提问。 身材比较瘦小的黑衣人也在台阶坐了,抬头看着温泽:“你是温家现任家主温香盛的嫡三子?” 温泽没回答。 黑衣人道:“你不说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你只要还能听到就够了。” 他问:“你从几年前开始被温家外派,大概是温香盛让你坚信,他选择了你成为下一任温家的家主,并且还许给了你什么更为宏大的愿望。” “比如......你在朝中为官,先做个什么侍郎什么尚书,过阵子就可以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所以你可真是卖力气,这些年温家最苦最累的活儿都让你干了......” 他笑了笑,哪怕被黑巾挡着温泽好像依然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讥讽笑意。 “可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温久这些年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做什么?你肯定不知道,毕竟你始终在外奔波。” “你在披星戴月不辞辛劳的为温家做事的时候,你大哥正在家里学习怎么做官,怎么做大官,学穿衣打扮,学朝廷礼节。” “他能那么安稳那么自在的学习这些,且在学习之中等待着成功的到来,全都靠你这个亲弟弟啊。” 温泽忽然就怒了:“你放屁!” 他想跨前一步,可是他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刀出半鞘。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竟敢挑拨我家族关系?” “哈哈哈哈。” 年轻的黑衣人大笑出声。 他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这样我就多告诉你一些。” “你就是个小丑,还是个做苦力的小丑,更是一个随时都会被你家族放弃的小丑。” “一旦朝廷查出来温家谋逆的事,你就是被温家推出来做替死鬼的人,因为你离开温家已有数年,温家可以说你在外边做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 “虽然谋逆是灭族大罪,可念及温家的人无辜,念及温贵妃情面,可能会少死一些人。” “在全死和少死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少死要更好些,唔,再告诉一件事......你知道你二哥去了什么地方吗?” 温泽怒道:“我二哥早就死了!” 黑衣人耸了耸肩膀。 “你还真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他说:“你大哥在家里练习怎么做大官,学习琴棋书画诸子百家,要做一个温文尔雅气度大方的人,你的二哥温缀,在七八岁的时候意外身死,实则是被送入温家庶出一脉暗中培养保护。” “温香盛不想让自己无后,所以做了几手准备偏偏这几手准备里都没你,他不放心你二哥被送出去太远遇到什么意外,所以就在庶出那一脉里养着。” “所以就算你大哥死了,还有你二哥将来在暗中继承家主之位承担家族复兴之重任,而你呢......死就死呗。” 黑衣人长叹:“我就说,做父母的一定要学会一碗水端平,都是亲儿子,不要分出什么内外远近来。” “你爹最过分,明明最不喜欢你却假装最喜欢你,把你哄的天天做春秋大梦,然后给他卖力气干活儿。” 温泽的脸色在这一刻已经惨白无比。 他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着。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如此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 黑衣人道:“唉......没救了。” 他起身走到温泽近前:“你还不相信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曾经看到过温贵妃给你的亲笔信,在她的信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她支持你进入朝堂支持你做温家的家主?”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黑衣人直视着温泽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温家现在已经漏洞百出,可陛下始终都没有找温贵妃提过一句吗?” “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温贵妃还能每日安安静静的在宫里读书作画像是什么都不担心吗?” “因为她确实不担心,从多年前开始,温贵妃在宫里就立下了规矩,只是这规矩,宫外的人当然不知道。” “她说凡是送进宫里来交给她的信件,一律先交到总管冯元衣手里先过目,凡是进宫要求见她的人,她一律不见。” “她就知道她自己的母族不老实不安分,她不想参与也不想理会,她为了二皇子,甚至愿意温家灭族。”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温泽的信仰和希望。 黑衣人道:“你是不是还往明知山送信?还得到过明知山的回信?你想过没有,你送出的信你得到的信,根本就没有到过明知山。” 他抬起手拍了拍温泽的肩膀:“我很同情你,但你活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两个黑衣人起身将温泽五花大绑。 ...... ...... 【有事出门了,在山西大同,过两天会在苏木山下,那个地方叫乌兰察布,回去之后补盟主打赏加更。】 第五百零二章大不敬 刑部,安静威严。 长安城的夜是璀璨和黑暗的并存。 如果有人能身处高空俯瞰长安,就会发现长安城的夜景和长安城里的人仰望星空看到的竟是那般相似。 黑暗是夜空的主色,星辰银河熠熠生辉。 已经到了后半夜,归元术的书房里灯火还亮着。 这位大宁的开国功臣正在仔细翻看着他当初参与编撰的大宁律,一页一页的仔细看,想从其中为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找到什么轻判的依据。 御史台左都御史谢无章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个人也都没走,此时一个已经困的熬不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另一个端着一杯茶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 “元公别翻了,在大宁律上就找不出能为那家伙轻判甚至赦免的依据。” 谢无章道:“大宁律是元公亲自编撰,我也熟读多遍,所以元公与我都清楚,在这上边找不出什么了。” 归元术往后靠了靠,抬起手揉着两眉之间,那个他才认识没多久的家伙,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这案子的难点。” 明明已经睡着了的陆光礼闭着眼睛说道:“其实是叶千办自己弄出来的,他为了不影响九月大典,所以将西蜀道涉案官员全都斩了。” “现在供词俱在,可人证全无,他又在四海堂里一刀把谢无嗔也斩了,直接指证南宫敬廉的人也没了。” 陆光礼睁眼看向归元术:“可即便如此,南宫敬廉通敌通匪的事也算是能定下来,只要是定下来,大宁律上没依据的事咱们也能找到依据。” “叶千办在四海堂斩首谢无嗔的时候说过,依照陛下旨意,西蜀道之内凡涉及通敌通匪的人无论官职,只要证据确凿无需复审可直接斩首。” “所以现在叶无坷身上最不好开解也是最好开解的一个罪名......是大不敬。” 谢无章点头:“大不敬啊,可大可小。” 归元术也嗯了一声。 大不敬这种事,大到可以抄家灭族,小到可以一笑置之。 可归根结底,大到可以抄家灭族小到可以一笑置之的那个人,终究是陛下。 “叶千办是个鬼才。” 谢无章道:“他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这一刀斩下去是为了震慑外邦宵小,也是要提醒突玉浑人,告诉他们大宁什么都知道。” 陆光礼道:“可这事就看朝臣怎么办。” 他看向归元术:“如果朝臣在朝会上全都咬准了要严判叶无坷,陛下也不可能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就把叶无坷赦免了。” 归元术道:“赦免?谈何容易,那岂不是将律法视为儿戏?陛下不会开这个先河,一旦开了,以后说不得会出什么大乱子。” “怕的就是上行下效的事,这个口子一开,将来下边的官员直接一刀将别的官员斩了,再拿出所谓的证据来......” “若朝廷严判,他们就会说为何朝廷处事不公?叶千办能免得,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免得?” 谢无章叹了口气。 元公的担忧是对的。 陛下就算有心要给叶无坷安排退路,也不可能真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无罪。 再怎么无罪,大不敬的罪也是明摆着的。 “明日大朝会。” 陆光礼道:“会有很多人要把叶无坷按下去,他们不想叶无坷死,死了他们也愤怒也遗憾也想办法给叶无坷报仇,但他们不会放弃打压廷尉府的机会。” “张汤这个鬼见愁在朝堂上树敌颇多,叶无坷这两年又风头无两,有机会把叶无坷打下去,那就相当于断了张汤臂膀。” “而且这事还是正大光明并非阴谋诡计,廷尉府实在是让人又敬又怕,所以叶千办的官职应该是保不住了。” 谢无章问道:“若是廷尉府千办的官职保不住了,鸿胪寺少卿的官职......” 陆光礼道:“别想了,那个更保不住,在四百多位外邦主使面前挥刀杀人,鸿胪寺少卿的位子比廷尉府千办的位子还难以保住。” 谢无章道:“我从不担心叶千办的性命,他不可能死的了,我只是想尽尽力,看看怎么能保住他个一官半职。” “这样的年轻人如果就此被打压下去,以后的影响也必然深远,更何况,如此一来甚至会激起民愤。” “难啊。” 三个人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下来。 这事就看朝臣们到底发多大的力。 如果他们坚称叶无坷必须判死,陛下就会和他们要价还价,最终的结果,就是免去所有官职。 朝臣们绝对不愿意看到廷尉府再出一个鬼见愁。 一个张汤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现在又出一个叶无坷完美无瑕的接张汤的班,那以后几十年,朝臣们还是要在心惊胆战之中度过。 “都先去睡吧,没精神明天就更应付不来,朝臣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底线又是什么,全在明天徐相怎么开口。” 归元术道:“叶无坷生死的事不担忧,其实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如此人才,陛下不会放任沉沦。” 陆光礼起身:“还有一个好的地方,武将那边没人会为难叶无坷。” 谢无章道:“这算什么好事,打嘴架武将什么时候也没赢过啊。” 归元术被逗的笑了笑。 这事确实难。 叶无坷是个愣头青,张汤还有些顾忌呢他是真的什么顾忌都没有。 右都御史赵卓,刑部尚书元尚,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道丞谢无章,四位二品大员那小子说搞就搞说杀就杀。 就算文臣们全都知道叶无坷做的没错,可他们也绝对不会一点反击都没有。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以后文臣的地位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制衡之术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事事只看对错。 就在三位大人准备休息的时候,门外有律卫急匆匆的过来。 “元公,刑部大门外边被人丢下来一个麻袋,装着一个人,五花大绑,嘴巴也堵了。” “当值的人过去,丢下麻袋的人转身就跑,律卫和巡城武侯发现之后一起追出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归元术看了看谢无章和陆光礼,三个人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突然被扔在刑部大门外的人可能和案子有关。 只片刻,温泽就被带到了大堂。 归元术看了看这个好像已经失魂落魄的家伙,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温泽木然的抬起头看向归元术,没有回答。 他不是装的失魂落魄,他是真的已经快成活死人了。 那个年轻的黑衣人用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了他真相,哪怕温泽不愿相信似乎也只是他自己的不甘罢了。 手下人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在麻袋里发现的。” 归元术接过来看了看后脸色一变,如他这样心智沉稳的也被吓了一跳。 他将那张纸递给谢无章和陆光礼,这两位大人看过之后脸色也都变了。 “我看还是别睡了。” 归元术道:“明日一早见到陛下之前,我们得把事情问的清楚些。” 他回身吩咐:“传令升堂。”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敲响铜锣,已经睡下的人纷纷惊起。 “派个人,去把叶无坷叫来。” 归元术吩咐完之后揉了揉眉角:“我们都在熬夜,怎么能让他呼呼大睡。” 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街上,一队巡城的武侯正在追击两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转进一条巷子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候,另一队武侯也赶了过来。 两队人碰面,其中一名武侯旅率指了指那条巷子:“两个黑衣人都进去了,我们得封锁这里,你们去后边封堵,我们从正面进去挨家挨户排查。” 那队武侯答应了,朝着后边围堵过去。 留下的这队武侯等那队武侯走了之后,他们互相看了看,转身加速离开。 哪有什么追击的黑衣人,那两个黑衣人早就在他们队伍里了。 一队人离开此地之后,迅速的转移,没多久,人都已经到了他们早就定下的撤退之处。 小淮河,灯火通明。 河道上的花船还在来来回回,每一艘船上都能听到阵阵欢笑以及丝竹之声。 两岸的楼子里也是一样的流光溢彩,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在小淮河北岸,这是一片漆黑的地方。 这里居住的百姓算不上穷苦,可也远远没达到富足无忧。 所以到了夜里,油灯尽量少点一些时候就少点,没什么大事,早早就睡下了。 那是因为住在这的大部分都不是长安城本地人,八成都是从外地来长安讨生活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长安梦,可要安居长安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在这片黑暗之地,只有寥寥无几的院子里还有微弱灯火。 其中有个院子很宽敞,房屋老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这院子正房七间,两侧配房各三间,如果按照正常人家来说,这也算家大业大了。 不过这院子里住着的,多数都是租户。 在七间正房的其中四间之内住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男孩子住两个房间,女孩子住两个房间,此时都已经沉沉睡去。 一群身穿黑衣的武侯在进入这片黑暗之地后就迅速的把衣服换了,然后脚步极轻的穿街过巷回到这个院子门口。 院子里还亮着一盏灯火。 一个身材极为雄壮的男人坐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打盹儿,可门外极轻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马上站了起来。 在他不远处,有个身穿布衣长衫的男人坐在灯下读书。 在他膝边,有个不肯回屋睡的小孩儿趴在他腿上睡着。 年轻书生没有往门口看,似乎早早就知道了回来的人是谁。 巨大魁梧的汉子走到门边等着,听到约定好的敲门声这才把院门打开。 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 当他们走到那书生面前的时候,以那个年轻的黑衣人为首,大家站成一排,俯身行礼。 “蕤先生!” 第五百零三章反正坏事都是我 叶无坷揉着眼睛起身,看了看站在外边的狱吏:“王大哥可知道,这么晚了元公还叫我过去做什么?” 狱吏王学斌连忙解释:“叶千办,你看我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狱吏,元公请您过去做什么,我着实是不知情。” 他也看了看叶无坷,心中有些感慨。 这叶千办可真是命苦。 犯了那么大的罪,现在在刑部大牢里等着问斩,这坐牢都坐不踏实,元公多大一个人物,怎么审问别的犯人总是让叶千办过去? 他只是觉得刑部的大人们着实过分了些,还要在叶千办临死之前把他的压榨的干干净净。 真可怜。 穿着一身囚服的叶无坷在狱吏的引领下溜溜达达出了门,趿拉着两只布鞋一点样子都没有。 他不是从刑部大堂正门进去的,而是被领到了后边偏门,到地方也没急着出去,就站在那听了一会儿。 这深更半夜,元公与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还在审问犯人。 叶无坷心说当这么大官也不是随便来的,真是熬人。 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家伙,长的倒是有点小英俊,不过比起自己来,还是差了七八百条街那么远。 他看那个家伙一脸阴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运气好的。 “你叫什么名字?” 大堂主位,归元术按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他现在年纪大了,不似年轻时候那么脾气火爆,要是放在二十年前,什么人敢在他连问几遍之后都不回答? 不回答? 把你舌头揪出来。 “杀了我就是。” 这次温泽倒是回答了。 归元术道:“在装你的麻袋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你是西北温家温香盛的嫡次子温泽,你可否认?” 温泽听到温香盛这个名字忽然间抬起头,眼睛里都有些充血。 “温香盛就是个混账!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归元术点了点头,心说好办了,也不是个聪明的。 他继续问:“你被人丢在刑部门外,留信之人说是你与西蜀道道府谢无嗔勾结,陷害忠良,杀害百姓,还与谢无嗔合谋在金雀镇杀死右前卫一营战兵?” 温泽又不说话了。 一脸求死的模样。 归元术看向站在躺下的刑部律卫:“上夹棍之刑。” 五名律卫随即上前。 两个人一左一右将温泽按着跪下去,然后将他的两条胳膊拉直。 另一名律卫将夹板套进温泽的十根手指,此时另外两名律卫拉住夹板两侧的绳子,才刚一发力,温泽就疼的哀嚎起来。 归元术坐在那面沉似水的看着。 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元公的火气今日好像稍显大了些。 不过想想也是,这大半夜的刚要睡觉被人送来这么个家伙,问什么都不说话,一脸我不怕死的哀样,谁看了不来气。 最主要的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早朝。 今日还是大朝会,上朝之后元公大概就要面对不少官员的压力。 这个温泽被送过来的时机倒是有些恰到好处,若是能从温泽嘴里得到些什么切实有用的口供,那一会儿大朝会上,可能会有些转机。 这也是为什么元公要把叶无坷也给喊来的原因之一...... 总不能他们几个老的还在为了那个小的如何脱罪而绞尽脑汁,小的反倒是呼呼大睡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眼见着那个叫温泽的家伙已经疼的把嗓子都快喊哑了,归元术摆了摆手。 正在用刑的五名律卫随即住手。 归元术问:“我再问你,右前卫校尉张金简的家人被杀之事,你是否参与,是否主谋?” 温泽疼的满脸是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他看向归元术:“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谁,就算认识,那般命贱的小角色又怎么配得上我亲自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恍惚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归元术是故意这么问的。 “小角色?” 归元术道:“看来你要谋划的都是大事情。” 他从主位离开,缓步走到温泽面前。 “你可知道我是谁?” 温泽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是谁。” 归元术笑了:“这是我听过的比较多的一种硬气话,可是大部分人在知道我叫归元术之后就不敢再说了,我希望你能一直硬气,我很少遇到一直硬气的人。” 温泽听闻面前这个人竟是大宁传说级人物归元术,心中咯噔一下。 刚才的浑浑噩噩和被用刑之后的痛不欲生一下子都散了。 再看向归元术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畏惧。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温泽清醒了,他已经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还能是什么下场? 反正都是死。 “纵然你是元公,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温泽道:“大不了被你折磨死,你落个滥用刑罚的名声。” 归元术道:“我都记不得在我手里因为熬不住而死于用刑的人有多少了,滥用刑罚这四个字还真没人和我提过。” 他转身往回走:“拔了他的指甲。” 五名律卫上前就要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 叶无坷从后边出来:“血赤糊拉的,一会儿元公上朝的时候带他去见陛下不好看。” 归元术看了叶无坷一眼。 温泽一听叶无坷的话,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底气。 这就说明归元术暂时不敢真太狠厉的对他用刑,不然的话他到了朝廷上就说是归元术屈打成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归元术就不怕脸上不好看? 叶无坷走到温泽上下打量了打量,然后回头对归元术说道:“九月大典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温泽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大概意思是原来你们也有怕的。 再看叶无坷一身囚服,他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叶无坷道:“之前我在西蜀道斩了四百八十名官员,又在四海堂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的面一刀将谢无章斩了,就是怕影响了九月大典。” “反正为了这事我已经成了犯人,身上的官职和爵位大概都保不住了,事交给我来办,元公和两位大人不能沾了一身是非。” 叶无坷认真的说道:“一会儿上朝的时候,元公就说昨夜里刑部大牢来了刺客,要杀叶无坷,被刑部律卫当场击杀。” “陛下若问起来刺杀叶无坷的人是什么身份,元公和两位大人就说查无可查,这事这么过去就算了,至于温家......” 他抱拳道:“还请元公三思,一切等九月大典之后再说。” 归元术略作沉吟:“你说的也在理。” 叶无坷道:“再说这种小角色又能知道些什么?以我推测,这种能被抓来的,往往都是弃子,根本没人在意。” “从他们这种弃子的嘴里,想得到什么真正的秘密也基本没可能,留他活着是祸端,一刀斩了反而省事。” 归元术看了看陆光礼,又看了看谢无章。 两位大人同时点头:“今夜有刺客要杀叶无坷的事,刚巧我们两个也在刑部倒是可以作证。” 归元术道:“那好,就先这么处置。” 他对堂上的律卫吩咐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只说是刺客要杀叶无坷被你们阻拦杀死。” “是!” 堂上的律卫整齐应了一声。 叶无坷伸手:“你们就都别沾一身血了,借把刀给我。” 有个愣头青的律卫抽刀就递给叶无坷了。 叶无坷走向温泽:“也算苍天有眼,我前程尽毁还能再多杀几个温家的祸害也算补偿。” 温泽连连后退:“你怎么能杀我?我......我若死在这,事情早晚都会被人说出去,你们都逃不了律法制裁!” 叶无坷笑了,他看向归元术三人:“律法制裁?那三位代表的就是律法制裁。” 温泽脸色煞白,被叶无坷逼的已经退到墙角。 叶无坷道:“右前卫一营战兵,校尉张金简,还有他妻子苏琴依,这么多人的仇,杀你一个远远不够,可若连你都不杀,那岂不是更不够了?” 他高高举起横刀。 温泽扑通一声跪下来:“别杀我,我可以作证,我知道很多事,我可以给你们做证人。” 叶无坷道:“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温泽颤声道:“若我,若我能指认都有谁参与谋逆,按照大宁律例,我可轻判!” 叶无坷:“我怕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被轻判,到最后万一饶你不死我如何能够心安?!” 一刀落下。 “他们要害太子!” 温泽惨呼一声。 叶无坷的刀即将砍在温泽头顶的时候转了半圈,刀身平拍在温泽的脑壳上,当的一声,温泽直接昏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他裤子下边,湿了一片。 叶无坷回头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摆了摆手:“回去吧。” 叶无坷:“这就回去了?” 归元术:“你是罪犯,在这不合适。” 叶无坷:“我一会儿就坐在旁边安静的听两句不行嘛?” 归元术:“大胆,你怎么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不要忘记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不计较你擅自离开牢间的罪责就不错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还是你们老的阴......” 归元术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撇着嘴走了。 回到牢间,见叶无坷气鼓鼓的,狱吏王学斌试探着问:“叶千办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嘟嘟囔囔:“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王学斌叹道:“大人们确实,有点过分。” 叶无坷:“就是。” 王学斌:“叶千办还是好好休息吧,咱不掺和了也好。” 叶无坷:“越想越气,要不我现在去干掉他们几个。” 王学斌吓得脸色瞬间就白了:“叶千办,这玩笑可开不得。” 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王大哥,我开玩笑的,你帮我个忙,帮我找些水来,我洗把脸,估摸着过不了多一会儿我就得出去一趟。” 王学斌问:“叶千办出去?您可别吓我了,您就老老实实在牢间里待着吧......您出去了,我们可怎么办。” 叶无坷道:安心,“不是我自己逃出去。” 他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估计着会有很多人想见见我,就算不是我出去也得干干净净的接客不是吗。” 第五百零四章谁先说是谁的 一辆马车从刑部缓缓驶离,律卫在车前车后随从保护。 马车里,三位一夜没睡的二品大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苦笑一声。 温泽招供出来的东西确实足够吓人,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真正涉及到叶无坷的东西。 温泽说他这些年一直都得到家里指使,想办法密谋杀死太子殿下。 他还说仅仅是他一人策划的针对太子殿下的行刺就不下五六次。 这些东西虽然能够定下温家的罪名,但温泽也不知道九月大典上会发生什么。 “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朝会上的发难吧。” 陆光礼揉着太阳穴:“元公还好,若你我二人今日不站在文官立场说话,以后怕是要被孤立了。” 谢无章道:“孤立了也好,陛下也不愿意瞧着文官全都一条心。” 陆光礼:“你这话说的胆子越来越大。” 谢无章:“这不是元公在场么。” 归元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让人给带话的。” 谢无章笑了笑。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元公啊,您得给我们在陛下面前带个话。 我们两个可没参与针对叶无坷的事,更不会参与文官试图借机打压廷尉府的事。 我们两个可是清白的。 “今日发难,徐相应该是会说话的。” 陆光礼道:“不过倒也是好事,徐相最起码最了解陛下,所以对廷尉府对叶无坷发难,他会控制好那个度。” “若是徐相放任不管,那今日这朝会怕是要吵翻天......一想到一会儿要面对什么,我都头大。” 归元术却笑了笑:“你们两个参与办案是好事,参与办案自然不能在朝堂上随意表态。” 谢无章眼神一亮:“对啊,谁要是问咱们怎么看,咱们就说案子尚未查清,身为办案官员不能胡言乱语。” 陆光礼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一路说了些玩笑话,马车在未央宫门口停下来。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已有不少朝臣在门口等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相已经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等他先到了。 陆光礼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徐绩孤零零一个站在宫门外,两只手踹在大袖之中,正在站着闭目养神。 这场面倒也不是什么人走茶凉的前兆。 大家都熟悉徐绩的性子,他在公众场合从来都不会显得与谁比较热络熟悉。 往往都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然后便选择避开众人独处。 这,也是为相的一种方式。 “徐相。” 归元术三人到近前,客气的和徐绩打了招呼。 徐绩抱拳回礼,特意和归元术多聊了几句。 倒也没问案情上的事,两个老熟人聊了一下过往经历,又聊了些什么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的话题,一个说现在坐久了腰疼,一个说现在尿使不上力气。 别以为大人物们私底下聊天说的还都是军国大事,说的还都是什么文辞雅语。 归元术说自己现在都快尿一鞋的时候,徐绩乐的嘴角都收不住,片刻后又是一阵感慨,说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时辰一到,宫门大开。 以徐绩为首,百官鱼贯而入。 一极殿上,等官员全都就位之后,殿外响起三声脆亮的鞭响,这时候,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大宁皇帝李叱进殿,在那张象征着人间帝王权势地位的龙椅上落座。 大太监冯元衣照旧上前。 “陛下问,诸位臣工谁有本奏?” 这时候,礼部侍郎房遗拙侧步出列。 他在出列之前偷偷看了徐绩一眼,徐绩并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支持,于是房遗拙的信心就更坚定了些。 昨日他们就已经将今日朝会要说些什么先向徐绩请示过,徐绩的态度是顾左右而言他,没说支持也没说不支持,这是做宰相的艺术。 没说不支持,那就是可以干。 作为宰相,怎么可能那么随随便便的就给出个明确态度来? 这本子也是他们几个商量好的,就直接了当的请求陛下以国法将廷尉府叶无坷处斩。 处斩,当然不可能。 就算陛下不打圆场,叶无坷身上还有陛下钦赐的免死金券。 这是表达的艺术。 先说杀了他,陛下自然不会随便答应,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就看双方退到哪一步是都能满意的。 在文官这边看来,叶无坷廷尉府千办的职位绝对不能留,非但不能留,还要促使陛下对张汤严加训斥。 最好是能借机打压一下廷尉府职权,毕竟廷尉府的存在确实太让人难受,对于文官来说,武将不是最大的对手,廷尉府才是。 压缩廷尉府职权是第一步,第二步他们是要请陛下以后行事更为谨慎。 如果不是陛下给了叶无坷执金吾的身份,能出这么多事? 他们的目的除了压缩廷尉府职权之外,还要压缩皇帝的权力。 执金吾这种临时特权几乎无人可比的官职,陛下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指给谁。 这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当初陛下给叶无坷执金吾的时候,文臣们虽然不满意但也确实没怎么当回事。 因为叶无坷真的是......不够威胁。 一个小小的廷尉府千办,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当年陛下给了执金吾身份的那都是谁?一个是开国大将军王唐匹敌,一个是开国大将军夏侯琢。 叶无坷和那两位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谁能想到这不值一提的叶无坷,竟然让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 这个执金吾的身份太可怕了。 从二品的大员,四百多位地方官员,一千多名涉案人员,说斩就斩了。 可怕不可怕?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还好,放在自己身上呢?万一你就是那四百多人之一呢? 别看这事明面上没牵扯满朝文武,可实际上哪个不提心吊胆? 这种事这次没落在自己头上,下一次呢? 他们可不是为了打压廷尉府而这样做,他们是为了自身。 执金吾这种特权一日还在,他们就可能是下一次被不走流程直接砍了的人。 走流程是一件很微妙的事,只要有这个时间,大家都是做官的,互相帮帮忙,总是能想到些法子把事态控制一下。 叶无坷这种愣头青得了执金吾特权,他是真敢杀人啊。 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还已经被确凿定罪的谢无嗔出面? 都是为了自己。 房遗拙想要说的话,是很多人的心声。 他们当然也会做出让步。 只要陛下答应以后谨慎对待执金吾的事,最好是在把执金吾交给谁之前由朝臣们商议一下,今日之局,他们就算赢了。 他们甚至可以只要求叶无坷免去廷尉府千办身份,保留鸿胪寺少卿的官职。 毕竟鸿胪寺少卿可算自己人,没了廷尉府的身份,哪怕是叶无坷这个愣头青,都算半个自己人。 而且叶无坷有能力,让他继续做鸿胪寺少卿无论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一个能力这么强的人,也能为其他臣工分担许多烦恼。 “陛下。” 房遗拙跨步而出:“臣,有......”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另外一侧,兵部侍郎崔昭气比他快一步迈了出去,比他快半句说了出来。 “陛下,臣崔昭气有本上奏。” 皇帝微微点头。 冯元衣随即说道:“崔侍郎,请上前表奏。” 崔昭气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廷尉府千办叶无坷,行事乖张,不尊法纪,冲撞圣驾,当庭杀人,是为大不敬之举,臣请旨,将叶无坷在宫门外斩首示众,以正国法,以明视听。” 呼....... 朝堂上传来一片惊呼。 房遗拙站在那愣了。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就连站在那依然像是在闭幕眼神甚至已经神游化外的徐绩在这一刻都睁开了眼,微微皱眉看向崔昭气。 皇帝坐在那,也像是有些意外所以并没有马上搭话。 崔昭气继续说道:“自大宁立国以来,尚无一人如此居功自傲无视法纪,仗着他为朝廷做了些事,立了些功劳,就敢这般放肆,此人若不重处,将来必遗祸无穷。” 皇帝淡淡道:“仔细说说。” 崔昭气道:“叶无坷若不杀,以后一旦再有人犯错,就会担忧被直接砍了,这会导致律法崩坏......” 他话没说完,廷尉府幅度廷尉张汤跨出一步:“臣附议。” 徐绩眉角微微一扬。 张汤道:“臣以为崔侍郎所言极是,叶无坷虽是廷尉府千办,臣却不能徇私包庇,此贼不除,以后廷尉府的人若都学他,那影响就太过于恶劣了。” 皇帝道:“你们说他该死,似乎不是因为他做事僭越,不是因为他殿前失礼,而是因为他这样做会带坏别人?” 张汤没言语,崔昭气道:“陛下,这确是实情,叶无坷敢这样做,以后就还会有人敢这样做,如此一来,百官绝无退路。” 皇帝问:“你说的退路是什么退路?” 崔昭气道:“国家有法,就算犯了罪的人也要按律审查,查清楚之后才能按罪论处,如果人人都如叶无坷这样行事,那犯了罪的人岂不......” 皇帝:“岂不什么?” 崔昭气:“臣失言,臣重新说,臣的意思并非是叶无坷这样的举动会导致百官害怕不敢犯罪,是会导致犯了罪的人人人自危胆战心惊。” “臣的意思是,还是得按照规矩来,不能因为一时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权力,就如此胡作非为。” 此时的文武百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皇帝:“你说的一时之间有什么特殊权力,是什么意思?” 陛下似乎动怒了。 崔昭气道:“臣的意思是,是......” 皇帝沉声说道:“你是想说,叶无坷仗的其实不是他自己的功劳,仗的也不是他的正直忠诚,仗的更不是他嫉恶如仇有罪必究,仗的是朕给他的特权?” “仗的是朕在西蜀道剿匪之际所颁布的旨意,仗着朕之前因功赐他金券?仗着的是朕之前给了他执金吾身份?” 崔昭气连忙俯身:“臣不敢,臣有罪。” 皇帝问:“你是不是还想说,朕以后要是再给谁执金吾的身份,最好和你商量一下?和你们商量一下?你们商量好了朕才能给,你们商量好了给谁朕就要给谁?你们商量不好,朕就不要乱给?!” “又或是,朕以后要下什么旨意,都要先请你们来把把关,你们认为不行的,朕这旨意就不能下!?” 崔昭气撩袍跪倒,张汤紧跟着也跪了。 张汤道:“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崔昭气:“臣也没有这个意思。” 皇帝站起来,缓步走到台阶边缘扫视群臣:“你们两个没有?谁有?” 吏部侍郎房遗拙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好几步。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又神游化外去了。 第五百零五章利刃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的都是表情复杂。 只不过有人脸色不好看,有人憋着笑罢了。 吏部侍郎房遗拙在看到陛下起身质问的那一刻,他就敏锐的选择了后退。 能做到这般官位的当然没有一个是笨蛋,陛下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谁都清清楚楚。 咱家陛下早就猜到了今日大朝会上会发生什么,当崔昭气抢着出列要求处死叶无坷的时候局面就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徐绩闭着眼睛连句话都不说,这态度也耐人寻味。 文臣们纷纷看向房遗拙,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些鼓励。 房遗拙视而不见。 鼓励?你们他妈的爱鼓励谁鼓励谁去吧,今日棋差一着若还要强行往上顶,陛下这原本是演出来的怒火就没准假戏真做。 谁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谁就去,房遗拙是不想去了。 因为陛下清清楚楚的点了出来......你们要办的到底是叶无坷还是朕? 你们要参的是叶无坷的无礼还是朕的专权? 他们想了些什么,陛下心知肚明。 之前大家商量好的,要借此机会请求陛下将执金吾这样的特权放在箱子里,最好再上了锁,从陛下掀桌子的那一刻开始,这商量好的事就成了他们给自己挖的坑。 “房遗拙!” 皇帝的视线阴沉沉的飘过来,把房遗拙吓了一跳。 他连忙重新出列:“臣在。” 皇帝问:“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房遗拙俯身道:“臣想说的,和崔侍郎与张都尉恰恰相反。” 他直起身子,声音清朗的说道:“叶千办做事固然有失礼失节之处,可恰好证明其一片赤诚忠烈之心。” “有些人做事瞻前顾后,情面讲的太多了,遇到了不讲情面的事反而觉得不对,觉得是有违规矩。” “叶千办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如丝,恰恰是因为他在四海堂里当众斩了谢无嗔,才让试图在四海堂对陛下无礼的突玉浑使臣沿芒心生惧意。” “叶千办不计较个人得失才是真正的忠勇高洁,难道叶千办自己不知道,他这般行事会丢官罢爵?臣以为不然。” “叶千办自进廷尉府办案以来,心思敏捷又行事谨慎,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放眼古今,如叶千办这样能抛弃自身利益甚至不顾自身性命的也屈指可数,臣对崔侍郎和张都尉刚才的言行,嗤之以鼻。” “尤其是张都尉,身为廷尉府主官却对自己部下毫无回护之心,为了撇清关系不惜要求陛下将叶千办处斩,此人......实在是有负皇恩。” “廷尉府该因有叶千办这样的人而自豪,却也该因有张都尉这样的人而羞耻,臣要参奏张汤渎职推诿,请陛下严裁。” 他的话说到这,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向他投来佩服的眼神。 这家伙,三言两语,非但将自己摘清楚了,还把张汤给告了。 文官原本的目的之一就是打压廷尉府,打压廷尉府当然就是打压张汤。 他们一开始想以叶无坷为跳板,现在好了,在房遗拙这绝对敏捷的思维帮助之下,他们的目标还是实现了。 虽然这参奏的力度要小了许多,终究目标还是那个目标。 况且,现在房遗拙也不只是把他自己摘干净了,连文臣系统都差不多摘干净了。 他们可没主动说要让陛下把权力收起来,那是崔昭气说的。 皇帝看起来好像缓和了一下。 他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凌厉。 “房侍郎,你的意思是叶无坷不该惩处反而还要嘉奖?” “回陛下,就算不嘉奖也不该再有什么按罪论处的说法,在臣看来,叶千办错则有之罪则全无。” 房遗拙抬起头,越发正直光辉。 他大声说道:“臣虽然不知道为何崔侍郎要如此上奏,或许也是想尽快和叶千办撇清关系,但臣却看得清楚,张都尉此举确实非为公而论,实为私心。” “一个为陛下执掌廷尉府的人,在部下出了事之后极力撇清关系,甚至,为此不惜要求陛下将他部下斩杀。” “这种人,若再执掌廷尉府,非只廷尉府不幸,亦是国法不幸,是大宁不幸,臣斗胆请旨,将张汤罢职!” 他话音才落,旁边一位红袍官员出列俯身:“臣附议。”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出列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了。 “臣附议!” “臣亦附议!” 这时候,徐绩的嘴角总算是有了些许笑意,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看起来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皇帝却在这时候看向徐绩:“他们都参奏张汤不配再执掌廷尉府,徐相认为呢?” 徐绩迈步上前俯身,缓缓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刚才不管是崔侍郎所言,还是房侍郎所言,都有失偏颇。” “崔侍郎说要将叶无坷斩首示众以正国法,叶无坷杀人之举若论国法其实并无不妥之处,陛下旨意,便是国法,叶无坷遵陛下旨意行事,便是依照国法行事。” “但叶无坷在四海堂于陛下面前杀人,实为大不敬,这一点,不管说什么也无法改变。” “再说房侍郎所言,张都尉刚才说要杀叶无坷其实并非为保全自己趋利避害,他也是觉得身为副都廷尉,该严格要求廷尉府部属,是在代表廷尉府表态。” “自立国之前,张都尉从无私心,他当年......决绝之举,臣以及诸位大人也都无比钦佩。” “同朝为官,言行应该皆是为了大宁,为了陛下,而不是要互相攻击各怀私心,若长此以往,群臣不和,朝纲必乱,实百害而无一利。” 这段话,堪称利刃。 说叶无坷在国法上没有错处,因为陛下的旨意就是国法,这个马屁听起来不痛不痒,但直至要害。 他的意思是,叶无坷遵守陛下旨意对陛下大不敬,究其根本,还是陛下的事,至于怎么处置,当然还是陛下说了算。 第二段话说张汤更锋利,把张汤当初自己服药绝后的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表面是说张汤忠勇决绝,实则全是刀子。 其中含义,一是说张汤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二是故意刺激张汤,提起断后之痛,三是告诉房遗拙等人你们这样参奏没有用。 四是表明了告诉陛下,您恶心我,我就恶心您。 五......最后那句长此以往必群臣不和,是告诉陛下,您的任何偏袒都可能导致朝廷秩序失衡朝臣之间彼此防备。 六:我不管,陛下说了算。 皇帝看起来好像对徐绩的话颇为欣赏,点了点头道:“徐相所言才算秉真持正。” 他回到龙椅那边坐下来。 “既然议的是叶无坷的事,就不要互相攀咬,乱了分寸也乱了气度,徐相当年在豫州也小有过错,朕这么多年提起过?” 徐绩心里一震! 当年陛下还未得江山的时候,让徐绩主理豫州政务,徐绩暗中勾结楚国官员,还曾经想过背叛陛下。 那个时候的徐绩还是表面聪明,想用两边押宝那种手段来为自己谋求更好的将来。 陛下能既往不咎,才有徐绩后来这二十年为相。 皇帝看向徐绩:“朕一直都在说,不是不许人犯错,要看为什么犯错。” “有些人犯错是为了遮掩更大的错处,或是因为无能,或是因为自私,或是因为想保着自己的位子。” “而有些人犯错是为了做对的事,是为了为民除害,是为了大宁江山......这两者,同样是犯错,岂可相提并论。” 徐绩深深俯身:“陛下圣明。”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徐绩,也都心里生出畏惧之心。 徐绩刚才为了恶心陛下恶心张汤说出张汤当年断后之举,陛下就点出来徐绩当年在豫州做过什么丑事。 皇帝说话,听起来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阴沉肃穆,可是这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那利刃可比徐绩的话要锋利多了。 “朕也不是圣人,朕也有犯错的时候。”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从来都没有说过错了不许人批评,不许人指正,南宫敬廉在御史台的时候,多次提出了朕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说的对的,朕也一一改之。” “可现在南宫敬廉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他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说他不是要谋逆,是为了大宁,他是想做宰相以治国救民。” 他看向徐绩:“徐相当年犯了错朕依然重用,朕当年若将徐相杀了,那还有大宁二十年贤相?” “南宫敬廉当年做了许多对的事连朕都佩服他,可他现在犯了大错朕就要因为他曾经的好处而赦免他?” 他语气又缓和了几分。 “朕的话,希望你们都能听懂。” 冯元衣最懂陛下心思,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于是上前:“若诸位臣工没有别的事奏议,那今日的朝会就到此为止,若还有事,速递奏折。” 皇帝起身:“徐相,既然你觉得崔侍郎与房侍郎两人所言都有偏颇,对于叶无坷的处置当然也就有些分歧。” “你先把手里的事放一放,这个案子影响深远非止大宁之内,域外诸国,也都在看着呢。” “就不必拘泥于什么三司会审了,朕看就公平些,朝臣皆可议论,将他们认为合适的处置方法写明条陈交给你。” “说杀的人多,那就杀,说赦免的人多,那就赦免......朕也不能干预不能左右,一切以你们议论的结果为准。”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冯元衣上前:“退朝。” 等陛下走了之后,满朝文武好像全都被吓着了似的。 可实际上,真正被吓着的只有徐绩一人。 陛下的话足够直接了,就差一句:徐绩,你当年犯的错比叶无坷小还是大? 等朝臣散去,吏部侍郎房遗拙快步追上徐绩。 “徐相,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徐绩心中难以平静,可表面上依然毫无波澜。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的意思就是那么简单,叶无坷的事由你们大家说了算,我只是个统计的,以统计结果为准。” 房遗拙叹道:“可是徐相,陛下只给了两个选择。” 要么是杀了叶无坷,要么是赦免叶无坷。 没有中间商量的余地,这商量的余地就是:罢官。 罢什么官,怎么罢。 选项只有两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杀叶无坷,不是皇帝的意思,赦免叶无坷,也不是皇帝的意思。 反正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 第五百零六章回京 谢无章一边往外走一边笑:“这事闹的,好像跟咱们三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陆光礼:“怎么,你也想上去来几句?” 谢无章连连摇头:“得了便宜不能卖乖,大忌啊大忌。” 他朝着归元术抱拳:“恭喜元公。” 归元术也笑了:“同喜同喜。” 现在对叶无坷怎么处置不是他们三个来定了,是满朝文武投票表决。 如果是他们三个定,最不济也要把叶无坷身上的官职全都免了。 这是他们三个在职权范围之内,对叶无坷最大的保护了。 可即便如此,百姓们知道之后必然会对他们三人破口大骂,别说什么难听不难听的,能涉及到多少辈的祖宗都不好说。 以后三人出门走在大街上,指不定被谁偷偷砸两个臭鸡蛋,扔几片烂菜叶,家门口被人丢上几坨粑粑。 “你们可看到徐相脸色?” 陆光礼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看到徐相面无血色是什么样子。” 谢无章道:“徐相千不该万不该提及副都廷尉的往事。” 归元术则看着车窗外眼神飘忽。 “你们......不要小看了徐绩。” 他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飘忽。 “徐绩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大忌?” 这句话一出口,陆光礼和谢无章两人全都微微一怔。 归元术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这句话给两位大人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 真要说心思缜密,车里的三个人怕是都不如徐绩。 陆光礼和谢无章对视一眼,两个人眼神之中都有些颇为复杂的东西。 虽未开口,可他们已经明白了徐绩这般举动的深意。 别说是执掌朝权二十年的大宁宰相,便是寻常百姓也都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道理。 你打人肩膀一拳,日后还有回转余地,你打人脸上一巴掌,就算日后让人打回来也一样心有芥蒂,是解不开的结。 你骂人骂的再难听,一顿酒下来都可能重归于好,可你揭了别人的伤疤或是短处,大抵是老死不相往来。 徐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及张汤最痛心的地方,这无异于宣告了以后和张汤势不两立。 这其中含义,越想越耐人寻味。 最肤浅的一层,是徐绩不惜冒着得罪张汤触怒陛下的危险,也要告诉群臣他的立场,以此来维护他在文官之中的地位。 再深一个层次,他何尝不是在配合陛下? 兵部侍郎崔昭气和张汤两个人一唱一和,先把文臣要说的话全都说了,看起来,不也是触怒了陛下? 以触怒陛下来堵住文臣的嘴,从而让叶无坷的案子变得有了退路。 可这时候,群臣不服。 就算这次堵住了群臣的嘴,就算礼部侍郎房遗拙临时改了说辞,可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们依然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大书特书。 听听房遗拙说的话,随随便便就把矛头再次指向张汤。 这其中的矛盾,不是一场戏就能解决的。 此时此刻徐绩突然犯傻一样提及张汤的痛处,这才是真正的触怒了陛下。 这一场戏,本来没有在配合陛下之列的徐绩突然来了这样一手,比张汤和崔昭气那一出戏的力度要大的多。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就证明,徐绩也不想让叶无坷罢官。 如果......还有第三层意思呢? 谁都知道徐绩和张汤两个人这么多年始终势同水火,徐绩今日在大朝会上的言论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不惜触怒陛下,徐绩也要恶心张汤,这种仇,谁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不是徐绩和张汤也在演戏?他们这势同水火的两个人,是不是私底下其实关系不错? 纵然不是关系不错,是不是也没大家看到的那么恶劣? 陆光礼不笨,谢无章也不笨,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些,所以同时沉默下来。 “一会儿马车在前边停下。” 归元术揉着太阳穴说道:“我年纪大了,熬了一个大夜着实有些吃不消,回去补个觉休息一下,两位大人也不要太过拼命。” 陆光礼微微俯身道:“元公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我们两个也各自回去补觉,陛下说了,这案子已经不拘泥于三司会审,所以......” 他笑了笑:“不如蒙头大睡,等着徐相那边分辨。” 与此同时,雁塔书院。 好旧小院里,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早早就起来练了剑,此时已经梳洗过,看起来英姿飒爽。 院子里养了些花草,她拿了个淋壶给花草浇水。 刚刚升起的太阳格外温柔,也不知道是处处温柔,还是偏偏眷爱她这小院,偏偏眷爱她,总是会比别处更温柔些。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少女身上,让她仿佛自身就有一层淡淡的圣洁光辉。 光将她那修长挺直的脖颈修饰的如同玉石,温润白皙。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心急。” 九慈道人缓步走到小院门口,隔着木门有些埋怨:“我已经好久没玩过他了。” 这话说的,让高清澄都忍不住瞪了九慈道人一眼。 九慈道人有些焦虑的说道:“叶无坷这次回长安身上带着重伤,我也就没法逼着他练功,手中竹条,着实寂寞。” “就盼着他伤好,结果他坐了死牢,你倒是看得开,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过问,更没有看过一次。” 高清澄道:“倒像是你心上人。” 九慈道人:“好玩的人不多。” 高清澄道:“我若去了,朝臣们便会更有说辞,说叶无坷如此行事,是仗了皇后娘娘的势。” 九慈道人撇嘴:“你们这些当官的,心思总是那么千回百转。” 高清澄:“这个时候与他亲近的一个都不去见他,反倒是为他好。”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道:“陆侯带着全家人去巡城兵马司帮他查进城录入名册的事,朝臣们已经在议论纷纷。” “我刚刚得知,兵部崔侍郎和副都廷尉在朝会上参奏叶无坷要办他死罪,这就是两位大人在弥补,也是在救他。” “如果兵部,廷尉府,再加上一众武臣都站出来力保叶无坷,那文臣那边就必会抓住机会再告武臣结党。” “那个家伙肩膀上扛着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能再多,许多本就不是该他扛着的事都是他在扛,够了。” 九慈道人听她说了这许多,还是浑不在意。 他心思哪有这么细密复杂,他修道修的就是纯粹。 “我不管,你们尽快把他搞出来。” 九慈道人说:“师父快要回长安了,在师父回来的时候我想带着他去见见。” 高清澄看向九慈,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 九慈道人道:“看我做什么,师父也必然喜欢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高清澄道:“老真人......会把他玩死的。” 九慈道人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他转身往回走:“反正师父回来之前你得把他弄出来,你弄不出来我就去刑部大牢里把他劫出来。” 别人要是说这话,高清澄当然不在意。 可九慈道人说这句话,高清澄就不敢不在意。 九慈这种心性单纯的性子,在另一个定义里就是:不管不顾。 “快了。” 高清澄道:“不出意外,今天开始就会有许多人去刑部大牢里探望他,最多三日,他就能安然无恙的从刑部大牢出来。” 九慈一边走一边摆手:“那就三天,三天不出来我就去。” 高清澄:“你要胡来我打折你腿。” 九慈:“你打折我腿我就打折他腿。” 高清澄:“......” 她看着九慈道人走远,有些无奈的从腰间束带里取出来一个响哨屈指一弹,只片刻,两名廷尉府暗卫从远处飞掠而至。 “去看看,老真人到哪儿了。” “是!” “跟老真人说,他那宝贝的关门弟子要去劫刑部大牢。” 两个廷尉全都愣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高清澄,他俩搞不懂,九慈道人是真的要去劫刑部大牢还是开玩笑。 可是那位,好像从来都不开玩笑。 高清澄可以叫他九慈,亲近人可以叫他九慈道人,可他走出这,谁见了他也要尊一声九慈真人。 “不用担心,如实向老真人禀明就是了。” “是!” 那两名暗卫转身飞掠而去。 两个暗卫吓得心脏都在乱跳,可高清澄太了解老真人了。 别人听说九慈真人要去劫刑部大牢都会吓得不知所措,就如刚才那两个暗卫一样,若是老张真人听了他那宝贝关门弟子去劫刑部大牢,大概反应只有一个。 牛逼啊。 就在这时候,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看起来年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道姑仿若一朵云似的轻轻飘落在高清澄门口。 她没进门,单手竖起行礼:“郡主,云梦真人回来了,请您过去相见。” 高清澄脸色一喜,眼睛都睁大了:“师父回来了?!” 青衫道姑点头:“是和大将军一起回来的,才到长安。” 高清澄把淋壶随手放在一边:“去大将军府?” 青衫道姑说:“在城外,若进了城大将军和真人就要先进宫,怕郡主等的心急,所以请郡主到城外三里驿见面。” 她话才说完,就看到一道虚影从自己身边掠了过去。 青衫道姑回身看,笑着摇头:“两年未见,郡主身法大为精进。” 城外,三里驿。 在距离官道大概七八十丈外有一座修在高坡上的亭子,四周树木葱郁。 一身雪白道袍宛若仙子的云梦真人站在亭子看着长安城,眼神稍稍有些飘忽。 她离开长安已有数年,这次回来心境又有很大不同。 亭子外边,一位身材雄伟的中年男人蹲在草地上挖了个不知道什么草根出来,在身上蹭了蹭就放嘴里咀嚼。 “啐啐啐,当年陛下还小的时候,这些野草都是宝贝,什么草根儿是甜的,一挖一个准,这本事,我到现在也没学会。” 他啐掉草根往前看了一眼:“怎么还没来?” 云梦真人,也就是大宁夏侯贵妃看向大将军说道:“总是你心急,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后再把她叫来问不也一样。” “不一样!” 夏侯琢道:“我上次见她,她才到我波棱盖儿,怎么的,这次一回来听说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看向云梦真人:“本来还想见见到底是哪个傻小子如此有本事,还没到长安就听说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这种事不问清楚不行,若那丫头委屈,我进宫之后就不去见陛下,先去见皇后告陛下的状!” 他掐着腰:“我就晾着陛下,我就不见他。” 第五百零七章夏侯 刑部大牢。 从退朝到现在才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有至少七八波人来探望过这个身陷囹圄的叶千办了。 狱吏王学斌一愣一愣的,心说叶千办果然真神人也。 叶千办怎么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大人物来见他,一会儿红袍一会儿紫袍的,王学斌在刑部做事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四品以上的官员。 连那位在朝廷上原本要参叶无坷一本的吏部侍郎房遗拙都到了,而且见了叶千办就好像见了自己家里最得长辈疼爱的后生晚辈。 那一脸骄傲,叶千办是他亲自培养出来似的。 这位房大人走了之后,或许是得了他已来过的信儿,来刑部大牢里探望叶千办的人更多了,多的王学斌都在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大牢。 过了正午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王学斌端着饭也给叶无坷送来。 “叶千办,你真神了。” 王学斌放下饭菜后不由自主的挑起大拇指:“您说今天会有不少人来看您,还真来了。” 他问:“您是怎么算到的。” 叶无坷笑道:“大概是因为案子快结了,所以大人们都来看看我。” 他指了指那些大人们带来的东西:“王大哥你把这些都拿上给大家分一分,我在刑部这些天多亏了诸位大哥照看。” 王学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也没怎么照顾您。” 叶无坷道:“分了分了,你辛苦些按照人数分出来份数,我留一份带回去给我阿爷就行,咱们可是平分,没什么不能拿的。” 王学斌一抱拳:“那我就替这儿的兄弟们多谢叶千办了。” 他试探着问:“叶千办,看这架势是不是您要官复原职了?” 叶无坷道:“官复原职不知道,出去应该是快了。” 王学斌又问:“那......以后我们还能见到叶千办吗?” 叶无坷道:“我家住哪儿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随时都可以去。” 王学斌乐的嘴角都绷不住了:“那我们可真去。” 叶无坷:“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王学斌点头:“那就说好了,等您得空了我们就去您家里蹭饭吃。” 他再次抱拳:“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带兄弟们把东西分一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叶千办,我能跟你当差吗?” 叶无坷问他:“这里不好?” 王学斌道:“这里好,都好,只是......我也想个您这样的人。” 叶无坷问:“家中几口人?” 王学斌道:“我家里可是人口多,我爹娘弟弟一家都住一起,十一口人呢。” 叶无坷点头:“行嘞,我记下了。” 王学斌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就让叶无坷断了把他动刑部调过来的心思。 一大家子十一口人住在一起,显然王学斌就是家里顶梁柱。 跟着他办差......凶险。 就在这时候,徐绩的马车恰好在刑部门外经过。 车里的侍从轻声提醒正在闭目养神的徐绩:“相爷,过刑部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徐绩微微摇头:“不必。” 随从道:“据说从退朝之后到现在,已有数十位朝臣来这见那个叶无坷了。” 徐绩并无反应。 大朝会上,陛下是什么态度满朝文武都看到了。 这个时候想过来和叶无坷亲近亲近的自然不在少数,这种事徐绩当然不会在意。 再正常不过了。 但谁都可以去,唯独他不能去。 他是什么身份,还至于亲自到刑部大牢里和叶无坷主动示好? 回到相府,徐绩洗了把脸就到书房等着。 陛下说,叶无坷的案子不必拘泥于三司会审,要在朝的所有官员都发表一下看法,是该赦免还是处死。 这句话,就等同于告诉文武百官就是要赦免了叶无坷。 谁都不是傻子,所以从一早就有人给相府送奏本请求赦免叶无坷,到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一百多份送过来。 按照这个速度,到天黑之前差不多就能给个定论。 “相爷。” 相府主簿卢苼脚步轻缓的走过来,俯身道:“送过来的奏本我整理了一下,其中表示要严办叶无坷的有三十六份,其余的全都是请求赦免叶无坷的。” 徐绩嗯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卢苼问:“等所有奏本都到了,梳理之后,明确两者数目,再奏陛下?” 徐绩微微摇头:“不必数了,请求赦免叶无坷的奏本就按照半数多一本的数目报上去。” 卢苼俯身:“是。” 他给徐绩泡了茶后说道:“还是相爷高瞻远瞩,当年南宫敬廉和谢无嗔两人给相爷的书信,相爷一封不看全都烧了也从无回信。” 徐绩依然在揉着眉角。 “早晚的事。” 卢苼把茶放在徐绩面前,躬身退下。 徐绩难得的把他叫住。 “陪我聊几句。” “是。” 卢苼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徐绩身边。 “坐吧。” 徐绩道:“这里不是外边,你不必那么拘礼。” 他问:“西蜀道的事,你怎么想?” 卢苼如实回答道:“这事属下所知有限,说出来的也都是粗浅的东西,相爷您听听,若说错了请相爷指证。” 徐绩闭上眼睛,示意卢苼说。 卢苼仔细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 “目前来看,该是温家那边确实坐不住了,温贵妃自入宫之后,对西北温家毫无照顾。” “原本温家还以为指望着贵妃能把温家带到更高的地方去,立国之后,朝廷的策略就是逐渐削弱各地大家族的影响,温家指望不上了又不想坐以待毙。” “他们以为,只要能拉着温贵妃入局,温贵妃就没了退路,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徐绩道:“错了。” 卢苼眼神微微一变。 徐绩道:“温家能有这个胆子,是温贵妃有意无意给的,可他们不知道,温贵妃的手段不是给别人的,而是给温家的。” “没有温贵妃暗中默许,温香盛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温贵妃啊......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能靠狠厉在温家立足。” 卢苼问:“相爷的意思是,温贵妃早就知道温家不老实,早晚都成祸害,不如就她自己主导着把温家灭了?” 他有些不解:“可这样一来,温贵妃岂不是也没退路?” 徐绩道:“当今陛下是什么人?温贵妃要是天天想着给自己留退路她能成为贵妃?” “温家在,不是温贵妃的退路,而是二皇子的污点,她亲手把温家这个污点给抹了,以后......” 说到这徐绩轻轻吐出一口气。 “太子殿下对二皇子虽无戒备之心,可将来呢?” 他闭着眼睛说道:“将来若陛下龙驭归天,二皇子再被温家人挑唆......做母亲的,不容易,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贵妃。” 卢苼道:“若贵妃娘娘真的这么狠......” 他看向徐绩,后边的话没敢说出来。 徐绩缓缓睁开眼睛:“行了,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聊几句,你去忙你的......你亲自去一趟廷尉府求见张汤,就说代表我向他道歉。” 卢苼俯身:“属下明白。” 他见徐绩要起身,连忙伸手搀扶。 徐绩道:“听闻夏侯贵妃和夏侯大将军要回来了,派个人去看着点,若是进了城来告诉我一声。” 卢苼问:“要备两份礼物吗?” 徐绩想了想,摇头:“备一份吧,夏侯大将军爱吃的东西提前送去。” “是。” 卢苼俯身应了。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叶无坷那边,是不是也派人搭个话?” 徐绩摇头:“不必了......等以后吧。” 卢苼想了想也是,叶无坷再怎么得宠现在也不过是个区区从四品。 可片刻后他就醒悟过来相爷说以后吧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然后背脊之间就冒出些寒意来。 陛下是希望叶无坷做孤臣,就算不是孤臣也是直臣。 现在相爷不派人去搭话是因为时机不到,等叶无坷真成了相爷对手的时候再搭话自然晚了。 所以要在叶无坷在成为威胁之前去搭话,且让外界的人逐渐认为叶无坷和相府关系亲密。 如此一来,这个孤臣直臣还怎么做? 走了几步,徐绩又止步:“我听说,你家里有人对医骨颇有成就?” 卢苼俯身:“是。” 徐绩看了他一眼:“去安排一下,别那么刻意。” 卢苼点头:“相爷放心。” 一个时辰之后,未央宫。 皇帝已经几次问了夏侯大将军进城了没有。 “大将军......刚刚已经进宫,直接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冯元衣俯身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快憋不住笑。 他这样心思敏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夏侯大将军是为什么这么做,听闻还没进城大将军就把高姑娘请去见面了。 这是大将军给陛下甩脸子呢。 普天之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给陛下甩脸子的也就那两位。 一位如今还在西北做闲云野鹤,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快到长安了。 之前的立国之庆大将军唐匹敌身在西北没有回来过,可这次不也一样,太子殿下开府,唐大将军必然要来。 可唐大将军虽然有给陛下甩脸子的资格,但他从来都不会给陛下甩脸子。 夏侯大将军不一样。 能甩脸子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省着用。 “唉......” 皇帝叹了口气:“又去皇后那给朕告状了。” 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年仅十岁的陛下刚进书院那会儿,夏侯大将军是真的把陛下当亲弟弟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连大将军唐匹敌都不能相提并论。 “陛下,要不要一会儿再去?” “一会儿?” 皇帝起身:“一会儿再去他就去见隆势了。” 那个家伙,什么干不出来。 这会儿必然坐在皇后面前板着脸:“你那个丈夫,我都不稀得说他。” 再不去,那个家伙就到了东宫。 坐在太子殿下面前:“你那个爹,我都不稀得说他。” 一想到这画面,冯元衣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撇他一眼:“走吧,再不去他能告到高院长那去。” 君臣二人急匆匆的到了皇后寝宫,却发现之后云梦真人在和高皇后对坐闲聊。 一见到陛下,云梦真人的脸微微一红。 皇帝也是怔了怔,看她的时候轻轻点头。 “夏侯呢?” 皇帝问。 皇后娘娘笑道:“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说去何处。” 雁塔书院。 夏侯琢在老院长面前盘腿而坐,一边剥花生一边撇嘴:“就你那孙女婿,我都不稀得说他。” 第五百零八章谢恩去吧 御书房。 皇帝给夏侯琢倒了一杯茶,然后狠狠瞥了他一眼。 夏侯琢一脸不在乎,反正该告的状都告了,皇帝爽不爽的他才不在乎,他爽就得了。 “昨天你故意先去了皇后那边,你就算准了我一定会往那边赶,你露一面就跑,跑去高院长那倒是说了我半个时辰的坏话。” 夏侯琢:“陛下这话说的,我与老院长好几年没见了多聊几句不行?” 皇帝:“你我也好几年没见了怎么不先来跟我多聊几句?” 夏侯琢:“师者为大。” 皇帝:“告了半天的状,告出个什么结果了?” 夏侯琢:“你是皇帝,告皇帝的状哪有什么结果。” “那你还去告?” “大家一起骂你就得了呗。” “......” 夏侯琢看了一眼冯元衣:“老冯,你说是不是。” 冯元衣俯身,连话都没敢接。 夏侯琢笑了笑:“去给我搞点吃的来,在皇后那边实在是没吃饱。”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皇帝:“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儿?都已经是皇后了,真没必要回回我回来她都亲手做菜。” 皇帝:“你找高院长告状去呗。” 夏侯琢:“......” 等冯元衣走了之后,夏侯琢问:“西蜀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小娃娃要是杀的不彻底,我再去一趟?” 皇帝道:“你就安安分分的在长安待着吧,从前年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到从北疆送回来的密报,说你时常咳嗽,还有以前征战时候留下的伤,一到冬天腿上裹三层都疼的咧嘴,长安的冬天就算也冷,比北疆好的多。” 夏侯琢笑:“意思是我这次回来就可以安心吃闲饭了?” “吃不了。” 皇帝道:“兵部尚书你先干着。” 夏侯琢摇头:“不干。” 皇帝瞪他。 夏侯琢道:“瞪我也不干,崔昭气主持兵部的事已经有一阵子了,干的挺好,你要说打仗,十个崔昭气也不如我,行政上的事十个我也不如他。” 他看向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我给陛下找个折中的法子,给我来个更大点的官儿,挂着中书虚职兼理兵部,崔昭气为兵部尚书,若崔昭气干的好就接着干,干不好我再接过来?” 皇帝道:“就十足不想干?” 夏侯琢道:“时候不一样了,该让年轻些的人上来担当,刚立国那会儿陛下手里人不够用,你让我兼六部尚书我都干。” 皇帝:“你想的美。” 夏侯琢哈哈大笑。 他又问:“西蜀真不用我去?” 皇帝道:“老庄连续上奏折,请辞南疆大将军交由高真继任,高真在南疆已有十几年,我要是突然让你去西蜀道,你猜高真怎么想?” 夏侯琢又哈哈大笑起来:“就应该去,吓他一跳再说。” 话是这样说,可去西蜀道的话夏侯琢是断然不会再说了。 高真在南疆给庄无敌做了十几年的副手,也是该让他接任大将军的时候了。 “姓叶的那个小子的事怎么处置?”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于是脱了鞋就盘腿坐了下来。 皇帝道:“交给徐绩了,让在朝的官员投票决定。” 夏侯琢:“唔,那就没事了,以徐绩那个操......那个德行,报上来的结果大概是比半数多一票赦免了姓叶的小子。” 皇帝笑了。 夏侯琢问:“那小子真是唐安臣的儿子?” 皇帝点头。 夏侯琢:“唐安臣这个王八蛋,领兵去东北边疆的时候失踪了好一阵子,后来说是意外重伤所以在一个山村修养,辜负了人家山里姑娘的事他他娘的是一个字儿都没提。” 他看向皇帝:“还听说那孩子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娘在唐安臣那混账东西走了之后也疯疯癫癫了?” 皇帝又点头。 夏侯琢深呼吸,连续好几次还是没压下来这股气。 “真他妈的......白费了他是老唐的弟弟,丢尽了脸!” 然后又叹了口气:“也是那孩子命里有一劫,过去了就好,他还有个哥?” 皇帝道:“如今在西北边疆,已是五品将军了。” 夏侯琢:“自己门儿里的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倒是遗落在外的一个比一个争气,操他......罢了,不骂。” 皇帝笑道:“你比在冀州的时候还糙。” 夏侯琢:“在北疆,那群小兔崽子在我撒尿的时候敢在身后往下扒我裤子,我不粗糙点怎么行。” 皇帝:“有本事说谁先扒谁的?” 夏侯琢:“那不能说,说了显得我没理。” 皇帝道:“我知道以你性子在长安未必能踏实住着,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想回北疆,到时候看身子怎么样。” 夏侯琢连连摆手:“不回不回不回,说了该让位了就得让位,老庄能让,我还能输给他?” 他盘着腿坐在那:“我在长安也没什么住不惯的,只要你别天天让皇后喊我吃饭就行。” 皇帝叹道:“有福同享,有......” 夏侯琢:“有个嘚儿,对了,还有啊,我妹子这次回来心境好似大不相同,陛下和她好好聊聊,她应该就不会再出去云游。” 皇帝点头:“昨日已经和她聊过,她暂时不想回宫里住着,那就去观里,去书院,都行。” 夏侯琢起身:“行了,那我就先走了,陛下你忙你的,我在长安城里溜达溜达。” 他登上鞋往外走,巧不巧,给他去拿点心的冯元衣在这会儿就回来了。 “大将军,不吃了?” “吃。” 夏侯琢把托盘拿过来,一只手托着往前走,边走边吃。 走了几步回头:“老冯啊,你劝着陛下点儿......瘦了。” 冯元衣俯身:“我记住了。” 莫名其妙的,冯元衣鼻子微微发酸有些想哭。 站在门口的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眼角,没敢让任何人看见。 刑部。 归元术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温泽的供词,叶无坷坐在他对面吃着涮锅。 “今天一早上朝的时候,徐相说按照群臣的意思,半数以上的人希望你无罪开释官复原职,他已经报上去了请陛下定夺。” 归元术看了叶无坷一眼:“这是天大的皇恩隆眷。” 叶无坷点头:“知道。” 归元术:“你知道?那这种事以后你还干不干了?” 叶无坷抬头:“干啊。” 继续吃。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 瞪过之后,一低头却嘴角带笑。 若换做别人可能真会说以后再也不干了。 以后再也不干了那陛下还给他这么大的皇恩隆眷干吗?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是心大实则比谁都聪明。 陛下能赦免,就是因为陛下希望有一个这样的愣头青。 “等九月大典之后。” 归元术道:“西南边疆对白蒲的战事应该也就要开打了,陛下应该希望还是你去西蜀道。” 叶无坷点头:“去。” 继续吃。 归元术又瞥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没有谁比叶无坷更适合去西蜀道了。 对白蒲开战,西蜀道就是南疆边军的大后方,所有的后勤补给都要从西蜀道发,谁担了这个担子都会龇牙咧嘴。 可叶无坷就不用担心去了西蜀道地方上配合不好,西蜀道谁不怕他啊。 再想想,这事你说有多顺理成章? 愣头青去了西蜀道大开杀戒,这就好像专门在给叶无坷再去铺路一样,这路,还是叶无坷自己铺的。 有了这次大开杀戒,再去西蜀自然没人敢不听话。 “一会儿估计着就有旨意来。” 归元术道:“先进宫去谢恩。” 叶无坷点头:“好。” 归元术道:“陛下大概是不会见你的,你在宫门外多等一会儿,等到天黑陛下还不见,你再回家去。” 能对叶无坷说出这些话来,归元术是真的把他当自己的晚辈教导了。 这个时候叶无坷就该去谢恩,可陛下如果见了他就会让人觉得这事都是陛下授意所为,虽然,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 可陛下终究还是得顾及着其他人的感受,也得把样子做足。 “记住了。” 叶无坷吃饱了。 站起来,双手抱拳俯身深深一拜:“晚辈叶无坷,多谢元公教诲。” 归元术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娃儿,谁不喜欢。 “我先走。” 归元术起身:“去向陛下复命,你等着旨意。” 他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走到很远外的拐角处再回头,见那少年,依然深深的一揖到地。 旨意很快就到了,不出预料,先宣布将叶无坷无罪释放,但没提官复原职的事。 这事自然不能马上就说,终究得有个过程。 比如过上个三两日,朝会上鸿胪寺卿关外月请旨说,他独自面对数百外邦使臣压力太大,实在是搞不定了。 陛下为难再三,然后就说让叶无坷先暂时官复原职,把鸿胪寺的事办好再说。 顺理成章。 出了刑部大门,刑部的一众官员全都送他,连狱吏王学斌也带着一群狱卒来了,在这一刻,叶无坷与刑部之间的过节烟消云散。 叶无坷出门之后回身朝着刑部众人俯身行礼,刑部众人郑重回礼。 一笑泯恩仇。 或许是因为陛下暗地里有过交代,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来接叶无坷,所以只有家里人来接他。 阿爷,大奎,二奎,三奎,还有高清澄。 家里人来接他,当然要有高清澄。 扶着阿爷站在街对面的高清澄看到那家伙出门就笑,明媚的像是得人间偏爱的那朵花儿。 叶无坷小跑着过来,挠着头对阿爷说:“让您老担心了。” 阿爷瞪了他一眼:“先和高姑娘说话!” 叶无坷又挠了挠头发:“让你担心了。”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倒也没有。” 她问:“是不是要去宫里谢恩?” 叶无坷点头:“元公教我,让我先去宫门外等着,陛下若不见,就等到天黑。” 高清澄道:“去吧,天黑之后我接你。” 叶无坷后撤两步给阿爷磕了个头:“孙儿先去宫里,让阿爷担惊受怕了。” 阿爷道:“突然正经了?” 叶无坷:“当着你孙媳妇儿的面我得装,您老也是,也不来个感人肺腑的祖孙相拥而泣的戏。” 阿爷拿拐棍指了指:“滚。” 高清澄撇头看向别处,只是嘴角压都压不住。 叶无坷到了未央宫外,请人通报说是他来谢恩。 不出预料,果然不见。 他就在宫门外站直了身子等着,等了能有一个时辰,从远处有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看了看他,应该是要去别处,忽然对他来了兴趣似的转个弯就过来了。 老头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叶无坷:“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万里无一的练武天才,我这里有几本武林秘籍,便宜卖给你要不要?” 第五百零九章这是什么道法 白头发白胡子看起来走路都颤巍巍的老道人怎么也有七八十岁了,叶无坷的第一反应是老人家日子应该过的不好。 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骗人。 所以不管是骗人还是不骗人,不就是几本册子吗,买了就是,让这老道人尽快回家去就好。 银子已经掏出来了,叶无坷的第二反应也来了。 这是宫门口。 老道人是有多大的胆子,在宫门口招摇撞骗? 所以他这才注意了一下老人家手里拿着的那几本书册。 《金丹论》《修真论》《悟真篇》《太上洞玄》《冲虚真经》《度人经》 “买不买啊小朋友?” “买......不起。”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不知道您是哪位道观的老神仙,若是要进宫该从这边走,我扶您过去,然后我就得赶回家里去了。” 老道人忽然一伸手捏了叶无坷的手腕,叶无坷下意识的想要避让,以他的速度,竟然避无可避。 老道人看起来只是不经意的一伸手,叶无坷就是没法躲开。 被捏了脉门,叶无坷脸色倒是没多大变化。 这种实力的老道人若是想杀他,他躲也没什么用。 所以在这一刻叶无坷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在宫门随随便便遇见的一位老道人就有如此不可抵挡之修为,若是道宗之中那真正的绝顶高手又该是怎样一种风采? 他曾听闻,道门之中有剑修,到了一定的境界,能在十丈之外取人项上人头。 还听闻龙虎山上那位老真人的修行已经到了无形境界。 他现在对内劲初窥门径,能在用刀的时候发挥出一部分内劲的威力,让刀势更为凶猛,杀伤的距离也更远些。 可这真的只是初窥门径。 若到了传闻之中的无形境界,人家看你一眼,你以为只是看你一眼,可剑气就可将你项上人头取了。 他从小就喜欢听江湖上的各种传闻故事,许多事在小时候听来是玄之又玄,可随着长大才逐渐发现,那只是自己眼界太低。 因为看一眼就把人杀了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 一个人若将内劲修炼到无形境界,那何须兵器发挥威力? 一根头发,甚至一根眉毛,都是这种超品之上的绝世大高手的神兵利器。 所以,你以为他是看你一眼,可他眉毛动了一根的时候,就可能有无形剑气释放出来。 这种事目前以叶无坷的实力也只是处于推理阶段,他推理有这样的可能便不能否定有人真能如此。 就比如刚才这老道人伸手捏他脉门的动作,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伸手。 可是这一伸手的时候,叶无坷发现自己不管怎么避让都避不开。 他往后撤手,那只手在,往前,那只手还在,往左往右往上往下,那只手都在。 “倒是奇怪。” 老道人松开叶无坷的脉门:“你是妖怪?” 叶无坷摇头:“不是。” 老道人:“神仙?” 叶无坷连忙又摇头:“不是不是。” 老道人问:“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你为什么是个活人?” 叶无坷道:“说来话长,老前辈了不起,只是诊脉便看出我身体......” 老道人忽然一只手按在叶无坷的后背,紧跟着一股浩荡之力就直入叶无坷四肢百骸。 他眼前突然就黑了一下,紧跟着体内犹如刮起了一阵龙卷。 毫无反抗之力,叶无坷张嘴喷出来一口血。 黑血! 下一息,叶无坷直接昏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高清澄看了看外边天色算计着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要去接叶无坷回来,聂惑则微微俯身道:“小姐不必奔波,我去接也前边回家。” 高清澄道:“说了去接若不去,大概会碎嘴子埋怨。” 说着话往外走,才出门就看到两名暗卫飞掠而至。 “郡主......出事了。” “嗯?” 高清澄眉角微微一抬。 “叶千办他......他被人打的口吐鲜血,然后,然后又被掳走了。” 高清澄眼神骤然一变,身形就要掠起。 “郡主,来不及。” 那暗卫抬头看向高清澄:“是被......是被老真人掳走。” 高清澄脸色又一变。 “说仔细些。” “叶千办在宫门外等着旨意宣见的时候,老真人忽然就对他出手了,一掌将叶千办拍的吐血,然后叶千办就昏了过去。” “再然后,老真人在叶千办身上不知道点了什么地方,昏迷不醒的叶千办就站了起来,闭着眼睛飞奔而去。” 高清澄听完后大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聂惑马上就跟了上去:“我也去。” 大街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傻眼了。 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见过叶无坷,对这眉目俊朗又嫉恶如仇的叶千办都大为赞赏。 说句实话,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男人,长的还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不知道是多少豪门大户挑选女婿的最佳人选。 就连叶无坷从未去过的小淮河,到处都是叶无坷的传说。 据说叶无坷的画像在小淮河格外抢手,一幅画最高能卖出去十两银子,当然,这还不是出自什么丹青妙手。 要是大家所画,更不知道被炒到什么价钱。 小淮河里许多姑娘都私藏了这画像,没人的时候就取出来看看。 有人说,一是因为叶千办实在是长的漂亮又高又帅又结实,还有人说叶无坷是杀神,所以收藏他的画像能辟邪。 此时此刻,这位被无比推崇的叶千办正以诡异的姿态在大街上狂奔。 他闭着眼睛大步流星的跑着,可却好像睁着眼睛一样,不管前边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他在飞奔之中都能精准避让。 更神异的则是,一位头发胡子都雪白雪白的老道人在叶千办身后闲庭信步一样跟着。 这位叶千办跑着跑着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顺着衣角往下滴。 隔了几条街,高清澄带着聂惑在追,时不时有廷尉府的暗卫赶来禀告叶千办所在的位置,即便如此,高清澄她们两个居然追不上。 “去了永乐街。” “又到复兴坊了。” “叶千办已至东山。” “到了魁元坊!” “已至万宁街。” 高清澄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汗珠,脸上浮现出淡淡绯红。 一个时辰,叶无坷奔走的距离已经远的让高清澄惊骇。 她是何等的心境,连她都被吓着了。 “一个时辰。” 聂惑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她气喘吁吁的说道:“一个时辰,叶千办已经在长安城里来回奔走近百里!” 高清澄脚步一停。 “追不上了。” 她回头看向聂惑:“等消息,看老真人到底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一个时辰,这消息足够传播的很远了。 比如未央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御书房里灯烛通明。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奏折上的字都稍显有些模糊。 起身之后活动了一会儿,颈间处传来一阵阵响动。 冯元衣连忙过来要给皇帝捏捏肩膀,皇帝摆手:“出门走走。” 他前脚刚出御书房的门,就有人来报告:“陛下,老真人带着叶千办已经奔走近百里。” 皇帝问:“还没停?” 侍卫回答道:“还没,高郡主带着人追了八十几里不再追了。” “去了何处?” “不知道老真人的最终目标是去何处,无法预料,不过,叶千办已经把......把外衣脱了。” 皇帝眉角微微一抬,然后点了点头:“若只是外衣还好,毕竟他是朝廷官员,身上还有爵位,若光着膀子在大街上奔走才不好......” 话没说完,又一名侍卫跑过来。 “陛下,叶千办已经奔走至朱雀大街,他......上衣全脱,赤着上身奔走。”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叹息:“等停了再让人来告诉朕。” 侍卫们应了一声,转身又去打探消息。 现在长安城都要炸锅了。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无坷这是要干嘛。 知道些底细的,是老真人在带着叶无坷奔走,不知道底细的,猜着是不是叶无坷因为接连遇到打击疯了? 因为消息传播的速度快的离谱,以至于不少人特意到大街上等着。 他们不知道叶千办会裸-奔......半裸-奔到什么地方,所以就赌运气,站在大街上等着。 还真就被不少人等着了。 这个时候,如果叶无坷清醒的话一定会恨,恨长安城的夜为什么就灯火通明。 他赤着上身在大街上奔走,身上流出来的已经不再是汗水,而是一种淡淡黑色的黏糊糊的东西,远远的看着,让他的肤色都比之前重了一个色号。 站在大路两侧的人,居然有不少人在拍手叫好。 有些年轻女子看到了,纷纷抬起手捂着眼睛,但手指间的缝隙颇大,透过缝隙偷偷看着。 此时叶无坷的肤色仿若古铜,奔走之际肌肉的动感十分炸裂。 更让人觉得无法忘记的,是他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 这正是高清澄担忧的,叶无坷的伤势尚未完全康复,纵然他体质过人恢复的远比常人要快,可这么大的体力消耗这么酷烈的运动难免会加重伤势。 “报!叶千办速度慢下来了,从狂奔转为慢跑。” 听到这句话,高清澄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他到哪儿了?” “永安坊。” “报,叶千办到了弘源街。” “报,叶千办到了......” “到哪儿了,说。” “小淮河!” 消息到了高清澄那儿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躺在小淮河一座名为登仙台的楼子里了。 并且已经冲洗过身子,身上黏糊糊的东西都被冲掉,人看起来是真的脱了力,躺在那连动都动不了。 白头发白胡子的老道人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后背垫了个软垫,手里端着一杯茶一口一口抿着,格外的放松。 在他身边,有个身穿漂亮短裙的年轻姑娘正在给他捏脚。 叶无坷那边差不多。 差的就是,给他捏脚揉腿的不是个年轻姑娘,而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虽说是大妈,可看她挽起袖口露出来的小臂上的肌肉,就知道绝非常人...... “老前辈,这到底是为什么。” 叶无坷四仰八叉躺在那有气无力的问。 “你体内有淤毒,帮你清一清,五脏六腑里也有,也帮你清一清。” 老道人躺在那看着年轻姑娘白指皓腕的给他捏腿,忍不住心情大悦。 叶无坷......龇牙咧嘴。 “我年纪大了,吃不得劲。” 老道人指了指叶无坷对那大妈说道:“他年轻,吃劲,你只管来。” 大妈嘴角一勾。 叶无坷疼的眉目都扭曲了:“老前辈,你也是修行道法之人,为何要来这里,还要带我来这里。” “修道法?” 老道人舒舒服服的躺着:“足道也是道,手法也是法,啊对对对,这里酸,多捏捏。” 小淮河岸边,高清澄气鼓鼓的到了。 第五百一十章造化 小淮河。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叶千办裸-奔了!” “听说了听说了,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光着膀子来了小淮河!” “走走走,看看去看看去。” “这是怎么个事,叶千办那种人也能来小淮河?还是裸着来的?” “可不是怎么的。” “怕不是中了什么那种毒吧,就是......就是不找娘们儿就被毒死的那种毒。” “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有必要,叶千办还能来小淮河?” “叶千办怎了,朝中多少大人物暗地里都来咱们小淮河。” “那是暗地里,你见哪个明面来的,还是光着膀子来的?” “快,派人四处去说,就说连叶千办中了那种不找娘们儿就解不了的毒,也要到咱小淮河来找!” ...... 廷尉府。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叶千办光着膀子去了小淮河。” “怎么个事?这么急的?” “闭嘴,不许胡言乱语。” “想来叶千办应该事出有因,你们难道没听说么,叶千办是在宫门外候着的时候,突然开始狂奔的,一直都有暗卫盯着,到时候自有消息传回来。” “可他去了小淮河啊。” “嘘......怕不是中了什么毒吧?” “什么毒?” “就......什么合什么欢什么散之类的。” “屁话,叶千办百毒不侵。” “是啊,百毒不侵,那玩意侵不侵的谁知道呢。” “谁人如此恶毒竟给叶千办下这种毒!” “叶千办可是刚从刑部大牢出来。” “可恶!” ...... 刑部。 “快派人去查查,叶千办在咱们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能吧,狱吏王学斌亲自盯着饮食,每道菜他都亲自尝过,如果有毒,王学斌怎么没事?” “就是啊,不该是在咱们这出的事。” “莫不是中邪了?” “你还别说,咱们这大牢里没少死人,因为明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撞死在牢间里的也有好几个呢。” “要不......请个道人来吧。” “你们还没听说呢?叶千办中邪的事就是一个老道人在宫门外发现的,差点就冲撞了陛下!” “那老道人一挥手,叶千办就口吐黑血,然后人就昏迷了过去,闭着眼睛开始狂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 “这是真中邪了......请示一下元公,请个道人来吧。” “此事绝对不可对外声张!” ......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前来报信的侍卫问道:“去了小淮河?” “是,陛下,是老真人带着去的。” 皇帝沉吟片刻:“让张汤带人去把老真人和叶千办去的楼子封了,张汤知道怎么办。” “是!” 皇帝看向高皇后:“老真人......朕都不稀得说他!” ...... 叶无坷家里。 阿爷:“什么?什么?他......竟如此大胆去了小淮河?这个破孩子,竟敢......比我先去......” “阿爷你说什么?” “啊,我说他竟敢去那种地方!” 大奎:“怕不是中了邪吧。” 二奎:“他就是想去!” 三奎:“不该啊......想去应该偷着去啊,怎么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了,还光着膀子去的。” 门外,褚绽染蹦蹦跳跳的进来:“叶千办回来了吗?” 几个人同时看向她。 褚绽染被吓了一跳:“这么看我干什么!” 三奎:“小土司,有没有什么药,让人吃了就往青楼跑?” 褚绽染:“有啊,你们问这干什么......啊?你们不要脸!” 三奎:“阿爷想问的。” 褚绽染:“啊?” ...... 半个时辰后,登仙台被封了。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叶无坷追查一名要犯的时候中了某种很厉害的毒,但叶千办体质异于常人,又修行了某种神秘的功法,可以通过奔跑出汗,将毒排出体外。 他在重伤之下,还能在长安城内奔走百里将逃犯逼入小淮河登仙台,在登仙台配合下,叶千办成功将逃犯抓获。 但叶千办因为脱力昏倒在了登仙台,登仙台的某位神秘大妈会推拿之术,救了叶千办一命。 廷尉府嘉奖了登仙台,然后带着叶千办回去了。 小淮河虽大,可消息传播起来的速度那比飞还快。 没多久,整个小淮河所有楼子都已经听说这事了。 关于这件事,也是小淮河的姑娘们得出了第一个判断。 叶千办这体力......还不把人折磨死。 想想就......羞死人了。 中了毒还能跑一百里,那可要是没中毒,谁承受的住啊。 关于这件事,第二个推论是小淮河的客人们推断出来的。 嗯......下次得去登仙台,找那位会秘术的大妈看看。 登仙台的老板也没想到,在这竞争如此激烈的小淮河内,他的登仙台爆火,是因为一位捏脚大妈。 当天登仙台就把话放出去了......想预约大妈捏脚......呸,想预约大妈推拿的,先付预约金一百两,每天只预约八个人。 当天黄牛就把预约金倒卖到了五百两。 ...... 廷尉府。 叶无坷被人抬进了张汤书房,这个少年现在依然脱力不能动。 高清澄看着他这模样,回身看向跟进来的老真人。 老真人走到张汤主位那边坐下来,往后靠了靠:“瞪我?若非是我,他连今年都未必活的过去。” 高清澄脸色猛然一变。 老真人看了张汤一眼,张汤连忙亲自奉茶。 给老真人泡了茶,他回身走到门口:“如有人来探望,就说叶千办受伤颇重需要静养,老真人正在亲自为他诊治,任何人不可打扰。” “派人去叶千办家中保护,除了宫里派人之外任何人不准进入叶家。” 他将房门关上,快步过去将灯烛挑亮了些。 灯火一亮,才看出来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老真人刚才那句若非他出手叶无坷活不过今年的话,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应该是自幼泡在药里,纵然是治病的药也有一二分的毒性,久而久之,连血液里都有残毒,四肢百骸也有,五脏六腑亦然。” “之前他是否经历过什么心情大起大落之事?曾有血气攻心......再加上这一身伤,那藏于体内的毒这时候就会冒出来反噬。” 老真人看向高清澄:“还瞪我吗?” 高清澄俯身:“多谢真人。” 老真人道:“你好像很着急?着急到都敢瞪我了。” 高清澄:“......” 老真人道:“且不说今日敢不敢瞪我,我离开长安时候给你留的那些课业你可一一完成?” 高清澄:“......” 老真人:“一边罚站去。” 高清澄:“噢......” 走到叶无坷身边罚站去了,时不时的看一眼脸色惨白的叶无坷。 老真人道:“别光罚站,把这小家伙的事仔细说一遍,为什么他体质如此特殊,竟需自幼泡在药里。” 高清澄把叶无坷从小到大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老真人听候眉头微皱。 “当年武奶鱼用药是霸道了些,不过那时候应该也没别的什么法子救他。” 老真人看了看再次昏迷过去的叶无坷:“明日起让他跟我。” 张汤俯身道:“如今城中有数百外邦使臣,叶无坷非只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他......过几日陛下还要用他。” 老真人一皱眉:“大宁不用他就没人用了?可这一个半大的还一身伤病的孩子用?” 张汤俯身:“真人,教训的是。” 老真人道:“陛下要用他,让陛下来跟我说。” 他起身看向高清澄:“带他跟我回书院。” 高清澄立刻让人把叶无坷放进担架抬起来。 老真人道:“现在他体内淤毒差不多排干净了,还需仔细调理,这孩子体内有一寒一热两种厉害的毒,之前你们敲着没事不是好了,只是互相制衡。” “今日跑了这一阵,我在他背后以飞劲按穴的手法帮他排出寒毒,可火毒尚存......” 高清澄难掩急切:“师爷爷,怎么办?” 老真人道:“寒毒不清,活不过二十岁,火毒不清,活不过今年......如今只余火毒,当以针灸调理。”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总算踏实下来些。 “本该放放血的。” 老真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倒是经历的多,血放的就......离他妈的谱。” 他问高清澄:“是谁给他时常用药?能一直维持着体内寒热两毒在制衡状态,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只不过治标不治本。” 高清澄想了想后回答道:“该是他自己,他对医术药理也颇有钻研。” “他自己?” 老真人脚步一停:“他自己给自己用药,难道不知道他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高清澄心中巨震! 老真人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回头看了看那一身伤痕的少年。 “他该是自己知道,所以总是会比别人拼命些。” 老真人一声长叹。 高清澄泪流满面。 身后的张汤肩膀都颤了颤。 又一个时辰之后,书院。 老真人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有些疲乏。 高院长坐在他旁边的座位,闭目沉思。 “那孩子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他的病始终没好,也瞒着别人一直在给他自己用药。” 老真人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他做过的事,小橘子和我说过一些了。” 高院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所以......他比谁都更在乎现在这个人人都能看到希望的大宁。” 他看向老真人:“能救吗?” 老真人嗯了一声:“能......” 他这时候看向躬身站在一边的九慈道人:“你是不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什么了?” 九慈道人俯身:“弟子在医术上与师尊差的太远,只是隐隐察觉他身体有些异样,后来假意捏他脉门,又看出来些,还是不真切。” “弟子医术有限,只想到了靠奔走出汗,再加抽打的办法,来帮他驱逐体内寒毒,实在是没看出来还有热毒。” 老真人问:“你没告诉过小橘子?” 九慈道人依然俯着身子回答:“回师尊,不敢说。” 老真人点了点头:“明日应该会有各种揣测,你一早去宫里说一声......就说是云梦真人代我把叶无坷收了。” 高院长点了点头:“这样妥当些。” 老真人道:“接下来看他造化。” 高院长微微一怔:“不是说能救吗?” 老真人道:“修成道家内劲充盈肉身就可救,他若造化不足修不出足够多的内劲,我最多保他到三十岁。” 他看向九慈:“此话不要告诉小橘子。” 九慈嗯了一声:“知道。” 老真人看向内堂,内堂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没几个人比他命中多磨,可也没几个人比他造化大。” 第五百一十一章偏爱 “有劲无意,是堵,有意无劲,是空。” 老真人坐在叶无坷对面,看着这个已经恢复体力的少年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昨天被他折腾了那么久,在有伤的情况下,一个时辰之内于长安城中来回奔走百里,似乎还不是他的极限。 “我看过了。” 老真人道:“你现在已经初窥修行内劲的门道,入门的方式却走的是捷径。” 叶无坷问:“师爷爷的意思是,根基不稳?” 老真人摇头:“不是。” 叶无坷松了口气。 老真人道:“是没有根基。”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从接触到内劲修行到自己修行内劲,其实并未有人仔细指点。 在去草原之前,青龙苏入夜曾对他有过一番教导,可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青龙所修的剑意又过于极端。 那种极端的法门,对于有着超绝实力的苏入夜来说是信手拈来。 可对于叶无坷来说,并非长久之计。 这是修行方向上的事,就算把同样的一本功法交给各方面水平都差不多的少年,得到一样的教导,每个人所修行出来的东西也未必相同。 也就更不必说最终修行的境界相差多少。 苏入夜修行的东西,处处都是极端。 他练的,便在这一个极字。 所以他才说,跟他修行几天的叶无坷就能半步一品,甚至可越境杀掉一品的宗师级高手。 这样的法子快则快矣,因人而异。 苏入夜一击杀不了敌人,他还有千百种不同的极致手段。 叶无坷以这种极致的方式出手,一击杀不了境界高于他的人就很可能迅速坠入下风。 “以前教过你一些法门的人,与你的修行体质不和。” 老真人问他:“你可知劲从何处来?” 叶无坷回答:“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说,劲由气来。” 老真人又问:“气自何处来?” 叶无坷回答:“那位前辈说,自吐纳。” 老真人笑了笑:“教你的人说的没错,可他自身修的就不是真正的吐纳聚气。” 老真人起身道:“从你运气法门就能看出,教你的人最擅剑道,剑道所修,在于一个极字。” 他吸一口气,然后单手单指往外一点。 噗的一声。 大概一丈外,门口走廊的柱子直接洞穿。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老真人道:“再看。” 他并无呼吸吐纳,还是抬手单指一点。 那柱子对向叶无坷这边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另一边却突然爆开,一团碎屑炸飞出去。 叶无坷连忙起身去看,只见柱子背面竟然有碗口大的一块缺口。 “这两者都是气劲。” 老真人问他:“你可看出什么不同?” 叶无坷摇头。 他能看出在作用上的不同,但两者发力间的不同他完全看不出来。 少年自无事村开始修行武道,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名师手把手的指点。 他后来能习武之后,武先生夫妻已经不在无事村了,指点他习武的是大哥叶扶摇,是三奎,再加上少年自己的感悟。 “我第一次用的,是你说的那位前辈教你的运气法门,快,狠,直接。” 老真人道:“是为借气。” “借气?” 叶无坷微微皱眉,之前他隐隐约约的也想过这种运气的方式好像不算真正的修行内劲。 老真人道:“这是一种速成的方式,简单实用,练到极致,也成超品。” 他将速度放慢下来无数倍,再一次展示给叶无坷看。 “吸一口气,经由内府,转至经脉。” 老真人一指点出,另一根柱子上再次被点出来一个洞。 “明白了吗?” 他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看懂了。” 老真人道:“这种运气的法门,不是修行自身内劲,而是向天地借力,将呼吸来的一口气转化成劲气。” “这种逆行用气的方式看似取自自然源源不断,可实际上对自身有所伤害,久而久之,定有隐患。” 他再次展示第二种运劲。 “这种劲气,发自丹田,是你自身修行而成的内劲,其力更为圆转自然收放自如。” 叶无坷的眼神亮了。 老真人道:“可是两者相比,自身内劲的修成显然要比借天地力要慢的多了。” 叶无坷点头。 老真人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递给叶无坷:“先学会运气的功法,以你的悟性很快就能明白其中道理。” 叶无坷俯身双手接过:“多谢师爷爷指点。” 老真人道:“是你应得的。”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而怔住。 老真人似乎不太想解释这些,他背着手往外走:“你修你的,我去修行我的,回来我检查你的。” 叶无坷问:“师爷爷又去修行道法?” 老真人一边走一边点头:“功课这种事,一天都不能落下。” 叶无坷心说在理。 未央宫。 关外月欠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的椅子上,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忙不开了?” 陛下一边在奏折上朱批一边问了一句。 关外月道:“臣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让叶少卿回来帮忙确实不合适。” 他低头,纠结再三。 “上次叶少卿在四海堂当着那些外邦使臣的面斩了罪臣谢无嗔之后,外臣确实本分了许多。” “不过听闻叶少卿入狱之后,他们的态度又稍稍有所转变,好在是叶少卿无罪开释,不然他们可能还会有些变动。” “他们大概是想着,叶少卿震慑了他们,但被抓了,这是朝廷在给他们一个安抚和解释。” “前日叶少卿从刑部出来的消息诸国使臣也都急着打听,听闻叶少卿没有官复原职他们好像还都挺......开心。” “所以臣斗胆请旨,并非是臣推诿,也不是想请叶少卿担当起来什么,只是想请他时不时的到各处走走。” 皇帝放下朱笔:“你也知道现在叶无坷是被老真人叫了去,朕也不好直接派人把叶无坷叫回来。” 关外月俯身:“臣知道,臣......能不能去和老真人求个情?” 皇帝想了想后说道:“若只是让他时不时的露个脸倒也无妨,至于压一压番邦使臣的心思......”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大太监冯元衣:“去把元公请来。” 冯元衣俯身:“遵旨。” 没多久,刑部尚书归元术就到了御书房。 陛下此时召见,再加上看到鸿胪寺卿关外月在,归元术当然明白怎么回事。 皇帝示意归元术坐下说话:“关寺卿,你把情况和元公说一下。” 关外月俯身应了,把他刚才的担忧向归元术讲了一遍。 归元术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听完之后就明白陛下为什么请他来了。 “明日早朝,臣把南宫敬廉的涉及通敌的案子在朝会上说一下,点名了这案子牵扯到了西蜀道外某个番邦。” 归元术道:“这案子是叶千办查出来的,内外详情他最了解,所以臣请旨,恢复叶千办的官职让他继续查办。” 皇帝点了点头,但没有应声。 归元术道:“查办涉外通敌的大案,以叶千办的职权有些不方便,臣想着,是不是陛下把执金吾......再给一次?” 皇帝看向冯元衣:“把今日元公奏请和关寺卿奏请的事,去和徐相说一声。”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执金吾的身份可以给,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叶无坷不管是自身的伤病还是朝廷内外的抵触都有影响。” 归元术:“臣以为,徐相那边虽会体贴陛下心意,但朝臣们毕竟也算有法可依,真顶撞起来反而让外邦看了笑话,以为我大宁朝堂不和。” 皇帝就是这个意思。 主要是因为叶无坷的伤,他也是才知道。 那孩子这么多年来偷偷的自己给自己用药,这事连他阿爷可能都瞒着了。 他能怎么用药? 还不是做了些不一样的高粱饴。 给别人的是真的高粱饴,自己吃的是他自己配制的药物。 再想想张汤所说。 那孩子几次从张汤手里不要脸似的拿走硬糖,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别人以为他是真爱吃糖,实则是把他自己配制的药换个样子让人以为吃的还是糖罢了。 他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他自己努力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也不是惧怕死亡,这孩子是真的喜欢这人间。 可这孩子所在的人间是整个天下吗?不是,这孩子真爱的人间就只是大宁啊。 一旦把执金吾的身份再给他,那孩子还是会去拼命。 至于什么朝臣反对不反对反而是其次,陛下真要是下了旨意朝臣们反对能有什么用? 关外月也清楚陛下的心思。 他俯身道:“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叶少卿身体尚需调理的事,有些番邦,比如和南宫敬廉真有勾结的人,害怕的就是叶少卿,趁着叶少卿身体不好,他们没准就会铤而走险。” 皇帝点头。 “朕记得......” 他看向冯元衣:“之前是不是有旨意让小橘子去查西蜀道的事,还给了小橘子朕的佩剑?” 皇帝怎么可能真的是忘了? 冯元衣俯身:“是有这回事,不过当时后来有消息说叶千办又带着左前卫战兵回了益州,所以旨意尚未颁布。” 皇帝道:“宣她进宫来。” 归元术和关外月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高清澄上来和叶无坷上来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一早,朝会上,徐绩这位已经体贴了陛下心意的宰相与归元术一起重提南宫敬廉通敌叛国的案子。 归元术奏请重新启用叶无坷,再给叶无坷执金吾身份。 徐绩马上就给了反驳,言之凿凿据理力争。 陛下最终还是采纳了徐绩的说法,决定这案子不必由叶无坷主理,执金吾的身份也不能这么快再给一次。 皇帝道:“朕之前就说过让高清澄去调查西蜀道的案子,朕的佩剑也都已经给她了,所以就让她去查吧......高清澄领钦差正使,佩天子剑,执金吾。” “叶无坷为钦差副使配合查案......另外,朕之前说过巡城兵马司和武侯由叶无坷暂代统领,这话还算数。” “毕竟现在长安城里人多事杂,廷尉府暂时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他们两个便宜行事,可随意从巡城兵马司和武侯调动。” “崔昭气。” 皇帝看向兵部侍郎崔昭气。 崔昭气上前俯身:“臣在。” 皇帝道:“你从兵部再选五百人交给叶无坷。” 崔昭气俯身:“臣遵旨。” 他刚要退下,皇帝招手拦了拦。 “冯元衣,宣旨。” 冯元衣随即取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旨意上前宣读。 这一天,朝堂上有三个人升了官。 反倒是最不该被瞩目的崔昭气被任命为兵部尚书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大家都在猜测,为什么之前听说的夏侯大将军回来做兵部尚书的事没了? 唯有徐绩一脸淡然。 陛下什么时候都能公布崔昭气为兵部尚书的事,偏偏这个时候提一嘴,还不是为了转移视线。 大家都去议论崔昭气的兵部尚书,也就少有人再盯着高清澄的执金吾少有人盯着叶无坷的官复原职。 第五百一十二章散了吧 “嗨。” “呃......” 拎着竹条的九慈道人很客气的打了招呼,叶无坷这会儿倒是显得没有那么礼貌了。 九慈道人抬起手朝着叶无坷左右摆了摆,叶无坷脸上堆起谄媚笑容的下一息就转身飞纵出去。 这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做:别让我追上你。 书院里,弟子们又一次看到了他们曾经喜闻乐见的场面。 九慈道人拿着一根竹条在后边狂追叶千办。 不得不说,叶千办在身法和速度上的进境速度真的足够吓人。 上次他们看到叶千办被九慈道人追的时候还显得毫无招架之力,现在的叶千办基本上已经不挨抽了。 未央湖石桥上,高清澄坐在桥栏杆上看着叶无坷从自己面前一道烟似的飞了过去,在过去的那一刻,那家伙还抽空朝着高清澄做了个鬼脸。 高清澄坐在那没理他,嘴里嚼着一块高粱饴。 小土司褚绽染也想坐上去,背对着桥栏杆往上翘屁股翘了好几下没够着,一生气跳起来坐那儿了,晃荡着两条白白净净的腿在那给叶无坷鼓劲儿打气。 “叶千办快跑。” 嗖,过去一趟。 “叶千办再快点。” 嗖,又过去一趟。 高清澄收回视线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人往褚绽染这边瞟过来,她伸手将披风解下来随意一甩,那披风盖在了褚绽染的腿上。 没办法,谁叫咱家小土司喜欢穿短裙呢。 在初升的阳光下,那两条虽然短了些但形态完美又白的晃眼的腿还是足够吸引人注意。 被盖上之后,小土司也才恍然过来,朝着高清澄笑了笑:“谢谢。” 高清澄又往嘴里放了一块高粱饴:“小心点儿,我都忍不住看他们能忍得住?” 褚绽染脸一红,从十三寨出来的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 终于,每天早晨例行的追逃游戏做完之后,叶无坷喘着粗气回到高清澄面前,一张嘴:“啊......” 高清澄剥了一块高粱饴塞进去。 她从桥栏杆上往下一跳:“换衣服,干活儿了。” 叶无坷嘿了一声,转身跑回去洗漱更衣。 礼院。 距离九月大典只剩下五六天的时间,来自各国的使臣都开始忙起来。 他们也要彩排,也要准备他们登场。 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各国使臣向大宁皇帝陛下献上他们的宝物,谁在前谁在后这种事又要扯皮很久。 这种时候看似无聊的争取靠前些,实则也是诸国使臣在为自己国家争取更高的位置。 这事说起来就有意思,谁能更靠前些向大宁皇帝献宝,似乎就能证明自己国家的地位更高些。 高清澄是关外月请来帮忙的,因为最近这几天许多使臣谁也不肯让步。 当然,也有不用争抢的。 比如草原诸部,他们要献上的大多是战马,他们的献宝过程也和其他各国不大一样。 以往每次立国之庆,陛下都是在未央宫神威门的城楼上俯瞰。 这次,为了彰显各国使臣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尊重,以及大宁这种外邦来朝的气势,所以在神威门外搭建了一座巨大的高台。 说是高台其实不算特别高但是大,高大概也就不到一丈。 东西长三十三丈,南北二十丈。 陛下会在高台居中而坐,陪在陛下身边的只有大宁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在陛下的位置两侧都有前后几排座位,大宁立国的诸位功勋之臣将会分坐两边的首排。 在这座高台的两侧还有两座稍微低一些的台子,来自诸国的使臣将会坐在此处。 草原人的献宝以及献艺,是在正对着陛下的广场上举行,到时候会有马术和骑射。 也不只是草原人,还有突玉浑等国献上的宝物也要在高台前边的广场经过。 草原人和西域人多数,献宝马的不少。 突玉浑献的是两只翅展足有一丈多的金雕,两头极为雄壮的棕熊,以及其他珍稀的野物。 深毒使臣要献上的是四头大象。 还有献上巨型鳄鱼的......献看起来像是某种魔物的鬼面猴子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广场上将会有大批的长安百姓,他们都将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这些都好安排,他们只需按照只需经过即可。 不好安排的是献宝的,献宝石的,献玉雕的,更有甚者,从西域图突来的使臣带的宝物是一个重有数千斤的巨大天然石狮。 没有经过任何雕刻却形态逼真,看起来威武霸气。 这么多宝物,一样一样的都要由各国使臣献给陛下过目,这个过程就要持续两个时辰左右。 这是展现国力和地位的时刻,谁都想把自己的排名往前靠一靠。 也别怪关外月头疼,每天应付这些人谁都会疯。 关键是没有人认为自己就理所当然应该排在后边,让他们抓阄,他们又说万一抓阄作弊怎么办。 高清澄走在最前边,把鸿胪寺官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使臣们还没当回事。 他们虽然已经收到消息说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又指派了一位钦差,领执金吾,但并非是叶无坷,还是个女人,他们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眼见着那些人不只是要吵架,甚至还有动手的可能,高清澄回头看了一眼叶无坷,叶无坷看着远处被围着的关外月正在笑。 一见到高清澄看他,叶无坷随即咳嗽了一声迈步向前。 吵架的人群之中,车海国的国君一眼就看到叶无坷溜达过来了,他的人被叶无坷在东市打死了好几个,剩下的被送去什么厌吾山做囚徒。 他身边剩下的护卫不少,不过做官的实在是不多了。 眼见着叶无坷慢悠悠过来,车海国国君没有声张悄然退至众人身后。 西域图突主使还在那叫嚷呢:“凭什么!他们献宝都能登台与皇帝陛下交谈,只有我们要在台下献宝!” 关外月:“你们献的天然石狮有近万斤,上不了台。” 图突主使:“我不管,他们上台我也上台。” 关外月:“你能抱着上去我就把你排第一。” 图突主使:“......” 莫乌尔国的主使喊道:“他们图突人的献宝大不上去就不上去,我们莫乌尔的献宝不大为什么也不能上去!” 关外月:“你们献的是裸-女。” 莫乌尔主使:“裸-女怎么了!那可是我国纯洁至高的圣女,就是专门献给大宁皇帝陛下的!” 关外月都懒得搭理他。 在大典之上,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贵国坚持要将一位躺在榻上的裸-体女子抬上去请陛下亲自过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实也难怪。 如莫乌尔这样的小国,他们只能盼着奇迹出现。 国家衰弱,国体不大,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所以只能献上他们莫乌尔最漂亮的少女。 万一这少女被大宁皇帝陛下纳入后宫,那莫乌尔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了。 关外月觉得这种想法可以,但你当着几万人甚至可能几十万人让贵国最漂亮的少女光着现身...... 吉尔吉国的国王在那也挥舞着手臂喊:“我也要上去!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关外月:“国王陛下,只要你放弃在大典上抢陛下靴子的打算我就一定安排你上去。” 吉尔吉国王:“不可能,在我们吉尔吉,抢到了主人靴子的人将会获得无比的幸运,抢到了靴子,也就证明我吉尔吉是陛下的臣民了!” 关外月:“不抢你们也是。” 吉尔吉国王:“我要亲手抢到大皇帝陛下的靴子,亲吻它,把它带回吉尔吉!” 关外月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帮你要一只来。” 吉尔吉国王:“幸运是要靠自己抢来的!” 关外月太阳穴更疼了。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刚才有个叫茂父国的国王,很诚恳的问关外月能不能让大宁皇帝陛下接受他们的习俗。 他们的习俗是把下嘴唇割开往里边塞盘子,盘子的大小,精致,还有材质,是他们茂父国地位的象征。 茂父国国王下嘴唇上的盘子有巴掌那么大,虽然在他们国家不是最大的,但最重,纯金的,看着能有二斤。 他居然想给陛下亲手塞一个。 后来他还委曲求全,如果大皇帝陛下实在不能接受,那能不能粘一个,他亲手粘。 关外月头痛欲裂的时候,终于看到叶无坷背着手溜达过来了。 “钦差叶无坷到了,你们和他说!” 关外月一指叶无坷。 所有人全都转头看向那个一身黑色锦衣溜溜达达过来的少年。 好像彩排过的似的,所有人整齐后退。 关外月走到叶无坷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按照他们到长安的先后顺序不行,按抽签他们也不答应,这群人,之前显得老老实实的,现在摆明是临近大典要搞事情。” 叶无坷道:“在这之前没人争抢?” 关外月道:“有是有,但安抚之后都能接受,没有谁会真的和鸿胪寺为难,尤其是你之前在四海堂杀人之后,他们更安分了。” 叶无坷:“听闻我入狱就不安分了?” 关外月点头道:“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你官复原职,但也知道你现在不是主事。” 叶无坷笑了。 他缓步走向诸国使臣。 “诸位。” 叶无坷抱拳道:“诸位都想早一些见到大宁皇帝陛下的心意,陛下已经知晓,我刚才就在宫里,陛下听说了诸位因为都想排在前边并未生气,反而欣慰。” 使臣们等着翻译完了之后,大多数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叶无坷继续说道:“陛下说,诸国使臣历尽艰辛才到长安,不管是从何处来,不管以前与大宁有无邦交,这次既然来了那就当一视同仁。”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怎么解决,也等着他说出大宁皇帝陛下的意思。 “陛下说,不能因为这个伤了诸位之间的和气,若因陛下一人而让诸国反目,陛下心中难安。” “于是,我就向陛下请求,既然不管怎么安排都让大家不满意,那这献宝的事就免了吧,这样不和气不好,不如增加一些歌舞表演,诸位一同品酒欣赏,岂不圆满?” 叶无坷抱拳:“大家都回去休息,献宝之事就不必提了,诸位带来的宝物,可直接交由鸿胪寺保管,鸿胪寺会在大典结束,诸位返家之后,再将宝物献给陛下。” 他扫视一周:“行了,散了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我说你装 都散了吧? 这事怎么可能是这么随意都散了这么简单。 诸国为了这次能在长安和大宁皇帝陛下说上一句话,在献宝这个环节可谓是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他们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来,并非是因为他们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大宁的尊重。 而是他们有求于人。 他们到了长安谁会被大宁皇帝陛下接见这根本不可控,其中绝大部分使臣包括绝大部分国君都见不到大宁皇帝。 就算见到,也是如上次在四海堂宴请的时候一样,陛下走个过场,他们远远的看上一眼。 来大宁,哪个不是带着目的来的? 要么是想在经济上求助,要么是想在军事上求助,总之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施舍的。 既然是来求助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珍惜这唯一的和大宁皇帝陛下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 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 就算他们三番五次的请求大宁鸿胪寺的官员,安排一下他们能单独觐见大宁皇帝陛下,这种请求,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在献宝的时候他们能说上几句话,这几句话就可能改变这些小国的命运。 这绝非是无稽之谈。 那些苦苦经营的小商行在想得到巨无霸似的大商行投资的时候有多卑躬屈膝,这些小国的君主和使臣在大宁这样的巨无霸面前只能是翻倍的卑躬屈膝。 为何诸国使臣那么争抢在献宝这个环境往前排一排? 因为人都是有耐心的。 四百多支使团队伍,其中对大宁有所求的可能要占到九成甚至更多。 最先开口向大宁皇帝陛下求助的人可能马上就会得到陛下恩准,后边的呢?一个一个的上来都是求助,陛下不会厌烦? 排在后边的本来是更迫切的想得到大宁救助,但就因为排在后边陛下听了几百个人都是求助之后烦了,不想听了,怎么办? 所以连图突国的国王带着上万斤天然石狮来都想上台。 他自己不知道这是荒谬的要求? 他自己不后悔吗? 早想到这些他就不带这么大的东西了。 还有那个发誓一定要抢到陛下靴子的国君,他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大宁是大不敬? 可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在想怎么才能让大宁皇帝陛下记住自己。 以前天下只有一个霸主叫黑武帝国,楚国的势力也算强大但远不及黑武的统治地位。 即便如此,楚时候依然有数不清的小国来楚这里卑躬屈膝是为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超级大国。 如果霸主不赏口饭吃,老二赏口饭吃那也是天大的造化。 现在叶无坷一句献宝这个环节取消了,各国君主和使臣几乎都疯了。 关外月跟在叶无坷身边走,看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果然啊,当初我没有看走眼。 这个家伙,天生就该是鸿胪寺的人。 “寺卿要端着些。”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就会继续围堵你,他们不敢直接来找我,又不熟悉新的执金吾,所以多数是去找你诉苦。” 关外月:“那就不一样了,刚才也是被围着可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有理,还觉得大家都闹,鸿胪寺不可能对所有人都甩个脸子。” “后来再找我,那就不是他们给我压力,而是该摆正态度好好说话......所以多谢少卿大人了。” 叶无坷道:“这法子明明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你就是不用,你多鸡贼啊。” 关外月:“那是,假传圣旨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看向叶无坷:“少卿假传圣旨陛下没准夸你有急智,我假传圣旨那就没准脑袋搬家。” 叶无坷道:“所以啊,你就说我只要你一个月俸禄,超值不超值吧。” 关外月挑了挑大拇指:“超值!” 叶无坷道:“不过......” 他看向关外月,语气真诚的说道:“我可以给寺卿一直扛着这种事,但陛下那边不一定喜欢。” 关外月脸色微微一变,他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知道关外月有办法应对,关外月不用这个法子是因为他觉得叶无坷用效果更好。 可这种事次次都是叶无坷夹着自己脑袋往前顶,陛下对关外月会怎么看? 关外月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可事实上......少卿,不是人人都是叶无坷。” 叶无坷跟着叹了口气。 然后朝着高清澄走了过去。 走到高清澄身边的时候,她看着叶无坷微微摇头。 叶无坷知道高清澄也是担心,这种处理方式永远都是有把柄。 朝臣们一定还会因为此事而上奏,陛下当然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就过度追究。 可久而久之呢? 叶无坷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不妥当,可只有我是那个愣头青。”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再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心疼。 叶无坷回身看向卓牧云:“去把车海国国君请来。” 那个家伙在看到叶无坷到了之后悄然退至众人身后的举动,怎么可能逃的过叶无坷的眼睛。 “这事有蹊跷。” 叶无坷道:“我先查查。” 高清澄道:“你歇着,我问。” 叶无坷摇头:“这事又不累,你就在我身后冷脸看着就行。”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答应。 车海国的国君是真的怕叶无坷,上次那事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东市,他的手下被当场打死了七个,还有十一个被廷尉府拿了,然后按照大宁律法制裁被送去了厌吾山。 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再落在叶无坷手里,叶无坷那个愣头青,真敢把他这个国君也送去什么厌吾山。 车海国国君垆土思还没走呢,就被卓牧云伸手拦了一下。 “国君,叶千办请您过去说话。” 垆土思:“我没空,我还有很多要紧事去办,我......” 卓牧云:“叶千办说,若您今日不得空,晚上他过去找您请教。” 垆土思:“......” 他看着卓牧云,脸上都有几分哭相了:“你们叶千办爱找谁就找谁,这里这么多人干嘛非要找我啊。” 他说:“你也看到了,我可是没往前挤的,我就老老实实的在后边听着,你们找错人了啊。” 卓牧云俯身道:“还请国君移步。” 不久之后,苦着脸的垆土思就被卓牧云带到了叶无坷面前。 叶无坷见他过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叶无坷见过国君。” 垆土思心说装他妈什么装。 然后伸出双手扶着叶无坷:“叶千办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客气。” 他脸上挤出笑容:“叶千办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只管说只管说。”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国君陛下身边的护卫够用吗?” 垆土思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在礼院你莫非也敢当众行凶?你威胁我?你竟然敢在礼院威胁我?” 叶无坷笑道:“国君误会了,我怎敢对国君无礼。” 垆土思:“你不敢?” 叶无坷:“不敢。” 垆土思保持着戒备:“你说吧,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怂恿诸国的国君使臣给鸿胪寺施压,不听从鸿胪寺安排献宝顺序这件事......” 垆土思脸色又变了:“你在说什么,跟我没有关系!” 他感觉叶无坷是个魔鬼。 这种事,叶无坷怎么知道的? 叶无坷之前不是坐牢去了吗,他不是刚刚才被放出来吗,这里的事,他怎么都知道? 叶无坷笑道:“我知道绝非是国君主使。” 垆土思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能怂恿这么多人和鸿胪寺闹,车海国的分量不够,国君你的地位也不够,况且你也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事。” 垆土思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是赞美国君纯粹无垢。” 他继续说道:“之前鸿胪寺已经安排好献宝的顺序,那时候诸国大抵认可,现在忽然闹起来,必是有人希望大典出现混乱。” “禁军,内卫,鸿胪寺,廷尉府,全都已经得到了献宝顺序的名册,是按照名册进行跟随保护。” “现在闹起来,真把顺序打乱了,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趁机刺杀陛下?我知道国君肯定不会,但国君跟着闹,会不会被定为从犯?” 垆土思:“你......你吓唬我!” 叶无坷道:“这件事还需国君配合,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大宁必会报复,国君性格刚直为人勇武,自然是不怕打仗的,可真打起来,两国百姓何其无辜?” 垆土思确实不聪明,不然的话也不会三番两次被人挑拨利用。 可他再不聪明,也知道叶无坷说话是客气的,真打起来,宁灭他的车海国难道还会很费力吗? “况且。” 叶无坷这个坏人往四周看了看。 他说:“现在诸国使臣都看到我把国君请过来单独聊聊,我一会儿动手抓人,不管是不是因为国君指认了谁,他们也都会觉得是国君出卖了他们。” 垆土思眼睛骤然睁大:“你......你怎么能如此......如此陷害我!” 叶无坷道:“我刚才问过了,国君的护卫够用吗?” 垆土思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叶无坷继续说道:“如果国君的护卫不够用的话,我可以从廷尉府调拨高手单独保护您,也可以给你换一个地方住,调拨兵部精锐保护您。” 他说:“可这前提是您真的帮了我,如果您不帮我,我也没办法去向朝廷申请,自然是调动不了人马的。” 垆土思犹豫了好一会儿。 然后问:“你真的能保护好我?” 叶无坷道:“我可以保护好您,大宁可以保护好车海国,国君应该一直都了解大宁的待客之道,也一直都了解大宁对待敌人的态度。” 垆土思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真的能给我单独安排住处,调兵保护?”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高清澄那边。 他说:“那位是大宁皇帝陛下刚刚任命的执金吾,别看她是个女人,杀人不眨眼,手段要多狠毒有多狠毒,陛下把我给撤了换上她,其实就是因为我还不够狠。” “如果上次陛下的人在东市故意闹事的时候,我把您也一刀给斩了,陛下倒是会满意,无非是处罚我一下,其他国家的人都会被吓住。” 垆土思下意识的也看向高清澄那边。 高清澄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 垆土思连忙把视线收回来:“行.....我说。” 第五百一十四章全拿 卓牧云跟在叶无坷身后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道:“这个垆土思还挺识趣,千办大人讲讲道理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说道:“你以前在武侯府做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现在要改一改。” 卓牧云微微一怔。 叶无坷道:“武侯是谁犯了罪抓谁,廷尉府是在谁犯罪之前就要控制局面。” 卓牧云点了点头:“是。” 只一句话,就让他真正明白了武侯府和廷尉府的区别。 做武侯的时候在长安巡查,谁犯了罪马上就会被他们按住。 可在廷尉府最重要是......预防犯罪。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垆土思看起来表现没有问题,可安排这些事的人是否也算到了垆土思会被我们找到,会在压力下说出什么?” 卓牧云心中感慨。 他本来是个冷静缜密的人,是在武侯府做事太久之后习惯了简单处事。 武侯府的职责就是简单的,谁犯罪抓谁然后送交长安府处置。 武侯府只有抓人的权力,连处置的权力都没有。 “属下派人暗中盯着垆土思?” “不是盯着,是保护。” 叶无坷道:“我可以威胁他,但不能言而无信。” 卓牧云心里又震荡了一下。 “廷尉府的做事风格要适应。” 叶无坷道:“你带你的人将车海国使团请到廷尉府的招待院里居住,日夜守护。” 卓牧云俯身:“属下马上就去安排。” 他问:“属下刚才想着,只要千办大人单独找过垆土思,或许就有人真的要杀了他,他一死,诸国使臣必乱。” 叶无坷点头:“有这个可能。” 卓牧云又道:“把人带到廷尉府之后,幕后主使就会再想办法作乱,所以我们现在开始死死盯着他。” 叶无坷脚步一停。 “为什么要盯着?” 叶无坷问。 卓牧云道:“防止他再次作乱啊。” 叶无坷微微摇头:“廷尉府做事,没证据之前是预防,有证据了,为什么还要预防?” 卓牧云呆呆的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垆土思说是突玉浑使者沿芒在唆使诸国使臣闹事。” 高清澄点了点头,把令牌摘下来递给聂惑:“拿了。” 卓牧云更为震惊。 那可是,一位外邦主使,而且还是突玉浑的一位世子,就这么拿了? 在他稍显震撼的时候,聂惑已经带着一队廷尉朝着突玉浑使团驻地过去。 卓牧云跟着叶无坷和高清澄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他心中还是震撼难平。 原来这就是廷尉府。 不。 原来这就是大宁。 快要走到突玉浑使团驻地的时候,卓牧云还在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分派人手控制驻地,不许任何人随意外出。 主要是将那个主使沿芒拿下带到廷尉府问话。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确实还是低估了廷尉府办事的风格。 全拿。 突玉浑使团有两百余人,这还不包括随使臣来的商队。 那位姓聂的英姿飒爽的女廷尉,带着人将整个驻地都围了。 严令所有人放下兵器按秩序走出驻地,任何人有反抗举动将被当场格杀。 高清澄就站在那看着。 没片刻,大批巡城兵马司的甲士就被调动过来,将突玉浑使臣驻地围的更紧了。 数百名甲士弯弓搭箭。 这还不算夸张的,夸张的是没多久有四五辆马车过来,这马车当然不是来接人的,而是排弩车。 四五辆马车打开,排弩瞄准了驻地方向。 只要有任何异动,排弩能把这夷为平地。 沿芒也没有想到,宁人做事竟然这么不留余地。 他是一国主使,他的国家突玉浑也算是强国。 他更是突玉浑世子,在突玉浑国内可以横行无忌。 “你们是要与突玉浑宣战吗?” 沿芒阴沉着脸走出来,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表情似乎恍惚了一下。 无需叶无坷上前,当然更无需高清澄上前。 聂惑冷声说道:“有车海国国君垆土思指证你试图谋划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现在廷尉府要将突玉浑使团所有人带回去问话。” 沿芒道:“你今日把我抓去廷尉府,除非杀了我,不然待我出来之后就马上返回突玉浑,在我回去的那一刻大宁便是突玉浑的仇敌!” 聂惑道:“若你无罪,自会放你回去,开战与否那是后话,若你有罪,你的人头我们也会送回突玉浑。” 沿芒手下的突玉浑武士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抽刀了。 沿芒看了看四周围着的巡城兵马司甲士,再看看那四五辆排弩车。 他举手阻拦部下。 “我今日就随你们去,但凡我突玉浑使团之内有一人被你们伤了,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往前走:“带路!” 这件事,风一样传开了。 各国使团全都听闻了消息,所以一下子就都老实下来。 没有一个人再说自己对献宝的排序不满了,几乎是同时都换了一个态度找到关外月。 表示他们完全服从大宁的安排,不管排第几都无所谓,只要献宝的这个环节不被取消,就算是排在最后一个也没关系。 关外月就说难啊,叶少卿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怎可轻易更改。 这时候,好处不就来了吗。 这家给关外月送点礼物,保证自己服从安排,好话说尽。 那家不甘落后也准备礼物给关外月送来,表示只要关寺卿能说服陛下改变圣意他们还会有厚礼赠送。 拿的出厚礼的人排着队送,拿不出的人一个个哭丧着脸想对策。 御书房。 徐绩一言不发,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 吏部侍郎房遗拙则有些激动,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一样,可这里是御书房,是在陛下面前,他再怎么忍不住也得忍着。 “陛下。” 房遗拙尽量平和的说道:“廷尉府直接将突玉浑使团全都扣押的事,是否......是否有些欠缺考量?” 皇帝一边不停的握拳松开握拳松开来缓解双手微微的酸胀一边回了一句:“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房遗拙见陛下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心中微微失望。 他问了一句是否欠缺考量,陛下若顺着这句话说他就能想好对策。 若陛下点头,那他就顺势参奏高清澄和叶无坷以及鸿胪寺关外月,若陛下摇头,那他就把言辞改一改。 可陛下并没有表态。 房遗拙只好硬着头皮,尽量选择一些比较温和的词句。 “陛下,大宁素来是礼仪之邦,这也是诸国信服的根本,高千办和叶千办此举已让诸国使臣人心惶惶,或许影响大典顺利举行。” 皇帝看了他一眼。 他都不必说话,徐绩已经微微摇头:“房侍郎,大宁素来是礼仪之邦这种话不是对自己人说的,是对外人说的。” 房遗拙心里一沉,他已经明白陛下的态度了,徐相是什么人?他能开口就说明徐相已经想到了陛下是什么态度。 徐绩缓声说道:“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今日有万邦来朝的盛事,是陛下恩威所致,你说话最好还是仔细斟酌。” 他这话其实还算委婉。 直白些:大宁有现在万邦来朝的地位,是讲理将来的?是有礼貌有来的? 徐绩道:“要我说,突玉浑的人确实有些嚣张跋扈,未必真有行刺陛下之心,却一定有扰乱大典之心。” “这种没礼貌的客人大宁不欢迎来,来了之后才没礼貌的大宁可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待客之道也可以教教他们什么是做客之道。” 他看向皇帝:“陛下,臣以为高郡主可将此事处理妥当,其他衙门,暂时就不必过问了。” 皇帝嗯了一声:“突玉浑的事就先这样,等着小橘子查问出来一个结果。” 房遗拙等人马上俯身:“遵旨。” 他不敢参奏高清澄,因为他知道参奏了也没用。 但他是真想参叶无坷。 究其根本,不管他是想抓住机会参高清澄还是参叶无坷,其实还是想参廷尉府。 “陛下。” 冯元衣俯身道:“鸿胪寺卿关外月求进。” 皇帝坐好之后说道:“叫进吧。” 不多时,关外月弓着身子进门:“陛下,诸国使臣献宝的顺序已经定下了,大抵还是按照之前已经拟定的顺序来。” 皇帝问:“突玉浑排进去了吗?” 关外月回答道:“排着呢,也只有突玉浑的献宝顺序稍作调整,从第六位,排到了最后一位。” 皇帝道:“先这样排着吧。” 他看向关外月:“之前诸国使臣因为排序闹的沸沸扬扬,鸿胪寺没想到什么法子处置?” 关外月俯身:“臣无能。” 他不解释,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从来都不会接受无能的解释,但可以接受你承认自己无能。 “鸿胪寺这些日子操持的事情太多。” 皇帝语气倒是依然温和。 “朕知道你们职权有限,一个人还要当好几个人用......” 他看向房遗拙:“礼部还能抽调出来人吗?” 房遗拙连忙俯身道:“回陛下,礼部也是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 皇帝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四海堂的弟子们都全都调入鸿胪寺帮忙,如此也能尽快择优选才。” 房遗拙一愣,心中后悔万分。 刚才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礼部也没人,这就导致了四海堂那些人才直接都被陛下分给鸿胪寺了。 “另外......” 皇帝看了看徐绩:“徐相可在四海堂再次设宴安抚一下诸国使臣......大宁确实是礼仪之邦。” 徐绩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距离大典还有四天,诸位臣工再辛苦些,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外使到长安来参加庆典,务必要照顾周全。” 所有人全都俯身下去。 与此同时,廷尉府。 沿芒打量了一下他这个新的住处,脸色依然有些阴沉。 这地方虽不是刑房但陈设确实简单了些,配不上他的身份。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廷尉府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 这一点儿都不像是要急着查问行刺大宁皇帝陛下这般答案的样子,更像只是把他们找个地方看押起来。 他走到门口问:“叶无坷呢?” 门外的廷尉客气回答:“叶千办找能搞死你的证据去了。” 沿芒:“......” 他瞪了外边的人一眼。 那廷尉也瞪了他一眼。 可是在沿芒回身的那一刻,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笑了,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意。 第五百一十五章我不想做他们的对手 距离大典还有三天。 突玉浑使团二百余人都被拿入廷尉府,一下子就引起了诸国震荡。 虽不至于人人自危愁云惨淡,所有人也不得不低调下来,没谁在这个时候还做出头鸟,所以关于献宝的顺序重新定下来的格外顺利。 关外月一直都忙着这些事,叶无坷配合高清澄负责整个长安的治安之外还要继续调查南宫敬廉的案子。 当初让南宫敬廉心境崩塌是因为叶无坷在他而别低语了一声,这一声是什么只有南宫敬廉和叶无坷两人知道。 所以再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南宫敬廉罕见的对一个后生眼神里生出敬畏之色,除了敬畏,竟还有些期盼。 但今日负责主审的是高清澄和归元术,叶无坷就在后边坐着。 刑部大堂。 归元术看了一眼跪在下边的南宫敬廉。 “陛下让我问问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南宫敬廉低下头:“罪臣南宫敬廉向陛下叩首请罪,自知罪孽深重甘愿伏法。” 归元术道:“也就是说,对于你与温家勾结试图谋逆的案子你并无异议。” 南宫敬廉回答:“是。” 归元术道:“按照陛下旨意,大典之前关于这个案子尚需严密封锁消息,待大典之后再做计较,所以你还是要关在刑部大牢。” “在你的同党都被捉拿归案之前,你的言行有可能会让你减轻罪责,你已经这把年纪了,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族人想想。” 南宫敬廉俯身道:“此事,我家中无人参与,是我一人罪孽,至于族人更不知情。” 归元术:“定了谋逆大罪,他们知情还是不知情结果都一样。” 南宫敬廉下意识的往归元术身后看了看,叶无坷坐在那也在看他。 他那天对南宫敬廉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如实说,我尽量保你家中不会全被株连。 第二句:其实我猜到了你们要在大典上做什么,不过是西北和草原上的人和事罢了。 所以此时此刻,南宫敬廉看向了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之前应允过你,只要你如实招供谋逆详情会尽力这案子不株连九族,这话还算数,但你现在依然藏着许多事没说,这话又不算数。” 南宫敬廉:“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尽数供述。” 高清澄问:“既是尽数供述,你却拿不出任何实证。” 南宫敬廉道:“温家的人做事向来谨慎,他们从不与我有书信往来,所有事,或是面议或是口信。” “因是私下往来,并无证人可以证明我与温家的人秘密接触,至于口信,温泽也已落网,你们去问他就是了。” 归元术道:“叶千办刚才说答应了你的请求是他心善,现在这案子是我来主审。” 他看着南宫敬廉,脸色越发阴沉。 “现在看来,你并无悔改之心。” 南宫敬廉俯身道:“我所知尽已如实说了,元公若觉得我还是知而不言,我也无法自证。” 归元术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微微颔首。 之前已经给南宫敬廉用过了真言药水,南宫敬廉在服药之后所说与现在所说并无太大出入。 所以暂时可以肯定,温家做事确实谨慎小心。 没有书信往来,便无物证,只有南宫敬廉和温泽这两个人证,纵可定罪也不会令人信服。 这么大的案子,陛下要的是满朝文武没人质疑,因为毕竟牵扯到了贵妃,还有二皇子殿下。 “我的身世,你应该知道。” 叶无坷缓缓起身。 他走到南宫敬廉面前。 “现在有人说,当初唐安臣抛妻弃子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是因为他知道他嫡长子唐旭所作所为必将牵连满门。” “所以他故意不去认我们兄弟两个,是为了给他留后......这话我以前也想过,尤其是知道了那个案子始末之后。” 叶无坷蹲下来,看着南宫敬廉的眼睛。 “周时候左师公对赵太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不爱子,但你亦计深远。” 南宫敬廉没有理会叶无坷,但眼神躲闪了一下。 叶无坷道:“我不只是查了你最近几年的事,往前查了至少十年,你在御史右台为都御史的时候,前后往厌吾山派了三批律卫。” “方知我那一批并非是你安排,你安排的人之中也没有你族中人,这事已经过去多年,似乎不好查证。” “但查这种事之揪着一件即可,谁特殊就查谁,其中有一个叫钟昧的律卫,十八岁就进了右台做事,只两年,就从律卫升为右台行使。” “在你离开右台前往西蜀道赴任之前,钟昧带着一队律卫被派往厌吾山,后又两年,钟昧被调入白鹿关为军需提调。” “白鹿关盗卖军粮的案子发了之后,钟昧还协助廷尉府调查,在查案期间,钟昧出力甚巨。” 说到这的时候,南宫敬廉的脸色已经白的没有血色了。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只有一个儿子南宫平,因自幼就不学无术还被你亲手打断了一条腿。” “南宫平让你失望之极,传言不恨不得亲手将他杀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极差,他也说过不娶妻不生子让你断后。” “这样的父子关系确实少见,南宫平貌似也说到做到,就是不成亲,哪怕你强行给他娶了妻子,他对妻子也始终冷落。” 南宫敬廉猛的抬起头:“你不要说了!” 叶无坷却没打算停下来。 “这些是我从多年前的线索,右台的卷宗,走访了大量的人员之后推测出来的,其实并无实据,你不必这么急着打断我。” 他起身道:“南宫平在你赴任西蜀之后并未随行,你大概也是懒得见他所以也没强求。” “在你赴任西蜀之后不久,南宫平病重不治死了,而你这位父亲,在得知儿子死讯之后好像并不悲伤,还下令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之中抹了。” “南宫平不娶妻生子,整日流连小淮河,而你对小淮河深恶痛绝,曾多次上疏请求陛下将小淮河查封。” “你在京二十年,只去过一次小淮河,还是夜里去的,当时跟你小淮河的家仆一共六个,后来都被你迁离长安。” “钟昧的年纪和十九年前你去小淮河那次对不上,我是个执拗的,于是又去查了长安府的户籍档案。” “户籍上来看,钟昧二十二年前出生于长安,那时候长安刚刚定都不久,你尚未到长安任职,所以当然和你没关系。” “可这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查出来钟昧的户籍被改过,他不是二十二年前出生的,是十九年前。” “今年才十九岁已是从五品军需提调的钟昧是你的孙子,应该是快二十岁了,卷宗上记录的是快二十三岁。” “那天夜里你急匆匆的跑去小淮河还不准让人知道,是因为你的儿子南宫平与小淮河一个青楼女子生了个孩子。” “南宫平恨你,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但他也不打算告诉你,所以让人把孩子送去小淮河后边的久安坊托人养着。” “你去的时候,大概是想杀了那个孩子的,对于你来说,这样的后代不可接受。” “我也无法想象出来当时你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纠结和斗争,最终你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依然是在小淮河后边的久安坊养着。” 叶无坷道:“所以你一直都不怕什么株连九族,你只有一个儿子早早死了,你的孙子,早就被你送了出去。” “至于南宫家族是否会被牵连灭族你也不在乎,南宫家当初多数都是旧楚愚忠,你因向宁军投降,还曾被家族除名。” “是后来你在御史右台做官,南宫家族才恢复了你在族谱上的地位......但你,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叶无坷像个魔鬼。 语气平静的说出这些,连归元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喜欢这个年轻人,此事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叶无坷道:“如果你把钟昧送去别的地方做个平平凡凡的人,那可能真的查不出这些,可你不愿意这样安排,你想让他有个锦绣前程。” “你一共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可你还是为他谋划......可你该知道,只要入仕,不管你觉得做的多隐秘,都会有迹可循。” “谋逆之事如果成了,你做宰相,你孙子的前程你就能安排的明明白白,如果不成,他也不会被谋逆大案牵连。” 叶无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再看向南宫敬廉的时候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你以为关于钟昧的事你保密做的极好,可他的身份,应该早就被一些人查到了,比如方知我,比如连温酒。” “在久安坊居住的那些年,钟昧甚至可能与连温酒等人成了朋友......也是因为他们成了朋友,所以方知我等人就利用了右台那边的漏洞。” “他们冒充你门人身份的时候几乎没有破绽,右台为他们安排去厌吾山的人连仔细查问都没有。” 说到这,叶无坷微微摇头。 “你以为你的孙子钟昧并未涉案所以你不怕死,可......他与连温酒方知我等人来往那么亲密,又怎么可能没有涉案。” “只是与你涉及到的案子不是一个,然而千回百转,可能现在你们祖孙两人涉及到的案子又牵扯到一起了。” 南宫敬廉跌坐在地,好像已经是半个死人。 叶无坷说完这些后离开大堂,走到门外重重的深呼吸了几次。 高清澄到他身边,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叶无坷砖头看过去,脸上露出笑容。 高清澄抬起手在叶无坷的眉间揉了揉:“不想笑就不要装笑,我又不是只能接受你笑的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 “这一切都是我推测出来的,其实真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叶无坷轻声说:“而且......我也不是想说出来,可我需要印证,印证之后才能猜到他们在大典上做什么。” 高清澄看着他,叶无坷眼睛里藏着的悲伤在她眼睛里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或许是想证明什么,或许是想用另外的方式来保护大宁。” 叶无坷道:“我不确定,可我不想做他们的对手。” ...... ...... 【今天有加更,老时间】 第五百一十六章自己人的事 长安城,贵兴坊。 这里有一家书斋很少有人来,人都说这书斋的东家应该是个不缺钱的。 三五天不开门的时候有,开了门不走生意的时候也有。 书斋的东家是个年轻人,很少能见到他,他不在的时候,是一个叫不愁的小伙计在这盯着。 小伙计也是个懒散性子,反正东家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他睡过了就不开门,一点儿也不像个伙计。 东家不像东家伙计不像伙计,这里的人倒也习以为常。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书斋的东家是一位巨富之子,最喜收藏书册,书斋里存放的有许多古籍孤本。 小伙计不愁说,东家存在这的古籍不卖,公子自己写的书没人买,所以开不开门无所谓。 难得的,今天书斋的街坊们看到那位久不露面的年轻东家回来了,他们客气的打了招呼,那年轻东家也客气的回礼。 可他还是一样,进了书斋的门就不再出来。 不愁给东家脱了外衫,然后奉茶,他问:“公子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公子说:“一会儿先生来。” 不愁不知道先生是谁,他只是听公子提起过很多次先生。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赶车的是个巨高巨大的汉子,高到不愁抬头看都不行,还要往后仰。 陪着那位先生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个小书童,看起来好像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秀气的很,比不愁秀气。 先生......是个病殃殃的人。 脸色很白,弱不禁风的样子。 可先生才下车,东家就从屋里快步出来扶着先生上台阶。 身子不好的先生抬头看了一眼书斋的匾额,忍不住笑了笑,似乎是心有所感,笑容之中尽是欣慰。 匾额上只有两个字:后说。 后这个字,很有意思。 先生坐下来,松了口气:“这才坐了多远的车还是在长安城里的平坦大路,竟是快散架了似的。” 他问:“胜己,为何要用一个后字?” 年轻东家的回答是:“有意思。” 后,是君主尊称,也是君主正妻的称呼,可以代表时间,也可以代表空间,可以是次序,可以是自己的子孙,也可以是未来的任何人。 徐胜己一点儿也不像是相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那种出口成章温文尔雅的性子,他更像是西北烈风都吹不动的一块粗糙顽石。 他看着蕤先生说:“王是后,王妻是后,时间有前后,位置有前后,人有后,神灵都可尊之为后,大地亦是后,屁-眼儿也是。” 蕤先生笑着摇头。 所以徐胜己这间开在距离他家其实并没有多远的书斋,取了后说这个名字也就有许多解释。 可以是尊者说,可以是以后说,可以是后人说,可以说神说,甚至可以理解成大地传说。 蕤先生问:“你自己最喜欢哪一种?” 徐胜己耸了耸肩膀:“屁话。” 蕤先生难得大笑。 徐胜己看向站在蕤先生身边的小书童,沉吟片刻后问:“你就是姜虹?” 姜虹俯身:“见过徐公子。” 徐胜己道:“不大喜欢这个称呼,简单些,大家都叫我大哥,你也叫我大哥。” 姜虹却没应声。 徐胜己是聪明的人猛然间就醒悟过来,对于姜虹来说他永远只有一个大哥。 他堆随即起身,走到书桌那边取出个盒子来:“方知我以前托给我一件事,我虽漂泊无定,但每年到了日子都会安排人去。” 他把那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姜虹:“在云州有一座衣冠冢,不在别处而是在他家老宅院子里,若得空我都是会亲自去。” 盒子里是几把钥匙,还有那老宅的地契。 姜虹没有拒绝,他把盒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多谢徐大哥。” 徐胜己道:“若你不怕,以后就在云州定居,那是村子里老宅,没什么人在意,只是衣冠冢在院子里......” 姜虹回答:“我以后会去的,以后,长住也不怕。” 徐胜己看向蕤先生,蕤先生道:“他想暂时留在我身边多学一些。” 徐胜己点头:“那我安排人护送你们离开长安,不去云州的话就在渭水边上住一阵子,我在那边有个庄园,风景极好。” 姜虹回答:“先生以后会去的,我大概是不去了。” 徐胜己再次看向蕤先生,他总觉得这个少年好像不大对劲。 蕤先生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去什么地方,去不去,未必非要计划好,有些时候突然间想去什么地方就去,比计划周全了再去反而好些。” 徐胜己道:“可先生你们就不该来长安。” 蕤先生说:“总是要来的,计划了许久都没成行最后却还是仓促来了,你看,人生总是这样。” 他说:“以前想来的时候是来长安认亲,我有个师兄在这,是个操心劳碌的人,我的师父当年说,你师兄比你还心累。” “他在长安已有二十几年,长安定都的时候他就来了......我总想着虽是同门师兄弟,可不打扰终究好些。” “可......” 他看向姜虹:“他要做的事,我只能是去托那位师兄帮忙。” 徐胜己问:“从未见过面的师兄弟,情分未必真诚。” 蕤先生道:“说不好,想试试。” 他看向徐胜己:“你要做的差不多已经做到了,又为何要回长安?” 徐胜己回答:“看着。” 蕤先生微微点头。 徐胜己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先生无欲无求却来长安,是想替方知我把没办完的事办完?” 蕤先生并未回答。 徐胜己:“方知我临死之前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温家谋逆大案揭出来,我与束休,大抵安排妥当,叶无坷办的案子,总是会有个结果。” 蕤先生说:“那我也看着。” 几个人坐在那久久都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的像是在一个装满了真相的盒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打破这沉默的还是徐胜己。 “你们真的不该来长安。” 姜虹声音清脆又极为沉重的说:“可不该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贵兴坊的坊门前边经过。 马车里的叶无坷揉着眉角,刚刚提审过南宫敬廉的少年眉宇之间并没有几分喜悦。 他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眼神飘忽。 路过坊门的时候往里边看,一眼就能看到那个颇为醒目的牌匾。 “后说?” 叶无坷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个好名字。”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嗯了一声。 她稍显心不在焉。 因为叶无坷查到了钟昧的事,她越发觉得长安城里不只是有些外邦使臣要出事。 现在长安城里人人骄傲自豪,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万邦来朝这种事当然值得骄傲自豪。 可从一开始高清澄就在担心,这四百多支使团至少有半数和大宁在之前并无往来。 百姓们看到这么多外国使团到长安向皇帝陛下道贺,朝廷就不能把这种骄傲感和自豪感打压下去。 然而就算是半数有问题,两百余支从未有过交往的使团本就不好查明,平均算下来一支队伍五十个人,两百支队伍是多少人? 超过一万人! 这些使团的身份就算都是真的,难道就不能人是假的? 这么多使团队伍到长安城来,会不会是黑武人的设局? 如果是,那大典当天就一定会出事。 可这种事,提前阻止不了。 直接关停?那不可能。 往年都有庆典今年万邦来朝反而没有?百姓们怎么想,那些真正来大宁朝贺的外邦使臣怎么想? 这已经足够让人担忧了,现在看来还不只是外邦,大宁之内,也有人要趁着庆典谋事。 “叶千办。” 车外聂惑叫了一声:“你家里来人了。” 马车停下来,叶无坷推开车门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奎从对面跑过来,脸上已经有细密的一层汗珠儿。 “怎么了三奎哥?” 看到三奎这个样子叶无坷心里就一紧,家里有年迈老人的是真的害怕突然找过来。 “阿爷让我找你,他说让你回家一趟,家里来人了,想见你。” 高清澄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并未开口。 叶无坷点头:“我这就回。” 他还没和高清澄说话,高清澄已经轻声说道:“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再去家里接你。” 叶无坷给了她一个你等我的眼神,然后下车跟三奎往家里赶路。 “谁来了?” “束休。” 三奎说:“他说了,暂时不能见郡主,你这些天和郡主始终都在一块,他没找到法子单独见你,所以只能来家里。” 叶无坷猜到了,若真的无事村来了人,三奎不会说是家里来人,会直接说谁来了。 回到家,束休正在吃饭,看得出来这个曾经桀骜冷酷的家伙,在叶无坷家里就彻底放下了伪装。 见叶无坷进门,束休示意他坐在对面。 “长安城可能要出事。” 束休道:“我还不确定是什么事,但肯定要出事。” 叶无坷:“外邦的事?” 束休道:“那是更肯定的事,我说的是自己人。” 他吃的很急,像是着急吃完就要赶去别的什么地方。 “你要走?” “暂时不走,但不住家里。” 束休道:“从半个月前开始,魏君庭跟我断了联络,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某处遇到了危险所以失联,等我赶去下一个地方,依然找不到人。” “我半个月来奔走多处,所有魏君庭的联络地点都没有人,我试图联络他们,没有一个回应。” 束休看向叶无坷:“要么是他们故意断开了与我的联络,要么是他们突然要谋划什么大事全都离开了联络的地方。” 叶无坷:“长安城里试了?” 束休点头:“试了,也没人回应。” 叶无坷明白了,那刚才束休说的两个可能就不是可能,都是事实。 魏君庭的人故意断开了个束休的所有联络,算是把他这个创始人踢出了局。 他们必然还有很大很大的事要谋划要做,而且一定来了长安。 “你和郡主说一声,我暂时不能见她,我还有个暗中要盯着的人,所以不能暴露。” 束休吃完,放下碗筷:“我先走,你们保重。” 叶无坷问:“你要盯着明知山主?” 束休脚步一停:“是。” 叶无坷起身道:“你也小心。” 束休笑了笑,朝着阿爷那边俯身一拜后大步离开。 第五百一十七章花花草草 九月初六。 距离庆典还有三天。 叶无坷不得不找到老真人请假,因为事情的严重好像超出了他之前的判断。 在审问了南宫敬廉之后叶无坷和高清澄说过,他不希望和魏君庭那些人做对手。 因为有些事,他分不出对错。 作为一个时时刻刻以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为信念的人,在面对一群人的时候忽然没办法直接判断对错了。 这对于叶无坷来说是致命的破绽。 “还是要查进出长安城的名册。” 叶无坷道:“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最有效。” 高清澄点头:“我让巡城兵马司把一个月之内进城的名册再仔细看一遍。” 她看向叶无坷:“束休没有说这些人都是谁,有什么特征。” 叶无坷:“他应该也不知道,魏君庭他是创始人之一,可他不是精神领袖。” 高清澄道:“那就查,束休说不清楚那些魏君庭到底都是谁,但他好歹知道何处的魏君庭断了联络,所以先从登记来自这些地方的人查。”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也知道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是缺人。 巡城兵马司有一万两千人,听起来不少了,可光是四百多支使团进长安的队伍就有超过两万人。 除此之外,巡城兵马司还要负责长安城日常的治安巡视,负责长安城各城门的值守,就算所有人都取消轮休也不够用。 平日是轮值,一万两千人分成三批,一批四千人左右,其中近一千人要安排在长安的所有城门值守,剩下的三千人又要分批,早中晚三班巡查全城,每班四个时辰。 停止轮休,除去这正常当值的人之外,以及必须留下的预备队,剩下的只七千人不足,这七千人要负责的可不只是两万名外族。 因为除了使团之外还有商队,商队的规模更大。 这次庆典,进入长安城的番邦商队人数比起使团人数翻倍都不止。 “公子!”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听到有人远远的喊他。 在长安城,只有一个人喊他公子的时候是发自真心的把他当做自家少主。 苏豆子。 一辆马车停下,苏豆子率先下车朝着叶无坷不停挥手。 叶无坷笑着迎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话音才落,陆浣溪从车里下来:“父亲说你身子没好,公务又忙,让我去家里给你送些补品,听闻你又来了巡城司。” “父亲就说,你现在一个当三个都不够用,家里人不能都闲着,他让人都来......” 在马车后边,数十名陆府的护卫和下人朝着叶无坷俯身行礼。 “男丁都来帮忙,女眷负责给他们送送饭,咱们是自愿帮忙就不要给巡城司添乱,饭吃自家的。” 苏豆子抬着下巴说:“老爷说,家里人这个时候不帮忙还等到什么时候?” 叶无坷对苏豆笑了笑,然后对陆浣溪道:“姐,倒是也没什么忙的事,你们快回去,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多在外边走动。” 陆浣溪道:“你嘴里没实话。” 她笑着拉起高清澄的手:“清澄说吧,是不是已经忙的一个当三个用了?” 高清澄嗯了一声:“确实是忙,不过......” 叶无坷不希望陆家的人帮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出什么意外,高清澄怎么可能不清楚叶无坷的想法。 她想说不过陛下已经调拨人手了,却听陆浣溪道:“少诓我,我们也不帮些别的,写写画画,沿街巡视的事,总是能做些。” 聂惑在旁边说道:“其实......身为执金吾,请陆侯家里人帮忙查一下进出城的登记名册也无妨,咱们真的没人了。” 她这一句话就被陆浣溪抓住了破绽,看着高清澄撇嘴:“还说人手够?” 高清澄只好说道:“请陆侯家里人过来查一查进出城的名册无妨,可浣溪姐姐你和小豆子不能每天出门,这些日子先忍一忍,最好是到大典之后才正常出门。” 陆浣溪何等聪明,立刻就从这话里察觉到了高清澄巨大的忧患。 “人手不够用,就请人帮忙啊。” 苏豆子忽闪着满是智慧的大眼睛:“我听说,府衙下边的捕快真正在册的也没几个,都是他们自己请的帮工和带的学徒,咱们人手不够用,是不是也能找帮工?” 她看向叶无坷:“请长安城里的百姓组织一些巡查队,总是能有用。” 陆浣溪道:“别胡说,若真如此百姓们说不定就会惊慌,况且让番邦使臣看了,会说长安守备空虚。” 苏豆子:“那也比这么辛苦好些,为了面子把人都累死了。” 她看向叶无坷:“公子,要不你就学会偷懒吧,你就说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得修养。” 她才不管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她只觉得自家的公子不能这么给累死了。 叶无坷道:“我不累,每天就是各处走动。”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手下一名廷尉府百办赶过来。 “千办。” 那名百办停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高清澄随即迈步过去。 “千办,小淮河后边久安坊那片民居仔细查过了,前阵子确实有一些外人来租住,不过在两天前都已离开。” 百办道:“说不是生意人,也不是书生,按天数给的租金,住一天给一天,走的也很突然。” “千办让我照看的那些孩子我们没惊动,据说有个从外地来的先生,在那个大院里给孩子们上了几天的课,也是不辞而别。” 高清澄道:“那就去细查。” 百办俯身:“已经在查。” 这种事要细查其实并不是多复杂,廷尉府追查这些已轻车熟路。 哪天离开的,不可能一点人证都没有,除非是天亮之前走的,可天亮之前走也躲不开城里的巡夜武侯。 若是白天走的,哪怕是乘车,也一定会有人见过,只要问的足够仔细,跟着车或是人的轨迹一步一步查,只要被查的人不出长安就一定能查到。 送走了陆浣溪和苏豆子,请陆侯府里的人帮忙查进出名册,这事陆府的人做过一次了,也算熟悉。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番邦的事陛下心里也清楚,所以我们反而不担忧,魏君庭的人突然回来比番邦更让人担忧。” 叶无坷道:“刚才你说有一位先生到了小淮河后边,这个先生......” 高清澄道:“病殃殃,身边有个极魁梧的护卫。” 叶无坷眼神恍惚了一下:“我知道是谁。” 他将那两位在白麓城帮他查案的事和高清澄说了一遍,他俩聚少离多,有些事,他还没来及都和高清澄说起来。 高清澄道:“这位先生身子不好还是从白鹿关数千里到长安,魏君庭的事他大概知情。” 叶无坷:“他知情,为何不隐蔽一下行踪。” 才说了这几句话,之前来汇报消息的那位百办就又回来了。 “千办,查到行踪了,那几人乘车去了贵兴坊,进了一家叫后说的书斋。” 叶无坷和高清澄对视一眼。 两人之前路过贵兴坊的时候,还看到了这家书斋。 “一起过去看看。” 高清澄招手让马车过来,那名百办转身先带着人赶过去。 等叶无坷他俩到的时候,后说书斋已被廷尉布控。 小伙计不愁睡眼惺忪又委屈巴巴的站在那等着,看得出来确实有些不满。 这小伙计也不知道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见多了世面,哪怕面对廷尉也没几分惧意。 廷尉问他是不是有一个看起来生病了的书生来过,小伙计就点头如实回答说来过。 问人呢,就说和他们东家一起走了。 问他们东家是谁,小伙计说东家就是东家,问东家叫什么,不知道。 “他雇我在这看店,我就看店,给我的工钱高还没人约束,这活儿谁不爱干?” 不愁说:“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门就不开门,东家从来不问,我哪里敢问他去什么地方。” 他看向那百办:“书斋是在衙门里登记入册的生意,大人尽可去查。” 高清澄侧头问手下人:“附近的商户有没有人见过,那马车是往那边走了,可有人记得,马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手下人回答:“正在逐家问,刚才有人说看到那几人乘车往东市方向走了。” 叶无坷道:“我去东市那边,你在这继续查问。” 高清澄点头:“小心些,我让聂惑随你一起,总觉得这位先生是故意露了行踪,或许他就是想引着咱们去看什么。” “你在白鹿关与他打过交道,若真是想引咱们去看些什么大概也是引你去,所以,千万小心。” 叶无坷笑道:“我连车都不下。” 高清澄又交代了聂惑几句,聂惑随即陪着叶无坷往东市那边过去。 等车马到东市的时候,却发现连进口都被堵了,人淤积着,疏散都难。 让人问了问,说是大典要用到的花儿之前暂存东市,今天要从库里运出来,在未央宫外布置好的现场摆放。 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都是过来拉花儿的。 叶无坷想了一下,他记得现场的布置图,在陛下所在的高台下边,两侧,都会摆放不少花盆。 他因为那位先生被引到东市,到了东市就看到在运送花木。 叶无坷转身:“东市先不去了,咱们去未央宫外看一看。” 聂惑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如果他是想让我来东市看,大概看的就是这些花儿,刚才问过,已经往未央宫往运去了七八车,得起看一看。” “另外,派个人通知一下巡城兵马司和武侯,请他们尽量调过来一些人,疏散了百姓后放运送花草的车队出东市,但不要一路放行到未央宫,仔细的查一查这些花木。” 手下人立刻分派出去,往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传令。 叶无坷和聂惑又乘车赶往未央宫外,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未央宫外要举行庆典的地方戒备森严,运送花木的第一批马车在搜检之后已经放进去了。 到了那座陛下要在的高台附近,叶无坷见工匠们已经在摆放那些花木。 “请小土司过来。” 叶无坷回头吩咐一声。 他担心家里出事,一直把大奎二奎三奎都留在家里保护阿爷和师父。 小土司是受邀的宾客,所以要住礼院。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小土司被请到这,叶无坷让她帮忙看看这些花草,小土司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没什么问题,虽说有些花草有毒可不吃就没事,花土我也看过,不像有问题的。” 小土司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用手摸了摸她的斜挎包:“蛊王虫有些躁动。” 第五百一十八章追查 御书房。 皇帝看了看冯元衣:“花木有问题?” 冯元衣俯身道:“郡主殿下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无坷伯带人检查了要摆放在神威门外的花木,在其中一部分花木叶片下边发现了极细小的虫卵。” 皇帝忽然笑了笑:“无坷伯,你这称呼用的很好。” 冯元衣道:“他身上官职军职都有,叶千办,叶将军,叶少卿,叫起来有时候会显得乱了,千办五品,将军五品,少卿从四品。” 皇帝才不会纠结于称呼的事,他问:“是蛊术?” 冯元衣回答:“从蜀中彩衣族十三寨来的小土司褚绽染正在仔细查。” 皇帝微微颔首:“这是彩衣族擅长的事,朕当年去蜀中的时候见过他母亲。” 冯元衣俯身说道:“陛下,无坷伯说,在此之前,彩衣族土司的义女褚露薇曾经涉案,也是褚露薇邀请小土司到长安来的。” 皇帝看向冯元衣:“叶无坷的意思是,褚露薇之前来长安也是另有图谋?” 冯元衣道:“臣想着,是不是在无意之间破坏了什么人的计划?” 皇帝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回了一句:“仔细说。” 冯元衣道:“臣也是依照无坷伯对案情的提醒才想起来这些。” 他语气平和尽量仔细的说出他的看法。 “褚露薇当时提前邀请小土司来长安,目的是不是除掉她?” “如果是的话,那无坷伯在接触到小土司之后,无意之中救了她一命,一个偶然就将敌人的计划破坏了一部分。” “如果是用蛊术对陛下不利,彩衣族又是最擅长蛊术的人,小土司被提前请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除掉她,二是利用她顶罪。” “如果是前者,这些人试图用蛊术来谋害陛下担心的是被小土司解了蛊术,如果是后者,那用蛊术的人可能与彩衣族有关。” 皇帝微笑道:“你也能去廷尉府担个差事。” 冯元衣道:“臣这都是胡乱推测,没有无坷伯查出来的案情为根基连这些都想不到。” 他继续说道:“彩衣族历来与朝廷亲善,所以臣以为他们想用小土司顶罪的可能不大,害怕的,还是万一有意外被小土司解开了蛊毒之术。” “小土司在后来一直跟在无坷伯身边,那些人想除掉她有些不容易,又害怕贸然杀了小土司引起无坷伯的怀疑。” 见皇帝没有说话,冯元衣就大胆的继续推测下去。 “臣以前有听闻,蜀中唯一不怕蛊术的地方是金雀镇。” 皇帝此时看了看冯元衣。 这一眼是肯定,是欣赏,也是鼓励。 冯元衣于是更加放松下来。 “金雀镇人有一个习俗,为了避免被毒虫咬了,他们从小就会用金雀镇古井盐混合特殊的泥巴涂抹全身。” “或是因为毒虫不喜这种气味,又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功效,如今金雀镇已被灭族,想再问也难了。” “外界一直都在说,金雀镇的古井盐有奇效所以价格居高,臣想到这就派人去问了问,金雀镇的古井盐甚至是......贡盐。” 皇帝也没想到,侧头问:“宫里用的都是?” 冯元衣俯身:“都是。” 他看向皇帝说道:“臣派人查问之后得知,从五年前开始,宫内用盐就改用金雀镇古井盐。” “如果古井盐有问题,宫里的人用了五年之久,怕是早有问题了,五年没出问题,说明问题不在盐。” 皇帝问:“若古井盐能避蛊术,那这推测就更不成立。” 冯元衣道:“臣想的是,如果古井盐没有问题只是巧合,那是不是金雀镇的人避蛊术的法子就在与古井盐配合混制的什么东西,比如特殊的泥土,或是什么特殊的植物?” 皇帝眉头微皱:“派人去工部礼部和内务司问问,大典用的花木都是从何处采买来的。” 冯元衣道:“无坷伯派人来的时候说,他已经让人去查了。” 就在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到门口。 “陛下,叶少卿求进。” 皇帝点了点头,冯元衣随即吩咐一声:“宣进。” 没多久叶无坷就进了御书房,要俯身行礼的时候陛下指了指面前座位:“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行礼就先免了吧。” 不等叶无坷说话,皇帝指了指冯元衣:“他给你想了个新称呼。” 叶无坷看向大太监冯元衣,冯元衣俯身行礼:“见过无坷伯。” 这称呼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从山村出来没多久的少年才适应了自己叶千办和叶少卿的身份,伯爵称呼,他自己都经常忘了。 “说案子。” 皇帝道:“是不是花木查出来什么了?” 叶无坷道:“查问过了,大典上所需的物资是按照不同的东西自不同的地方供应,因北方九月之后花木凋零,以往所需都是从南方运来。” “徐相府里有一座花房,他最爱花木,便是严冬时节花木在徐相府花房里亦能盛开,所以采买的人还特意去相府请教。” “徐相的花房用了冬季恒温的法子,下置炉火,上铺卵石,每隔一刻就要泼水以蒸汽保持湿度。” “采买的人请教过徐相之后,决定采买以绿植为主,鲜花为辅,鲜花绿植,蜀西南临近白蒲的地方最盛产。” 皇帝点了点头:“想起来了,朝堂上确实议过此事,朕当时说不可劳民伤财,尽量选一些今年用明年还能用的。” 叶无坷俯身道:“采买的花木,多数确实是从蜀西南运来的。” 皇帝问他:“小土司还在查?” 叶无坷道:“小土司身上带着蛊王虫,她说虽然在一些花木的叶片上发现有细小虫卵,但无法确定这些虫卵会有威胁。” “蛊虫其实娇贵,需细心培养,这样置身在外的虫卵基本不能用,蛊王虫在靠近花木的时候躁动,可能是因为花木有毒。” 皇帝还没说话,冯元衣下边的一个小太监跑到御书房门外。 “陛下,总管让臣去查的宫中用盐都确认过了,确实是用的金雀镇古井盐。” 皇帝看向叶无坷:“冯元衣查过,宫里的用盐在五年前就改用了金雀镇的古井盐,既然已经用了五年,应该不会有事。” 叶无坷道:“还是仔细些好,臣想请小土司进宫来,用蛊王虫为陛下和宫里的贵人们都试试。” 冯元衣脸色微变:“无坷伯,此举不妥。” 他郑重道:“小土司是因为褚露薇的邀请提前到长安,褚露薇涉案身死,万一小土司也......” 他说到这看向皇帝。 冯元衣是内侍总管,他必须为皇帝负责。 别人可以不怀疑褚绽染,他必须要怀疑。 万一这个计划就是为了让褚绽染有机会用蛊王虫接近陛下呢? 皇帝笑了笑:“没事,请进来让她在宫内四处走走也无妨。” 冯元衣随即不再说话。 叶无坷道:“臣虽然粗通医术但毕竟见识浅薄,臣想请太医院的人帮忙去认一认,那些花木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冯元衣:“若直接弃之不用呢?” 叶无坷回答:“弃之不用也要查。” 冯元衣点头:“也对。” 皇帝道:“元衣,你去太医院传旨,另外派人往长安沈医堂,让沈医堂也挑人到神威门外看看。” 冯元衣俯身:“遵旨。” 叶无坷跟着告辞出门,他请旨去内务司查一查卷宗。 神威门外用的花木采买是走的内务司账目,非工部和礼部或是鸿胪寺负责。 因为总管冯元衣之前已经派人来问过,所以内务司总管黄泽福已经把账目都准备好了,花费和采买的名册都在,他也在自查。 见叶无坷到了,黄泽福连忙起身相迎。 “黄总管。” 叶无坷抱拳道:“现在这样对账应该是对不出什么,咱们带着采买账册去神威门外边,一一比对。” 黄泽福哪敢不答应,这些花木没事最好,万一有事,他这个内务司总管的脑袋大概也不保。 就算查明了他与谋逆的人不是同党,这种重大疏忽之下,他亦必受重惩。 夜色下,叶无坷和黄泽福又回到神威门外边。 这里火把通明,叶无坷让黄泽福把负责去蜀西南采买的太监叫过来一一比对。 负责采买的太监叫姚景芝,三十岁左右,看起来极精明一个人。 他做事很仔细,拿着采买的账目一一比对的时候,基本上都能说出来这些花木是从何处买来的,价钱,路上消耗等等等等。 对比过了神威门外的,他们又赶去被暂存在大街上的那些车马处比对。 一直忙到天微微亮,发现从蜀西南采买来的都对的上。 只有一种绿植对不上,在采买目录上也没有,数量不多,大概也就五十盆。 黄泽福见真对出了问题,立刻就把姚景芝叫过来问,姚景芝却想不起来,以他的记忆力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样吧,把当时押送花木回来的人都召集起来问问。” 叶无坷道:“姚公公不是说,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在押送队伍里吗?” 姚景芝俯身道:“宫里还有其他采买的东西,我从西蜀道转去了东蜀道,蜀西南采买的东西押送,是刘桂枝刘公公负责。” 黄泽福道:“刘公公是内监司的人,快去请他来。” 不到半个时辰,内监司刘桂枝急匆匆赶来。 黄泽福问他:“咱们从蜀西南采买的花木,现在运来的怎么比采买账目上多了一种?大概五十盆,没收录。” 姚景芝回忆了一下,也没什么印象。 好在是知道查花木的事,他把当初跟着他的人都带来了。 他手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小太监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咱们从蜀西南往回运送花木的车队一共就是五十辆车,过西蜀道金雀镇的时候,蚊虫实在太多。” “金雀镇的人说,他们镇子里有一种特殊的花木叫苣葵,放一盆,方圆一丈之内蚊虫不敢靠近,于是就在每辆车旁边都放了一盆苣葵。” 他看向姚景芝:“是不是当时装车的时候,把这五十盆苣葵也装来了?” 叶无坷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他去过金雀镇,并没觉得当时有许多蚊虫,他去的时候比采买花木的车队还要晚一个月,正盛夏。 按理说,他去的时候蚊虫不多,内务司的车队经过金雀镇的时候蚊虫就更不该多才对。 “把所有的苣葵挑出来。” 叶无坷道:“请太医院和沈医堂的人帮忙来看看。” 他隐隐约约的想着,如果真有问题,那金雀镇灭族的事,未必就只是想杀他那么简单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一张才发现的明牌 “苣葵。” 小土司蹲在一株绿植前边仔细看过,格外确定这个东西的作用。 “这东西确实有驱蚊虫的作用,尤其是晒干了之后,把草打成粉用布袋装了挂在屋子里,整晚都不会有蚊虫靠近。” 太医院的一位御史点头:“这算是蜀中独有的植物,对土很挑剔,能驱虫,被蚊虫叮咬之后,取叶片汁液涂抹有止痒效果,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作用。” 小土司感受了一下蛊王虫,又出现了些许躁动。 “这种草确实让虫子害怕。” 她起身看向叶无坷:“也许真的只是巧合,金雀镇的人确实是苣葵来帮助车队驱蚊虫。” 叶无坷:“金雀镇里没有什么虫。” 小土司听到这话先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母亲说过,金雀镇的人有他们独特的对抗蛊术的办法。” 叶无坷道:“我虽未刻意关注,在我印象中金雀镇确实没有那么多蚊虫。” 小土司想了想:“所以金雀镇的人把苣葵带到长安来肯定是有目的,现在金雀镇的人死光了呀,想找个人问问都没了。” 太医院的人说,既然知道这东西可能会有危害不如就拿走,不只是把它拿走,所有的花木最好都不要在陛下身边摆放了。 内务司和内监司的人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些花木不能再用。 一夜没睡,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稍显憔悴的脸色,让她先回去洗漱休息一会儿,他入宫去请示陛下。 半路,叶无坷一直都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从五年前开始,宫里所用的食言改用了金雀镇的古井盐。 这些琐事陛下当然不会过问,皇后娘娘也不会过问,就连大太监冯元衣都不会过问。 叶无坷不相信这是巧合,他必须把宫里的事查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在冯元衣的代领下,叶无坷已经拿到了内务司采买的档案,御膳房的总管太监郭鸣也被叫了过来。 “宫里用的任何食材,都会经过最严苛的挑选和检验。” 郭鸣道:“之前用是西北盐湖的粗盐,相对来说运到长安方便些,各项支出都少,大概是五年前,我在东市官府盐铺买回来一些金雀镇的古井盐做了对比。” “西北盐湖的粗盐除了滋味发苦带涩之外,最大的弊端是化开的很慢,就算是精心烹制的菜品,有些时候都会吃到还没化开的盐粒。” “那时候咱们大宁已经逐渐富裕起来,我们作为专门负责陛下和后宫贵人们饮食的人,有责任改善宫内的用材。” “经过比对,金雀镇的古井盐最好,而且在彻底换用之前,先用养的活物喂了一个月之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亲自吃了一个月之久,也没有什么事。” “前前后后,包括我在内一共有数十人试过,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检验,宫里的用盐才改为金雀镇古井盐。” 叶无坷听到这之后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盐没有问题。” 郭鸣道:“盐没有问题,但已经断了。” 叶无坷醒悟过来,金雀镇被灭族之后官府必然查封,况且还涉及到了贩卖私盐的生意,所以古盐井也会被查封。 他问:“既然宫里用的是金雀镇的古井盐,为何我去金雀镇的时候没人提及?” 郭鸣看着他说道:“看来叶千办还是不太了解宫里的规矩。” 他解释道:“不要说宫里的用盐,就算是用水都是秘密。” 叶无坷微微一怔,这些事他确实并不了解。 郭鸣道:“宫里一共有二十六口水井,但只给宫里的牲口用,宫中用水都是从长安城东山的天然泉里取来的,取水的地方也是机密。” “用盐,宫里不可能直接到金雀镇采买,还要公之于众说这是皇宫用盐,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宫里用的东西,都是通过不同的渠道采买,就算这五年来用的都是金雀镇的盐,可采买的途径每个月都不一样。” 他说:“叶千办负责查案,应该很清楚这样做绝非是多此一举,事关陛下和宫中贵人们的安全,我们做事向来慎之又慎。” 叶无坷点头:“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明白了,如此行事,确有必须。” 郭鸣道:“如果让人知道了宫里用盐是什么地方且一直不变,用水是什么地方,用的小麦面粉是什么地方,用的茶,用的糖,都被人知道了,就有太多可乘之机。” 叶无坷抱拳:“诸位公公也辛苦,请问现在宫里用的金雀镇古井盐已经没了?” 郭鸣道:“宫里用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一下次存储太多,如果存了,也一样有可乘之机,所以一旦断了供应宫里备着的用不了多久。” “我听闻金雀镇的古井盐产量本来就不多,外边私卖的价钱居高不下,前阵子断了,长安城里连黑市都没有,只能换。” 叶无坷问:“现在用的是什么地方的盐?” 郭鸣回答:“能及时替换的只有西北的盐,产量大,长安城内供货足,长安官盐还会经过第二次提炼之后制成精细一些的精盐。” “比之前好些,不过依然有一些涩舌的感觉,换盐对于做饭的人来说其实影响很大,哪怕是官制精盐也不如金雀镇的古井盐。” 叶无坷想了想,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问:“官制的盐都从西北来,西北什么地方?” 郭鸣以为这样的常识叶千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很耐心的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 “旧楚时候属于雍州治下,名西海,归属大宁之后,改名为青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把现在用的盐取样留存,我会让廷尉府的人过来查验。” 他大步往外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杀,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宫内以前用西北湖盐,温家之前起家就是因为控制湖盐生意,走私盐的,七成以上的货是出自温家。 那会儿还叫西海,产盐量巨大,过于粗糙是最大的缺点,可对于楚国末年时候连饭都不能保证顿顿吃饱的百姓来说,谁还对盐什么苛求? 产量大,价格相对低廉,极容易赚钱。 大宁立国之后西海改为青湖,湖盐依然是中原地区主要的用盐。 温家虽然在明面上已经不再做私盐的生意,可暗地里谁能保证他们没继续做? 叶无坷一边大步走,一边在脑子里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尽量串联起来。 西蜀道的事,导致金雀镇灭门。 金雀镇灭门导致宫内用盐不得不换回西北湖盐,西北湖盐和温家关系密切,之前也用西北湖盐没事,是因为那会儿温家还没有过谋逆的念头。 现在换回来的盐,宫里采买对于品质和安全一定要求严格,也不可能透露出去是给宫里买的,但这种事太容易查到了。 温家的人对盐如果还有精确掌控的话就会知道宫里从哪个地方提了盐。 长安城内向百姓售盐的官方盐铺有上百处,听起来不少,哪个地方提走的盐忽然数量多了,马上就会被注意到。 哪怕宫里用的是别的名义,比如由东广云汇出面采买也会被注意到。 第一次被注意到的时候,宫里采买走的盐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这就证明宫里已经要换盐用了,所以这上百个卖盐的地方会不会都在对手的控制下? 叶无坷的脑子飞速的转着。 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住。 可是不对啊。 就算对手有把握在察觉到宫里换了盐之后,把上百个卖盐的官方铺子用盐都做好准备替换,也能根据宫里买走的盐量推测出下一次什么时候买盐,但盐真能下毒吗? 就算能,也是无差别的下毒。 若宫里的人都出意外了,唯独几个人没事那岂不是暴露无遗? 对手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刚才郭鸣说过,宫内用的东西其实从来都不是固定渠道。 表面上有的固定渠道,都是做样子。 百姓们都以为,供应宫里用的东西一定是固定且监控严密的,可只要是一成不变的,一定容易渗透。 宫里以后可能会改一改这样的应对策略,可现在不能改,大宁初立,内外想杀陛下的人太多了。 这是高皇后定的规矩,创建了廷尉府的高皇后知道怎么最安全,所以未央宫采买的日常用品,都不是固定渠道。 “盐?上百处?” 叶无坷脚步停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更为清晰起来。 看起来查用盐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旦长安城内上百个售卖官盐的地方都被查,那所有库存都要查封...... 且不说需要调动多少人力才能完成查封,就说查封之后的检验需要多久? 因为他一个猜测,长安城的盐就要断供? 只需一天,长安城必定人心惶惶。 今日查到盐,距离庆典也不到三天......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如果他在急切之下把这个命令下达了,巡城兵马司和武侯马上就会动起来查封长安城内所有的盐铺。 百姓的恐慌,到天黑的时候就会蔓延出来。 叶无坷停在那,眼神越发复杂。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出现了高清澄的声音。 “也许这一切都是对手在扰乱我们的视听。” 高清澄缓步走到叶无坷身边,显然她也不可能真的去休息。 洗漱更衣恢复了几分精神的少女,再次回到叶无坷身边。 “现在撤掉花木的事已经封不住,长安城里应该已经有人在说谋逆者试图在大典上刺杀陛下。” 她看着前方,眼神有些复杂。 “查的时候因为太急,用到的人手有多所以消息必然很快传出去,人人都知道了花木有问题,人人都知道了陛下有危险。” “如果再把盐铺都封了,长安城里的乱子就会彻底失控......” 高清澄的视线从前方回来,停在叶无坷的侧脸。 “我们一直盯着的都是番邦外族,都是与西蜀道有关的人和事,哪怕现在查出来花木和食盐,其实已经晚了些。” “如果不是那个先生引你去东市,咱们还不会关注这些小事,因为这些事是宫里的人在负责,他们也确实真的很负责。” “对手打了一张明牌,给你看到了,他们要看的是怎么应对,是查还是不查,查就人心惶惶,不查他们或许真的有机可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眼神越发复杂。 第五百二十章他们是为什么? “盐铺不能封。” 在听完叶无坷的汇报之后,张汤的反应与叶无坷一致。 说完不能封,张汤看向归元术:“元公觉得呢?” 归元术道:“封是不能封的,查也一定要查,封了,长安城人心必乱,不查,又恐给贼人可乘之机。” “对手可以故布疑阵,我们却不管是疑阵还是真相都要解,不解不行,解的慢了还不行。” 他看向叶无坷:“你们能在大典之前发现盐和花木的问题,说不定已经打乱了对手的布置。” “虽然那位蕤先生像是在引着咱们发现什么,也许是想隐藏更大的问题,可发现了问题,终究是比什么都没发现要好。” 这话,其实还是在安慰叶无坷和高清澄。 归元术道:“做我们这一行的难就在于不管对手出的是虚招还是实招我们都得接,哪怕明知道是虚招也要接。” 张汤点头:“一百多个官府售盐的铺子,我来安排,你们接着去查别的事。” 归元术道:“那我就先进宫去和陛下说一声。” 张汤起身:“各自行事,一定要在大典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挖出来。” 叶无坷道:“人手实在不够用了。” 张汤道:“我来想办法。” 叶无坷点头,与高清澄两人又离开了廷尉府继续去查花木的事。 张汤和归元术两人也离开了廷尉府,一人进宫,一人不知去向。 神威门外。 太医院的人和沈医堂的人还没离开,他们把所有的花木都仔细查了一遍,为了保证不出错,甚至还带着医书药典对比着看。 这些花木在长安可能不算多见,在蜀西南临近白蒲那边却都是常见的东西,许多在北边养活不了的,在蜀西南路边野生的都极繁盛。 能在太医院做事的,能在沈医堂成为名家的,哪有一个是混日子的。 “没什么大问题。” 沈医堂的宋先生已经一夜没睡,眼睛微微发红。 “有些花木确实有毒,可只要不吃就没事,就算是吃,也不是吃了就致命。” 太医院的赵太医点头:“宋先生的判断我亦认可,老夫入宫之前在蜀西南生活过七年之久,这些花木,在当地确实常见。” “内务司采买的花木,在采买之前名录就会送到太医院一份来,当时我就见过这份名录,也是在采买册子上签了字的。” 他看向高清澄:“郡主,这些花木若不踏实挪开不用就是了。” 高清澄道:“陛下刚才派人来传话,若花木无事就继续用着,若弃之不用,难免引起百姓恐慌。” 宋先生和赵太医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人虽都不想因此担责,可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他们两个就一定要把这责任担起来,于是又仔细对照了一遍。 “郡主,花木无事,唯一担忧的可能就是花粉,若要用,就将这些开了花的搬走,或是将花朵剪掉。” “其余绿植,不必在意,可在摆放的时候距离陛下所在的高台稍微远些即可,我与宋先生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断定这些绿植无事。” 高清澄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原本的计划摆了,所有花朵都剪掉。” 聂惑问:“那苣葵呢?” 高清澄还没说话,赵太医道:“苣葵其实也没事,只有些驱虫的气味,枝叶微毒,根系毒性稍微大些,但既然采买的册子上没有,该不用才对。” 高清澄点头:“那就把苣葵暂时收起来。” 叶无坷的视线却转向高台那边。 这高台长有三十几丈,宽二十丈,基本上没用砖石,都是木质结构。 此时高台上已经铺满了红毯,下边的情况看不清楚。 叶无坷问:“工部的人还在不在?” 手下人回答:“监造高台的工部主事岳今期就在旁边候着。” 叶无坷随即派人将岳今期请了过来。 “高台所用的木材多数都是旧木,陛下最不喜铺张浪费,这些木材都还结实所以就始终存在,数量不足的部分,是在西市上买来的,用的也是旧材不是新木。” 叶无坷点头,撩开高台上蒙着的布就钻了进去。 这里漆黑一片,搭建的格外密集,人在下边几乎不能行动,但留有通道,方便在拆除的时候工匠钻进去。 叶无坷顺着通道蹲着在里边走了一段,这些旧木表面上都涂了桐油防虫防蛀。 这样检查,其实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在高台下边摇晃了几下,极坚固,纹丝不动。 岳今期是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两人出来之后都有些灰头土脸。 出来之后叶无坷问:“小土司还在宫里?” 手下人也说不好,连忙去打听。 叶无坷等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高台上铺着的毯子:“这毯子是新的?” 岳今期回答:“是新的,这些毯子是今年草原上才贡进来的东西。” 叶无都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不多时小土司急匆匆的赶来,叶无坷问她在这些木方之内是否能藏匿蛊虫。 小土司说可能是有可能,但可能不大,说不大都不准确,应该是微乎其微。 所有的蛊虫基本上都喜欢温热潮湿的地方培养,这些木材都很干燥,且表面涂抹了桐油,基本上蛊虫没法活下来。 叶无坷又看了看毯子:“毯子里呢?” 小土司还是摇头:“一样不容易,蛊虫其实都是金贵的养着,大部分蛊虫在暴晒之下活不了多久,这毯子提前几天就铺好了,哪有蛊虫能熬住的。” 叶无坷松了口气。 既然高台所用的木材和铺的毯子没事,那最接近陛下的东西也就不必担心。 “宫里呢?” 叶无坷问。 小土司道:“宫里陛下常住的地方,皇后娘娘寝宫,贵妃寝宫,我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宫禁森严,所有宫里用的东西也都检查过才能送进去,其实用蛊没那么容易,蛊术又不是神术,随便伸手一指就好了。” 叶无坷叹道:“我也知道一些,可现在只能是什么都要想到什么都要防范。” 小土司道:“我已经和陛下说过,等大典的时候我就在陛下身边陪着。” 叶无坷点头:“这样最好。” 小土司问他:“为何就会怀疑行刺的人会用蛊术?” 叶无坷道:“因为我想不出别的了。” 小土司蹲在那,看着前边广场忙忙碌碌的人有些愣神儿。 高台对面就是长安大街,长安大街对面就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到时候长安大街会封闭,广场上都是观礼的百姓。 粗粗预计起来,这里能容纳的也不下十万人。 大批的人手正在打扫广场,为了不引起扬尘,一边泼水一边扫,泼洒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了一个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小彩虹。 “他们为什么要杀陛下啊。” 小土司蹲在那生气。 “就因为有了陛下咱们的日子才过的这么好了,他们是为什么啊。” 叶无坷和高清澄同时看向小土司,两个人都无法回答小土司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就在洒扫的人群之中,姜虹抬起头往高台那边看了一眼。 这些洒扫的人都是长安府找来的,因为人手不够用所以从长安百姓之中招募。 他并没有一直盯着叶无坷那边,等到洒扫结束之后他就跟着人群返回府衙那边领工钱。 排在他身前的汉子先领了钱,回身的时候看了姜虹一眼,姜虹微微点头,领了钱之后跟着一起离开。 正午,一家包子铺里。 姜虹坐下来的时候,那个汉子已经点好了吃的。 “叶无坷确实厉害。” 那汉子道:“蕤先生引他去看花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非止查了花木还查了高台,连盐铺那边应该也都在查。” 姜虹点了点头:“长安府做事也谨慎,洒扫的人只要用过一次就不再用,明日我们就进不去了。” 汉子道:“先生呢?” 姜虹道:“先生要在暗中分派人手,他让我们最近不要再到未央宫外了,等着大典那天就好。” 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咱们这样做值得吗?” 姜虹道:“不值得,可我得做。”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粥碗:“方大哥也是不会答应的。” 那汉子沉默良久,摇头:“既然做了,那就不必想这些了。” 他起身:“我先走,明日大典我们做我们的事,你......务必小心。” 姜虹点头:“放心。” 与此同时,距离未央宫大概四五里外,一座看起来生意稍显冷清的茶楼后门,换了一身便装的张汤停下来敲了敲门。 他在来这之前就已经换了马车,又七绕八绕,这才到了此地。 敲门之后,有个年轻人把门打开。 一见是张汤,年轻人连忙把人请进来。 “都尉大人,您怎么来了?” “长安城的人手着实不够用,我得请你们动一动了。” 张汤落座之后不久,一个一身素白长衫的中年男子从楼上快步下来。 “你亲自来,肯定事大。” 这人,竟是叶杖竹。 “当初陛下为了太子即位之后事事处处都稳定,让你带着廷尉府的一些老人进入江湖。” 张汤道:“原本在太子殿下即位之前你们还不能露出来,可现在确实......” 叶杖竹问:“说吧,什么事。” 张汤道:“宫里吃饭用的所有东西,香料盐巴之类的现在都不敢再用,长安城内一百多个官府盐铺,也不敢用。” “你们今天就想办法,从长安城外把这些东西凑齐送到东广云汇的总号。” 叶杖竹点头:“不是大事,能办。” 张汤又道:“现在长安城内的暗道势力,你们有几分把握?” 叶杖竹道:“若不是怕做的太明显,我们早就是长安城第一暗道势力了。” 张汤嗯了一声:“把人放出去吧,所有人,明日大典全都要进入广场,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在距离陛下近一些的地方。” 叶杖竹:“真有人敢在大典上行刺?”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外来的人已有数万,其实倒还好,只要按痕迹盯着防着就是了,可大宁之内的人让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他们能怎么行刺。” 叶杖竹也皱眉,想了想后问:“背后有没有黑武人的影子?” 张汤看向他:“陛下没事,有黑武人的影子他们也不敢认,陛下出事,今日在长安的番邦人人都是黑武人。” ...... ...... 【今日剑来动漫上线。】 【有加更】 第五百二十一章喝一口我看看 九月初八。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的叶无坷站在神威门前,看着灯火通明下依然在忙忙碌碌的人们有些恍惚。 高清澄被皇后叫进宫去了,叶无坷一个人站在这眼睛里看到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虚影。 没片刻,又变成了飘起来的妖魔鬼怪朝着他扑过来。 “千办!” 一名廷尉府的百办急匆匆的赶过来:“副都廷尉让我来告诉您一声,突玉浑的使团不得不放出去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原本以为靠着南宫敬廉的口供可以将突玉浑的使团一直扣押,然而南宫敬廉似乎一点也不理解此时的形势。 他坚持说他没有和突玉浑的人有过往来,也不承认通敌。 哪怕叶无坷已经点名了他的孙子钟昧在什么地方,南宫敬廉连与温家勾结谋逆的事都承认了,就是不承认通敌。 被扣押在廷尉府的突玉浑主使沿芒正式以国书呈递大宁皇帝陛下,提出交涉,陛下有旨意到廷尉府,若查不到实据,就将突玉浑使团放出去。 廷尉府上下都知道突玉浑人肯定有问题,大部分人觉得现在有车海国的指证可以将突玉浑人继续扣押。 可车海国的指认,也只是突玉浑人和其他国家的使臣说不该满足于此时的献宝顺序。 除此之外,并无实质性的挑拨诸国闹事。 张汤作为副都廷尉,犹豫再三,又请来鸿胪寺卿关外月商量对策,两个人商量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将突玉浑人都放回礼院。 明日就是大典,诸国使臣若见突玉浑人没有参加,或许会有人在大典上当众提出来质疑。 如果放了突玉浑人参加大典,那突玉浑人在大典上也可能有些出格的举动。 陛下的意思是放人,那就只能放人。 来报信的百办说,副都廷尉还让他告诉叶千办,官方盐铺的事不必惦记着,副都廷尉已经解决了。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一辆一辆的水车在神威门外大街上靠边停下来,有人上前指挥。 叶无坷随即派人过去问了问这些水车是干什么用的。 不多时派去的人来回报,这些装满了水的大车也都是为明天大典准备。 其实明日天亮之前就陆续有人进入场地,到大典开始的时候,这片广场上差不多会涌入十万百姓,可这还不是全部。 大典开始之后,为了展示大宁国威,禁军骑兵会在神威门外的大街上列队经过,然后是禁军步兵。 在这之前要在大街上和广场上洒水,以防尘土飞扬。 除此之外,这些水车还有别的用处,一旦有人蓄意纵火,有水车在也能及时扑灭。 叶无坷派去的人回报说,这些水车都是长安府安排的。 叶无坷让他们去把主事的人请来,没过多久,那个负责指挥水车队伍的长安府主簿就一路小跑着过来。 “见过叶千办。” 主簿王丛俯身行礼。 “王主簿,水车一共有多少?” “回叶千办,一共有八十辆,其中六十辆水车沿广场一周布置,剩下的二十辆在沿着朱雀大街布置。” 叶无坷又问:“陛下所在的高台两侧是否也有布置?” “有的。” 王主簿道:“一左一右,各有一辆水车,不过叶千办放心,禁军已经协调过,到时候禁军的队列会在水车前边,不会影响了美观。” 叶无坷此时还在乎什么美观不美观,不出事最好。 “水从何处来?” “按照长安府和巡城兵马司以及廷尉府的要求,所有的水都取的可以喝的井水,并非不干净的河水。” 王主簿解释道:“府治大人说,预防火灾是一方面,但不能仅仅是预防火灾,钦天监那边说明日虽然气温不会太高,但天气极好,日晒之下,长时间在这站着的也可能会有人缺水中暑,所以预备的水一定得能喝。” 叶无坷道:“各部衙的大人们想的都周到。” 王主簿道:“这般盛事,哪敢不周到,不瞒千办大人说,就为了盯着这些水车,下官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拿了个油纸袋出来递给王主簿:“我自己配的提神丸,一个时辰吃一颗能有点用。” 王主簿连忙谢了。 “叶千办也很久没休息了吧?” 叶无坷道:“这里的人大概都一样,前几日还好些,明日就是大典,这两日怕是谁也睡不好。” 王主簿道:“是啊,越到近前越是紧张。” 他俯身道:“不敢再打扰叶千办了,我也得过去把水车的位置都安排好。” 叶无坷问:“每辆车提前都定好位置了?” 万嘱咐点头:“定好了。” 叶无坷貌似随意的说道:“把原本安排在最远处的两辆水车和安排在高台两侧的水车换一下。” 王主簿脸色微变:“叶千办,这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所有水车在什么位置停放是几个衙门的大人商议下来的结果,几个衙门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下官不得出错,下官实在是不敢担责,若千办觉得安排不妥,还请千办派人去府衙那边说一声。” 王主簿俯身:“还请叶千办勿怪,我......实在是位卑人轻任何事都不敢私自做主。”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派人知会一声就是了。” 他当然不会怪罪王主簿,看起来这是多小的一件事啊,只不过是把水车顺序打乱一下而已。 可就是王主簿的全部职责了,在别人眼中不止一样的小事,在他这,就是顶天的大事。 王主簿说:“现在千办派人去找府治都未必能找到,府治大人也是一天一夜没睡了,郡主领执金吾,千办大人去请示一下郡主也可以的。” 叶无坷就分派了两个人,一个去见长安府治,一个去宫里求见高清澄。 “那,下官先去安排?” 王主簿道:“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先按照既定好的安排,等叶千办说好了,我再把水车位置换过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种事他确实不好难为一个府衙主簿,王丛能扛着的压力比他要小的多了,可还是那句话,这点压力就是王丛的身家性命。 见叶无坷应允,王丛就带着人把水车按照制定好的位置停好。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派去找长安府治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派去找高清澄的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了,说是郡主不在宫里,去检查明日的车马安排。 明日到场的人太多,车马安排也是极为重要的事。 到时候,如高院长老真人那么大的年纪的人必然是乘车马来未央宫,路线,护送,到什么位置下车,都要妥当安排。 现在长安城内有隐患,谁能保证对手的目标就不是这些大人物?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辆水车,一左一右在距离高台大概十丈左右的位置停着。 到时候街边都是禁军护卫,水车会被挡住。 算了一下时辰,已至戌时。 禁军派人过来知会,明日大典之前禁军的最后一次演练就要进行了。 在演练之前,长安府安排的人就要接水泼洒,避免出现尘土飞扬的场面,这也是演练的一部分。 叶无坷身为钦差副使目前在这坐镇,禁军的人和长安府的人都得来找他请示。 在叶无坷允许之后,禁军的骑兵和步兵就在远处等着,长安府的人则迅速的接水泼洒。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忙碌,但并不混乱。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叶无坷一直盯着,发现经过泼洒之后,保持着地面潮湿但还不能积水,连这些都是提前想好了的。 就在这时候,派去找长安府治的人总算是得到了确切消息,长安府治就在宫内,正在等着陛下召见呢。 长安府去请示的人还被府治骂了一顿,府治大人说叶千办是钦差副使,钦差副使要是连水车位置动一动都要求不了,那算什么钦差! 府治苑清芳趁着陛下还没召见的时候,从宫里一溜小跑出来,先是跟叶无坷道歉,然后又把手下人狠狠骂了一顿。 尤其是王丛,被府治骂的连头都不敢抬。 叶无坷劝了几句,王丛只是不敢担责。 就是因为连这等小事王丛都不敢做主,更把府治苑清芳给气坏了,他说你连这样的事不能担当,以后还能指望你做多大的事? 这话其实也没错,这事王丛其实完全可以做主,反正是听钦差副使的,出了事还能让他担着? 被骂了一顿之后王丛连忙让人把车换了,叶无坷眼见着换了之后就去广场那边巡视。 等高清澄回来的时候已到了亥时,他们俩对视一眼,叶无坷示意高清澄到旁边车马上休息一会儿,高清澄给了他一个随我来的眼神。 上了马车,高清澄就从贴身衣服里拿出来一个布包:“快,吃吧。” 叶无坷愣住。 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胡饼,可高清澄为了能让叶无坷吃上扣热乎饭一直都是放在怀里暖着的。 叶无坷下意识伸手:“有没有烫着?” 高清澄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怕你饿着,你却要摸我?” 叶无坷:“啊......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他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哪里还敢再胡乱伸手。 高清澄倒是神态自若:“没饼热,摸饼吧。” 叶无坷红着脸掰了一块胡饼递给高清澄,高清澄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咬着。 胡饼烤的喷香,上面还洒了些盐粒和胡椒粉之类的调味,最主要的是,里边有肉。 叶无坷一口一口的吃着,透过马车的车窗还在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钦差正使和钦差副使,两个人一张胡饼就解决了今天的晚饭。 “嗯?” 叶无坷忽然一皱眉,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高清澄紧跟着他下车,却见叶无坷伸手将两个杂役拦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 叶无坷一边吃着胡饼一边问。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俯身道:“回千办大人,我们两个负责所有观礼台洒水。” 叶无坷看了看他们俩,每个人都提着一桶水,另外一只手里拿着淋壶。 叶无坷问:“你们两个之前就在水车旁边?” 那两人回答说是。 叶无坷道:“水车已经换过位置,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随车去另外一边?” 那两人是最初停在这那两辆水车上的人,那两辆水车已经换地方了可他们俩还在。 其中一人回答道:“车换了,但职责不能换,我们两个负责这里洒扫,是早就定下来的。” 叶无坷问:“淋壶里的水是在水车上取的?” 那人回答:“是。” 叶无坷问:“高台上铺了毯子,为何还要洒水?” 那人回答:“毯子吸土,喷洒之后让毯子稍稍潮湿一些即可,怕的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登台的时候,踩着毯子有尘土飞起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想的周到。” 他让开身子让那两人过去,那两个人经过之后他忽然问:“淋壶干净吗?” “回千办,干净!” 叶无坷又问:“淋壶干净,水也是水车里取的可以直接喝的干净水,你们俩......一人喝一口我看看。” 那俩人对视一眼,突然把淋壶朝着叶无坷和高清澄砸了过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只有你可以 “高郡主中蛊了!”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到了御书房门口,这声音穿透了夜空也穿透了御书房内的陛下和朝廷重臣议事的屏障。 冯元衣都没有阻止这小太监的喊声,因为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高郡主中蛊了这几个字,冯元衣在第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皇帝长身而起大步往外走:“在喊什么?小橘子怎么了?” 冯元衣连忙俯身:“陛下,郡主中了蛊术。” 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皇帝已经到了门口,那报信的小太监正好也跑到门口,见陛下出来吓得慌忙爬伏下去。 “陛下,刚神威门外有消息说郡主中了刺客的蛊术。” 皇帝问:“人呢?” 小太监颤着声音说道:“还在神威门外,彩衣族的小土司正在救治。” 皇帝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 蛊术上的事,只要褚绽染还在那就没什么太担心的。 小土司已经从她娘身上继承来了九成的本事,欠缺的一成不是本事而是阅历。 “叶无坷呢?” 皇帝又问。 小橘子中了蛊术的时候叶无坷不可能不在她身边。 小太监道:“叶少卿也在神威门外,是与郡主同时遇袭的。” 皇帝看向冯元衣:“不必向皇后隐瞒,马上派人去告知。” 说完后他回头看向御书房里的人:“你们且等朕一会儿,朕得亲自去看看。” 大内侍卫和内侍全都上来想请陛下不要出去,刺客已在神威门外现身,这一会儿,未必都被拿下。 “不该是朕怕什么,该是他们怕朕才对。” 皇帝一边往外走一边回了一句。 神威门外,两个动手的刺客已经被叶无坷拿了,少年虽重伤未愈,那两个动手的也确实都是一流高手,可这里是神威门外。 叶无坷拿下一个,剩下的那个没跑出去五丈远也被拿了。 皇帝从神威门出来的时候,这里人头攒动,禁军,大内侍卫,廷尉,律卫,等等等等,把这附近封锁的里三层外三层。 “小橘子怎么样?” 皇帝的声音出现,大家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一身明黄色长衫的陛下竟然到了。 “陛下万岁!” 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了下去。 皇帝一边走一边摆手:“都起来,有没有人受伤?” 众人纷纷回应,心中温暖。 陛下走到近前,叶无坷俯身道:“小土司已经给用过了驱蛊的药,现在正用蛊王虫在吞噬郡主体内的残余的蛊虫,也快好了。” 皇帝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随即简略说了一遍。 “郡主与臣一开始以为是花木有问题,后来经太医院和沈医堂的先生们看过之后,确定花木没有问题。” “臣又想着会不会是宫里用的盐,可后来想想,这大概也只是对手故布疑阵。”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既然高台这里是关键,那就盯着这里看,然后就看到了府衙安排的水车。” 皇帝问:“水里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府衙王主簿说水里不可能有问题,那就只能是淋壶。” 那两个人试图将高台上铺着的红毯淋湿,实际上是要将蛊虫藏于红毯之中。 皇帝明日所在的位置下边,有一块木板的材料与别处不同。 这快木材有独特香味,蛊虫随着水流洒在红毯上之后,就会聚集在这块木材上。 叶无坷道:“他们算计好了时间,到陛下登观礼台落座的时候,蛊虫会因为那块木材没有什么水分而躁动起来。” “臣已经查问过刺客,刺客说,这些蛊虫在毯子里出来,就会寻着血气找,蛊虫只有蚂蚁大小,轻易就能钻进衣服里。” “这种蛊虫名为钻心虫,能极快就进入人的体内,顺血液而入心脉,蛊毒一旦在心脉发作,神仙难救。” 皇帝听到这猛然看向高清澄所在:“小橘子到底有事没事?” 叶无坷回答:“目前应该没事。” 皇帝问:“你刚才不是说钻心虫一旦钻进人身体里到心脉的速度奇快吗。” 叶无坷道:“臣怀疑水里有蛊虫的时候,割破手掌把血洒在了郡主身上,尤其是心口,多洒了些,蛊虫讨厌臣的血气,所以进入心脉没那么快。” 皇帝想起来:“朕听人说过,你的血里带毒。” 叶无坷点头:“是,臣的血确实特殊。” 他心中感激陛下。 因为陛下在这个时候还能反应奇快的保护他。 那不是血里带毒,是世所罕见的近乎于百毒不侵的血,陛下一句血里有毒,就能为叶无坷减去不少麻烦。 百毒不侵和血里有毒,前者让人觊觎,后者让人厌弃。 皇帝确定小橘子没事之后示意叶无坷继续说。 “刚才小土司说郡主并无大碍,她的蛊王虫能把残余的蛊虫都吓出来,这些蛊虫细小,闻到蛊王虫的气息就怕了。” “除了蛊王虫之外,钻心蛊十分不喜欢苣葵的气味。” 皇帝看向叶无坷:“苣葵?你今日还在查的事?” 叶无坷点头道:“是,现在差不多理顺了。” “苣葵是金雀镇的人故意放进车队的,只要被查出来就一定会被搬走,谋逆之人算准了这一点。” 皇帝明白了。 “他们担心苣葵会导致蛊虫不敢靠近朕,所以故意让苣葵出现在这,查出来了,苣葵就会被搬走。” “查不出来,自然他们也会有人提醒这里不该有苣葵,只要拿走了,谁也不会再把苣葵摆在这。” 叶无坷道:“还有古井盐。” 皇帝问:“也可驱虫?” 叶无坷点头:“金雀镇的古井盐确实有这样的效果,金雀镇的人用泥巴,苣葵,古井盐三种东西混合起来涂抹身体百虫不侵。” 皇帝道:“几年前宫里换用了金雀镇古井盐,这成了那些贼人的心病,他们顺便利用了杀你的机会,把金雀镇屠了。” 叶无坷道:“金雀镇的人死绝,金雀镇北封闭,宫里没有古井盐,再让苣葵不可能靠近陛下所在,钻心蛊就没了天敌。” 皇帝眉头微皱:“与朕同坐的是皇后,是太子。” 他看向叶无坷:“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为此不惜屠掉一个镇子,偏遇到了你这样一个心细如丝的。” 叶无坷心中的疑团,也在这一刻解开了不少。 当初在金雀镇的时候,哪怕到他重伤离开之后,他都有些不理解,金雀镇的人为什么就敢那么毫无顾忌似的对一营战兵动手。 而后来益州府治和府丞两人为什么就敢带着益州厢兵将金雀镇夷为平地,这些举动就好像他们真的肆无忌惮一样。 皇帝看向叶无坷:“可还有精神?” 叶无坷回答:“臣这个年纪若熬上三两日就没精神了,那是虚。”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今夜你来审,暂不许任何人插手。”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向冯元衣:“从宫里调人给叶无坷,其他人不得靠近不得干预不得打听。”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交代之后,看到小土司起身,就知道给高清澄的治疗已经结束,他立刻迈步过去。 然后皇帝才发现,叶无坷比他还稍微快了小半步。 那个小子,眼睛始终都在看着小橘子那边,皇帝都稍有分神思考案情,小土司起身的那一瞬叶无坷就已经迈步了。 “陛下。” 小土司俯身行礼。 “朕得谢谢你,若非你在小橘子就危险了。” “陛下,臣不在郡主也能化险为夷。” 小土司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她如实道:“叶千办的血厉害。” 皇帝朝着她微微摇头,小土司忽闪着智慧的大眼睛:“陛下是说不厉害?那陛下可说错了,是真厉害!” 皇帝:“朕是说你来跟朕说说什么是钻心蛊。” 说到这个,小土司来了兴致。 “蛊术大致分为三种。” 她伸出一根手指:“活人蛊,用以控制活人,让中了蛊术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任由摆布,这种蛊能一直养着,哪怕是在人身子里也能一直养着。” “杀人蛊,只用一次的蛊虫,如这钻心虫,杀人之后就死在身子里了,且会随血而化,找不着蛊虫尸体。” “就算是最厉害的仵作也极难验出死者因何而死,这钻心蛊细如蚁虫,钻进人身子里留下的痕迹很小,很难引起注意。” “杀人蛊最狠厉,哪怕是在蜀中寨子里也是禁绝不准用的东西,但......禁也禁不住。” “第三种是死人蛊,前面两种,一种是控制活人的,一种是杀死活人的,死人蛊,则是控制死人的。”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这些蛊术,都歹毒。” 此时叶无坷看高清澄还在昏迷,问小土司:“她什么时候醒?” 小土司:“被蛊王虫过了一遍就如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最早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醒。” 叶无坷松了口气。 皇帝吩咐道:“把郡主送去皇后娘娘寝宫照看。” 他又看向冯元衣:“把方弃拙叫过来跟着叶无坷。” 冯元衣应了一声。 皇帝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吩咐了一声:“让澹台炎律带兵戒备。” 吩咐完之后皇帝看向叶无坷:“若有事不决,直接进宫见朕,内外宫禁,唯你不拦。” 叶无坷俯身将皇帝送走,抬起头看的时候却只看着高清澄那边。 冯元衣走的慢些,他得和叶无坷做个交代。 “陛下让方弃拙来保护无坷伯,是因为无坷伯坏了贼人的计划,今夜,最危险的就是你了。” “方弃拙是大内侍卫副统领,陛下信任之人,他在无坷伯身边,无坷伯可安心查案。” “澹台炎律无坷伯听过吗?” 叶无坷点头:“听过,禁军将军。” 冯元衣道:“是将军将军,陛下内卫也多数是澹台将军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另外,他还是大将军澹台压境的长子。” 叶无坷心中略有猜测。 冯元衣道:“方统领是陛下贴身的人,澹台将军手里是宫廷禁卫,如今陛下把他们两个都调来保护无坷伯,无坷伯只管放心大胆的查。” 这是大太监在给少年的提醒。 陛下把自己的贴身护卫给了你,就是别怕,没人动的了你。 第五百二十三章有 神威门外,兵部的精锐用苫布圈出来一个临时围挡。 两名装扮成了杂役的刺客就被绑在这里,四周全都是兵部调拨给叶无坷的战兵。 这两个人此时身上的外衣都被扒掉了,用牛筋绳绑在一起,两人倒在地上都只能侧躺着,背对着背。 叶无坷蹲下来问其中一个:“何人主使?” 那刺客倒也不含糊,直接回答:“南宫大人。” 叶无坷问:“哪位南宫大人?” 刺客回答:“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 叶无坷道:“南宫敬廉已被刑部收监,你说你们是受他指派,那你们是如何从刑部大牢里得到的指令?” 刺客冷笑道:“人人都说你是天下最聪明的叶千办,原来也这般愚蠢......如此周密的计划是这两天才开始的?南宫大人在不在牢里,今日的计划都会进行。”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了翻,找出真言药水给那刺客灌进嘴里。 等了一会儿之后,眼见着那刺客神态都已迷离起来叶无坷才继续问他。 “你是受谁指使刺杀陛下?” “南宫敬廉。” “为何要刺杀陛下?” “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在大典之日会与陛下同坐一处,你们用钻心蛊刺杀陛下,太子殿下自然也会被钻心蛊侵害。” 刺客道:“太子殿下身上带着避毒的东西,钻心蛊不敢靠近。” 叶无坷脸色都忍不住变了。 刚才刺客说杀陛下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的时候,叶无坷还觉得这只是刺客栽赃陷害的低级手段罢了。 可此时此刻说太子殿下身上带着避毒的东西,这种话只需稍微印证即可分辨真伪。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兵部战兵:“把封锁的范围再扩大十丈,不许任何人靠近。” 战兵应了一声,立刻加派人手将封锁范围扩大。 叶无坷仔细看着那刺客的表情,眼神空洞表情木然,这显然是真言药水起效的表现。 可若这两个刺客也被人迷魂了呢? 在白鹿关的时候叶无坷第一次接触到了迷魂之术,他当时就又猜测,以后一定还会遇到这种近乎于妖术的东西。 叶无坷问:“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身上有避毒的东西。” 刺客回答道:“太子殿下去过西蜀道与他在那边的人密谋,当时密谋之后,他见的人给了太子这件东西,只要在大典当日随身佩戴,那就不会被钻心蛊所侵害。” 叶无坷问:“你说太子殿下在西蜀道密谋刺杀陛下,是与何人密谋?” 刺客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一位大人物。” 叶无坷问:“在西蜀道见过太子的是不是南宫敬廉?” 刺客回答:“是。” 叶无坷皱眉:“是南宫敬廉给了太子殿下避毒的东西?” 刺客回答:“不是。” 这此刻神智迷乱之下的回答,好像也有些乱。 叶无坷转身到了另外一个刺客身边,没有先问话而是直接先给这个刺客也喂了真言药水。 “直接给你们两个下令在这放钻心蛊的人是谁?” 刺客回答:“南宫敬廉。” 叶无坷眼神变幻。 他又问:“你们想杀死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那刺客回答道:“我们是为了太子殿下能尽早即位,当然不是要杀太子,我们要杀的是陛下。” 叶无坷马上追问了一句:“那你们杀不杀皇后娘娘?” 刺客回答:“除了太子都要杀。” 叶无坷用绳子将此人的嘴巴勒住,谨防等过了药效之后这两人咬舌。 若这两人是死士,就是为了陷害太子殿下的话,他们说完了该说的,或许就会想办法自尽,或是咬舌来抵抗后续审问。 叶无坷再回到第一个刺客身边问道:“你们在这里可还有同伴?” 那刺客回答道:“没有,只有我们两个。” 叶无坷换了个问法:“谁来接应你们两个?” 那刺客沉默下来,似乎是又一次陷入了思维的混乱之中。 看来问不出什么了,但想查到这两个人怎么混入府衙杂役也不难。 这些人必然都有身份登记,就算是假的也一定有迹可循。 难就难在时间不够用。 叶无坷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进了亥时,距离大典没有多久了。 他起身之后吩咐人把这两个人务必送到廷尉府昭狱关押,半路上绝对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走出这围挡,就看到聂惑和小土司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等着。 “郡主说让我们过来帮你,她那边没有什么大碍了。” 聂惑问:“刺客招了吗?” 叶无坷微微摇头:“满嘴胡言乱语,估计着也被人用了迷魂术。” 聂惑问他:“那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叶无坷道:“你去府衙找登记的名册,查出来这两个人的身份。” 小土司问:“我呢我呢我呢?” 叶无坷道:“你哪里都不能去,现在就进宫去留在陛下身边。” 小土司脸上都是不乐意:“可我想跟着你去抓刺客。” 叶无坷在小土司肩膀上拍了拍:“你现在是除了陛下之外第二危险的人,如果他们还想用别的蛊术害陛下,那他们一定会先杀你。” 小土司摇头:“不会不会,如果刺客想杀我的话那我们从西蜀回长安的时候就动手了......不不不,是我第一次离开十三寨来长安的时候就杀我了。” 叶无坷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在你的安全就是陛下和皇后的安全。” 就算不涉及到陛下和皇后,叶无坷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让小土司去办什么事。 他是想让小土司觉得自己有巨大的责任,要去保护皇帝和皇后,如此一来小土司就能留在宫里,她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小土司却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总是说陛下的安全皇后的安全,郡主的安全,我的安全,大家的安全,那你的呢?” 她问:“你现在伤还没好,你的安全怎么办?” “他的安全现在归我管。” 就在这时候,一名身穿红锦隐鳞侍卫锦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身衣服格外醒目,也是身份象征。 隐鳞锦衣暗红色,不管是阳光还是火光照在这身锦衣上,能隐隐约约的泛起如同鱼鳞一样的绣丝。 “无坷伯。” 年轻人看起来剑眉星目相貌英朗,第一眼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 可他不是,冷傲两个字和他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我叫方弃拙,在陛下身边做事,陛下让我今夜跟着你,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因为查案想让我离开你身边,那你最好就不要说。”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陛下给我的旨意是,案情的事我可一概不管只负责无坷伯的安全。” 叶无坷点头:“行,那咱们走。” 方弃拙跟上就走,也不问去哪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小土司:“你赶紧进宫里去,不要离开陛下身边!” 方弃拙背着手跟着叶无坷走:“你担心陛下还有危险?” 叶无坷看了方弃拙一眼:“不该担心吗?” 方弃拙点头:“该。” 可走了一阵他发现不对劲,因为叶无坷走的方向好像是......东宫。 太子殿下的东宫就挨着未央宫。 从神威门进去就是进了皇城,各部当值的大人们其实都是在皇城之内办公。 再往前走,过了各部衙门就能看到未央宫的宫门:承天门。 从承天门进去直走就是一极殿,若在承天门前右转走一阵,见到嘉运门的时候,就是东宫到了。 大宁的长安城,神威门是皇城的正门,承天门是未央宫的正门,嘉运门是东宫的正门。 方弃拙跟着叶无坷一路走他都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好奇。 他像是个话少的,可叶无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副统领不是话少而是能忍。 或许是因为在未央宫里当差还是大内侍卫副统领,所以他太清楚应该尽量收起好奇,少说话是根本。 等到了东宫门外,方弃拙一脸果然来了这的表情。 但他还是能忍,哪怕他真的快好奇死了为什么叶无坷要来东宫。 “请方统领在外等我,我一个人去求见太子殿下。” 叶无坷迈步,方弃拙迈步:“不行,陛下说今夜让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叶无坷转身看向方弃拙:“方统领,你是不是好奇。” 方弃拙:“是啊。” 叶无坷:“但方统领能忍住不问,令人敬佩。” 方弃拙:“职业素养......等我下值我再问。” 叶无坷:“上值不多话不好奇是方统领给自己定的规矩?” 方弃拙点头:“正是。” 叶无坷道:“巧了,我也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下值不谈公务。” 方弃拙笑:“明明是无坷伯想问问我现在都有哪位大人在宫里,想问问出事之后诸位大人是什么反应,可你不想先问,你想勾引我先问你,然后你再理所当然的问我。” 叶无坷抬头看着夜空:“方统领猜到了但就是不说。” 方弃拙:“我可以假装没猜到。” 就在这时候,刚刚进去通报的东宫内侍急匆匆跑回来:“殿下请两位大人进去。” 这是叶无坷第三次见到太子殿下,第一次是在草原,第二次是在西蜀。 “伤怎么样?” 太子李隆势不等叶无坷先行礼就过来扶了他一下,顺势也把即将拜下去的方弃拙也扶了起来。 “伤无大碍。” 叶无坷微微俯身道:“臣求见殿下是想求证一件事。” 李隆势指了指座位那边:“坐下问。” 叶无坷看到已经泡好了茶,还没落座就有内侍端着点心上来。 李隆势道:“内侍进来禀告的时候我就让人给你们泡茶拿些点心,想着你们该是又渴又饿。” 他看向叶无坷微微发红的眼睛:“多久没睡了?” 叶无坷回答:“两天一夜。” 李隆势吩咐人:“去煮面。” 他说:“煮面快些,还有热汤。” 他问:“想问我什么?” 叶无坷问:“殿下从西蜀回来的时候,是否有人赠送给殿下一件避毒的东西?” “避毒?” 太子思考片刻后问叶无坷:“是驱虫还是避毒?” 叶无坷说:“都算。” 太子点头:“在剿灭山匪的时候,大将军庄无敌送给我一个香囊让我随身带着,他说蜀中气候温热蚊虫多,带着可以驱虫。”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 ...... ...... 【状态很差,感冒,咳嗽,口腔溃疡,吃了药一直困,身上还起湿疹,这一章没修改,下一章不用早晨等,会晚,不知道几点能写出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原来知道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意太子殿下在大典的时候戴不戴这个驱虫的香囊,而在于殿下真的有。 这个香囊是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所赠,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那日殿下上山剿匪,力求全灭不留活口。 这件事传闻出去也一样会被别有用心者大做文章。 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香囊,除了驱蚊虫之外一点儿别的意义都没有。 现在这件不值一提的东西,却一下子就把一位马上就要领兵攻打白蒲的大将军拉下水了。 为了白蒲之战,原本要返回长安参加庆典的大将军庄无敌都没有回来。 如果牵扯进了谋逆大案,大将军庄无敌是否还能领兵? 若这罪名真的定了,别说大将军庄无敌不能再领兵征讨白蒲,就连他的副手,在南疆兢兢业业辅佐他十几年的将军高真也要被牵连。 两位最适合领兵征讨白蒲的将军都不能领兵了,那征讨白蒲的仗还打不打? 调别人去打? 这些年来都是庄无敌和高真两人在西南布局,对于敌人的了解,任何人都比不过他们两位。 不是谁能打仗,谁是大将军,谁以前从无败绩,那随便调到什么地方马上接手别人的军队马上就还能打胜仗的。 大宁西南那边的局势有多混乱,地形有多复杂,敌人有多狡猾,百姓有多刁蛮,这些事不是善战两个字就能解决的。 “大将军身边......” 叶无坷看向太子李隆势。 “若无人与叛贼勾结,殿下得大将军送了一个香囊的事叛贼也未必知道。” 李隆势嗯了一声。 “这本是一件小事,传出去却成了谋逆大案的罪证。” 太子道:“若这香囊里再是金雀镇古井盐和苣葵混合所制的驱虫药粉,那这可能就算罪证确凿。” 叶无坷问:“这香囊里是?” 太子回答:“就是古井盐和苣葵混合而制的驱虫粉。” 叶无坷感慨道:“真是确凿的不能再确凿了。” 太子问:“那两个刺客除了提及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供词?” 叶无坷摇头:“该是被施了迷魂之术,说出来的话能当回事的少之又少。” 太子起身问他:“吃饱了吗?” 叶无坷回答:“饱了。” 太子随即往外走:“跟我去见陛下吧。” 叶无坷应了一声,随手将桌子上那些点心找了张纸随便裹了裹,塞巴塞巴放进他的无事包。 这一幕被方弃拙看到了,方弃拙忍不住用上了略微嫌弃的眼神。 叶无坷还在乎这个? 东暖阁。 皇帝吩咐冯元衣给还在他这议事的大人们每人煮碗面,他打开窗户的时候,夜风吹进来吹动了他的长发,让皇帝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陛下。” 鸿胪寺卿关外月俯身道:“刚刚送来消息说,突玉浑的使臣从廷尉府回去之后,一到礼院就受到不少番邦使臣的欢迎,据说场面颇为热烈。” 皇帝笑了笑,没说话。 关外月道:“看来突玉浑人在诸国使臣之中的地位确实有些分量,到了这会儿,还有不少人和沿芒在聚会畅饮。” 吏部侍郎房遗拙俯身道:“臣以为,不如再把他抓回去。” 徐绩看了看他,也没说话。 关外月问:“已经放回去的人,再抓回去,那如何解释?如何服众?” 房遗拙道:“放,是廷尉府放回去的,那只能说明是廷尉府没有找到突玉浑人勾结其他番邦使臣试图刺杀陛下的证据。” “廷尉府放出去了,刑部不能去抓?刑部抓完了没证据可以再放,刑部放了大理寺不能再去抓?没证据还可以接着放,放完了长安府再去抓。” 他看向皇帝:“在大典之前,不让突玉浑人回去就够了。” 皇帝对房侍郎这种听起来不靠谱但实则很有效的办法没有任何惊喜,也不打算这样做。 他摆了摆手示意房遗拙坐下。 “大宁要有包罗万象的气势。” 皇帝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因为怀疑一些花木有问题就把花木都移走,因为怀疑盐巴有问题就把盐巴都封了,因为怀疑突玉浑人有问题就不让他们参加大典......” “这样的事越多,朕和大宁都越是会被人看不起,他们会说朕是怕了,那明日大典上若有人行刺,百姓们是不是值得怀疑,值得怀疑,是不是百姓们都不要了?” 皇帝道:“该办的一样都不差,说好了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看向关外月:“到现在为止,可有番邦提出不参加明日大典的?” 关外月摇头:“目前没有任何人说不参加庆典了,连刚刚被放回去的突玉浑人都没说不参加。” 皇帝道:“他们都不怕,朕为什么要怕。”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和太子殿下一块到了,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太子。 太子也不没打算把这事先遮掩过去,最起码不让那么多人知道。 他进门就说了,而且很直接的说出该是有人想一箭双雕。 若能刺杀陛下最好刺杀不了他们就说是太子密谋此事,还能将大宁征讨白蒲的战事向后拖延。 “朕都有点佩服了。” 皇帝神态轻松的说道:“行刺不成,这一计还能拖延朝廷对白蒲动兵的时间。” 他看向叶无坷:“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叶无坷回答:“陛下,说明谋逆之贼给自己安排的退路可能就是白蒲,这几年来白蒲在庄大将军的不断打压之下稍有收敛之心,可也只是表面看来而已。” “他们在连番战败之后态度依然不收敛,就说明他们对自身实力颇有些骄傲,白蒲穷苦民不聊生,白蒲人为何就有了底气?” “归根结底,是谋逆之贼早有安排,这些年向白蒲那边转移过去数不胜数的金银物资。” “白鹿关丢失的军粮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臣现在不得不怀疑,这批在西北丢失的军粮,极可能已经到了西南。” “西北丢失的钱粮到现在为止找回来的连半数都没有,后来找到了不少银子但那依然是障眼法。” “西北的军粮应该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转移到了白蒲,叛贼那支本应出现在西北但始终没有出现的叛军,应该也在白蒲。” “他们以为仗着有兵有粮就能坚持得住,再将负责指挥作战的大将军庄无敌和大将军副手高将军撤换,白蒲,有惊无险。” 叶无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东暖阁里的朝臣们全都看着他。 皇帝道:“所以你不认为,这真的可能是太子要杀朕?” 他这话一出口,叶无坷本以为东暖阁里的大人们都得吓一跳。 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表情有太大变化,最多,也就是没想到陛下会问这样一句。 叶无坷俯身:“臣不认为是太子殿下所谋。” 皇帝看向太子:“天下没人信你会杀朕,没人信你会造反,你就不能争点气,让他们看看?” 太子笑道:“陛下不拨兵马给我,我如何能反。” 皇帝道:“你开府之后朕就把兵权给你。” 徐绩此时说道:“太子殿下若要谋反,陛下要是不帮忙出出主意都说不过去。” 皇帝笑着瞥了他一眼。 他问叶无坷:“你说非太子所谋,你的依据呢?” 叶无坷道:“若真是太子所谋......何必这么麻烦。” 算计这么多有什么意义,真要是太子想谋反,他有一万种办法一万次机会,想怎么给陛下下毒就怎么下毒,想怎么用蛊就怎么用蛊。 “白蒲是叛贼退路。” 皇帝道:“他们这样谋划,能进能退,谋局的人朕都有些佩服了。” 此时朝中重臣在东暖阁里的有十来位,陛下当着他们的面和太子殿下毫无顾忌的聊着谋反的事,大人们竟然一个觉得离谱的都没有。 叶无坷毕竟来长安的时间还短,他也还不能完全理解朝臣们对太子殿下是什么态度。 简单来说,如果太子殿下真要谋逆,陛下还会问问他你谋臣够不够?如果不够,朕把这屋子里的十来个都给你扒拉过去。 再问问你兵将够不够?不够朕让大将军们都归你调遣。 而这些被陛下扒拉到太子那边去的朝廷重臣,怕是还要开心的不得了。 “朕从几年前就一直在说,天下日新月异,进展神速,老的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揽在怀里,该让年轻人办的就让年轻人办。” “朕两年前就想过让太子替朕上朝,朕也想偷个懒多睡一会儿,朕还想把这些奏折都堆到东宫去,朕一个字都不看。” “可持念跑了,年年跑......”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一脸平静。 “朕要不是提前昭告天下说今年大典也要太子开府,他还会飘在外边不会来。” 皇帝说:“原本这些事,朕是打算交给持念自己去办,朕对他说,天下若真有叛贼,第一个想杀掉的不是朕而是你,所以这事你自己去查去办。” 太子笑了。 皇帝道:“可他说,陛下说该是年轻人一点点把担子挑起来的时候,那就让更多年轻人都有机会去挑担子。” 太子在此时看向叶无坷:“这案子原本是该小橘子去查,小橘子查了一半的时候说,她不如你,应该让你多查查。” 叶无坷俯身:“臣......” 话没说出来,太子就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做的极好了,小橘子说的没错,你确实在思谋与反应都比她还要厉害,查案查到现在这会儿,有些你查不到的事不是你能力不足。” 他这句话似乎是想安慰叶无坷,又像是马上揭开什么真相了。 太子道:“长安城之外的事,天下那么大,神仙也没法都知道且知道的还都是真的,长安城内的事不一样,长安再大也只是一座长安。”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长安城内的事,他们做的不顺心的,太粗糙暴露的,我也还得帮他们遮掩遮掩,如果不帮忙,他们到不了大典行刺这一步。”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朝臣们才个个都变了脸色。 太子拉了叶无坷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在陛下这再讨一碗面吃然后好好歇歇,明日你就在我身边看着。” 徐绩眼神稍有恍惚,但神色不变。 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大多数人都吃不准殿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又做了些什么,神态各异。 ...... ...... 【先发后改,精神还是不好。】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典即是大考【重写版】 大典。 正式开始的时候在下午,可是一大早未央宫门外的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百姓。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提出不瞒百姓四个字的皇帝,这大典的流程也早早的就张贴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为了维持秩序,巡城兵马司和禁军几乎全都调动起来,既然如此,人手上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布置这么多人维持秩序,一是为了百姓们的安全,天才亮,广场上就已有数万人在等待。 二是为了防备有人混入百姓之中制造事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百姓。 因为陛下旨意早几日就已经下达,长安城内的主要兵力都分配在了广场这边用以保护百姓。 而陛下身边,留下的兵力少之又少。 前几日以徐绩为首的官员们力劝陛下不要如此安排,还是应该将更多兵力布置在陛下所在的高台左近。 陛下说。 如果长安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死了朕,死了几十甚至几百个官员,历史长河万万年,大宁这两个字一定始终闪耀其中。 如果长安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朕没事,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都没死,倒是死了无数百姓,历史长河万万年,大宁这两个字的后边一定是遗臭万年。 如何让百姓们相信现在的朝廷和旧楚不一样?怎么做,都在历史长河之中写着呢。 周八百年,诸国争雄三百年,楚四百年......怎么做让百姓们信服他们写的少,可是怎么做让百姓们不信服他们写的太多了。 历朝历代出过几个明君出过几个贤臣到现在百姓们还念念不忘所以口口相传,这是百姓们把答案已经挑出来给你们看了。 那日大朝会上,陛下环顾四周。 “朕不想说什么臣死于君前,君死于社稷前这样的话,君臣皆有为民赴死之心,何愁江山社稷不长久。” “兵力都布置在百姓们那边的事不必再议了,如果你们怕死,你们可以不坐高台,与百姓同在即可。” 陛下的话说完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重新分配兵力的事。 可朝臣们都隐隐有些担忧,似乎每个人都察觉到了今日之大典应该不会太平。 要说不怕真不怕? 那当然不可能,若真有能威胁到陛下这个层次的刺杀计划,那他们这些朝臣,可能比陛下的危险更大。 已经好久都没有休息的叶无坷站在那座高台旁边,眉头还是微微皱着。 在他身后的神威门城门楼上,一样许久都没休息过的高清澄站在那总揽全局。 这两个年纪加起来也才三十多岁的人,如今被赋予了撑起守卫大典的重任。 叶无坷回头,朝着城门楼高处看过去,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抬起手朝着他挥了挥,少年以挥手回应。 简简单单的挥手,却是无尽牵挂。 哪怕就在彼此眼中,依然是无尽牵挂。 查出来刺客要用蛊术对行刺陛下之后,两个人的神经都绷的更紧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座高台。 这几天,他始终都在做一个思考。 如果我是刺客,我该如何才能杀掉皇帝? 他的视线再次看向广场那边。 今日这广场上可能会有超过十万百姓聚集,就算长安城里防备森严,在十万人之中塞进去几百个刺客,并非难事。 况且在人群之中的刺客要做的比刺杀皇帝要简单的多......他们只需制造骚乱。 要想阻止这样的骚乱发生,廷尉府在长安城内人几乎全都塞进去了。 所有在京廷尉全都便装进入百姓人群,要想防备可能出现的几百名制造骚乱的人,廷尉府至少要投入进去几倍的人手。 这种人口大规模聚集的情况下,只要出现骚乱就可能发生极惨烈的践踏事件。 副都廷尉张汤亲自负责这些事,可能调用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巡城兵马司一万人左右,武侯府有一万人左右,这两万人都用于保护百姓了。 禁军这边抽调的大部分兵力也在那边,还要负责全城的巡查。 百姓们在大典上聚集,若有叛贼趁机在城中四处放火更是防不胜防。 少年想到这些,压力之下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台是陛下所在,刺杀若发生只能在此。 当你认为所有的防范都已经做到位了,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那就只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陛下身边。 “千办。” 叶无坷的手下卓牧云快速到了叶无坷身边:“昨天连夜抓了一些人,但他们所知不多,都是喽啰,奉命在固定的位置行事,至于其他人会在什么地方行事,他们并不知情。”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带咱们的人,把高台附近再仔细检查一遍,尤其是所有水车。” 卓牧云应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三件事,就算能把该做的防备都做好,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一是百姓聚集之地的骚乱,不可能完全阻止,只能是在发生之后迅速扑灭。 二是觐见陛下的各国使臣,就算在参加大典之前他们会被严格的检查也一样会有隐患。 三是各国使臣要敬献的东西,包括要在陛下面前展示技艺的人,那些猛兽,那些奇珍异宝。 叶无坷闭上眼睛,再次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虑了一遍。 高台上,原本铺着的红毯都已撤去,重新换上的是叶无坷连夜找来的红锦,都仔细检查过。 高台附近除非有事不要再泼水,高台下边也仔细搜查了一遍。 叶无坷睁开眼睛往远处开,此时往广场这边聚集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还没到中午,人数应该已突破十万。 不让百姓聚集不可能,不让使臣觐见不可能,不献宝不可能,不检阅不可能......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朝廷的人知道,谋逆之人也知道。 对于防范的人来说防范刺杀的事发生难,对于谋逆的人来说在大典上刺杀陛下就不难了? 叶无坷猛然转身,朝着宫内快速跑去。 要在大典上发生的事一定还会发生,可刺杀未必就在大典之上。 未央宫后门。 几辆往宫里送水的车被侍卫拦下来,这些取水的人都是宫里的老人,陛下要用的水,皇后要用的,后宫贵人们要用的,都是自宫外取来。 能做这些事的太监和侍卫也许职位不高,但必是忠诚亲信之人。 水车到了门口,当值的侍卫仔细检查了一遍,都是老熟人,按照规矩查过之后随即放行。 这些水一会儿就要送去神威门那边,陛下和朝臣以及使臣们一会儿要用。 其中有用于净手的,也有用于泡茶的。 内侍监主事庞秋是个已经来宫里十来年的老人,做事谨慎认真。 他亲自负责今日的用水,从头到尾他都仔细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尤其是昨夜里听闻神威门外的水车出了问题,庞秋在天没亮的时候就亲自带人把今天要用的水车全都换了。 换过的水车还仔细清理了好几遍,每一辆车都确保干干净净。 “师父。” 名为姚近水的小太监脸上都是担忧:“咱们这趟可别出什么意外。” 庞秋道:“所有用水,在给陛下和贵人们用之前,都要试喝,哪怕是净手的水也要试过才行。” 姚近水道:“徒弟知道,徒弟就是心里怕。” 庞秋笑道:“经过这样一件大事之后你就能成长一些,以后再应对大事的时候就能更有底气。” 姚近水还是不放心:“神威门外的水车出了问题,我从知道了就没踏实过。” 庞秋问:“清理水车你每一辆都亲自盯着了?” 姚近水:“都盯着了。” 庞秋道:“取水的过程,你每一车都盯着了?” 姚近水:“都盯着了。” 庞秋又道:“每一车的水你是不是都已经喝过了?” 姚近水:“喝过了。” 庞秋道:“那就不必再多担心,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说着话的时候水车队伍已经到了神威门内,侍卫用帷幔隔出来一片空地,在这,庞秋的人要负责烧水。 等车马停下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多了不少大内侍卫盯着。 庞秋看到这里新来了许多侍卫,脸色也轻松下来些。 他回头看向姚近水吩咐道:“你仔细盯着,哪怕是开水也要仔细盯着。” 姚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 庞秋离开帷幔,往神威门那边看了看,透过门洞,能看到对面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他自言自语一声:“这就是大宁威仪。”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前来传报消息。 说是陛下担心大典献宝的时间过长,百姓们在广场上等候时间太久会有人坚持不住。 于是决定提前让献珍玩的使臣带着宝物去一极殿,那些敬献野兽和大件物品的还在神威门外广场上敬献。 听到消息,庞秋又松了口气,他看向姚近水,姚近水好像也松了口气。 而此时,叶无坷正在御书房内。 陛下的旨意,就是叶无坷在的时候传达下去的。 宰相徐绩貌似不经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位朝中新贵的表现,似乎是对陛下的旨意不太满意。 虽然这样做将诸国使臣分开了,可能发生的危险也会被分开。 但并没有解决那些使臣要和陛下近身的问题。 年轻人还是会形于色,徐绩在心里微微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陛下看起来又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传旨还在神威门外的诸国使臣,太子会代替朕去看看那些珍禽野兽。” 叶无坷听了这句话心里又一惊。 陛下这旨意,还是不太对啊。 太子殿下代表陛下去神威门外看那些珍禽猛兽,相当于给了那些人刺杀太子的机会。 “叶无坷。” 皇帝忽然叫了他一声。 叶无坷俯身道:“臣在。” 皇帝笑问:“看你微皱眉头,似乎是对朕刚才的旨意有些不满意?” 叶无坷上前一步俯身道:“如果陛下非要亲自接见献宝的使臣,臣以为要由宫里内侍一件一件接过来,再转呈陛下过目。” 皇帝笑道:“大宁的皇帝这么小家子气?” 叶无坷道:“陛下安危要紧。” 皇帝道:“大宁威严要紧。” 叶无坷无话可说。 皇帝道:“朕听闻,你家里阿爷最是不听劝,而你又最是擅长哄老人开心,你告诉朕,你可有办法哄朕改变主意?” 叶无坷撇嘴道:“你是陛下,谁说的听你啊,陛下说话臣下不听是忤逆,臣下说话陛下不听......也就不听了。” 众臣纷纷看向叶无坷,徐绩都微微皱眉。 连大太监冯元衣都觉得,叶千办今天的话没分寸。 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 “年纪大了的人都觉得自己经历的多,见识的多,小孩子说话他们不爱听,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比小孩子强。” “你想让朕听你的也不是不行,你得证明一下你比朕强。” 叶无坷道:“把臣的脑袋砍一百次,臣也证明不了臣强于陛下。” 皇帝笑道:“无解咯?” 叶无坷忽然抬起头看向皇帝,这一刻不但冯元衣的脸色微变,包括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等人脸色也变了变。 因为那少年的脸上分明写着:试试就试试! 皇帝可太喜欢这样的少年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臣远不及陛下,但臣这些天始终都以谋逆刺客的身份在推算他们怎么动手。” “陛下执意要在大殿里近身接见那些使臣,那臣就有必要把臣想到的刺杀的法子展现在陛下面前。” 他看着皇帝,少年眼神里有一种比愣头青还愣头青的勇敢。 “陛下可敢让臣试试?” 冯元衣跨步向前:“叶大人,这些话说的放肆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唐匹敌一脸看起来平静,似乎是感应到了夏侯琢在看他,唐匹敌也看向夏侯琢,夏侯琢脸上是一种要好玩了要好玩了马上就要好玩了的表情。 徐绩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叶千办,你此番言语确实有些欠妥,你以刺客的方法试探陛下,是为大不敬。” 叶无坷立刻说道:“臣此时之大不敬,好过陛下有危险。” 皇帝笑的开心极了:“你们不敢让叶无坷试一试,是怕他什么?怕他才是那个谋逆之人最锋利的刀子,假借试一试来杀了朕?” 夏侯琢撇嘴,唐匹敌还是没表情。 澹台压境则笑的有些压制不住了。 徐绩则一脸无辜的看着陛下,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陛下......叶无坷不熟悉陛下,我们还不熟悉陛下? 皇帝道:“有谁担心叶无坷要弑君的就往前一步。” 那些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也没人往前迈一步。 叶无坷刺杀皇帝? 就算再不喜欢叶无坷的人,也不会觉得他是那个弑君的逆贼。 “看来他们也都信你。” 皇帝道:“你去准备一下,朕就在这里等你。” 叶无坷道:“陛下发话,一会儿诸位大人谁拦着可不行,尤其是那几位大将军,臣打不过他们。”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 澹台压境:“嚯嚯嚯嚯。” 唐匹敌微微带笑。 皇帝道:“谁也不准插手,就你与朕两个人来试一试。” 叶无坷立刻点头:“行,臣现在去准备,一会儿在场的大人们谁要是出来阻止谁就是狗,大将军们若是先出手阻拦也是狗。” 皇帝看向夏侯琢他们,夏侯琢道:“臣可不是狗,但他既然这么敢说,一会儿陛下试了他,臣倒是也想试试。” 徐绩一脸你们能打的都不是,我肯定也不是。 不多时,叶无坷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边是一个木盒,他躬身往前走:“外使叶无坷叩见大宁皇帝陛下。” 皇帝问:“你要献给朕的是什么宝物?” 叶无坷道:“门外抠的泥巴一块。” 屋子里的嘴都扭曲了。 皇帝:“哦?倒是少见的宝物,呈到朕面前来看看。” 叶无坷随即弯着腰上前,在他为陛下揭开木盒的那一刻,手中忽然有几根拿掉了箭头的弩箭射出。 皇帝纹丝没动。 却见站在皇帝身侧的冯元衣随手一挥衣袖,那几根弩箭就被荡飞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一低头,脖子后边还有一个发射弩箭的装置,几支弩箭速度奇快的直奔陛下面门。 文臣们全都吓得变了脸色,虽然那箭上没有锋利的箭头,可打中陛下的话那可就惨了。 冯元衣却如信手拈花一样,随便一摘,就在半空之中将那几支弩箭摘了下来。 皇帝笑道:“你只说不让文臣武将阻止你,没说不让朕身边的亲近阻止。” 叶无坷道:“冯总管出手理所当然。” 说着话的时候,他衣袖忽然膨胀而起,衣袖之内,粉末喷涌而出,也不知道他之前他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冯元衣见粉末喷过来脸色微微一变,身上忽然爆发出一团劲气。 无形之力在身前形成一股飓风,将粉末全都吹开。 连续化解了叶无坷两次刺杀,冯元衣这般修为连夏侯琢都频频点头。 可是一开始没正眼看叶无坷的唐匹敌,此时却看了过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根细线是什么时候被叶无坷垂下去的,那根细线前端穿着一根银针。 细线从陛下面前的桌子下边钻过去,突然废弃直刺陛下咽喉。 冯元衣此时若以内劲出手,难免会伤及陛下,他一眼看过去,还见那银针上以墨汁涂了颜色代表有毒。 他一张口,噗的吹了一口气,凝气如针,将叶无坷的银针吹的飞了出去,咄的一声轻响钉在桌子上了。 叶无坷在此时将小猎刀抽出来,往前一甩,刀锋直奔陛下。 冯元衣身形往前一进,如一扇屏风一样挡在陛下面前,他单掌往前一抓,小猎刀竟然在半空转向绕开他继续飞向皇帝。 冯元衣一皱眉,身上真气再次释放出去,一个无形的半圆荡开,叶无坷的锁链竟然把持不住往旁边飞走。 可这时候,冯元衣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惊讶。 “嗯?” 那声音是大将军澹台压境发出来的。 冯元衣心中一震的同时向后回身,徒手一抓将飞向皇帝的小猎刀抓住。 谁也没想到,冯元衣震开锁链的时候叶无坷竟然借他的劲气断开锁链,让小猎刀继续飞向皇帝。 攥住小猎刀的同时,叶无坷飞身上前要对冯元衣动手。 冯元衣另一条胳膊往后一甩,如同看到了他一样,一道浩荡真气将叶无坷震的向后飞出去。 叶无坷落地连退几步,脸色微微发白,可见冯元衣刚才的内劲,他还是有些抵挡不住。 这还是冯元衣收力之下,若是全力一击叶无坷可能废了,甚至可能死了。 可此时叶无坷却忽然往旁边一弹,冯元衣看到的时候已经稍显晚了些,刚才那根绑着银针的细线腾的一下冒起火焰,虽然不大,可却能升腾起来不少黑烟。 叶无坷竟然在细线之内藏了药粉。 细线烧起来的时候,冯元衣大袖一扫,烟气顿时被吹飞了出去。 此时此刻,冯元衣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叶无坷见细线也被灭了,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这一番交手虽然短暂,却连文臣们都看出来格外凶险。 还是冯元衣更强,叶无坷虽然看起来手段极多最终也没能伤到陛下。 可就在冯元衣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带有欣赏的时候,叶无坷却嘴角一勾。 冯元衣瞬间变了脸色,他猛然回身。 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叶无坷之前的一番佯攻引得离开了陛下身边。 叶无坷的右手之内竟然还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几乎透明。 他手一拉,桌子上那个木盒突然喷出一股粉尘。 啪的一声。 皇帝打开一把折扇。 喷出来的粉尘打在折扇上。 冯元衣立刻俯身:“臣,疏忽了。” 皇帝笑道:“就是没有年轻人心眼多。” 冯元衣道:“叶大人,让人防不胜防。” 叶无坷道:“可我不是刺客。” 文臣那边,连徐绩都微微点头。 叶无坷不是刺客,用的都是已经处理过的东西,粉尘只是普通的面粉,细线上烧起来的黑烟也不是真的毒烟。 叶无坷此时指了指桌子下边,那里有两个黑色的东西,很小。 冯元衣俯身看了看,那是两只小爬虫。 显然,那根细线上不只是银针,不只是粉末,还有两个爬虫。 “若刺客还擅长用虫蛊,陛下更为凶险。” 叶无坷俯身道:“臣请陛下,不要与诸国使臣近身。” 皇帝点头:“你说的在理,但朕还是要顾及大宁威仪,说了要接见还是要接见的,你若不放心留在朕身边吧。” 说完这句话,皇帝起身:“去一极殿。”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俯身要去把东西都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抓的那两只爬虫死了。 与此同时,神威门外。 太子李隆势在一大群人陪同下到了那些珍禽猛兽所在,不少使臣已经在等着了。 为了保护百姓安全,这些珍禽猛兽暂时留在未央宫外的一片空地上,等大典开始的时候,才会将它们驱赶过去。 李隆势走到近前,使臣们纷纷迎接上来,抢着介绍他们要敬献的东西。 一名使臣俯身道:“殿下请看,这是我国特产之物,一种形同蜜蜂的小鸟,极为珍贵,这些小鸟能寻觅到金矿,实在是天赐之宝。” 李隆势笑了笑:“倒是神奇。” 他往前一走的时候,那使臣忽然眼神变了。 一极殿内。 皇帝缓步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使臣全都俯身行礼。 皇帝微笑道:“一会儿咱们还要去神威门外,朕就不一一请你们过来看了,你们将东西都取出来,朕一路走过去一路看。” 使臣们纷纷回应。 “陛下,外臣向您敬献本国至宝七彩灵石。” 他端着托盘俯身说话,皇帝走到近前:“流光溢彩,确实是好东西。” 使臣忽然把托盘一丢,两袖往前甩开,他袖口衣服夹层里竟然藏了毒粉,数量不多,但奇毒无比。 粉末洒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旁边的使臣也往前一甩,衣袖上有一根线头是松动的,线头连着一片金饰,瞬间刺向皇帝咽喉。 另外一侧,一名使臣用力一跺脚,鞋底之内喷出来一阵毒粉,毒粉之内,好像还有无数细小飞虫。 最可怕的是一名西域使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自己身上忽然就绕烧起来火焰,朝着皇帝扑来。 冯元衣跨步向前,叶无坷一刀在手。 一息之间。 不等冯元衣和叶无坷出手,那些出手的刺客全都当场爆开。 并不是被击飞击退,而是爆开。 且还不是四散爆开,而是往他们各自身后方向爆开,爆开的血肉,像是飞出去的无数箭矢。 以至于这些使臣的随充,全都被他们主使的血肉打的千疮百孔。 皇帝扫了一眼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再看向剩下的瑟瑟发抖的使臣。 一眼睥睨。 其他使臣全都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朕总得给你施展一下机会,不然你们怎么知道朕是什么样子。” 皇帝的视线慢慢转移到神威门方向。 “朕也得给你们机会展示,不然你们怎么知道大宁太子,未来的大宁皇帝是什么样子。” 他负手走向大殿之外:“除了不能伤到百姓之外,其他你们能想出来的手段朕都可以让你们施展出来。” 神威门外。 太子李隆势从一头歪倒下来的巨象身上往下走,巨象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他刚好走到地上。 一杆长矛留在巨象身上。 在巨象身后,还是巨象的尸体。 李隆势扫了扫身后野兽的尸体人的尸体,再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使臣。 “不如我游历时候遇到的凶,比及我妹妹所杀之天下凶物......更为不堪。” 他看向那些不想刺杀但好像被卷入其中,好在是幸存下来的使臣。 “陛下说,说你们不行你们不信,唯有让你们看到不行你们才信。” 他扫了扫那些人,微微昂着下颌:“要刺杀陛下与我的,陛下与我亲自接一接,但有可能伤及百姓的,不接,你们也用不了。” 说完这句话,李隆势转身负手而行。 有传令兵飞骑而出沿街大喊:“敬献陛下的野兽受惊,为百姓安全,不再进行游行展示。” 展示什么? 都在太子殿下身后呢,一片大大小小的尸体。 百姓之中,一个有胡人相貌的家伙往四周看了看,显然有些紧张,他猛然将身上的衣扣解开,里边是易燃之物。 刚要点燃,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把扣子系了回去。 他面前是个看起来挺和善的男人,一边帮他系扣子一边说道:“稍微忍一忍,就疼一下。” 胡商微微一怔,背后有人一刀戳进他脖子来回扭了几下,然后用衣服裹住他的伤口,扶着他退出人群。 另一处,一个看起来和宁人相貌并无区别的家伙也将衣服打开,里边同样是易燃之物。 刚解开扣子要点上,背后有人搂住他的肩膀,另一条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发力之下,没多久他就软了下去,被人扶着离开人群。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个背着竹筐的人将竹筐摘下来,竹筐里藏了不少毒虫毒物,他刚要打开竹筐的那一刻,身边有人一击刺中他心口,捂着他的嘴扶着他在自己的竹筐坐下,悄无声息。 另一处,有人将藏于腰带之中的软剑抽出来就要屠杀百姓,剑才离开腰带,背后一根绳索勒住了他脖子。 至少十万百姓聚集的地方,廷尉府的暗谍一个一个的将隐患清除。 而此时,大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出现在了神威门城墙上,百姓全都看着城门楼那边欢呼起来。 欢声雷动! 陛下在高台落座之前要先上神威门向百姓挥手,陛下还特许诸国使臣与他一同登上神威门,就在他身边站着。 而这些使臣们,在陛下身边一个个脸色还都很白,他们看到了大宁百姓的振臂高呼,与他们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大宁的百姓们没有见到刺杀的事,他们见到了。 每一个人看向大宁皇帝陛下,他们眼神里都是无比的恐惧和敬畏。 神威门内,内侍监主事庞秋看到陛下马上就要从神威门上下来,他吩咐道:“给陛下和大人们上茶。” 宫女们纷纷端了茶往前走,出神威门后分成两列,沿着高台一左一右,给朝臣和使臣们上茶。 庞秋伸手拦了一下宫女:“陛下的茶我亲自端上去。” 那宫女俯身应了。 他端着托盘刚要往前走的时候,他徒弟姚近水问道:“师父,要不然我去给陛下上茶?” 庞秋笑道:“我知道你想得到能见陛下的机会,不过你还年轻,手脚不稳不行,我得亲自上去才稳妥。” 姚近水:“师父,我去比较好。” 庞秋皱眉:“你在说什么?耽误了陛下饮茶看我怎么收拾你,你退后。” 姚近水:“师父,你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庞秋一怔:“你在说什么?” 高清澄从神威门坡道上缓步走下:“他说你不要去了。” 庞秋:“郡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姚近水,你是不是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姚近水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泪水:“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庞秋沉默片刻,忽然端起他面前的水一饮而尽。 他朝着姚近水笑了笑,苦涩之极:“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我都没有发现你是廷尉府的谍子。” 姚近水扶着庞秋倒下去:“师父,你那杯茶我换了,没毒......你倒下去干嘛。” 庞秋:“????!!!!” 在皇帝朝着百姓们挥手的那一刻,远处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 大太监冯元衣回头看了一眼,神威门内,几个内侍被大内侍卫拿下,押着走向远处。 他又看向叶无坷,微微颔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点头致意。 他们面前,欢呼声大的震天动地,无数双手臂在挥舞,无数双眼睛充满热烈。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一刻,他看到了高希宁走回到皇后娘娘身边。 “这些天你和叶无坷他们忙的连觉都没空睡,我还听说你们缺人缺到一个人当三个用当五个用。” 皇后的手在高清澄的后脑上轻轻的抚慰着。 “是陛下过分了些,可这是你们成长起来必须要经历的事,如果没有经过这样的煎熬,就没有你们下一次应对大事时候的从容。” 皇后说:“大宁举办这样的盛事,真的可能缺人缺到一个当三个用当五个用?” 高清澄看着皇后,眼睛里有些光彩。 “陛下得让你们学会扛住压力,你们认为的缺人是陛下一手造成的,陛下想看看,你们,又不只是你和叶无坷,能不能把责任担起来,能不能把事情办妥当。” 高皇后指了指不远处:“看,那边负责外围秩序的武侯府副都统叫刘金遂,他今年二十六岁,武侯府上下调度,从两年前就开始都归在他手里了。” “那边。” 皇后指了指神威门外带着一队骑兵在巡视的少年将军。 “禁军将军澹台炎律你是认识的,是澹台压境的长子,他能成为禁军将军不是因为他是澹台压境的长子,而是因为他赢了上百个实力超群的对手,他披上四品将军甲的那天,二十三岁。” 皇后的视线停在广场上那个少年。 “叶无坷,十八岁。” 皇后说:“他的哥哥叶扶摇也才十八岁,如今在白鹿关独当一面。” 高清澄懂了,彻底懂了。 这不是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大考,这是陛下给这些年轻人的一场大考。 陛下用如此盛事为考场,这又是何等魄力? “今天不会发生任何不利于庆典的事,如果一会儿有些特别的事也是陛下准许发生的。” 皇后说:“陛下没有看错你们,陛下也没有坚持错他的为君之道。”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距离神威门大概不到三里左右,来自草原上的一群武士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他们用的是晦涩难懂的民族语言,除了自己人之外谁也听不懂。 他们手里拿到的是一会儿要在大宁皇帝陛下面前展示射艺的弓箭,弓箭都是他们自带的,弓很普通,箭则是平头箭。 箭簇被磨平了,不能伤人。 可他们借助聚集的时候,从他们的靴子内衬里翻出来事先准备好的箭头换上。 不只是一个部族如此,要在陛下面前展示射艺的部族至少有一半都在做着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被他们视为同伴的突玉浑主使沿芒带着人走过来,这些人纷纷朝着沿芒点头,示意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沿芒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年轻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过既然能跟在沿芒身边,显然也是自己人。 可他不是,他是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徐傲卿。 “徐将军。” 沿芒笑着说道:“从我昨日被廷尉府放回礼院之后,他们就对我就再也没有疑虑,他们全都出来迎接我,为了让我突玉浑人也能配合,他们已经将计划都告诉我了。” 他指了指那些草原射手:“他们。” 又指了指那些驯兽师:“他们。” 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指过去,被他指过的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被指到的人个个变了脸色。 “太子殿下请我去了草原,那是一场戏,然后又请我来长安,还是一场戏,我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他们这些蠢货都把我当自己人。” 沿芒笑道:“现在可以动手了。” 徐傲卿点了点头:“其实就算你不说,他们一个都别想走掉。” 沿芒撇了撇嘴,颇为傲气。 随着徐傲卿一挥手,大批战兵上前将这些刺客全都按了。 车海国国主垆土思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按住,在车海国的人身上,也搜出来毒粉。 沿芒看着垆土思就想笑:“我们两个差不多是一样的角色,只是......你是真的,但我是假的,哈哈哈哈。” 说完扬长而去。 今日大典,这个考场如果是出了什么大事考的都不是所有人的应对能力,哪怕所有人都应对合格也一样都不合格。 今日盛事,就不准有事,有什么事,也是陛下许可才行。 就在这一刻,大宁皇帝陛下和皇后走下神威门。 诸国使臣跟在陛下身后,没有一个人敢把腰直起来。 他们此时也已经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今天让他们看的就不是大宁立国之庆的大典。 在百姓们看不到的地方,廷尉府,巡城兵马司,禁军,大内侍卫......大宁的年轻人们将那些准备在大典上刺杀陛下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都拿了。 百姓们还在欢呼,他们眼中只有陛下,只有这大宁盛世。 皇后看向高清澄微笑着说道:“今日这场大考,别人都以为还没开始,可却已在开始前结束,和你们两个一起参加大考的每一个年轻人,都很优秀。” 也在此时,皇帝看向叶无坷:“几天几夜没睡了,可还有精神?” 叶无坷回答:“有的是精神。” 皇帝笑:“那就到朕前边去开路,腰板挺直些,得让人看清楚,大宁年轻人的气象便是大宁之气象。” 第五百二十六章别威胁朕 无事发生。 这四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 代表的是陛下已经亲手完成了大宁中坚力量的新老交替,且还在强势的向着那所谓的规则发起进攻。 陛下似乎从不停歇。 他的人生,始终伴随着冲锋的号角。 突玉浑使者沿芒溜溜达达的到了叶无坷身边,用一种颇为欣赏的眼神看着来自大宁边远山村的少年。 “我知道开出什么条件都不可能让你离开大宁。” 沿芒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如果你愿意到突玉浑来,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叶无坷,疲惫的脸上却还有着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 他问:“你是不是在不知道太子殿下身份的时候也想邀请他去突玉浑?” 沿芒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 沿芒叹道:“他给的答案我不喜欢。” 叶无坷问:“殿下说的什么?” 沿芒说:“太子殿下告诉我说,以他的身份双脚不能随意踏上别国的领土,所以当他踏上突玉浑那片大地的时候,可能突玉浑就不叫突玉浑了。” 叶无坷笑道:“你怎么回答太子殿下的?” 沿芒说:“我还想把长安改成突玉浑的北疆边城呢。” 叶无坷点头:“有点意思。” 沿芒问:“将来我要是把大宁打下来,我让你在打下来的地方当总督。” 叶无坷:“大宁有个山南道,也与突玉浑离着挺近。” 沿芒点头:“是啊,怎么了?” 叶无坷:“突玉浑不好听,不如改叫山北道。” 沿芒哼了一声。 沿芒道:“看吧,这次来大宁让我见识到了你们宁国年轻人的本事,可你也别低估了我们突玉浑,将来若真的有了战争,你和我在战场上相遇,我可真的会把你对我的不客气全都还给你。” 叶无坷:“你还是别盼着有那时候。” 沿芒看着叶无坷,他问:“你明明已经那么累了,为什么还要撑着?” 叶无坷:“因为大宁有突玉浑这样的邻国,突玉浑之内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 沿芒道:“其实我之所以愿意来大宁,并非是出于友善,大宁太子殿下他说他知道突玉浑这几年蓬勃发展,开疆拓土实力大增,所以对大宁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他还说,突玉浑人觉得强大了就想找大宁试一试,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就正如大宁强大了,也想找黑武人试一试。” “太子殿下说,你来大宁看一看,看一看突玉浑人认为能撼动的大宁到底是什么样子,顺便也看看,有多少人和突玉浑一样都想让大宁倒下而大宁又是怎么应对。” 他笑了。 “看到了,所以过过嘴瘾就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阻止突玉浑与大宁开战。” 他朝着叶无坷抱拳:“我希望我这一辈子,你这一辈子,我们不要在战场上碰见。” 说完后转身而去。 车海国的国君垆土思可就这没有这好运气了。 他茫然的看着四周,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大宁廷尉府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位国君一边熟练的伸出双手等着廷尉给他戴枷锁一边问:“怎么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就在各处都把人控制下来的时候,人群之中却有一个看起来略显瘦小的少年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台上的大宁皇帝。 他看着皇帝,眼神里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光彩。 砰地一声,一个水囊从人群里扔出去落在朱雀大街上,紧跟着燃烧着的火折子抛在流出来的黑色液体上,瞬间就冒起火焰。 附近的武侯,巡街甲士,禁军,廷尉,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个抛出东西的人找了出来,几十把连弩朝着他瞄准过去。 “大宁皇帝陛下!” 身材瘦小像是娇柔女子一样的少年姜虹从人群之中缓步走出来,直视着坐在高台上的大宁皇帝李叱。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最好还是让我走到大宁皇帝陛下面前,不然的话会有很多人会无辜而死。” 叶无坷和高清澄几乎不分先后掠了过来,看到是姜虹之后叶无坷脸色微变。 “姜虹,你要做什么?” 叶无坷问。 姜虹看向叶无坷的时候,难得的露出一些笑意。 “我得替方大哥要一句话。” 他说:“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 叶无坷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姜虹问:“你是怕我被皇帝陛下杀了,还是怕我会杀了皇帝陛下?” “谢谢你们啊。” 姜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把人力物力全都用来防范大典上要出现的变故,我们的计划也不会顺利成功。”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就在此时,雁塔书院里有至少数百名书院弟子已经被我们控制,如果我不能走到皇帝陛下面前,那几百名书院弟子会死,书院也会被付之一炬。” “不只是雁塔书院,在四海堂也一样,叶千办你让弟子自己动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四海堂,也会被我们的人付之一炬。” “除此之外,在长安城的东西两市,我们也已经埋好引燃的火油随时可以动手,东西两市若烧起来,整个长安都可能付之一炬。”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是一个好人,如果方大哥还活着的话他一定想和你做朋友。” 叶无坷道:“如果方知我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大营你们这么做。” 姜虹问:“你说他不答应,是想着他也不想让大宁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丢脸吗?” 叶无坷摇头:“他怕你们都会死在长安。” 姜虹说:“谁不会死呢?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人生就开始了,有的人长命百岁有的人在襁褓之中夭折,可都是一生,一生不分什么完整不完整,从生到死这个过程走完了,一生就是完整的。” 他一边走向皇帝一边说道:“我知道方大哥活着不会让我们来,可他......没活着啊。” 姜虹朝着皇帝走,四周数不清的连弩已经在等着下令了。 皇帝此时却吩咐道:“不要拦着他,请他过来说话。” 姜虹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帝喊了一声:“你果然还在乎你的子民。” 他开始加速,最后是按捺不住狂奔起来,他穿着粗气,兴奋且疯狂。 姜虹在距离高台大概只有一丈左右停下:“陛下,你还敢让我向前吗?” 姜虹昂着下巴问。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起身从高台上缓步走下,这位人间帝王,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向姜虹。 原本以为自己在气势上一定占了优势的少年,看着皇帝走向自己的时候竟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心慌。 皇帝李叱走到姜虹身前大概三尺左右站住,他不再走,不是怕姜虹会对他不利,他只是看出来了再走半步这个少年的勇气就会破掉。 已经快要破掉。 姜虹冲怀里取出来一个拳头大笑的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造的,看起来圆的不是很规则,有些丑陋。 “陛下请止步。” 姜虹举着他手里的球说:“这是我亲手做的,还没有取名字,我只要把它点燃,这其中蕴含的火油和可以爆燃的药粉就能将陛下杀死。” 皇帝微微点头:“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慰姜虹不要紧张。 姜虹说:“陛下可知道我是谁?” 皇帝回答:“你叫姜虹,原本在厌吾山大牢。” 姜虹似乎有些吃惊。 他想问皇帝,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可他没有问,他怕自己佯装的勇气让他坚持不了那么久。 “陛下,如果,如果你不向方知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姜虹把他手里的球举高了些。 “不仅仅是与陛下同归于尽,我还要用雁塔书院和东西两市来为方知我大哥陪葬!” 皇帝说:“你小心些。” 姜虹松了口气:“原来陛下也会怕。” 皇帝李叱看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责怪。 “很多人为了能让你走到朕面前说这几句话而准备好了赴死,你们都是很有义气的人。” 皇帝说:“你想让朕向方知我道歉,朕答应你,是朕没有管好大宁,让方知我一家受到了伤害,朕代表自己,也代表朝廷,代表大宁向方知我一家道歉。” 姜虹万万没有想到,大宁的皇帝陛下在这种场合竟然如此轻而易举的答应道歉。 他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说:“你和你的朋友们,故意让叶无坷他们查到贼人想用蛊术刺杀朕,这样所有人就都会被调动起来查刺客,你们就有机会去控制书院控制东西两市。” “你们费了很大的心思,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每一个应该也都做好了必死之准备,可你们偏偏就是没想过,你们要说的话,其实不必这样就可以与朕当面说。” 姜虹有些傻了,呆了,不知所措了。 皇帝说:“如果你正大光明的走到未央宫外,找到当值的侍卫说你想见朕,你想为方知我要一个道歉,你也会见到朕。” 姜虹摇头:“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皇帝没有和他争辩。 姜虹大声说道:“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人不希望我们这样的人见到你吗?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人用尽办法的阻拦吗?” 皇帝说:“朕知道,但朕说的可以就一定可以。” 姜虹说:“陛下不知道,陛下不知道为了今日我能见到你到底有多少人拼上性命。” 皇帝回答:“三百三十六人。” 姜虹表情猛然僵硬。 皇帝说:“书院有一百四十人,剩下的都在东西两市,你不让人跟着你,你就要一个人走到朕面前,因为你觉得只死你一个就够了。” “如果朕不答应你,你想着就与朕同归于尽,如果朕答应你,你就想着死后让人把你的尸骨埋到方知我在云州的老家。” “朕其实可以把你请到宫里直接说这些话,可既然你打算让朕在万千百姓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外臣使者面前说,那朕就按照你的意思来。” 皇帝看向大宁的百姓。 “朝廷有错,天下人骂,朕有错,天下人也可以骂。” 皇帝看向姜虹用只有姜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发信号让你的朋友们撤离吧,朕给他们时间。”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了看姜虹手里的那个球:“另外,不用威胁朕。” 他一伸手,姜虹竟然拿不住那球被皇帝虚空抓了过去。 两人距离足有半丈,姜虹惊讶的不知所措。 皇帝低头看了看:“有些瞧不起朕了。” 徒手捏爆。 轰的一声,求在皇帝手中炸开。 可炸开的火焰和气流,却被一股浩荡的劲气死死的压了下去。 ...... ...... 【趁着吃药的困劲儿还没上来写了先发,错字语句后改。】 第五百二十七章改制 姜虹呆立当场。 他的悲绝,在陛下面前就硬生生的悲绝不起来。 “叶无坷。” 皇帝看向叶无坷吩咐道:“人拿下。” 叶无坷走到姜虹身边,一边用廷尉府的牛皮绳把姜虹的双手绑了一边说:“有些时候我也不是很能搞懂你们,按理说我该是最能懂你们的人才对。” 姜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叶无坷。 叶无坷道:“你们这样行事,放在过往任何一个朝代,面对任何一位帝王,可能都不显得多余......”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方大哥要到了陛下的一声道歉。” 叶无坷把他绑了,但绑的并不是那么紧。 他按着姜虹的肩膀往外走:“如果方知我还活着的话大概也要被你们气死了。” 姜虹刚要说话,叶无坷伸手在他身上口袋里摸索起来。 摸出来一根信号烟花,叶无坷随手一扭,噗的一声,烟花打上半空。 叶无坷打完了烟花后问:“这是不是撤退信号?” 姜虹嗯了一声:“是。” 叶无坷把手里的烟花筒扔了:“就你这样的可别在出来谋划了,让同伴撤离的信号都能忘了打。” 姜虹沉默了。 雁塔书院内。 一名大内侍卫看着远处那几个穿着黑衣人的家伙在看到信号后迅速撤离,他也松了口气。 “幸好还算懂事,看见信号就走了。” 这名大内侍卫回头看向自己同伴:“陛下说,今日这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一旦传扬出去,便是国法不公。” 他的手下整齐应了一声。 这位侍卫队正连忙摆手:“小点声,让他们听见了还不得吓一跳,让他们走快点算了,走远之后收队回宫。” “是。” 他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几个黑衣大哥是不是听见了,反正他们已经走了也就那样吧。 四海堂。 几名青衣列阵的汉子正在教训一个黑衣人。 青衣列阵这边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敲打那黑衣人的脑壳:“你还真准备点?你还真准备点?” “你要是不把火折子拿出来我们也就不露面了,非得拿出来是不是?非得拿出来?” 说一声敲一下。 在不远处,几个黑衣人蹲在那生气。 四周都是青衣列阵的高手,围着他们就那么看着。 就在此时信号烟花在夜空炸亮,青衣列阵的首领一摆手:“放他们走吧。” 等那些黑衣人离开之后,首领严肃的说道:“今日有贼人来过的事谁都不要外传出去,他们没来过,也不是我们放走的,记住了没有?” “是!” 一群青衣汉子整齐答应了。 溜溜达达往回走的时候,一个汉子忽然笑了:“你说,要是放在以前任何一个人当皇帝的时候,就说楚周都可以,这群家伙的计划还真没准就成了,也算周密仔细,偏偏他们就在咱大宁的时候谋划这乱七八糟的事......” 另一个青衣列阵的汉子说:“少说两句吧,咱们走快些一会儿还能赶上神威门外放烟花,我可听说了,今天的烟花要放足一个时辰。” “走走走,走快些。” 一群汉子加速向前。 长安城内的一座可以瞭望到神威门的石塔最高处,站在窗口的蕤先生嘴角带笑。 又高又壮异常雄武的花草草在这里可真难受,站是站不直,蹲又不好蹲,半弯着腰的姿势着实不舒服。 “先生,他们能成吗?” “能。” 蕤先生回答的很快。 花草草问:“那陛下会道歉吗?” 蕤先生回答:“会。” 花草草又问:“他们都能安全撤走吗?” 蕤先生回答:“可以。” 花草草松了口气:“也就是先生帮他们谋划,不然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未必能行。” 蕤先生道:“不是因为我为他们谋划他们就能功成身退,而是因为陛下会让他们功成身退。” 花草草不解:“为什么啊。” 蕤先生笑道:“我如果不帮他们谋划,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和陛下的差距有多大,永远也不会明白,陛下为了保护他们的良苦用心。” “只有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他们才能醒悟过来,这些年来他们可以看似自由的做事,只是因为陛下不计较。” 花草草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抱起蕤先生就往塔下走。 “咱们快走,先生你既然猜到了皇帝陛下都能猜到,那咱们在这皇帝陛下没准也能猜到,咱们先跑为敬。” 蕤先生笑道:“不必跑。” 花草草问:“找不到?” 蕤先生答:“跑不掉。” 就在他们从石塔里出来的那一刻,花草草就看到一个身穿锦衣眉目俊朗的年轻人抱拳说话。 “陛下请两位到宫里说话。” 花草草:“先生,我护着你出去。” 蕤先生却问那年轻人:“陛下可准备了车马?” 神威门外。 张汤见叶无坷回来,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递过去。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见竟然是还有余温的包子:“都尉大人从哪儿偷来的?” 张汤:“你说话过过脑子,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我身上的职责就是维持法纪打击犯罪,你说我偷包子?” 叶无坷:“宫里偷出来的?果然吃着不一样。” 张汤:“......嗯,是。” 他说:“今晨与陛下一起用的早饭,这包子吃着很好,我就留了两个,原本是打算着大典耗时长久饿了的时候我自己偷偷吃了。” 叶无坷说:“偷还不多偷些,三口两口就没了,一会儿都尉饿了的时候怎么办?我上哪儿给你偷包子去?” 张汤笑道:“饿了就饿了,废话真多。” 叶无坷从袖口里也摸出来一个油纸袋塞进张汤手里:“给......我也偷了。” 张汤低头看了看,这油纸袋里装的竟然是两只鸡腿。 他问:“你又是从哪儿偷来的。” 叶无坷:“我不知道,我让百岁去的。” 张汤叹道:“一会儿开席,肯定得有一桌上菜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客人们解释,他们这一桌上来的烧鸡,天生就没腿。” 叶无坷道:“不不不,那一桌上菜的人会想着怎么跟客人们解释,为什么,就他们这一桌没有烧鸡。” 张汤咬了一口,忽然皱眉:“不能是只有一桌没有吧。” 远处,余百岁拎着个袋子给人发鸡腿:“来来来,饿了吧,都先吃点垫补垫补,别客气别客气,哪来的?噢,御膳房偷的。” “怕什么啊,又不是你偷的,吃吃吃,对对对,吃了就跟我一个罪......你啐了也不行。” 高台那边。 高清澄问皇后娘娘:“怎么没见公主殿下?” 高皇后说:“她自从修道就不愿意在这般场合露面,此时大概和老真人在后边城楼上看着。” 高清澄抬起头往高处看,隐隐约约的,似乎是看到了有个人影恰在此时朝着她挥了挥手。 城楼上。 老真人斜靠着坐在那闭幕眼神,在高高的城门楼上,至少有十八名身穿红色鎏金道袍的道门高手背剑而立。 他像是睡着了,但嘴里却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一群人,个个都号称是一等一的高手,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余百岁。” 红袍道人们只管看着下边的情况,对老真人的话也不理会。 “给。” 朵公主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将一个鸡腿塞进老真人手里。 老真人笑了:“这庆典到现在为止已有三个时辰,早就已经饿了......还是你懂事,知道帮我偷些肉来吃。” 朵公主说:“我从来不偷东西。” 老真人:“何处来的?” 朵公主:“抢的。” 城门楼下,余国公一脸苦相,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离开观礼台本想去搞点吃的,才偷回来就被朵公主给半路拦截。 这还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偷鸡这种事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他儿子余百岁的对手了。 就在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阵鼓声。 这说明是到了今日庆典的最后一项了,陛下要宣布东宫开府,要宣布太子东宫里的官员都有谁,宣布以后太子要做些什么。 他连忙回到观礼台那边坐好,才坐下,就听见自己肚子里不争气的轱辘轱辘叫了几声。 坐在他旁边的归元术拉了拉他衣袖,余九龄问:“怎么了?” 然后才注意到归元术悄悄递给他一根鸡腿:“饿的肚子都叫了吧,快吃吧。” 余九龄:“哪儿来的?” 归元术:“你儿子给的。” 他压低声音说:“比你强,比你会做人,给他的叔伯们都发了,还说是你让他发的。” 余九龄:“......” 正说着话,就看到高台上,太子殿下缓步走到陛下面前,陛下亲自将太子头上的梁冠摘下来,换上了太子金冠。 “东宫既已开府。” 皇帝大声说道:“自即日起太子协理国务,奏折以后直送东宫。” 这句话说完,朝臣们俯身向太子行礼,百姓们也跟着叫好,虽然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唯有徐绩,脸色难以平静。 他猜到了会有这样一天,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以往的奏折都是直送宰相府,由他梳理之后分类处置,寻常奏折他有处置之权,筛选出来的奏折才会送到东暖阁交陛下朱批。 现在,奏折送往太子东宫,他这个宰相,还有什么分量? 借着大典陛下宣布此事,让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坐在那,脸色平静云淡风轻的说道:“一开始处理政务怎么都会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六部九卿地方官府的奏折怎么理出个轻重缓急也不熟悉。” “朕看这样吧,还是得挑几个人帮忙,在东宫原有官制之上,设东宫内阁.....这人,就由太子自己挑。” 听到这句话,徐绩的眼神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太子挑人? 如果能绕过宰相挑人,那这朝局还能稳定? 可他也是真没想到,陛下竟然不是在朝堂上直接改制,而是在东宫原有基础上设东宫内阁...... 这一招,始料未及。 ...... ...... 【没改,先发】 第五百二十八章宏谋 “你似乎要看到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比攻城锤还要有力,这些浪潮将会在大宁帝国的盛典上将皇帝杀死。” 张汤站在叶无坷身前,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大一片被按伏在地的人。 “他们的计划足够周密,行动足够有效,如果他们的对手不是陛下不是太子,换成你我,可能他们都是赢家。” 张汤回头看向叶无坷:“你去过漠北,现在你来看看,这些试图在盛典上刺杀陛下的都是什么人?” 叶无坷看到了。 西域诸国设计到了谋害陛下的人,大多数都是经过红日关一战之后迅速大宁签订盟约的国家。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来自这些国家,但他们打着的就是这些国家的旗号。 张汤又指向那些草原刺客。 “他们呢?你能分辨出来吗?” 叶无坷能。 因为这次试图刺杀陛下的部族领袖叶无坷基本上都见过,都是当初争着抢着和太子殿下在逍遥城签订盟约的人。 他们可能还是更惧怕黑武,或许他们也不愿意大宁有李叱这样一位地位,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从盟友变成了敌人。 为了隐藏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甚至还在之前奉献了无数战马。 张汤说:“太子去过西域,促成了西域诸国向大宁称臣,太子去过草原,促成了草原诸部重归大宁属下。” “现在刺客八成来自这些国家这些部族,如果他们成功了的话,那天下人会说是谁杀了陛下?” 叶无坷回答:“是太子。” 张汤说:“今日貌似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全都拿下了。” “那边......他们准备在给陛下献宝的时候从宝物里翻出毒粉朝着陛下泼洒。” “那边的人,他们试图在展示射艺的时候向陛下发箭。” “那边,他们打算用四头巨象冲击陛下所在的高台,用巨象将陛下杀死。” “那边,他们准备用训练好的金雕袭击陛下。” “那边,他们在侍卫队伍里藏了用蛊术控制的行尸走肉。”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些都发生了的话,那么今天神威门外就是血流成河,陛下出事,太子成了最大的获利者,谁获利谁有可疑天下人都这么想。” “那太子的地位如何稳固?就算是有开国勋贵们的坚定支持,就算有我们拼尽全力的查出真相,无济于事。” “你以为这是某个家族对陛下的反击?不......这不是某一个家族能做到的事,不管是西北温家还是什么谢家都一样做不到。” “这场刺杀牵扯进来的人太多,大宁之内那些还试图重新掌控朝权的世家,大宁之外那些试图把中原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番邦。” “还有我们最大的敌人......黑武!” 张汤的呼吸都有些粗重。 “看看吧,在大宁立国之庆的大典上,仅仅此地一共抓了将近六千人,这是你现在看到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张汤回头看向叶无坷:“今日庆典,你见到夏侯大将军了吗?见到唐大将军了吗?见到澹台大将军了吗?” “今日的庆典,红红火火,红的是敌人洒在长街上的血,火的是大宁的国运!” 他看向那座高台,陛下稳坐高台,如同在人间最顶峰睥睨天下。 “看今天长安城,有多少人头落地。” 东城,大将军夏侯琢看着面前被按跪在地上的至少数千名胡商脸色阴沉。 他回来了,谁都知道他回来了,只带着几名亲兵回来的。 可谁知道从一年前开始,北疆战兵便抽调了一万两千精锐分批进入长安,今天进来几十个,明天进来一两百。 谁又知道,何止是北疆调集战兵悄悄返回长安? “大将军!” 一名四品将军大步走到夏侯琢面前抱拳道:“按照计划,我们负责抓捕的扮作胡商的贼逆总计七千二百人,没有走脱一个,全部拿下,如何处置,请大将军下令。” 夏侯琢缓步走过去,在这条大街上,跪满了来自西域诸国的商人,可他们当然不是真的商人。 他们要在立国之庆开始的时候,在长安城内四处放火杀人制造混乱。 “这些人。” 夏侯琢指了指跪在长街上一眼都看不到头的俘虏大声说道:“根本不是来自各国的商人,而是黑武人提前在西域训练好的密谍。” “他们假扮成西域胡商来长安交易,实则是为了刺杀大宁皇帝陛下,这些黑武人的走狗,不必审问......斩!” 随着一声斩字出口,夏侯琢的亲兵吹响号角。 大街两头,密密麻麻的战兵将盾牌举起来阻挡外边的百姓们的视线,这条已经被彻底封闭的大街,将会变成屠场。 噗噗噗噗噗...... 一片横刀落下,人头翻滚竟如浪涌。 两侧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的百姓们翘着脚的看,盾牌手挡的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没过多久,百姓们还是看到了让他们恐惧的事......在那些盾兵的脚下,鲜红的血液缓缓流淌,逐渐铺满了街面。 六千多颗人头,足够能堆积起来一座小山。 西城。 大将军唐匹敌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甘蔗用匕首将皮削掉。 至少数千名来自草原的商人被大宁战兵驱赶着进入了一座很大的空院。 这里是东广云汇在长安城的一片仓库,除了高大的库房之外还有一大片空地,人挤人的话能塞进来几万人。 羊群一样被驱赶进入空地的草原人每一个都是眼神惊恐脸色惨白,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分发武器准备在长安城发动暴-乱。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甚至都不是来自某一个部族。 黑武人也有草场,也有相貌与草原人差不多的属民,他们不知道自己参与进了怎样周密的一个计划之中,但他们知道他们要在大宁的都城里干一件大事。 大事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在今天盛典开始之前他们都没有被告知要干什么。 但上面的人已经有意无意的向他们透露......大开杀戒。 “大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俯身道:“按照计划,归属我们擒拿的五千余草原各部叛贼都已经被赶到空地上了,如何处置,请大将军下令!” 唐匹敌一边削着甘蔗一边起身:“他们喜欢射箭,给他们箭。” “呼!” 随着唐匹敌的军令传达下去,围在空地四周的大宁战兵开始朝着那些草原叛贼放箭,像是铺天盖地的流星落入人间,数千人在绝望的悲鸣声和愤怒的咆哮声中成为一地尸体。 “报!” 一名传令兵跑到唐匹敌面前说道:“东城那边已有鼓声。” 唐匹敌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甘蔗递给传令兵:“让兄弟们把地方打扫干净,然后原地等待军令。” “呼!” 传令兵接过来削好的甘蔗咬了一口,朝着空地那边跑过去。 没有空地了,只有堆积起来的尸体。 尸体上,是让人看了头皮都发麻的一层白羽。 半个时辰之后。 皇帝李叱坐在高台上看着广场上鸦雀无声的百姓,他在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所有地方结束围剿的时间。 他手里转着一支笔,没有蘸墨的笔。 似乎是有所感知,又似乎哪怕没有去看沙漏但依然有着对时间的精准把控。 皇帝将毛笔停下来的那一刻,两侧飞别有传令兵飞奔而来。 “报!陛下,夏侯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报!陛下,唐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报!陛下,澹台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皇帝嗯了一声。 他缓缓起身走到高台正中,面相广场上十万余大宁百姓。 “黑武人,亡我大宁之心不死。” 皇帝缓缓开口,听起来好像声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数百友邦使臣齐聚长安共贺大宁立国之庆,朕原本欢喜,可朕也没有想到,黑武人竟如此丧心病狂。” “至少一半的使团队伍在半路上被黑武人伏击,使者被杀害,商队被屠戮,黑武人假扮成诸国使团进入长安。” “他们要在长安城制造混乱,他们要杀朕,要杀皇后,要杀太子,要杀千千万万的大宁百姓,他们想让长安城血流成河!” “无数使臣被杀,他们是带着友善之心前来与大宁合盟,都是想与大宁成就兄弟一样的关系,可他们被杀了。” “朕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敌人们不是想让长安城里血流成河吗?朕今日就满足他们,让他们看看血流成河是什么模样!” 皇帝停顿片刻,缓步走向高台一侧之前架好的战鼓。 接过侍卫递上的鼓槌,皇帝双手举高在战鼓上重重敲了一下:“杀!” “杀!” 长安城的百姓们全都跟着喊出了这个字。 “杀!” “杀!” “杀!” 张汤随即抬起手往下狠狠一压。 那些使臣,不管是真的使臣还是假的使臣,不管是不是黑武人授意的使臣,只要是参与了准备刺杀皇帝的,全都被就地斩杀。 百姓们无比振奋,朝臣们大多都还算冷静。 宰相徐绩看着眼前那缓缓流淌着像是要灌满整个大地的血河,眼神里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人与他无关,可他却好像看到了未来与他有关的东西。 今日长安,人头落地一万七。 从四面八方进入长安来参加大宁庆典的六七万番邦外族,四分之一在这一天被砍掉了头颅。 “这是血仇。” 皇帝朗声说道:“四百余支使团竟有半数被黑武人杀害,四万余来自八方的商人有一万余是黑武人的军队。” “黑武人用这样无耻的手段,杀害大宁的盟友破坏诸国邦交.....朕与今日参加庆典的所有外使都不会就此罢休。” “愿意留在长安的盟邦使者一定会与朕共同发出宣言,在大宁立国的庆典之日向黑武人宣告,我大宁与友邦,永不与黑武和解!” 这些话一说完,何止是百姓们振奋起来,刚才还都有些担忧的朝臣们,也都振奋起来。 他们懂了陛下。 还愿意留在长安的外使,自此之后就将彻底与黑武决裂。 不愿意留在长安明天一早就急匆匆往回跑的使臣,永远都不会得到大宁真正的友谊和关照。 看着长街上的血流成河,再想想大宁皇帝陛下的话,诸国使臣,面色各异。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参加的会是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儿,喃喃自语之中透着无边的恐惧。 “歃血为盟?” 第五百二十九章总有这样一步 东宫。 太子李隆势挽着袖口在案板上和面,一边动手一边说话。 “这件案子最终有些疑点还是在蜀中,我已经向陛下请示过,你伤好之后还回西蜀道,案子一回事,为大军备好军需是一回事。” 他看了一眼正在烧火的叶无坷:“火小些,不然饼糊了里边的馅还没熟透。” 叶无坷从炉灶里抽出一根木柴:“殿下也喜欢做饭?” 李隆势回答道:“喜欢,我在外边能自己做饭的时候就自己做,九岁那年,陛下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想在街上开一家馄饨店,靠我秘制的馄饨就能混的风生水起,到时候挣了钱我给他买新衣服......但十岁那年我就知道了九岁的我有多幼稚。” 他看向叶无坷:“馄饨店得配包子或是烧饼,不然纯粹只卖馄饨不好赚钱。” 叶无坷哈哈大笑。 李隆势问:“你呢?没离开无事村之前最想做的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行医。” 李隆势正在擀饼的动作微微一停。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行医救人确实很好。” 叶无坷的回答坦荡且无惧生死:“不只是救人,还能自救,总不能真的一点儿抗争都没有就认了......” 李隆势动作稍有停顿,继续擀饼:“你喜欢吃厚实一些的还是薄脆一些的?” 叶无坷回答:“厚的,吃着踏实。” 李隆势把饼擀的厚实一些,心中有些感慨。 少年人还有村里人的质朴。 饼厚实一些吃起来踏实,是因为同样一张饼厚实些的拿在手里或许能吃饱,薄脆的饼在口感上更好一些但一张肯定吃不饱。 “这次去西蜀道,你身上的担子会更重一些。” 李隆势把饼放进铁锅里:“你也看的出来,对手不只是想杀陛下想杀我,也想了谋逆不成之后的退路。” “他们想让庄大将军领不了兵,想让高将军也领不了兵,这大概能说明的是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白蒲那边了。” 叶无坷点头。 李隆势继续说道:“陛下眼光高远,灭白蒲势在必行,白蒲归入大宁之后的道属名字都已经定了,这一仗打完,蜀西南再无边境之忧。” 他看了一眼:“翻面。” 叶无坷将锅里的饼翻了一下。 “长安城里他们的谋划败了,西蜀道的谋划就会更大,他们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大宁南征,最有效的法子是......” 叶无坷不等太子说完就回答:“毁掉后勤补给。” 李隆势点头:“是啊......蜀中本就道路难行,大宁立国之后虽致力修路,可依然比不得中原平原地势。” “你想想看,之前西蜀道的案子牵扯进来的人都是谁?是不是就说明,他们已经在西蜀道陆运上布局谋划?” 叶无坷道:“牵扯进来的不仅仅是山匪还有马队,西蜀道的路况没有比做马队生意更熟悉的了,况且大军调运粮草,也缺少不了马队的帮忙。” 李隆势:“可你在西蜀道斩了不少人都和马队有关。” 叶无坷笑:“头疼。” 李隆势笑道:“头疼也是自找的,反正大军后勤补给的事我要交给你,查案的事也要交给你,一头担子容易掉,两头都挑着反倒是平衡。” 叶无坷:“上边的就会这么忽悠下边的,不过殿下给两份钱就行。” 李隆势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叶无坷:“因为钱可实在是太好了,攒够了钱我就能做很多事。” 李隆势说:“你在东北边疆托人造的书楼和要办的乡学,我已经派人知会地方尽量拨款帮扶,也抽人盯着工程质量,除了书楼和乡学之外你还想做什么?” 叶无坷说:“可天下不止一个边疆小镇没有乡学。” 李隆势说:“朝廷在努力,一直努力。” 叶无坷笑着说:“朝廷努力朝廷的,我努力我的。” 李隆势把烙好的饼从锅里拿出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那滚烫的铁锅。 他问:“你想办乡学,是想让更多和你一样出身的孩子读书认字明理,想让他们都能从大山里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叶无坷说:“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走出大山,有人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有人不想,有人不想是因为自己不想,有人不想是因为家境缘故。” “没办法走出大山的人偶尔想抬头看一看也被山挡住了,读书是不走出山却见山外的唯一途径。” 李隆势点头。 他看向叶无坷:“连你家乡无事村的孩子们是不是都不一定个个想读书认字?” 叶无坷说:“读书认字的好处是大人明白的,小孩子不明白,他们更愿意下河摸鱼,捧着书本对他们来说往往煎熬。” “所以臣想办的乡学是要有强制的规矩,在该读书的年纪就读书,小孩子自己不能反对家里大人也不能反对。” “不管他们爱读书不爱读书都要读,最起码认字......如果有一天他们走出大山发现外边的世界他们看不懂,那他们终究不是走出山是把山背在身上了。” 李隆势:“我会和户部的人商量一下。” 他说:“你想过没有,强制读书会招人骂。”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倒也无所谓。” 李隆势笑,然后感慨:“聊的乱七八糟,本来聊着蜀西南的事。” 叶无坷道:“差不多,蜀西南那边的环境比无事村还要恶劣些,在别处穷乡僻壤父母最起码能告诉孩子对错,可在白蒲那边,父母告诉孩子的是没有对错。” “臣听闻,白蒲那边人性凶悍,为了几个铜钱就可能杀人,臣在无事村的时候家里人教导总是会有一句别干坏事,哪怕臣那个时候连土炕都下不来。” “白蒲那边则不然,孩子们耳濡目染看到的都是坏事,能偷则偷,不能偷则抢,所以更要办学。” 李隆势道:“非十年二十年之功,至少需要两代人。” 叶无坷道:“两代人不远,几十年而已,到第三代的时候,大宁可能就会有从偏僻野蛮之地走出来的状元。” 李隆势笑起来,眼神灿烂。 “能吃多少肉?” 他把肉卷进大饼里之前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反正......盆里那些不够。” 太子哈哈大笑。 “派人去厨房说一声。” 太子说:“要吃肉!” 与此同时,御书房。 陛下揉了揉眉角,御书房里一群重臣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徐绩的大案。 陛下刚才说了,太子已经请旨让叶无坷去西蜀道。 人是没问题的,可该给什么职务? 陛下问了,徐绩在想,所以这个时候朝臣们就都安静的等着,他们想看看徐相对陛下提出来的人选会不会给出反驳。 徐绩思考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太子选用叶无坷去西蜀道为大军守备后勤补给,臣是赞同的。” “叶无坷在西蜀道有个凶悍的名声,他在西蜀道坐镇,下边的人做事也就更谨慎仔细。” “不过,叶无坷的官职是鸿胪寺少卿,军职是五品将军,以这两个身份督办整个西蜀道军政要务,实在是难以服众。” 兵部尚书崔昭气看向徐绩说道:“钦差身负皇命,谁敢因品级而不服?” 徐绩道:“钦差是一时之计,难道西蜀道的事等叶无坷督办军政后勤回来后就不管了?” 崔昭气:“吏部已在拟定西蜀道官缺人选,西蜀道的事朝廷怎么可能不管?” 徐绩说:“崔部堂,朝廷新选出来的官员有谁熟悉西蜀事务?有谁能一到任就能稳定军心民心?” 崔昭气问:“明堂的意思是谁也不行?” 徐绩道:“不。” 他看向皇帝俯身道:“臣以为,西蜀道的事非叶无坷不能办好,臣刚才所言的意思,不是朝廷选派的官员没有合适的,而是朝廷选派的官员在当下没有比叶无坷更合适的。” “臣说他官职低微难以服众也说的不是他身负皇命的时候,而是寻常时候......臣以为,非常时候,非常用人。” “叶无坷在西蜀道的威望无人能及,贪官污吏怕他,百姓却信服他,他若能在西蜀道任职,才是长治之法。” “陛下说过大宁用人不拘一格,叶无坷虽然年少,如今也只是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可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臣斗胆,请陛下恩准,将叶无坷调往西蜀道暂代道府职缺。” 他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朝廷重臣全都愣住了。 徐绩疯了? 且不说徐绩和叶无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就说单纯的以为朝廷用人考虑来说,徐绩如此推举叶无坷,是否有别的意图? 年仅十八岁,暂代正二品道府? 这件事别说成了,就算不成,现在把消息散出去朝廷马上就会炸了锅。 大宁江山,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十万官员,一旦听说叶无坷一跃成为正二品封疆大吏,他们马上就会炸开。 朝廷里多少官员一生都到不了三品,甚至五品就是许多人一生的顶峰。 皇帝听完之后都忍不住看了看徐绩。 徐绩俯身道:“臣绝无私心,而是唯有如此才能让西蜀道迅速安稳下来,西蜀道不安稳,南征白蒲的仗就不好打。” “此举确实有些出格,可臣仔细想过,纵然会引起朝臣反对百姓质疑,但终究是利大于弊。”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徐绩问:“白蒲的战事结束之后呢?叶无坷是长期留任西蜀还是调回长安?” 徐绩低着头说道:“臣以为,以叶无坷的才干长期留任西蜀也无不可。” 所有人都看着徐绩,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徐绩是要捧杀叶无坷。 陛下真要是答应了,从这一刻开始会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少年。 从这一刻开始,朝堂上就永远不会安宁。 谁还认真做事?查案子就能做到正二品,他们兢兢业业大半生也不可能到那个高度。 “西蜀道的事重要。” 皇帝坐直了身子,脸色平静的说道:“徐相所言其实是有大道理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心里都紧了一下。 难道陛下朕要答应徐绩? 皇帝说:“西蜀道如果稳不下来,南征白蒲的战事就真可能出现什么变故,叶无坷在西蜀道是有些凶悍的名声,只是凶悍如何服众?” “徐相刚才说,非常时期当非常用人,朕以为然.....这样吧,徐相准备一下,以宰相官职暂时兼任西蜀道道府。” “西蜀道有人会不服叶无坷,但无人不服徐相......等南征白蒲的战事结束之后,徐相再回来。” 这一下,在场的人更惊讶了。 东宫。 太子拍了拍围裙上的面:“长安城里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修养身体为主,身体养好了,去西蜀。” 他问叶无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叶无坷想了想,问:“昨日大典上斩了的诸国使臣......都与黑武人有暗中勾结?” 太子回答:“现在都有了。” 他看向叶无坷认真的说道:“大宁需要这样一步,那些摇摆不定的番邦也需要这样一步,与其让他们走在大宁前边比如大宁走出更大一步。” “最好的结果,是那些番邦都点头说没错没错都是黑武人的错,最不好的结果,大宁要与诸国开战。” “可这一战早晚都会打,我们走出国门去打,子孙后代不用打,我们不打,子孙后代会在家里挨打。” 第五百三十章五年十年 长安城大街。 突玉浑使者沿芒离开之前特意找到叶无坷,请叶无坷作为向导带他好好看看这座雄城。 “在我的家乡看不到这样景象。” 沿芒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一路走来,见中原人的建筑多有高墙,而我突玉浑内,牛羊散养,户院无墙,难道你们中原人互相提防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在突玉浑,两户邻家中间最多隔着一道笆篱,进出之间,交谈随意,那笆篱才过膝盖,迈步而过。” 他问叶无坷:“这是为何?” 叶无坷驻足:“突玉浑户院无墙是因为百姓穷苦只能做笆篱,牛羊散养是因为那是贵族的牛羊寻常百姓谁敢招惹,招惹便死,到你嘴里,反倒说的一派世外桃源模样。” 沿芒笑道:“纵然你说的没错,可这和宁人邻里之间也高墙相隔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高墙阻隔的不是邻里,防的也不是君子。” “不知几千年。”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中原民族是如此好客,凡远道而来者,无论民族,出身,语言......只要入中原必以礼相待。” “楚开国之后,有西域诸国使臣往中原来,楚皇下旨,使臣沿途所过之处,客栈,酒家,吃穿住行,不可收费。” “便是寻常百姓家里,有域外客人至也要开门欢迎不可拒之门外,那时候初入中原的人,仰中原之文明,视中原为天国。” “可就因为如此,这些域外来客回去之后就大肆宣扬,说中原人憨傻无备,太知礼而不拒无礼。” “于是西域诸国联军攻入中原,一路烧杀,自西疆至永定河,屠杀三千里,十室九空。” 叶无坷看向沿芒:“冀州,原本百姓并无高墙大院,户用土墙,高不过胸,可后来呢?” “西北胡蛮草原流寇东北凶兵兵祸连绵不断冀州寸土之下便有白骨,大宁南方就算不是望族大户,寻常小家亦有族谱传承,冀州没有,各姓几乎都没有,就算有的最多也不过追溯百年,那是因为冀州几无原民。” 叶无坷看向沿芒:“殿下问我为何中原多厚门高墙,无他,血泪史。” 沿芒看向叶无坷:“你这些话说的只是你们中原人的感受,中原帝国强盛时候四外诸国哪个不是胆战心惊?” “你们有现在的疆域,还不是一步一步扩张出来的,就如西疆,突玉浑与中原之间原本还隔着十数个小国,现在却与中原接壤......” “再说今日之大宁庆典,长安城内斩一万余人,有人说这是大宁与周边邦交的歃血为盟,怎么,歃别人的血盟你大宁的誓约?” 他问:“又怎么说?” 叶无坷道:“我打了你,你记仇,你打了我,我记仇,本就是世上寻常事,我打了你,你口口相传,传不过两代忘了,怪得谁?你打了我,血泪之仇罄竹难书,一卷写不下就写两卷,世世不忘,才能免子孙后代再受屠戮。” 他看向沿芒问道:“突玉浑与大宁之间原本相隔十数小国,其中六成倒是突玉浑兼并吞灭。” “大宁扩土,所到之处教授文明,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而突玉浑大军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寸草不生。” 沿芒:“你们所谓的教授文明,不过是让被宁所灭之地的人忘本罢了。” 叶无坷笑道:“忘本,不好过你们灭人家的族?” 沿芒脚步停住。 叶无坷就那么与他对视。 沿芒深吸一口气:“伪善。” 叶无坷回他:“真恶。” 两个人如此针锋相对,连陪着的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良久之后,沿芒再次缓了一口气后笑了笑:“幸好突玉浑从未想过与大宁为敌。” 叶无坷道:“这话说的不真诚。” 沿芒道:“你我之间或许还可有些私交,若以国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真诚可言,能过得去就好。” 他笑道:“况且我这次帮了太子殿下的大忙,你说不真诚这话怕是连太子殿下听了都不开心。”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轻的说道:“所谓深毒使者是真的从深毒来?要敬献给陛下的那四头巨象也是从深毒来?” 沿芒表情微有变化,但哈哈大笑起来:“叶千办,我与深毒使者不熟,他现在人头落地,我也不好帮你求证。” 叶无坷笑:“是啊,死无对证嘛。” 两个人对视大笑,这场面若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不得觉得他们俩神经病似的相交恨晚? 一句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好。 就好。 沿芒走到未央湖边脚步停住,看着湖波缥缈发了一会儿呆。 “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 沿芒道:“你我在草原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着以后应该和你再见见,这次于长安重聚,我却想着,这最好是你我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叶无坷道:“你不来我不去。” 沿芒微微摇头,脸上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忧虑。 见过大宁皇帝之后,沿芒此时无法相信叶无坷的话。 你不来我不去...... 但愿吧。 他看向叶无坷道:“今日相聚就算缘尽于此,我有几句话想和叶千办说......今日大宁以这般霸道手段逼着诸国使臣表态,有大宁而无黑武,有黑武而无大宁,日后说不得会有一场举世伐宁的恶战,毕竟天下人看脸色,三分看大宁七分看黑武。” 他抱拳:“愿你平安。” 叶无坷抱拳回礼:“愿你平安。” 沿芒问叶无坷:“你没有什么临别赠言?”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刚才殿下说,天下人看脸色七分在黑武三分在大宁,所以今后或许会有举世伐宁的恶战,殿下错了。” “自今日起,就算大宁与黑武不容于世,举世伐宁也好,举世伐黑也罢,战场不会在大宁也不会在黑武。” “黑武还是黑武,宁已非楚,两国稍稍试探的举动,便有小国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大宁今日为何要画出一条这么明明白白的界限来?是因为以宁国力灭不了黑武,以黑武国力灭不了宁,再说直白些,黑武人不敢打进大宁,大宁也不敢打进黑武。” “这明明白白的界限是和诸国签订的盟约?非也......那是大宁与黑武隔空画下的界限,真要说这是什么约定,也是宁与黑武的约定,在那张纸上签下名字的诸国,只是遭殃看客。” “殿下回去之后......发愤图强,让突玉浑再强大些,强大到......不做战场。” 沿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然后长叹一声。 等沿芒告辞离去之后,余百岁这才跟上来,他站在叶无坷身边问:“为何要对他说那么多?” 叶无坷道:“其心太野,其志太盛,我不说这些他自己悟不到,悟不到就会以为突玉浑是大宁榻侧的吊睛大虎,可天下强国,谁榻侧会有虎豹?” “他回去之后必会告知突玉浑王,大宁时时刻刻都在盯着突玉浑,在找突玉浑是那头虎的证据。” 叶无坷说:“如果突玉浑不安分,五年之内大宁与突玉浑必有一战。” 余百岁道:“所以这些话你不该说啊,你说了他听了,回去之后他真的发愤图强突玉浑越发壮大怎么办?” 叶无坷道:“那十年之内突玉浑与大宁必有一战。” 余百岁:“所以还是避无可避。” 叶无坷:“但我们五年内不想和他打,今日在长安城内露了相的西域诸国草原诸部都要收拾,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西域诸国是虚情假意?不知道草原诸部是狼子野心?” “都知道,但经此一事,西域诸国在假意求全的时候向大宁贡献了无数金银,草原诸部向大宁敬献了无数战马。” “经此一事,西域人会怕,草原人也会怕,他们会敬献更多的金银更多的战马,会把姿态放的更低。” “以西域之金银,草原人之战马,武装我大宁之甲士,五年之内,西疆西北,会打出来真正的臣服。” 余百岁沉默良久,然后叹了口气:“怪不得我爹说,我再学一百年也及不上你,你看到的这些,你不说我看不到。” 叶无坷道:“你只是不看......你特么懒。” 余百岁:“唉,其实也不是懒,或许,是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明白了余百岁的苦衷。 陛下建立大宁并非是陛下征战天下的结束,尽量打碎世家门阀对天下的控制才是陛下的最终目的。 所以跟随陛下打江山的这些老臣有谁不懂陛下心意?他们这些功勋旧部怎敢让自家走到陛下的对面去。 “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提前去西蜀。” 余百岁问:“这次去是不是得让我干点大事了?” 叶无坷问:“你想干什么大事?” 余百岁道:“我想比你们还要早一步去西蜀道,你看,之前去西蜀就是因为吃了没有情报的大亏。” “我作为你的弟子又是你的大哥,我有责任先去那边把各城各地的青楼情况摸......不是,是把各地的情报都摸清楚。” 他很认真的说道:“你看,西蜀那边虽然被你杀了一阵看起来太平无事了,可太平没准是假的,我去摸摸那些大的小的不平的,我摸了你有底。” 叶无坷:“你放屁......” 余百岁哈哈大笑。 叶无坷道:“你若想提前去也不是不行,我让三奎哥和小土司跟你。” 余百岁:“都行,不过你安心,这次是徐绩跑去西蜀道暂代道府,他在西蜀,还能让我死了?” 说到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西北温家的案子,陛下不会再让你去办了,也不会让小橘子去办,让你去西蜀,一是因为你去合适二是因为怕你和小橘子出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 西北温家的案子陛下估计着是要交给刑部来办了。 “对了。” 余百岁道:“这次二皇子可能也要去西南边疆领军。” 他看向叶无坷:“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陛下这种安排他能理解。 虽然案子被压了下来,不会那么大张旗鼓的去侦办,不过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对二皇子说三道四。 陛下让二皇子去西南边疆征讨白蒲,也是想让朝臣们看清楚二皇子是怎么做事的。 余百岁问:“你说,温家的事二皇子知情吗?”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看向余百岁,余百岁也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又同时摇了摇头。 ...... ...... 【有加更】 第五百三十一章大中小三只 何为门楣,非家,家人也。 何为光耀,嘉奖赏赐令门楣生辉,可光,在自身,耀,在世人。 陛下旨意。 大将军庄无敌为西南行军道总管,南征之际,庄无敌总领军政要务,这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 十八岁的少年领西南兵备道总管,镇抚使,这是众人预料之外的事。 简单来说,西南行军道总管是临时的官职,兵备道也是,镇抚使还是。 但这临时的官职,位高。 不说行军道总管,只说这兵备道总管,后方凡是涉及南征之事,不管是后勤补给还是兵源补充都是叶无坷监督管理,地方治安还是他管,位与暂代西蜀道道府的徐绩几乎相同。 而镇抚使,则是这一仗打完之后的事,事在白蒲,而又不止在白蒲,西南镇抚使的西南两个字,或许也包括东西两蜀。 陛下这先河开的,大浪奔涌。 虽说西南战事一了,叶无坷这滔天的权力也必会被朝廷收回,可这般年纪就曾有如此辉煌,是要写在史书也要写进人心的。 大典之前还有不少人觉得叶无坷前程堪忧,此时皇命一下一片惊呼。 那少年光耀的何止门楣? 以后提起叶无坷这三个字,整个东北数千里沃野上的百姓们都会因此自豪。 尴尬的是徐绩,以宰相身份暂代西蜀道道府,到了西蜀之后事事处处或许都要和叶无坷这个毛头小子商议行事。 这尴尬,似乎意味着朝廷的变革正在加速。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的改制是在朝堂,谁也没想到陛下的改制起自东宫。 接触到了那个层面的人都明白陛下要建内阁分散宰相朝权,万万没想到是从东宫开始。 等将来太子殿下继位大统,这改制也就来的顺理成章。 阻止? 拿什么阻止。 宣旨的内侍离开之后,叶无坷看到了他的阿爷颤巍巍的用手去抚摸那送过来的紫色锦衣。 紫袍,虽只是临时的紫袍,可对于阿爷来说就是天大地大也及不上的大。 这临时的官职是正三品,所以淡紫锦袍上绣的是青鳞,若官职一品,如徐绩,正紫锦袍上绣的就是金鳞。 阿爷的手其实根本没有触碰到紫袍,手指在距离紫袍不到一个手指厚度的地方就停了。 他不敢摸。 叶无坷拿着阿爷的手放在紫袍上:“怎么样,布料如何?” 阿爷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被姜头按在那就是抽不回来。 “好,好......真好。” 阿爷连着说了几个好,可他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 好一会儿后阿爷问:“这.....等你从西南回来,朝廷还会收回去吗?” 叶无坷说:“不收回去,但也不能再穿。” 阿爷说:“好,好,真好。” 第二次连着说了几个好的时候,阿爷已经在想要不要在无事村那座老宅里单独修一间房子,把姜头所有的荣誉都摆在那。 阿爷不知道也没去想,如果真的把这些东西都摆在无事村叶家老宅的话,无事村那块地皮,都比别处硬十分。 “估计着这次得去个一年以上。” 叶无坷扶着阿爷坐下来:“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别偷偷摸摸的去会妹子。” 阿爷瞪他:“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再不去和我那几个聊得来的妹子见见,我岂不孤单死了?” 叶无坷:“几个?” 阿爷:“呃......” 就在这时候,大奎从外边进门来一边走一边说:“自从咱们搬到这之后,这里越来越热闹了,原本空着的铺子全都租了出去,那边又有新人家搬来。” 二奎从他后边进门,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新人家真好,我们只是路过就送了这么多东西,有糖还有腊肉。” 阿爷板着脸:“又乱收人家东西!” 大奎说:“村子里人搬新家我们也总是会发些糖酒,以前姜头说,咱们住在这条街上,这街上的人便如同在一村,新来的邻居送了糖和腊肉,我和二奎一会儿搬上一袋面两坛酒过去贺贺。” 阿爷点头:“应该的。” 他刚要说那你也不能收了人家那么多糖酒腊肉。 还没说,就见二奎一屁股坐在小蝶蝶身边。 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显得那么小小一只,二奎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像是小姑娘靠着一座山。 二奎把他收来的东西一股脑放在小丫头怀里,小丫头怀里就下起了一阵糖暴雨。 快把她埋上了似的。 “二奎叔。” 小蝶蝶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糖啊,你也爱吃糖吗?” 二奎说:“我不爱吃,这玩意我一口都不想吃,都是给你的,花花绿绿的好看。” 他咽了一下口水,态度坚决:“我都是大人了,大人都不爱吃糖,我小时候阿娘就是这么说的,她都给我们。” 他的手放在小丫头的肩膀上,宽厚的像是天空。 小蝶蝶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要哭。 二奎有些慌了:“是不是刚才我砸着你了?别哭别哭别哭,二奎叔手脚笨,下次注意些。” 小蝶蝶一扭身,趴在二奎腿上哭起来,哭湿了二奎的裤子,哭疼了二奎的心。 他那只粗糙的巨大的能捏爆敌人头颅的手,在小丫头后背上轻轻的慢慢的一下一下拍着。 他不会哄人,不会哄孩子,因为他家里没有人教过。 奎娘不会哄,听话给糖,不听话给大耳瓜子。 叶无坷说:“小丫头得留在长安,暂时不能带她回蜀中,都说小孩子心性比大人豁达,睹物思人如刀割,不是豁达就不疼。” 阿爷点头:“放心,我照看好她。” 叶无坷点头:“你多有不便,我想把她安排到陆家去。” 阿爷说:“哪有什么不便的,况且我能摇人,咱街上的老太太,我随便吆喝一声就能来个七七八八......” 叶无坷:“七七八八?” 阿爷:“呃......” 三奎靠在门框那边说:“别看不起阿爷,阿爷昨日出去打叶子牌,一个老头儿仨老太太争着挨着他坐,阿爷说坐在对面好,对面看的真切,那仨老太太又争着去对面。” 叶无坷肃然道:“你现在这个年纪,谈感情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儿戏,凡是不奔着成亲去的男女交际都是耍流氓。” 阿爷:“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只是互相照应。”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个漂漂亮亮水灵灵的小脸儿从侧面探出来,看到叶无坷就笑:“公子!” 叶无坷见是苏豆子也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苏豆子也就是到叶无坷胸口那么高,梳着两个漂漂亮亮水灵灵的揪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神话故事里那个小英雄哪吒,不过哪吒应该没她可爱。 “小姐也来了啊。” 苏豆子说:“但她没有我跑的快,你家巷子窄车马进来会堵路所以只能走咯,但小姐可不能跑,小姐得矜持呢,我不一样,我跑。” 她说着话走到台阶那边也挨着小蝶蝶坐下来:“蝶儿,要不要搬到姐姐家里去住?” 小蝶蝶下意识回头看向阿爷,然后摇头:“豆子姐姐我不去,我去了家里就太爷爷一个人了。” 苏豆子说:“把阿爷一起接过去啊。” 她管她叫妹,她管她叫姐,她管阿爷叫阿爷,她管阿爷叫太爷。 苏豆子说:“小姐让我给你准备了单独的房间,换了新被褥,连桌椅家具都是新的呢,还给你买了书。” 她说话的时候,陆浣溪出现在门口。 不等叶无坷先说话,陆浣溪向阿爷俯身行礼:“孙女浣溪给阿爷请安。” 阿爷连忙说:“别别别,闺女快起身。” 陆浣溪对阿爷说道:“父亲这次南征也在名册之列,家里只有母亲与我们这些妇人,也不知多少事不能做主,母亲说要请阿爷过去住下,家中大大小小事,还靠阿爷拿主意。” 叶无坷一怔:“义父也在南征领兵的名册里?” 陆浣溪说:“是父亲亲自去求了陛下,千说万说陛下才准了,父亲曾是庄大将军旧部,这次他想去给庄大将军帮忙。” 大家都知道庄大将军打完这一仗就要退了,作为旧部,陆侯要去南边帮庄大将军漂漂亮亮的打完白蒲,这是他的心意。 可不放心叶无坷去南边,也是陆侯心意。 上次叶无坷去了西蜀差点命丧在那十万大山之地,陆侯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叶无坷没有援手了。 苏豆子对阿爷说:“府中忠仆多数会随父亲南征,家里确实缺少主心骨。” 阿爷眼睛微微湿润,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小蝶蝶。 他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小丫头,确实有诸多不便,就算是街坊四邻都亲善,也不能日日都靠人家。 “行!” 阿爷点头:“我就去陆侯府上叨扰几日。” 陆浣溪开心起来,眉眼带笑。 和阿爷聊了一会儿她才走到叶无坷身边柔声道:“我是长姐,说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叶无坷点头:“都听!” 陆浣溪说:“此次南征你是兵备道总管,后勤诸事都靠你维继,这才是你的正事,是陛下的嘱托,所以你不要逢战在前,要......” 叶无坷又点头:“知道,我若不听大姐的,就让义父抽我。” 陆浣溪回身,婢女上前递过来一个包裹。 “做了些新衣服你带着换洗,衬衣的尺寸若有些不合适你回来再告诉我,以后我做,多注意些。” 她抬起手,整理着叶无坷的衣服。 “出门就是正三品大员,不只是家里的体面也是朝廷体面,衣服还这么乱糟糟的不行,言行举止要讲究些。” 叶无坷站直了身子由着陆浣溪这位大姐给他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回答说:“我知道,以后说话办事我都斯文。” 陆浣溪的手指似乎是感受到了叶无坷身上伤疤的不平,眼睛微微发红却不敢抬头让叶无坷看见。 “总之多小心,家里的事有大姐在处处不用你惦记,你只管好生回来,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不要.....不要再添伤疤。” 叶无坷心里一震,抱拳俯身:“大姐的话,我铭记于心。” 陆浣溪说:“出发之前回家里去看看母亲,她也惦念。” 叶无坷应了一声后,陆浣溪随即走向张小蝶,她伸出手,小蝶蝶就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姨姨也给你做了新衣服,只是还在家里没带着,你跟姨姨回家去试试,不喜欢的姨姨就帮你做新的。” 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拉着小小一只的小姑娘,迈步走向门外,那只中小小的苏豆子自然而然的在另一边拉起张小蝶的手,三人连成一片。 在出门的那一刻,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叶无坷。 那一刻,天下明媚。 一眼生辉。 第五百三十二章暗线 长安城外,小渡河镇。 一个身穿褐色长衫年轻人站在渭水河边看着眼前景致,眼神朦胧。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自言自语道:“中原人真的会把文字用到极致,短短十字意境,放在黑武的文人要写上好长一段,又繁复无趣。” 这个人生的极美,男人之中罕见的美。 骨架大,瘦便不显虚弱。 月色下肤色更显的白了些,在眼神明媚的时候也会显得有几分忧郁。 在他身边有两个也貌似中原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岁所有,留着长须,穿着一身道装长袍,有几分旧古仙风。 另外一个是女子,一身水墨渐变的长裙,站在渭水边上,影子与月色同在水中便多了几分诗意。 偏偏是这样三个看着不似凡尘中人,也不是中原人。 “李叱......” 那个白净的年轻人看着河水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端端一场轰轰烈烈的长安杀局,这样被他摧枯拉朽一般破了。” 年轻人道:“我难得被父皇重视一次,亲自来中原谋划这些本以为会有大收获,便不能杀了李叱,也能让中原内乱,君臣上下不同心,寒门望族两相恨。” “明明看起来就要成了,明明看起来就该笑了,在事发之前,我甚至有些心疼长安城里那些漂亮的房子和漂亮的女子。” 他看着河水之中的自己,叹息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犯了什么错都不该是他的错。 “几年前离开家乡我在中原各处奔走,有些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个黑武人。” 年轻人看向那个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包叔叔,我们还能回去吗?” 这装作道人的男子叫柯林沁,黑武人,改名换姓包微尘,已在长安三年。 那个年轻的女子也是黑武人,到了中原后改名枫白露,离开黑武潜伏中原亦有三年。 一名微尘一名白鹿,任谁能想到取了这名字的会是黑武人。 他们三个,身份不同可又是那么相似。 大宁之前,楚国积弱无力对抗黑武,便有了不断和亲之事。 三十年前,最后一次和亲,楚国一位公主送往黑武,成为了黑武汗皇的一名妃子,后两年生下一子,取名阔可敌君侣。 便是这俊美年轻男子。 与公主陪嫁过去的侍女,被黑武汗皇赐给一名将军,次年生下一女,便是这身穿水墨长裙的女子。 而这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身世也无不同,是四十几年前嫁入黑武的一位楚国郡主与黑武一位部族首领生下的孩子。 说起来,阔可敌君侣也是黑武皇子,可他这个皇子的地位,还不如其他皇子身边的亲近仆从。 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哪怕是真正的楚国公主也是一样被人看不起。 他从出生之后就不能在黑武皇宫里生活,便是他的母亲身为汗皇的妃子,很多时候,连衣物都要自己洗,生活颇为拮据。 终于有一天,阔可敌君侣得到了一次机会。 他难得见到一次的父亲派人把他接进皇宫,告诉他,如果他能完成一件大事,那他将得到亲王封赏,他的母亲也会被封为贵妃。 他似乎没有选择,看起来有些伤感的又有些决绝的离开黑武回到了他从未熟悉过的另一个家乡。 “殿下。” 包微尘说:“我们就算成功,其实也回不去。” 阔可敌君侣侧头看了看包微尘,然后点头。 “是啊,回去之后又怎么能在嫉妒心中存活?那些坚持阔可敌家族血统必须纯洁的人,也不会允许我真的得到亲王之位。” “可是......不回去,这里也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真正的家园,包叔叔,你想过就这样做一个中原人吗?” 包微尘摇头:“没想过。” 阔可敌君侣问:“为什么?” 包微尘回答:“因为这里的人也不会把我们当家人。” 阔可敌君侣在河边坐下来,他这样的身材容貌在黑武会让武术女子为之倾倒。 可没有人敢直接表达爱意,因为他卑微,向这样身份的皇子表达爱意是耻辱。 就连黑武帝国之内的寻常百姓,都时不时的要求皇室免除阔可敌君侣的皇子身份。 同时拥有皇子身份和自卑是很矛盾的一件事,可他就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 “数年时光,奔走万里。” 阔可敌君侣轻声自语。 “我们去过西域,借助商人身份和西域诸国谈妥条件,我们去过草原,借助宁国叛逆的身份与他们达成同盟。” “我们计划好了一切,周密且稳妥,只要长安事成,西域和草原的大军就会同时进攻大宁。” 阔可敌君侣捏了捏眉角。 “可李叱太强。” 身穿水墨长裙的女子枫白露低声说:“我们在西域和草原奔走万里,都没有察觉到李叱秘密调集战兵入京。” 包微尘道:“其实,和我们一样觉得怅然若失的还有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阔可敌君侣点了点头:“是啊,他接触到的都是凶险,所以他预备好了长安城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然而最终,他以为发生的大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他察觉到了有人要用蛊术杀死大宁皇帝且成功阻止,可实际上,就算他没有发现,那些刺杀者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阔可敌君侣说:“我们不能回去,回去就算不被处死也会因耻辱而死。” 他看向包微尘:“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突玉浑人早已不满对宁人的供奉,我们现在向西南,如果筹谋得当会让大宁失去半壁江山。” 包微尘问:“可是殿下,成功了又能怎么样?” 阔可敌君侣说:“成功了,我们就自己做一方之主。” 包微尘和枫白露两个人同时愣住。 枫白露自言自语:“失败了,我们是黑武的罪人,成功了,我们是中原的罪人。” 阔可敌君侣起身:“先去西蜀,见见我那位从未见过的族亲,我的母亲是他的堂妹,我该叫他舅舅。” 他说:“白露刚才说,失败了是罪人成功了也是罪人,不......我身上不止有黑武皇族的血统亦有大楚皇族的血统,成功了,最起码我们不是楚的罪人。” 枫白露问:“可是我们已经约好了去西北,温家已经准备好在西北起事。” 阔可敌君侣笑道:“不过是痴人一梦罢了。” 温家的人最后的打算就是不顾一切。 贵妃不站在自家人这边,所有的谋划都失败之后温家必是灭族的下场,那还顾虑什么,直接反了就是。 以温家的财力,再加上这些年自西域和草原诸部过去的死士,他们能拉起来一支大概几万人的军队。 况且,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敢反,不管成与不成,那些不甘心被打压的世家豪门都会暗中支持,纵不成,也能恶心大宁皇帝。 西北地势也复杂,这支军队或许真的能短暂的占据一地自立为王。 当然,挡不住朝廷征讨大军。 “包叔叔留在长安继续做那件事,事成之后再去西蜀与我们汇合。” 阔可敌君侣道:“买一舟南下,权当珍惜自由。” 包微尘俯身:“殿下一路平安。” 三人相对行礼,各自行去。 一天后,永安巷。 包微尘站在门口,不停的朝着道贺的人抱拳行礼表达谢意。 说实话,他真的很喜欢宁人这种率意真诚。 街坊四邻,这四个字在中原人心中好像有着极重的分量。 他扮演的是一个才刚刚迁居至此的外乡人,可是这里的人都对他表达出了最大的善意。 就在他有些失神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前忽然黑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就遮住了阳光。 包微尘抬头看,是两个极为雄壮的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正在看他。 那个看起来更憨傻的大个子傻乎乎的笑着:“阿叔,新搬来的?” 包微尘连忙点头:“是是是,刚刚才搬过来的,家是军屏道蔚州人。” 黑大个说:“恭喜恭喜!” 另一个黑大个说:“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搬东西?” 包微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都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对了,请你们吃糖。” 他回身将装满了糖和瓜子花生的篮子提起来,想说你们自己抓。 还没说,其中一个黑大个伸手把篮子直接拿了过去:“多谢阿叔!我叫二奎,就住你们对门,以后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我和我大锅都来。” 他指着另一个黑大个:“他是我大锅,他叫大奎。” 那个叫大奎的黑大个抱拳:“以后有力气活儿就喊我们,我们先回家去,一会儿过来给你贺喜!” 包微尘看着那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拿走,有些想笑。 他回身又进屋取了些腊肉出来:“把这些拿回去尝尝,我们蔚州风干腊肉的滋味和南方的应该有些不一样,好吃的很。” 叫二奎的汉子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来:“谢谢阿叔!” 说完两人就走了。 没多一会儿,那两个黑铁塔又回来,一个拎着一口袋面,足足能有五十斤,另一个抱着两坛酒,每一坛都得有三十斤。 大奎说:“我们两家离得近,以后有事就招呼。” 说完也不管他如何拒绝,把面和酒放下就跑回去了。 包微尘连连道谢,那两个已经回到住处。 不久之后,包微尘看到有三个人从那家出来,一个大概二十岁,亭亭玉立婉约淡雅,一个蹦蹦跳跳娇小可爱,一个才七八岁似的,粉雕玉琢。 包微尘没多看,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两天后,清晨。 包微尘打开房门伸了一个懒腰,清晨这令人振奋的空气好像一下子打通了四肢百骸。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往斜对门看了看,那家家门紧闭让他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阿爷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应该是回来取些东西,正好看到他,阿爷随即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包微尘看着阿爷走路问了一声:“叔,您老腿脚不好?” 阿爷笑呵呵的说:“多少年的旧伤了,不碍事。” 包微尘抬起手指了指他门上昨日才挂好的牌匾说:“我家里祖传的手艺,若叔信得过,抽空过来我给你看看,不收您老银子。” 阿爷笑着说:“看不好了,这么多年能看好早就看好了,谢谢,等有空了你来家里喝茶。” 包微尘过去:“是旧伤?要不我现在帮你看看?” 第五百三十三章没停下的战争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站在御园高处,皇帝的视线缥缈在远山,缥缈在远空。 日暮时分,长安城的秋景除了庄重肃杀之外还多了几分让人心情稍显阴郁的悲凉。 秋收的时候每个人心情都大好,收成入库,眼看着叶片枯黄随风凋零,骨子里的伤感就会冒出来。 人发明了文字,又用文字放大了心境。 “昨日庄无敌的书信到了。” 皇帝轻声说:“他告诉朕,他准备把南征的指挥完全交给高真,他在大军后边看着,若无意外,他不插手,庄大哥是真的想退下来了。” 高皇后站在皇帝身边点了点头:“朝臣们该是都在猜测,庄大哥极力促使朝廷对白蒲用兵,是因为他想给自己一个荣退,给他数十年领军生涯画一个圆满。” “可那时候陛下就说,这一战庄大哥未必会亲自指挥,他会交给高真,他不是要给自己一个荣退,他是想用一场大胜来帮高真稳住大将军的位子。” “高真少年时候就随罗境征战,罗境战没后他领一军也能独当一面,立国之后随庄大哥镇守南疆,算算看,少年已远,连高真都快四十岁了。” 皇帝说:“真是飞快。”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远方,也不知道是在看未来还是在看过往。 这位人间帝王无疑是中原大地数千年来独一无二的传奇,似乎人间唯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岁月无情。 “大宁还在茁壮成长,朕已生白发。” 皇帝看向高皇后:“偏偏是你,看着和十几岁的时候毫无二致,非要说有些改变,就是比原来更有韵味。” 高皇后笑:“突如其来的马屁险些闪了老娘的腰,陛下该多练练了,别的不说,这哄媳妇儿的本事倒是真没进步。” 她握着皇帝的手:“白发怎么了,生白发又不是竖白旗。” 她陪着皇帝看向远方。 “我以前也不喜读书,后来因为你喜欢读书我就陪着读,看的多了,也就明白的多了。” 皇后说:“有史以来从没有一个皇帝如你这样,除了创建一个庞大的帝国之外还用二十年时间就让这个年轻的帝国内外兼修。” “我知道你伤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渐渐老了,而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大宁已经那么好了还是有人想毁掉她。” “可这又是从来都避免不了的事,楚开国皇帝也是雄才大略,追随他打江山的人也都是惊才绝艳。” “打天下的时候精诚团结上下一心,可坐江山之后还不是互相提防彼此戒备,立国不到五年就有开国大将军起兵造反,不到十年就有十几位封王相继被杀。” “你已经很厉害了,大宁现在反对你的人没有自己人,只有那些被你夺走了权利的世家豪门,他们若是不想杀你才怪呢。” 高皇后说:“不过,他们想搞隆势,想搞隆期......这就有些让人按捺不住脾气,历朝历代权贵都向皇子伸手这也是控制不住的事,可在大宁便不行。” 她看向皇帝:“要不,我让人动一动?” 皇帝道:“长安城里的事我本来都没想让老唐他们动一动,交给年轻人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扛住风浪。” “是老唐说,让他们见识见识敌人是有多大的本事是好的,再让他们见识见识老一辈是怎么把骤雨狂风按下去的就更好。” “想让年轻人成长不能一味的指望着他们自己成长,老一辈还有教一教他们的责任,所以大典上,老唐他们动了动。” “依着我的话,是让那些刺杀全都冒出来,让年轻人看看,一个不小心敌人就能在大宁的都城里闹事。” 他对皇后说:“你想动一动就动一动,老唐说的也没错......让年轻人看一看,有些时候比他们自己悟到要有用。” 高皇后嗯了一声:“行,我一会儿去和温柔聊聊。” 皇帝想了想,点头:“好。” 高皇后说:“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用她母族来做这个引子。”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思考良久。 “还是我去说吧。” 傍晚的秋风吹在皇帝脸上,让这位雄主眼神里的淡淡悲伤越发明显。 “宁儿。” 想走的皇帝又止步,他忽然问了一句:“将来读书人笔下的我,会不会是一位昏君?” 高皇后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沉默片刻后将皇帝抱住。 皇帝声音很轻的说:“百姓们是看不到这一层的,如果我大开杀戒那将来必留下暴君之名......我就算赢了,将来读书人的笔杆子下我会被批成残暴不仁。” “若我输了呢,输了我就是一个时时刻刻害怕自己皇位被人夺了去,所以用许多莫须有岁名大开杀戒的人,亦是残暴不仁。” “你最早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大力的推行乡学县学,就是因为我想让更多寻常出身的人能明辨是非。” “寻常百姓不读书,读书的都是世家豪门出身,最起码都是富户,而我要对付的也是世家豪门,那将来的笔还是握在他们手里。” “在我一朝,要是能让大宁江山之内两代新人都读书认字,将来能提笔写字,最起码他们应该不会毫无分辨能力的跟着别人一起骂我。” “可是啊......就算天下人都认字了,也许也还是会被人带着走,就怕他们用认字的眼睛看谜浊却分不清谜浊。” “没有思想人云亦云,那样的话......天下江山早晚还是会出问题,可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如果有一天我斗不过这老的新的层出不穷的豪门权贵,那我能依靠的终究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皇帝重重吐出浊气。 高皇后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着难以入睡的孩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冯元衣把所有人都带远些。 冯元衣刚要动,皇帝叫了一声:“元衣,张汤和叶无坷叫进。” 月色越发明亮的时候,天越黑。 张汤和叶无坷两个人并肩走在未央宫的路上,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天都已经黑了,宫门都到了要闭的时候陛下忽然叫进。 他们两个来的路上就在想,陛下突然召见是因为什么。 “一会儿......陛下可能会给你些压力。”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再去西蜀要做的和你初去西蜀要做的相比,可能......还要过一些。” 叶无坷猜不到皇帝为什么召见,可显然副都廷尉猜到了。 “知道为什么陛下喜欢你吗?” 张汤问。 叶无坷摇头。 他不是装作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是因为旧情? 肯定不是。 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人们都有子嗣,谁家里都比唐安臣家里的孩子身世清白。 陛下因为照顾旧情而重用叶无坷,这是毫无道理的事,况且陛下用人,也不会因私废法。 是因为叶无坷的本事大?能力强? 当然也不是,叶无坷有自知之明。 大宁如今国富民强人才济济,比叶无坷有本事有能力的绝非凤毛麟角而是多如牛毛。 他想不出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唯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可能就是他能秉持心境? 就在这时候,张汤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做的事,一次一次证明了你的想法和陛下的想法,在很多地方不谋而合。” “也许陛下最初都没有想到,会是你这样一个孩子所思所想与陛下那么宏远的布局息息相关。” “一开始你从无事村出来做的事是维护陆吾他们几个的名声,可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在挑战话语权。” “你知道话语权是什么?话语权表面上看是身份地位,实际上只有三个字:读书人。” “就拿楚时候来说,读书人多是什么人?读书人就没几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就算有,也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笔杆子。” “后来你在西蜀道大开杀戒,陛下又看到了你的果决,而这两点,恰恰是陛下到现在还在拼搏却缺少同袍的战争中最需要的。” “你就算背着一个贪财的名声也要办学,但你的初衷不大,眼界也不高,只是单纯的想让更多穷苦出身的孩子有书读。” “陛下要办乡学县学,将来条件达到了还要办村学,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宁立国出生之后的孩子们将来能明辨是非。” “皇权大不大重不重?答案毋庸置疑,可即便是皇权也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东西,哪怕他们不坐皇位。” 张汤道:“说了这许多,其实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陛下不是希望你做什么孤臣,也不是希望你做什么直臣,陛下希望你做的,是......” 叶无坷道:“都尉大人,我知道了。” 他将张汤的话打断。 陛下要让他做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了,但刚才的话张汤已经说的太过了,这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说出来的。 因为揣测圣心这种事一旦揣测错了,那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而且在这里就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天知道隔墙有没有耳朵支棱着? “不必担心。” 张汤道:“你越了解陛下,就越会明白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让人说话的人,哪怕是私底下。” 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父亲般的慈爱。 “无坷。” 张汤道:“陛下一开始赐给你的东西,其实就是陛下心意。” 免死金券,以及一把龙鳞黑线。 免死券加黑线刀。 张汤说:“其实这些事应该是我们这样最初跟着陛下的人来办,尤其是我,可时代有局限,在刚立国的时候刀子就不能落下的太狠。” “哪怕谁都知道应该怎么走,为了让大宁能稳定,能走出刚刚立国时候泥潭一样的困局,需要容忍的时候就容忍。” “等进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大宁在强大,他们也随着大宁变得比原来强大,所以矛盾就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张汤看向少年:“刀下无冤魂,何必要封刀。” 叶无坷点头。 张汤说:“赢了,大宁稳定百年不是问题,输了,你我,将来都会和陛下一样被按上骂名。” 叶无坷笑了。 “怪不得陛下挑我。” 少年说:“我还真不怕被骂,但,我不想被骂。” ...... ...... 【青鸾峰上大大开新书啦,书名:无敌天命,这本书他很用心,在追求更高更好,咱们虽然人少力孤,也要帮个人场,抱拳感谢。】 第五百三十四章何为坦荡心胸 很多人都知道大宁的皇帝陛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皇后娘娘一起散步,每次散步他们两个都会在花园那座土山上一同眺望远方。 他们一直都说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有加,不管多忙多累刮风下雨,陛下都会抽空与皇后独处。 是的,这是他们的恩爱。 也是他们的陪伴。 还是他们的无奈。 这世上大概没有多少人相信,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独处的时候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畅所欲言。 在御书房,在皇后寝宫,都不能。 山不高,甚至只能算是一座高坡。 可这里是未央宫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宫城。 当然,站在这里也就能看到任何人靠近。 有些话,连皇帝和皇后都要选择在这里交流。 世人都说当今陛下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王,不管是对朝权还是对江山都有着绝对的掌控。 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 前朝楚时候,六位皇帝死于服药,一位皇帝险些被宫女勒死,还有一位皇帝竟是被御前侍卫在殿前刺杀。 最有名的莫过于楚晋原帝,即位第一年改年号晋原,在位十个月就在游湖的时候沉船淹死了。 那年号都未满一年。 只因为这位有着雄才大略的年轻君主,即位之后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启用贤臣,重建吏治。 还下令调查历年户部的亏空,追查地方官府的欠债,楚晋原帝也启用了一大批年轻有为的志士,只用了半年就把之前十几年都查不清楚的户部亏空查的明明白白。 可在明白后不到四个月晋原帝沉船淹死,他所启用的这批年轻有为的志士陆续被判有罪,七成斩首,三成流放也死于流放。 百姓们都以为皇帝是大权独揽,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有人敢质疑。 以为在皇宫内院必然全都是皇帝的人,不可能有人把手伸到皇帝身边。 楚时候还算好的。 看看周时候,周中期天子就没了天子权威,最落魄的时候天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派人到大臣家里借粮。 在大宁立国之前天下混战,谁能得天下都不该是宁帝李叱得天下。 大宁皇帝是在不可能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让天下诸多大势力不得不认可大宁认可陛下。 可斗争从未结束。 温家敢造反,真的就是温家自己的鱼死网破? 温家只不过是诸多世家势力挑出来的试验品,用温家出来试试陛下的态度。 我进一步,你退,我再进一步,你再退,则我疾冲猛进。 温家实在是太合适了,有一位温贵妃在宫里,有一位二皇子。 温家想鱼死网破,最后的一招就是在西北举起反旗起兵谋逆,可温家底蕴再深厚,能拼凑出多少人马来? 所以有些话,皇帝和皇后也要到高处说,所以有些话,皇帝是把张汤和叶无坷叫到了这高处说。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也就没有谁知道那天皇帝说了些什么,叶无坷这个即将南下的少年新贵又从皇帝那领来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九月末,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奉旨南下。 只是这次南下,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陛下从禁军之中拨了五百人,兵部精锐五百人,廷尉两百四十,缇骑一千二百。 廷尉府重建的缇骑,张汤直接分了一半儿给他。 这支队伍出城的时候,浩浩荡荡,引起了长安城百姓的夹道围观。 跟在叶无坷身边的除了一名廷尉府的百办之外,还有兵部调拨的校尉一人,禁军校尉一人。 但这不是最惹眼的,最惹眼的是大奎和二奎。 这两人穿上了量身打造的甲胄,廷尉府专门锻造兵器的部门也给他俩升级了原来的武器。 原本这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都用猎叉,不过到了战场上猎叉确实实用性稍显低了些。 按照大奎的意愿,廷尉府给他打造了一把陌刀,寻常的陌刀已经足够沉重,大奎的陌刀比寻常陌刀大一号。 二奎喜欢更暴力些的东西,廷尉府为他打造了两根狼牙棒,他这狼牙棒的分量,寻常汉子双手都不能端平。 一身甲胄步行走在叶无坷身边,那少年将军被衬托着都神武了几分。 而这两位,则如同是南天门的神将下凡了一样。 人群之中,有教书先生对自己的弟子们说:“看,那是大宁立国之后第一位未满二十岁的紫袍,你们记住他的样子,将来有一天,你们读书习武,也会是这个样子。” 有卖菜的小贩放下摊位不管跑到路边踮脚引颈的看着,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叶千办是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土里土气没什么前程,谁能想到山村里出来的孩子也能如此威风。” 他旁边的卖货郎说:“咱们也是村里出来的,也比叶千办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看看,咱们差了多少。” “咱们怎么能和叶千办比?不过.....把日子过好,让孩子们好好读书,没准下一代也能做这样的大官。” “咱们是不行了,可谁说咱们的孩子就不行?” “下次谁再说村子里的孩子就当不了大官,我就用叶千办来抽他的脸。” 少年白马,意气风发。 十月初一,大宁宰相徐绩的队伍离开长安远赴西蜀。 奇怪的是,上次徐相代陛下巡视江南归来,长安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可这次离开,送行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也不知道徐相看没看过那天叶无坷离开长安时候是什么景象,若看到了他此时心中又是什么景象。 相对于叶无坷带着两千多骑兵浩荡离开长安,徐相的车队显得低调不少。 也就是在徐绩离开长安城的那天,神威门的城楼上,皇帝站在高处看着那支队伍渐行渐远,在他身边陪着看的却不是朝中高官。 一身布衣的曌蕤手扶着城墙站在那,脸色平静。 直到再也看不见徐绩的车队,两人的视线才从远方收回来。 曌蕤似乎是有些好奇:“叶无坷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未曾想过看他,徐相离开长安陛下倒是来了。” 皇帝说:“叶无坷有什么好看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明亮锦绣。” 曌蕤笑:“那徐相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说:“看一眼少一眼的人,能看就看看。” 他在曌蕤面前说话,似乎也没那么多顾忌。 “你最后一次见先生是什么时候?” 皇帝问他。 曌蕤回答说:“已有十年,先生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地方住超过五年,陛下应该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头。 当年教过皇帝的那位李先生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人间地仙一样缥缈无定。 曌蕤说:“先生离开之前说,若我自觉学成可去长安寻陛下,先生算过时间,他说那时候陛下正缺人用。” 皇帝笑了笑:“天下事,尽在先生一眼万年。” 他看向曌蕤:“可你没来。” 曌蕤也笑:“我不来,是因为臣我是个自负过头的家伙,先生想让我来长安是给陛下帮忙的,不是来给陛下添乱的。” “我若在朝廷做事,十之七八是下一个徐绩......想来想去,还是保自己的命重要些。” “不是怕陛下容不得两个徐绩,臣这身子不操劳还能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皇帝说:“可你还是来了长安。” 曌蕤说:“不来也行,只是想着若在死之前连师兄的面都没见过一次,人生遗憾也就太大了些。” “身子不好不想连累谁家的姑娘所以就断了娶妻生子的念想,这是一大遗憾,还是因为身子不好不能在陛下朝中一展抱负是一大遗憾,人生啊,有两大遗憾就够了,再多......死都比不上眼。” 皇帝说:“只这两个遗憾就已是死都比不上眼了。” 他伸手,曌蕤没有丝毫防范之心的也把手伸过去。 皇帝诊脉片刻,摇头:“堆十万两银子的药也未见得能让你这身子强壮多少,不过堆十万两银子的药终究是能给你续命。” 他松开手:“朕有一份准备好的束脩。” 曌蕤笑起来:“为太子准备的?” 皇帝点头。 他说:“东宫开内阁之举,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一样是阻力重重,朕已经把推行改制的难度降到最低了,没有直接放在朝堂上来做。” “你可以看的到,现在有多少人想钻进东宫,想提前在内阁里占个位置,朕可以改制,他们就可以钻改制的空子。” 说到这皇帝看向曌蕤:“你不想做官,不想操劳,那就帮朕这个忙,做太子的先生,改制的事太子自会推行,可迷雾重重得有个人帮他看一看。” 曌蕤:“还是想累死我。” 皇帝说:“累不死你,不来找朕靠你自己这清贫的活着倒是真快死了,吹牛皮都不敢吹大些,还说什么不操劳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你再晚来两年,就是被人抬着来,你再晚来五年......也就是临死之前托人给朕带个口信,让朕知道还有个同门师弟。” 曌蕤问:“陛下不疑臣?” 皇帝说:“先生不会挑错人。” 曌蕤看着面前这位人间帝王,笑着回答:“是。” 皇帝道:“只是你心思也太细窄,还想借用长安城这场刺杀的局来看看朕是什么心胸。” “如果朕不对那个叫姜虹的少年说一声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朕的胸襟不足以容忍你在眼前施展才学?” 皇帝看了一眼曌蕤:“你这性子,若非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先生必不喜你。” 曌蕤:“先生本来也不喜我,他说我的话和陛下说我的话并无二致,他说我没陛下磊落,也不如陛下开阔,说我凡事都想太多而做的又少。” 皇帝道:“一无是处先生怎会收你。” 片刻后皇帝脸色微变。 他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曌蕤笑道:“没什么可隐瞒的,若非是自己骨血,他哪会这么操心,他总是要走,唯一一次在一个人身边陪伴超过五年就是我了。” “他当然也不只是我一个孩子,可大概,只有我一个病殃殃的,思来想去,唯有把我托付给陛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远方:“不必事事处处都操心,你见过持念后就知道他也不是需要让人操心的孩子,他解不开的地方不多,你指点就好。” “朕让人在东宫修一个暖房,徐绩家里有个现成的朕让人看看是怎么修的,你需在温热的地方多待些......” 皇帝停顿片刻后说道:“朕今夜带你去见见老真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豆子南下 一艘商船在码头缓缓停靠,站在船头的锦衣少年将手中的伞缓缓收起。 自入西蜀阴雨蒙蒙,已经十月的天雨还下个不停。 叶无坷扮作一个富家公子,带着一个小丫鬟,几名随从。 小丫鬟是苏豆子,叶无坷在离开长安之前说什么也拒绝不了大姐陆浣溪的命令,让苏豆子跟着他,照顾他南下的饮食起居。 苏豆子是第一次离开长安,虽然有些少女离开家的淡淡恐惧,可因为跟着叶无坷又有无比的安全感,所以这淡淡恐惧就逐渐被新奇替换。 她只到叶无坷胸口高,可身材却又好的没话说,最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竟然还有淡淡奶香。 又不仅仅是奶香,还混合着什么不知名的但清香沁人心脾的花香。 苏豆子从出生就在长安,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在这之前她只知道大宁很大很大,却不知道大宁到底有多大。 一路南下,时而乘车时而坐船,尤其是叶无坷悄然离开南下大军之后,他们这一路走的更是让小姑娘欢喜,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公子。” 苏豆子拉了拉叶无坷的衣袖:“江边就有卖面的小摊,是不是就有你说的那种好吃的豌杂面?” 叶无坷笑着点头:“该有的。” 她随即开心起来:“总算是要吃到了,听你说起的时候可把我馋坏了。” 苏豆子这一路上几乎没有觉得路上枯燥的时候,乘车的时候一边看一边吃,乘船的时候还是一边看一边吃。 她身上就从来没有断过零食,走到哪儿就买到哪儿。 好吃还不挑食,就像是个精致绝美偏偏还好养活的小仙女。 “咱们吃过面再赶路好不好。” 她抬着头问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说了一声好,随即下船。 码头上好多做小生意的,不只是卖吃的还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下船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竹雕的铺子,苏豆子看见什么就喜欢什么。 若非是知道还要赶路带不走太多东西,她一定多买些。 这次他们没有直接去益州,而是乘船绕路准备直接先去蜀西南看看情况。 西蜀道的是大宁立国之后重新划定的行政区,比原来楚时候的蜀州要大一倍以上,原本蜀西南都不是旧楚疆域,民风和蜀中也有极大不同。 目前叶无坷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开蜀中繁华区域,再往西南走就要先走一段陆路,然后翻山,再然后渡过一条名为沙江的大流才算进入蜀西南。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夔州。 夔州是蜀西南重镇,也是这次南征大军的粮草物资囤积之地。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自各地送往蜀西南的粮草物资就陆续起运,开战之前,这大批的军需就在夔州大玉仓暂存。 叶无坷这次南下要办的第一件大事是协助南征,作为兵备道总管,夔州他必然要去看看。 可是大军南下目标明显,一路走起来又比轻装简行慢了不少,所以他们一行数人离开大队人马,先往夔州看看情况。 夔州那一带的情况,比西蜀还要复杂。 原本夔州之地,属一个名叫夜郎的小国,楚时候与夜郎有多次战争,夜郎国灭之后这一大片区域楚国无力控制,后来干脆连官员都不派驻了。 再后来立国之后,夔州这边大部分区域划属羁縻自治。 蜀中多山寨,如小土司出身的彩衣族就有十三连寨。 比起夔州这边,蜀中的山寨数量简直不值一提。 夔州各县基本上都属于自治,大宁朝廷派驻的官员行使权力有诸多掣肘。 这里大大小小的土司有上千个,出了夔州再向西南走,翻山越岭就进入了白蒲和大宁互相争夺的领地,那边寨子更多。 叶无坷他们下了船之后打算采买些物资然后雇车,虽是轻装简行,但廷尉府的暗卫,已经提前探路,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夜宿,在何处登船,雇车,这些廷尉府的人早已安排妥当。 在码头上,苏豆子觉得还是应该带走一件竹雕的好,不然的话若回来不走这边,想想就乎遗憾。 挑了一件出门就看到旁边是一家小吃摊子,卖的是苏豆子从未见过的东西。 “大伯,这是什么?” “娃儿,则是八宝油糕。” “买一份买一份。” 走两步。 “大娘,这是什么啊?” “这是锅盔儿。” “来两个来两个。” “大叔,这是什么?” “这是席凉粉儿。” “买一份买一份。” “这是什么啊。” “豆鸡。” “买了买了。” 不到一刻,小丫头斜挎着的两个无事包就都塞满了,她走路还是颠颠儿的,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她吃一样之前一定会先递给叶无坷:“公子要不要尝尝?” “你吃。” “这个要不要吃?” “你吃。” “这个呢?” “你吃。” 苏豆子见叶无坷的视线总是在别处不停的看,她顺着视线看过去,见路边有一群穿着厢兵衣服的汉子,正在检查一些车辆。 那些车辆装载的都是粮食,叶无坷听了听,应该是前边州府在收粮,也是要用于南征之战。 官府开的价格公道,比市价要高,所以家里富裕些的,都愿意拿出来卖。 其中有一对姐弟,是叶无坷看的最多的。 苏豆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问:“公子也在看那姐弟?” 叶无坷点头:“姐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弟弟看起来十来岁模样,赶车卖粮,家里没有大人跟着。” 苏豆子嘴里还在嚼着吃的,忽然就不动了。 “是不是......家里没有大人了啊。” 她想到这些忽然就难过起来。 因为那姐弟看起来真的有些吃力,赶着一辆牛车,那牛看起来也已苍老,走路都慢吞吞的。 上坡的时候停了,老牛也想发力可是力气已至极限怎么都上不去,弟弟要去车后推,姐姐让弟弟在前边牵牛她去后边推。 才到车后,老牛似乎力竭忽然连续后退。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车推着不断向后滑,弟弟急的使劲儿拉拽绳子可哪里能阻止的了。 这条上坡路上,前后赶车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也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就没准滑车。 眼看着沉重的车辆就要将少女撞倒碾压的时候,一只手推在牛车上。 小姑娘侧头看,见是一个陌生人,是个极漂亮的公子,看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 “谢谢大哥哥。” 少女吓得脸色发白还不忘了道谢。 叶无坷这次离开队伍没带大奎二奎,毕竟那两个门神实在过于醒目,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注意。 他带了三奎和百办卓牧云,身边跟着的还有六七名廷尉。 众人合力将老牛车推上高坡,脸色终于恢复过来的小姑娘俯身就鞠了一躬:“多谢大哥哥们。” 然后回手在那十来岁的小孩儿脑壳上扇了一下:“快点说谢谢!” 小伙子生的偏瘦小但也虎头虎脑,嘿嘿笑了笑就鞠躬致谢:“多谢大叔。” 一个叫大哥哥一个叫大叔。 叶无坷问:“你们这是要把粮食运到州府去卖?” “粮食?” 小姑娘连连摇头:“不是粮食,是细沙。” 小男孩儿则心直口快:“谁家里有这么多粮食要去卖,都是我和我姐两个人挖出来又筛出来的细沙。”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些细沙送去什么地方?” 姐姐说:“官府啊,官府收细沙,一车给上百个钱呢。” 叶无坷看了看那小女孩儿受伤都是伤口,还肿着,再看那小男孩儿的手倒是没什么伤,想想看就知道是小女孩儿出力极大。 “一车细沙你们要挖多久?” “这一车我们两个用了半个多月。” 小女孩儿看起来颇灵动,眼睛很大:“我们俩干活儿可快,不比大人差。” 苏豆子看着小女孩儿那红肿还满是细密伤口的手眼睛都红了:“你家里......大人呢?” 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 “我爹在修路,我娘在家。” 小姑娘见苏豆子盯着她的手,她立刻把手收到背后。 叶无坷示意手下人帮忙赶车,他取了药箱给小姑娘手上包扎了一下。 苏豆子把她最爱吃的零食递给那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眼神一亮但马上拒绝:“我不饿。” 苏豆子说:“这不是饭,是吃着玩儿的。” 小男孩儿似乎完全没理解这句话,他还是摇头:“我不玩儿。” 苏豆子说:“挺好吃的。” 她把东西往小男孩儿手里塞,小男孩儿只是后退。 “官府收细沙也是为了修路?” “应该是吧。” 小姑娘说:“村子里的阿婶阿奶都说,送过去一车就能卖上百个大钱官府从不拖欠,这是我们第一次卖沙,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用。” 她再次鞠躬:“多谢大哥哥们,多谢小姐姐。” 说完接过老牛的牵绳:“我们自己可以送去的。” 叶无坷往前后看了看,赶车卖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岁了,大多数连背都挺不直。 不见一个壮年男人。 叶无坷问:“你阿爹去修路,这里的男人们都去修路了?” 小姑娘点头:“是的啊,都去了。” 叶无坷又问:“是官府征召?” 小姑娘看着他,似乎不是很懂。 叶无坷说:“是官府的人让你阿爹去的吗?” 小姑娘立刻摇头:“不是,阿爹和村子里的阿伯阿叔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来让他们去。” 叶无坷心中发紧,他害怕这些淳朴的村民是被骗了。 “阿爹说,以前白蒲那边的山匪总是打过来,杀人放火,我们村子里就造了几次灾,每次村子里的房子都被火烧了。” 小姑娘说:“听说大军要去打白蒲,阿爹他们都是自己愿意去修路的。” 苏豆子问:“没有工钱?” 小姑娘看向苏豆子:“大军去打白蒲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不再被土匪欺负,我们给大军修路,为什么要钱?” 她说:“卖沙给的钱不少了呢,出力就不能再要钱。” “阿爷是白蒲的匪杀的,阿奶也是,阿叔是,阿娘的腿也是白蒲的匪给打断的。” 小姑娘眼神里,亦有烈焰。 “只要能打赢白蛮的匪,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 ...... 【先发后改】 第五百三十六章恶差 夔州,锦棉县。 叶无坷他们随着姐弟俩一起到了这座低处大歪山下的县城,在来之前叶无坷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 县城在江边修建,一长条,最窄的地方就一户人家,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几十丈。 锦棉县的一侧是大江一侧是高山,这种地势,一旦江水泛滥百姓们避无可避。 姐弟俩把一车细沙送到县城之后就等着官府的人验收然后发钱,叶无坷他们没有走远,就随意找了个茶铺坐下来看着。 掌柜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她家里也没什么所谓的上等好茶。 不过在西蜀这个地方,哪怕是两文钱无限续水的茶也差不到哪儿去。 刚才那个有担当也无畏的小姑娘告诉叶无坷说她叫菩蛮,她弟弟,那个还不到十岁瘦小也很勇敢的小男孩儿叫瓦永。 这可能是按照他们当地民族的语言取的名字,具体是什么意思叶无坷也没有多问。 茶铺的女主人见叶无坷他们都是从外乡来,衣着也不寻常于是就和他们多聊了几句。 “老板娘。” 三奎问她:“官府收这么多细沙做什么?” “修路咯。” 老板娘穿着清凉,坐下来的时候尤为诱人,她自己似乎不在意这些,又像是故意在引人多看她两眼。 叶无坷也是从穷苦地方出来的,所以他能猜到这样装束举止的女主人未必是真的风-骚。 这是招揽生意的一种办法,只为了能吸引路人过来喝杯茶,你若是真想占她便宜,怕是会吃大亏。 蜀西南这边的民风比叶无坷老家还要彪悍些,楚时候就有句话,说夔州这边的百姓,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老板娘见叶无坷长的好看又很强壮的样子,就在距离叶无坷很近的地方坐下来。 她裙子不长,坐下来的时候难免走光,可从她坐下来的姿势来看,分明就是故意。 所以苏豆子立刻就跨前一步,拉了个凳子在叶无坷和老板娘之间坐下来。 老板娘一见这小姑娘反应就笑了,她这般年纪这般阅历什么看不出来。 这个娇滴滴白嫩嫩怕是连骂人都不会小丫头片子,只要有人招惹她在乎的这个俊朗公子她就会化身一头小老虎。 “朝廷要南征去白蒲剿匪。” 老板娘撩了一下头发,露出还算修长白皙的脖子。 只是因为年纪的缘故,脖子上还是会有些皮肤发松的痕迹。 “县衙的老爷儿说,上面下咯死命令,这里是大军南下滴必经之路,为了打好这一仗,这里的路一定要修好。”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这里不是南下大军的必经之路。 南下的路经要选宽阔好走一些的,叶无坷他们走这里是因为更近些。 “朝廷下令的?” 三奎又问了一声。 老板娘道:“朝廷下不下令我们怎个知晓咯,反正县衙的老爷儿是这么说的,男人们都出去修路,死活都不见人影。” 她叹了口气:“只留哈我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守着这家破茶铺,一天到晚的滴也不知道多少人来骚扰。” 苏豆子噘嘴:“一天到晚你不知道怎么盼着人来骚扰呢。” “唔呼!” 老板娘笑了:“小丫头说话嘴巴辣个不客气呦,老娘啥子男人没有见过还用得着盼着这个?倒是你呦,还不知道男人是啥个滋味却整天心眼子脏滴只有男人,你家滴的男人怕是也瞧不上你不,倒是瞧着老娘更顺眼......” 叶无坷皱眉:“豆子,认错。” 苏豆子噘着嘴,看叶无坷脸色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立刻委屈起来,但还是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对不起!” 她拉着凳子往后边退了退,为了不哭出来嘴鼓起来了忍着。 “哈哈哈哈。” 老板娘道:“瞧瞧,瞧瞧,就是没经过什么男人的小丫头片子,以后......” 话没说完,叶无坷已经把茶钱放在桌子上:“我可以让她向你道歉,也可以让你说不了话。” 老板娘这种人,常年在这路口做生意得有多敏锐,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怕了。 来来往往那么多粗糙汉子,什么样的流氓无赖她没见过。 威胁她的骂她的还有想动手的她都遇着过,可她不怕。 叶无坷的话对她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威胁,可她却真的无比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再多一句话嘴或许会被打烂。 见叶无坷起身要走,老板娘连忙也跟着起来:“今天过不了江,快天黑,没有艄公敢夜里渡人过去,你们不如住下明天早上再走。” 她陪着笑脸:“我可不是想赚你们点儿银子,只是好心。” 苏豆子刚要说你有什么好心,你那破眼神儿都快我把家公子吞了。 可看了看叶无坷,她又闭嘴。 气鼓鼓的。 这个破公子分不出好坏人,还让她给那个家伙道歉。 可一想到刚才公子维护,她又想着好歹不是个真没良心的。 就在这时候,那边传来一阵阵不满的喊声。 “怎么又是白条?” 有个老人家抖着手问:“到底什么时候给真钱?次次都是白条。” 一个官差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白条也是钱,等到了日子一并结算。” 那官差说着话走到菩蛮身前,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小丫头倒是长的标志,叫声阿爷,阿爷给你结了现钱。” 旁边那个老汉提醒:“娃儿别听他的,你叫了他也不给,他就是占你便宜。” 菩蛮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我叫了你真给现钱吗?” 官差大笑:“叫了就给。” 菩蛮刚要开口,弟弟瓦永拦在姐姐身前:“阿爷!给钱吧阿爷!” 官差倒是愣了一下。 周围的人随即喊起来:“给钱!人家娃儿叫了!” “给钱!” “给现钱!” 那官差一挥手:“喊他妈什么喊,老子就是故意逗她的怎么了。” 可眼见着一群人围上来,虽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似乎也不敢太过分。 从钱袋子里数了是个制钱扔在瓦永脚下:“拿着!” 瓦永蹲下来把钱一个个捡了,吹了吹铜钱上的土回身递给姐姐。 官差要走,瓦永一步拦在他面前:“你还没给够呢,说的好好的,这些细沙能换一百个钱。” 官差也没想到这个屁大点的孩子居然这么虎,伸手一扒拉:“给你点现钱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滚滚滚!” 他这一扒拉,瓦永小小的身躯哪里顶得住摔倒在地。 可这小汉子却真的不怕,起身就拉住了官差的衣服:“给我们钱!” 官差一巴掌朝着瓦永的脸扇过去,菩蛮直接挡在弟弟身前。 啪的一声! 这一巴掌真的打在了菩蛮脸上,只片刻那半张脸就红了一片。 菩蛮仰着小脸,眼眶里都是泪水却依然直视着那官差的眼睛:“给钱!” 看到这一幕,三奎迈步向前。 叶无坷微微摇头,三奎随即停下。 那官差被一群老人围着七嘴八舌的说着,他像是要往后退可退不出去,想往前,那小丫头一脸无畏的看着他,左右也都被堵了,他竟然还红了脸。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被一群年纪大的围着骂确实不好看。 无奈之下,官差再次把钱袋子摘下来,都倒出来后仔细数了好几遍,把九十个钱重重拍在菩蛮姐弟的牛车上。 他一伸手:“白条拿来!” 菩蛮从口袋里将那张写了欠她一百个钱的纸条递过去,官差接过来三两下撕了随手一扔。 他推开众人狼狈而走:“你们看清楚了啊,别他娘的再围着我,我没钱了,就那点都给她了!” 见他落荒而逃,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那欢呼。 “三奎哥,把她们姐弟俩接过来,今天夜里咱们住这。” 这时候叶无坷才让三奎过去,然后回身看向老板娘:“留几间干净些的房子。” 老板娘顿时笑了:“留留留,家里干净的房子都给公子留下。” 说完扭着腰往里边走,那腰身扭的跟蛇一样。 苏豆子的嘴,下嘴唇都撇出去有半里远了。 叶无坷等老板娘走了之后才对苏豆子说道:“刚才让你先道歉,是不是生我气?” 苏豆子噘着嘴:“没有!” 叶无坷伸手在她脑袋上一顿揉:“人在他乡人生地不熟,跟着我还好些,若是陪着大姐出来你也这样说话,岂不是招惹危险?” 苏豆子还是噘着嘴:“那你,那你说她再讥讽我就让她说不了话,是......是吓唬她还是真的?” 叶无坷道:“真的。” 那老板娘若不开眼再多说两句,叶无坷一定让她张不了嘴。 苏豆子因为叶无坷这句话高兴起来,她又好奇的问:“那个地方官府的差役那么恶毒,为什么你不管呢?” 叶无坷道:“看看再说。” 苏豆子还想说什么,可又想到自己不能和公子多顶嘴于是就忍住不说了。 可她就是觉得遇到这种欺负人的事,被欺负的还是那般弱小的姐弟俩,欺负人的还是穿官衣的,公子就该管。 “我出去看看情况。” 叶无坷道:“你们不要胡乱走动。” 他特意看着苏豆子多交代了一句:“尤其是你。” 说完后叶无坷对卓牧云说道:“你看着她,我回来之前其他人都不要离开。” 卓牧云应了一声。 苏豆子哼了一声。 很轻很轻。 叶无坷看似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儿,见无人注意随即转到一座木屋旁边。 木屋后边,有几个人在那窃窃私语。 “头儿,你这是何必呢?” 有人说道:“那点钱你给了她们咱们明天的饭都没的着落,就算给了,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其他人呢?” 刚才那个恶毒官差叹了口气:“哪有钱,我都是仔细记着人的,来了几次的最少给一次,剩下的打白条,那姐弟俩是第一次来,我若只给她们俩现钱,其他人还不把我活剥了?” “都不给呗!” “怎么不给?” 官差道:“都是老人家来的,看着可怜,其实大部分人家还过的去,老人家淘沙换钱是为了赚点儿补贴家用,那姐弟俩才多大?还是第一次来,说明家里又没人又没钱了。”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县堂大人是发了什么疯,非要修路修桥......” 他将钱袋子摘了往下抖了抖,掉出来几个铜钱。 “连累兄弟们了,明天我从家里给大家带点菜饼子垫补垫补。” 官差摘下来烟袋点上,嘬一口吐出:“今天......就......饿一会儿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贼官 叶无坷并未现身出去,听了一会儿后随即后撤回到那家茶铺。 “三奎哥。” 叶无坷走到三奎身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咱们在这住两日,盯一下这里的县令。” 三奎点头:“知道,刚才我就见这里的人不对劲。” 他往四周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凶恶的官差,钱袋子里总共也就那一百个钱左右,他给了菩蛮姐弟之后最多还有三五个钱。” “送沙的九成是老人,一成是妇人,排了这么长的队伍不见一个壮年男人,该都是修路去了。” “之前菩蛮说修路不是官府征召而是自发去修,说明这里的官府得人心,不然的话,百姓们不可能自发前去。” “还有......这里并非南征大军进兵之路,也非粮草补给的运输线,县衙突然说要修路多半有什么别的意图。” 站在他旁边的卓牧云看向三奎,眼神里都是钦佩。 他在武侯府做事这些年觉得自己已算武侯之中的佼佼者,可到了廷尉府之后才发现武侯与廷尉之间的差距。 “看见那边了吗?” 叶无坷朝着远处渡口旁边的一家铺子看过去,卓牧云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家铺子在渡口卖汤面,大概价格也不高所以来往的旅人在此吃饭的不少。 “看出什么了吗?” 叶无坷问。 卓牧云点头:“其中多数都是行人,带着包裹行李,吃过饭之后也起身就走了,未有四五个年轻人只是坐在那看着,身上也没有行李。” 叶无坷道:“盯着他们。” 卓牧云应了一声,没带人,自己出门看似没有什么目的的溜达出去。 “天快黑了,又要下雨。”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座名为锦棉的县城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妖魔鬼怪随时都要从云中扑下来吞噬生灵。 “这里有点吓人。” 苏豆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往叶无坷身后挪了挪。 天黑之后,老板娘扭着水蛇腰端着一盘点心扭到叶无坷门口,当当当的敲了敲,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脸上就堆起媚笑。 一看到开门的是苏豆子,她脸上的媚笑顿时就散了。 “你家公子呢?” 老板娘问。 苏豆子昂着下巴挺着胸脯回答:“公子睡了,你有事跟我说吧。” 老板娘往屋子里扫了两眼没看到叶无坷,随即轻笑两声:“公子睡下了你还要守门,你怕什么爬到你家公子的床上去吗?” 苏豆子说:“是啊是啊,我怕公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惦记上了,可是得守住了呀。” 老板娘似乎是想起白天时候叶无坷对她的警告,这次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豆子看着她故意把腰身扭的好像水蛇一样,嘴巴又撇了起来。 关上门,苏豆子学着老板娘的样子扭了几步:“呸呸呸,恶心。” 老板娘回到屋子里把房门关上,一盘点心往桌子上随意一丢:“便宜你了。” 屋子里,有个又瘦又小的男人蹲在凳子上,他看相貌应该得有四十岁左右,可却只有七八岁孩子的身高。 说骨瘦如柴不为过,挽起袖口去拿点心,那条胳膊露出来,像是一根枯木似的。 皮包骨似的一个人,手指上还留着长长的指甲,十根指甲与手指的长度都差不多,用指甲捏起点心的样子像是什么野兽。 “那个小白脸不在房里。” 老板娘坐下之后说道:“没准真是上边官府派下来巡查的。” 她看向那个猴子一样的家伙:“今天别动手,那些老家伙们手里的白条不要去偷了,虽说官府是认条子不认人......等这几个外乡人老实了再说。” 皮包骨嘿嘿笑了笑,没回应。 老板娘说:“告诉你手下那些小兔崽子,有情况的时候不要给老娘添乱。” 皮包骨好像啃食腐肉的野兽,将那盘点心三下五除二吃光。 从凳子上下来就往后窗那边走,连走路都和猴子几乎一样。 到了后窗他往外看了看,见没人随即翻了出去。 就在皮包骨走了之后不久,在老板娘的内室竟然有个身穿锦衣的漂亮公子缓步走出来。 “你男人还真放心。” 年轻公子笑着说道:“他明明察觉到你屋里有人,竟然忍得住。” 老板娘见那年轻人的眼神在自己胸口来回扫,她伸手将衣衫拉了拉:“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多嘴,我们只是合作,你出钱,我们出力,多余的话你尽量不要多说,不然一拍两散。” “唔~” 年轻公子笑道:“一拍两散?你这茶铺是白蒲土匪在锦棉县里的眼线这事,县堂袁巍升只是没证据,他没有,你猜我有没有。” 老板娘脸色一寒,眼带杀机。 “好吓人。” 年轻公子坐下来,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 “你我之间可不仅仅是什么合作关系。” 他看着老板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袁巍升造桥修路是为了自己政绩漂亮,他在锦棉县三年已满,做点漂亮事,升迁有望。” “虽然朝廷大军不走锦棉,可只要这座桥造好,这条路修好,朝廷必会派人来看,到时候说不定就真的把这定为补给线。” “真定了,过来过往的都是朝廷大军,你这铺子,早晚被人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况且,白蒲那边真挡不住,你连退路都没有。” “好好听话。” 年轻公子起身,缓步走到老板娘身前,他伸手要把老板娘的衣服前襟打开,老板娘猛然甩臂将他的手打开。 年轻公子皱眉:“你男人曾是朝廷通缉要犯的事,这里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吧。” 老板娘脸色更加白了,她怒视着锦衣公子的眼睛。 年轻公子倒也不在乎,再次伸手将老板娘的衣襟打开,手从亵衣里伸进去一把握住,握的极为用力,老板娘的眉头立刻就疼的皱了起来。 “对嘛。” 年轻公子一边狠狠的揉-搓一边说道:“听话才有好下场,我喜欢你现在这看起来不再愚蠢的样子。” 他忽然一把将老板娘的亵衣扯开,她胸前那一对白腻温挺的东西随即颤颤的暴露出来。 年轻公子低头看了看,笑道:“你咬牙切齿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说着话他一把攥住一团柔软使劲攥着,老板娘疼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珠却咬牙忍着不出声。 年轻公子松开手,取出一块结拜的手帕擦了擦手随意丢掉。 “这是小有惩戒。” 他坐下来后说道:“你要是再故意去招惹那几个外乡人,试图靠这样逼我从这离开,我先杀了你男人,再把你扒光了挂在外边大街上,把你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男人做了些什么,全都公之于众。” 说完后起身朝着内室走:“去打水,洗干净。” 老板娘脸上,一行泪缓缓落下。 屋顶上,叶无坷站在那看向县衙方向。 在隔着几条街的县衙屋顶上,三奎坐在那似乎是有所感应,看向茶铺那边。 他身下,就是锦棉县县令袁巍升的书房。 一阵脚步声传来,县衙捕头程快到书房门口停下:“县堂,睡下了吗?” 袁巍升道:“进来吧。” 程快推门而入,见县堂大人站在墙边,举着一盏油灯正在看着墙壁上的舆图。 “县堂。” 程快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怨声载道了,若是再不发钱百姓们怕是不会再来送沙。” 袁巍升看着舆图,沉默良久后说道:“明日再来送沙的,你就说朝廷拨款已经快到了,最多三天,就可在县衙给他们结算。” 程快脸色一喜:“真的?” 袁巍升回头:“假的。” 袁巍升才三十五六岁,看起来却好像五十岁的人一样,留着须髯,隐隐有些发白。 “我明日再去找富户筹借一些。” 袁巍升道:“最不济也要借出些粮食来,若无钱结算,就给乡亲们结算些粮食。” 他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我任期已满,若不出意外朝廷调令在三个月内就会来,我离开之前,这件事务必做好。” 程快低着头:“朝廷根本就不打算在这修路,这么大的钱粮支出咱们锦棉县根本支撑不起......若再这样下去,恐有......恐有民变。” 袁巍升皱眉:“我说过了,我调令将至,这件事务必做好。” 程快抬头看了看他,最终低声一叹。 袁巍升道:“还有一个办法......对岸大歪山上的匪寇其实你也认识几个,你想办法见见他们,只要他们肯拿钱出来帮忙造路修桥,他们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程快猛然抬头看向袁巍升:“县堂!那是通匪!” 袁巍升脸色阴森:“造路修桥是大事,我不想把话再多说几次,如果两个月内办不好,你们都要被处置。” 程快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与大歪山上的匪寇认识,是因为咱们锦棉县里一共只有这六七个捕快,靠着我们想防住匪寇,难如登天。” “所以只能在私底下有些交往,身为捕头我还要求着土匪不要过来本身就是耻辱,县堂大人还让我去跟土匪借钱,我办不到。” 袁巍升道:“办不到?你办不到就去给我约见大歪山上的土匪,你开不了口,我亲自来开这个口。” 程快还要说什么,袁巍升一摆手:“出去吧,三天之内替我约好。” 等了一会儿见程快还不走,袁巍升问:“你还想说什么?” 程快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今天渡口那边有些贼崽子露头,我怀疑他们是想偷乡亲们的白条冒领沙钱。” 袁巍升:“你是捕头,你自己看着办。” 程快道:“人手根本不够用。” 袁巍升道:“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后端起那盏昏黄的油灯,再次走到墙边抬头看着挂在那的舆图。 程快站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能是满心阴郁怨恨的转身离开。 屋顶,三奎也是一声极细微的轻叹。 袁巍升这样的县令,为了能升迁,为了能让自己政绩漂亮,竟然要通匪借钱修路...... 三奎想起曾经杀进过无事村的那些山匪,他眼神里也逐渐有些煞气。 ...... ...... 【先发后改】 第五百三十八章民变 天亮之后,叶无坷没让苏豆子去给他打水,而是自己端着脸盆到外边山泉水旁接了水洗漱。 老板娘在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故意加快脚步,也没有如昨日那样故意扭动水蛇一样的细腰。 可即便如此,叶无坷还是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有两道衣领都遮不住的抓痕。 也是天亮之后,三奎才回来,他身法极轻快,从后窗进来再开门出来,短短片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走到叶无坷身后,三奎一边打水一边低声说道:“昨夜里摸进了锦棉县里一家暗道的赌场,套了些话出来。” “原本修路是锦棉县里一家富户答应了要出钱,也说好了按人结算工钱,可官府宣扬出去之后,这家富户又反悔了。” “县堂袁巍升找过几次,那家人说不是不给钱,家主出去做生意了还没回来,他们不敢做主。” “一开始来修路的壮年确实是领了几天工钱的,后来就不给了,一开始来卖沙的百姓也是能天天领到钱的,后来也不给了。” “前些天,来卖沙的那些老人有不少人丢了白条,去和官府说,官府那边也没什么办法。” 叶无坷轻声说道:“菩蛮说她父亲是自愿去修路的,从未说过给钱的事......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还得再查查。” 三奎说:“那富户我问出来了,姓苏,在锦棉县里的家财最厚,据说家里主要是做茶叶生意,还有自己的马队。” 叶无坷道:“今天去查查苏家,我和菩蛮姐弟俩再聊几句。” 三奎洗漱之后吃了早饭,说是去采买些东西就再次离开茶铺。 吃早饭的时候,老板娘也没再露面。 菩蛮姐弟俩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在这吃东西,她不好意思再接受叶无坷的好意,但让她们俩自己花钱吃些早饭,她们又舍不得。 小男孩儿才七八岁,正是嘴馋的时候,连他都说不吃不吃,显是受了姐姐的影响有样学样,可即便如此,已有几分大男子汉的气概。 苏豆子拉着菩蛮只是不让她马上就走,就算回家也要吃了饭再说。 菩蛮说担心她娘一个人在家,她昨夜里留下一整夜都没睡好。 话已至此苏豆子也不好拦着,连忙买了些包子之类的东西给姐弟俩装上,嘱托她俩路上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下坡的时候的时候,才下过雨太滑一定注意。 菩蛮好喜欢这个比她大不了一两岁的小姐,拉着苏豆子的手说以后若有空了一定到她家里做客。 姐弟俩又和叶无坷告辞,叶无坷将他们送出门之后看了卓牧云一眼,卓牧云随即明白叶无坷心意,悄悄退后叫上两三个廷尉从后门出去。 一直到正午都不见那位风-骚的老板娘再到叶无坷身前乱晃,苏豆子倒是开心起来。 她这般心大的,都没有发现同行的人少了好几个。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叶无坷让苏豆子收拾东西,见他们要走,老板娘才出来露了一面,也没说几句话。 吃过午饭叶无坷他们就离开茶铺出发,老板娘等他们走了才出来,靠着门框在那看着,一直看到叶无坷他们上了渡船。 那个年轻公子走到她身后:“能看出到底什么来历吗?” 老板娘没回头,脸上都是厌恶表情,可还是回答道:“我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东广云汇的标徽。” 年轻公子皱眉:“如果走了不回就是恰好路过,如果再回来......” 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计划得抓紧些,你让你男人带着人去办事。” 老板娘回身瞪着年轻公子:“昨夜里我刚交代他不要再去偷那些白条,今天你又让他去干?” 年轻公子冷笑:“那几个可疑人不是走了吗,让你男人抓紧些,事早办完了早好,你也不用再看我脸色。” 他站在老板娘身后,老板娘回头看他的时候却被他从后边掐着脖子不许她转身,另一只手在老板娘的臀上大力的抓着。 老板娘眼神里的厌恶越发浓烈,可那个混蛋两只手的力气都奇大,尤其是按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好像铁钳一样。 她越想挣扎回头,那只手上的力度就越大。 “昨夜里我让你给那几个家伙下药你不肯。” 年轻公子冷哼道:“现在还不是要落在你自己身上,早说让你把那小丫头迷了,你却说什么怕被人盯上,那今天你就自己受着吧。” 说完按着老板娘脖子的手往下一发力,老板娘不得不弯腰向前。 男人从她身后将她裙子往上一翻。 门外还有人经过,老板娘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她眼神里的屈辱,逐渐化作浓烈的杀意。 到了下午,围堵在县衙门口的人就越来越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小的也有五十岁左右,年纪最长的看起来能有七八十岁。 他们不少人都被偷了换钱的白条,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捕头程快和县衙主簿陈昌远两个人耐心的在那劝说,可围堵的人越来越多越说越生气。 “大爷大娘,不是我们不想给你去找丢了的白条,县衙的人手实在有限。” 陈昌远作为主簿,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一个劲儿的连连道歉。 “不行!” 人群后边传来一声颇为洪亮的喊声:“上次就被他们这么糊弄了,说什么他们会查,这次又被偷了,他们还想糊弄过去?” 距离稍微远些,有人大声附和道:“他们就是不想查,哪有查不出来的事,这些贼说不好就是你们官府养的!” 这话一出口,大爷大娘们的情绪立刻就被点燃了。 “怪不得呢!” 有个老人家愤怒的喊道:“原来贼都是你们官府养的,给我们发白条你们再让贼把白条偷了去,然后你们就能不承认!” “对!这些银子都是朝廷拨款,朝廷早就把钱已经给县衙了,县衙一直不给咱们老百姓,就是被县令袁巍升把银子贪了!” “太恶毒了!” “连这些老人家累死累活赚来的这点儿钱你们都不贪,还让贼把他们的白条都偷了去,这种办法你们都想的出来,你们不怕天打雷劈?!” 程快敏锐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喊话的这些就没有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人也根本不是来卖过细沙的。 他们就是想怂恿这些老人冲击县衙,或许还会有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一念至此,程快立刻大声喊道:“没有卖过沙的谁再说话,我马上把你们抓了!” “呦!吓唬老百姓你们倒是好威风,贼抓不到,就抓我们老百姓顶罪呗!” “大家可要小心点儿啊,那些贼就是他们县衙自己养的,他们抓什么啊,还不是抓我们遵纪守法的好人,县衙就是会欺负我们这些好人!” “你抓我吧,我看你抓了我能怎么样?!我是没卖过沙,可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这么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 主簿陈昌远也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他大声说道:“请所有手里有欠条的老人家,到县衙里来说话,其他无关人等,不要往前拥挤。” “大家别进去!” 有人大声喊道:“进去就由不得咱们了!他们关上门说什么是什么!” “就得让他们当着锦棉县的乡亲们说清楚,让袁巍升出来说话!” “让袁巍升出来说话!” “我们都不进去,我们就在这里说!” 陈昌远大声喊道:“大家听我说,朝廷并没有给咱们锦棉县造桥修路拨款,一点儿都没有,县堂大人已经去筹钱了,他现在不在县衙。” “大家不要被人挑拨,有些人就是想趁机闹事,大爷大娘,你们都稍稍忍耐一下,县堂大人已经去筹钱了!” “你他妈的少说废话!” 有人喊道:“以前是谁说的,买沙有朝廷拨款,是谁说的让大家不用担心没钱给,是谁说的次次都会现银结算!” “对!是谁说的!” 程快怒了,大步上前:“县堂大人从未说过造路修桥有朝廷拨款!” 昨夜里虽然袁巍升让他这样说,可他却不敢说,之前他也问过袁县堂,县堂说过此事根本就没有上报。 “他没说过,那这些话是谁说的!” 在那些人的怂恿下,老人家们开始一步一步往前逼迫。 陈昌远拉了程快一把:“快派人去寻县堂大人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民变!” 程快回头想找人去寻袁县堂,却发现自己手下那几个捕快一个都没在,这才醒悟过来,那几个人有两个被他分派出去盯着昨天出现的几个外乡人还没回来,还有几个是去渡口那边执勤了。 就在这时候,县堂袁巍升一个人拎着个袋子急匆匆的往这边跑,身为县令,在这种穷苦闭塞的地方做县令,出行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有钱了!有钱了!” 袁巍升满头是汗的跑回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诸位乡亲!” 袁巍升抱拳道:“收沙,确实还没有朝廷拨款,那是因为我还未上报,但造桥修路都是为了造福锦棉,乡亲们不要听信谣言。” 他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已经筹集来了一些银子,今日就可以给乡亲们把卖沙的钱结算了。” 有人喊道:“欠条都被人偷了,你倒是说的好听!” “就是,你假惺惺的做什么吗!让人把白条都都偷走了,然后再假惺惺的说来结算,现在大家手里都没有欠条,你是不是不给钱!” “县堂大人,你给不给钱!” 客气的还喊一声县堂大人,不客气的已经往祖宗十八代上骂了。 “没有白条也结算!” 袁巍升大声喊道:“今日一定都结算了。” 可立刻就有人扯开嗓子喊:“快来县衙领钱啊,县堂大人给全县百姓发银子啦!” “大家快来啊,县堂大人说了不管有没有卖沙,都可以来县衙领银子!” 袁巍升一怒,指向其中一个喊话的:“来人啊,把他拿下!” 程快随即往前挤试图把人抓出来,可他势单力孤,闹事的人互相掩护,程快根本就抓不住。 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声喊:“县衙捕头打死人了!” 老人家们纷纷后退,发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倒在地上,心口位置还在淌血,人眼看着不行了。 而程快手里,抓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刀。 第五百三十九章意外 苏豆子还是第一次夜里不在房间里待着,哪怕是从长安南下这一路上也没有过。 因为安排妥当,一路上所有住宿的地方都提前规划过,这少女,还为体验过风餐露宿。 所以今夜蹲在叶无坷身边感受着夜里的轻风,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她觉得可真是新奇,不但不觉得辛苦,甚至还有几分喜欢。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渡江过去,还要在天黑之前换了衣服偷偷渡江回来。 回去就回去,回去还不住在县城里,而是找了个山坡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天色黑到快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叶无坷不离开她身边的话她肯定也不害怕,因为离开她身边,她就没法攥着叶无坷的衣角,而她以为她偷偷攥着公子应该察觉不到。 “我们在等什么?” 苏豆子问。 叶无坷说:“菩蛮说,她父亲宁愿不要钱也愿意去帮助修路造桥,是因为从江对面过来的土匪太残忍,但咱们住了一夜的那家茶铺就在渡口不远处。” 苏豆子眼睛亮了:“那家茶铺从来都没有被土匪动过!” 叶无坷道:“不只是哪家茶铺,三奎哥打听过,土匪也很少进县城里作案,多数都是在锦棉县治下的村镇。” 苏豆子想了想,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说,不只是那个老狐狸精......不不不,不只是那个老板娘有问题,连县衙做官的都可能有问题?” 叶无坷道:“三奎哥跟我看法一致,这里县衙的官员似乎有问题。” 苏豆子逐渐兴奋起来,她可太想跟着叶无坷查案了。 这次南下一路上平平淡淡什么刺激的事都没有遇到,虽说如同游山玩水一样也颇欢喜,可她最想的,还是跟着叶无坷去查那些惊天大案,去识破那些阴谋诡计。 “我我我。” 苏豆子抬起手指着她的脸:“我能做什么。” 叶无坷说:“你能给我们鼓劲儿。” 苏豆子:“我能给你们......那不就是,我没什么用么......就没有什么我可以办好的吗?比如化了妆去调查什么。” 见叶无坷不答,毫无心机的小姑娘顿时失落下来。 她自幼在陆侯府里长大,如陆浣溪一样从来都没有被外界侵蚀,若拿她和小土司比起来,除了在能吃上与小土司有一较之力,其他方面也是远远不如。 唔,她更白,白的发光的那种白,而且还是水嫩的白。 “县衙似乎快顶不住了。” 三奎朝着县衙那边指了指。 从他们所在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县城,此时黑夜,他们往身后看看不出去多远,可往县城里看,火把成河的地方当然看的清清楚楚。 “围攻县衙的人越来越多。” 三奎问叶无坷:“要不要去把县衙的人救出来。” 叶无坷微微摇头:“等卓牧云回来。” 正说着,卓牧云一个人飞掠过来,到了约定的这地方俯身行礼:“千办,我回来了。” 叶无坷问:“半路上是否有人要杀那姐弟俩?” 卓牧云道:“千办真是神了,确实有人在半路上要对那姐弟俩动手,说是抢那百十个铜钱,可实际上是要杀一个留一个。” “属下把动手的人拿了,他们说是有人雇他们对菩蛮姐弟下手,要把小的杀了,姐姐留下做证人。” “他们故意留下证据,让菩蛮以为他们是县衙的官差来把钱抢回去的......那几个动手的已经被属下绑的结实,丢在山下沟里了。” 叶无坷道:“你留下护着豆子,我和三奎哥过去看看。” 卓牧云有些担忧:“千办,现在看县衙那边不下数百人,你们两个过去或许会有危险。” 叶无坷道:“他们不敢在县衙里杀人。” 卓牧云心头一震,想着叶千办为何断定那些家伙不敢杀人? 片刻之后忽然醒悟,是了...... 百姓们围攻县衙还杀死县令,这是能惊动朝廷的大案,到时候朝廷必会派人来查,那些人也怕被廷尉追查出真相。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了县衙里的人。 叶千办和三奎哥去看看,也只不过是想近距离看清楚那些人嘴脸,另外,也怕是有什么万一。 他们没有按照预定的道路走去夔州,结果在这个地方竟然遇到了几乎激起民变的事。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卓牧云以前就听说过,叶千办去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可能出事,身为执法官员他当然不信这种传闻,可今日竟然隐隐约约有些信了。 再仔细想想,豁然开朗。 就拿昨日遇到的事来说,一半做官的就算是在半路遇到菩蛮姐弟俩,最多也就是让人帮忙推车,车过去之后,也就赶路走了。 再说到了锦棉县城,叶千办从菩蛮的话和老板娘那家茶铺的情况就判断出老板娘或许通匪。 然后又根据捕头拿出钱袋给菩蛮姐弟结算,推算出县衙修路造桥必有隐情。 卓牧云深深的吸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足够幸运才能被叶千办挑中跟着学怎么办案。 正想着这些,苏豆子忽然问了一声:“山里,会不会有鬼?” 卓牧云立刻回答道:“怎么可能有鬼,再说就算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保护苏姑娘,有什么事自然是我先上。” 苏豆子:“有什么事你先上,那有什么鬼是不是捡着不能打的吃?” 卓牧云:“鬼怎么吃人,鬼无形,往那儿吃?” 苏豆子:“那鬼会不会附在你身上吃我?” 卓牧云:“苏姑娘你实在是想的太多了,附身这种事还挑人?就不能是附在你身上吃了我?” 苏豆子:“你看起来不好吃。” 卓牧云:“我......行吧,附我。” 苏豆子:“不行!” 卓牧云:“那附你。” 苏豆子:“我不想吃你。” 卓牧云:“......” 他叹了口气:“陆侯府里的人也会怕鬼?” 这一句话就把苏豆子的豪气给激了出来,小姑娘坐直了身子:“我才不怕,我会武术,我可以打鬼!”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个人,一侧头,就见有个披头散发的,比人小一些,比猴子大一些,骨瘦如柴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她身边了。 那家伙侧头朝着她嘿嘿笑,咧开嘴的时候一股腥臭腥臭的气息扑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常年不洗的缘故还是天生的,脸上皮肤犹如鳞片。 卓牧云脸色一变,抽刀就朝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砍了下去。 一刀落下,那人居然一抬手直接握住卓牧云的黑线刀,同时另一只手放在苏豆子脖子前边,那只手有很长很长的指甲,在惨白的月色下那手看起来更为阴森。 “别动。” 那鬼朝着卓牧云摇头:“你动我就杀了她。” 卓牧云脸色逐渐发白,心中无比自责。 他跟着叶千办这么久了,竟然还会因为闲聊几句就放松了对四周的戒备。 卓牧云的武艺没的说,性格正直也没的说,可在军中效力那些年以及在武侯府效力那些年,他所面对的和廷尉府面对的确实有很大不同。 其实他自责归自责,就算他全神贯注的戒备,这皮包骨要想靠近过来,也绝非什么难事。 叶无坷和三奎在的时候,这皮包骨就已在稍微远些的地方盯着了。 他只是担心自己不是几个人的对手,等叶无坷和三奎离开之后他才现身出来。 “小姑娘,你好香啊。” 皮包骨咧开嘴笑,那腥气让人闻到了几乎都忍不住的想吐。 “别怕,不是我想碰你。” 皮包骨说:“我把你抓起来送给他,他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苏豆子此时居然还能在快吓坏了的时候问一声:“你说的他是谁,她又是谁,是男是女?” 皮包骨脸色似乎有些痛苦,他往前一伸手:“不许你再说话,现在我要带你走,你再说话,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了也不碍事。” 苏豆子下意识往后一躲。 皮包骨显然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见苏豆子躲开于是猛然一把抓了过去。 县衙附近。 叶无坷和三奎轻轻落在不远处的屋脊旁边,两人蹲在那往县衙方向看过去。 此时围堵县衙的已经没有多少老人了,那些老人哪有这么好的体力这么大的胆子一直围堵县衙。 老人们一开始气坏了,可能会被怂恿做些出格的事,可他们又不是傻,他们有的是人生阅历。 到了晚上还要围堵县衙要说法,还说让县堂马上就脱了官衣辞官滚蛋。 这种时候,老人家们可不愿意再多掺和了。 此时堵在县衙门口的大多数都是壮年,那些老人家都在后边坐着休息呢,所以从远处看着火把不少,到近处才看出来堵门的只有几十个人。 “看不太懂。” 三奎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是这些人偷走了那些老人家的欠条,然后又怂恿老人家们闹到县衙,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县令袁巍升。” “我昨夜里在袁巍升书房屋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听他和捕头说话,不像是个良善的,怎么这不良善的县令连个手下人都没有?” 被围堵了这么久,县衙里没几个人不出头也就不出头了,在这做了三年县令,锦棉县城里也没有个出头的? “不过你猜得没错。” 三奎道:“他们看起来不想把事真的闹大,到现在都没有冲击县衙只是堵着门骂街。”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会有事,咱们先回去。” 三奎应了一声,两人在夜色之中迅速的离开屋顶,几个纵掠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轻飘飘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等叶无坷他们回到之前休息的地方,却见已经没了苏豆子和卓牧云。 三奎脸色一变,往四周仔细寻找,借着惨白月色,依稀看到远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刚要动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掠了过去。 叶无坷俯身将那件东西捡起来,脸色逐渐发白。 一只鞋。 苏豆子的鞋。 第五百四十章试探 叶无坷低头捡起来地上的鞋子看了看,这是苏豆子的。 就在他看向黑暗准备往前追出去的时候,就见卓牧云扶着苏豆子跳着回来了。 一看到叶无坷,苏豆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小姑娘的眼泪在顷刻之间就冒了出来,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跑到叶无坷身前一把抱住叶无坷的腰,只片刻就哭的把叶无坷的衣服都哭湿了。 “受伤了没有?” 叶无坷问。 苏豆子在他胸口摇头:“没有没有,幸好公子之前给了我防身用的东西,不然今天就被那个鬼给抓走了。” 这时卓牧云到近前来抱拳道:“是属下无能,竟是被歹人近了豆子姑娘的身,若非豆子姑娘带着千办给的特制熏烟,可能......就要出大事。” 他单膝跪倒:“属下多次犯错,对不起千办大人的信任。” 叶无坷示意他起来:“说说情况。” 卓牧云将刚才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心有余悸。 那突然就冒出来的鬼猴子一样的人在抓住苏豆子之后就要走,幸好他认为苏豆子毫无威胁没有动手将其打晕。 苏豆子被抓住之后用了叶无坷给她的防身熏烟,一种装在极小喷瓶里的毒粉,平时就藏在苏豆子的手腕上,类似于袖箭一样的装置。 除了洗澡的时候,苏豆子从不把这件东西摘下来。 那个鬼猴子一样的家伙中了毒下意识往后翻出去,卓牧云急追,苏豆子一个人留在这害怕的厉害,也跟着去追,结果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下次不会再把你留下了。” 叶无坷在苏豆子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就好像他小时候害怕阿爷也如此轻轻的拍他后背。 叶无坷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对那种僵尸一类东西的恐惧,一种哪怕他现在早已大杀四方都抗拒不了的恐惧。 苏豆子使劲儿点头,眼泪在叶无坷身上留下一大片痕迹。 叶无坷看向卓牧云道:“你在武侯府的时候也该明白如何保持戒备,在边军的时候这种事更该犹如本能。” 卓牧云道:“属下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叶无坷道:“没出事就可以原谅,出了事原谅也没什么意义了。” 卓牧云脸色一阵阵发红,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看来咱们小心翼翼的藏着还是被人盯上了,锦棉县里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复杂些。” 三奎道:“纵然是卓牧云可能稍有分神,但以他的实力到贼人近身都没察觉可见那贼的强悍。” “这小小县城之内,还有这般身手的......” 三奎看向叶无坷:“我们是不是有必要直接亮明身份到县衙去问问。” 叶无坷道:“明日一早就去。” 苏豆子还是没有缓过来,身子还在发抖,这孩子吓得现在身子都发凉,隔着衣服叶无坷都能感受的到。 其实这也不算是大意,以卓牧云的身手在长安城所有衙门当差的人之中也算很强了。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能遇到连他都没能察觉的高手谁都没能想到。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他们就直接找到县衙。 不过,并没有两名身份。 昨夜里县衙的人一夜没睡,后半夜那些被怂恿着围攻县衙的老人家们才离开。 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敲门,两名捕快揉着眼睛把县衙大门打开。 “谁啊。” 其中一个捕快声音不悦的问了一声。 他们开门之前还透过门缝先看了看,若还是昨夜里那些讨债的老人家他们可不敢随意开门。 叶无坷抱拳道:“我们是从长安城出来往夔州做生意的人,经过此地,身上银两被贼人偷了不少,所以来县衙报案。” 年轻捕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见叶无坷器宇轩昂不似凡人,又听说是从长安城来的,所以态度好了几分。 “住在哪儿了?是在住店的地方丢的?” 年轻捕快问他。 叶无坷回身指了指前天夜里他们留宿的那家茶铺:“就是渡口不远处那家茶铺,也开客栈。” “那骚娘们儿家里你们也敢住?” 年轻捕快下意识的话,显然证明他们知道些什么。 见叶无坷表情有些异样,另一个捕快连忙解释道:“她家铺子在渡口附近,来来往往都是天南地北的行人,你住他家,银子丢了,指不定人去了什么地方。” 叶无坷问:“那请问可以帮我查一查吗?” 年轻捕快道:“查是肯定会帮你查的,你先登记一下,一会儿登记完了找地方住下等着,若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就在这时候捕头程快从里边出来,也是一样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看的出来,一夜没睡,这位中年捕头的精神很差,脸色也很差。 “怎么回事?” 程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一声。 叶无坷倒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又把话说了一遍。 听说是在那家茶铺丢的银子,程捕头倒是心直口快。 “不是县衙不帮你们找,也不是县衙不尽力,第一,我们人手有限还要盯着修路造桥的事,第二,你们是前天夜里丢的银子,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偷银子少说也出去七八十里。” 他吩咐一声:“带着他们登记,登记之后就让他们先走吧。” 他说完就往外走,却被叶无坷一把拉住。 程快脸色一变:“松手,你想干什么?” 叶无坷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我们被偷的银子事小,还有这次去夔州的采买账册,若是找不回来,生意损失巨大,所以还请官爷帮个忙,费费心。” 程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差不多二三两的样子。 他随手将银子揣进口袋:“正好我要去渡口那边,你们跟我一起去骚娘们儿......孙三娘的铺子里问问。” 叶无坷连忙道谢,带着人跟了上去。 程快大大咧咧的在前边走着,一边走一边随意问:“你们是从长安来的,怎么走到我们这么偏的地方来?再说,夔州那边有什么生意可做?” 叶无坷道:“最初是奔着夔州本地一种酒去的,再加上想开辟新的陆运。” 程快嗯了一声:“夔州的酒确实不错,除了他们那边别处确实没有。” 他想了想:“你们不会是东广云汇的人吧?” 叶无坷点头:“是啊。” 程快从口袋里把银子掏出来递给叶无坷:“这位先生,是我唐突了,我现在就去帮你们查查银子和账册的事。” 叶无坷道:“捕头大人只管守着,不必在意。” “在意!” 程捕头道:“我疯了收你们的银子,虽然你们的生意没做到锦棉县来,可在州府我是见过的,府治大人和你们当地商行的大档都客客气气。” 他脸上已经堆满了客气和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早知道你们是东广云汇的人,我就算剁了这只爪子也不敢收你们的钱。” “州府那边也是因为东广云汇把生意做进来,所以咱们当地的一些特产才能销售出去。” “咱们这穷,百姓们想赚点钱都没有门路,东广云汇陪着钱把咱们的特产卖到山外去,我们念着情分。” 程捕头说:“天下间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东广云汇了。” 叶无坷这才明白,这位程捕头不收他银子,倒也不是害怕东广云汇而是敬佩。 “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可东广云汇能到我们这来那就是没奔着赚钱来。” 程捕头抱拳:“多谢你们。”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阵铜锣声,这声音一出现程捕头的脸色就为之一变,看得出来他好像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才提到府治......” 程捕头抱拳道:“对不起了先生,我得先回去看看,听铜锣声,怎么像是府治大人到了。” 这一大早,府治大人就到了锦棉,就说明是昼夜兼程过来的,昨夜都在路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无坷装作有些好奇的问:“这么早,州府来人是有什么好事?” 程捕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先生,你该知道的,这个世上好事从来都不会赶早,尤其是上边来的好事。” “上边来的好事是把你叫去,而不是上边的人急匆匆的赶来,倒是坏事......” 他转身就往回跑。 叶无坷他们原本就是从程捕头这入手打听打听县衙的事,此时见有突发情况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也没有太靠近,就保持着距离跟着。 等到了县衙门口,见一队厢兵已经将县衙给封了。 府治大人的车马就在门口停着,却未见人下来。 没片刻,整理着衣衫的锦棉县令袁巍升就大步从县衙里跑出来,到门口衣服都还没有穿戴整齐呢。 “下官锦棉县县令袁巍升,拜见府堂大人。” 袁巍升到车马旁边,俯身行礼。 “袁巍升,你可知罪!” 马车里忽然就传出来一声厉喝! 车门被人推开,弘州府治杨善长脸色铁青的从马车上下来。 “下官,不知道府堂问的是什么事。” “不知?” 杨善长黑着脸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 他怒问袁巍升:“你什么时候接到过朝廷的旨意让你修路造桥?你什么时候接到过朝廷的命令让你征调民夫?” “没有陛下旨意,没有朝廷命令,你还瞒着本府私自修路,修路之事,本为民生大事,我可以念你是想做些实事好事,可你为何冒朝廷之名!” “你还拖欠大批百姓应得的工钱,更因为此举招致贼人横行偷取百姓欠条,这些,你好好给本府解释一下!” 袁巍升脸色暗沉。 良久之后他抱拳道:“回府堂大人,下官没有话可以解释,下官确实冒朝廷之名征调民夫修路造桥,确实拖欠了一部分百姓的工钱。” 围观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昨天还让县衙的观察殴打老人!” “就是!他让手下的恶差打伤了一个讨要欠款的老人,现在人都不知道被他们弄去什么地方了,生死未卜!” 听到这话,府治杨善长的脸色更黑了。 “袁巍升,你真是太放肆了!” 他伸手一指:“将此人的官服扒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炼毒之体 叶无坷他们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却并未出面干预,而这里的百姓们却好像有些压不住情绪了。 一开始可能还会觉得这位袁县堂被直接革职百姓们会拍手称快,可听说要把袁县堂官服扒了之后百姓们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凭什么!”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喊道:“凭什么将袁县堂罢官?” “对啊,袁县堂听好的,为什么不让他干了?” 见百姓们的议论逐渐多了起来,府治杨善长脸色更是一沉。 “他冒朝廷之名征召百姓修路造桥,又冒朝廷之名收沙欠款,我连夜赶来,便是听闻昨日这里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杨善长道:“你们难道还觉得此人冤枉?” 人群之中有人喊道:“县堂大人欠了钱我们就来要,要不出是要不出的事,可他昨日已经把欠的银子补上了,而且受伤的老人也说不是程捕头伤了他。” “就是啊,再说了,家里的男人修路造桥是为了朝廷大军去打白蒲的土匪,没有工钱我们也愿意去干。” 杨善长听着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提高嗓音说道:“朝廷大军根本不会从此处经过,他修路造桥和朝廷南征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袁巍升道:“分明是此人想要借此来粉饰政绩,想要升官罢了!” 被按跪在地上的袁巍升抬头说道:“府堂大人,下官此举若为升官,那府堂也太看不起朝廷了。” 杨善长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巍升道:“我修路造桥之事传到朝廷必会被调查,难道朝廷查不出来?我若为升官,什么都不做就好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杨善长立刻吩咐道:“摘了他的下巴,这种贼人居然还敢狡辩。”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上前,捏着袁巍升的下巴一托一拉。 杨善长缓了缓后说道:“乡亲们,袁巍升沽名钓誉违背法纪,我现在先将他革职,但修路造桥的事既然已经开始,那本府就不能让这利民之事半途而废。” “本府今日接管锦棉县,修路造桥所欠下的工钱也由府衙支付,从今日开始,各户依然可以来这里交细沙换钱,价格再提升一成!” 三言两语,刚才还有些不平的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 杨善长道:“本府接管锦棉之后,还会清查袁巍升是否有通匪之举,如果有知情者,尽可来县衙找我,只要证据确凿,本府还有奖励。” 他说完后一摆手:“将袁巍升和县衙所有人都拿了。” 捕头程快抱拳道:“府堂大人,县堂他从未有过通匪之举,修路造桥也确实是为了造福百姓,他......” “你闭嘴!” 杨善长道:“你还敢放肆,你且回答本府,你最近可否与沙江对岸大歪山上的匪寇有所联络?袁巍升昨日带回来的银子,是否是从匪寇处所得!” 程快张了张嘴,竟是不敢再答。 没片刻,县衙里这些人就全都被绑了带走。 杨善长宣布他最近几日都不会离开锦棉,就算他离开也会派人坐镇锦棉,只要能揭发袁巍升通匪的,一律奖励白银十两。 话音才落,就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后边迈步出来:“府堂大人,我有话说。” 这年轻公子,正是在那茶铺里的人。 他分开人群之后出来,撩袍跪倒:“府堂大人,我是锦棉县商户苏州户之子苏锦亭,我要检举锦棉县令袁巍升逼迫我苏家捐款修路,又将我苏家捐出的银子私吞之事!” 杨善长沉声问道:“还有这种事?你仔细说来!” 苏锦亭随即大声说话,一五一十仔仔细细。 他说在几个月前,听闻朝廷要南征白蒲,袁巍升就起了歪心,他逼迫苏家拿出来一大笔银子用于修路造桥,可是这些银子却一个铜钱都没有拿出来用。 他还说父亲苏州户亲自去县衙问袁巍升银子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都被欠了工钱。 结果苏州户去了县衙之后就失踪了,到现在声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还拿出袁巍升向苏家借款所亲笔写下的借据,上边还有袁巍升的手印。 杨善长拿过来看了看,点头道:“我认识袁巍升的笔迹,这确实是他所写,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践踏国法草菅人命!” 他招手道:“你跟我进县衙来,讲此事详细写明,我要将你的讼状上交朝廷,你不许有一点儿虚言。” 苏锦亭连忙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一句虚言。 杨善长将苏锦亭带进衙门里去了,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有些惊讶。 人群后边,苏豆子压低声音问叶无坷:“公子,咱们不管吗?” 叶无坷微微摇头:“先不管。” 他回头看向三奎:“这地方看着处处都有些不对劲。” 三奎点头:“纵然偏僻,这县城里一家青楼都没有,我摸进去的那家赌场也藏的很深,这说明县衙治下颇为严苛。”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在暗中盯着些,别让袁巍升莫名起步就死了。” 三奎应了一声后问道:“姜头,你是不是要去......” 叶无坷微微点头。 三奎说了一声小心,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叶无坷拉了苏豆子一把:“咱们走。” 苏豆子问:“去哪儿?” 叶无坷笑了笑:“帮你出气。” 苏豆子怔住:“出气?” 一刻之后,渡口茶铺。 叶无坷撩开帘子进门,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个总是坐在门口揽客的老板娘没在,屋子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味。 叶无坷原本是想让县衙捕头程快带着他再来,利用程快的身份探一探这茶铺的底细。 现在程快已经被锁拿下狱,叶无坷便不打算再拐弯抹角的试探了。 进门不见人,叶无坷随即朝着后边缓步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还叫了几声老板娘,却不见人回应。 走到老板娘住处他敲了敲门,屋子里好像有些轻微响动但还是没人说话。 叶无坷推门而入,屋子里光线极暗,窗帘没有拉开,窗子应该也是紧闭。 外间是个小小的客厅,摆着几张椅子一张茶几,内室没有门,只有一张棉布门帘隔着。 叶无坷又叫了一声老板娘,听着里屋有些动静他撩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里屋的光线更暗,一进门叶无坷就听到细微的闷哼,然后才注意到,这屋子里竟然陈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床边竟然有一套木架,老板娘四肢被吊着绑在那,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哪怕是在这般光线下也能看出来白花花一片。 老板娘大字型被绑着,显然是已经没了力气连挣扎都挣扎不动了,嘴巴上勒着一条绳子,那轻微的闷哼就是她这样发出来的。 一见到叶无坷进门,老板娘像是激动起来,又使劲儿挣扎了几下,身躯在叶无坷面前展现无遗。 再往前走几步,叶无坷发现老板娘的眼神里有几分恐惧,而且,视线似乎是在叶无坷身后。 叶无坷猛然回身,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屋顶上忽然有人往下洒了不少粉末,叶无坷避让不及,那粉末洒了他一身。 人不人鬼不鬼仿若干瘪猴子一样的男人从屋顶房梁上跳下来,没有先去杀叶无坷而是先扯了一张床单盖在老板娘身上,然后用他的指甲来回一划,就将绑着老板娘的绳索割开了。 那鬼猴子似的男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该是本地方言。 老板娘则笑道:“我当年还被人看的少了?这又算的什么,这一招管用就得了,不然的话他能轻易中了你的圈套?” 只披着一张床单的老板娘扭着腰身走到叶无坷身前,眼神挑衅:“这位公子,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你中了毒,我有解药。” 她笑着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的速度快些,我马上给你解药,你还不至于死在这。” 叶无坷脸色有些发白:“你们为何要害我?!” 老板娘道:“是你自己钻进来的,你要不来我们能害你?现在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朝廷派来暗查的。” 叶无坷道:“我只是个商人从这路过,我暗查什么!” 老板娘:“还装?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 叶无坷脸色有几分痛苦的说道:“你快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哼了一声:“那你就赶紧说,你们是不是朝廷派来的?” 叶无坷道:“是......你快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脸色变了变:“果然是朝廷派来的,那你告诉我,是来查什么的?” 叶无坷:“快给我解药!” 老板娘:“你很急?你很急就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无坷开始喘息起来,看起来脸上的痛苦之色更重:“我们是来查.....府堂杨善长通匪之事。” 老板娘脸色立刻就有些白了,回头看了看那鬼猴子一样的男人。 她急切问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叶无坷更急切的说道:“你先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道:“现在你知道急了?你着急有什么用?” 叶无坷道:“我着急......你再不给我解药,咳咳咳......我就没事了。” 老板娘瞳孔一阵放大,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叶无坷一把捏住了老板娘的脖子。 鬼猴子一样的男人猛然往前一扑,叶无坷单手捏着老板娘的脖子朝着鬼猴子砸过去,老板娘被甩起来的时候床单飞起,鬼猴子显然怕伤着她马上就避开了。 叶无坷却早已判断出他落脚之处,身形骤然横移一脚踹出去,砰地一声,鬼猴子疾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不等起身,叶无坷俯身一把将鬼猴子也掐着脖子拎起来。 可这时候,鬼猴子却嘴角带血的笑起来:“你.....居然敢碰我,我身上都是毒,你碰了我,你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浑身是毒,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鬼猴子还在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就僵硬起来,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不但一点事没有,甚至还对他这一身毒的身躯格外嫌弃。 “被人炼成这样的?” 叶无坷看了看鬼猴子那手臂上的青紫颜色:“看来也不像是个成功品。” 他将鬼猴子往地上一摔,单手连续捏断了他的四肢。 此时老板娘显然已经吓坏了,颤声说道:“公子,公子你饶我一命,你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砰地一声! 叶无坷一拳打爆了她的鼻子。 “你太丑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新招式 天高云阔。 叶无坷站在山坡高处看着远处修路造桥的工地上热火朝天,似乎干活儿的人一下子就增加了一倍有余。 但奇怪的是,有大批的青壮男丁从工地那边撤下来,这些人从衣着上判断都是本地百姓,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看起来还在商量着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就有消息传开,说是杨府堂下令锦棉县本地的壮丁全都离开工地,所有人暂时回家去,没有官府的征召就不必再去工地上干活儿。 杨府堂的人给出的解释是,之前拖欠的工钱太多,需要仔细计算,先让百姓们回家,工钱就算到截止的这天。 目的是为了把所有欠下的工钱都结算清楚,而新来的工匠都是杨府堂从别处招来的,如果还混杂在一起干活儿,难免会出现工钱计算出现差错的时候。 锦棉县的壮丁都已在工地上干活很久了,既然说要结算工钱,还能回家谢谢,官府又没说以后也不让去了,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抵触之心。 叶无坷站在高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新来的那些工匠多数都在偷懒,比起之前本地百姓来说,他们的效率要低的多了。 三奎站在叶无坷身边,脸色凝重。 “杨府堂来的太快了,苏家的人出现的太合适,这些替换了本地百姓的工匠,来的又多又快还不干活。” 三奎看向叶无坷:“姜头,咱们这趟从这过......你不是随便定的路线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半路上就有廷尉府的暗谍送消息回来,说是靠近夔州一带,很多州县都有些不正常的举动,锦棉县这边修路造桥的事也不正常。” “我本来只是想稍微绕一下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官员贪墨枉法的事......现在瞧着,不只是这样。” 三奎问:“这个杨府堂如果有问题,咱们的人手不够用。” 叶无坷点头。 三奎继续说道:“就算你亮明身份,他若是狗急跳墙且真的通匪也敢铤而走险,眼见着咱们只有这几个人,他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叶无坷道:“我有安排。” 三奎心里踏实了些。 他知道姜头从来都不会做无准备的事,但昨天夜里苏豆子突然遇到危险的事似乎不符合姜头的性格。 “姜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同意豆子姑娘跟着你南下。” “豆子姑娘不是来照顾我的。” 叶无坷道:“义父年事已高,他来南疆协助庄大将军攻打白蒲,陛下准许,他带着家里亲兵连夜出发。” “大姐她不踏实,想让豆子跟着照看他,可他怎么都不许,大姐找我商量,我便答应了。” 三奎这才明白过来。 陆侯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已经在长安城赋闲多年,虽然还保持着每天练功的习惯,比起当年领兵征战的时候身子终究要差上许多了。 自从陆吾战死之后,陆侯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家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服药。 他这次南下,身边亲兵未必会有能给他煎药的人,就算有,粗糙汉子想必也难以周全。 陆浣溪请叶无坷带上苏豆子南下,到了军中叶无坷自会把苏豆子留在陆侯身边照顾起居。 “卓牧云呢?” 三奎压低声音问。 “当初你收他到身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三奎道:“昨天夜里豆子姑娘遇到危险,我怎么都觉得这个卓牧云似乎有些问题。”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卓牧云被他安排去了别处。 “三奎哥,昨天夜里的事让我确定了卓牧云的问题。” 叶无坷道:“我在长安城把他收入廷尉府的时候,就是因为对他有些怀疑,也仅仅是怀疑,毫无证据的怀疑。” “长安城里那些谋逆之人试图刺杀陛下,我不相信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里一个被收买的人都没有。” “那件事按照正常发展,应该是在大典当日不少刺客围攻陛下,不管是那些猛兽还是暗藏的杀手,都应该有所作为。” “陛下让三位大将军出手,将一场暴乱直接给碾压下去,这就让很多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再也不好暴露出来了。” “那天在东市车海国的人闹事,偏偏是咱们在东市的时候遇到了......我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三奎听到这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车海国是知道你在东市所以故意闹事?” 他心中震撼。 “所以在这个时候卓牧云出现在你面前,极有可能是故意安排。” 叶无坷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后来陛下平定暴乱速度太快卓牧云也没什么异样。” “那时候我的想法就是既然他在这个时机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顺势把他收了看看他有什么表现。” 三奎叹道:“如果他真有问题,昨夜里豆子姑娘多凶险?” 叶无坷笑了笑:“三奎哥,你还不了解我吗?” 三奎一怔。 难道昨夜里姜头安排了其他高手在暗中保护苏豆子? 可这事好像又有些说不通。 如果姜头真的安排了高手暗中保护的话,那不该让那个鬼猴子靠近苏豆子那么近。 那个距离,已经很容易发生意外了,就算苏豆子身上带着姜头给的防身利器,也难以保证万无一失。 对于自己身边人的保护,姜头历来力求万无一失,昨夜里的安排,显然是不对劲的。 正想着这些,叶无坷指了指前边。 从远处来了许多大车,看起来连绵不尽至少有上百辆,这还只是粗粗看起来,也许数量比看起来的还要多的多。 这些大车顺着江边的道路进入锦棉县城,一辆一辆的依次在距离县衙不远处停下来。 没多久,随车而来的大批人手开始将县衙之前收来的细沙装车。 三奎皱眉:“这些细沙是袁巍升收来修路造桥所用,杨善长找了这么多车马来是要把细沙运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道:“还没到夔州呢,看来蜀西南的情况比益州还要复杂的多。” 夔州这一带在夜郎国被灭之后就像是一盘散沙,楚国朝廷无力全面控制。 因为道路难行,部族众多,要想统一管理过于艰难,所以大宁立国之后将这里化为羁縻。 这些部族的土司兼任本地官职,由部族自治,朝廷逐年增加派往这些地方的官员,慢慢的将自治的地方转为朝廷管理。 可因为蜀西南的情况过于复杂,所以这个进程颇为缓慢。 “咱们什么时候找杨善长?” 三奎问。 叶无坷道:“不及,等等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招式。” 三奎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想明白姜头说的新招式是什么意思。 到了下午,府衙来的官差开始敲锣打鼓的在锦棉县城内走街串巷,他们大声宣传着杨府堂的命令,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叶无坷他们混在人群之中听着,没多久就听出个大概来。 杨善长派人宣传的意思是,不久之后大宁即将对白蒲动兵,在朝廷大军打赢之后,会向白蒲那边大量的迁移百姓。 凡是愿意去那边定居的,除了能分得不少钱财之外,到了那边,官府还负责为各家各户建造房屋。 所有到了白蒲的百姓,都能分得比在原籍锦棉多五倍的田产,并且,这些田产在三年之内不需要交任何税赋。 所有愿意迁往白蒲那边的人可以到县衙登记报备,在开战之前就可以先渡江去那边等着了。 只要大军一打过去,百姓们就可以在大军之后进入。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尽快占领白蒲那边的土地,为了尽快对白蒲施行与大宁一样的地方管理政策。 三奎听着皱眉。 “只要过去的就按照人口算,每个人十两银子的补贴,不说其他地方,就仅仅是锦棉县就有数十万人口,按照三分之一推算,超过十万人前往白蒲。” “这地方连官府的差役都拿不出几个铜钱的闲钱来,官府能补贴百万之巨?这还只是锦棉一县,弘州治下有十一个县。” 他看向叶无坷:“这件事一旦开始,后果不堪设想。” 叶无坷微微点头。 新招式,这不就来了吗。 虽然说未必每个县都有几万人愿意去白蒲,就算是加起来只有十万人去,光补贴的银子就超过一百万两,沿途所需钱粮又不低于这个数字。 再到白蒲建房,分田。 诸多款项加起来,朝廷就要至少拨款上千万两白银。 叶无坷从长安城来,根本就没听说过户部有这方面的拨款,若这是地方官府配合南征的行动,地方官府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叶无坷示意三奎先离开,两人悄悄折返回了渡口旁边的那家茶铺。 老板娘和那个鬼猴子都被叶无坷打断了四肢关在这,苏豆子站在窗口等着他们回来,一看到叶无坷,苏豆子就朝着他不停挥手。 进门之后叶无坷让三奎戒备,他再次走进内室提审老板娘和鬼猴子。 而就在这时候,县衙里也在商议着大事。 府治杨善长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的抹着浮叶。 苏锦亭站在他身边,看起来两人早就相熟。 而在躺下站着一个看起来格外魁梧的汉子,脸上有两道伤疤所以面目显得颇为丑陋。 这人三十几岁年纪,看着就有一身匪气。 “府堂大人,按照您的要求,我把所有弟兄都带来了,这些细沙要运去弘州,万一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杨府堂笑了笑道:“查出来也不是你顶着而是我,事情办完之后你们就有了真正的身份,拿着粮草留居锦棉,而我自有去处。” 刀疤脸还是有些担心:“用细沙换军粮,分量上就容易被人看出来。” 杨府堂道:“这你不必操心。” 他放下茶杯:“十天之内,你务必把军粮运到锦棉,其他的你不用多想。” 刀疤脸还是有些担忧:“一旦......”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杨善长打断:“你若不想干,我可以换别人来干。” 刀疤脸张了张嘴,最终俯身:“我按照您的吩咐办就是了。” 杨善长道:“办完之后你的车马不要走,还要将愿意去白蒲那边的百姓运走。” 刀疤脸问:“真的......要杀这么多人?” 杨善长不悦起来:“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说过了,你只管办好你的事,其他的不必过问。” 他看向苏锦亭:“把银子给他。” 苏锦亭点了点头,吩咐人抬上来一口箱子,一开打,箱子里珠光宝气。 ..... ..... 【月票满千加更】 第五百四十三章内贼 叶无坷在鬼猴子面前蹲下来,这个四肢俱断奇丑无比的人眼神里闪出一抹恐惧。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喜欢猜测别人的人生,不矫情的说,以我现在身份,被我猜对了的人生会有很大变化。” “比如你,你心爱的女人你自己却不能碰一下,因为你身上有剧毒,碰了她就会死。” “而这个女人又那么会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爱慕所以把你当牲口一样用。” 鬼猴子猛然抬头,哪怕四肢俱断且对叶无坷有所恐惧,但听到这句话,眼神还是变得凶狠起来。 他怒喝:“她没有!” 叶无坷道:“你心甘情愿,所以她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认为是利用你。” 他起身道:“之前你应该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被人抓了把柄,所以不得不替人办事,而你要办的事就是除掉县令袁巍升。” “你偷走那些老人卖沙的欠条,导致袁巍升的声望受损,再趁机杀人,嫁祸给县衙,如此就能让杨善长将袁巍升就地革职。” “你应该不是锦棉县人......我猜猜,你和老板娘都不是本地人,你们是白蒲那边的?” 鬼猴子脸色马上就又有了变化。 叶无坷道:“莫非是你们当年不得不从白蒲逃离,到了锦棉之后想隐姓埋名的生活,却被人盯上,以你们的身份为要挟?” 鬼猴子不说话了。 叶无坷道:“你在内室藏身,用毒想杀我的时候和老板娘用你们的话交流,我来这虽才两天,也不能太懂本地话,也能分辨出来你说的不是本地方言。” “如果你配合些,我能保证你们两个死后合葬在一处,活是不要想了,若愿意呢你就回答我几个问题。” 鬼猴子下意识看向老板娘,他的表情上竟然有几分愿意。 老板娘则脸色煞白,朝着鬼猴子不住摇头。 叶无坷道:“还在寄希望于你们背后的人救你们?” 叶无坷将廷尉府的牌子取出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你们应该没见过,这是廷尉府的腰牌。” 听到廷尉府三个字,老板娘的眼神之中恐惧明显更浓烈了几分。 叶无坷道:“我不想吓唬你们,实事求是而已,我姓张,叫张汤,你们听过我的名字吗?” 那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里恐惧更重。 “杨善长是不是在计划将本地百姓迁往白蒲,用这些百姓做人质来阻挡大宁南征大军?” 叶无坷道:“如果是的话,杨善长的出身就不是宁人而是白蒲人,他能在本地做到府治高官,应该与朝廷里的人有所勾结。” 叶无坷看向老板娘:“以你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与谁勾结,不过你们应该能回答我,杨善长是不是白蒲人?” 老板娘扭头不看叶无坷。 鬼猴子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大概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锦棉的人为什么能猜到这么多。 叶无坷道:“不说?那你们真的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我不善于威胁人,只会做实事。” 他对鬼猴子说道:“我将她带回廷尉府受审,然后在廷尉府处决,而你,我直接杀了就是。” 鬼猴子立刻说道:“我不答应,你不能这样做。” 老板娘忽然喊道:“无非是一死,让他带我走又怕的什么!” 叶无坷道:“那若把他交由锦棉百姓处置呢?” 叶无坷指了指鬼猴子:“他应该不只是盗取百姓们的欠条,在锦棉县里说不得有什么人命官司,交给锦棉百姓,他下场......” 老板娘立刻喊道:“不行,不能这样,不行!” 叶无坷心说进了廷尉府之后,果然还是学会了威胁人,但我现在是张汤,所以张汤威胁人和我叶无坷有什么关系。 “杨善长是不是白蒲人?” “是......” 老板娘答道。 没片刻,叶无坷就搞清楚了这两人的来历。 这个鬼猴子最初也算是个可怜人。 他原本跟着白蒲那边一伙盗墓贼,原本他就因为身材矮小长相丑陋而被人欺负。 而这老板娘出身也算可怜,是被贩卖进青楼里接客的女子。 鬼猴子被盗墓团伙看中,恰恰是因为他身材瘦小可以钻洞,结果没想到这家伙体质超乎常人,在一次盗墓的时候身中剧毒竟然未死。 自此之后,盗墓团伙更是离不开他,每次都让他在前边探路,可分给他的钱却最少。 这些盗墓贼卖了钱就去青楼消遣,老板娘被他们一伙人折磨。 因为鬼猴子身上有毒且被其他人看不起,竟是被变态的要求看着他们一群人折磨老板娘一个。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鬼猴子忽然暴怒而起,将这些喝醉了的盗墓贼全都杀了,然后带着老板娘逃走。 他们一路从白蒲逃到蜀西南,以盗窃和杀人劫掠为生,结果在弘州被官府拿了,没想到一听说他们是白蒲人,杨善长竟然亲自接待。 杨善长将他们两个放了,让他们来锦棉开了这家茶铺。 这几年来,始终都在帮杨善长和白蒲那边的人暗中传递消息。 这杨善长在弘州也敛财颇巨,靠着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个人与白蒲那边的暗中来往,将他贪墨敛财悄悄送回白蒲,这两人因此知道了不少秘密。 “苏家是怎么回事?” 叶无坷问。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个人眼神里同时出现了浓烈的恨意。 提到苏家,他们两个显然比之前回答问题还要痛快的多。 苏家在锦棉县是首富,暗地里做的就是与白蒲那边匪寇勾结的生意。 他们将白蒲那边匪寇劫掠百姓或是其他地方得来的赃物送到弘州换成银子,也把杨善长从弘州这边所得的赃物送到白蒲那边换钱。 苏家积累起来的财富,其实十之七八来自这些赃物。 “所以苏家答应袁巍升协助修路造桥,只是为了给袁巍升挖坑。” 叶无坷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老板娘道:“袁巍升是个刻板死硬的家伙,他不受收买,你说他是个好官,他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好,你说他是个坏官,那肯定不对。” “杨善长要谋划一个很大的局,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但必须先把袁巍升除掉才能进行,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杨善长能顺利接管锦棉而做的准备。” “现在计划已经成功,其实就算你不抓了我们两个,杨善长大概也快要把我们两个灭口了。” 老板娘低着头说道:“我本来想不到他们要做什么,你说他们要把锦棉百姓送去白蒲做挡箭牌,现在想想,大概被你猜中了。” 她看向叶无坷:“如果我能帮你证明他们做的这些事,你能不能饶一条命?” 叶无坷还没说话,老板娘看向鬼猴子:“我可以死,你放了他......他是杀了不少人,是做了不少坏事,但都是被我怂恿。” 叶无坷道:“我会把你们两个交给廷尉府处置,至于你们两个什么下场将由大宁国法论处,但我可以保证,你们两个若被国法处死我将你们合葬。” 老板娘和鬼猴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落泪。 与此同时,县衙。 杨善长和苏锦亭在客厅里喝茶,苏锦亭一边给杨善长倒茶一边说道:“苏家这几日就要全都转移到白蒲那边了,我怕夜长梦多。” 杨善长点了点头:“你们在白蒲那边的落脚之处,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他看向苏锦亭:“迁徙百姓之事苏家务必要办好,苏家先开这个头会有不少人跟着走。” “你一会儿回去之后,以苏家的名义告诉这里的百姓,到了白蒲那边,苏家可以帮助家丁不旺的人安排生计。” “没有能力种田的,哪怕是孤寡老人也可以去,到了那边,苏家可以把人安排进你们的商行里做事。” 苏锦亭道:“没有问题,我保证在十天之内把这事办好。” 杨善长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谁能想到南宫敬廉他们会倒台的这么快,如果不是倒台太快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很充裕。” “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在集结,从长安来的钦差叶无坷也在半路了,送回来的情报说,大概再有二十天钦差的队伍就能到夔州。” “在叶无坷来之前我们必须撤走,这两大计划,在十天半个月内完成确实显得有些仓促,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从锦棉和其他各县迁移到白蒲的百姓,就是我们至此能抵挡朝廷大军南征的挡箭牌。” “宁军号称以大宁百姓为本,我倒是想看看,南征之际,我让十余万大宁百姓挡在那,庄无敌的大军到底敢不敢下手。” 苏锦亭道:“若......时间紧迫,来不及迁走那么多人呢?” 杨善长道:“无妨,哪怕只过去一万人也是够用了的。”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第二个计划其实更不稳妥,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蒲那边的贵族,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换命。” “一部分白蒲贵族在百姓迁走之后,会尽快迁到锦棉和各县居住,我已经为他们都办好户籍,只是不稳妥。” “另一部分白蒲贵族会夹杂在被我们骗去白蒲的百姓之中,一旦白蒲战事不利,这些贵族会被宁军营救,顺利进入大宁。” “以白蒲的军力想要挡住大宁南征,靠正常的打法必然是挡不住的,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出奇之策......” 杨善长看向苏锦亭:“你们苏家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一半人准备在白蒲定居,一半人混进百姓之中。” 苏锦亭点头:“都安排好了。” 杨善长再次叹了口气:“若南宫敬廉不那么快倒台的话,再有三五年,换地而居的大事就办的差不多了。” “可惜,如此宏伟计划竟不能顺利实施......不过也好,总归是已经进行了一大部分。” 苏锦亭道:“这件事......是不是,背后,还......” 他小心翼翼的问到这就停下来,看着杨善长的脸色。 杨善长道:“你不必知道那么多,只管安排好你苏家的事即可。” 苏锦亭道:“我也只是好奇,最初那大笔的银子是从何处来的,若无这大笔的银钱注入,我们做事千难万难。” 杨善长道:“我只能告诉你一点......不想看着大宁皇帝李叱坐稳江山的,可不仅仅是大宁之外的敌人,大宁之内想让李叱从龙椅上滚下去的......大有人在。” ...... ...... 【最近的情节稍显平淡,我要做一个比较大的铺垫,我尽力提提速,每天多更些,顺便求票。】 第五百四十四章设伏 叶无坷将手下人召集起来,他看向卓牧云吩咐道:“你现在带上你的人马上赶去夔州求见庄大将军,请求大将军派兵过来。” 叶无坷拍了拍卓牧云的肩膀:“我们要留下盯着杨善长等人的动向,白蒲那边的战事是否会受影响全都在你们了。” “把人分成两队,你亲自带一队往南走,另一队往回走奔益州,到了益州之后徐相应该也到了,请徐相调派益州兵马驰援。” 卓牧云立刻说道:“千办大人,你身边本就没带几个人,我们再都走了,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你应付不来。” 叶无坷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不会轻易暴露。” 他回头看了看茶铺:“这两人你也带上,让去益州的廷尉把他们两个交给徐相审问。” 卓牧云抱拳:“千办,还是我留在这盯着他们,千办亲自去向庄大将军求援,这里情况太复杂,我不放心你们留下。” 叶无坷微微摇头:“你留下也应付不来,这是命令,执行就是了。” 卓牧云只好答应下来。 他们这次微服南下本就没带几个人,卓牧云手下六七名廷尉还要分开办事。 商量了一下,卓牧云只带一人赶往夔州求见庄大将军,剩下的五个人带着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人往益州方向去。 他们急匆匆的赶路走了,叶无坷身边就只剩下三奎和苏豆子两人。 “三奎哥,今夜你和豆子在县衙外边接应我,我去把袁巍升救出来,这个人若是死了锦棉县的情况更难控制。” 三奎点头:“那你小心。” 叶无坷嗯了一声,看向苏豆子问道:“三奎哥跟你在一块,你还怕不怕?” 苏豆子点头:“怕。” 叶无坷:“那怎么办。” 苏豆子:“忍着。” 叶无坷笑起来。 三奎道:“如果卓牧云真的有问题,那到了夜里可能就不是咱们去找别人麻烦了。” 叶无坷道:“但愿不会,他长的浓眉大眼的,是个坏人可惜了。” 苏豆子却微微摇头:“应该会。” 三奎笑道:“赌一把?” 苏豆子问:“谁赌今夜不会有人来?” 三奎看看叶无坷,叶无坷看看三奎,苏豆子撇嘴:“三个人赌的都一样,赌起来多没有意思。” 她指着叶无坷说:“你就赌今天夜里不会有人先来找咱们。” 叶无坷问:“为什么是我?” 苏豆子理直气壮:“因为我不好意思赢三奎哥。” 叶无坷点头:“好吧,你们两个说今天夜里必会有人先来杀咱们,我赌今天夜里没有人来杀咱们。” 苏豆子笑了:“赌什么?” 叶无坷:“赌接下来一直到夔州,路上买的任何东西输的一方掏钱。” 苏豆子伸出手:“拉勾拉勾拉勾,谁反悔谁是猪。” 三奎笑:“你们两个赌,我就不赌了。” 叶无坷道:“你提议赌你有不赌,反正是你们两个赢了我要买两个人的,你们两个输了只买我一个人的,这都不赌?” 苏豆子:“三奎哥赌了,咱们不怕他。” 三奎点头:“那行,赌了。”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觉得今夜就会有人来这茶铺杀咱们对不对?” 苏豆子点头:“对!” 三奎嗯了一声:“豆子姑娘说过,她遇到危险之前卓牧云好像是有所察觉但故意没动,今天你说让他去找庄大将军求援,他若和暗中谋划的人是一伙的,那必然会阻止。” “这里的百姓如果被迁往白蒲,十之七八是为了阻挡大宁战兵南下,这是决定胜负的大事,那些人不会任由你破坏。” 叶无坷道:“行吧,我赌他们不会派人来茶铺。” 三个人伸手叠在一起,苏豆子说:“谁要是输了不认就学猪叫,一直学到夔州。” 已经下了赌注,三个人又约定了时限,到明天天亮之前为准。 三个人没有从正门离开,在后院翻出去之后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夜晚很快降临,三个人并排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看着茶铺那边。 苏豆子从她的无事包里翻了翻,问叶无坷和三奎:“你们吃不吃豌豆烧?” 叶无坷伸手:“来点。” 三奎摇头:“我不吃。” 片刻后,苏豆子问:“你们吃不吃油蚕豆?” 叶无坷:“来点。” 三奎:“不吃。” 又片刻后,苏豆子问:“你们吃不吃肉脯?” 叶无坷:“来点。” 三奎:“......” 苏豆子:“你们吃不吃豆沙包?” 叶无坷:“你什么时候买的豆沙包?” 苏豆子:“就说吃不吃。” 叶无坷:“来点。” 三奎:“你们俩要是一会儿都忍不住去拉粑粑,错过了可别耍赖。” 苏豆子:“三奎哥咱俩是一伙的。” 三奎:“嗯,那姜头要是错过了直接算他输。” 苏豆子:“嗯嗯嗯,我再喂他点,就不信他不想去茅厕。” 叶无坷:“......” 一直到子夜这茶铺依然安安静静,苏豆子坐在树杈上都已经困了,眼皮一个劲儿的打架,手里还攥着她啃了一半的鸡腿。 三奎则有些坐不住,站在树杈上舒展着身体。 叶无坷抬头看着月亮:“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们两个大概输多少银子是极限?” 三奎:“我都行。” 叶无坷:“大气。” 三奎:“我没带钱。” 叶无坷:“......” 三奎看向苏豆子:“豆子姑娘带了,带了好多呢。” 苏豆子困得迷迷糊糊的一挥手:“放心,我是女子汉,我输了不耍赖,三奎哥没带钱都算我的。” 叶无坷从口袋里翻:“还是写下来吧,有个字据我才踏实。” 苏豆子还是那样迷迷糊糊的伸手:“我们拉勾,拉勾就是说好了。” 叶无坷伸手把她手里的鸡腿拿过来,苏豆子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是拉勾,不是拉我的鸡腿。” 又过了好一会儿三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你断定了今夜不会有人来杀咱们?” 叶无坷笑:“卓牧云又不笨,他才走今夜就有人来杀咱们,万一失手了,他还怎么回来?” 苏豆子睁大了眼睛:“你早就算好了不会有人来!你这是......仗着自己聪明就耍赖。” 叶无坷:“你无耻的好理直气壮。” 苏豆子撇嘴。 三奎忽然反应过来:“要杀咱们的人在县衙里等着!卓牧云如果不笨的话就会猜到咱们要去把袁巍升救出来。”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杨善长,让他们在县衙里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我们去了,就是死局。” 他看向叶无坷:“那我们还去不去救袁巍升。” 叶无坷点头:“救啊。” 苏豆子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着她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看着叶无坷说:“如果我们去的晚了袁巍升可能就死了,如果我们去的不晚就会中了贼人的埋伏。” 她问:“那还去不去?” 叶无坷点头:“去,但不着急。” 苏豆子:“不着急,公子的意思是那些坏人不会急着杀袁巍升?”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猜到了我们要去劫狱那就不会急着杀袁巍升,如果我们没去,他们还会想办法证明给我们看袁巍升还活着。” 苏豆子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叶无坷道:“找地方睡觉,明天一早你和三奎哥就赶去菩蛮家里,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去白蒲,不管县衙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能去。” 苏豆子:“你又想一个人去冒险!” 叶无坷:“我才不冒险,只要我不急,急的就是杨善长。” 就在两个时辰前天才黑不久的时候,县衙后院。 杨善长看着亮出信物的卓牧云皱眉问:“叶无坷已经来了?叶无坷已经来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卓牧云道:“我感觉叶无坷已经怀疑我了,我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不能轻易暴露,在那个人身边,一个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你们不了解叶无坷,那个人......可怕,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且影响大局,我肯定不会冒险来见你。” 卓牧云道:“我的东主告诉我,西蜀道必须乱起来,蜀西南这边是重中之重,南宫敬廉已经倒了,剩下的事更难办。” “我能留在叶无坷身边就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哪怕他对我有所怀疑只要我不漏出破绽就没事。” “之前夜里你们的人想对苏豆子动手,我已经犯了错,不能再犯错了。” 杨善长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叶无坷已经倒了,我怎么会派人动手。” 卓牧云道:“是一个皮包骨的瘦猴子,还有一个风骚的老板娘,他们两个已经落在叶无坷手里,叶无坷派人让我把那两人送去益州交给徐绩。” “这两人不能让徐绩得到,你马上派人在半路截杀,为了稳妥起见,我手下五个人也要死。” 杨善长脸色发白:“你来告知的太晚了!” 卓牧云道:“事到如今只能下手,先把我的人杀和那两个家伙都杀了,如此能保证我暂时不会被更为怀疑。” 杨善长:“我马上安排人今夜就去把叶无坷杀了!” 卓牧云摇头:“绝对不行,只要你派人去了茶铺我便暴露,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他必会来县衙将袁巍升救走,你在县衙大牢安排埋伏,只要叶无坷一来你就动手。” 杨善长:“他肯定会来?” 卓牧云道:“必来。” 杨善长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心境,他虽然只是听说过叶无坷,可他很清楚,那个鬼见愁只要到了锦棉就一定会破坏大事。 “你先按照他的要求去见庄无敌,路上走慢些。” 杨善长道:“我马上安排人在大牢设伏......另外,我天亮之后就增派人手动员锦棉百姓往白蒲迁移。” 卓牧云嗯了一声:“我不能久留,你自己安排就是。” 说完转身纵掠出去。 杨善长又连续深呼吸了几次,却依然不能平静。 叶无坷来了......那个鬼见愁来了! 这个消息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心中的恐惧从升起来的那一刻根本就按不下去。 “来人。” 杨善长将他手下亲信叫过来:“调集咱们带来的所有高手在县衙大牢设伏,不管是谁来救袁巍升务必当场击杀。”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那个人。 夜深人静,杨善长派人在县衙门口多挂出了两盏灯笼。 不到半个时辰,在县衙后院,一个带着戏曲脸谱面具的人出现了,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他一直就站在那似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脸逢对手 “白蒲人凶狠,从来都没良心。” 就在距离县衙大门口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叶无坷蹲在路边和一位在靠坐在墙垛下边晒太阳的老人闲聊。 天一亮三奎和苏豆子就去找菩蛮,苏豆子没有那么多心眼,没想到叶无坷是不想让她涉险,三奎自然明白。 锦棉县城里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远在长安的人谁能想到蜀西南已经倒了如此地步。 叶无坷目送三奎带苏豆子离开县城,他竟是溜溜达达到了县衙不远处。 有一位看起来得有七十岁的老人一大早就在墙根下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很粗的竹筒一口一口的抽。 叶无坷来锦棉已有几日,知道这就是本地的烟袋。 不过相对来说,这东西更应该叫烟炮。 他用一把花生就和老人家拉近了距离,老人家似乎也愿意和他这样的后生多聊聊。 “当年,大宁刚立国的时候,咱们可是没少帮衬白蒲人。” 老人家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话,嘴角上有着因为咀嚼而生的淡淡白沫。 叶无坷下意识的逃出手帕给老人擦了擦嘴角,老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然后就温善的笑起来,再看叶无坷的时候就犹如看着自己孩子一样。 “那时候白蒲人被突玉浑人欺负,突玉浑的大军一口气打到白蒲都城湖内了。” 老人说:“咱大宁就出面调停,突玉浑这才退兵,然后咱大宁出钱出力帮助白蒲人修城,种田,当时白蒲人被突玉浑打的好像狗一样,若非大宁,白蒲早就灭绝了。” “结果一转眼,白蒲人就变成了白眼狼,他们尝到了甜头,觉得大宁富足,时不时的就过来劫掠。” “就说咱这锦棉县,距离夔州那么远都被白蒲的土匪祸害过。” 老人家叹了口气。 “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被祸害了,一直到咱们庄大将军的兵马驻扎夔州,这情况才变了,可咱们的战兵也不能都防得住,偶尔还会有白蒲土匪过来杀人越货。” 老人家说:“那么多粮食那么多钱,都喂了白眼狼。” 叶无坷问:“白蒲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咱边民的?” 老人家说:“我也记不清楚了,有......十来年了?要不就是六七年?” 他看了看叶无坷:“孩子,你是外乡人,你不知道那些白蒲人有多狠。” “他们闯进一个地方,就把所有年轻女人都抢走,剩下的就杀光,连孩子都不放过。” “夔州没有打回来之前,原本那地方有咱们的哨所,那些白蒲人就假装受伤,请咱们的边军帮忙,咱们的人一出去就被他们杀了。” “那群畜生,肯定是有内奸接应,不然绕到哨所后边的小路,他们怎么就能知道的?” “庄大将军来之前,江那边都被白蒲人给占了,被他们抓去的老百姓连猪狗都不如,每天那江面上都能看不到不少浮尸。” 老人家叹了口气:“可惨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劝:“你说要去江对面做生意,孩子,要我说就先别去,等大将军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叶无坷应了一声:“行,听您的,不去。” 他问:“咱们锦棉的袁县堂是个好官吗?” 老人家想了想,点头:“算。” 他说:“袁县堂才来三年,但白蒲的土匪很少过来了,百姓们有说他好的,有说他不好的。” “咋个说呢......锦棉县没几个官差防匪,袁县堂就说,让大歪山上的土匪帮忙防着点。” “大歪山上的土匪不是白蒲人,都是当年过不下去的上山当了大王,他们基本不祸害本地人。” “袁县堂让程捕头去和大歪山上的人说,只要能防范着白蒲的土匪过来,大歪山上的人来县城采买,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歪山上的人能做生意过活,也就更不愿意去杀人放火,你说他是好官,他靠土匪防着土匪,你说他是坏官,他来了,土匪就少来了。” “这个袁县堂还轴,什么事都不通融,对大歪山上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县内的百姓们管的可严了。” “百姓们要是通匪,他就让程捕头把人吊起来打,打的血肉模糊的,看着就吓人。” “可谁家有困难袁县堂也真帮忙,我听说,每年的俸禄他都花在穷苦人家身上,自己一身官服都满是补丁。” “就拿修路造桥说......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不知道南征大军不从咱这走?为啥大家伙还都愿意去修路造桥?” “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袁县堂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路修了把桥造了,将来白蒲那边也是咱大宁的疆土,通了路,咱们百姓的日子好过些。”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官。” 老人家也点头:“好官......就是死心眼。” 叶无坷问:“我听说,府堂大人让咱锦棉县的百姓往白蒲那边迁,您老怎么看?” 老人家摇头:“年轻人愿意去就去,我这把年纪就不去了。” 叶无坷问:“故土难离,为什么要去呢?” 老人家说:“你看看锦棉,一边是大江一边是高山,连种地都没有多少土,出去也好......再说,官府还补贴银子,到了那边还分田产,为啥子不去?” “年轻些的都想出去试试,再苦还能苦的过锦棉?这......没前途。” 叶无坷没有再问什么。 他心情有些沉重。 锦棉的情况比起大慈悲山下的无事村还要苦,最起码无事村那边不愁种地,虽天寒地冻,也能靠着种田打猎吃饱穿暖,只不过是吃的好赖和穿的好赖的区别。 “去吧,我是不拦着。” 老人家说:“白蒲要是被灭了,咱们的人过去种他们的田,没啥子不好的。” 叶无坷往县衙那边看了一眼,把口袋里的花生都掏出来放在老人家怀里。 老人家连连拒绝,叶无坷起身告辞。 白蒲人凶残,六七年到十来年,有内奸...... 这些信息被叶无坷汇总起来,逐渐得出一个结论。 就在街对面,一家商铺内,窗户开着一条缝隙,里边的人透过缝隙看着叶无坷。 苏锦亭盯了一会儿,回头对身后人说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也不知道传闻之中他千里追杀黑武太子还生啖其肉的事是不是真的。” 他身后的人哼了一声:“他又不是野兽,生吃人肉这种话你也信。” 府堂杨善长道:“听说是追杀了几千里,在黑武边关外当着黑武大军的面把那太子烤了吃的。” 苏锦亭:“烤了还行,生吃多恶心。” 杨善长:“烤了吃不恶心?” 苏锦亭笑了笑,然后问:“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县衙不远处出现,咱们是不是不必等着他去大牢再动手?” 杨善长道:“传闻之中叶无坷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他能烤着吃了黑武太子,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他在黑武边关之外一边烤黑武太子一边刷酱,那就是在故意示威,现在他在县衙不远,大概也是如此。” “我猜着,他故意现身还可能是想引我们动手,所以说不得附近还藏着高手......而且,他没动手,还可能因为他不确定袁巍升活着没有。” 苏锦亭道:“好办,把袁巍升拉出来遛遛不就行了?” 杨善长:“怎么遛遛?” 苏锦亭道:“让袁巍升戴罪立功,沿街宣讲,劝百姓们往白蒲那边迁徙,若他答应了咱们也能省点事,这锦棉的老百姓还是比较听他的话。” 杨善长下意识的回头,在最里边,靠墙位置,那个带着脸谱面具的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他似乎对两人的谈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鬼奴先生。” 杨善长问:“您看呢?” 被称为鬼奴的人指了指苏锦亭:“按他说的办。” 杨善长立刻俯身:“那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鬼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起身走了。 叶无坷在距离县衙不远处逛了一圈,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必然被人注意到了。 他也很清楚,他越是这样明目张胆那些人就越是觉得他暗藏杀招。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从渡口方向过来一支商队,看起来大概有数百人之多,过来之后叶无坷分辨出来,这是至少七八个商队组成的一支临时的队伍。 想必路上还是凶险异常,所以商队凑起来一起走,规模越大,路上的山匪就越是不敢贸然出手。 在这商队之中有一个年轻人引起了叶无坷的注意。 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原本应该是个很白净的人,因为他衣领之内的皮肤还是本来颜色,但脸和脖子已经晒的有些黑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棉布长衫,衣服上有不少破口,想必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破口上缝补的针脚极为粗糙,可见不善此道。 他一路步行,身边跟着一头毛驴,毛驴上驮着两个竹筐,竹筐之内一卷一卷的看着像是画轴。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一路走一路写,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然后便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此人身材修长,看起来有些文弱,应该是借助商队庇护所以才走在一起,他是孤身一人。 走过叶无坷身边的时候见叶无坷在打量他,他瞪了叶无坷一眼就过去了。 叶无坷回瞪。 年轻男子进了城之后就和商队分开,站在路边向商队里的人不停的抱拳行礼,那些商人也都和他告别,不少人往他毛驴竹筐里塞了些吃喝用的东西。 看到那抽烟炮的老人家年轻男子也凑了过去,不嫌地上脏,一屁股坐下来就和老人开始攀谈。 他那头毛驴似乎极听话,他坐下聊天毛驴就站在一旁等着。 和那老人家聊几句,他就在本子上记录一些。 聊的兴起,他伸手就从老人怀里拿过花生吃,也不客气,倒好像他才是花生的主人。 叶无坷迈步过去,低头看着他,那人抬头看叶无坷,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看我?” 年轻男子问。 叶无坷指了指他手里的花生:“你为什么不要脸?” 年轻男子回答:“我吃老伯的,你为什么说我?” 叶无坷:“我给老伯的,为什么不能说你。” 年轻男子想了想,点头:“那你能说我。” 叶无坷:“?” 年轻男子伸手:“还有吗?” 叶无坷:“给钱吗?” 年轻人说:“我是跟你要,不是跟你买,我若要买,买老伯的也不买你的。” 叶无坷:“那你买老伯的。” 年轻人说:“我不买。” 叶无坷:“为什么?” 年轻人回答:“我跟他要他就给,我为什么要买?” 第五百四十六章人生海海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无坷,见叶无坷也是一身布衣,还低头看了看叶无坷的靴子,似乎是断定叶无坷不是公门里的人。 所以他问:“你是不是想讹我?” 叶无坷也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的看:“你认为我能讹你什么?” 年轻男子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于是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后才摸索出来几个铜钱。 他把铜钱递给叶无坷:“你要是想讹我,拿着钱滚蛋,你要是不想讹我,给我俩钱滚蛋。” 叶无坷都惊着了。 他问:“你这一路一个坏人都没遇到吗?” 年轻男子:“人怂我是爹,人横是我爹,我怕什么坏人?” 叶无坷忍不住挑了挑大拇指:“我突然很想认识你一下,要不我请你喝酒?” 年轻男子听到喝酒两个字,把他那几个铜钱收起来后很认真的说道:“喝酒可以,话说前边,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人喜欢我。” 他很认真:“世上最腌臜的便是男人与男人,若是女人与女人想想倒是还有点儿意思。” 叶无坷感慨道:“你这种人都能安然无恙,看来蜀西南的治安也不像是传说中那么坏。” 他指了指年轻男子手里的本子:“我也不喜欢男人,我只想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年轻男子犹豫片刻,点头:“得两壶酒。” 两壶酒过后,年轻男人的脸色已经逐渐红了起来。 “我晏青禾走遍蜀西南,写下近万言的风土人情天候地貌。” 他指了指自己的毛驴:“这两个竹筐里装下的,便是三千里山河。” 叶无坷问:“先生志向在此?” 晏青禾一摆手:“小了。” 他的手指了一圈:“我愿走遍江山,蜀西南并非我行天下之起点,也非我行天下之终点。” “我自荆州起至蜀西南,从夔州南下走白蒲,再从白蒲至突玉浑,又从突玉浑至深毒,再从深毒折返回来。” 他端着酒壶仰着脖子灌了一口:“行近两百万步,丈量天下已有两年余。” 一口酒下去,这年轻男子心中豪气更甚。 “我要从这再走到息东道,沿海岸一路向东再向北,至东北大雪皑皑之处,再向西行,过北漠,冰原,草场,至白鹿关再向南,过沙地,戈壁,途经西域诸国,进高原,上雪山......” 说到这晏青禾打了个酒嗝,他看向叶无坷:“我今年二十四岁,丈量大宁一周,纵十年之期不晚,二十年亦无妨。” “待我成书,便是天下山海之经,民生之策。”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此番功业,旷古绝今。” 晏青禾拍了拍酒壶:“你用两壶酒,听我万丈志向,不亏不亏。” 叶无坷看向晏青禾手边的本子:“你记录沿途所见,然后再绘制成图,这些东西每一张说价值千金不为过......” 晏青禾拿着酒壶往嘴里倒,却发现酒已经没了,最后那几滴酒掉进嘴里,他还砸吧砸吧味道。 叶无坷问:“如今朝廷就要南征,你曾去过白蒲,走遍山川,是否想过这些图暂借给南征大军?” 晏青禾一摆手:“什么借不借的,白蒲,大宁肘腋之患,灭白蒲,置道府,开民智,行教化,三代之后,水清地灵人文荟萃。” 他看向叶无坷:“一图而能安天下,我亦是千古风流人。” 叶无坷问:“那为何你不去寻庄大将军?” 晏青禾一摆手:“不去不去,我若去了,他必留下我做什么向导,还要我出谋划策,我生性放浪,若被禁于仕途,一生毁矣......” 他问叶无坷:“你问我此图是否可借给南征大将,料你也是朝廷中人。” 说到这晏青禾起身,跌跌撞撞拉了他毛驴缰绳,牵着毛驴把缰绳递给叶无坷:“送你了,你去见庄无敌,你去领那前程,我此时困了你自走就是。” 说完转身要去找地方睡大觉。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这些东西是你耗费数百日夜之功,走遍千里河山所制,随随便便送人,你倒是心大。” 晏青禾眯着眼睛说道:“你休要以为我不识人,你故意与我搭讪之时,我便看出你非凡之处,你拿去拿去,若南征大胜,你不要提我名字,自领功名就是。” 叶无坷问他:“你说看出我非凡之处,到底有何非凡之处。” 晏青禾大笑:“我欲走遍人间,见江山如见画,见人,才是见天下。” 他指了指叶无坷手腕上的红绳:“扣子寻常,不值分文,红绳纤丝金缕绝非凡物,料来是你心上人所赠,能给你这红绳的多半是官家出身......” 他又指了指叶无坷的手:“非常年练刀剑之人,手上怎么会有这般痕迹,你身形挺拔,行走方直,必是军伍。”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拉了晏青禾:“你既然能看出这些,那你就跟我走吧。” 晏青禾想挣脱开,却哪里是叶无坷对手。 叶无坷捏住他手腕之际悄悄探查,却发现这人身上没有半点修为劲气。 他将晏青禾抱起来放在毛驴背上,扶着他坐好后牵着毛驴往前走。 晏青禾摇摇晃晃,忽然抬起手指天。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仰头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几句高歌,然后咣当一声摔落马下。 叶无坷原本是扶着他的,听这几句高歌叶无坷竟是神情有些恍惚,稍一失神,晏青禾已经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时辰之后,山坡一棵大树下,叶无坷挥着一个用长草所做的扇子为晏青禾驱赶蚊虫,晏青禾睡在那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忽的一声惊雷,晏青禾猛然坐起:“我的图!” 说罢骤然起身,去看他那毛驴,却见毛驴被叶无坷拴在树下,天空阴郁,惊雷起,雨未下。 又见叶无坷坐在他身边用草扇给他驱虫,他顿时愧疚一笑:“失态了失态了,让你见笑。” 叶无坷也笑:“先生刚才睡梦之中说孤身夜雨宿农家,扶摇轻摆舞蓬纱......” 他看向晏青禾:“似乎是有些回味,这是一段故事?” 晏青禾脸一红,摆手道:“没有没有,哪有什么回味故事,都是醉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叶无坷道:“你睡梦中说这两句的时候口水直流,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怕不是......” 晏青禾一指叶无坷:“休要胡说!” 见叶无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晏青禾随即叹道:“真他妈的丢死人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脸红道:“我之前路过夔州山区,风雨投宿,那地方欢迎客人自有礼数,年轻女子会身穿蓬片与客人贴面而舞,确实,确实令人难以抗拒。” 叶无坷问:“蓬片是什么?” 晏青禾道:“就,一片长布,中间取一洞套在脖间,两片长布前后遮体,但......内里空荡,连亵衣都没有,舞动之际......” 说完一摆手:“此事揭过不提。” 叶无坷哈哈大笑。 晏青禾看向叶无坷道:“惭愧惭愧,当地风俗如此,若有远客来,而村中年轻女子若看中了,便身穿蓬片对舞。” “当夜若有留宿,便是露水姻缘,那地方的人没有什么夫妻名分,女子若到了生子的年纪,便会如此选了心仪的男子。” 叶无坷笑问:“先生是留宿了?” 晏青禾道:“被吓着了,在草棚里躲了一夜。” 他看向叶无坷:“如此民俗,不好不好。” 叶无坷道:“先生言语闪烁,不对不对。” 晏青禾却不敢再说,他起身道:“多谢军爷两壶酒,我还要赶路往巴州,咱们就此别过。” 叶无坷指了指毛驴:“你说将两筐画卷送我,莫不是忘了?” 晏青禾摇头:“酒醉而无诳语,大丈夫言出必行,驴与画卷,尽归于你。” 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叶,转身欲走。 叶无坷道:“我有一点事无法解决,想请教先生,若先生不太急着赶往巴州,能不能再多聊一会儿?” 晏青禾回头问他:“什么事?” 叶无坷道:“此地官员大概通白蒲之匪,试图将锦棉百姓迁往白蒲,到时候南征大军一到,匪寇以百姓抗拒大军。” “我势单力孤,想阻止却无力阻止,先生大才,可否教我如何行事?” 晏青禾脸色一变:“这里的官员竟如此胆大妄为?你说官员与白蒲匪寇相通,可有证据?若有证据,为何不赶往府衙去说?” 叶无坷道:“此间县令袁巍升并非通匪之人,府治杨善长才是,杨善长已经将袁巍升关入大牢,他下令百姓尽快迁往白蒲。” 他抱拳道:“事出急迫,我原本是想一路往西南去找庄大将军,但路途遥远,来回日长,就算请兵阻止也来不及了。” 晏青禾回身走到叶无坷身边,仔仔细细的问了经过。 叶无坷对此人倒是没有隐瞒,除了没说他是朝廷钦差叶无坷外,本地的情况,他如实相告。 “苏家既是锦棉第一富户,手下必有不少恶仆。” 晏青禾道:“杨善长带厢兵前来,厢兵顺从,料来也早已被杨善长控制,甚至多数都是白蒲那边过来的人。” “你看修路造桥那边,人不下数百,大概也都是杨善长手下的匪寇,这些人说是修路,实则是为了监视锦棉百姓。” “再者,锦棉百姓听闻往白蒲有巨惠,多数心动,若我是杨善长,再让苏家向穷苦人家孤苦之户许诺,想阻止是万万阻止不了了。” “到时候别说你孤身一人,就算你借来千百兵马也没有用处,百姓不信你们的,只信杨善长,稍有不慎便出民变。” 晏青禾来回走步。 片刻后,他问叶无坷:“军爷你若信得过我,我有一策可愿听之?” 叶无坷抱拳:“先生请说。” 晏青禾道:“你带钱了吗?” 叶无坷一怔:“带......了吧。” 晏青禾道:“你予我一些银子,我现在回城里去找与我同行的商队,请他们饮酒,借他们的口宣传此事,锦棉县小,传言不过片刻而已,且这些商人都是从夔州那边过来,与本地不可能有勾连。” “还有......” 晏青禾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便去毛驴竹筐那边翻找,哗啦啦的,翻找出来一把牌子信物之类的东西。 琳琅满目。 有小刀,匕首,还有铁尺,铁牌,金币,乱七八糟几十件甚至上百件。 在这些东西之中翻找出来一个貌似青铜所制的腰扣递给叶无坷:“你去大歪山求见他们的大当家,就说是我的朋友。” 叶无坷问:“大歪山上的土匪?” 晏青禾道:“我这人虽放浪形骸但真心交友,大歪山上的大当家与我一见如故结拜为异性兄弟,他若听闻我有事,必会带人来救。” “百姓们听官的,你阻止不了,但百姓们更怕土匪,他们不敢不听土匪的。” 叶无坷看了看那百十个信物:“你......结拜兄弟很多吗?” 晏青禾:“人生海海,其行漫漫,无心相交都是过客,真心相待皆为知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局中无不可弃之子 “人生海海,其行漫漫,无心相交都是过客,真心相待皆为知己。” 叶无坷重复了一遍这几句话。 他自语道:“若我做的便是怀疑人的事呢?” 晏青禾笑道:“这世上诸多难辨,唯怀疑二字从来都无褒义,可你有没有想过,怀疑这个词便是被怀疑的人所想出来的先发制人的假委屈?”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轻声说道:“怀疑,不外两种,一问心,二问迹,问心者悲,问迹者苦。” “执法者不问心只问迹,问心法不明,问迹定罪行,军爷多半做的是这些事,吃力受苦也就罢了,莫要悲天悯人。” “世上多见问心之事,如夫妻相悖,一方出轨,一方责问,出轨者往往言之:你怀疑我?责问之人则多言之:你心里还有我?如此人间常事也是问心者悲......” “若执法之人问心,世间半数身负罪行之人皆有情原,你今日一个可怜,明日一个可叹,律法成了笑话。” “莫与行恶之人将心比心,你今日可怜他,明日便有更多可怜人,今日律法退一步,明日天下群魔乱舞。” “为何世上圣人不常出又累日孤独,是圣人问心亦问迹,问己心而定戒律,问人心而生博爱,律己爱人,天下至苦至悲。” “人人都赞圣人,人人都不想做圣人......信而不笃,行而不坚,多情又无情,何苦来哉。” “你说你做的便是怀疑人的事,那你多好,怀疑人而不被人疑,心迹皆净,是人上人。” 晏青禾见叶无坷微微颔首似乎若有所思,他随即伸手:“随便给个什么东西。” 叶无坷从斜挎包里摸索出来一把张汤喜欢的硬糖准备递给晏青禾,晏青禾从其中取了一块。 他笑道:“你问我说是赠予,拿你一颗糖是交换,两不相欠,不必在意是你亏了还是我亏了,我拿了你一颗糖便觉得我不亏了,倒也不在乎你觉得谁亏了。” 他将硬糖剥开之后放进嘴里,口中缓动感受滋味。 “美。” 晏青禾说完后带着叶无坷给他的银子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挥手:“问迹的人可不能随意近人情,不然早晚内心煎熬成疾,纵不被人所害,也被自己所误。”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把他的毛驴和那两竹筐的画卷真的都留给了叶无坷。 叶无坷一时之间不能分辨清楚,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端多疑之人了吗? 晏青禾转身就走,将他行数千里百万步才有所成的画卷尽数留下,他是怀疑人的人吗?他为何能做到丝毫也不怀疑? 叶无坷眉头皱紧,心口竟是微微有些发疼。 晏青禾在那商队里出现的时候叶无坷就觉得此人与众不同,而但凡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与众不同者,叶无坷多有疑虑。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无坷站在那看着晏青禾背影,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惶恐。 在无事村时候,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任何陌生人在了解之前就先做怀疑。 自从进了廷尉府,这种怀疑便时时刻刻都在。 看着那从容而去的背影,叶无坷心中的质疑不是对晏青禾而是对自己。 “问迹者不近情,近情则法不公。” 叶无坷喃喃自语。 甚至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生出来一个念头......我配吗? 遇到过无数危险,亦有不少挫折,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可今日因为晏青禾这一席话,他开始怀疑自己。 忽然毛驴一声叫,才把叶无坷从思绪之中给抽离出来。 他再往前看时,晏青禾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进了城的那补丁布衣的书生,泯然众生矣。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牵上毛驴朝着江边走去。 在山更高处,一处凸出的巨石上,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坐在那低头看着,先看着晏青禾走远,再看着叶无坷走远。 距离远了些,他当然不知道那穿着补丁布衣的年轻书生和那少年说了些什么,可他却看到了那少年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被家族之中被人叫做鬼奴,在外则被称之为鬼奴先生。 这两个字,便是对他这个人的总结。 奴,是身份,鬼,是能力。 鬼奴没有去追晏青禾,也没有去追叶无坷,他坐在那凸起的山石上好像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往更高处掠去。 在锦棉县一侧的这座高山上,最高处竟然还修着一座凉亭。 也不知道是何年所造,看起来柱木斑驳残漆落寞。 凉亭里有两个长须老者坐在那对弈,两人穿的都是布衣,不锦绣华美,无繁纹琐饰,可瞧着就是非同寻常。 这两个人一局棋已经下了好久,两人似乎棋力相当谁也不能马上建立胜势。 就在这时候鬼奴若一道青烟般飞掠而来,到凉亭外俯身行礼:“见过大先生,见过二先生。” 大先生年六十,须发无白,红光满面,能见老却不见老态,粗粗看着竟还有童颜之相。 二先生年纪却更大些,至少也有七十岁左右,须发皆白,脸上皱纹不少,却有道骨仙风。 “你是来问杀不杀?” 二先生一边思考如何落子一边问了一句。 鬼奴回答道:“莫名来了一个穷书生,好像给叶无坷出了些主意。” 二先生道:“杨善长在这棋局里连一颗子都算不上,你却在为他发愁。” 他看向鬼奴:“布局之人在局外,局中的所有棋子都可以吃掉别人的子,也可以被别人的子吃掉。” 鬼奴想了一会儿,俯身:“子吃子,我看着。” 二先生笑了笑,然后又摇头:“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我分心落子,这一局要输了。” 他将手里的棋子投入盒中,才见颓势马上就不下了。 大先生道:“还是这般没坚持,才错了一步就不走,说的好听是无定,说的难听是无胆。” 二先生道:“世上事,若都如我这样见错一步就不走了哪会有什么损失,当年那些站在咱们前边的人,若在李叱面前走错一步棋的时候就不走了,何至于是那样下场。” 他看向大先生:“你我在这下棋,他们有的还在棋盘山里养猪。” 大先生笑了笑:“那可是一盘大棋,输得一塌糊涂。” 说到这他看向鬼奴:“我们只见乱,不进乱,棋子既然都在局中了,怎么乱都是乱。” 鬼奴俯身道:“杨善长能牵扯进来的是蜀中刘家,我只是担心杨善长在这里的局做不完,刘家再暴露出来,蜀中局面更不好应对了。” 二先生道:“你看看你,还不如那个叫叶无坷的山村少年沉得住气,当年与皇帝下棋的人都被他关进山里养猪了,皇帝现在已经没兴趣再与谁对弈,所以随便选了个叶无坷做执棋者。” “你呢,好歹也是我选出来的,你的段位要比叶无坷高出许多才是,怎么还看不明白蜀西南的事和长安城谋逆的事本就是一回事?” 他起身,看着山下锦棉县。 “为何长安城内那么大的谋局被破了,我与大先生却一点儿都不懊恼,甚至,连在意都不在意?” 二先生道:“周时候,天子分封诸侯,这些公侯后来势大,依然在明面上对周天子礼敬有加,天子驾前,公侯与庶民同样要跪拜行礼。” “人人都不敢去破坏那礼数,不敢越过那规矩,哪怕后来周天子连吃穿用度都要求着别人施舍,可只要在百姓面前,诸侯依然要跪。” “忽然有一天,有诸侯朝着周天子放了一箭......不管那一箭是射中了还是没射中,那一箭都把天子射死了。” 他看向鬼奴:“现在懂了吗?” 鬼奴思考良久,面具之后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长安城里的谋局,皇帝李叱用三位大将军将一场浩荡波澜硬生生压了下去,看起来他处置如此大事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实则是朝中无新人可用。” “叶无坷就算是新秀之中最出彩的那个,以他的能力也防备不住长安城那场浩浩荡荡的杀机。” “皇帝不把夏侯琢,澹台压境,甚至是唐匹敌调回来,只靠着长安城里的人能有按下去那杀机的力量?” “杀局被破,可是让无数人看到了在长安城里都有杀皇帝的可能,就正如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哪怕天子没中箭可天子不可侵犯的威仪也没了。” “蜀西南的事纵然败了,也败的轰轰烈烈,别说一个蜀中刘家,就算是再牵扯进去几个世家也无妨。” “这些事让无数想反李叱却不敢反的人看到了,李叱非不可反只是不敢反而已,昨日有长安城谋逆,今日有蜀西南之乱,明日就有天下世家的奋力一击。” 鬼奴说到这,俯身一拜:“我懂了。” 二先生点了点头:“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是外力,是我们让其他人看到的可以利用的外力。” “至于西北的温家,蜀中的刘家,小至弘州府治杨善长,大至西蜀道府南宫敬廉,他们都应该死。” 二先生微笑道:“死的越多,天下世家就越明白,如果任由李叱继续下去,那么下一个就可能是任何一家。” “当年天下巨富所组之山河图败给李叱败的毫无道理,不过却给我们留下前车之鉴。” “那时候李叱能利用天下浩荡民心,战乱时候,百姓们只看着谁赢了结局对他们最好,所以李叱得人心,人心的力量无可阻挡。” “可天下承平时候,只要大宁还是大宁,谁做皇帝百姓们其实不在乎,除非又到了楚末天下大乱那样地步他们才在乎。” “等百姓们念着谁在的时候有多好,世道早就变了......鬼奴啊,这前后两局看似李叱又赢了,实则是我们赢了。” “如蜀中刘家这样的世家,见到了连有温贵妃撑腰的温家都要走向灭亡,所以刘家才会毅然决然,而刘家,才是真正的开始。” 二先生看着山下。 “怎么做都是我们赢,只是我们赢的早晚而已。” 良久之后,他忽然笑了笑。 “再说......皇帝让一个年不过十八的叶无坷来蜀西南处理这乱局,那少年又能走多远?谁又知道打败他的会是谁?” 第五百四十八章你这狗官 一个穷书生,从夔州方向走来,期间与商队同行,数百人的队伍这一路过来竟是人人都喜欢他。 数百人的队伍不是一支队伍,是七八支队伍临时凑起来过山峡,因为这一带山匪横行只能如此小心行事。 山匪眼见着几百人的队伍还配有兵器,往往也就不会出来为难。 可这样临时凑起来的队伍,只要过了山,基本上便是分道扬镳,长期走这一条线的可能还有再相逢,偶尔路过的此生都没再见的机会。 且这样的队伍即便走在一起也是互相提防,谁也不敢百分百的信任临时朋友。 是啊,这世上偏就有许多临时朋友,相聚的时候把酒言欢貌似无所不谈,实际上分开之后一拍两散再无交集。 有善于此道者,往往在江湖上混的很好。 然而这穷书生显然不是善于此道之人,几百人的临时队伍人人都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会什么花言巧语。 这样一支队伍进了锦棉县城之后便各自分开投宿,这支队伍若邀请另一支队伍的人今夜畅饮,多数都会被拒绝,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酒里放些蒙汗药,吞了货偷了钱扬长而去。 偏是这穷书生,拎着一袋子银钱返回县城后招呼一声说要请客喝酒,几百人的临时队伍,来了个七七八八。 没来的,也不是不给这穷书生面子,而是总要留下人照看货物,被留下的还会怨声载道格外不满。 这锦棉县小,没有一家酒楼能一下子就接待几百人。 于是书生就去相邻的几家铺子里走了一圈,天知道他怎么就能把人说服。 几家铺子把各自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摆在大街上,凑出来一个露天的大场子。 这家上这家的菜,那家上那家的菜,有菜只管往桌子上放,穷书生纵然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多大的气力所以当然不是靠武力吓人。 他不去问这家上了几个菜上了几坛酒,也不去那家问我给你的银子到底是不是给多了。 这些铺子的主人家也是尽心尽力,力求不让花钱的吃了亏。 就少见。 不知道多少人张口闭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穷书生倒是在一餐酒饭的事上将不疑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又慷慨豪迈。 酒过三巡,穷书生晏青禾朝着来捧他场的商人们抱拳。 他大声说:“我与诸位兄长相交从无虚言,今日宴请是有所图,不敢不与兄长们说清楚。”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个看起来油滑的胖商人拍了桌子。 “晏青禾!” 那貌似油滑的肥腻商人大声说道:“你今日请这一餐酒饭,是不是想让我们大家给你凑多些盘缠?” 不等晏青禾回答,胖商人从身上将钱袋子摘下拍在桌子上:“若真如此,你何必麻烦又破费,与我们说一声,能有哪个不掏钱的?” 他将钱袋子放在那:“我高正岭历来都是个奸商许进不许出,但是你晏青禾张口,我今日带了多少放下多少,留一个子儿我再生孩子没屁-眼儿。” 商人们哈哈大笑。 可笑的时候,人人慷慨解囊。 晏青禾再次俯身一拜:“不敢因为用钱的事向兄长们开口,我穷游山水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今日请兄长们喝这一碗酒,是有更大的事想请兄长们帮忙。” 他抱拳道:“咱们今日才到锦棉,我听闻官府想要把锦棉百姓迁往白蒲,此事粗听起来不错,对人人都有好处。” “可我这个人,所思所想往往与人背道而驰,总是钻牛角尖,总是爱唱反调,所以有些话说了,怕是要被人大骂一顿。” “大骂一顿或许还是好的,若因此被关入大牢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扫视一周:“我只想告诉诸位哥哥,若家里有亲戚在锦棉,切不可急着往白蒲那边去。” “我只说万一,若白蒲匪寇将迁过去的百姓做人质,在朝廷南征大军到来之时,以百姓为挡箭牌阻挡大军南下。” “到时候,匪寇刀子逼着诸位兄长的亲戚朋友走在白蒲人前边与大宁边军对抗,这下场,想想就凄惨可怜。” 他不说是要劝白蒲百姓,只说劝这些商人们在锦棉的亲戚朋友,倒也不是什么言语上的计策,而是他觉得这便是能帮他的大忙。 可是在场的,何止这些商人? 短短几句话,就让在场的当地人变了脸色。 听了这些话的,纷纷议论起来。 晏青禾大声说道:“兄长们在路上对我有许多照顾,我能回报的便是这一番话了。” “若觉得我所言有理,诸位就莫急着走,去在锦棉的亲人朋友家里说一声。” “没有亲人朋友的,便不要在锦棉多做停留,这里是非之地,或有大乱。” 他正说着呢,就有几名从弘州府衙来的官差分开人群进来。 为首的那个官差用手一指晏青禾:“你是从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在这妖言惑众!我现在怀疑你是白蒲来的奸细要把你带回去问话!” 说完就要上前把晏青禾拿了。 偏是这些不敢惹事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商人们,竟是纷纷而起。 “不许你们胡乱抓人。” 那胖商人大声喊道:“你们今天带他走,我们今天就堵了县衙大门!” 官差凶悍,还会怕了这些地位本就不高的商人? 他转身看向胖商人:“你多半是他同党,说不得也是白蒲来的奸细,我把你也抓了,严刑审问之下我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说完一挥手就让手下官差拿人。 晏青禾却早已料到了会是这样,上前一步把人拦住。 “这些话都是我说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身上都有大宁官府开具的路引文凭,都是大宁的正经商人,你们抓了几百人怕是会引起大麻烦。” 晏青禾看着那官差说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背靠大树你们能分辨出来?惹了事,杨府堂也不敢保你们吧。” 一句话,倒是把把官差给镇住了。 “那就把你抓回去!” 官差上前,从腰间将锁链摘下来往晏青禾脖子上一套:“你这种搬弄是非的骗子,就算你背靠什么大树我也要把你办了。” 晏青禾则朝着那些商人抱拳道:“诸位兄长,切不可此时与官府对抗。” 话没说完就被官差推搡着走了。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正在夜登大歪山。 大歪山险峻异常,上山下山只有那一条小路。 山上的匪寇在关键之处建了木墙寨门,这地方真可称之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夔州一带的地形多是如此,所以这里的山匪比当年蜀中匪患还要凶悍的多,更何况,这里的山匪其实不算山匪。 前朝旧楚剿匪,去蜀中没有把匪剿灭还吃了些亏。 而在夔州这一带,旧楚战斗力极强的府兵损失惨重。 就算是时至今日,大宁战兵南下攻打白蒲,本地的匪患依然猖獗,只不过不敢在大路上伏击精锐边军而已。 楚时候从锦棉到夔州一线名为小锦川,从夔州往西北到与突玉浑接壤的蜀西一带被称为大锦川。 楚国想控制好这两个地方,曾经调集三十万大军,前后九年,损失惨重却最终落得个无功而返。 最终的结果,是楚皇给蜀西南蜀西北这些地方的大小土司分封,对外宣称是朝廷大胜锦川臣服,实际上是真真切切的败了。 在这些地方,大大小小的土司看似零散不团结,可真打起来,他们马上就能抱成一团。 而且多数土司山寨所在之地,都如这大歪山一样,想攻上去,几无可能。 大宁立国之后,对蜀西南和蜀西北这两个地方,其实也并无实际控制,所行之法,与旧楚时候差别不大。 承认这些吐司的地位,但要求他们遵守律法承认朝廷。 然而这些地方,不征服,永远都不会真正从承认自己是宁人。 深夜深山,叶无坷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他知道暗中一定被人盯着,那些盯着他的人尚未动手也只是因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人上山。 走了能有将近半个时辰,到了山腰处豁然开朗起来,面前是一片空地,其实不大,也只是走逼仄狭窄的地方久了突然开阔就觉得心情都舒畅不少。 面前出现了一座寨门,寨墙上有山匪守着。 “再往前走就射死你。” 山寨上有人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 叶无坷停下脚步,抱拳大声说道:“在下深夜造访大歪山,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前来求见大当家。” “托我来此的人叫晏青禾,也是大当家的朋友,他在锦棉遇到难处,想请大将军施以援手!” 听到晏青禾三个字,山寨上的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不多时,寨门打开,从里边出来一队悍匪,上来就把叶无坷绑了。 叶无坷并无反抗,由着他们绑上绳索又套了头被带进山门。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头套被摘下的那一刻光明进入眼帘,叶无坷适应了一下光线,见这里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大厅。 正座上,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汉子就那么看着他。 那人问:“你说你是晏青禾的朋友?” 叶无坷回答:“今日才与他认识,但应该可算是朋友。” 大当家罗擎起身离开熊皮座椅,一步一步走向叶无坷:“你说你是晏青禾的朋友,可我为什么觉得你是朝廷的探子。” 他抽刀放在叶无坷肩膀:“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朝廷的人。” 叶无坷竟然点头:“是。” 四周围着的山匪马上就变了脸色,纷纷上前。 罗擎眼神凶狠起来:“你拿晏青禾的名义骗开我的寨门,你想干什么?” 叶无坷道:“晏青禾帮我忙,此时大概已经被官府抓了,他说大当家可以救他,我便来了。” 罗擎哼了一声:“你就是官府中人,你的话不矛盾吗?” 叶无坷道:“我是廷尉府的人,不是本地官府的人,在本地,能救晏青禾,能救锦棉百姓的,只有大当家你。” “大当家别听他的!” 有人怒吼道:“廷尉府的人更不能留,杀了他!” 罗擎一摆手:“让他把话说清楚。” 他看着叶无坷:“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不然我真的把你碎尸万段。” 一刻之后,听完叶无坷的话罗擎皱眉看着叶无坷:“你完全可以骗我说你不是廷尉府的人,为什么你要表明身份?” 叶无坷回答:“晏青禾说,他以坦荡与大当家相交所以成兄弟,现在我来,也以坦诚相见。” 罗擎的刀往叶无坷脖子上靠了靠:“你可知道我痛恨官府?” 叶无坷:“知道。” 罗擎:“那你还来?你不怕死?” 叶无坷道:“你要杀我,我自然反抗,若杀不出去被你们杀了倒也不后悔,该来还是要来。” 罗擎将刀子抽离叶无坷肩膀:“哈哈哈哈,你这狗官,我他妈的倒是有几分喜欢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你是叶无坷也不行 罗擎的刀从叶无坷肩膀上离开的时候,他手下兄弟们就知道大哥又动了真性情。 一群恨官府的人,见大哥放下刀也就都放下了刀。 虽然他们依然想把叶无坷杀了,可大哥既然不想杀了那他们也就不杀了。 他们这些人不懂那么多道理,也不看那么多情势,他们就看到大哥怎么办,大哥扬刀他们神佛都砍,大哥收刀,他们就跟着收刀。 大歪山上的这些人,能活下来多数和罗擎有关。 罗擎靠着的也不是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什么万夫不当的勇武,无他,义气而已。 “你这狗官。” 罗擎看着叶无坷笑道:“倒是与我们这些落草为寇的投脾气,那狗屁的廷尉府你就别回去了,跟我们在这吃香喝辣,回头再给你找个十里八乡都能排上号的俊俏小娘们儿。” 叶无坷道:“少扯淡,我女人在长安城里也是能排上号的俊俏小娘们儿。” 罗擎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行行行,看你这骚起来的样子就知道所言不虚。” 他问叶无坷:“救了晏青禾之后,你真的不打算留下?” 叶无坷摇头:“不留,我还要去蜀西南打白蒲。” 罗擎点头:“那我不就干掉你了,不然的话以你这胆色还进了我山寨,我都怕你走了之后再带兵回来。” 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跟我去救晏青禾那个蠢兄弟。” 一大群悍匪随即叫唤起来,也不问缘由,也不问去了会有什么下场,呼啦啦的跟着罗擎就往外走。 叶无坷道:“该有个计划。” 罗擎一边走一边说道:“计划个几把毛,杀进去就是了。” 他走在前边,有虎步龙行之势。 “以前县衙里是袁巍升那个迂腐家伙在,他给我脸我也给他脸,现在既然连他都被杨善长那狗-操的抓了,那就直接杀进去全都宰了得了。” 叶无坷追上他:“杨善长带着厢兵来的,还有苏家不少恶仆,在修桥那边,还有几百人在,说不定是白蒲那边过来的人。” 罗擎脚步一停,脸色微变。 叶无坷见他听劝,刚要说一下自己想法,却见罗擎摸了摸脑门:“操,要杀这么多?那可真几把费事了。” 他回头朝着手下悍匪喊了一声:“一会儿打起来都给老子长点脸!” “好嘞!” “明白!” “干他娘的!” 一群人,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方人多势众。 叶无坷与罗擎并肩而行:“晏青禾说过,百姓们听官府的话,我是外来人说什么百姓也不听,但他们怕你。” “所以不只是救晏青禾一个,要救的是锦棉全城百姓,咱们还是得有个计划才行,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想......” 罗擎一摆手:“想鸡毛,杀进去他们就怕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叶无坷说道:“狗官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一会儿到了山下杀进县城,狗官你就跟在我身后,要是你乱跑被人砍死了可别怪我。” 叶无坷:“我打头阵,你们先救了晏青禾再救下袁巍升,袁县堂的话百姓们还是听的,你再吓唬吓唬百姓,他们便不去白蒲了。” 罗擎道:“费劲巴拉的有鸡毛用,我剁几颗人头下来就没人不听话了。” 叶无坷:“......” 这一大群悍匪能有两三百人,居然连个留守的都没有,直接全都离开了山寨,用藏在茂密草丛里的船悄悄渡江过来。 这些悍匪也真是凶,夜里渡江多凶险的事,可他们却根本不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若是渡江被淹死了那也是该死。 在他们看来,掌管大江的神不会无缘无故淹死任何人,凡是死了的,都他妈是该死。 叶无坷跟着他们渡江过来,眼看着罗擎就真的要这么冲过去,叶无坷实在是不能由着他们这样来,一把将罗擎拉住。 “此时还不够晚,等一会儿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动手他们最没精神。” 罗擎道:“什么精神不精神的,说书的人不是说了兵贵神速吗,狗官你要是怕就在我身后跟着。” 他看向叶无坷,这才想起来叶无坷连件兵器都没有,随手就把他的刀递过去:“拿着防身,见人就砍便没事。” 叶无坷不接:“你不拿兵器怎么行。” 罗擎:“抢那些龟孙子的,你不用管。” 说完招手带着人就上去了。 锦棉县的大街上看起来安安静静,虽然没有到叶无坷认为的最稳妥的进攻时机,可也进子时,叶无坷见拦不住便尽力走在前边。 锦棉县城小,进了主街一直往前走便是县衙。 二三百悍匪就这么一点儿也不遮拦的朝着县衙过去,甚至还有人骂骂咧咧的。 眼看着快到县衙,叶无坷敏锐的看到前边屋顶上好像有人影闪了一下。 他立刻拉住罗擎:“小心!” 罗擎:“小他妈什么心,这就到了。” 话音才落,前边两侧屋顶上冒出来不少厢兵,朝着他们拉弓放箭。 罗擎大声喊道:“别他娘的怕,杀过去!” 叶无坷则喊了一声:“沿着两边房子墙根走!” 这群悍匪,真不听话。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他先是掠到一侧房屋后边,顺着墙根快速向前,待到有府兵的房屋后再爬上去。 这些厢兵大多只盯着街上的悍匪,根本没人注意到叶无坷从身后上来。 叶无坷如虎一样从埋伏的厢兵背后杀出,这座房子屋顶上的七八人哪里拦得住他? 不过片刻,那七八人就被他砍瓜切菜一样放翻。 抓了一把弓,叶无坷朝着对面屋顶上的厢兵连放数箭,有几声哀嚎响起,应是箭箭都有人殒命。 大街上的罗擎看到这一幕眼神亮了:“我-操,狗官可以啊,今日这兄弟我认定了,你这狗官,比我们杀狗官还狠。” 叶无坷连续冲杀,将一侧屋顶上的弓箭手几乎靠一己之力给清了。 他跳下来,将罗擎的刀扔还过去,快步到一座房子前边,伸手在草堆里摸索片刻将他藏在这的龙鳞黑线拿出来。 这是叶无坷与那老者闲聊的地方,老人家跟他聊了好几把花生的时间都没注意到少年在他靠坐的地方藏了东西。 龙鳞黑线开路,突进的速度顿时就快了几分。 罗擎喊道:“狗官,好本事!” 叶无坷回头:“那你听我的吗?” 罗擎喊:“听你妈,我是大哥。” 说完不服气似的往前大步冲,一股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叶无坷超过去的架势。 就在眼看着要冲到县衙大门的时候,那大门忽然自己开了。 门内,数十名弓箭手已经瞄准他们,而府堂杨善长就站在这些弓箭手后边,脸色得意。 “我就知道今夜会有来劫狱,只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他狠狠的喊了一声:“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数十名弓箭手立刻发箭,此时距离很近,街上其实不宽,数十支羽箭突然打过来连躲都不好躲。 罗擎却在此时一把将叶无坷推开:“狗官让开!” 他接连挥刀想将羽箭斩落,叶无坷却顺势一把将他甩到靠近房屋那边。 一把龙鳞黑线,便有无穷刀幕。 扑面而来的羽箭,尽数被叶无坷斩落。 与此同时,在这条街后边,数百名原本在修路那边的白蒲匪围堵过来,要将大歪山上的人后路断了。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不要分开往回冲,只管向前才有胜算!” 罗擎眼见着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还能将羽箭劈开,对叶无坷更服气了几分。 他回头喊了一声:“都他妈听那狗官的!跟老子往前冲!” 叶无坷朝着罗擎一笑,两刀将身边的柱子斩断,单手一抓,手指深入木头之内,然后朝着县衙正门砸了过去。 一柱子把那些厢兵砸的东倒西歪,哀嚎不断。 杨善长也没料到那姓叶的小子竟然如此悍勇,吓得连忙往后跑。 叶无坷砸开那些弓箭手突入进去,三刀两刀就杀出来一条血路。 罗擎喊了一声狗官好样的,跟着叶无坷冲进门。 “晏青禾!” 罗擎大喊:“大哥来救你了!” 叶无坷也直接朝着一侧冲杀,默不作声的像是一头只会杀戮的野兽。 罗擎看叶无坷往哪儿走他也跟上来:“你知道大牢在何处?” 叶无坷:“知道。” 罗擎:“你去过?” 叶无坷:“大概都差不多。” 罗擎先是一愣,然后问:“这是什么屁话。” 叶无坷:“没住过这的,别的地方住的多了。” 罗擎又一愣:“这又是什么屁话!” 叶无坷可是个当官的,还是廷尉府的人,什么叫住的多了? 杨善长也没想到他精心布置的陷阱,竟然被叶无坷一人就给冲开了。 他狼狈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喊:“拦住他们!” 大批埋伏在县衙里的厢兵往外冲,而杨善长则被几名手下保护着到了后边。 苏锦亭也在此地,见杨善长跑回来他立刻问道:“怎么拦不住?” 杨善长道:“那姓叶的果然厉害,现在我倒是信了他孤身千里追杀黑武太子的事了。” 苏锦亭:“带上袁巍升走,没有袁巍升他们阻止不了百姓。” 杨善长答应了一声,让人去把袁巍升带出来。 可这一眨眼的功夫,回头看,却见叶无坷和罗擎两个人已经一左一右杀进来,那么多厢兵竟是不能抵挡。 苏家那些所谓的高手,在叶无坷的龙鳞黑线面前连接一招的都没有。 其实不只是叶无坷没有想到蜀西南这边已经被白蒲渗透的如此厉害,苏锦亭和杨善长他们也没料到叶无坷会来。 叶无坷没料到,是因为大将军庄无敌已经带兵南下,这里算是后方。 杨善长没料到,是因为这根本就不该有朝廷的大人物来才对。 叶无坷本意只是从这走快些,到夔州那边去看看是否有什么隐患,哪想到在这看到了更大的隐患。 杨善长本意是随便设个局就把袁巍升拿掉,如此一来换地而居的大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所以这个时候,双方看起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杨善长还有牌可打。 苏锦亭等人把县令袁巍升带出来后,让人在袁巍升身上泼了不少火油。 “别过来,再过来我一把火烧死他!” 杨善长怒视着叶无坷:“今日谁也救不了他,就算你是叶无坷也不行!” 第五百五十章不讨喜的家伙 他不是很被人喜欢。 他来锦棉县满三年,如果他不是想趁着大军南下这个时机把这里的路桥修了,以他的风评,大概会有升迁。 纵然不升迁,调到繁华富庶的地方去做一任县令当然没有问题。 以他所学,到了个繁华地方一定会有些政绩。 他师从方神数。 和方神数在西北的无人不敬仰不一样,他真的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 哪怕他在方神数门下求学的时候,方神数好像都不喜欢他。 方神数说他做事看似有限实则摇摆,看似公正实则有私。 方神数还说他读书不是个好料子,将来若能做官应该也不是个好料子。 袁巍升一生之痛便是先生给他的评语,他甚至,在锦棉从不与人提及他是方神数的弟子。 可当他听闻先生在西北身死的时候哭了整整一夜。 尤其是当他在先生死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先生这些年在西北做的事恰恰是先生对他性格里不喜的那些。 先生在澜水做县令,看似公正可往往偏向于穷苦百姓。 先生总是给自己立下诸多规矩,却又一次一次的往厌吾山里去。 也是在那一刻袁巍升似乎才懂了,先生说他不是一个做官的好料子,或许不是一句很差的评语。 如果会做官的人,是做官料子的人,大概都是官运亨通吧,纵不是这样,纵不能平步青云,按部就班也能步步高升。 原来方先生也不是个做官的料子。 所以他这个执拗的,不讨喜的县令大人,在锦棉这个地方三年都没能让百姓们对他有太多认可。 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在这锦棉县里无法和百姓们真正交心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外人。 锦棉的百姓并无中原汉人,而他这个汉人跑到这里做官当然会遇到一些难题。 他三年的俸禄几乎都花在这里,百姓们却说你是做官的你就该如此。 没人说他,你辛苦了,你付出的太多了。 也无妨,既然做官,既然是做自己想做的那种官,没人夸就没人夸。 做这种官,那些掌握着财富的人不会夸他,那些穷苦百姓也不会夸他。 毕竟他不与那些掌握财富的人同流,那些人在他身上拿不到一点儿好处,所以他们不喜欢他。 毕竟以他的能力就算把三年俸禄都花在本地穷苦人家身上,也一样有人说他不公平。 凭什么你帮了他家不帮我?凭什么你照顾那家不照顾我? 甚至还有当地百姓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帮那家是因为他家有个漂亮儿媳妇? 他若真得好女色,这锦棉县城里怎么可能连一家青楼都没有。 只要他点头,就算再穷的县城里开起来三五家青楼绝无问题。 若他再点点头,不知道有几家清白身世的女子就成了青楼里接客的姑娘。 作为县令,他可以一直点头。 今日因为青楼的事点头,他家里就能放进去整箱整箱的真金白银。 明日因为赌场的事点头,他家里就能放进去成车成车的绫罗绸缎。 所以他真是不讨喜。 想卖女儿的他亲自带着官差去那家里,把那家当爹娘的全都吊起来打,于是有人骂他,自家卖女儿的事你凭什么管? 锦棉贫穷,朝廷发下去的粮种都有人煮了吃了,他也带着人去,把吃了粮种或是卖了粮种的吊起来打。 他用自己的俸禄和家里寄来的钱财,在县衙里办了一家食堂,锦棉县内只要是年过六十岁的一日两餐都可以到这食堂里来吃,不要钱。 五十九岁的人骂他,五十八岁的人骂他,其实连四十岁,三十岁,甚至二十岁十几岁的人也骂他。 凭什么大家不能都去吃那不要钱的一日两餐? 他一直在挨骂,从求学时候起就在挨骂。 所以当苏锦亭让人将他从大牢里拖拽出来,往他身上泼了一身火油的那一刻,袁巍升想着,这样也好。 先生死在西北澜水,是被坏人所杀,我死在西南锦棉,也是被坏人所杀。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算是辱没了先生的名节,甚至,还像是有些传承在他这里。 可当他被一群看起来像是大宁厢兵实则是一群匪寇的人拖拽出来,泼了火油试图用以阻止百姓的时候。 他才发现,并没有什么百姓来救他。 有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满是血迹,拎着一把单刀,稍显气喘的看着他的少年。 一个外乡人。 苏锦亭指着叶无坷大声喊道:“你若再敢靠前,我就一把火将袁巍升烧了!” 叶无坷手里的龙鳞黑线还在滴血,他直视着苏锦亭的眼睛。 后半夜更为漆黑,县衙里的灯火似乎都照不亮少年的内心。 他在锦棉县这几天已经仔细打听过县令袁巍升的为人,他知道这是一个不会当官的人。 会当官的,谁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在马上就要被调走的时候修路造桥? 这个县令若真的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他什么时候不能这样做非要在临走之前这样做? 他做了,他的继任者就不会再如他一样挨那么多的骂。 他的继任者,就能把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发展起来。 至于他自己,或许他已经厌倦了做官吧,反正也做不好,也不是做官的料。 “我知道你就是叶无坷!” 苏锦亭大声喊着,嗓音有些发颤。 他指着叶无坷嘶吼,好像这样就能将那少年吓退。 “可你只有一个人,你救不了谁,你再靠近的话,不是我们杀了袁巍升是你逼我们杀了他。” 苏锦亭一边倒退一边向后,示意手下人将袁巍升拖拽着往回走。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想靠一场伏击将叶无坷杀了,那现在他只想靠着袁巍升这个人质安全撤走。 袁巍升此时说道:“叶无坷?是廷尉府的那位叶千办?” 若是换做其他人,一定高呼救我。 可袁巍升此时高呼的是:“真的是叶千办吗?我听闻你曾去过澜水,你可见过方县堂?你可知他去的时候是否安详?” 叶无坷一怔,他隔着人群喊:“你也认识方县堂?” 袁巍升大喊道:“方县堂是我授业恩师。” 叶无坷忽然间心口一疼,原来竟然还有如此牵扯,师徒二人,都要面临这样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朝着袁巍升喊道:“袁县堂,我会将你救出。” 袁巍升则大喊道:“我不重要,你千万要小心。” 叶无坷道:“他们试图将锦棉百姓迁往白蒲,用百姓做肉盾对抗朝廷南征大军,你不要求死,你活着就能阻止百姓去那边。” 袁巍升脸色大变,他怒视杨善长:“你怎么能如此无耻,你到底是拿了白蒲人多少好处,竟然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他大骂杨善长道:“你这畜生,枉为大宁官员!” 杨善长骂他:“你个蠢货,还以为我是宁人?” 他让人架着袁巍升往后退,叶无坷一人跟了上去。 罗擎倒也不是那么在乎袁巍升,他带着手下兄弟往叶无坷指点的大牢方向杀,这边反而人少,竟是轻而易举就将被绑在大牢里的晏青禾救了。 这一场厮杀惊动了百姓,有人害怕不敢外出,胆子大的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歪山上的人按照叶无坷的交代,大声呼喊说杨善长勾结白蒲人要杀袁巍升。 而住在县城里那些商人,听说大歪山上的人来救晏青禾了,也纷纷带上护卫加入进去,一点儿也不含糊。 从子时到天亮,县城里乱作一团。 到天亮之后,原本该占据优势的杨善长已经退至山坡。 死死咬着他们的,依然是叶无坷一人。 “叶千办,你走吧。” 袁巍升喊道:“如今事情闹大,满城都乱了,他们这些贼人的面目都已暴露,你能阻止百姓们迁往白蒲了,不用再跟来。” 叶无坷摇头。 那时候他没能及时赶到澜水,没能救下方县堂,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将方县堂的弟子救了。 “百姓百姓百姓!” 杨善长一怒之下又狠狠抽了袁巍升几个耳光:“你口口声声百姓,你倒是看看,这锦棉县里的百姓有一个在乎你的吗?” 袁巍升道:“他们不必在乎我,他们能在乎自己,不走歪路,堂堂正正活着就好。” 杨善长抬起手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你装什么清高,他们不在乎你,你还真把他们当回事?!” 他眼神狠毒的看着袁巍升:“我已经找了接应,你在我手里不过一块挡箭牌,等我退走,会让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 他用手拍着袁巍升的脸:“我要是如你这样兢兢业业做官,却无一个百姓前来救你,我都不等着别人杀,自己一头撞死。” 正说着,他忽然看到叶无坷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锦棉县老农,手里拿着一把打猪草的镰刀。 他以为那突然出现的是叶无坷带来的高手,可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 “袁县堂!莫怕,我来救你!” 老农走到叶无坷身边,超过叶无坷身边,步伐坚定,毫不犹豫。 “袁县堂!我们来救你!” 一群汉子出现了,他们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攥着铁叉,握着棍棒。 一群女人出现了,她们手里的东西更是纷杂,有擀面杖,有菜刀,甚至还有和面的盆。 孩子们出现了,老人们出现了。 黑压压的人群从叶无坷身后冒出来,像是疾风骤雨肆虐之后不屈的大地上生长出来的草,又像是被一颗火星引燃的滔天大火。 他们来了,他们全都来了。 “袁县堂!我们来了!” 无穷无尽一样的人,这些原本不喜欢他们县令大人的人,这些原本不敢直面山匪的人,他们都来了。 “你们这些刁民!” 杨善长指着百姓们大声说道:“你们勾结山匪造反,再不退回去都得死!” 袁巍升大声喊道:“杨善长是白蒲人,他就是想把锦棉百姓带去白蒲送死!乡亲们不要听他的,都不要去白蒲!” 杨善长回身就抽了袁巍升一个嘴巴:“让他们退走,不然现在就烧死你!” 然后朝着百姓们喊:“你们再不退走,我真的把他烧死!” 百姓们却还在向前,有人喊:“你杀了我们的袁县堂,我们就把你们全都打死!” “你们都得给袁县堂陪葬!” 杨善长的脸色惨白,苏锦亭的脸色惨白,他们带着的那些保镖护卫脸色都在发白。 就在这时候,大江对岸出现了一片烟尘,看起来像是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那原本就是杨善长勾结的人,他们要装作宁军的队伍,假意护送百姓们去白蒲。 杨善长哈哈大笑:“你们敢过来吗?我劝你们最好还是逃命去,不然的话,你们救不了他,自己也要送命。” 他一把将火把抢过来靠近袁巍升:“都给我退后!” 袁巍升看了看远处烟尘,又看向那些没有一个愿意放弃他的百姓。 “要把路修好啊。” 袁巍升朝着他在乎的百姓们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直接朝着杨善长手里的火把撞了过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我们上 来的人是附近几个土司寨子里的队伍,他们似乎也早就与白蒲人有所勾结。 如果是中原地区的百姓一定理解不了为什么他们会帮助外人,可这里的人却多数与白蒲那边属于同族。 大大小小的土司,不知有多少暗地里与白蒲那边有往来。 大宁立国二十年,对于大小锦川的控制其实并不牢靠。 大将军庄无敌为何一直想把白蒲解决掉? 因为白蒲就是大小锦川无数土司的外援,只要白蒲还在,大小锦川大小土司就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怕。 就算本寨输了,大不了去别的寨子,别的寨子输了,大不了就去白蒲。 庄无敌才不相信什么家里的事情解决不了就不打外战那一套,他就是要釜底抽薪。 当年楚军府兵不可谓不精锐,不可谓不善战,打大小锦川用了九年,损兵折将十余万,最终无功而返。 就是因为白蒲与大小锦川的人内外勾结,你打小锦川,大锦川和白蒲的人前后夹击,你打大锦川,小锦川和白蒲就断你退路。 庄无敌早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让蜀西南蜀西北安定下来的策略,那就是先灭白蒲然后再关起门来打大小锦川。 此时此刻,这里出现了不少土司手下的兵马,其实也都在情理之中。 将杨善长等人逼到了山坡上的锦棉百姓,此时此刻也要面临选择。 他们若此时不退回县城内,或是撤离,就会被土司的队伍断了后路,村民百姓断然不是那些土司兵马的对手。 然而他们又不想将县堂大人弃之不顾,所以僵持。 便在此时,不想让锦棉县百姓死伤无数的县令袁巍升做出抉择。 他身上都是易燃火油,杨善长又在身边拿着火把威胁。 毫不犹豫,袁巍升一头撞向那根火把。 这个举动,不但把锦棉百姓吓了一跳,也把杨善长吓了一跳。 唯独没有吓一跳的就是叶无坷。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从杨善长身后出现,当杨善长察觉到的时候,匕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 而匕首的主人,另一只手伸出去挡住了一头撞过来的袁巍升。 三奎贴在杨善长身后:“你好像很想看到别人怕你,那你现在怕不怕?” 杨善长身边还有不少厢兵,苏锦亭身边还有他家里的高手。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三奎是在什么时候靠近的,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 三奎不会吓唬人,他是实干家。 匕首轻轻一送,划开杨善长的脖子,血在那一刻顺着匕首往下流淌,那条鲜艳的红线看起来格外醒目。 于是杨善长吓尿了。 “谁都不许动!” 山坡更高些的地方,苏豆子掐着腰站在那:“都蹲下!” 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也掐着腰站在那,她,就是那个才十几岁就已经开始持家的小丫头菩蛮。 杨善长和苏锦亭身边的人被吓坏了,他们犹豫着要不要放下兵器。 他们当然不是被两个小丫头吓坏的。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手持钢叉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而在他身后还有不少锦棉县的猎户。 他们已经形成了合围,将手中猎叉举起来瞄准了那些厢兵。 “放下兵器!” 苏豆子大声喊:“不然就把你们都干掉!” 还带着些奶声奶气。 · 见有人要走,菩蛮的父亲将手中猎叉猛然掷出,那猎叉竟是笔直疾飞,噗的一声将那要悄悄逃离的厢兵当场戳死。 这可比小姑娘的喊声要吓人多了。 有人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后蹲下来抱着头来展示投降该有的姿态。 一个投降,下一个就不远了。 叶无坷飞身上前,一把将袁巍升从人群里拉出来。 三奎押着杨善长根在叶无坷身后离开人群,而此时见大势已去苏锦亭等人只好都蹲了下来。 “叶千办!” 苏锦亭蹲在那抱着头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我有用,我知道他们很多秘密,别杀我,我可以戴罪立功。” 叶无坷说:“你立功不好,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分功劳。” 随着他话音一落,苏锦亭人头也落。 在叶无坷动手的那一瞬间,无数猎叉从高处飞掷而下。 那些身份不干净的厢兵蹲在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猎叉戳死了不少。 叶无坷将袁巍升往百姓队伍里一推,持刀回身杀了过去。 留活口? 问口供? 让有罪的人戴罪立功? 一刀落下,杨善长的人头也飞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将杨善长和苏锦亭的人都解决掉,然后再去应付从大江对面过来的土司军队才是正理。 那些厢兵加起来还有至少两百余人,留着他们做俘虏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叶无坷先动手,三奎跟着上去,这两个家伙杀人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把刚刚赶过来的大歪山大当家罗擎都看的愣住了。 “不必收拾了。” 叶无坷一刀将最后一个试图反抗的厢兵剁掉头颅,转身往山下走:“愿意守着锦棉城的跟我来,不愿意打这一仗的护着老弱妇孺先走。” 菩蛮的父亲,猎户禄卡护第一个跟了上去。 这位在村子里有着不小威望的猎人大声喊:“我们怕了,他们就欺负人,就杀人,我们不怕,我们就能赢!” 青壮汉子们从地上将他们的猎叉捡起来,跟着禄卡护一起往前冲。 三奎跟在叶无坷身后,语气有些急切的问:“这种仗怎么打?看起来对面来了能有至少两千人,都是能打的兵。” 百姓们就算有一战之心,就算他们现在热血沸腾。 让普通百姓和两千名真正的士兵交战没有任何胜算,哪怕是组织起来十倍的百姓,以两万人去打这两千人都没有胜算,况且也没有两万人,几千都没有。 百姓们的勇气,在伤亡数字越来越大之后也就越来越脆弱。 最大的依仗就是那条大江,可现在对面已经有数百人渡江过来,剩下的依仗,就是锦棉这座小小的县城。 然而县城根本就没有城墙。 “先撑住。” 叶无坷道:“等城里的老弱妇孺撤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赢。” 三奎道:“一旦死人多了,百姓们就一定会害怕,锦棉线就是一个长条,没办法防守太久。” 叶无坷和大歪山上的悍匪都能在弓箭手伏击之下冲杀进县衙,那两千土司兵杀进来也不会有多难。 县城狭窄,意味着就算百姓们一直有勇气且占据人数优势,可接触面小,优势的人数就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这样的接触战,训练有素且凶狠残暴的土司兵绝对可以碾压百姓,哪怕是那些孔武有力的猎人,也不可能是对手。 叶无坷道:“所以靠我们。” 他冲在最前:“我们两个必须在一开始就把土司兵的锐气打下去,杀的越多他们胆气越小。” 三奎点头:“好!” 要说三奎有多高的觉悟,愿意为锦棉百姓战死......那没有。 可姜头上去了,他就一定要上去。 而此时,人群之中的晏青禾朝着罗擎大声喊道:“罗大哥,你带你的人跟上那两个冲锋在最前边的,为他们保护好两翼。” 罗擎一听就生气了:“你在放什么屁!老子是土匪啊。” 叶无坷听到晏青禾的喊声,回头喊道:“多谢晏大哥!” 罗擎一听就更生气:“狗官,你他妈谢他做什么!” 叶无坷:“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保护锦棉百姓,你以前和白蒲来的土匪打过多少次了?我不喊你,你也会跟上我。” 罗擎:“你放屁!” 然后挥刀向前:“什么他妈的叫老子跟上你,老子要超过你!” 他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朝着叶无坷喊道:“狗官,今天要是死在这,你可不能说出去!” 叶无坷看着他问:“为什么?!” 罗擎道:“老子是土匪,土匪居然为了一群老百姓拼命,还他娘的死了,这种事传出去,我罗擎以后在土匪圈里还有什么好名声!” 叶无坷:“......” 三奎:“这是你从哪儿认识的神经病?” 晏青禾见禄卡护带着猎户们也跟着往前跑,他似乎看出来这人在村民之中颇有威望。 于是伸手将禄卡护拦住:“你不要跟着他们往前冲,带上你的人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埋伏在房子里,如果有土司兵从两侧绕过来,你就带人拦住,务必不能让那些土司兵将咱们在前边的人前后围住。” 禄卡护问:“你是谁?” 晏青禾道:“你不必管我是谁,要想打赢就听我的,若听了我的没赢,我把一条命赔给你就是了。” 禄卡护想了想,点头答应,然后招呼跟他来的那些猎户往两边分开,去长街两侧的房子里埋伏。 晏青禾又把菩蛮拉住:“小姑娘,你去喊了婶子大娘们,把那些厢兵身上的衣服都扒了,给男人们换上。” 菩蛮楞了一下的时候,苏豆子却反应过来:“好!” 她拉了菩蛮往回跑,招呼那些壮年的妇人把厢兵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了,让后边的男人把这些厢兵衣服换好。 晏青禾跟着他们到了县衙那边,大声喊道:“捡起厢兵的兵器,不要急着过去,往江边绕过去,从后边走,从县衙后边走,绕远些再过去!” “我一会儿站在高处,你们见我舞动旗帜就顺着江边往土司兵后队那边跑,不要呐喊,不要出声,就安静的跑过去。” 一群人看着他,都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那些商人们全都听他的,换好了厢兵的衣服拿着厢兵的武器往远处绕,百姓们见了,于是跟随过去。 商人们是怕死,可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任由土司兵杀过来他们死的更快。 晏青禾找到一家梯子,费劲巴拉的爬上县衙屋顶。 上去之后就一晕,低头看看,这高度都有些让他站立不稳,可他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然怎么可能走遍蜀西南。 他将自己身上那件长衫脱了,让人递给他一根杆子把衣服绑好,只等着那些扮作厢兵的人就位。 前边,罗擎看着叶无坷问:“你他娘的这么能打,在我山寨里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绑架了?” 叶无坷:“晏大哥说你是他大哥,他是我大哥,我怎么能绑大哥的大哥。” 罗擎一听这话,眼神发光:“好好好,狗官,你跟我投脾气,你比我还能打,你也讲义气,以后我拜你当大哥。” 叶无坷:“我是你大哥,那晏大哥算什么。” 罗擎:“我是他大哥,你是他大弟,你是我大哥,我是他大弟。” 叶无坷:“......” 三奎:“有他妈点意思。” 他见对面凶悍的土司兵已经冲过来,右手握了匕首,左手握着捡来的刀,一跃而出。 罗擎:“我-操他大爷的,又一个虎-逼,比你还虎-逼。” 第五百五十二章一文一武 根本就不知道来的土司兵到底是哪家的人马,又或者是几家的人马。 小锦川这边的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有几百个,有的寨子不过几百人也有自己的土司。 不过并非所有的土司都愿意与白蒲那边勾结,但他们也不会和官府走的很近。 锦棉县大江对面就有好几个部族,色族,金光族,麻族,山穴族,白狼族,黑狼族等等等等。 大的部族,如白狼族与黑狼族,都有上百万族人,这样的大部族会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大土司统治,在大土司下会有很多小土司。 最小的部族,如麻族一共只有几百人口。 当地人可以根据他们身穿的服饰不同来判断出身,叶无坷才到锦棉没多久,对这些部族也有过了解,不过从那些蛮兵身上却看不出归属何处。 这些蛮兵常年生活在大山之中,矫健灵活。 他们与原始丛林里的野兽斗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每一名猎人都算得上是极具杀伤力的士兵。 如菩蛮一家也非汉人,而是出自山穴族。 不过他们早就搬离大山,与汉人混居,所以生活习惯也几乎与汉人无异。 这些过上了稳定生活的部族民众,已经不愿意再回到大山深处。 如果有人来破坏他们的生活,他们当然也愿意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家园。 禄卡护是村子里最骁勇的武士,最厉害的猎人,村子里的人都愿意听他的。 他愿意无私的带着村民去修路造桥,就足以说明他们对土匪的憎恶。 在大歪山的旁边还有一座更大的山名为巧雀,巧雀山上山下住着的都是白狼族的一个分支。 这些村民在年景好的时候就很良善也好客,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比大歪山上的土匪还要凶十倍。 罗擎是老江湖,叶无坷看不出来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狼兵。” 罗擎看着逼近的蛮兵,脸色担忧:“不好打啊。” 他这一句不好打才说完,三奎已经扑了出去。 锦棉县这里地势是一个长条,渡口这边稍显宽阔些,但往前边走不了多远就变得狭窄,这一块就是阻击蛮兵的最佳位置。 可现在人员还没有到齐,从距离判断,蛮兵冲到那个狭窄位置的速度要比锦棉县的百姓们快,一旦这里被突破,后边就难以阻挡了。 三奎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甩开身后的大歪山悍匪直接冲到最前边。 这些狼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他们的盾牌很小,也就一尺半左右,用藤条编制极为坚韧刀砍不破。 他们所用的刀和草原人的弯刀不一样,和大宁的制式横刀更不一样。 刀身短,也差不多只有一尺半,但刀背很宽,刀沉重,前端向下弯曲类似镰刀。 这些狼兵生性凶狠,有时候一言不合就会把刀杀人。 在白狼族和黑狼族的文化中,男人佩刀是一种勇武的表现。 这种刀非但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装饰品。 以前有个故事,只是已无法求证真假。 有一位从中原游历至此的书生,走到这之后就爱上了这里的风景不愿离去。 他在白狼族之中定居下来,也没有娶妻生子,在这生活了几十年。 到年迈之后他思念故土准备回中原去,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位白狼族老猎户就说,既然你要回去了,能不能给我留一件东西做纪念? 老书生当然愿意,于是说可以。 那白狼族的老人一刀就将老书生的头颅割下来,将血肉剥去留下头骨挂在自己卧室里。 叶无坷他们在来的时候,路上与过往的商人闲聊听到这个故事,当时还把苏豆子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三奎冲到最狭窄的地方,已有七八名狼兵也到了。 一名狼兵挥刀直接朝着三奎头顶砍下来,三奎身形往旁边稍稍一闪,肩膀撞在狼兵胸口的同时,手中匕首已经划开了狼兵小腹。 一下子,肠子就从伤口里挤出来,血呼啦的往下垂着。 下一息,三奎右手的刀将第二个靠近的狼兵头颅斩掉。 再下一息,三奎手中匕首在第三名狼兵的动脉处一戳而出,因为太快,匕首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有血往外喷涌。 后边冲过来的狼兵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挥舞着手中沉重的短刀疯狂的往三奎身上劈砍。 三奎身形极快,在这些狼兵之中来回穿梭。 所过之处,那些狼兵几乎都会有一样的动作。 他们全都会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脖子,然后血就从手指缝隙里往外喷。 短短片刻,三奎已经连杀十余人。 他必须要这样快,必须要这样狠。 因为他是三奎哥,他不能让姜头冲到他前边去冒最大的险。 不仅仅是因为姜头是奎娘的救命恩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出村的时候奎娘有交代。 从小,三奎就把姜头当最弱小的亲弟弟看。 可在三奎大杀四方的时候,他背后,他两翼,所有绕过来想杀了三奎的狼兵,尽数被叶无坷的龙鳞黑线所杀。 两个人,逆着狼兵冲锋的浪头,竟是凶狠的将这冲锋给压了回去。 这就是地势和勇武结合的结果。 这片狭窄的地方谁先抢占,谁就有着巨大的优势。 “妈的。” 罗擎跑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和三奎身后已经躺着二十几具狼兵尸体。 这个在大歪山占山为王的男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中原人比这里的蛮兵还要凶狠的。 两个从东北边疆无事村里出来的年轻人,硬生生的把冲过来的狼兵压制在狭窄入口不能入。 这个时候大歪山上的人也到了,他们刚要跟着叶无坷他们往前冲的时候,那两个人却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同时退回来。 “守住这个地方。” 叶无坷道:“不用再往前压了。” 这感觉可让罗擎难受坏了。 他被叶无坷和三奎勾起了无限的血性斗志,就好像就要到了那最兴奋的时刻。 马上就轮到他了,结果不让上了。 叶无坷见罗擎想不听话往前冲,一把将他拉回来:“守在这!” 罗擎:“狗官,为什么不让我杀出去痛快痛快。” 叶无坷:“再多嘴我绑了你。” 罗擎:“他妈的你还想绑我,我是你大哥还是你是我大哥!” 叶无坷:“你说认我做大哥!” 罗擎想了想,好像是。 于是低着头回来:“妈的,我怎么会一时糊涂认你这小狗官做大哥。” 他手下的兄弟们都看着他,有人问:“大哥,咱们上不上啊。” 罗擎道:“上个屁,虽然我后悔了,可既然认了小狗官做大哥,那认了就是认了,大哥的话就得听。” 他手下一个魁梧汉子问:“大哥你认小狗官做大哥,你听他的,那我们听不听?” 罗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我都听你们能不听?!再说,我可以喊他小狗官,你们谁也不能喊我大哥小狗官,谁再喊,我就把他吊起来打。” 一群悍匪在那点头:“听大哥的!” 叶无坷对罗擎喊道:“后边那些厢兵的弓箭都捡了没有?” 罗擎回答:“你让捡我们就捡了。” 叶无坷:“以弓箭逼退他们。” 罗擎理直气壮:“不会用。” 叶无坷随手拿过来一张弓,拉弓搭箭放了出去,他将弓箭丢给罗擎:“就这样!” 罗擎接过弓箭回头看向他的兄弟们:“听见没有啊,射死那群王八蛋!” 那群汉子们拿着弓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用过。 “笨死你们!” 罗擎拉弓放箭,一箭就飞到高处去了。 这粗犷的汉子居然还能老脸一红,不服气的拉弓又射一箭,这次好些,但又射的低了。 好在是对面冲过来的人多,这一箭歪打正着射穿了一个狼兵的大腿。 见那狼兵哀嚎倒地,罗擎哈哈大笑起来:“老子牛逼!看见没有,都跟老子这样干他们。” 一群悍匪朝着那些狼兵放箭,可准头实在是不能恭维。 好在是这里地势狭窄,靠着乱箭又把狼兵阻止了一阵。 叶无坷掠到高处,拿了弓箭瞄准那些领头的放箭,一箭一个,没片刻就放翻了四五人。 他回头往县衙那边看,见晏青禾站在高处手中擎着一杆旗帜,两人虽没有交流,可叶无坷也明白了晏青禾的想法。 “一会儿我让冲出去的时候,大家一起往前冲。” 叶无坷一边喊着,一边又连发数箭。 这里的狼兵也好,猎户也罢,都很少用弓箭,倒也不是官府管制严格所以他们不敢用。 而是因为生活习惯,这里多山地密林,在这里狩猎弓箭的用处不大,所以猎户多用飞矛和猎叉。 而且这地方没有很适合做弓箭的材料,就算使用竹片做了,但威力很小,杀伤不足。 此时叶无坷再回头看,见晏青禾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一时之间压不过来的狼兵已经开始分兵,一队人蹚水过来,想从侧翼包抄。 叶无坷并无担忧,因为禄卡护带着村民猎户就在房子里埋伏着。 一群狼兵好不容易蹚水绕过来,才刚刚上岸靠近房屋,就被埋伏着的猎人们用飞矛戳死好几个。 战场变得复杂起来,大批狼兵还在攻打叶无坷他们这边的入口,另一批狼兵绕过去与禄卡护带着的猎人们交手,后边还有不少狼兵在往前挤压。 此时晏青禾在县衙高处再次用他自制的大旗指了指一个方向,禄卡护随即带着猎户们往后退。 一见猎户们退了,绕过来的狼兵随即呼喊着往前追。 晏青禾再次挥舞大旗,埋伏在后边的那些身穿厢兵军服的百姓随即顺着江边过去。 狼兵看到了厢兵,但他们不认为厢兵是锦棉县的人,杨善长与他们有勾结,厢兵都是杨善长的人。 之前绕过来的那些狼兵被放进来,马上就被锦棉百姓给堵住了。 哪怕他们看到厢兵已经到近前了,都没有怀疑。 结果被百姓们突然一阵砍杀,死伤无数。 叶无坷见时机一到,立刻从屋顶掠了下去:“杀过去!” 早就憋着一口气不服输的罗擎立刻就往前冲,守在这的人突然出现的反击把狼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被分割开的狼兵队伍,又没有足够有效的指挥,竟然被打的节节败退,没两刻就退回到了江边。 不少人来不及上船就往江水里跳,哪里还有斗志。 叶无坷他们一鼓作气,杀的满地残尸。 第五百五十三章谁说你不会做官 有些不理智的人的不理智,并非表现他有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考虑危险不危险就直接上,不考虑成功不成功就直接干。 而是,参与了一场胜利之后就觉得自己可牛-逼了。 这场可能都不会载入史册的战争,是以极小的代价歼灭了大概七八百名狼兵并且将剩下的一千多名狼兵击退。 理智的人会去思考为什么就赢了。 不理智的人,觉得我可真厉害。 比如罗擎。 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不理智可能是贬义,但对于罗擎来说这纯属正常操作。 他是那种,我干了一件大事我可真牛逼的人,也是那种我朋友干了一件大事我有这样的朋友可我真牛逼的人。 叶无坷和晏青禾两个人指挥了这场基本上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导致罗擎吹牛逼就没停下来。 锦棉县的百姓们在收缴战利品的时候,罗擎见一个就拉着一个说上一句。 “知道吗,那个指挥的,是我大哥。” “你大哥?他才多大就是你大哥了?” “你庸俗,你懂个鸡毛,有本事的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可以当大哥,有本事的人不管大哥年纪大小都愿意拜他为大哥。” 罗擎指了指叶无坷:“有本事的人。” 指了指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 被他拉着的人指了指晏青禾,那个文弱却勇敢的站在县衙屋顶上用一根长杆加一件长衫指明进攻方向和敌人方向的人。 “他也是你大哥?” 罗擎摇头:“他不是,我是他大哥。” “你不是说,有本事的人是你大哥吗?” “我还说有本事的人会拜大哥呢?” 罗擎说:“你知道那个冲在前边杀敌的人是谁吗?他年纪不大,但他是叶无坷,你知道叶无坷是谁吗?他敢吃人。” 他问:“你敢吗?” 被问到的那个胖胖的商人一脸的理所当然:“叶千办敢吃人有什么,不敢吃人他是叶千办?” 罗擎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但他还是据理力争。 “你想,叶千办是不是有本事的人,他有本事我拜他为大哥怎么了?我能拜他为大哥是不是证明我有本事,我有本事,那晏青禾拜我为大哥怎么了?” 胖商人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罗擎说服了胖商人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有本事了。 这位非典型山大王回头看向他手下的兄弟们:“你们以后就是有三个大哥的人了,开心吗?” 一群汉子在那欢呼:“开心!” 他们是真的开心,和罗擎一样开心,且和罗擎一样觉得:我们可真牛逼啊。 就......人以群分。 山坡上。 叶无坷坐在那,摘下水壶递给坐在他旁边的袁巍升。 锦棉县令袁巍升在接过水的时候略微惶恐了一下:“多谢叶千办......不,多谢镇抚使。” 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都是正三品的官职。 虽然算是临时性的正三品,可谁都知道西南战事一了,这临时性的正三品有九成九的可能就直接转为真正的正三品了。 袁巍升自从到锦棉县赴任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三品的大员。 “我不知道你是方县堂的弟子。”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远方。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等着事情出现变故再去救你,我会直接找到你,告诉你我想怎么做。” 袁巍升说:“多谢镇抚使对先生的信任。” 叶无坷道:“人其实很简单,不经历过什么就不会相信什么,我不知道方县堂是什么人之前,我也不会贸然的相信他。” “因为我知道方县堂是什么人,我可以选择性的相信你,但经历过之后,我就可以完全相信你。” 他看向袁巍升:“你的调令什么时候到?” 袁巍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快了。” 叶无坷道:“到了。” 袁巍升一怔。 叶无坷道:“我以西南镇抚使的名义告诉你,现在你是弘州府治了。” 袁巍升又一怔。 叶无坷说:“我以一位后生晚辈的身份告诉你,我很敬佩你。” 他伸手,袁巍升下意识的也伸出手。 叶无坷将袁巍升拉起来,两个人并肩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大江大山。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问。 袁巍升道:“接下来应该动员全县百姓,暂时撤离锦棉县城,撤离到附近的山上去,然后尽快修建好防御的工事。” “与此同时,号召全县乡镇的百姓也都集中起来,带上粮食物资进山,做好至少在山中生活半年以上的准备。” 他看向叶无坷:“白狼族是蜀西南的大部族,至少有百万人口,我们刚才击败的虽然是白狼族的一个分支,可以白狼人的团结,他们的报复很快就会来。” “占据高处之后,修建工事,砍伐树木做出隔离地带,以防下次敌人攻山的时候放火。” “安顿好老弱,征调青壮轮流巡视,在做好自保自救的同时,派人向西蜀道道府大人求援。” 叶无坷听完后点了点头:“弘州府丞你也兼着吧。” 袁巍升再次愣住。 叶无坷道:“陛下让徐相兼任西蜀道道府,外边的人都说,这是陛下要对徐相动手了,是陛下对徐相越发不满的明确表态。” 他问:“你觉得呢?” 袁巍升摇头道:“我觉得是陛下要彻底整顿西蜀道,尤其是大小锦川,西蜀道的事情并非简简单单的贪墨,甚至并非简简单单的通匪谋逆。” “小锦川有大大小小二百多个土司,大锦川有大大小小五百多个土司,加起来,有近千万不服从约束的部族百姓。” “这个时候陛下派任何一个人来西蜀道做道府,都不可能稳住西蜀道的局面。” “唯有徐相来了,不管是朝廷各部,还是地方官员,不管是地方厢兵,还是战兵,都可统一调度指挥。” “这不是陛下对徐相的不信任,这是陛下对徐相的信任。” 袁巍升看向叶无坷道:“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趁机挑拨,说这是陛下要扳倒徐相的前兆,那是最大的愚蠢。” 叶无坷笑了。 袁巍升继续说道:“以宰相之尊,全力安抚一道,再加上有镇抚使您的帮助,西蜀道的问题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朝廷对白蒲动兵,是要先攘外再安内,切断大小锦川的外力支援,打完了白蒲之后再调转兵锋。” “旧楚时候,动用三十万府兵打了九年都没有把大小锦川的反叛平定下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白蒲在背后捣乱。” “灭白蒲之后,以重兵镇守,大小锦川必乱,那些心里有鬼的土司会自己冒出来,那些原本亲善朝廷的土司会更为亲善。” “而那些原本中立觉得事不关己的,也会尽快向朝廷表示忠诚,不然的话,大军一至,他们也必被牵连。” “大宁不是旧楚,就算大宁也九年平定不了大小锦川,大宁可以再打九年,再打两个九年,一直到把大小锦川平定为止。” 袁巍升深吸一口气。 “陛下是要在蜀西南下大力,用重典,徐相在这,许多事无需请示就可当机立断。” 叶无坷笑问:“我呢?” 袁巍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无坷道:“只管说。” 袁巍升犹豫片刻后还是如实说出他的想法。 “徐相在西蜀可便宜行事,当机立断,而徐相能用的便宜行事的人,当机立断的人,就是镇抚使您。” “之前镇抚使您在益州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在西蜀,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镇抚使做这把刀更锋利。” 叶无坷再次看向远方。 “方县堂,应该会以有你这样的弟子而骄傲。” 袁巍升微微苦笑:“先生说我不是做官的料。” 叶无坷道:“如果说做官只为升迁,你真不是做官的料,如果朝廷不让你这样的人有升迁,那朝廷也真不是一块好料。” 叶无坷这句话,真把袁巍升吓了一跳。 “弘州复杂。” 叶无坷道:“你一人身兼府治府丞两职,杨善长又把弘州已经祸害的不成样子,你大概也没什么人可用,府治府丞光杆一个......” 他问:“你现在该想想怎么应对以后的局面了。” 袁巍升回答:“不用想,只有一个法子。”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顺民意,用民力。” “我会从锦棉县征召一批人为厢兵,用经历过今日这一战的人为核心,然后从各县百姓之中招募人手,争取在一个月内组建新的厢兵队伍。” “将从苏家抄没来的财产用以军费,嘉奖勇士,哪怕时间再紧迫,也要将弘州不合理的田产重新分配。” “让百姓们保护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家园......” 袁巍升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保护好弘州百姓的办法,但不是保护好你自己的办法。” 他拍了拍袁巍升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往回送消息,我这次南下带着两千四百精骑,我会你留下禁军骑兵。” “这五百人的队伍只归你一人调遣,但打仗的事你要和禁军校尉商量着办,他们要负责的,就是你这身兼府治府丞两职的重要人物。” 袁巍升脸色激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弘州是夔州的后方,我去夔州会有些大动作。” 叶无坷道:“你把弘州的事办好,就是保护好了我的后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刚才的话里,有一句一带而过。” 他看向袁巍升:“重新分配不合理的田产......” 袁巍升道:“杨善长能如此明目张胆,说明弘州之内必有大批的人是他后盾,我猜测会有不少白蒲人已在弘州之内得到合法身份。” “这些人......” 袁巍升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要斩尽杀绝。”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所以你刚才说,要让百姓们觉得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田产,自己的家园。” 袁巍升道:“有时候以法制乱,有时候以乱替法。” 再仔细深入的话他没说,叶无坷也没问。 “弘州交给你了。” 叶无坷从山坡上走下去:“这是一座你需要翻越的山,我去翻越更前边的山......谁说你不会做官,我都有点害怕你做官了。” 袁巍升心中一震。 第五百五十四章往夔州 “相看两不厌,锦川十万山。” 站在高处,晏青禾看着对面那连绵不尽的山峦自言自语。 “若这大小锦川不是这么乱,百姓生活不是如此困苦,这里真有看一辈子也看不腻的风景。” “山川无人山川美,江河无人江河秀。” 晏青禾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叶无坷:“人间悲苦,没有人就不悲苦。” 叶无坷道:“严大哥走的地方太多,看到的山川大河太多,所以看到的人间悲苦也就太多。” 晏青禾指了指对面的山。 “小锦川,两百多个土司,三百多万民众,水深火热。” “这是大宁盛世下的一块阴影,是繁华锦绣下的一块泥巴。” 他对叶无坷说道:“如果大宁能让大小锦川也太平下来,让这里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这份功业,将永远刻在人心。” 所以他说:“陛下待你很好,刻进人心的功业上,累累字间,终有你名。” 叶无坷却笑了笑:“没有也行。” 晏青禾倒是一怔。 少年觉得他坦荡磊落,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少年的心境开阔。 “晏大哥走遍蜀西南,对大小锦川也格外熟悉。” 叶无坷道:“我不想青史留名,若青史有我名,那就是叶无坷干的还行。” 他抱拳:“晏大哥若要去巴州,我在这送晏大哥启程,若晏大哥不急着去巴州,不急着去丈量天下,能不能......” 晏青禾道:“我很贵。” 叶无坷问:“有多贵?” 晏青禾:“顿顿有酒有肉。” 叶无坷:“那确实不便宜。” 晏青禾:“小本生意,可以赊账。” 叶无坷笑:“听说夔州那边的酒天下无双。” 晏青禾道:“世上哪有天下无双的酒,若真有,也不是什么地方什么名字的酒天下无双,什么时候馋了身边就有能解馋的,一文钱的酒可以天下无双,一百两的酒也可以天下无双。”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家,赏酒。” 叶无坷抱拳:“大哥,你请。”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走,前边罗擎正在和三奎对视。 罗擎眯着眼睛看着三奎,三奎觉得这个人有些无聊但他也那么看着罗擎。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擎还是眯着眼睛:“我觉得你是个狠人。” 三奎:“是你觉得还是你看的?” 罗擎:“不重要,你有没有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我也是一个狠人。” 三奎:“没有。” 罗擎:“你不知道我有多狠。” 三奎:“那你有多狠?” 罗擎往后指了指:“看到那座山了吗?那座山叫大歪山,原本山上的老大不是我,我把他干掉之后我才成了老大。” 三奎:“就这?” 罗擎:“大歪山旁边连着的山,前边的山叫巧雀,巧雀山里都是白狼族人,生性凶狠残忍好杀。” “大歪山左边的那座山上都是色族人,谁也不准靠近他们的地盘,谁靠近,他们就把谁吊起来活剥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罗擎能在大歪山上打下来一片天下,把为非作歹的山贼老大干掉取而代之,我狠不狠?” 三奎:“就这?” 罗擎:“这还不狠?” 三奎:“不狠。” 罗擎:“我还有个更狠的。” 三奎:“有多狠?” 罗擎:“我打算不要大歪山了,以后跟着叶千办。” 三奎:“......” 罗擎:“够不够狠?说不要就不要了。” 三奎:“你,是不是想请我帮个忙,去和叶千办说一声?” 罗擎:“我是个狠人,我还需要求人?” 三奎:“?” 罗擎:“我不求你,我也不求他,我就跟着。” 三奎拍了拍罗擎肩膀:“以后叫我一声奎哥,你可以跟着我。” 罗擎:“笑话,我堂堂大歪山罗擎,谁见了我不喊一声大哥,现在谁都想让我叫一声大哥?” 三奎看着他。 罗擎:“但你是我大哥叶千办的奎哥,那你当然也是我奎哥。” 他回头招手:“小秋,你过来。” 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小跑着到了近前,点头哈腰:“大哥叫我什么事?” 罗擎搂着小秋的肩膀对三奎说道:“我这个小兄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有两样最拿手,一是伺候人。” “他天生就是个好小弟,你只要把事交给他,没有他办不好的,你让他跟着你,吃穿住行他都能帮你安排好。” 小秋不好意思的笑:“都是大哥教的好,我这样一个笨蛋,要不是跟着大哥学本事,我早就饿死了。” 三奎问:“第二个本事呢?” 小秋更不好意思了,笑的都那么不好意思。 罗擎说:“怕死,如果要把拍死排个名的话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怕死。” 小秋又嘿嘿笑起来,但是好像那不好意思也不是真的不好意思。 他大哥说他怕死,他也没觉得有多丢人。 就正如刚才冲杀打仗,他绝对是在最后边,一有危险,他绝对躲起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有眼,别说刀剑,就算是天上掉下来一滩鸟屎他都能避开,好像天生就带着避开危险的技能。 罗擎说:“以后小秋就跟在你身边了,他伺候你。” 三奎摇头:“我不需要人伺候。” 罗擎说:“你那是没被人伺候过。” 三奎道:“你留着吧。” 罗擎说:“他有用,我见奎哥总是冲锋在前,而这小子对危险总能提前察觉,有他跟着你,能帮你忙。” 邱小秋很认真的说道:“奎爷你放心,有危险我能帮你找到,太危险我自己就跑了。” 三奎:“......” 罗擎:“我听说军队里有一种人叫斥候,这个兔崽子绝对是个斥候的好苗子。” 三奎:“做斥候不仅仅是能察觉危险,还要勇敢,无畏,有担当。” 邱小秋:“那我不行,我还是当跑腿的吧。” 三奎刚要拒绝,罗擎说:“他还小,跟着我当土匪最后也就是个土匪,跟着叶千办能鞍前马后伺候着,将来还能是个体面人。” 三奎沉默片刻,点头:“先给你一件差事,办好了我就收下你。” 邱小秋立刻点头:“行行行,只要不是冒险拼命的,我都行。” 这么直接这么坦荡的承认自己怕死的人,这么直接这么坦荡想做跟班跑腿的人,倒也不多见。 “我们要去夔州,你带上几个人提前出发,一路上把叶千办吃穿住行都安排好,还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为叶千办打前站。” 邱小秋立刻明白了:“我懂!” 三奎说:“那你去办吧。” 罗擎在邱小秋脑壳上给了一下:“快去办吧,臭小子!” 邱小秋嘿嘿笑,转身跑远。 三奎问罗擎:“邱小秋是你什么人?家里亲戚?” 罗擎摇头:“不是,他要是我家里亲戚我一天打他八顿,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天生喜欢伺候人,还怕死怕出花儿来的,我都丢人。” “但他机灵,能办事,还有就是......也怪可怜,当年白蒲的土匪进了他们村子,全村都死了,一村人就剩下他这么一个。” “他们村里多数都是麻族人,麻族人本来就少,死了一个村子的人之后,现在蜀西南也就只剩下个几百人了。” 三奎说:“可怜是可怜,可将来要是到了战场上他做逃兵,我可能杀了他。” 罗擎想了想,点头:“看他造化吧。” 这时候叶无坷和晏青禾从后边过来,罗擎一看到他俩就笑:“大哥,大弟。” 晏青禾:“......” 叶无坷笑道:“你年长,你还是大哥。” 罗擎:“年长就是大哥,我爹还是我大哥呢。” 叶无坷:“......” 晏青禾:“......” 三奎:“你爷也是。” 罗擎说:“我不管,我大弟跟着你,我也跟着你,大歪山上这二百多号兄弟也都跟着你。” 叶无坷:“凶险,你们不如留在大歪山。” 罗擎:“凶险你不用管,我们当土匪的还怕凶险?到时候我们自己会跑,不用你惦记着。” 叶无坷:“......” 晏青禾:“......” 三奎:“怪不得邱小秋那样,怪不得你是他大哥。” 晏青禾道:“让罗大哥跟着你也好,从这里到夔州他也熟悉,而且在江湖上也有些威名,能帮衬你。” 叶无坷道:“是真的凶险,锦棉县这边的事都算小事,再往前走进了小锦川,到夔州,不知道有多少要命的事等着。” 罗擎笑了:“我说怕死你还真信啊,我要是怕死就不跟你来这救人。” 他抱拳道:“我带着二百多个兄弟占山为王他们就一直都是土匪,我跟着叶千办办大事,将来他们都有个好出路。” 叶无坷沉默良久:“你是个好大哥。” 罗擎道:“这不鸡毛废话吗,我不是好大哥他们能跟着我?” 然后反应过来:“你也好大哥,你是好千办。” 叶无坷无奈笑了笑:“行,跟上,但是遇到事不能像这次这样不听话。” 罗擎一拍胸脯:“我都听你和大弟的。” 队伍收拾了一下,带上足够的装备和补给,他们装扮成了一支不怎么像商队的商队,吊儿郎当的出发了。 叶无坷之所以同意带着罗擎他们一起走,也是担心白狼族的人会去大歪山报仇。 就算大歪山易守难攻,可他们总有下山的时候。 当地人都知道白狼族的人有多记仇,罗擎他们留下难免会有死伤。 其实这正说明了罗擎的单纯和无畏,他在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白狼族的报复有多狠? 他什么都知道,可就因为他讲义气,与晏青禾是萍水相逢,与叶无坷是一面之缘。 但他就来了,就拼命。 这样的人,叶无坷怎能不管。 况且,大歪山上的这群吊儿郎当的家伙,其实个个都如罗擎一样。 邱小秋除外。 为了安全,他们要绕过前边的巧雀山,往弘州方向去,再去夔州。 与此同时,距离夔州大概一百里的罗家镇。 余百岁乘坐的马车和对面来的一群人迎面碰上,对面那群人指着马车让退回去靠边让路,余百岁的车夫指着那群人让他们让开。 两边谁也不让的时候,从那群汉子后边走出来一个细腰-肥-臀胸大,腿长脸美但眼里都透着一股凶狠的女人。 “外乡来的也敢在这猖狂。” 这浑身都是风情,可双眼里都是狠毒的女人一摆手:“都抓回去,剁碎了喂我的鱼。” ...... ...... 【今天出发送闺女去上学,这几天更新可能会不稳定。】 【1-5号参加纵横年会,没有存稿,现写现发,先发后改】 第五百五十五章百岁偶遇 余百岁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面前这衣着混乱的一群人。 男人大多敞胸漏怀,有人露出胸毛,有人露出刺青,有人露出大肚子,有人露出皮包骨。 倒是那女子,在余百岁这种阅历高深的人眼中都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比余百岁还要高半个头还多,以至于让人错觉她那一双腿能到余百岁胸口。 腰细,臀圆,腿长,胸大,集齐了余百岁的高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非中原人缘故,她那一头长发呈大波浪状,随意披散,配合着身材相貌,显得狂野热辣。 但那一双眼睛,真是凶。 余百岁这种人,第一眼看的当然是这个女人,第二眼才是那一大群敞胸漏怀的男人,从胸毛看到皮包骨。 然后他对那狂野热辣的女子说道:“你怎么不一样。” 那女子原本已经下令把余百岁他们全都抓回去剁碎了喂鱼,那群家伙也狞笑着往前走。 可听闻余百岁说她不一样,她用轻蔑且俯瞰的眼神看着余百岁问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 余百岁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应该是个小气的。” 狂野女子皱眉:“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我小气?” 余百岁指着那些敞胸漏怀的大汉:“他们都打开胸窗说亮话,你怎么不打开。” 狂野女子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脸色就变了。 “原本还想吓唬吓唬你,既然你自己求死,那就成全你。” 她一摆手:“把他抓回去!” 几名大汉朝着余百岁过来,余百岁倒也不慌。 他伸手摆了摆:“抓我可以,我那车夫又没惹你们,你们让他走,我跟你们回去喂鱼就是了。” 说完回头看向车夫:“还不跑?” 车夫连车都不要了转身就跑。 余百岁笑问那狂野女子:“你们这样拉帮结伙在大街上走路都不知道靠边走的,应该是没有遇到过什么硬茬子吧。” 大步过来的那个汉子一把抓向余百岁胸口衣襟:“我看看你多硬。” 余百岁等家伙快到近前的时候说了一声:“好脏的爪子,让那妞儿来抓我还差不多。” 说完朝着那家伙脸上啐了一口。 这一口,又快有准,那大汉竟然没能反应过来,一口正中眉心,可把那大汉恶心坏了。 发了狠的大汉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发力再去抓余百岁。 余百岁:“竟敢拿小爷的唾沫洗脸,再赏你一口。” 他作势要啐,那汉子连忙抬起手挡在脸前,余百岁往前一伸头却没啐,等那汉子手才放下来的瞬间,一口啐出去再次命中。 那汉子气急,大骂起来。 余百岁还怕他骂? 比嘴脏,他有家传绝学怕过谁? 大汉抓又抓不着他,骂又骂不过,急的脸色越来越红。 “让人当猴子耍。” 那气质狂野的女子一怒,身形一闪飞掠过来,人刚落地就一脚横扫,那大长腿带着呼呼风声而来。 余百岁在那一腿扫来的时候突然往下一蹲,顺势往上一看。 “裙子里套裤子?你真没礼貌。” 余百岁滴溜溜一转到了狂野女子身后,没想到那女子身形也快,一腿没有扫中见余百岁绕到自己身后,她另一条腿竟然还能发力起来向后踢出去。 “空中一字马?” 余百岁乐了:“好本事。” 他稍显狼狈但实则身法就是这么不正经的避开,然后后撤好几步。 “看起来火辣狂野,原来是个保守的。” 余百岁掐着腰站在那:“胸大衣服包,腿长裤子裹,无趣无趣。” 这几句是真把那女子激怒了,转身抽出鞭子 她攻势更为凌厉,一鞭一鞭朝着余百岁抽打。 余百岁根本不给她机会,要说打架余百岁屁也不是,要说身法,余百岁傲视群雄。 他只是看这些人走路嚣张,一群人霸着路走还让别人让路就想教训一下。 眼见着那女子被他气的已经脸色发红眼神越发凶狠,他发力向后跳跃出去。 远离之后,余百岁指着那女子问道:“有本事亮个场子出来,我一会儿带人砸你家窗户。” 之前没抓着余百岁那个大汉喊道:“辣个不鸡道偶们老大的名号,我们老大就是砍通街虞杏薇!” 余百岁:“鱼腥味儿?没闻到啊。” 他话音才落,虞杏薇那鞭子又落了下来。 余百岁一遍后撤一边喊:“我也姓余,咱俩说不好是本家,你回家问问你爹,可有过走失的小叔没有?” 虞杏薇又一鞭子劈下来,余百岁再次避开。 “小爷不跟你斗,你回家等着我去砸你窗户。” 说完转身就跑。 虞杏薇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气的够呛,拎着鞭子紧追不舍。 这里是个大镇子,余百岁是刚出镇子就遇到了这群人,他此时转身往回跑又进了镇子,那一群人还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余百岁一边回头看一边出言戏弄,虞杏薇越追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 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样一个碎嘴子,长的讨厌也就罢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讨厌。 “快来救命啊。” 与百姓大声喊着:“有人逼婚啊,有人要强抢民男啊。” 大街两侧的百姓们全都被他吸引过来,纷纷驻足观看。 一见一个外乡来的年轻后生,竟然把本地一霸给气的狂追不舍,所有人都替余百岁捏了一把汗。 虞杏薇在这名为葫芦镇的大镇子里名气极大,常年带着一群人在大街上横行无忌。 虽然也没听说她真的对镇子里哪个人下过重手,可人人都怕她。 在镇子里摆摊的人,都要向她交保护费,只要你摆摊,来一次就要交一次,虽然要的不多,不给就把人轰出去。 那些小摊贩每人每天两个铜钱,要的倒是不多但确实很憋屈。 官府都不要钱,他们却要。 还有,这些摊贩必须在她指定的地方摆摊才行,谁要是不去她指定的地方,秤杆子都给你掰断。 葫芦镇再加上附近乡镇的百姓可谓深受其苦,然而此人又与官府勾结,不管她怎么闹腾,官府也不管。 余百岁才到葫芦镇就听说这个女人有些放肆,于是故意想教训教训。 刚才他已经差不多试出来,这个叫虞杏薇的女人功夫也就那样。 若按照江湖惯例来说,最多也就是个四五品左右。 你要说她有多能打,她身后那十来个泼皮无赖都打不过她一个。 可这种武艺的人,余百岁再不能打也能戏耍个够。 比起小土司来说,虞杏薇更是不值一提。 小土司再不能打,最起码也能算个八品上,若是配合她用蛊用毒的本事,能有九品实力。 小土司只是在叶无坷身边显得有些不出彩,她可是打遍彩衣族十三寨无敌手。 按照余百岁的计划,他要把虞杏薇引到一条巷子里,然后他提前埋伏好的人会把虞杏薇极其团伙暴打一顿。 余国公府里的护卫,也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眼看着就要跑到之前定下的地方,虞杏薇忽然不追了。 她停下来,掐着腰喘着粗气。 余百岁见她不追了,停下来继续挑衅。 “你这大姑娘家家的非要追着个男人不放,你也不用这样逼我,我说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就算你把我绑回去,你也只能是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虞杏薇怒视着他:“你来葫芦镇捣乱到底是想干什么?” 余百岁道:“你开什么玩笑,是你想尽办法引我来,我来了你就说非我不嫁,现在你又不好意思承认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装作恍然大悟:“你是当着葫芦镇的父老乡亲们脸皮薄了?” 虞杏薇怒极,再次发力狂追。 余百岁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看你身材也是个能生养的,腰细屁股大多半能生儿。” “你别追了,你要是温柔一点儿我可能就要了你,但可得说好,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每天洗脚水给我打好,饭做好.....” 嗖的一声,虞杏薇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头砸过来。 余百岁伸手一抄竟然接住了,他大笑道:“定情信物吗?” 马上就要追到那条巷子了,虞杏薇再次停下来。 余百岁心说这个女人真麻烦,这点儿体力都没有还做什么坏蛋恶霸。 可他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 葫芦镇口,出现了一大片黑影。 镇子口的百姓们四散奔逃,就如同白日见了鬼一样。 虞杏薇转身往后看,眼神凝重起来。 镇子口那边出现的人不少于数百,都是步行,他们走进镇子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层乌云笼罩过来。 百姓们没有一个还敢留在原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虞杏薇不再理会余百岁,转身带着她手下那十几个泼皮朝着那黑压压一大群人走了过去。 余百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愣神儿。 虞杏薇拎着她的鞭子走到镇子口,距离那群人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停下。 “胡万山,你越界了!” 虞杏薇用手里的鞭子一指对面为首的络腮胡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膀大腰圆,有大奎一样的身高,比大奎还要胖一圈,那肚子挺起来,像是吃撑了的水牛肚子一样。 胡万山冷笑一声:“虞杏薇,我今日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从我还是不从我?从我,我手里的地盘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不从我,你是我的,葫芦镇也是我的。” 虞杏薇眼神厌恶:“当初几家说好了怎么划分地盘,这葫芦镇是我虞杏薇的,谁越界,按照江湖规矩,各家要一起出面。” 胡万山:“你真的太蠢,如果不是我胡万山给面子,背后替你说话,你这样一个娘们儿能混到一片地盘?” “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去各家喊人,如果有人来,我今日把脑袋卸下来给你。” 虞杏薇脸色发寒:“没人来,我也能把你打回你的猪窝。” “你太不知道好歹!” 胡万山:“最后问你一次,你从我还不从我。” 虞杏薇一鞭子抽了过去:“问我的鞭子!” 啪的一声。 胡万山一把将鞭子攥住,然后随手一拽就把鞭子从虞杏薇手里拽出来。 他大声说道:“葫芦镇里的规矩,改由我胡万山定了,从今天开始,各家商户每个月交给我五两银子,城中摊贩,每天五十个钱,商铺商行的货运,全都交给我们来办。” 他指向虞杏薇:“谁敢帮她,就是我的死敌。” 他说着话大步向前,虞杏薇身后那些敞胸漏怀的小弟吓得步步后退,有人转身就跑,片刻间,十几个人只剩下三四个。 胡万山见虞杏薇一个手下拎着棍子在那比划着却不敢上前,把一巴掌把人扇飞出去:“不敢动手比划什么。” 这一下,虞杏薇身边仅剩下的三个人也跑了。 那看起来狂野火辣的女子,此时孤身一人,倔强不退。 ...... ...... 【赶飞机,没修改。】 第五百五十六章正义使者 虞杏薇真的不算是什么高手,天下之大,以她的实力能在这名为葫芦的镇子里横行霸道,已算不易。 蜀西南这一带匪患横行,当然也是一些江湖败类最喜欢的地方。 江湖历来不是一种江湖,最热闹的江湖属于江湖底层,越往上的江湖,其实越不热闹。 这一个镇子里就有两伙大贼,在余百岁看来这便是蜀西南的现状,也是江湖的表现,更是普通百姓们心中的江湖。 世上九成九都是凡夫俗子,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是田间地头的农户,是板砖垒瓦的工匠,是教书育人的先生。 所以他们眼中的江湖,就是如葫芦镇里发生的事一样的打打杀杀。 江湖高处是什么样子,贩夫走卒不知道,江湖中人其实大多数也不知道。 但胡万山知道,他面前这个女人如果不把葫芦镇让出来,他一个月就会少上百两甚至几百两银子的收成。 当然,依着他那般收法当然也不长久。 这镇子里的商户有几个能架得住他这般狮子大开口。 别说一个月五两银子,就算是一年五两银子有多少人根本就拿不出? 拿不出自然就要被欺负,被恐吓,甚至被殴打,也有可能被杀害。 然后就是其他商人不会再来这葫芦镇里做生意,用不了三五个月,这看起来还算有些繁华的镇子,便再也没了生机。 胡万山不在乎,能收几个月是几个月,什么时候收不到了那就去别的镇子。 他可以让一个镇子废掉,但不能让一个镇子落在别人手里。 他这样敢明目张胆行凶的,背后自然也有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庇护。 不过却没人知道,庇护胡万山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有人说可能就是这庆海县的县令大人,有人说是庆海县县丞牛大人。 还有人说胡万山背靠的实则是庆海县内最大的黑狼部族一个分支,那个一个人就占据了庆海县三分之一土地且还是最富饶土地的土司朴果尔。 可不管是谁,庆海县内现在已经不太平到百姓们白天不敢一人出门,夜里多少人也不敢出门的地步。 相对来说,葫芦镇还算太平。 因为葫芦镇有个恶霸了,好在还不是胡万山这样的恶霸。 虞杏薇是个在葫芦镇里几乎人见人骂也是人见人怕的女人,也是因为有她在所以其他势力暂时打不进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胡万山看着脸色发红的虞杏薇,给了她最后的通牒。 “愿意做我的女人,自此之后吃香喝辣,我手下的兄弟,个个都叫你一声大嫂,如果不愿意,今天我把你打死在这也没人敢管。” 虞杏薇脸色发红,是因为愤怒,也因为心有恐惧。 她愤怒,是她靠自己武力收服的本镇的泼皮全都跑了。 如今只剩下她一人挡在这,别说她自知不是胡万山的对手,就算她是,胡万山带来的几百个手下她怎么挡? 可她挡。 “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这个生性狂野的年轻女人,从腰畔抽出来一把匕首直扑胡万山。 “谁也不用管她,你们去挨家挨户收钱。” 胡万山一摆手,示意手下这个女人归他了。 和虞杏薇手下的泼皮完全不同,胡万山手下这群人是真正的恶人。 他们手里几乎都有人命,所以他们不在乎人命。 原本想扑向胡万山的虞杏薇,看到一个土匪一脚将旁边店铺的木门踹开,她身形在半路急转,那条修长笔直的大腿横扫而出,一脚将土匪扫的向后倒飞。 “我说了,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虞杏薇用匕首指向胡万山:“谁再过来,我就杀了谁。” “杀人?” 胡万山冷笑:“你真的杀过人?” 他一摆手:“你们还怕了她吗?” 原本稍有停顿的土匪立刻就冲了出去,一时之间,街边的店铺被踹开了好几家,没片刻,店铺里就传来一阵阵的哀嚎。 虞杏薇冲进一家铺子里,一息之后就有一名土匪从铺子飞出来,落地之后口中吐血,显然受伤不轻。 虞杏薇从铺子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已经被她打晕的敌人。 可她独木难支。 她进这家铺子里把人打出来的时候,几家铺子里都遭了秧。 虞杏薇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再次发力朝着胡万山冲了过去。 飞身而起,一刀直刺胡万山心口。 人才到近前,胡万山抬起手,那蒲扇般又厚又大的巴掌直接扇在虞杏薇的脸上。 啪的一声,虞杏薇身子横飞出去。 一向自负的她,在这一刻几乎昏厥。 咬着牙起身的女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次冲了过去。 下一息,胡万山避开她的直刺之后一腿扫在她小腹上。 这一腿横扫,虞杏薇的身躯像是挂在了杆子上的面条一样,几乎对折。 落地之后,虞杏薇张嘴吐出来一口血,身子都在发颤,却还强撑着想站起来。 “你们,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撑着地面站起来的女人,咬着牙再次朝着那如同蛮牛一般的敌人发起进攻。 啪! 虞杏薇的身子再次飞了回来,落地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五指痕迹,片刻之间就肿起来老高。 这个倔强的女人再次起身,支撑着身子的双臂都在不断发抖。 “大姐薇。” 一个货郎被土匪按趴在地上,身上的钱财都被搜刮走了,可他此时好像不心疼自己的钱,而是心疼那个脸上肿着嘴角带血的女人。 “大姐薇,别去了,我们给他们钱。” 街对面,一家老小被土匪从铺子里驱赶出来,他们看到虞杏薇还在一步一步朝着胡万山走过去,他们看着那女人的眼神里也都是心疼。 “大姐薇,你别过去了,咱们给钱。” “大姐薇,咱们这次忍了吧。” 虞杏薇又啐了一口血,撑着身子摇头:“忍?忍一次葫芦镇就完了。” 她朝着胡万山指了指:“你就这点力气?要是你就这点儿本事的话,从我的镇子里......咳咳,滚出去!” 说完身子暴起,像是一头发了狠的母豹子朝着一头巨熊不要命的扑过去。 “把你打半死,我一样用。” 胡万山眼见着虞杏薇快到近前,他不躲不闪,抬起拳头蓄力,然后朝着虞杏薇的下巴重重的轰了出去。 这一拳,带着呼呼风声。 谁也没想到虞杏薇竟然早有预料似的,在胡万山那一拳打过来之前她忽然往前一扑。 双手撑着地面身子倒立起来,避开那一拳的同时两只脚同时向上狠狠一蹬。 砰地一声,这一脚正中胡万山的下颌。 一向看不起虞杏薇的这个悍匪,被双脚踹的连退两步,嘴里一阵发腥,低头啐了一口竟是被踹掉了两颗牙。 胡万山疯了。 “你找死!” 他一拳朝着虞杏薇头颅砸过去,拳风刚烈。 虞杏薇一击得手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胡万山的拳头就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用双臂挡在身前。 一拳之下,虞杏薇直接向后摔出去。 她双臂如同断了一样的疼,手中的匕首也在这一刻掉落下去。 刚要起身,胡万山大步追来。 一把抓着虞杏薇的头发,然后右拳狠狠的轰在虞杏薇的小腹上。 这一拳,虞杏薇的眼睛都几乎从眼眶里凸出来。 剧痛之下,虞杏薇直接昏死过去。 还没有出气的胡万山单手将虞杏薇举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摔,虞杏薇昏死之中,身子瘫软一团。 胡万山紧跟着一脚朝着虞杏薇的胸口踩了下去。 砰! 尘土飞扬。 胡万山一脚踩在地上,发力巨大,踩的地面好像都震动了一下。 可就是没有踩中虞杏薇。 他在尘烟飞起之中看过去,却见一个小个子的家伙拖着虞杏薇的脚踝把人拉了出去。 胡万山眼神一寒:“你是谁,竟敢多管闲事?!” 余百岁:“我呸!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男人,打女人下这么狠的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虞杏薇,这个不管相貌还是身材都长在他审美上的女人像是死了一样。 脸上肿的根本看不出本来样貌,眼白往上翻着看起来气若游丝。 “那你替她挨打。” 胡万山一脚横扫,直奔余百岁太阳穴。 余百岁身形猛然一矮,那一脚在他头顶扫过的同时,他双手握在一起,朝着胡万山裆部狠狠一怼。 胡万山也是没料到,这个小个子家伙竟然如此阴狠。 这一拳打的,实打实是命根。 因为是双手握拳,输出面颇大,所以被打中的也不只是命根,没有两个命圆。 一下,胡万山的脸都扭曲了。 这熊王一样的家伙双手握着裆部向后急退。 余百岁一招得手还能给这么强的敌人还击的机会? 他往前一冲,也不管什么招式好看不好看,管用就行。 这次用的是头。 大头撞小头。 好在是胡万山的双手还捂在那,不然这一头撞过去命根没准就断了,除了头,命圆没准也碎了。 一次得手一次得头。 余百岁马上转身就跑,他趁着胡万山没能力追他,把虞杏薇抱起来撒开丫子风火轮一样冲向镇子里边。 “给我杀了他!” 胡万山嘶吼一声。 数百名土匪也不管那些商人和百姓,呼啦啦的一大片朝着余百岁追了过去。 他们冲到一条巷子口,就看到那个小个子男人抱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已经到了巷子最里边。 这是一条死胡同,那小个子抱着一个比他高的女人在最里边看起来无路可走了。 一大群土匪狞笑着进入巷子,还没动手已经用眼神宣判了那两个家伙的死刑。 巷子很长,虽然不至于几百人都能进来,但进来个百八十人问题不大。 没多久,这巷子里就挤满了土匪。 他们步步紧逼,余百岁退伍可退。 最前边那几个土匪突然加速,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朝着余百岁冲了过去。 下一息,最前边的那几个土匪全都倒在地上。 余百岁身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戴着斗笠看不出具体年纪。 没人见到他们两个是怎么出手的,那几个土匪就到底吐血。 巷子口,七八个同样身穿青色长衫戴着斗笠的男人从两侧缓步走出,看得出来,他们七八个包围了这几百人。 两刻不到。 余百岁抱着虞杏薇从巷子里走出的时候,几百个土匪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虞杏薇从昏迷之中短暂的醒了过来,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把她几乎气死的男人,那张脸真不好看。 可是,莫名有些帅。 她问:“你是谁?” 余百岁回答:“正义使者,天下帅-逼。”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就没看上 这是一户镇子外的人家,看起来简单到余百岁都不相信虞杏薇是住在这。 一圈篱笆墙,墙上爬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绿藤,也不知道是花儿已经谢了还是未开,反正也不怎么好看。 院子里平整,一侧有一个武器架子,上边放着些木刀之类的东西,连兵器都算不上。 他虽然不是个力大无穷的,可自幼习武体力也猛的一批,不然的话,轻功身法又怎么会这么好。 抱着虞杏薇回到这小院,是虞杏薇半晕半醒告诉他怎么走的。 他用脚将屋门踢开,进门就闻到一些他觉得很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闻过想香气。 然后余百岁就愣了一下。 “虎娘们儿。” 余百岁自言自语一声。 进了里屋就看到一个衣服架子,虞杏薇的亵衣就随随便便的挂在上边。 这姑娘看起来火辣狂野,哪想到亵衣竟是这么素净。 旁边椅子上丢着几件应该是该洗的衣服,余百岁路过那椅子的时候香气稍显浓了些。 他下意识停下来抽了抽鼻子,然后才醒悟这娘们儿真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那该洗的衣服应该是她练功出汗换下来的,竟然没有汗馊味而是一种独特的香气。 余百岁想起来,小淮河那些姑娘的香气也颇类似,不过那是脂粉香,不是人香。 他将虞杏薇放在床上,看了看这女人脸上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他就又把那个姓胡的王八蛋骂了一遍。 虞杏薇躺下的那一刻,疼的呻吟一声。 余百岁站在那看着她:“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你特么浑身是伤,本巨帅要是不给你上药的话,说不定你就完蛋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一会儿我会把你衣服都脱了给你敷药包扎,但我是正人君子,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我是不会占你便宜的。” “我会把眼睛蒙上......你放心,我不看你,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点点头,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走。” 他说完之后不见回应,还以为是这女人死撑着不愿意让他触碰,于是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妈的,又晕了?” 虞杏薇昏迷过去,哪里听到他刚才那一番貌似正直的发言。 可余百岁是什么人,好歹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 他先把上药都找出来放在床边,然后又找了一块布将自己双眼蒙上。 这才伸手去解虞杏薇的衣服,对于别人来说,闭着眼睛去解女人的衣服可能是一件难事,对于余百岁来说比他脱自己裤衩子还容易。 只片刻就将虞杏薇的上衣解开,翻转着虞杏薇的身子帮她把衣服脱了,然后又摸索着去脱她亵衣。 关键就在于......哪怕余百岁干这事轻车熟路可还是得摸索啊。 摸索到某处高挺之地,最顶端竟不是凸起而是微微凹陷。 余百岁一怔:“我去,还是个雏儿......” 话音才落。 啪的一声。 余百岁脸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谁!” 余百岁立刻喊了一声。 虞杏薇竟是在这时候醒了,虽然虚弱,可见有个家伙已经把她衣服脱的七七八八了,那只贼手还在她身上某处稍作停留。 这种情况,以她的脾气如何能不打人? 如果她手里有棍子,一棍子就敲下去了。 一巴掌扇完之后她才看到余百岁蒙着双眼,心中竟然有些疑惑起来。 莫非这是个正人君子,正在蒙着眼睛要帮她敷药? 因为她看到旁边的药了。 不可能! 紧跟着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妈的谁家正人君子会摸那个地方,还......捏了捏? 余百岁坐在那,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是人家姑娘醒了。 他坐直身子,故作正直:“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出去,我在给人家姑娘上药,医者父母心,我尚且蒙着眼睛,你怎么能随便进来看了人家身子?” 虞杏薇眼神再次疑惑起来。 她抓了衣服挡在自己身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余百岁的反应。 那家伙端坐在那,脸色肃然。 “我警告你赶紧出去,若坏了人家姑娘名节,我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帮她讨一个说法。” 余百岁故意侧耳等着一会儿,不见人回答于是他伸手把蒙着的布拉下来:“我在说,给我滚出去!” 一声怒吼。 倒是把虞杏薇吓了一跳,她连忙尽力将衣服往上挡了挡。 余百岁一见虞杏薇坐在呢,连忙闭上眼睛:“姑娘,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醒了。” “我该打,确实该打,刚才和你商量的时候你昏了过去没有回应,我不敢耽误,怕你伤重。” “但我身为一个男人,如此做法确实坏了姑娘的名节,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若说出去了天打雷劈。” 虞杏薇:“你......你出去,我自己能上药。” 余百岁连忙起身:“是。” 他俯身一拜,然后闭着眼睛转身出去了。 一出门,他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刚才那姑娘说一句你出去的时候,明显已经没有怒气了。 他出门就给了自己那只手一下,啪的一声。 心里还骂了几句。 明明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给人家上药,非他妈的下意识的捏一下干嘛...... 臭手,贱手,王八蛋手。 草,都怪习惯了。 屋子里,虞杏薇听到了余百岁自己打了自己一下的声音,她忍不住想着,这个男人虽然不好看也不高大,但确实磊落。 她有些吃力的给自己把伤药敷好,然后又艰难的把衣服换了。 “门外的大哥,谢谢你了。” 她换好之后说了一声。 余百岁连忙回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江湖中人该做的事,姑娘,你不必谢我。”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虞杏薇听了更觉得是自己错怪了人家。 刚才捏了那一下,莫非是错觉?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捏了,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贼手确实在她胸膛。 “大哥你可自己离去,你惹了那胡万山他不会放过你的。” 余百岁道:“不必为我担心,在我眼中那姓胡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微微挺着胸脯:“这种货色,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虞杏薇道:“他背后有靠山。” 余百岁:“他背后的靠山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介蝼蚁。” 虞杏薇想着,这家伙,人丑,心好,会吹牛皮。 她哪里能想到救她的会是一位国公之子。 余百岁道:“你放心就是了,那个姓胡的已经被我拿下,就在你院子外边跪着呢,我现在去审问他一下,你只管休息。” 虞杏薇吓了一跳。 她穷尽本事也不是胡万山对手,怎么随随便便就被这丑大哥拿下了? 一时之间,对余百岁更为钦佩起来。 余百岁却在门口想着,自己这他妈的真是作孽。 原本听说这个被人成为大姐薇的家伙是葫芦镇一霸,他就想着顺便把这一霸给解决了算了。 哪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哪想到自己真占了人家便宜。 若是在青楼,这种事对于余百岁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别说捏了一下,就算是捏一百下一千下又怎么了,本来就是干那个去的。 可人家姑娘清清白白,自然不是青楼女子能比的。 如今身子被他摸了,他断然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余家的爷们儿虽然放浪形骸,可那都是在风月场所,绝不会故意去占清白姑娘的便宜,更不能占了便宜就当没事发生。 若是被他爹知道了,他爹都得把他打断腿,还要让他跪下来给人家姑娘道歉。 若是姜头师父知道了...... 想到这,余百岁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肃然说道:“姑娘,虽然我刚才并没有想占你便宜,我还蒙了眼睛,但我既然碰了你的身子就不能不负责任。” 他鼓起勇气。 “我家世还好,是长安人,我父亲也是做官的,但现在赋闲在家。” “我是家中独子,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你不用担心过门之后会受了欺负。” “我爹时常教导我说,以后若是真心想去谁家姑娘了,便要十成十的待人好,要真诚。” 说完这,余百岁转身面对屋门。 他是不敢随意再进去了,站在门口表达心意。 “我愿意对你负责,以后我便听你的话,虽然你我还不熟悉,但我肯定说到做到。” 虞杏薇在屋子里听的都懵了。 她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个丑大哥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时之间,倒是把她吓着了。 “你别喊你别喊。” 虞杏薇连忙说道:“若是被外边的人听到了,还不乱说。” 余百岁道:“以后我们就正大光明的相处,被人知道了也是不怕的。” 虞杏薇:“你不要说了,真的......真的没事,你也是一番好意,也是为了救我,况且之前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早已被那胡万山打死了。” “是该我谢你才对,你不用心中愧疚,真的......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再说了。” 余百岁正色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胡说八道?我这个人虽然不着调,可既然说出了这些话,就自然会为你负责。” 虞杏薇一急:“你进门来说,不要在外面说了。” 余百岁便进了外屋,隔着门帘说话。 “你或许还有些不能接受,可事已至此你我都该认真面对。” 余百岁道:“你若不信我,我现在就可以对你发个誓,若我所说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虞杏薇更急了:“不是不是,我不是怀疑大哥你说的话,我只是......只是,真的不必如此。” 余百岁:“你若觉得害羞,那就等你好了再说。” 虞杏薇:“不用不用,不用我好了再说,我感谢大哥救命之恩,其他的事大哥不必在意,我们本就是江湖儿女,行事不拘小节,若是大哥你遇到事情受了伤,身边没有别人,我也会帮你上药包扎。” 余百岁:“那不一样,我是男的,无所谓,你是女子,便不能不给你一个说法。” 虞杏薇:“真不用。” 余百岁:“用的。” 虞杏薇:“真不用。” 余百岁:“用的。” 虞杏薇:“我没看上你啊。” 余百岁:“......” 大步疾行。 第五百五十八章是真的 百岁哥蹲在门口,想喝酒。 一想到刚才那个家伙最后一句话,百岁哥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旮旯撞死得了。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记恨人家对不对? 人家都没有记恨他。 想到这余百岁起身,看了一眼被绑的好像个粽子一样的胡万山。 正好有气没地方出。 余百岁上去就是一脚,把跪在那的粗壮土匪一脚踹翻在地。 紧跟着百岁哥就上去了,骑在胡万山身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拳头,一边打一边喊:“你他妈的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 一拳一问。 胡万山本来就被百岁哥的护卫打的半死,此时又被暴揍一顿嘴里都是血。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这么凶悍的土匪,都被余百岁给打哭了。 胡万山是附近几十里内最凶悍的土匪头子,身上的人命也肯定不止一条。 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怕了。 余百岁打了半天,起身后累的气喘吁吁。 “你他妈的说的到底是什么?!” 余百岁朝着胡万山脸上啐了一口。 胡万山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余百岁一脚踩下去:“打成这样你他妈的还什么都不说?” 胡万山:“......” 不久之后,胡万山说了。 这看起来只是一场暗道土匪抢占地盘,欺行霸市,劫掠百姓的事,实则背后大有玄机。 有人给胡万山一笔钱,让他在整个县内制造事端。 如果县衙派人来找他们处理,就把县衙派来的人也杀了。 最好是把县令都杀了。 这里距离夔州已经没多远,县令被杀,县内土匪横行,必然会招致在夔州的战兵前来清剿。 这计划就是想把夔州的队伍引出来,然后在半路伏击。 “伏击战兵?” 余百岁脸色一变。 夔州是南下大军的粮草囤积之地,重兵把守。 这些土匪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在这把战兵引出来伏击? 真当大宁的战兵是吃素的? 可胡万山断然不敢拿这种事胡乱说,这相当于给本就该死的他再加上一个牵连满门的罪过。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余百岁盯着胡万山的眼睛问。 胡万山道:“我也不是很认识,是县城里的刘赖子介绍我们见面。” “刘赖子和黑狼族的人关系走的近,我怀疑是黑狼族的人找他的。” 余百岁问:“黑狼族为何要破坏南征之事,为何敢伏击战兵?” 胡万山道:“大爷,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人物,我真的就知道这些。” 余百岁倒也不怀疑这几句话。 他又一脚朝着胡万山的嘴上踩下去:“你连伏击战兵这种事都敢做,你真是给你家祖坟上张脸,你家祖坟因为你,都得冒黑烟。” 问过了胡万山之后,余百岁派人去给叶无坷送信。 距离夔州这么近了还有人想对战兵下手,这南征大军的后方显然没有预想之中安稳。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没准就是故意让南下大军觉得后方不稳。 如此一来,就能拖延大军出征。 他将身边护卫叫过来问了问:“小土司呢?回来了没有?” 手下护卫摇头道:“还没回来,也没派人回来。” 余百岁嗯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小土司去了附近的普黑山,那里是色族的地盘。 色族在蜀西南这边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起来一共有四五十万人口。 但是和其他部族一样,蜀西南这些人都凶狠。 如果不凶狠,寨子都被人吞并了,如果不凶狠,灭族也只是早晚的事。 色族这四五十万人口就能抽出来小一半人上战场,十来岁的孩子到六十岁的老人,只要有人招惹他们,拿起刀就敢上去。 小土司的一位姑姑嫁到了色族这边,她想以探亲的名义去探探口风。 这次他们可是领了任务出来的,不能等姜头师父到了之后他们什么都没做。 夔州这边各部族是什么态度,谁比较亲近朝廷谁和白蒲人勾结深远,这些他们都要打听出来。 叶无坷他们还没到,这里已是小锦川范围之内。 小锦川内最大的部族是白狼族,其次是黑狼族,但从根源上说,两族是同出一脉。 按照白狼族和黑狼族的传说,这两族的祖先是一对兄弟。 原本形影不离,并且带着族人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可后来两人出现分歧,一个想扩大地盘,一个却不想再打仗了,于是两兄弟近乎反目成仇。 弟弟离家出走,最终成为黑狼族的祖先。 按照祖训,白狼族和黑狼族的人都不准通婚。 然而,白狼族与别的部族开战的时候,黑狼族肯定要暗中出力,换过来也一样。 目前来看,连夔州这边都不安稳,南征之事,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去普黑山下等着接应小土司。” 余百岁道:“她可别出什么事。” 正说着呢,就看到远处有个彩衣族的勇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人还没到近前已经喊出声,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急切和担忧。 “百岁大人。” 彩衣族勇士孟督跑到余百岁身前:“百岁大人,小土司被色族的人扣押在普黑山了,不让她回来了。” 余百岁连忙问:“怎么回事?” 孟督说:“小土司去普黑山上探望布喜姑姑,姑姑很开心,但也很害怕,她不想让小土司在山寨里停留太久。” “见了一面,布喜姑姑就要把小土司送下来,结果还没出门就遇到色族土司旺赞,旺赞不准小土司回来。” “他说,要把小土司留下嫁给他儿子穆图琛,小土司如果不答应,他就把小土司一直关着。” 余百岁急的脸色都变了:“小土司有没有危险?” 孟督说:“暂时没有危险,旺赞把她关在布喜姑姑的院子里了,让布喜姑姑劝她留下,小土司假装说考虑考虑,让我赶紧回来找你报信。” 余百岁急的团团转。 他身边是带着一些高手,明里暗里几十个是有的。 这几十个高手,对付那几百个土匪当然没有多大问题。 可色族的普黑山寨里有几十万人...... 况且,且不说色族历来以凶狠著称,就算进去了,一个不小心没把小土司救出来,还可能因此激怒旺赞,那小土司就更危险了。 “派人去向我师父报告。” 余百岁道:“我得去趟县衙。” 这里距离大城夔州近,所以官府制度还算完整。 虽然说这里各部族的人都不一定听官府的,可好歹县令大人在本地还有些威望。 余百岁打算请县令上普黑山去说说,在这,县令比他这个小公爷的身份还要好用。 “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候,身子虚弱的虞杏薇扶着门出来,她身上伤的不轻,肋骨应该是有断裂的,所以连呼吸都会疼。 可她听到余百岁急的都喊出声了,便强撑着出门来。 “你快回去歇着。” 余百岁下意识的说道:“赶紧回去,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出来走动。” 关心完了又想起来那句:我没看上你。 于是余百岁脸一黑:“你自己都快保不住自己了,还管闲事!” 虞杏薇倒是没多想,扶着门说道:“我还认识一些朋友,也许能帮上忙。” 余百岁一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倒也不相信虞杏薇能有什么朋友帮得上忙,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的朋友,虞杏薇还没被胡万山欺负成这样?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虞杏薇听完眼神也凝重起来。 “旺赞喜怒无常。” 虞杏薇道:“你就算能让县令大人去普黑山,也一定不会有用,若说的急了,旺赞连县令大人都敢扣下。” 余百岁问:“你怎么知道他连县令的面子都不给?” 虞杏薇犹豫片刻,回答说:“县令......是我父亲。” 余百岁嘴巴立刻张大了:“你爹是县令?” 虞杏薇连忙道:“我们按照江湖规矩交朋友,你不能因为我爹是当官的就跟我疏远了,我爹确实是一县之主,你也不能因此觉得和我交朋友是高攀什么的。” 余百岁:“......” 虞杏薇:“你看你,县令再大怎么了,他也管不着我交朋友。” 余百岁:“......” 虞杏薇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走天下的江湖客都不愿意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不想和县令这样的大官儿打交道。” 她说:“不过没关系,有我呢。” 她无比真诚:“你救了我,我一定要帮你,就算明知道我爹去了也不管用,我也劝他去试试。” 余百岁:“你爹是县令,你是恶霸?” 虞杏薇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也是没办法,县衙人手不足根本就管不了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土匪。” “为了保护葫芦镇的百姓,我只能是假装成恶霸在这,外边的土匪知道这镇子里已经有人占了,他们便不会轻易来惹事。” 虞杏薇道:“我不能随意告诉别人我是什么身份,一是怕因为我爹是县令而交不到真心朋友,二是被人知道了对我爹影响不好,毕竟他是县令。” 余百岁都想问问她,你真的觉得县令已经好大好大了吗。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偏僻之地,一县的县令就是最大了,这和长安城里遍地七品官不一样。 “大哥。” 虞杏薇认真的说道:“你不能因为我爹是县令就和我疏远。” 余百岁道:“你以后别和我疏远就行了。” 虞杏薇道:“绝对不会,虽然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可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了,而且也知道,你我交朋友你不会是想巴结我爹。” 余百岁:“你想的对着嘞。” 他问:“如果你爹去了普黑山也没用呢?” 虞杏薇道:“我们就偷偷进去把你的朋友救出来!” 余百岁看了看面前这个需要扶着门才能站稳的家伙:“你......现在这样,还跟我去普黑山偷人?” 虞杏薇:“你是我大哥,是我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去,我看得出来你是义薄云天的人,我佩服你!” 余百岁:“那你还说你看不上我。” 虞杏薇:“是看不上你,两码事,我说的都是真的。” 余百岁:“真的......” 他脑海里那几个字来回飘着。 真的,真的,真的...... 我看不上你。 第五百五十九章信口开河百岁哥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官服脱了,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去把胡万山剁了。 余百岁连忙将他拦住:“县堂大人,别冲动。” 虞敬为道:“哪有什么冲动不冲动,今日不剁了那杂碎我枉为人父!” 余百岁道:“县堂现在剁了他,国法还是要杀你,以后虞姑娘可就没有父亲了,她若没有父亲了,以后还不是被人欺负,以后被人欺负了,她可怎么办?” 虞敬为已经知道是余百岁救了自己女儿,别人的话可能劝不住他,余百岁的话,此时分量很重。 “他这样的人,国法自会杀他。” 余百岁拉着虞敬为坐下来:“按照陛下当年的旨意,蜀中匪寇证据确凿的,无需上交兵部复审可直接斩首。” 虞敬为:“那我也要亲手斩了他。” 余百岁:“等召集百姓的时候再斩,让百姓们也高兴高兴。” 虞敬为听了这话才彻底放弃了现在就把那个土匪亲手剁了的心思。 余百岁把他想请县堂大人去普黑山说情的事说了,虞敬为听了之后面露凝重之色。 “恩公。” 虞敬为道:“非我不愿意帮恩公这个忙,实在是这个旺赞不好说话。” 他把旺赞的为人仔细说了一遍,余百岁听了都觉得确实没有任何说情的可能。 不过他也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两个关键。 第一,旺赞贪财,非常贪财。 第二,旺赞好色,非常好色。 一个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有了这两个弱点,那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对付。 “这样吧。”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带我上山,别的不用管,到了普黑山之后,我自己想办法来劝劝旺赞。” 虞敬为道:“恩公,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夔州,找边军的将军帮忙才行。” 余百岁:“往夔州的人我已经派去了,但我也不能干等着,被困在普黑山上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不管。” 虞敬为刚要说话,虞杏薇叫了一声:“爹。” 一个字,虞敬为就不说别的了。 他点头:“那好,我就带你去一趟普黑山。” 余百岁连忙抱拳:“多谢县堂大人帮忙。” 他们又商议了片刻,随即往普黑山进发。 按照虞敬为的说法,这个旺赞在当地根本就没人敢惹。 色族的人还超乎寻常的团结,旺赞在他们心中不仅仅是土司,还是色族的第一武士,所以也就相当于色族的守护神。 这个旺赞已经快五十岁了,但依然有着超乎寻常的欲望。 他已经有十九个老婆,可最近还想再娶一个。 如果这么分析的话,旺赞对他儿子应该是真的疼爱,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把小土司褚绽染交给儿子来娶...... 到普黑山下的时候,虞敬为问余百岁:“恩公可想好了怎么说?” 余百岁点了点头:“差不多,也要看运气。” 两人一边走一边对了对说辞,虞敬为虽然觉得这些话可能会起作用,但以他对旺赞的了解,想把一个漂亮女人从山寨里要出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 不得不说,表面上的礼貌旺赞还有。 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依然如同雄狮一样强壮。 这边的气候说不上冷,不过别人都穿着长衣长裤,这位大土司依然习惯了光着膀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牙齿穿成的项链。 虽然旺赞也不怎么看得起县令大人,见了面还是笑呵呵的很热情。 虞敬为一进门,旺赞就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光着脚从那张铺了虎皮的座椅上起身,上前拉了虞敬为的手往回走:“县堂大人突然来我这里做客,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拉了虞敬为的手坐下:“只要县堂大人不是来管我色族的家事,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虞敬为笑道:“我只是认识了一位朋友,他对大土司无比的敬仰,所以求了我许久,一定要让我带他来拜访你。” 他看向余百岁:“就是这位从长安城来的奎公子。” 余百岁抱拳道:“见过大土司。” 旺赞上上下下的把余百岁打量了一遍:“奎公子?你是从长安城来的怎么会想来认识我?” 余百岁道:“我本来是要去白蒲那边做些生意,走到这听闻了大土司的威名,我这个人,从小就仰慕大英雄,大土司不但是大英雄,还是大英雄之中的大英雄,所以我说什么也要来拜访你。” 旺赞一听这话就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然后突然不笑了:“那你说说我怎么英雄了?” 虞敬为脸色都一变。 余百岁却面不改色的说道:“在蜀西南这个地方,人人都说白狼族和黑狼族最强大,没有人敢于白狼族和黑狼族作对,其他部族的土司,在白狼族和黑狼族的大土司面前,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是大土司你,白狼族与黑狼族的人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在大土司面前,他们才是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回头招手,身边护卫随即递过来一个木盒。 余百岁将木盒打开:“这是我特意挑选出来送给大土司的礼物。” 旺赞往盒子里看了看,见只是一张纸,于是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余百岁道:“实不相瞒,我在长安城里做的是青楼生意。” 他压低声音问:“不知道大土司有没有听说过长安城里小淮河?” 旺赞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听你们中原商人提起过,说小淮河里美女如云。” 余百岁道:“何止是美女如云,小淮河里有来自天下各地的美人儿,有西域的,腰这么细,胸这么大。” “还有来自东韩和渤海国的,那里来的女人温柔如水,伺候人的时候,根本不用说话,大土司一个眼神,她们就会自己爬上来伺候你。” “还有黑武的,黑武的女人又高又漂亮,浑身白的好像雪一样......” 旺赞脸色不悦:“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余百岁指了指那张纸:“这就是我送给大土司这个礼物的缘故啊,实不相瞒,小淮河就是我家的,大土司以后若有机会去长安,拿着这张纸到小淮河,几百家楼子不收费,随便玩。” 旺赞眼睛逐渐睁大了。 余百岁压低声音说道:“大土司,不是我没礼貌,你这色族的女人虽然也漂亮,可比起小淮河的女人来确实差了些。” “小淮河里的女人个个琴棋书画精通,肤白貌美温柔如水,根本不用大土司命令什么,就能把大土司伺候的浑身舒坦。” 旺赞眼睛都亮了。 连忙把那张纸拿过来:“你这张纸真的那么好使?我随便去随便玩?” 余百岁道:“都是自己家的产业,当然没问题,这都不算什么,来回路费我也包了。” 旺赞听到这话被引起好奇。 他问:“你家里怎么这么有钱?” 余百岁呵呵呵笑了笑,往后靠坐的时候顺便挽起袖子,左手上又是白玉扳指又是宝石戒指,右手上又是翡翠镯子又是翡翠扳指。 “也不是很有钱,算小有钱。” 旺赞问:“你这么多钱是怎么来的?” 余百岁道:“这个,要说都是家父的功劳。” 他认真说道:“家父当年白手起家,最主要是跟对了一位贵人,贵人打下来一片江山,家父也跟着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这人要想发财,靠自己不行的话还是得靠贵人才行,我家若不是遇到了那位天下第一的贵人,也不可能有钱。” 旺赞:“你能介绍一下那个贵人吗?我也想认识他。” 余百岁道:“这个......” 旺赞见余百岁不想说,于是笑道:“你是我色族尊贵的客人,一会儿我安排我的族人好好招待你,让你也感受一下,我们色族女子的热情。” 余百岁连连摆手:“大土司有慧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好女色。” 旺赞心说莫非刚才看错了? 一说让他感受一下色族女子热情的时候,这个家伙明明眼神都亮了。 余百岁道:“还是我来给大土司物色一下别族的女子吧。” 他翘起腿,貌似随意的说道:“我这次去白蒲,就是要在南征大军灭了白蒲之后,把白蒲那些王公贵族的女人带回小淮河。” 他看了旺赞一眼:“到时候我给大土司留下俩,大土司是喜欢王妃啊,还是喜欢公主?” 旺赞的眼睛亮了。 余百岁道:“其实还能小赚一笔,我去白蒲那边买女人,谁知道我买回来多少个,到时候大土司也投入一些,转手卖出去那就是大笔大笔的银子。” “大土司你想想,谁不想睡个王妃啊,皇后啊,公主啊什么的,这玩意,一倒手就是成千上万两。” 旺赞的眼睛更亮了。 余百岁道:“还有就是,趁着白蒲那边还没规划,我在白蒲多买一些土地,将来再把土地卖出去,那又是大笔的银子。” 旺赞:“我能买吗?” 余百岁:“你......不是我不想帮忙,但是这事不在我手里。” 他神秘兮兮的说道:“彩衣族的小土司褚绽染是奉旨南下的,是陛下让她去白蒲看看,我也是在追赶她,找到她之后和她好好商量一下。” “只是不知道那位小土司到了哪儿,要是能找到她的话,给她一些好处,说不定她能帮上忙。”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若是认识她,直接和她一说,她应该不会不给你面子。” 旺赞脸色一变,他冷静下来,坐直了身子后说道:“大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让她去白蒲看看?” 余百岁问:“你还不知道啊,大土司啊,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啊。” 旺赞问:“知道什么事?” 余百岁道:“现在陛下最宠信的人叫叶无坷,就是天下人人都知道的那位叶千办,现在叶千办到蜀西南来了,已经是正三品的西南镇抚使。” “整个西南,包括白蒲的事,都归叶无坷说了算,褚绽染可是叶无坷未过门的小媳妇儿,找她就相当于找了叶无坷。” 旺赞脸色再变。 余百岁道:“谁要是和褚绽染搞好了关系,那蜀西南这边就能横着走,别说什么白狼族大土司黑狼族大土司,褚绽染找叶无坷一句话,大土司你都能做整个西南的大土司!” ...... ...... 【人在外地,每天码字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不断更为目标,保三更就是真狠人了,所以请原谅没有修改,爱你们。】 第五百六十章我爹是大官 褚绽染跟在余百岁后边往外走,一边追着走一边追着问:“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余百岁则是一脸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表情。 褚绽染拉了他一下:“你到底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余百岁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花了点钱。” 褚绽染:“花了多少钱?” 余百岁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沓银票数了数,然后又从让手下护卫把抬着的箱子打开看了看。 “就这么多。” 褚绽染:“就......这么......多?”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问余百岁:“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从旺赞的手里弄出来了,他还花了点钱?” 余百岁点头:“虽然不多吧,但是诚意到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好说话,一般也不怎么在乎钱,就在乎诚意。” 褚绽染:“你......确定不是把我卖了?” 余百岁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除了旺赞看上了还谁能看得上。” 褚绽染:“就是啊,他给你钱了啊。” 余百岁:“不是买你的。” 褚绽染:“那是没谁的。” 说完啊了一声:“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是为了救我把你自己卖了吧。” 余百岁:“你是看不起旺赞呢还是看不起我......” 褚绽染:“吓死我了,幸好不是。” 余百岁:“要是呢?” 褚绽染:“我给你保密。” 余百岁:“呸。” 他再次迈步:“快走快走,一会儿旺赞反应过来没准就把咱们都抓回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钱呢,和你无关,我只是告诉他你是叶千办还没过门儿的媳妇儿,他就把你放了。” 褚绽染脚步一停:“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余百岁:“你想让我怎么说:” 褚绽染:“我想让你下次还这么说。” 说完嘿嘿傻笑起来。 她问:“你这么说旺赞就给你钱了啊。” 余百岁道:“他给我钱是想让我用这些钱帮他赚更多钱,如果我没能帮他赚到更多钱,你还得被他抓回去,我也得被他抓回去。” 褚绽染有些焦急起来:“那你能帮他赚到钱吗?” 余百岁:“不能。” 褚绽染:“那怎么办?” 余百岁:“要么你回去,要么我们一起回去,要么跑。” 褚绽染:“跑!” 哒哒哒哒就跑了。 不得不说,叶无坷这西南镇抚使的名头确实还是有很大分量的。 色族算是比较中立的部族,平时不会和官府走的近,因为旺赞不想让官府插手他部族的事,大大小小都不行。 他也不会和白蒲那边走的近,或是和大小锦川的那些想造反的土司走的近,他贪财好色,也怕死。 大宁的边军打下来大小锦川费劲,可要是只打他一个色族就没那么费劲了。 “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下了山之后褚绽染问余百岁。 余百岁道:“当然是真的给旺赞赚钱去啊,只要我把这件事办好了,那色族真正从归顺朝廷就近了一步,也许能兵不血刃就把事办好。” 褚绽染撇嘴:“早就知道你这样的家伙肯定想好怎么办了,还骗我说跑路。” 余百岁:“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这么笨?” 褚绽染:“我不笨,我告诉旺赞了我是朝廷派来的人,我是叶千办的人,可他不信。” 余百岁想了想,褚绽染自己这么说旺赞肯定不信。 有他侧面印证了一下,旺赞就算再不信也不敢赌了。 褚绽染又问:“你打算怎么帮他赚钱?” 余百岁:“把你卖了。” 褚绽染:“我有什么好卖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余百岁道:“把你卖到白蒲那边去,那边有钱有势的谁还不想买个小土司当小老婆。” 褚绽染:“卖了分我一半。” 余百岁:“我把你卖了还分你一半,那我不如半价把你卖了,还好卖些。” 褚绽染:“你半价把我卖了,我没了,你还只得到了一半钱,你多亏。” 余百岁:“你除了没胸没屁股之外,连脑子都没有。” 褚绽染:“要是我能做主,我就拿脑子换胸。” 余百岁:“......” 两个人回到葫芦镇,不得不开始准备仔细查一查到底是谁想把边军引出来伏击。 这事其实也好查,能有实力在半路伏击边军的好像除了白狼族和黑狼族之外也没别人了。 别人就算有实力,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老夫有个猜想。” 县令虞敬为坐在那沉吟道:“会不会,白狼族的人是这么想的。” 他起身道:“他们故意把消息放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白狼族想和边军开战。” “如此一来,边军南下的时候就不得不分兵应付,若分兵,南下的战事就不会好打。” “而白狼族也是真的想和边军打起来,这样就又能把边军拖在大小锦川不能顺利南下。” “战争就又回到旧楚时候一样,打大小锦川,白蒲在边军身后捣乱,最终被来回拉扯不得不放弃打这一仗。” 他看向余百岁:“以我对白狼族的了解,他们不会想出这种应对的法子,白狼族人狠毒凶残,可脑子没这么好使。”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的意思是,是有人在为白狼族出谋划策。” 虞敬为:“十之七八。” 余百岁:“现在难就难在,根本没办法分清楚谁是站在大小锦川这边的。” 虞敬为:“这计策不是单独的计策,而是连环计。” 他分析道:“先怂恿本地的土匪和泼皮闹事,然后以白狼族为主力伏击大宁边军,不用多久,小锦川就会乱作一团。” “能想出这么狠毒计划的,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物......想查,又无从下手。” 说到这他看向余百岁:“益州那边的人对大宁仇恨自然重些,叶千办的屠刀之下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倒也简单。” 余百岁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虞敬为:“如何试?” 余百岁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完善了心中想法之后对虞敬为说道:“县堂大人,你回去之后就召集县内乡绅。” “你告诉他们,有一位从长安城来的大人物,准备和县内的商人们联手,集资购买车辆,马匹,组建新的马队往白蒲那边运送物资。” “还要尽量隐晦的透露给商人们,就说往白蒲运送物资并非主要,主要的,是从白蒲往回运送物资。” 虞敬为道:“这和查出来那幕后主谋有什么关系?”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只管听我的。” 虞敬为道:“我乃一县之长,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不能因为你是我恩公,我就毫无根据的做这些。” “一旦本县的商人们真的联合起来了,而你又只是一句戏言,到时候,这些商人可能砸锅卖铁凑钱出来。” “事情不成,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家破人亡,你想想看,你说一句买马买车,他们就把大笔的银子花了出去。” 余百岁道:“我说的话,自然能做到。” 虞敬为:“恩公不过是一个商人,你还不如这位小土司说话有分量。” 褚绽染居然频频点头。 虞杏薇不爱听了。 她板着脸但看不出板着脸的说道:“爹,你不能因为你是县令,就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这位大哥虽然只是江湖中人,可他的本事你也看到了。” 虞敬为:“正因为我是县令,所以才要为百姓们负责。” 余百岁:“要是不商量呢。” 虞敬为:“不商量更不行,你说与商人们商量此事我都觉得要谨慎处置,你说不和他们商量,我更不能答应。” 余百岁:“我是说和你不商量。” 虞敬为:“这话何意?” 虞杏薇:“余大哥,我爹是县令,你还是得和他商量。” 虞敬为:“我就算不是县令,这种事你也不能不商量就去胡作非为。” 余百岁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给你看看这个。” 虞敬为:“贿赂本官是万万不行的。” 虞杏薇:“我爹虽然官儿大,但不收礼。” 余百岁:“你先看。” 虞敬为把余百岁递给他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微微一愣:“这上边写的是......余国公府?” 他吓了一跳:“你从哪里偷来的!” 余百岁:“国公余九龄是我爹,我是余九龄他独子。” 他又摘下来一块腰牌递给虞敬为:“这是廷尉府的百办腰牌,县堂应该也认得?” 他再下下来一块牌子:“这是西南镇抚使叶大人给我的,我是叶大人的得力助手。” 他很认真的说道:“现在这里不是你官儿最大了。” 虞敬为看了看那几块牌子,沉默了。 虞杏薇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余百岁心满意足的说道:“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尽快办,出了什么问题,自然算不到县堂身上。” 虞敬为起身抱拳:“那下官,就按照余大人的话去办。” 见余百岁要走,虞敬为连忙跟了上去。 他在余百岁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之前听我那不听话的女儿说,小公爷有意娶她为妻?” 余百岁:“是,我确有此意,虽然我非故意占了虞姑娘的便宜,可事已发生,我不能不负责任,但是令爱并未答应。” 虞敬为叹了口气:“那是小女无福......若,若我去劝劝她,不知道小公爷是否还有这个心意?” 余百岁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虞敬为连忙转身回去。 到了屋里,他问虞杏薇道:“你现在知道了人家是小公爷身份,还愿意为你负责,你可愿意嫁给小公爷?” 虞杏薇摇头:“不愿意。” 虞敬为:“这又是何故?” 虞杏薇:“没看上......他是个好人,但,确实是,丑了些。” 门外的余百岁神情都恍惚了一下,大步疾行。 褚绽染连忙跟上他:“你没事吧。” 余百岁:“我当然没事,我只是要做了身为男人该做的事,她不答应,我也不能强求。” 褚绽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说你丑你别往心里去,丑又不赖你......” 丑......又不赖我...... 余百岁回头看了褚绽染一眼:“我就不该救你,我应该把你卖到白蒲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嘴就是武器 再次到了普黑山色族大寨的时候,余百岁俨然已是贵客级别。 旺赞出门还没回来,余百岁在一间极为宽大的客厅里等着,似乎是怕他无聊,还为他安排了色族少女陪伴。 不过余百岁这次倒是显得格外正经,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对于那些没穿多少衣服在他面前起舞的少女,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没片刻,一个只穿了一件薄纱的少女端着酒走到他面前,竟是直接在他腿上坐下来,余百岁登时心中一乱。 因为这少女身上的薄纱确实是薄的要命,里边还一件衣服都没有。 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一刻,少女臀-瓣的柔软和温热一下子就被他感受到了。 “奎公子。” 少女的红唇贴着余百岁的耳边轻声说道:“大土司说,你是我们色族最尊贵的客人,他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她说着话的时候倒了一杯酒,葱葱玉指捏着酒杯送到余百岁嘴边。 余百岁睁开眼睛道:“酒先不喝了,我怕喝了酒一会儿见了大土司耽误谈正经事。” 少女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那,我陪奎公子先去休息一会儿?” 余百岁道:“大土司可能是误会了,我不会因为女色而耽误正事。” 少女说:“大土司还没回来,奎公子可以先去里边躺一会儿的。” 余百岁刚要说话,竟看到面前跳舞的那几个少女开始脱衣服了。 她们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不多,脱一件就露一片。 余百岁:“咳咳,你们都退下去吧。” 坐在他怀里的少女贴着他的脸说道:“可是,如果奎公子让我们走的话,大土司回来知道我没有把你伺候好,我们会被处罚的。” 余百岁:“这......” 就在这间屋子的旁边屋子里,大土司旺赞和他最忠诚的手下卡赞站在那看着。 这面墙上有两个洞,可以直接看到余百岁所在的地方。 旺赞低声说道:“这个人很可疑,他说他是在长安城开青楼,可你看看他,竟然不好女色。” 卡赞回答道:“大土司,我看这个人也有问题。” 旺赞道:“一会儿你进去把他拿下,然后再带人下山把褚绽染抓回来。” 卡赞应了一声,刚要过去,就看到旁边屋子里余百岁一把将怀里的少女推开。 “你在胡说什么!” 余百岁正色道:“什么叫你跟我进去,她们都可以走了?” 他看着那个少女说道:“你还说什么只要把你留下,其他人就算被大土司处罚也没关系,你们是同族,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越发肃然。 “你想独自跟我进里屋是不可能的。” 余百岁道:“要进就一起!”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拉了那少女的手,然后朝着后边那几个少女招手:“快来,都快来。” 旁边屋子里,卡赞脸色一变,他看向大土司旺赞,旺赞脸色也变了。 旺赞:“他......我......” 然后一怒:“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试探他,一个就把让他露了原形,何必赔上五个!” 卡赞:“那还去抓他吗?” 旺赞一扭头不看了:“不必,让他且快活半日,等他快活够了,晚一会儿我再试探。” 他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还在墙边看着的卡赞就愣了一下:“大土司,好像......不用等半日。” 旺赞回头问:“他又把人推开轰走了?” 卡赞:“他......好像结束了。” 旺赞:“?????” 卡赞:“再等等,他好像又开始了。” 旺赞:“?????” 卡赞:“这个人......怎么做到的,一人一下就完事,还想雨露均沾?又小气,又大方的。” 旺赞:“?????” 好在是这位大土司格外给面子,虽然没有等上半日时间,可也等了一个时辰才假装回来。 余百岁此时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力有不逮了。 见旺赞出现,余百岁连忙笑呵呵的迎上去:“感谢大土司盛情款待,等我到了白蒲一定为大土司精心挑选一些绝色女子回来。” 旺赞脸色一沉:“你在说什么盛情款待?” 然后假意刚发现那些少女,他一下子就怒了。 “你好大胆!” 旺赞指着余百岁怒斥道:“你来我家里做客,我好好的招待你,你竟然敢欺负我的女人,竟敢与她们......如此放肆!” 他回头吩咐道:“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绑了,我要亲手把他开膛破肚!” 余百岁脸色瞬间就白了。 旺赞好像还不解气,怒道:“把这些贱货都给我拉出去剁了!” 那些少女瞬间就吓得瘫软,她们是奉命来勾引余百岁的,哪想到她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还要被杀。 旺赞平日里就杀人不眨眼,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 所以她们立刻就跪下来,不住的磕头求饶。 余百岁脸色发白的问:“大土司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女子不是你安排给我的吗?” 旺赞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她们都是我的小妾,我让她们为你跳舞,你竟然把她们都给睡了!” 余百岁:“大土司,这事肯定有哪里不对。” 旺赞一摆手:“少在我面前装蒜。” 他看向那个坐在余百岁腿上的少女,也是唯一一个知情的少女问道:“是你们勾引他,还是他勾引你们!” 这少女哭泣起来:“是他说如果我们不伺候他,他回来就让大土司杀了我们。” “他还说,他是大土司最好的朋友,他一句话,就能让大土司把我们全都大卸八块。” 旺赞看向余百岁:“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百岁突然醒悟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什么话说了,人我确实都睡了,睡的还行,个个都嫩,死也无憾,你杀了我吧。” 旺赞道:“把他杀了!” 就在这时候,卡赞连忙劝道:“大土司,奎公子可能也是一时把持不住,这些女人卑贱,不能因为她们就把奎公子杀了。” “我看不如这样,请奎公子立下个字据,是他勾引大土司的侍妾,他写个字据,认错道歉,大土司宽仁,就不计较他了吧。” 旺赞道:“那怎么行,他睡的都是我的侍妾!” 卡赞道:“那就让他赔!” 卡赞说:“奎公子不是要南下吗,让他立下字据,半年之内赔给大土司十万两白银,一百个美女,大土司就可以既往不咎。” 余百岁:“十万两银子?” 卡赞:“你还嫌多吗!你现在命都快没了。” 余百岁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们十万两银子。” 卡赞怔住,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姓奎的竟然要钱不要命。 旺赞也是真生气了:“拉出去先把他手脚都剁掉!” 余百岁此时说道:“我睡了你五个侍妾,你却只要我赔十万两银子一百个女人?我就这点身价吗?死我也不会答应的,太少了,丢了我的人。” 旺赞皱眉:“你什么意思。” 余百岁道:“我赔给你五十万两银子,两百个美女。” 旺赞瞪着他:“你是在骗我?” 余百岁道:“不是要立字据吗,来来来,我现在就写给你。” 他一脸不忿:“让我用十万两银子来赎我自己的命,这事传出去我在长安城还怎么混?让人家知道了我只值十万两银子,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要笑话我!” 旺赞看向卡赞,作为旺赞手下的大将和智囊,卡赞在想好像真的要少了? 于是他说道:“这是大土司仁慈所以才跟你要了这么一点,你觉得大土司五位侍妾只值十万两银子吗?五十万两也不够。” 余百岁:“八十万两够不够?” 卡赞愣了愣,旺赞点头:“你自己说的,若是你赔不出八十万两银子,两百个女人,我拿着你写的字据到长安大皇帝面前告你。” 余百岁道:“何必那么麻烦,叶无坷代表陛下南巡,他是钦差,你拿着我字据去找他,让他砍了我!” 旺赞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下来。 他坐下后一摆手,卡赞随即将那几个少女轰了出去。 旺赞看向余百岁说道:“奎公子刚才说,你与叶大人有些熟悉?” 余百岁道:“不算很熟,见过几次。” 他看向旺赞:“不过,是叶大人请我过去见面的,不是我去求见了叶大人,叶大人说,大战之后,白蒲那边的事还需我帮忙。” 他坐直身子,翘起腿:“叶大人能请我帮什么忙,我不知道大土司有没有听说过,叶大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 他抬起手,搓了搓两根手指:“就是爱点这个。” 旺赞:“钱?” 余百岁:“我可没说。” 旺赞点头:“是,奎公子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瞎猜的。” 他现在态度更缓和了:“其实刚才的事,我也可以不计较,如果奎公子能够安排我与叶大人见一面,这件事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余百岁:“我看不如这样。” 他压低声音说道:“叶大人在我手里也押了些银子,让我帮忙在白蒲那边收一些东西,等市价高了再转手卖出去。” “大土司也知道,这种事实在是不方便,叶大人身边还都是廷尉府的人,他自己还是千办,万一被查出来多不好。” “我手里真缺少一个中间环节,如果大土司愿意,我把叶大人那部分赚来的银子,先送到你这里,就说是你赚的。” “然后再由大土司将银子转给叶大人,如此一来,大土司不就是叶大人的好朋友了?以后再和叶大人见面,就不难了。” “我听闻,陛下有意让叶大人在平定白蒲之后做西蜀道道府,那以后打交道的时间可就更多了。” “就算叶大人回长安,凭这稳定西南的功劳,那最少也是正三品甚至二品的大员,到时候大土司在长安城可就有靠山了。” 旺赞脸色一喜。 余百岁道:“不过,叶大人清廉,手里也没什么银子,他想在白蒲赚点钱不容易,实在是太少了。” 旺赞:“那,我要是帮叶大人多出点本钱呢?” 余百岁:“大土司,你这话我可是要原原本本告诉叶大人的,你小心他查你贿赂。” 旺赞笑了:“叶大人真的会查吗?” 余百岁:“当然会查啊,你出了多少银子叶大人可是会查的清清楚楚的。” 旺赞问:“十万两?” 余百岁:“不少了。” 旺赞:“二十万两呢?” 余百岁:“更好了。” 旺赞:“若我愿意拿出来五十万两,赚到的钱与叶大人平分......不,是三七分,叶大人查到的话应该很高兴吧。” 余百岁:“那当然。” 他招手:“来来来,我先把刚才要写的字据给你立了,再说其他事。” 旺赞:“什么字据?我怎么不知道要写什么字据。” 余百岁:“明算账,写两份字据,一份是我欠你的,一份是你在我这投资的。” 旺赞:“我相信奎公子。” 余百岁:“还是写明的好,不然大土司也不踏实。” 他强烈的要来纸笔,写下了名字之后还按了手印。 奎土土。 第五百六十二章都给我滚 “叶千办要想在西南帮大家都拿到点好处其实不难,但前提条件是叶千办得把西南的事办好。”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不管叶大人是留在益州做道府,还是回长安任职,以后你与叶大人之间的关系,就看今日这西南局势了。” 旺赞道:“奎公子,你还得多提醒我啊。” 余百岁道:“现在刚好有件事,大土司能出些力,也不必让你动用一兵一卒,也不用你亲自上阵杀敌。”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庆海县县令虞大人抓了一个土匪叫胡万山,这个人招供出来一件大事。” “他说,是有人故意让他在庆海县里闹事,还要刺杀县堂虞敬为,如此是为了将夔州的边军引出来一些。” “让他办这些事的人告诉他,出了城的边军会被伏击......”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在庆海县,能有实力伏击边军的,除了你的人马之外好像也没别人了。” 旺赞脸色一变:“奎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要带兵伏击边军?” 他怒了,一拍桌子:“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把你也杀了。” 余百岁笑道:“大土司稍安勿躁,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把身子再次往前压了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大土司你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 “这庆海县内除了大土司没人能调兵伏击边军,我这么想,那庆海县的县堂大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将来叶大人到了之后,他会不会也这么想?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这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这么想。” “白狼族和黑狼族有这样的实力,可他们的大寨距离庆海太远,一个离着二百多里,一个离着近五百里。” “我是在提醒大土司,可别人未必就是提醒,一见了叶大人,这些话别人说出来和我说出来意思可不一样。” 旺赞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你是说,有人故意陷害我?” 余百岁道:“我坚信大土司绝对不会这样做,大土司历来都和朝廷亲近,怎么可能在朝廷对白蒲动兵的时候,主动伏击官军?” “怕就怕,叶大人他信......” 旺赞懂了余百岁的意思:“奎公子是想让我去查一查,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余百岁道:“这不是帮我的忙,而是帮叶大人的忙,更是帮大土司你自己的忙。” “这件事如果查出来是谁干的,大土司将这个人找出来抓了献给叶大人。” “到时候叶大人对大土司格外欣赏,你再顺势提出帮叶大人存上些银子的事,难道叶大人还能不点头?” 旺赞沉吟片刻后点头,回身把他最信任的手下卡赞叫了过来。 “刚才奎公子的话你听到了吗?” “大土司,我听到了。” “那就由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想陷害我!” “是!” 卡赞道:“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 余百岁随即起身道:“今天咱们就聊到这,什么时候大土司把那个幕后主使查出来随时找我,我帮你联络叶大人。” 旺赞起身道:“我与奎公子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咱们好朋友可不能坑了好朋友。” 余百岁:“在蜀西南,没有人比大土司跟我关系更好,我们两个何止是好朋友,我们两个简直是铁兄弟啊。” 旺赞伸手搂着余百岁的肩膀大笑道:“没错没错,我们两个就是铁兄弟!” 他一脸真诚:“只要你在蜀西南,让人送一句话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亲自招待你。” 余百岁也是一脸真诚:“只要大土司去长安,不管什么时候,长安城里吃穿住行我包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脸的相见恨晚。 好像刚才旺赞设计让余百岁签了字据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也好像余百岁真的没有骗旺赞。 从普黑山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余百岁回到镇子上,小土司褚绽染和虞杏薇俩人正在聊天。 小土司听说了虞杏薇为了葫芦镇百姓,甘愿被人称之为恶霸的事钦佩不已。 “大姐薇。” 褚绽染道:“当时你那些小弟要是不逃走的话你肯定也不会伤的这么重,我替你去把他们找出来就教训一顿。” 虞杏薇摇头道:“算了,他们当时逃走,我一开始还挺生气的,后来想想,他们也只是不想死。” “这些人原本就是葫芦镇上的泼皮无赖,他们不敢干大的坏事,可欺负人的事,从来都没有停过。” “我到了葫芦镇之后把他们挨个收拾了一遍,他们被我打服了就跟着我做事,原本就不是有什么真的兄弟义气,就这样算了吧。” 褚绽染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虽然当时确实有危险,可那些泼皮实在是跑得太快了。 如果他们有些勇气,和乡亲们联合起来,那几百个土匪就算凶悍,到最后也不会占了多大便宜。 这种事向来如此,一个大镇子有上万百姓居住,凑出来个两千汉子是难事? 就算当时不可能凑出来那么多,但只要镇子上的百姓们团结起来,一拥而上,那几百人多数会被吓跑。 他们欺负你一回,你不敢反抗,那他们就会一次一次变本加厉。 俩人正说着呢,余百岁回来了。 一见到余百岁,虞杏薇莫名其妙的心慌了一下。 见余百岁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她还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余百岁哪敢说他在普黑山上被五个妙龄少女群殴了,要不是他缴枪不杀的快,脸色更难看。 所以余百岁还挺骄傲的。 这种事但凡换做一个厉害些的男人,被五个人群殴之后别说脸色白,可能走路都得扶着墙,而换了我们奎公子百岁哥,他也就是脸色稍显发白而已。 他坐下来后说道:“今日格外凶险。” “那旺赞先是派了五个女高手试探我,若非是我好歹有一身极快的功法还真不好应付。” “那五个女高手着实厉害,五个人练的都是一门功夫,应该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吸精大法,咳咳,吸星大法。” “我仗着速度快,一人一下将她们击败,可没想到旺赞更狠毒,竟然说我欺负了他的小妾!” 虞杏薇怒了:“他怎么如此不要脸!” 余百岁道:“就是,明明是他让五个女高手伏击我,我好不容易脱身,他却倒打一耙说是我欺负了他的小妾。” “逼着我立下字据,说欠了他八十万两银子......原本我是不想签字的,可我一想,大不了拼一条命。” “可我一想,若我不回来,你们一定会去普黑山上寻我,到时候还要把你们也连累了。” 余百岁叹了口气:“所以,终究还是签了如此耻辱的字据。” 虞杏薇:“欺人太甚!” 小土司眯着眼睛:“噢?” 虞杏薇没有看出小土司反应,她起身道:“我去帮你把那字据抢回来。” 余百岁摇头:“不用生气,也不用着急,我是谁啊还能真吃了亏?我三言两语就把旺赞给骗了。” “虽然签了字据,可我签的不是我真名字,而且,还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现在我已经把胡万山的靠山是谁交给旺赞去查了。” 虞杏薇眼神一亮:“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他骗了?” 余百岁道:“那当然,我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小土司点了点头:“一个打五个呢,当然厉害咯。” 余百岁瞪了她一眼。 虞杏薇:“看把你累的,脸色都不好看。” 小土司哪里知道她和余百岁之间发生过什么,虞杏薇自然不好意思说,余百岁更不会胡言乱语。 他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所以小土司道:“他当然累,一次应付五个,就算是在长安城里,也是咱们余大哥没有过的事。” 余百岁:“咳咳,你随我出来,我交代你一件事。” 小土司笑着起身。 两个人到了门外,余百岁道:“有件事在咱们离开之前我想办了。” 小土司问:“什么事?” 余百岁道:“那天胡万山欺负虞杏薇的时候,她手下那十几个泼皮跑的太快,我打算教训他们一下,然后把他们赶出葫芦镇。” 小土司一听就乐了:“我正想这事呢。” 余百岁:“那你去办还是我去办?” 小土司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我去,你继续去和大姐薇吹牛皮。” 余百岁:“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土司:“是是是,我知道,都是真的,五个女高手嘛......” 余百岁:“你不许在大姐薇面前再提这事。” 小土司:“是你自己提的关我屁事。” 说完就走了。 没多久,这十几个泼皮就被小土司的人都给找了出来。 十几个人,被小土司的手下按着跪在大街上。 其中有一个巨胖的,就是敞胸漏怀走路都能颤颤颤的,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壮的,就是敞胸漏怀露出一层胸毛的。 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水,皮包骨一样,敞胸漏怀的时候,好像露出来两块搓衣板似的。 胖的外号叫大猪,壮的外号叫大黑牛,瘦小干巴的那个,外号叫板鸭。 小土司扫了一眼这些跪在那的,她问:“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找来吗?” 板鸭低着头说:“知道,那天是我们错了,我部门不该不管大姐薇。” 大猪说:“我们知道错了,请你帮我们和大姐薇说一声,我们都想跟她认个错。” 小土司一脚踹过去:“认错?想认错你们早就去了,还至于是被我抓到的时候假惺惺说要认错?” 这一脚踹在大猪身上,大猪没动倒是把她弹回来了。 小土司气的一跺脚:“你们哪怕是保护她先跑呢,我今天都不找你们的麻烦。” 大黑牛说:“我们都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保证好好跟着大姐薇,再有事,我们肯定上。” 小土司看着他们这可怜兮兮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样子,她也没心思继续打骂。 如果这些家伙拒不认错,她肯定要继续教训下去。 “罢了。” 小土司道:“你们还有什么脸跟着她,以后再也不见就是了。” 大猪:“大姐薇要走啊?” 小土司:“你们走!” 她怒视道:“今天就都给我滚出葫芦镇,以后再敢回来我把你们胳膊腿儿的全都打断!” 第五百六十三章计中计 大猪犹豫了片刻,开始一下一下的给褚绽染磕头。 “这位女侠,请你帮我们在大姐薇面前求个情,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下次肯定不跑了。” 大黑牛道:“我们保证再也不跑了,上次是我们没良心,大姐薇那么照顾我们,我们却只管自己跑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这样。” “我发誓,我当时没有跑,如果不是板鸭先跑了我们不可能跑,就因为他,我们,我们,确实对不起大姐薇,我们错了。” 褚绽染见他们说的言真意切,而且也真有悔改之心,不由自主的动了些恻隐之心。 她本来就不是个心肠特别狠的女人,被一群人这么求她甚至还真的起了些帮他们求个情的想法。 褚绽染道:“你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姐薇待你们多好,你们当初都是不务正业的,早晚都会被国法处置。” “是大姐薇把你们拉回来,带着你们走正道,虽然百姓们还是骂你们,可那和以前一样吗?” 大猪立刻说道:“不一样不一样,乡亲们虽然骂我们,可他们也知道,我们跟着大姐薇不是在做坏事。” 大黑牛:“我们这次回去之后,自己都抽自己嘴巴,确实是知道错了,还请女侠帮我们求情。” 褚绽染点头:“既然这样我就......” 她刚要说我就帮你们去说说,却听那皮包骨的板鸭说了一句:“主要是,把我们赶出葫芦镇我们可怎么活啊。” 他说:“离开葫芦镇我们连饭都吃不上,我们都饿死了可怎么办。” 褚绽染一听这句话:“你不是真的知道错了,你是怕被赶出去没饭吃?” 板鸭:“我们是错了,可也不能把我们赶尽杀绝吧。” 褚绽染:“你若这么说,那我还真就替大姐薇赶尽杀绝了。” 她一摆手:“把这些人全都赶出镇子,谁要是再敢回来就把他们腿都打断了,想回来,爬回来吧!” 她手下的彩衣族勇士立刻上前,拎着那些泼皮就往外走。 板鸭起身想要反抗,被几拳打倒在地。 “笑话。” 褚绽染道:“那些土匪想杀你们大姐薇的时候你不敢反抗,现在倒是反抗了,你是觉得我们不敢真的杀了你,还是因为这次是关系到你自己了?” 板鸭道:“我从小就在葫芦镇里长大,谁也不能把我赶出去。” 褚绽染道:“你现在说谁也不能,那土匪来的时候能不能?” 板鸭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大黑牛忽然冲过来给了他一拳:“你还想胡说八道什么?你还想说什么?我们都已经求了女侠帮我们说情,都是你胡说八道!” 板鸭怒了:“我说的就是实话有什么不对的?!” 大黑你更愤怒:“那你也不能说!” 板鸭:“老子就说了,老子是在葫芦镇里长大的,谁也不能赶我走!” 褚绽染气的小脸儿都有些发白,一脚将板鸭踹了出去。 “下次土匪来的时候你也这么硬气,我还能看得起你。” 她大声吩咐道:“全都轰出镇子,把路口全都看好,谁敢偷偷回来,一律打死!” 刚才还是打断腿,现在直接下令一律打死。 其他人倒是不敢骂他,纷纷朝着板鸭开炮,这个骂几句,那个啐口吐沫。 一群人非常不体面的被赶出了葫芦镇,他们一开始还走在一起,只有板鸭一个人走在最后,可走着走着,逐渐也就散了。 大黑牛和大猪两个人走在一起,剩下的大概也没商量好个什么结果于是各自散去。 唯独板鸭,出了镇子之后没走出多远就在路边土坡上坐了,时不时的看向镇子这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绽染回去之后就把这些事和虞杏薇说了一遍,虞杏薇低着头一阵难过。 这些泼皮虽然都算不上什么好人,毕竟是她亲自收服的小弟。 在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就这么散了难免还是心里不舒服。 “就这样吧。” 虞杏薇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大概也不会在葫芦镇里留多久了,等我走了,他们愿意回来就回来。” 褚绽染道:“大姐薇,我看你干脆跟着我们算了,叶千办可真的是一个大好人,你跟着他能为老百姓做更多好事。” “而且叶千办身边的人,哪有一个是你小弟那样的,跟着我们一起,你不用担心自己被人出卖。” 虞杏薇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摇头:“等打完了仗,我就在家里好好配着父亲,我出门胡闹了这么久父亲心里也必是担心的,我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褚绽染想了想也对,于是点头道:“那就回家去。” 站在门外的余百岁听到这些话,他原本也想劝几句,可最终没有开口。 他现在有些害怕和虞杏薇说话,一是自己确实对不起人家,二是他实在不想听到那句:我没看上你了。 他们在葫芦镇里也没有一直闲着,旺赞那边在打探消息,他们也打探消息。 虞杏薇在江湖上确实还有几个朋友,只是这些朋友也都不算交情深厚。 真要是交情深的,听说她出了事还能一个都不来? 她找到这些朋友让他们半米打听一下胡万山背后到底是谁撑腰,这些人哪知道胡万山已经被抓了,还以为虞杏薇是要报仇,这种事他们也不敢招揽。 几天下来,他们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普黑山上派来的人忽然就到了。 来的人,正是旺赞最信任的那个手下卡赞。 “奎公子。” 卡赞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说。 “我们已经查出来是谁想伏击边军了,确实是白狼族的大土司赫唔忽。” “他已经派了上万人马下山,就在几十里外的丛林之中埋伏,他们已经下山好多天,只等着边军从夔州出来呢。” 余百岁问道:“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卡赞道:“赫唔忽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我们把彩衣族小土司扣押下来。” “他派人来说,让我们把小土司交出去,还说过几天没准打仗,让我们色族不要站在朝廷那边。” 余百岁点了点头:“带着上万人马,看起来不好对付。” 卡赞道:“确实是不好对付,我们大土司也不太想和白狼族那边闹翻,所以只能是把消息告诉奎公子,至于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 余百岁抱拳:“还是多谢你们了。” 卡赞道:“也没帮上什么忙,我先告辞了。” 余百岁点头:“大土司那边,还请你替我说一声谢谢。” 卡赞应了一声转头就走,看的出来他确实有些害怕白狼族的人。 走了能有七八步,卡赞又转身回来:“奎公子,若是你们能解决了白狼族,我和大土司都会感谢你的。” 余百岁道:“你们色族有那么多能打仗的武士都不敢动手,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卡赞:“其实我是想帮忙的,可大土司他不愿意。” 余百岁:“大土司不愿意,你也不能帮上什么,不过,还是得多谢你来告知这些。” 卡赞想了想后说道:“这次白狼族带着军队下山的那个人我认识,叫马肯鲁,以前和他一起喝过酒。” “我可以不急着回去,然后去找到马肯鲁,骗他说我们大土司想见见他,他肯定不敢去普黑山,我就请他来葫芦镇里见面,到时候把他抓了!” 余百岁:“抓了他那一万狼兵我们怎么办?” 卡赞道:“抓了他,大土司也没办法了,到时候我们再求大土司出兵,杀了那一万狼兵。” 余百岁道:“我怕大土司不肯。” 卡赞问:“叶大人什么时候来?如果叶大人到了的话我们一起动手,大土司知道叶大人到了,应该就不敢拒绝了。” 余百岁道:“也快了,我才得到消息说他明天后天大概就能到葫芦镇。” 卡赞立刻说道:“那最好,我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我现在赶回去和大土司说,叶大人明天就到葫芦镇。” “然后再把马肯鲁也骗来,当着大土司和叶千办的面,我亲自动手,一刀就把马肯鲁杀了。” 他看向余百岁:“如果成功的话,大土司就不会再犹豫了。” 余百岁想了想后点头:“行,我现在派人去催叶大人,你回去把马肯鲁和大土司都骗来。” 卡赞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 褚绽染道:“咱们根本就没有叶千办的消息,你怎么就答应了他。” 余百岁笑道:“他们又没有见过姜头师父,不知道姜头师父长什么样子。” 他压低声音说道:“找一个人假扮叶千办,然后等卡赞动手杀了马肯鲁之后事情也就成了。” 褚绽染犹豫道:“万一被看出破绽怎么办?” 余百岁笑道:“放心,有我呢。” 他从自己的护卫里选了一个身材样貌与叶无坷接近的,然后又让保护他的那些护卫,全都假扮成叶无坷的护卫。 到了第二天,卡赞却没有回来。 第三天,卡赞还是没有回来。 余百岁他们已经放弃这个计划的时候,卡赞却在第四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大土司一开始不肯来,我说了两日他才动身,那马马肯鲁倒是好骗,一听说大土司来了他就答应了来葫芦镇。” 余百岁笑了:“这件事能办成,全都靠你。”’ 卡赞问他:“叶大人到了吗?” 余百岁朝着里屋努了努嘴:“就在里边。” 卡赞问:“我能见见叶大人吗?” 余百岁道:“原本不能,可你是大功臣就当然能,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进了屋,假扮成叶无坷的那个年轻人也是青衣列阵的高手,面目俊朗又器宇轩昂,这卡赞都没敢死盯着看,和假叶无坷说了几句话就连连告辞。 他出来之后就告诉余百岁,他回去接大土司,让他们安心等着。 过了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余百岁他们看到卡赞领着旺赞进了葫芦镇,旺赞带着上百名手下,住进了一家客栈。 卡赞在安顿好之后就又离开了葫芦镇,应该是去迎接白狼族的那个马肯鲁。 或许是因为想配合余百岁把这场戏演好,虞杏薇还把他父亲虞敬为与县丞牛路都给请了来。 他们装模作样的向假的叶无坷行礼,故意做给对面客栈里的旺赞看。 镇子外边的高坡上,马肯鲁带着他手下的大军却已经到了。 “你确定来的真是大宁西南镇抚使叶无坷?” 卡赞点了点头:“没错,我能肯定。” 马肯鲁一挥手:“杀进葫芦镇,一个都不留!” 第五百六十四章家与家人 天都已经黑了。 可是旷野的夜和家里的夜,永远都不一样。 可能上天将黑夜赐予人间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人居然会造出抵御黑夜的武器。 家。 不管有没有灯光,甚至可以没有温暖,当人在家中,黑暗带来的恐惧就会减少一半。 不管有没有星光,甚至天空还有一轮明月,当人在野外,黑暗带来的恐惧就会成倍增加。 板鸭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怕黑的人。 以前他在葫芦镇里混日子的时候,他更喜欢天黑出门。 天黑他就可以翻进别人家院墙,能偷什么就偷什么,就算一个铜钱都偷不到,也要顺走个馒头。 天黑他就可以和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三两杯酒下肚就天大地大我最大。 天黑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盯着白天自己不敢去看的女人看,尤其是蹲在人家洗澡的柴门外。 他觉得天黑真的是太好了,天黑就是上天最大的公平。 唯有天黑,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今天夜里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哪怕他离开镇子并不远,从他所在的地方往镇子方向看过去,那灯烛火光好像触手可及却不可及。 他被赶出镇子了,被一群不是葫芦镇的人赶出了葫芦镇。 他不服气,又不敢再去招惹。 就正如那天,大姐薇被胡万山暴打的时候他跑开了。 他喜欢大姐薇,他甚至想去偷看大姐薇。 可他也知道自己和大姐薇之间的距离,就好像现在他和葫芦镇的距离一样远。 触手可及而不可及。 在大姐薇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的时候,他鼓了几次勇气都想折返回去和那个混蛋胡万山拼命。 几次,勇气都到了嗓子眼,逼着他大喊一声就可以往前冲,可他还是没有喊出来。 板鸭躺在草地上,看着镇子里的灯光。 这个高坡是距离光最近的地方,却不是镇子里的光,而是月光,是星光。 如果再有一次呢? 板鸭问自己,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流再回到那天的话,面对胡万山和手下几百悍匪,他还会跑吗? 板鸭不知道。 这个高坡,好像是他的领地,他告诉自己这里比葫芦镇那个破旧不堪的家要好的多了。 他可以躺在高坡这边看着葫芦镇,也可以不给葫芦镇一点脸面转移到高坡那边去。 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是为自由,是为自尊。 睡吧,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明天一早太阳升起之后就去夔州,夔州是大城,那里有不一样的世界,也许有一天他就能在夔州带着巨大的财富回到葫芦镇。 到了那个时候,葫芦镇里的人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他会趾高气昂的走到大姐薇面前,看着大姐薇那张漂亮的脸问她:“你后悔吗?” 我后悔。 板鸭在心里回了一句......不是替大姐薇说的,而是替他自己向大姐薇说的。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阵声响,他以为是野兽。 在这个地方,出现野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所以他马上就往草丛里挪了挪,翻身看向高坡最高处,趴在那,警惕的看着。 他此时已经在盘算,如果来的真是野兽他能不能跑的过? 来的不是野兽,是一群人。 他爬伏在那,看到一群人出现在最高处,那群人看着葫芦镇方向在说着什么,板鸭听的出来那是白狼人的语言。 就在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出现,他们就从镇子方向过来,上高坡的时候从板鸭藏身的地方不远处经过。 那几个人走的很急并没有发现他,也没想到这里还会藏了一个人。 “人都被我骗来了。” 那个后来出现的人对先出现的人说道:“我已经亲自见过了叶无坷,就在镇子里。” “你确定?” “我确定,县堂虞敬为和县丞等人一块到的,对叶无坷格外恭敬。” “确定就好。” 先出现的那个人伸手往前一指:“今夜将葫芦镇踏平,一个活口不许留。” 随着他话音一落,从他身后的高坡另一边,大批的黑影冒了出来,就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鬼魅。 板鸭吓得瑟瑟发抖。 然后他开心了。 该! 板鸭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不是把我赶出镇子吗?镇子里的人今夜一个都活不了,反正老子是出来了,这真是逆天的运气啊。 如果不是被人赶出葫芦镇,那他必然也是葫芦镇里的死鬼了。 都活该。 他往草丛深处又挪了挪。 现在好了,那些欺负我的外乡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大姐薇也...... 板鸭心口窒了一下。 大姐薇死了的话,确实很可惜,但我明天一早就要去夔州了,夔州有数不清的美女在等着我。 在夔州我可以赚到大笔大笔的银子,我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姐薇算什么东西。 “大姐薇!” 板鸭猛的爬起来,用出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朝着葫芦镇方向狂奔。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跑起来马上就会被那些狠毒的白狼人看到。 如果不喊的话,这些白狼族人发现他可能还会稍微晚一些。 可他喊了。 “大姐薇,快跑啊!” 板鸭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都喊的这么大声,大的好像能把今天的夜空都撕开一个口子似的。 “大姐薇!快跑啊,白狼人来了!” 板鸭声嘶力竭。 站在高处的马肯鲁脸色一变,他看向那个狂奔的瘦小的家伙。 “杀了他,杀了他!” 而站在他一边的卡赞则吓了一跳,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别人。 “不能让他回到镇子里!” 卡赞也在呼喊。 数不清的狼兵朝着板鸭追过去,板鸭的身板儿太瘦弱,和这些常年厮杀的狼兵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才跑出去能有十几丈,就有狼兵快要追至他身后。 板鸭一看到狼兵离着自己已经那么近了,他喊的声音也更大了。 “大姐薇!你他妈的能不能听到啊,快跑啊!” “大姐薇!你再不跑老子就救不了你了,你他妈的要是听到了,记得是我来救你的!” 这个家伙,体力实在是太差了。 这才跑了多一会儿竟是已经有些声嘶力竭。 可是马上就要到镇子口了,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要被镇子口第一户人家的灯火照亮全身。 噗的一声! 一柄飞转过来的狼刀斩在了他的小腿上。 刀刃从小腿肚子切进去卡在了他的腿骨,肉被整整齐齐的切开。 板鸭疼的哀嚎一声,扑倒在地的时候回头看自己的小腿,那把刀卡在那,他看到了,所以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瞬间,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白充斥了整个脑海和眼前。 明明是个深夜,可他看到的却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东西,就是白茫茫一片。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在害怕到了极致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东西。 身后的白狼族人已经更近了,板鸭咬着牙撑着身子起来,一条腿跳着往镇子口方向跑:“大姐薇!你他妈的快点听到啊!” 镇子口不远处的一个柴堆里。 大猪被大黑牛一把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 大黑牛用他强壮有力的胳膊勒住了大猪的脖子,另一只手捂着大猪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你别出声就没事,没人知道我们都在这里睡觉。” 大黑牛说:“我求你了大猪,别逞英雄。” 大猪的声音从他手指缝隙里挤出来:“板鸭快死了啊。” “让他死。” 大黑牛说:“他死了又怎么了,反正我们都讨厌他,那天要不是他先跑了,我们也不至于跟着破。”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被赶出镇子,我们更不至于要躲在这柴堆里睡觉。” 大猪的声音依然倔强的挤出来:“可他想救大姐薇。” “那是他恕罪。” 大黑牛说:“我们躲过去就没事了,没人知道我们躲在这。” 大猪说:“你那么能打。” “我不能打。” 大黑牛把胳膊勒的更用力了些:“你要是敢喊出声来,我就勒死你!” 大猪眼泪都出来了,也越来越窒息。 “我......想救大姐薇。” 大猪说:“这次,我想救。” 大黑牛死死的捂着他的嘴:“我真的会勒死你。” 被勒住的大猪眼白都往上翻了,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候,大猪忽然一口咬在大黑牛的手指上,这一口咬的太用力,几乎把大黑牛的手指咬断。 大黑牛疼的嗷的叫了一声,猛的一挣扎,他们身上的干柴被掀起来,暴露了。 大猪咳嗽了几声,眼泪鼻涕都在往外流。 他手脚并用从柴堆里爬出来,冲到板鸭身边扶着板鸭的胳膊:“大姐薇!快跑啊大姐薇!” 他喊,喊破了嗓子的喊。 大黑牛看着那两个蠢货,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那一胖一瘦两个混蛋都勒死。 可他现在只能跑了,他知道留下是什么下场。 那天,第一个跑的并不是板鸭,而是他。 可是好像谁都不相信第一个跑的是看起来这么雄壮,这么有力,无数次夸下海口可以靠一己之力保护所有兄弟的他。 板鸭不是第一个跑的,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就是板鸭第一个跑的。 大家跑了也都不怪自己,就怪板鸭第一个跑了他们才跟着跑了。 “大姐薇!” 板鸭看着大猪跟他一起喊,眼睛都红了,也笑了。 “大姐薇!” 两个人一起喊:“快跑啊!” 噗! 一杆飞矛正中大猪的后心,那长矛从前胸贯穿出来。 扶着板鸭的胖子摇晃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露出来的长矛后一把将板鸭往前推开。 “告诉大姐薇,我大猪......这次没跑。” 板鸭咬着牙点头,拖着一条残腿继续往镇子里跑:“大姐薇!你听到了就快点跑!” “大姐薇!” 忽然之间,板鸭的旁边又出现了喊声。 从另一个柴堆里,有个泼皮钻出来大声喊:“乡亲们快跑啊!狼兵来了!” 墙角下,有人站起来:“大姐薇!快跑啊!” 树上有人跳下来:“大姐薇!跑!” 他们都被赶出了镇子,可是他们一个都没走远。 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分道扬镳。 在这个夜里,他们重新聚在一起。 飞矛一根一根飞来,人一个一个倒下。 第五百六十五章你找谁 几名狼兵架着浑身是血的板鸭进了镇子,他们将板鸭往地上一扔。 不管板鸭喊的声音有多大,惊醒了多少人,其实意义不大。 当一万狼兵就位准备对葫芦镇动手的时候,其实这个镇子里的人已经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那一声一声的大姐薇你快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砰地一声。 板鸭的身边被扔过来一具尸体,或许是因为他太胖了,尸体落地的时候,砸起来的烟尘都比别人大些。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泼皮们的尸体就这样被丢在大街上,在对面是葫芦镇的百姓。 狼兵将镇子围了起来,把所有人都驱赶到了镇子里的空地上。 四周火把通明,让那些狼兵看起来真的像是被火光照着眼睛就会变成阴狠颜色的狼。 “他们刚才在喊什么?” 马肯鲁一边走一边问。 在他身边,人高马大看起来强壮的好像一头蛮牛似的大黑牛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不敢回答。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在他脸上炸的响亮。 马肯鲁身边的狼兵见他回答,一个耳光扇的大黑牛嘴角带血。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啊。 大黑牛比打他的那个狼兵要高大的多,那个狼兵伸手扇他的时候甚至还要微微踮脚。 可就是如此雄壮的大黑牛,哭了。 他颤抖着嗓子回答说:“他们在喊大姐薇快点跑。” 他用白狼族的语言回答。 马肯鲁问他:“大姐薇是谁。” 大黑牛说:“大姐薇是我们的老大......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她竟然和官府勾结,不不不,她竟然是县堂的女儿。” 他说:“这样的人我们早就不认她当老大了,我......” 啪的一声。 这次是马肯鲁自己动手。 一个耳光扇过之后,马肯鲁盯着大黑牛的眼睛问:“既然你们已经不认她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快跑?” 大黑牛:“我没有,我一直都没有喊,是他们喊的,他们现在都死了,他们死有余辜!” 奄奄一息的板鸭原本趴在地上,听到大黑牛这句话后艰难的转过身子,他躺在那,看着那个自己曾经无比羡慕的大黑牛,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鄙夷。 原来,强壮,高大,好看......丑陋。 他朝着大黑牛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一口带血的吐沫就落在他自己胸膛上,却并不脏污。 像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送他一朵小红花。 “大姐薇是谁?” 马肯鲁看到全镇百姓都已经被驱赶到了这,他倒是不担心那个叫叶无坷的宁人大官会逃掉。 现在,他倒是对这个叫大姐薇的女人更感兴趣。 一群已经被逐出家门的泼皮无赖,为什么会这么不要命的让一个女人快点跑。 “她是跟你们都睡过吗?” 马肯鲁低头看着板鸭问。 板鸭回答:“她是你妈,是你奶奶。” 马肯鲁皱眉,然后一脚踩在板鸭的嘴上,这一脚之下,板鸭的牙齿都被踩掉了好几颗。 马肯鲁转身看向大黑牛:“把你说的那个大姐薇指认出来。” 大黑牛随即朝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看过去,他真的在努力的寻找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可镇子里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光明,黑暗终究是在给人恐惧之外也给了人一些保护。 在这么多百姓之中,他找不出大姐薇。 见他找不出,马肯鲁随即说道:“在我数到五十之前,如果你没有把人找出来我就砍你一条腿。” 大黑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出去,他在人群之中疯狂的寻找。 推倒了一个小孩儿,推倒了一个老人,一巴掌扇在一个妇人脸色,又使劲儿把面前的一对老夫妻分开。 “你们把大姐薇交出来!” 大黑牛嘶吼着:“如果我死了,我先把你们都杀了!” 他双目赤红。 大姐薇就不在人群里。 板鸭他们的喊声终究还是起了作用,虞杏薇和余百岁他们听到了异常呼喊之后就起身查看。 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敌人,藏身在暗处准备反击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那一万狼兵都来了。 原本虞杏薇以为是胡万山的同伙来,她还在和余百岁商量着要擒贼先擒王。 “大姐薇!” 大黑牛一把将一个孩子的脖子掐住:“我知道你就在镇子里,我知道你肯定在!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先把他掐死!” 暗处的虞杏薇眼神愤怒,猛然起身又被余百岁压了下去。 虞杏薇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认为自己手下这群人里最正直的那个居然是这样的人。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人是会演戏的。 那个大黑牛会在她看得到的地方扶着老太太走路,会把小孩子一下一下的举起来逗孩子开心。 会站在她身边说,以后他誓死也要追随她,还说不管谁来葫芦镇里和大姐薇作对,他永远都会第一个冲上去为她拼命。 现在,大黑牛原形毕露。 “大姐薇!” “我知道你肯定在看着呢,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小孩子吗?你还说你一直想要个小孩儿,你那就是说给我听的!” 大黑牛脸型狰狞:“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来?你是想看着我死,还是想看着这个孩子死!” 说着话的大黑牛一把将孩子举高,那孩子一开始还在踢腿挣扎,片刻之后脸色青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虞杏薇一把将余百岁推开,她从黑暗之中冲了出去。 “我是她的父亲!” 就在这一刻,庆海县县堂大人虞敬为大步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指着大黑牛说道:“你把孩子放下!” 大黑牛连忙回头看向马肯鲁:“是他,他就是大姐薇的爹,他是庆海县的县令大人!” 虞敬为强压着怒气说道:“你先把那个孩子放下,杏薇她和她的朋友们已经离开葫芦镇了,我是她的父亲,如果你们要找的是她,那就找我好了。” 虞敬为大步走到大黑牛身前,他在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前显得那么瘦小无力。 可却又那么高大。 “放下他!” 随着虞敬为一声怒斥,大黑牛竟然被虞敬为的气势所吓住了。 大黑牛下意识的把孩子放下来,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是他,就是他,你不要杀我了,我没找到大姐薇可他爹在。” 马肯鲁缓步走向虞敬为:“原来你是县令。” 他走到虞敬为面前的时候抽刀放在虞敬为肩膀:“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女儿去了什么地方。” 虞敬为道:“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已经离开了葫芦镇。” 马肯鲁用刀子敲打了几下虞敬为的脸:“刀已经在你脖子边上了,你真的不害怕吗?” 虞敬为笑了:“作为庆海县的县令,面对你们这样的匪寇我不会害怕,作为虞杏薇的父亲,我更不会害怕。” 马肯鲁猛然扬刀,虞敬为引颈抬头。 噗的一声! 马肯鲁一刀将旁边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砍死。 “你现在怕了吗?” 马肯鲁道:“交不出你的女儿,还会死人,我忽然想起来,我不是来找你的女儿的。” 他的刀再次放在虞敬为的脖子旁边:“叶无坷在哪儿。” 虞敬为咬着牙,双目带着血泪:“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离开葫芦镇了,我女儿的朋友就是叶千办!” “你们这些中原人好奇怪啊。” 马肯鲁道:“平时打你们骂你们的时候,你们比乌龟还能忍耐,可当我要杀了你们的时候,你们却又变得不怕死了。” 他的刀子再次扬起:“既然你是县令,是一个想保护百姓的县令,那我成全你,先杀你。” 虞敬为冷笑:“我死,葫芦镇的百姓死,接下来就是你死,是你白狼族被灭族。” “哈哈哈哈哈!” 马肯鲁笑了:“从来都是我们灭别人的族。” 他刀锋扬起。 “我在这呢!” 虞杏薇刚要从人群后边冲出去的时候,余百岁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这个个子小小的男人,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最前边。 “我就是大姐薇。” “你?” 马肯鲁眯着眼睛看向余百岁:“你是女人?” 余百岁道:“谁告诉你说大姐薇非得是女人?就好像你,长的像个人就是人了?” 马肯鲁不太习惯中原人说话那么多弯弯绕,这句话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迟疑一刀看向余百岁的脖子。 余百岁敏捷避开,然后突然一扬手,他手里是一把粉末,是叶无坷给他防身用的东西。 与此同时,在人群之中的十余名青衣列阵高手同时掠了出来。 生擒马肯鲁才是唯一的希望。 这是余百岁的计划。 啪的一声。 余百岁的脖子被一只坚硬的好像不是人手的人手攥住,那只手竟然是青黑色的。 “不管是毒还是什么药,对我没有作用。” 马肯鲁在飘洒的药粉之中甚至还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蔑的对余百岁说道:“你真的没有听说过我是谁吗?” 余百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怕毒。 他认为全天下如果有一个人什么毒都不怕,也只能是叶无坷。 “你放开他。” 虞杏薇从人群里走出:“我是大姐薇。” “我是大姐薇。” 小土司褚绽染也从人群里出来。 虞杏薇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小土司已经走到马肯鲁身前不远处。 “我是大姐薇,你放下他,我可以告诉你叶无坷在什么地方。” 余百岁艰难的看向小土司,艰难的摇头。 这时候,人群之中,色族大土司旺赞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以为他要为这些勇敢又可怜的人出头。 可旺赞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什么事,我现在就要走了,如果你敢对我下手,色族将会彻底与白狼族开战。” 马肯鲁笑:“你先等一等,我先找找谁是叶无坷。” 他看向小土司:“你告诉我谁是叶无坷,我就把你的朋友放了。” 小土司道:“这里没有叶无坷,我们是计划骗你来把你抓了才说叶无坷在这,他其实根本就没来。” 马肯鲁:“我能相信你吗?” 不等小土司说话,他猛然将余百岁摔在地上,一脚踩着余百岁的胸口大声喊道:“谁是叶无坷!” 青衣列阵的一个汉子大步走出来:“我是叶无坷!” 另一个汉子也走出来:“我是叶无坷!” 余百岁艰难的喊道:“我就是叶无坷。” “你找叶无坷?” 人群后边,一头巨狼腾空而起。 巨狼少,有一少年,越过人群而来,手中龙鳞黑线如电芒划过。 巨狼扑落,刀锋凛冽。 叶无坷踩着马肯鲁的胸膛:“找我何事?” 镇子外边,两千铁骑踏地而来,如风卷残云,如雷霆泄地。 第五百六十六章十个 在庆海县这个地方,一万狼兵意味着可以将整个县城都犁一遍。 这个距离夔州还有二三百里的小县城内,可以拿起兵器与狼兵交战的大宁士兵不超过二三百人。 平日里,狼兵并不会明目张胆的出来挑衅地方官府。 可现在出来了,且明摆着就是奔着要杀叶无坷来,这就足以说明白蒲南蛮和大小锦川的部族,串通一气。 现在已到了连遮掩都不遮掩的地步。 如果真的让狼兵把朝廷的钦差叶无坷杀了的话,那原本要南征的大军必然就会有所行动。 大将军庄无敌和高真,不可能在知道了钦差被杀的情况下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如此一来,原本要南征的大军是否会改为攻打小锦川? 如果攻打小锦川,那就变成了楚时候府兵攻打小锦川一样的场景。 小锦川是蜀西南第一等易守难攻的地方,南征大军攻打小锦川,大锦川和白蒲的蛮兵从两侧夹击。 这样打,和楚时候的争战并无区别。 小锦川的大土司赫唔忽有足够的自负,他祖父为大土司的时候成功将楚军拖入泥潭,连续厮杀九年,楚军损兵折将。 所以赫唔忽这次派出了他最得力的手下,也是小锦川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 马肯鲁,刀枪不入。 看是谁的刀。 没有人想到叶无坷会再次脱离队伍,他从锦棉县离开之后一路往夔州进发。 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悄然离开,下令他的两千铁骑昼夜兼程。 在这个夜里,两千铁骑踏破了黑暗。 葫芦镇里,全镇百姓都被聚集在一起,四周火把通明。 一头巨狼驮着那如同深夜烈日一样的少年从火把的上方一跃而出,小锦川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巨狼扑倒在地。 巨狼拥有犹如战马一样的身躯,却有着比战马要强大百倍的气势。 身为巨狼但名字还为小狼的家伙,那巨大的爪子一下就将马肯鲁扫翻在地。 马肯鲁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一把光芒胜过了月色和火把的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你找叶无坷?” 刀锋之下,马肯鲁的脸色有些发青。 小锦川八大金刚的地位,近乎于至高无上。 离开白狼族,大大小小的各族土司在他面前会如绵羊一般孱弱无力。 这还是第一次,他连还手都没来得及就被敌人制服。 可他不服。 “你是叶无坷?!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马肯鲁用脖子盯着龙鳞黑线的刀尖想要起身,这种情况并不能把他吓倒。 他知道自己有多强,一把刀而已。 他不知道叶无坷有多强。 当他试图用自己金刚不坏的身体直接将刀子顶开的时候,那把刀却离开了他的咽喉。 在这瞬间,马肯鲁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叶无坷知道我的威名,他知道杀不了我。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把刀离开了他的咽喉,放在了他头顶。 用刀身平着压在他头顶上,微微发力往下一按。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跪下。” 马肯鲁除了练成了金刚不坏的肉身之外,还天生神力。 他猛然起身,脚下发力,力灌足下。 而那把刀只是轻飘飘的放在他头顶,刚刚起身一半的马肯鲁不得不跪下去。 他的双脚已经深深的陷入地面,却阻止不了膝盖的弯曲。 “你......知道......我是谁吗!” 马肯鲁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试图强行起身,浑身的肌肉在这一刻都绷了起来。 双脚已经彻底陷入地下,膝盖也在一点点挺直。 叶无坷坐在巨狼后背上,看着面前这个蛮人在刀下寻找自尊。 “我是......” 马肯鲁的声音就要吼出来的时候,叶无坷的刀轻轻往下压了压。 “你是谁都好,身份低微,在我面前,只有跪位。” 砰地一声! 马肯鲁的两个膝盖重重的撞在地面上,同时深陷下去。 龙鳞黑线就好像那么平放在他头顶似的,根本就没有发力。 而马肯鲁那张脸在灯火的照亮下,人人都看得出来已经彻底扭曲。 他连额头上都青筋毕露,脖子上更是如此。 可他还是起不来分毫。 在叶无坷身后,县令虞敬为睁大了眼睛,除了不可思议之外还是不可思议。 他当然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威名,可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对这种力量有清晰的认知? 虞杏薇也看到了,她除了震惊之外还明白了什么是天外有天。 一开始,她以为凭着自己的武艺,能够帮父亲在庆海县重新建立秩序。 葫芦镇就算是庆海县的门户,所以她选择在葫芦镇立威。 立威。 这才是立威。 叶无坷俯瞰着马肯鲁,马肯鲁还在持续的爆发他的力量。 后背的衣服都被肌肉崩开了,可他依然难以站起分毫。 “你偷袭我,不是好汉!” 马肯鲁喊道:“我刀枪不入,你敢与我一战吗!” 叶无坷用刀身在他脑壳上拍了拍,拍一下马肯鲁的身子就震一下。 他每次想趁着叶无坷抬起刀的时候迅速起身都失败了,每次起身都被轻轻的但又狠狠的拍回去。 “刀枪不入......” 叶无坷看着已经被他拍的血流满面的马肯鲁,一撤手将龙鳞黑线放回小狼身体一侧的刀架。 他从狼背上下来的那一刻,马肯鲁以为自己机会来了猛然起身。 下一息,他的双膝再一次深深的跪进了大地之中。 叶无坷的两根手指压在他额头上,此时此刻马肯鲁的额头已经开始凹陷。 谁都以为叶无坷只是单纯的靠力气压着马肯鲁,可只有马肯鲁知道他的脑壳快要被一杆锋利的长枪刺穿了。 还不仅仅是刺,那枪锋就在他额头上疯狂的继续的旋转着,下一息他就可能头破血流,再下一息他就可能被那枪劲洞穿头颅。 叶无坷看向那些原本狠厉凶残的狼兵,这一刻,附近的狼兵眼神里都已经露出恐惧。 “刀枪不入......你自封的?” 噗的一声。 叶无坷的手指按穿了马肯鲁的额头。 剧痛之下马肯鲁试图挣扎起来,叶无坷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砰! 马肯鲁的一边肩膀歪斜了,然后肩膀好像从他身上脱离了一样。 一股强大的还无比奇怪的劲气在他身体里像是刀子一样疯狂的旋过,他那一身神力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别说还手,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哪怕是没有被按住的那边胳膊,一样抬不起来。 “你要真敢杀了我,大土司会带兵将庆海县夷为平地!” 马肯鲁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的手指已经将他的头骨按出来一个洞。 “白狼族以后为奴之后,会用篱笆来平地的。” 叶无坷几乎把马肯鲁的半截身子都按进土里了,此时抬起脚踩着马肯鲁的肩膀,双手握着马肯鲁的下巴往上一拔。 直接拔下。 叶无坷随手将人头丢了。 而这一刻,两千铁骑已经将包围着葫芦镇的狼兵追杀的哀嚎遍野。 葫芦镇地势平坦,擅长山地厮杀的狼兵在大宁最精锐的骑兵面前无疑是待宰羔羊。 到天亮的时候,分散出去的骑兵开始将狼兵的尸体拖拽回来。 没多久,葫芦镇的镇子口尸体就堆起来很高了。 一夜没睡到村民们却没有回去,他们还都聚集在那看着。 骑兵往来,拖拽着尸体形成一道一道烟尘。 最终在烟尘最浓烈的地方,尸体堆积如山。 叶无坷站在镇子口看着这一幕,看起来并无悲喜。 八大金刚被他随手杀了一个,他好像也没什么成就感。 “百岁。” 叶无坷看向地上那些尸体,有大猪的,有板鸭的,都是虞杏薇的手下。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完好,全都是被虐杀而死。 余百岁到叶无坷身前问道:“怎么了师父?” 叶无坷看着尸体问:“他们是谁?” 余百岁说:“是......葫芦镇的百姓,好百姓。” 叶无坷点了点头:“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要漏了。” 叶无坷说完迈步前行:“等我回来再聊。” 余百岁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大宁的百姓被人杀死在家里,我就去他们的家里杀回来。” 他翻身跳上巨狼后背,用手往前一指。 追杀狼兵一夜的铁骑却不见疲态,随着叶无坷催狼先行,骑兵在他身后跟上,浩荡而去。 辽傲山下,是大批白狼族人居住的地方。 这些年白狼族始终都是在欺负别人从来都没有被人欺负过,所以族群势力越来越大。 原本生活在辽傲山上的族人开始逐渐在山下定居,他们霸占了大量的农田土地。 附近生活的小部族都被他们赶走,不愿走的都被他们灭杀。 在此地生活的汉人,因为人数较少也无法抵抗白狼人的侵吞。 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连家业都被霸占,这里还不属于庆海县,属于白狼族自治的羁縻之地,所以被欺负到了百姓连冤屈都无处去申诉。 辽傲山是新岭山脉其中的一座,这条山脉绵延几百里都是白狼族的领地。 这边是辽傲山,另一头是叶无坷差一点抵达的巧雀山。 几百里新岭山脉,大大小小都是白狼族的寨子。 这些山寨从天空往下看仿佛没有什么规律,像是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样无序。 可实际上,这些山寨都互相通联,一个寨子有事,其他寨子的援兵很快就能赶到。 在辽傲山下的白狼族驻地,也修建起来了高大的木墙城寨。 他们将这里封闭起来,任何外人不准出入。 直到叶无坷来。 不准出入? 那就出入,出入,出入。 叶无坷带着两千铁骑毫无征兆的杀进了白狼族在辽傲山的大寨,一把火将这绵延二三十里的城寨烧了个七七八八。 两千铁骑从这头杀进去从另一头杀出来,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当叶无坷带着骑兵冲出大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辽傲山上呜呜的号角声。 那是白狼族在集合狼兵的声音。 可叶无坷并没有就此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巨狼一侧挂着十几颗人头。 “谁没到十个?” 叶无坷大声问了一句。 他手下骑兵将士之中有人回答:“镇抚使,我没到十个!” “我也没有!” “我还差两个!” “我还差三个!” 叶无坷点了点头,用龙鳞黑线指向那座大寨里正在往外疯狂逃命的白狼族人。 “再杀一遍,每人至少挂首级十颗!” “呼!” 龙卷残云。 第五百六十七章来则斩之 要找叶无坷? 好找。 一把火烧了白狼族辽傲山下连寨的叶无坷将他的叶字大旗往燃烧着的大寨门口一插,横刀立马。 从辽傲山上下来的狼兵已经没办法将连寨救了,他们只能看着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隔着层层叠叠的火焰,狼兵们看到了那个单人独骑立于寨门外的少年将军。 火焰隔开的不死狼兵的仇恨,是这些狼兵今日可以不死的理由。 一杆大旗插在白狼族连寨门口,是告诉他们我来了。 在回军之后,一杆大旗插在葫芦镇镇子口,是告诉他们,我在这。 回到葫芦镇的时候,当叶无坷带着那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味的骑兵经过,百姓们全都被震撼了。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支大宁骑兵,不,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骑兵。 可他们每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骑兵身上,而在骑兵战马上挂着的那已经挂不下的人头。 怎能如此? 那些血糊糊的头颅就用头发拴在马鞍两侧,骑着战马的士兵却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看,男人则伸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老人看到了脸色大变,不管信不信禅都要念几句阿弥陀佛。 让葫芦镇百姓们更为深刻的,是这支队伍的沉默。 没有人交谈,一路经过只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余百岁他们早早的就在镇子口等着了,当他们看到队伍回来的那一刻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就是激动。 他们不知道叶无坷带着这两千铁骑去了什么地方,可他们看到了每一名骑兵的战马上都挂着至少十颗人头。 这意味着,一天一夜的来回驰骋之间,叶无坷非但奔袭两百里,还杀了至少两万白狼族人。 “记下人头数目。” 叶无坷道:“在葫芦镇外河边把人头摆起来,摆高些。” 白狼族出动了一万狼兵夜袭葫芦镇,被突然出现的两千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万狼兵死伤半数以上,剩下的那一半还没有逃回白狼族连寨的时候,叶无坷的骑兵比他们先到了。 你可以来,我就可以去。 下马之后,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一直没睡?” 余百岁道:“哪里睡得着,也不知道你跑去什么地方了,追又追不上,找又找不到。”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是操心的命,你要是心疼我,就告诉我一下白狼族那边有没有......咳咳,青楼?” 叶无坷:“有。” 余百岁:“看来是时候让我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混进白狼族的大寨里打探情报了。” 叶无坷:“烧了。” 余百岁:“人也烧了?” 叶无坷:“应该没有......都烧了。” 余百岁叹道:“你怎么能如此鲁莽行事,这让我连用武之地都没了。” 叶无坷忽然问:“怕没怕?” 余百岁微微一怔,摇头:“不怕。” 叶无坷道:“我怕。” 余百岁又一怔。 叶无坷道:“下次别莽撞了。” 余百岁:“好。” 叶无坷搂过余百岁的肩膀:“还差什么?” 余百岁问:“还差什么?” 叶无坷道:“给你出的气还差什么?” 余百岁:“不差了。” 叶无坷道:“差。” 他拉了余百岁:“上马,我们去个地方。” 余百岁:“去哪儿?” 叶无坷跳上小狼的后背:“普黑山,色族大寨。” 余百岁眼睛都睁大了:“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叶无坷道:“回来再睡。” 余百岁:“我去把人都喊上。” 叶无坷道:“不必,就你我去。” 余百岁脸色都变了,然后他发现姜头师父根本不是开玩笑。 那个家伙拨转小狼,直接冲了出去。 余百岁哪里敢耽搁,连忙拉了一匹战马过来,上马急追。 小土司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着叶千办和余百岁两人离开葫芦镇,她们如何能放心,立刻也找了战马去追。 余百岁一边追一边喊:“师父啊师父,我知道你想给我们出气,可你也不能这样啊,咱俩就这么上普黑山的话不太行吧。” 叶无坷的回答简单之极:“只能行。” 与此同时,普黑山色族大寨之内。 旺赞脸色铁青着看向卡赞,他这个最忠诚的手下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土司,杀了我吧。” 卡赞流泪说道:“我没有想到会差点让大土司死在葫芦镇,都怪我太想立功了。” 旺赞就那么怒视着他:“你是太想立功了,还是想杀了我,你来做大土司?” 卡赞不停的磕头:“大土司,我真的只是想把马肯鲁骗过去,然后把他杀了。” “只要马肯鲁一死,狼兵再多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都怪那姓奎的骗我。” 他抬起头看向旺赞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有了血迹。 “大土司,是那个姓奎的告诉我说叶无坷已经到了葫芦镇,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请大土司去葫芦镇。” 旺赞依然怒视着他:“难道不是你想引马肯鲁带兵把我和叶无坷都杀了?” 卡赞再次磕头:“大土司,这么多年来我跟着你,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异心,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父亲一样的人。” “我愿意为了大土司死十次百次千次万次,我也不会出卖大土司。” 眼见着他叩首的那么用力,额头上很快就鲜血直流,旺赞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卡赞跟随他已经多年,在卡赞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侍从了。 这么多年来,旺赞甚至都不会相信他那些来自不同母亲的孩子,但对卡赞,他一直都保持着信任。 “这次的事,我不管到底是不是你想要杀了我,我都不可能再把你留在我身边了。” 旺赞微微俯身,触摸着卡赞的头顶:“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一样看待。” “我信任你,给你权力,甚至连我的护卫都是交给你来挑选......” 旺赞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去后山吧,那里是咱们的粮田,你去那边看管一下粮仓,不要再回来了。” 旺赞的手离开卡赞头顶重复了一遍:“不要再回来了。” 卡赞哭的眼泪鼻涕直流,他再次不停的叩首。 “大土司,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就是现在让人把我的头颅割下来,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是大土司,在我离开或是我死之前,有些话我必须要和你说。” 磕的满脸都是血的卡赞抬头看着旺赞的眼睛说道:“大土司,你怀疑我,也怀疑白狼族人,为什么就不怀疑那些中原人?” 旺赞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卡赞立刻说道:“这次在葫芦镇里发生的事,其实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那个姓奎的和县令虞敬为。” “我现在就是不得不怀疑,是他们设计了这一切,表面上看起来白狼族人是要杀了他们,还羞辱了他们,但杀死的都是谁?” “是背叛了虞杏薇的那些无赖混混,就算白狼族人不杀他们虞杏薇也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们死了,那些中原人其实一点儿损失都没有,除了他们,虽然白狼族人威胁了葫芦镇的人,可一个都没杀!” 卡赞咬着牙,眼神里都是恨意。 “这一定是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他们就是想借白狼族的手杀死大土司。” “他们不信任大土司,只有大土司死了庆海县的人才踏实,因为威胁他们的其实不是白狼族,而是咱们色族。” 卡赞笃定的说道:“虞敬为和那个姓奎的设计了这一切,利用了我也利用了白狼族人。” 旺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可卡赞的话又让他心里生出怀疑的草。 “大土司!” 卡赞继续说道:“朝廷这次不仅仅是要向白蒲动兵,朝廷是要让大小锦川全都听从命令。” “他们设计让白狼族人杀了大土司,色族和白狼族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到时候,色族和白狼族就会发生战争。” “那些中原人最是狡猾狠毒,他们这样挑拨我们和白狼族的关系,让我们和白狼族大战,到时候色族一定会输的。” “我们输了,无数族人被白狼族人所杀,而白狼族也会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中原人。” 说到这的时候卡赞已经明显激动起来,激动的身子都在发颤。 也许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到这么合理的解释。 “大土司,我知道自己该死。” 卡赞道:“可我宁死也不能让你被中原人骗了,那个姓奎的找了一个假的叶无坷来,就是他,就是他设计了这一切!” 旺赞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里已经有了愤怒和仇视。 “卡赞,你起来。” 旺赞道:“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想一想,但你做错了事也要受到惩罚,你就先去后山粮仓,真相是什么我会查出来的。” 卡赞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大土司!大土司,叶无坷来了!那个姓奎的来了!” “嗯?” 旺赞脸色一变,他还没有说话卡赞先问了:“他们来了多少人?” 报信的人回答道:“就他们两个。” 卡赞心里一松,他立刻说道:“大土司,这个叶无坷应该是来试探你的。” 旺赞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吩咐完之后他对卡赞说道:“只来了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我从葫芦镇里走了,可也不是我想杀叶无坷。” 卡赞立刻说道:“用假的叶无坷引大土司下山,真的叶无坷带兵出现,这绝对是设计好的陷阱,他现在又来了,一定还是不安好心。” 旺赞道:“我知道,你不用多嘴。” 不多时,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同时迈步走进可他。 一见到叶无坷,旺赞的心里就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他立刻堆起笑脸,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道:“见过叶大人,不知道叶大人突然到我普黑山来是......” 叶无坷默不作声的走过他身边,抽刀,一刀将卡赞的人头斩落。 转身走了。 旺赞都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叶无坷,再看了看那具倒下去的无头尸体,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做什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硬邦邦 男人和女人心中的梦想,大概是会有些差别。 每个男人心中应该都有过英雄梦,枭雄梦,进而无敌。 女人心中所幻想的,或许是这天下那么大,可是能拯救那个蠢货的人还得是我。 所以当叶无坷带着余百岁骑马离开葫芦镇的时候,他们是去追逐那个英雄梦了。 所以当小土司看到叶无坷冲出去她也跟出去,当虞杏薇看到余百岁冲出去犹豫片刻也跟出去的时候。 每个人心中的梦想都逐渐清晰起来。 虞杏薇觉得自己心目之中的大英雄,应该就是叶千办的样子。 在叶千办骑着一匹巨大的狼从他们头顶掠过的那一刻,大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就在脑海里成型。 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叶千办杀死的那一刻,何止是虞杏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 可是当叶无坷骑着那头巨狼再次离开的时候,虞杏薇没有跟上去。 当余百岁牵上一匹马义无反顾的跟上叶千办的时候,虞杏薇也毫不犹豫的朝着余百岁追去。 那个男人可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啊。 尤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更是没有任何美好可言。 他以为他真的是一个乡村恶霸,所以想要整治她,他错了。 她以为他是一个登徒浪子甚至可能是个流氓,想要教训他,她倒也没那么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不管是从性格行为哪怕是最基本的外貌都不符合她审美要求的男人,突然之间成了牵挂。 那牵挂是一瞬间出来的,突兀到让她自己再去仔细思考这是不是牵挂她都会马上否认。 会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那是感恩。 一瞬间能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在意呢?又怎么能当真呢? 可是那一瞬间冒出来的何止是担忧? 更是一种恐惧。 当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开始觉得另一个人可千万别出事的时候,就已开始害怕失去。 余百岁还有些懵-逼的跟着叶无坷从普黑山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伤势还未痊愈的女人朝着他跑过来。 还算陌生吧,真的还算陌生吧。 两个人之间并不熟悉,几天的相识又能熟悉到哪里去呢。 可是他看到了虞杏薇眼神里的担忧,那不是陌生的东西。 以前,他也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他父亲的眼睛里见到过,在他母亲的眼神里见到过,在叶无坷他们这些好兄弟好朋友的眼神里见到过。 所以真挚。 “你没事吧?” “你怎么跟来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然后同时愣住。 余百岁挠了挠头发:“你伤还没好,骑马颠簸。” 虞杏薇:“你又不能打。” 余百岁笑着继续挠头:“我是不能打,可我能跑,你知道的。” 虞杏薇笑了,然后又不笑了:“可你来的普黑山上都是色族人,你往哪里跑?” 余百岁说:“没想,可我兄弟来了。” 这一刻,叶无坷那样的英雄形象在虞杏薇心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英雄。 “我们现在去哪儿?” 余百岁还是在挠着头发。 虞杏薇拉了余百岁一把:“回家去,好好歇会儿。” 余百岁立刻点了点头:“嗯嗯嗯,回家,确实是好累啊,你应该是第一次骑马吧,你还真厉害,第一次骑马就能骑的这么好。” “我就不行,我从小就什么都笨,还矫情,骑马硌屁股,我一路跑过来感觉屁股都要碎开了。” 有些时候,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莫名其妙的话多起来,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屁股疼的,就好像被人给了七八脚似的,你疼不疼?” 余百岁问。 虞杏薇脸一红,这个性格豪迈的女人忽然就学会了脸红。 她也不知道余百岁这个笨蛋说的话算不算关心?他竟然笨拙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先说他自己屁股疼然后才会小心翼翼的问一句,你疼不疼? “我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 虞杏薇一摆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大姐大的状态。 可是啊,当一个女人突然在一个男人面前表现坚强和强大的时候,对于这个女人来说,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说:“你就得多练。” 余百岁说:“我从小就不是练功的料子。” 她说:“那就是你练得少,以后我带你。” 余百岁说:“嗯嗯嗯,你带我,那咱们从什么地方开始练?练屁股?练到骑马不疼?” 虞杏薇噗嗤一声就笑了。 另外一边,小土司走在叶无坷身边时不时的侧头看他一眼,但什么关心的话都没有说,因为叶千办是完完整整从普黑山上下来了呀。 她开始学着去做一个不说那么多没用的话的人,可她却忘了不管是做为她的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人,哪会愿意她为自己做出什么改变? 尤其是,这种改变能得到的回报少之又少的情况下。 叶无坷要是个渣男,他此时最起码会对小土司说一声谢谢你一起来,再渣男一些,会问一句你是担心我吗? 他说:“你跟过来干个屁。” 小土司:“看热闹啊。” 她说:“天下人人人都听说过叶千办厉害,可有几个能这么近看着叶千办有多厉害的。” 叶无坷:“突然拍马屁的时候,一定另有所图。” 小土司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屁,我能图你什么,图你......”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缓解,她看向叶无坷:“我应该图你什么?” 叶无坷道:“拍马屁的问被拍马屁的人我应该图你什么?” 小土司:“可我不图你什么啊。” 叶无坷:“这就危险了。” 小土司问:“为什么危险了?” 叶无坷道:“你什么都不图,在我可能有危险的时候追上来,那就是真感情,兄弟一样邦邦硬的真感情,你以后有危险了我也只能是像你救我一样去救你,麻烦,好麻烦。” 小土司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问:“那我有危险的时候,你真的会什么都不顾的来救我吗?” 叶无坷抬起手敲了敲胸膛:“邦邦硬!” 小土司大笑着也用她的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邦邦硬!” 叶无坷看了她一眼:“你放屁。” 小土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脸也一红,仰着头解释:“兄弟情在心中,心里邦邦硬!” 她问:“你怎么突然就追上来了?是不是又起卦了?算到了我和余快快可能有危险,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 叶无坷没回答。 哪有那么多卜卦能算准的事。 他是准备在和晏青禾等人绕路去夔州的时候,接到了余百岁送来的消息。 余百岁告诉他说,他们已经倒了庆海县,在信里,余百岁将庆海县的情况仔细说了一下。 叶无坷足够敏锐。 还是个不心大的人。 他是一个开朗的悲观主义者。 他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些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全都排除掉。 所以他离开了晏青禾那支队伍,孤身一人返回骑兵队伍,然后昼夜兼程。 一切的顺理成章,都是少年心思的缜密。 只带着余百岁上山来杀卡赞,也是叶无坷缜认真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就在他们要下山的时候,色族大土司旺赞带着一大队色族武士追了出来。 “快跑!” 小土司拉了叶无坷一把:“他们好多人啊。” 对于旺赞,小土司似乎有一种暂时还无法克服的恐惧。 毕竟在这之前,她被旺赞困在普黑山上不准离开。 旺赞要把小土司留下嫁给他的儿子,小土司现在还心有余悸。 叶无坷足够敏锐,在褚绽染拉了他说一声快跑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褚绽染的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无坷并没有跟着褚绽染跑,而是问了她一声。 褚绽染没有开口,余百岁却忍不住了,是他费尽心思才把小土司救回来的,立刻就把事情和叶无坷说了一遍。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他把你留在山上的时候有没有欺负你?” 褚绽染摇头:“有过一次让我马上与他儿子同房,被我拒绝,姑姑也死命守着我。” 叶无坷道:“那就是欺负了啊。” 他不走了。 转身面对着追出来的旺赞。 这位在普黑山至高无上的大土司追上叶无坷的那一刻,习惯性用手一指叶无坷,在看到叶无坷的眼神后,他的手指马上转移了,指向余百岁。 余百岁心说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虽然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可你没有任何缘由就上山杀了我色族的一位小土司。” 旺赞看着叶无坷但指着余百岁说道:“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不可能让你这么离开。” 叶无坷没有说法。 一步一步朝着旺赞走过去,旺赞带着至少几百名色族武士却下意识的连退几步。 杀马肯鲁,杀卡赞,旺赞都亲眼所见。 叶无坷道:“你说解释?” 旺赞点头:“解释!” 叶无坷道:“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旺赞一愣:“我解释?我解释什么,你杀了我的人,为什么是我解释。” 叶无坷道:“不想解释?” 旺赞犹豫了,他不懂叶无坷是什么意思。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钦差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钦差再大,在我普黑山也要......” 旺赞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脚下突然就炸开了一团气浪。 瞬息而已,叶无坷一把掐住了旺赞的脖子:“你想逼迫小土司嫁给你的儿子?” 旺赞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我......” 叶无坷却在此时松开了手:“我来你这里杀人,是我想来,你想见我,不是这个见法。” “葫芦镇里试图刺杀我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计较,比我小土司嫁给你儿子的事,现在就要计较。” 旺赞被叶无坷气势所迫,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我不知道她是叶大人的女人。” 叶无坷道:“我现在不想要你解释了,你想解释,带着你的儿子,带着色族所有长老,从普黑山开始一路步行走到葫芦镇,你和你的儿子,从进镇开始三步一拜向小土司道歉。” “我说过了但不妨再说一次,来这里不是为了见你,单纯杀个人而已,你想见我,是求见。”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明天这个时候,我看不到你和你的儿子在葫芦镇里跪拜前行,南下大军征讨白蒲之前,不介意用你色族祭旗。” 当小土司褚绽染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叶无坷笑了笑,用手敲了敲胸膛。 褚绽染眼里带泪的笑了:“邦邦硬!” 第五百六十九章不一样的来了 葫芦镇真的是一个很不重要很不重要的地方,不重要到这里的百姓们都天生的觉得自己就不该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以及他们的镇子会重要到这个程度。 在这里,大宁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西南镇抚使、兵备道总管叶无坷,派人往四处送发通告。 附近各部族的土司,在一个月内到葫芦镇来与他见面。 如果不来的,将视为大小锦川叛逆的同党。 这是第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诉蜀西南的所有人,大小锦川之内有叛逆,朝廷定会征讨。 虽然叶无坷在派人发布的通告之中没有明确提及叛逆是谁,可这里的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在叶千办回到葫芦镇的当天就有消息传开,百姓们都知道了叶千办限期让色族大土司旺赞来葫芦镇里道歉的事。 整个葫芦镇都沸腾了。 葫芦镇里的百姓组成复杂,一部分是汉人一部分是本族力量微弱的少数民族。 但不可否认的是,葫芦镇里的百姓都是遵纪守法的大宁人。 他们在此之前饱受那些实力强大的部族欺凌,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可很多人都不是很相信,大土司旺赞真的会按照叶千办说的那样进镇子之后要叩拜前行。 这对于色族人来说,简直是不能接受的羞辱。 认为旺赞不会来的人占大多数,但他们也都是一早就到了镇子口等着。 所有人都朝着镇子外,翘首以待。 清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镇子口已是人满为患。 叶无坷没有出现在这,他的两千铁骑也没有出现在这。 这里的百姓们都在期待着大事发生,而叶无坷和他的部下却好像根本没当回事。 屋子里,余百岁有些担忧。 “会不会激化矛盾?”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如果旺赞来了,那色族的地位在蜀西南就一落千丈。” “他们害怕被其他部族的人嘲笑,大概是不会来......如果来了,多半也会带着大队人马来。” 叶无坷道:“不来很好,大宁需要在这个时候于蜀西南立威,我自己选都选不了如色族这样立威的好目标,是色族自己跳出来的。” “如果不来,各部族的人都会看着后续,若朝廷对色族无法制裁,他们以后也都会选择和朝廷作对。” “如果来了也很好,来了就说明各部族对于朝廷还有敬畏之心,对色族的策略,也要加以改变。” 叶无坷问:“你知道色族大土司继承的惯例吗?” 余百岁摇头:“不知道啊。” 叶无坷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旺赞要逼迫小土司嫁给他儿子。” 余百岁:“不知道。”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你知道吗?” 褚绽染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到了之后姑姑就劝我赶紧走,结果没走成。” 叶无坷笑道:“那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余百岁:“虽然你是我师父,但你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极度可耻。” 叶无坷:“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种极度可耻的行为,你也能做师父了。” 余百岁撇嘴。 褚绽染则开始揉太阳穴了。 小姑娘使劲儿想使劲儿想,回忆着她被扣留在普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无坷道:“先要做的是,是让这里所有人都明白,大宁百姓不容侵犯的道理,然后让他们明白,他们也可以是大宁百姓。” “葫芦镇差一点被白狼族人屠灭,这镇子里的百姓如果真的都被杀了的话,白狼族人对这里大大小小的部族震慑的力量就展示出来了,也能导致朝廷南征的计划发生改变。” 余百岁点头:“这一层我能想到,所以我才会想办法让色族的人出手,与我一起将白狼族的马肯鲁杀了。” 叶无坷道:“计划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个计划定的稍显仓促,对色族,对白狼族,我们的了解都不够。” “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残忍,可不说不代表不存在......若要想一个地方的人臣服,最直接的办法是让他们恐惧。” “朝廷在蜀西南的威望不足,是因为小部族对于朝廷的恐惧远远低于对白狼族和黑狼族的恐惧。” “大部族在蜀西南的地位,高于朝廷在蜀西南的地位,而官府的能力有限,又让他们觉得官府无力对抗大部族。” “大宁在西疆击败了诸国联军,在北边连续数次击溃黑武的大军南下,在东边灭东韩控渤海,所以西疆臣服,黑武畏惧,东北边疆亦无忧患。” “我对一个人说,以后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就对你好,另一个人直接把他打了一顿说,说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蜀西南的百姓就是如此,他们会害怕那个打他们的人。” “朝廷之前没有那么大的余力收拾蜀西南的威胁,现在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那就必须从根本上解决。” 叶无坷说到这,余百岁笑道:“我懂了,你对他说,你听话我就对你好,他不一定信,那个打他的人说,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他肯定信。” “所以让那个人做选择,肯定是选择听打他的人的话,我们干掉那个打他的人,再对他说你听话我就对你好,他就信了。” 然后他又担忧起来:“可是现在白狼族和黑狼族,我们不好除掉。” 叶无坷道:“所以色族真的是一个立威的好目标。” 余百岁眼神逐渐明亮:“色族也欺负了大宁的百姓,色族大土司最亲信的人勾结白狼族人试图屠杀整个葫芦镇的百姓。” “色族还不大不小,实力远不如白狼和黑狼两部,但又有实力让白狼和黑狼两部忌惮。” 余百岁问:“可如果旺赞真的不来呢,如何立威?” 叶无坷:“你最讨厌我什么来着。” 余百岁:“......” 余百岁伸手:“一两银子,大泄密!你就说超值不超值。” 余百岁:“......” 小土司:“我买!”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过来禀告:“镇抚使,色族大土司旺赞来了,但是带着大批的队伍,看起来至少有万人左右。” 叶无坷似乎早就想到了,点了点头:“到镇子口再来告诉我。” 葫芦镇村口附近,聚集的百姓们一看色族来势汹汹,原本想看热闹的全都往后撤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对色族这样的大部族保持恐惧。 旺赞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葫芦镇不远处停下来,今天的他,衣着隆重,甚至还拿着象征着大土司地位的黄金权杖。 色族的队伍停下来之后,旺赞吩咐道:“去告诉钦差叶大人,就说我已经倒了,让他到镇子外来与我相见。” 他不得不来。 他如果强势不来,无法确定叶无坷的话是不是真的,朝廷大军会不会真的拿色族开刀。 如果是真的,色族就算有普黑山的地形优势,就算朝廷大军不能在短日之内攻破,那色族的地位也必然大损。 不敢下山的代价,就是放弃了山下大片的土地和财富。 如果来了,叶无坷实在过于欺负人的话他只能选择宣战。 所以他必须来,他要来看看叶无坷的底线是什么。 不但他要来,色族内地位比较高的那些长老都要来,旺赞必须要把他们全都和自己绑在一起,共同进退。 他手下的人很快就到了葫芦镇口,让镇子里的人去通知叶大人来镇子外见面。 没多久,旺赞的手下就等到了回复。 叶千办说,让旺赞在门口等着,让色族所有长老和旺赞的长子穆图琛进葫芦镇里见面。 这个回复,立刻就让旺赞的脸色变了。 他长子穆图琛的脸色也变了。 只不过,前者是脸色阴郁眼神怀疑,而后者则有些喜悦却不敢表现出来。 “父亲。” 穆图琛上前道:“父亲进葫芦镇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代表父亲去见见叶大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旺赞的眼神一寒:“你这么着急?你是想代替我去看看,还是想替换了我去看看?” 穆图琛连忙道:“我是害怕父亲去了镇子里会有危险。” 旺赞道:“我说过我要去了吗?我不去,你也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穆图琛道:“可是父亲,如果真的没有人去的话,只要开战,我色族就会损失惨重。” 旺赞脸色更加难看:“轮到你替族人做决定了?” 穆图琛鼓起勇气说道:“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卡赞,我们和朝廷有这样的矛盾,但即便是有矛盾,也可以解决。” “如果父亲执意这样做的话,那朝廷下不了台,父亲下不了台,原本可以避免的战争就一定会发生。” 他大声说道:“如果我一个人死能避免战争,那我愿意为色族几十万族人去死!” 这一刻,旺赞忽然间有些害怕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里已经有了些压抑不住的杀意。 “你这么着急吗?” 他问。 穆图琛则回答道:“我不知道父亲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想拯救我的族人。” “你的族人?” 旺赞怒视着穆图琛的眼睛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轮不到你呢。” 穆图琛:“父亲,我没有资格继承大土司的位子,难道我连为族人奉献生命的资格都没有吗?!” 眼见着穆图琛强势起来,旺赞怒气更盛:“你大胆!” 穆图琛道:“父亲,不是我大胆,是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你,你不想让我继承大土司的位子,想把位子留给弟弟,但你是真心想留给弟弟吗?” “你不是,只是因为弟弟太小,你可以继续做大土司,继续霸道,让族人们全都害怕你。” “所以你才会把彩衣族的小土司扣留下来,逼迫我和小土司同房,因为按照色族的规矩,大土司的妻子必须是本族人!” 穆图琛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可以不做大土司,但我就想为族人做些事,这都不行吗!” 所有人都看向旺赞,这一刻,旺赞看着那些不善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了。 穆图琛道:“你对我太狠了,对族人太狠了,你做大土司,族人新婚,初夜必须献给你,你可以不要,但不能不给。” “现在我长大了,你不想让我继承大土司,你就要设计排挤我,如果我不答应,你还会杀了我!” “如果到弟弟长大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做大土司,你连弟弟也一样会杀!” 他抬起手指着旺赞:“你不配做大土司!” 悄悄来到镇子口的余百岁和褚绽染看到这一幕,同时回头看向身后。 远处,叶无坷坐在屋门口逗弄着他的小狼。 比马还大的小狼。 第五百七十章你们自己想想 旺赞转了一圈,他发现部族所有长老都在看着他。 和以往看着他的敬畏眼神不同,这是一种陌生的且统一的眼神。 他的长子穆图琛也在看着他,眼神里却不是他陌生的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 旺赞愤怒的眼神扫过一周,最终停留在他儿子穆图琛身上。 “你又要干什么!” 穆图琛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了,他像是一棵被大雪压弯了腰且弯了三十年的松树,在这一刻终于抖掉了身上厚厚的雪层,逐渐挺拔起来。 “我的父亲。” 穆图琛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卡赞为什么会被镇抚使大人杀掉?从事情发生之后到现在,部族所有长老都在等着父亲给一个解释,可父亲却好像不愿意解释。” 旺赞怒道:“卡赞被杀,是我们色族人向叶大人要一个解释,他莫名其妙到山寨里杀人,我怎么知道是因为什么?” 穆图琛居然跨前一步:“父亲大人,你的话不对。” “你说你不知道镇抚使为什么杀了卡赞,可我却听说是卡赞秘密勾结了白狼族人要在葫芦镇杀死镇抚使!” 他看着旺赞的眼睛说道:“就因为这样镇抚使大人才一怒杀了卡赞,现在镇抚使大人还没有追究别人......” “可是!” 穆图琛几乎是爆发式的喊了出来:“可是父亲你,正在把部族送进地狱!” 旺赞道:“你居然敢对我喊?!” 这一刻,穆图琛心中对旺赞的恐惧复苏了。 这么多年来,旺赞对这个长子的打压的威势全都释放出来。 穆图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之前刚刚才爆发出来的那一股气势几乎在这一瞬间被击碎。 旺赞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敢对我喊? 环视四周,旺赞的眼神里逐渐出现了狠厉:“看来你们今天不是想找叶大人讨一个公道,你们是想跟我要一个公道。” 他一阵怒喝:“你们是想造反吗!” 这一刻,别说穆图琛被吓得连退几步,连那些部族长老也吓得退后,有人已经把头都低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穆图琛往镇子口那边看了看。 他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年轻挺拔的男人背着手缓缓出现,那头看起来霸道无匹的巨狼就跟在他身边。 叶无坷并没有走出镇子口,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穆图琛在看到叶无坷之后,深吸一口气。 “父亲!” 他再次跨前两步回到旺赞面前:“你现在找镇抚使大人兴师问罪,就是在逼着色族和朝廷大军开战!” “现在朝廷要在这里立威,我们色族现在已经那只出头的鸟儿了!你如果不想让部族灭亡,要么就让我和部族长老进去求见镇抚使,要么你现在就亲自去!” 旺赞看着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儿子竟然有如此胆魄,他脸色更难看了。 “原来你是想取代我。” 旺赞用手指了一圈:“你确实长大了,还学会了拉拢别人一起来反对我。” 他轻蔑的看着那些长老:“他们?你以为他们敢?” 旺赞走到一名长老身前:“你敢吗?” 那名长老先是看了旺赞一眼,不敢与旺赞对视后低头不语。 旺赞冷笑,走到另一名长老面前:“你敢吗?” 那名长老似乎是不丢了气势,和旺赞对视了片刻之后气势还是丢了,也低头不语。 “你?” “你?” “还是你?” 旺赞问:“你们谁敢造反?” 穆图琛大声说道:“父亲你错了,我们没有人要造你的反,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旺赞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儿子:“我需要让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我做大土司这二十多年来,部族的领地扩大了几乎一倍,人口比我做土司之前增长了也几乎一倍。” “色族以前被白狼族和黑狼族欺负,现在他们谁还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们?” “你们觉得没了我,色族还能像现在一样有地位?” 连续问了几句,没人敢正面回答他。 旺赞哼了一声:“学别人造反,也要先学会有胆子。” 穆图琛这次没有被吓住,他再次迈前一步:“我说过了,父亲,我们不想造反,我们只想保住部族。” “你以为部族很有地位?你以为的有地位,是在给白狼族和黑狼族做狗!人家是主人我们是狗!” “父亲!你觉得别人是怕我们吗?是因为我们做了狗,他们害怕的是狗的主人!” 刷地一声抽出他的刀:“你果然就是想取代我!” 一刀朝着他儿子砍了过去。 穆图琛不敢硬接向后逃走避开,旺赞挥舞着刀子在后边追杀。 那些族人没有一个敢出面阻止,追到哪儿,哪儿的族人就都躲开。 根本就团结不起来的同盟,在旺赞二十多年的威压之下更加的不牢靠。 穆图琛一边跑一边喊:“你就是一直想杀了我!你害怕我到了年纪取代你的地位!” 旺赞:“我不允许,谁能取代我的地位?” 穆图琛道:“按照部族的规矩,大土司到了五十岁就要指定自己的接班人!你想让我娶外族女子,就是想夺走我继承大土司的权利!” “你想等着弟弟长大,可弟弟才六岁,你这些年找了那么多女人,生下来的男孩儿被你杀了多少!” “你现在还想杀我,你根本就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大土司!我有多少弟弟被你淹死在水里了!” 他一边躲闪一边喊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是追杀他的旺赞脸色比他还要难看,脸色已经从苍白变为紫黑。 旺赞不停的挥刀,刀刀朝着穆图琛的脖子上招呼。 穆图琛已经看出来了,他的父亲是真的想杀了他。 刷地一声,穆图琛抽刀。 “父亲!你再这样我就要还手了!” “还手?你还敢还手?” 一刀一刀落下。 当的一声,穆图琛一刀将他父亲的刀荡开。 他用刀指着穆图琛说道:“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还手!” “还手?!” 旺赞直接一刀砍下来:“我是大土司,我是你的父亲,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当! 又是一声脆响。 旺赞的刀竟然被穆图琛一刀直接荡飞出去。 看着那把旋转着飞到远处的刀,旺赞的眼神再次变了。 “你竟然偷偷的练功?” 旺赞的眼睛都红了:“你还说你不想造反?你竟然偷偷的练功!” 穆图琛大声说道:“我是色族的勇士,我从一出生就有保护部族的责任,我练功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部族!” 旺赞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你把刀给我,把你的刀给我!” 穆图琛又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摇头:“父亲,你不要逼我。” 旺赞怒吼道:“把你的刀给我,我要杀了你!” 穆图琛摇头:“不要再逼我了!” 旺赞咆哮:“你给我跪下!” “我不!” 穆图琛忽然出手,一刀敲打在旺赞的脑袋上。 他终究还是不想杀死自己的父亲,这一刀用的是刀身横拍。 砰地一声,旺赞的头颅一侧就见了血,身子往一边歪倒,竟是没有一个人过来保护他。 跌坐在地的旺赞双目赤红,如同头上流下来的血一样红。 “你们还在干什么!” 他指着穆图琛喊道:“给我杀了他!我是大土司,我命令你们杀了他!” 没有人回应。 旺赞又看向他的一名护卫:“把你的刀给我!” 那护卫脸色发白眼神恐惧,也没有回应而是向后退了退。 旺赞看向另一名护卫:“你还不过来扶我!” 那护卫看着他摇头。 就在这时候,色族部众之中有人喊了一声:“旺赞想把部族送进地狱,他不配再做大土司!” 那些部族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一会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缓缓迈步:“旺赞,你确实错了,你这样做会让部族走向灭亡。” 他身后的长老此时来了勇气,声音提高:“旺赞!你把大土司的位子传给穆图琛,你不用死,你就安心养老吧。” “旺赞,你不配做大土司。” “旺赞,你的儿子穆图琛才是为部族着想,你和他比起来,你不配!” 旺赞像是一头年迈又受了伤的雄狮,环顾四周,那些曾经臣服在他面前的人,刚刚还被他吓得不敢抬头的人,此时全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现在好有气势啊。 旺赞撑着地面站起来,脸上血流如注:“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把大土司让出来?” 穆图琛朝着旺赞身后的两名护卫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稍作犹豫然后同时往前一冲。 两个人从背后将旺赞按倒,用绳子将旺赞捆了起来。 之前第一个喊话的人此时走出来喊道:“把他关起来,大土司穆图琛有孝心,有怜悯之心,哪怕旺赞是部族的罪人他也不会杀死旺赞。” 旺赞曾经的那些护卫全都过来了,将旺赞抬了起来。 眼见着他们要把旺赞抬走,那个喊话的人看向那些部族长老。 他恭敬俯身说道:“尊敬的长老们,咱们新的大土司仁慈,不愿意处置他的父亲,这是旺赞的幸运,也是我们部族的幸运,我们拥有了一个仁慈的大土司。” “但旺赞不能没人看管,长老们德高望重,还请你们亲自看管好他,不能让他破坏了大土司和镇抚使见面,也不能让他跑了。” “长老们,旺赞一旦逃跑,他可能就回去投靠白狼族黑狼族,他可能就会带着敌人回来再杀死我们!” 再杀死我们,这几个字说的格外用力。 那几名长老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想法。 为首的那名长老随即说道:“好,就把旺赞交给我们来看管,为了部族,我们不会让他再兴风作浪!” 他看向穆图琛说道:“尊贵的大土司,现在你可以去求见镇抚使大人了。” 那个喊话的人也看向穆图琛。 穆图琛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喊话的人微微点头。 那人对他也微微点头,然后朝着叶无坷所在示意。 穆图琛再次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镇子口后就跪了下来。 “色族大土司穆图琛,叩见镇抚使大人!” 与此同时,一位长老走到抬着旺赞的那几名护卫身边说道:“你们想清楚,如果旺赞活着他一定会杀了你们。” 那几个护卫脸色都变了,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 一刻之后。 远处传来呼喊声:“旺赞逃走了!” “旺赞跑了!” “旺赞跳崖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交给你了 上一次,叶千办只带着余百岁上了普黑山,在大土司面前一刀将卡赞斩了。 这一次,叶无坷还是只带着余百岁一个人上了普黑山,身边多了的是一头巨狼。 色族族人站在两侧夹道欢迎,在看到巨狼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人人都是强撑着胆子才没有逃走。 而巨狼走过他们面前,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随便一个鼻息,就让人纷纷后退。 此时此刻,在普黑山下,还有两千威风凛凛气势迫人的大宁精锐骑兵。 这两千悍骑不是来给色族施压的,而是让色族的人看一看大宁的战兵是什么样子。 让色族族人明白,新任大土司穆图琛的决定是对的。 站在穆图琛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有着和色族人完全不同的相貌。 但因为常年生活在蜀西南这边,看起来他的肤色也和当地人一样黑了。 当他看到叶无坷缓步走过来的那一刻,眼神里都是敬畏。 而当他看到那头巨狼的时候,仿佛被一种实质化的压迫感逼着不敢与之对视。 他,也是巨狼唯一扫了一眼的人。 等叶无坷到了近前,穆图琛带头跪下来行礼:“色族土司穆图琛,恭迎大宁皇帝陛下钦差。” 叶无坷伸手扶了他一下:“还习惯吗?” 穆图琛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叶无坷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俯身道:“回镇抚使,我会尽我所能教化族人顺应朝廷。” 叶无坷道:“如果有些力不从心,我会安排西蜀道派官员过来帮你。” 穆图琛吓了一跳,俯身道:“多谢镇抚使关心,我还能应付的来。” 叶无坷道:“那就从西蜀道请一些先生来,到你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闲的时候,谁都可以听一听。” 简单几句话,便是现在叶无坷身为外交官员的精湛话术和对人心理拿捏的反应。 先说派官员来协助穆图琛,穆图琛当然害怕,也不敢让大宁派官员来。 再说轻易些教书先生来,松了一口气的穆图琛哪里还敢不答应。 先给你一个最坏的结果,再给你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有没有想过去长安看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穆图琛一时之间没有了清晰的判断,他无法确定镇抚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西南平定。”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会建议朝廷从蜀西南选一批有功之臣到长安,若得机缘,还能见到陛下。” “就算见不到陛下,去四海堂里学上半年一年,懂朝廷规矩礼数之后,朝廷定然会有一个明确的官职。” “蜀西南这边多羁縻,如你色族,大土司便是本地官员,可你身上终究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 “到长安学一学,见见朝廷里的大人们,回来后,你治下的这一大片土地,你就不只是土司还是最高的地方官。” 叶无坷脚步一停,穆图琛立刻跟着停下来。 “先把部族的事情稳一稳,稳定了,西南大胜了,你出些力,我也好写奏折。” 穆图琛听到这话再次俯身下去:“多谢镇抚使体恤,多谢镇抚使栽培!” 叶无坷道:“既然有了决断就要一贯而行,瞻前顾后终究是要落于人后,蜀西南这边会有很多把事情做漂亮的人能去长安,你不够漂亮,去了也无用。” 穆图琛道:“镇抚使放心,正如镇抚使所说,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果断的走下去,还要走的别人快。” 叶无坷道:“听说你身边有忠义之士帮你做了不少事?” 穆图琛转身看向跟在他后边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皮肤黝黑但看起来格外精神的男人。 “回镇抚使大人,他叫诸葛翎,是我最信任的人,族中许多事,都是他帮我想的周到。” 黝黑的汉子迈步上前,俯身行礼:“诸葛翎拜见镇抚使大人。” 叶无坷道:“看你相貌,不似色族出身?” 诸葛翎回答道:“我是巴州人,年少的时候就随父母做行商,后来父母遇难,我得色族救治收留已有十年。” 叶无坷问:“这正好,你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是中原人,交流上不会有问题。”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穆图琛问道:“大土司,可以把你这个最信任的朋友借给我用一阵吗?” 穆图琛脸色微变,竟是有些为难。 诸葛翎虽是中原人,可在普黑山这些年与他关系最好。 许多事都是诸葛翎帮他筹谋,包括这次趁机继承大土司之位也是诸葛翎谋划。 就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若被叶镇抚使借走的话...... 第一不妥是叶镇抚使没准从诸葛翎嘴里知道些秘密,第二不妥,叶镇抚使此举,更像是跟他要个人质。 诸葛翎见穆图琛犹豫,他俯身回答道:“草民愿意到镇抚使身边效力,只是......草民有个请求,在镇抚使平定西南之后,草民能否还回普黑山来?” 叶无坷道:“既是借用,当然是要还的。” 诸葛翎再次拜谢:“多谢镇抚使大人。” 他给穆图琛使了个眼色,穆图琛也只能是点头答应下来。 叶无坷在穆图琛的陪同下,仔细认真的看过了色族大寨。 不得不说,色族这样规模远不及白狼族和黑狼族两部的山中城寨也足够庞大足够坚固。 想打下来不是不可能,也会有颇大的损失。 吃过午饭之后,叶无坷离开色族大寨,诸葛翎拜别穆图琛后,跟着叶无坷一路下山。 这一路上诸葛翎始终谦卑谨慎,直到叶无坷上了马车诸葛翎跟着上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然后俯身行礼:“卑职廷尉府派驻色族暗谍,领百办职,诸葛翎拜见千办大人!” 叶无坷伸手把他扶起来:“十年,辛苦你了。” 诸葛翎道:“不辛苦,在这日子过的也还好。” 叶无坷道:“你真是果决,我只知道色族大寨里有个咱们家里人,不知道是谁,我到普黑山上斩了卡赞,你就能马上明白我的用意,了不起。” 诸葛翎道:“叶千办也把我吓坏了,千办竟然直接上山斩了卡赞,我听闻消息的时候心都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当时只怕旺赞行凶,所以连忙就去找了穆图琛让他去盯着,然后我就想到,千办直接上山来应该是想给我个提示。” “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千办大人会是用这样的方式给我提示。” 他抱拳道:“早就听闻千办威名,今日一见卑职心服口服。” 叶无坷道:“若非你果断,今日这局面哪有如此顺利。” 诸葛翎道:“也算是水到渠成,我在普黑山十年,和穆图琛的关系走的极近,十年之功,毕于一役。” 他好奇的问道:“千办把我从穆图琛身边要过来,是担心我的安危?” 叶无坷点头:“你在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太大,穆图琛纵然不怀疑你,色族之内的那些长老也会怀疑。” “就算他们谁都不怀疑你,可你终究是个外人,旺赞死了,他们要封锁消息灭口,第一个就是你。” “哪怕你是穆图琛身边亲信,他们也会想办法下手,除掉了你,一是减少隐患,二是削弱穆图琛这个新任大土司的力量。” 诸葛翎道:“千办大人看的透彻,那些长老是不回允许穆图琛也和他父亲旺赞一样有独裁之力,杀了我,能削弱穆图琛的力量。” 叶无坷道:“把你要过来,是为保护,也是为了避免怀疑,他们大概会想着我是想从你嘴里得到些什么秘密。” “不管你以后是回去还是不回去,你跟在我身边一段日子,他们没人再敢动你。” 诸葛翎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大员,心中满是敬佩和感慨。 如此缜密的思维,还有那般果断直接的行动。 不到二十岁啊! 谁能想到叶无坷直接上山斩了卡赞,不仅仅是给余百岁出气,不仅仅是立威,还是为了给潜伏在色族之内的暗谍一个信号。 叶无坷问诸葛翎:“余百岁上山营救小土司的时候看似轻易,是你从中出力不少吧。” 诸葛翎道:“是做了些事,我知道那件事之后立刻就找了穆图琛,告诉他千万不要动小土司。” “然后我又私底下去见了卡赞,跟他喝了些酒,假装醉酒说,如果不放小土司和自称奎公子的那个人下山,色族或许会有大难。” “卡赞虽然是旺赞的亲信,但他因为和白狼族有勾结,怕旺赞知道了杀他,所以他也盼着穆图琛继承大土司的位子。” 叶无坷点头:“想到了必然咱们廷尉府的人暗中出力了。” 诸葛翎道:“事发突然,我完全不清楚,所以只能是尽快想办法,好在是那位自称奎公子的人足够机敏,话术也极厉害。” 叶无坷道:“毕竟是余国公之子。” 诸葛翎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位奎公子竟然是余国公的儿子。 “我先带你在身边,蜀西南这边的情况你最了解需要你出力的地方多。” 叶无坷道:“我不能以千办的身份升你为千办,廷尉府的官职你先领副千办。” 诸葛翎刚要俯身行礼,叶无坷扶了他一下。 “但在军职上我可以给你安排,你先领五品勇毅将军,等功劳报回长安,陛下定有封赏。” 诸葛翎心中大震。 叶无坷道:“明面上你还是色族的身份,暗中,蜀西南这边的廷尉府暗谍你也帮我联络着。” 诸葛翎俯身一拜:“卑职多谢千办大人。” 叶无坷道:“十年之苦,补偿给你的这些远远不够。” 他摇头示意诸葛翎不要再道谢了。 “还有件事得靠你。” 叶无坷道:“蜀西南这边江湖之中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高手,白狼黑狼两部就收买了不少。” “这些消息,你多帮我查一查......回去之后,我交给你个人,你也先帮我审一审。” 诸葛翎抱拳:“属下遵命!” 等车马回到葫芦镇,叶无坷下车之后带着诸葛翎回到住处。 一进门,诸葛翎就看到柱子上绑着个人,看起来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不过应该多日未进水米极为虚弱。 叶无坷指了指他:“卓牧云,前武侯府队正,廷尉府百办,交给你了。” 诸葛翎听说此人竟然有如此身份,心中一惊。 卓牧云此时抬头看向叶无坷,竟是笑了笑,只是,满是苦涩。 ...... ......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典那一章我删掉重写了,原来的章节三千五百字,重新写的章节一万一千字,大家可以回去看一看。】 【上个月中奖名单:jm007,书友62480770,午夜不逛街,肆虐者,书友60793973,每人无事包一个,请联系圈主】 第五百七十二章皆欲西南 长安。 一家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茶楼中,有个穿着布衣的男人正在很认真很认真的享受他面前的食物。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这些食物真的不算多名贵。 普普通通的干果,普普通通的点心,连茶都是普通到每户人家都能喝得起的口粮茶。 可他却很认真,连点心掉落在桌子上的残渣他都会小心翼翼的捏起来放进嘴里品味。 他认真到连茶楼的小伙计都忍不住的给他多添了两次茶,给他拿点心的时候也给他多拿一些。 小伙计觉得,这样吃东西的人要么就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源于穷苦,要么就是要做个告别,不留遗憾。 没什么学问的小伙计不知道也没去想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些,他只觉得,面对这样的人,他力所能及的就是多给一些。 那位客人会认真的说谢谢,和他吃东西一样认真。 每一次添茶他都要说谢谢,真诚,不卑微。 直到,一个看起来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女人在这位客人面前坐下来的时候,小伙计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多余了。 因为那个女人漂亮到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茶楼,不仅仅是人漂亮,衣服也漂亮。 茶楼不是不好,只是普通,可小伙计觉得普通就配不上她。 而那位特别的客人,好像也是这样的配不上她。 但很快,小伙计发现自己可能又判断错了。 因为那位特别的客人好像并不认识这个姑娘,是这姑娘主动坐到他对面去的。 于是小伙计咬了咬牙,更加不可怜那位客人了。 “先生,小姐让我来说一声谢谢。” 漂亮姑娘声音很轻柔,轻柔到一开口便是江南婉约。 而那位特别的客人依然在认真的对待他的食物,连头都没有抬。 漂亮姑娘说:“我叫徐钰蕾,是小姐的侍女。” 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女人,居然只是一个侍女。 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走进茶楼的那一刻就仿佛一道光束照进茶楼一样。 所有的客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可她看着的只是那个男人。 “小姐说,先生如果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只要小姐能够满足的,绝不会有丝毫推诿。” 男人取出来一块看起来有些旧但干干净净的手帕擦了嘴角,他坐直身子后问:“什么都行?” 漂亮姑娘回答:“只要小姐有的。” 男人问:“就你吧。” 漂亮姑娘脸色微微变了变,可只是这片刻而已她便做出了决定。 “只要小姐答应,我可以跟先生走。” 男人笑了:“很好,你走吧,告诉你家小姐我们两不相欠了。” 漂亮姑娘诧异起来:“先生让我走?为何又说两不相欠?” 男人回答道:“我刚才说要你,你说只要她答应你就跟我走,只要你说了,她一定会答应,所以在刚才那一刻我已经拥有你了。” “我拥有的人我不要了,哪怕再短暂,可我没有拥有过是两码事,我要她给的,然后又不要了,便是两不相欠。” 说完男人取了钱袋出来,认认真真的数出来合适的茶费,又多数了五个铜钱单独放在一边,茶费是茶费,小费是小费,这五个铜钱是他给那个小伙计的。 最起码刚才那一刻,他在小伙计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和善良。 “小姐说过,她不想欠着谁。” 漂亮姑娘眼神决绝起来:“我从今日就跟先生了。” 男人有些好奇的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女子。 “你欠她命?” 他问。 漂亮姑娘点头:“欠。” 男人道:“那你不欠了。” 说完起身欲走。 “苏先生。” 漂亮姑娘道:“小姐说,其实先生不必离开长安,这里锦绣,先生可以在这享受锦绣。” 苏先生,苏木山。 他看着漂亮姑娘的眼睛说:“你看,我吃一些茶餐尚且要算计,连给小伙计几个打赏也要算计,你说的锦绣,与我何干?” 漂亮姑娘说:“只要先生开口,长安城里的锦绣先生都能享受。” 苏木山道:“就这么不肯放过我?我该帮她解决的都解决了,自大典之后,没有人再会怀疑她,这还不够?” “非要在长安城里监视着我,是想留下我的人?还是想留下我的命?” 苏木山拿了自己的东西迈步出门。 年轻姑娘跟了出去:“苏先生,小姐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恰是因为先生大恩,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个人拦住。 一个,同样很漂亮的女人。 比起徐钰蕾的宛若仙子来说,这个后出现的女人则像是一团人间的火。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连头发都是暗红颜色,她身材火辣,眼神火辣,单单只看她红唇就让人想入非非。 “黏上了?” 后出现的女人一只手扶着腰站在那,稍显有些风尘味,却是不落俗套的风尘。 “他想要的,不需要别人给,他不想要的,更不需要别人给。” 看起来风情犹如一团火焰的年轻女子气势要比徐钰蕾足的多,而后者的婉约清秀在这气势之中像是被风吹着摇摇摆摆的小草。 可风终究不能把她连根拔起。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是苏先生的女人?” “唔,我想是,他不要。” 后来的女人回答的如此坦荡,倒是让徐钰蕾有些惊讶。 “卿雪。” 苏木山道:“走了。” 谭卿雪对徐钰蕾说道:“你家小姐用一招迷魂替死之术把自己洗的白白净净的,就安安生生等着和二皇子缘分到了就好。” “回去告诉她,自此之后如果再来招惹,我就把她那一身骚事宣扬出去,让世人看看明知山上的仙子有多脏。” 徐钰蕾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然一变。 谭卿雪道:“她养着你们这样一群看起来纯如白雪一样的女人勾引男人,自己能是什么好货色?” “再来,你是她养的笼中金丝雀儿,先生可不值得浪费你这样的人儿,你去勾搭朝廷大员多好。” 谭卿雪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留下徐钰蕾一人站在那眼睛微红。 而茶楼里,虽然不知道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可是小伙计看的出来那两个绝色女子是在为那个男人争风吃醋。 他恶狠狠的把那五个铜钱塞进口袋里,心说是老子瞎了眼。 大街上,谭卿雪跟在苏木山身边。 她试探着问:“我刚才是不是太泼妇了?” 苏木山道:“护食都这样。” 谭卿雪一点儿也不觉得苏木山这是在讥讽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她这样性格的女人,才不会在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一个年轻女子放声大笑是不是有失体面。 “护食?” 谭卿雪笑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了你?” 不等苏木山回答,她又追加了一句:“从哪儿开始吃都行?” 苏木山轻叹一声:“你是真饿了。” 谭卿雪道:“想吃了这么多年一口都没吃上,我不饿谁饿?” 苏木山:“......” 谭卿雪可喜欢看他无言以对的样子。 她问:“现在离开长安,刚才那个看起来被我气的楚楚可怜的女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温暖在明知山上这些年,最厉害的就是训练出来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演,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她们就能演什么样的。” “你看她多狠毒,用一个养出来的金丝雀儿迷魂成她自己,就能在外边呼风唤雨......” “好了。” 苏木山道:“不要再说了。” 谭卿雪撇嘴:“若我说了她姑姑,你那老相好,也就罢了,我说她你都不开心。” 苏木山道:“你说多了她,我怕一会儿你吃我的时候,我嫌你嘴脏。” “什么!” 谭卿雪道:“一会儿就能吃你了?什么时候?马上吗?大街上也不是不行,先来个嘴儿的。” 她噘嘴:“来来来来来.....” 苏木山取了一颗话梅塞进她嘴里。 谭卿雪请哼一声:“果然还是个没胆子的......长安城里沈医堂听闻汇集天下妙手,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她凑近苏木山:“虽然我要求不高,可也不能一点那事都没有,咱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先出家去修修心,修到不想要了再来找你。” 苏木山道:“那你不如把我送去小淮河里修修身,修到我成正果了你再来接我。” 谭卿雪:“我呸你婆婆一脸尿,人家玩剩下的渣子我接回来有什么用?补药给人家吃了,药渣子甩给我?” 苏木山:“你稍微矜持些。” 谭卿雪:“老娘就不,老娘想吃口好的还要矜持?”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拉了谭卿雪一把。 谭卿雪脸色微变。 两个人往某一处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异样都没有了。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刻,苏木山感觉到了杀机。 拐角处,背靠在墙上的徐钰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压一压,不能坏了小姐大事。 大街上,谭卿雪问:“你那老相好的侄女儿,好像也不给她那个贵妃姑姑什么面子,刚才那杀气,不像是只把我干掉的。” 苏木山刚要说话,谭卿雪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不想让我吃了你,是不是因为你想要贵妃那样的?要不然我去订一套衣服,到时候穿着让你看?” 苏木山深吸一口气:“走!” 谭卿雪:“定衣服啊!” 苏木山:“蜀西南,看戏去。” 谭卿雪撇嘴,走了几步她又问:“你不行,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而另外一条街上,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徐钰蕾上车之后就俯身行礼:“小姐,对不起,是我无能。” 坐在马车上那个一身白色长裙,气质脱俗的少女微微笑道:“若他那么容易被你拿了,姑姑还需在意?” 她看了看马车里另外一个少女:“钰柔,你和钰蕾一起南下,蜀西南的事也要紧,一个苏木山,一个叶无坷......”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总是让人不踏实,还有.....徐胜己。” 这位在东蜀被誉为明知山仙子的少女,眼神里微微有些担忧。 “我试了一场,终究不行。” 她视线飘忽窗外:“那就换个法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子 长安。 一家普普通通到没有任何特点的茶楼,对面有一家普普通通到没有任何特点的酒肆。 有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有任何威胁的年轻书生坐在这品酒,但他好像并不是很认真。 他时不时会看向大街上,一旦有漂亮些的姑娘经过他就会跟着看,眼睛随着人家走动而动,一直到漂亮女子被门框挡住。 他好像不是很有钱,因为他要了些最不值钱的粗酿新酒。 他不像是不爱喝,是因为过于凛冽过于热辣,初入口是凉的,才过喉就是火热,所以咽下去的时候总是会伴随着难以下咽的一种发声。 酒肆的老板看着这年轻后生,忍不住想要劝劝他别在这属于老人的地方虚度时光。 这里的好酒都配不上正年少,更何况是这粗粝的新酒。 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走进对面那家普普通通的茶楼,喝酒的年轻客人眼睛一直随着人家走,这次,连掌柜的也是那般直勾勾的看着。 等到掌柜的视线回来的那一刻,发现那年轻的男人微微叹息。 “你看起来读过书,还有一身力气。” 掌柜的说:“为什么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年轻男人说:“读过书,考不中,有力气,懒得干.....掌柜的,你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出路?” 掌柜的说:“先把钱结一下。” 年轻男人摸出来几个铜钱数了数,然后问:“先给一半可以吗?” 掌柜的笑了:“你剩下那一半打算干嘛用?” 年轻男人说:“剩下的一半打算明天再来你这,我把钱给了你,你一开心,说不得就许我赊酒,明日赊酒,后天我就不来了,大后天也不来。” 掌柜的有些懵:“你是认真的?” 年轻男人道:“当然。” 掌柜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年轻男人笑,把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 他问掌柜的:“刚才那个年轻姑娘好看吗?” 掌柜的说:“你就别做梦了。” 年轻男人道:“你信不信只要我点头,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会主动往我怀里扑?” 掌柜的自责起来,下次应该多掺些水的。 你看那年轻人,才喝了一杯,大了。 年轻男人道:“掌柜的你信不信,那样的漂亮姑娘,有一个地方多的是,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 掌柜的撇嘴:“虽然我家婆娘管得严,可小淮河我又不是没去过。” 年轻男人笑:“小淮河算什么,残花败柳罢了.....那个地方的女子,个个守身如玉。” 掌柜的更加自责,想着我这次酿的新酒是不是用的粮食太好了。 年轻男人起身:“你赊我一次酒,我带你去看看。” 掌柜的:“你自己多留下两个钱吧,走几步路就是粥铺,一文钱一大碗,喝了就不做梦了。” 年轻男人哈哈大笑,迈步而出。 掌柜的过来收钱,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上了一辆看着极为奢华的马车。 马车车窗上有纱帘,隐隐约约的看着里边有个侧颜无比秀美的女子。 掌柜的挠了挠头发,心说年轻,长的好,看起来还强壮,果然是有捷径的。 年轻男子上了车之后,车里的貌美女子微微俯身:“小公爷。” 徐胜己坐下来,看了看面前已经给他泡好的茶。 “你出来,温暖没有怀疑你?” 相貌出众气质婉约的年轻女子微微摇头:“她让我们自己熟悉长安环境,对我们倒也放心。” 徐胜己道:“辛苦了你,让你去明知山上受那份罪。” 年轻女子还是微微摇头:“是我自己想去的,和小公爷无关。” 她吩咐马车往前走。 “温暖似乎选了几个人南下,该是另有所图。” 她看向徐胜己:“我在明知山上两年,看起来温暖对我们都好,可什么事都不说,我也没为小公爷打探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徐胜己道:“大概知道了就行,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手段。” 他揉了揉眉角,刚才的劣酒确实还挺上头。 “我要南下。” 徐胜己道:“你在长安自己小心,万一有什么事就去廷尉府。” 年轻女子摇头:“我想跟你走。” 徐胜己怔住:“为什么突然又想走了?” 年轻女子道:“因为她好像要用我了。” 徐胜己点头:“那就跟我走。” 年轻女子笑了:“那就不走。” 她说:“我只想听你说一声跟我走,你说了就好,她要用到我了,我就能抓住她脉门。” 徐胜己道:“似乎不好。”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要低估她,跟我南下吧。” 年轻女子还是摇头:“非为公子,实为家仇。” 徐胜己不能再劝。 一句家仇,不共戴天。 就在这时候马车又停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上了车。 徐胜己等他上来之后问:“你是留在长安,还是南下看戏?” 新上车的年轻男人是束休。 “我南下......” 束休看着徐胜己问道:“如果真的在西蜀查出来当年我那个不成器的爹死于你爹谋算,你我之间......” 徐胜己道:“真烦啊......又一个不共戴天。” 束休靠坐在那,也是一脸的麻烦:“你怪谁?你看看你结交的朋友,十个里边有六七个可能都跟你爹有仇。” 徐胜己:“我那父亲该是比我心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儿子。” 他对面的年轻女子笑了笑。 束休道:“南下还是要南下的,蜀西南的事叶无坷未必应付的来。” 徐胜己:“你天生是个做哥哥的好料子,却忘了人家有一位亲的好哥哥在呢。” 束休道:“叶扶摇?他一心向上.....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胜己道:“咱俩得留下一个。” 他看向束休说道:“你旁边的这个女人很麻烦,她刚才做了一个孤身犯险的决定。” 束休:“女人都麻烦。” 徐胜己问:“怎么解决麻烦?” 束休:“美男计你说她接得住吗?” 年轻女子微笑着摇头。 束休问:“试试?” 年轻女子想了想,问:“你?” 束休道:“我。” 年轻女子说:“怎么试?” 束休一掌切在她脖子上,年轻女子立刻就昏了过去。 束休耸了耸肩膀:“她接不住。” 徐胜己却有些发呆似的说道:“你好像真的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越来越像那个从无事村里出来的家伙。” 束休想了想,没否认。 “他真让人羡慕。” 徐胜己往后靠了靠,看着昏过去的年轻女子说道:“她叫.....” 束休摇头:“不必知道,知道多了不好。” 他也往后靠了靠:“你接下来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搞死你爹?” 徐胜己:“伟大吗?” 束休:“你爹确实挺烦的。” 徐胜己道:“我总觉得大典上看起来被磨灭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不能被磨灭的东西打掩护。” 束休点头:“想法一致。” 徐胜己道:“现在朝中已经有人在议论了,刺杀陛下的那些人所来自的地方,十之七八太子都去过。” 束休皱眉。 徐胜己继续说道:“尤其是草原各部......有人仔细数了数,试图行刺陛下的那些,多数是太子在逍遥城里最早接触的。” 束休道:“这么明显陛下不会信。” 徐胜己道:“陛下当然不会信,可是这阵风一吹出来,朝臣们心境不稳.....昨日我还听过一个论调。” “说太子这次只是试探,若能杀了陛下自然最好,杀不死,那也没什么损失,然后太子再出面剿灭一些,陛下自然不怀疑他。” 束休:“蠢人才会想出来的所谓阴谋。” 徐胜己道:“朝中那些哪个不是喜欢阴谋论调的?” “我最担心的是蜀西南。” 徐胜己道:“突玉浑的那个叫沿芒的世子是太子请来的帮手,他去了草原,来了长安,经过这一番操作,他显然已是太子的朋友。” “而且现在看起来突玉浑万万不会插手大宁在西南动兵,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插手了呢,到时候对太子是何影响?” 束休问:“你怀疑,有人利用这些事一点点的损坏太子声誉?” 徐胜己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春秋鼎盛,太子若等到继位的时候天知道是多少年后。” “所以想扳倒太子的人也不着急,他们最合理的手段就是一点点的磨掉太子声誉.....” 束休:“陛下不疑,又有何用?” 徐胜己道:“站队。” 束休一怔。 两个人都没有再急着说什么,马车里陷入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束休看了看那个还在昏睡之中的年轻女子:“我刚才是不是劲儿大了?” 徐胜己一脸幸灾乐祸:“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拾,温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放松对任何人的警惕,她以为自己没被盯着.....” 束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看着徐胜己问道:“你想引温暖把更多的人派往西蜀道?” 徐胜己揉了揉眉角:“我是真不希望我那个爹牵扯进来,他要只是个权臣......还算死有葬身之地。” 他看向束休:“我不希望在蜀西南看清楚一切,可我又想看清楚一切。” 束休问他:“如果在蜀西南你查清楚了一切,你父亲死,你又如何面对。” 徐胜己道:“我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命苦,我爹摊上我这么一个儿子,命更苦。” 他看向车窗外:“十年来我四处奔走,救下来的,帮扶过的,十之七八是我爹做的孽......” “我能怎么办呢?你们这些人,九成九是爹死在我爹手里,一旦落实了......他死,我随后。” 徐胜己道:“胳膊肘再往外拐,到最后还是得拐回去......如果真有那一天,所有兄弟姐妹靠你了。” 他拍了拍束休的肩膀:“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你真以为我爹放任我不管只是懒得管?大概,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一旦他输了,能留给我的那条活路。” “他输了,他死,我活......老家伙想什么呢,我可是儿子,我救了你们,还不上那么多债,他死,我死,徐家绝后......才是两清。” 徐胜己再次闭上眼睛。 对面车座上,那昏迷的女子,眼角带泪。 第五百七十四章来吧 夔州西南二百里,斤边哨镇,这里,是大宁南疆最接近白蒲的地方。 大将军庄无敌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进门来的将军高真,没说话,指了指桌子上一份密报。 将军高真走到近前将那份密报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欣赏之色。 “我总是会被陛下一次一次的打脸。” 高真笑道:“刚刚知道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来西南做镇抚使,我心中多有疑虑。” “这样一个年轻人虽有些作为可终究是让人不放心,我总觉得陛下提拔新人稍显着急了些。” “他在葫芦镇这一番作为,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庄无敌问:“何处让人刮目相看?” 对于这位带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大哥,高真始终充满敬意。 老大哥问,他知道这是大哥习惯性的在考他。 高真道:“叶无坷在葫芦镇这一番作为,让白狼族和黑狼族全都盯着他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底气何在,朝廷是不是另有大军征讨大小锦川。” “后方威胁最大的两个部族现在观望着叶无坷的举动,我们率军南下的时候后方就少了七八成的威胁。” 庄无敌微微点头:“还有呢?” 高真道:“还有......我很佩服这少年。” 他似乎是想起来自己年少时候的冲动鲁莽,眼神之中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当年宁军南下,在江南与大楚武亲王大军展开最后决战。 是因为他太过冲动,没有按照大将军唐匹敌的计划行事,只顾着冲锋杀敌,最终导致队伍脱节。 也正因为如此,对他如兄长更如师父一样的将军罗境战死。 那一战是高真心中永远的痛,自此之后高真不管再做什么决定多要三思再三思。 这也导致了这位十几岁就有勇武无敌支撑的天才,逐渐变得畏首畏尾,差一点就废了。 此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已成正三品镇抚使,高真最开始的态度就是害怕。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不信任叶无坷,他只是害怕叶无坷像是年少时候的他。 “叶无坷是把自己当做一支孤军了。” 高真道:“他用西南镇抚使的身份,和身边区区两千骑兵,将黑白两部强敌压在小锦川不敢轻出。” “以雷霆手段平定色族一部,就让诸多小部族心生惧意,他想用那两千孤军,为我大军守住后方。” 高真看向庄无敌:“打完了这一仗,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小兄弟。” 庄无敌道:“你就不用去见了,我替你去。” 高真一怔:“大将军,出征在即,大将军不能去后方。” 庄无敌看向高真:“你年少时候就有大将之材,可因为你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陛下与我,都不敢轻易将南疆军务统统交给你。” “你之前说,一定要帮我打好这一仗,南疆一定,我就可以带着荣耀归隐,是成全我一分遗缺。” “立国征战,除了我之外,诸位大将军都有巨大军功,我也一直都说,唯我这大将军身份名不副实。” “当时你就憋着一口气,想靠打白蒲这一战帮我正名,可是,高真,最该正名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打白蒲这一战靠你了,你挺好,作为大将军,我必须以军令严肃告知,你打不好,不说打输,就算你赢的不漂亮我也不会放过你。” “以兄长身份......” 庄无敌起身,手放在高真肩膀上:“你叫了我十几年老大哥,我希望看到你靠这一战得天下认可。” “陛下早就认可了你,可天下人觉得你高真没什么大本事,你打漂亮些,南疆大将军你就能坐稳了。” 庄无敌笑了笑,眼神里都是看着自己亲弟弟一样的关爱。 “放下过去吧。” 庄无敌道:“用你穷十年之功训练出来的狼猿,先把白蒲灭掉,再回军平定大小锦川,以此功劳告慰当初一眼就认定你是将才的罗将军。” 高真眼睛已经红了:“不行,大将军,这一战是你的荣退之战,我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庄无敌道:“我本草寇出身,若非跟着陛下早就死于乱世,便是死了,也是一个浑身臭味的土匪名声。” “知足了,在做了十几年的南疆大将军,位极人臣,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有,唯一的不知足就是你了。” “我这个草寇出身,没有读过书,没有清白家世的家伙,自己能做到大将军,还能带出来一位大将军,比我打一场胜仗要让人知足。” “当年在燕山营落草为寇,是陛下对我说,草寇,亦当有救天下百姓之心......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我证明了陛下没有看错我,你也该证明陛下与我都没有看错你,好好的打,我去后方帮你稳着。” “叶无坷想靠他那两千骑兵以雷霆手段震慑大小锦川,实则靠的还是虚张声势。” “这么重要的事,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肩膀挑着?” “唯有我也去了小锦川,白狼黑狼两部,以及诸多怀有反心的部族,才会认定了朝廷要对大小锦川动手。” “我与叶无坷,只要能为你拖住一个月,你平定白蒲之后就能来给我们两个撑腰了。” 庄无敌看了看他刚才离开的帅位。 “去坐下吧。” 老将军拍了拍高真肩膀:“坐稳它。” “大将军!” 高真撩袍跪倒:“求大将军不要离开大营,求大将军亲自指挥南下征战。” 庄无敌瞪了他一眼:“若是连这点胆魄气势都没有,你是真的让我看错了。” 高真眼睛发红,眼角带泪:“大将军,我......” “婆婆妈妈。” 庄无敌打断了高真的话:“陛下希望的一直都是老人带新人,我带了你十几年都把你带成老人了。” “你也要如我一样带带后来者,我现在去葫芦镇,去站在那个后生身边,也是在做陛下希望我们做的事。” “多好啊......” 庄无敌道:“老一辈的在该为年轻人撑腰的时候能撑得住,就能等到年轻人成长起来给老一辈的撑腰。” “陛下说过,在年轻人还没成长起来,我们该是年轻人的脊梁骨,在年轻人成长起来之后,他们就是我们的脊梁骨。”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 “每人心中都有一道坎儿,你的坎儿是你过去的错,我的坎儿是我没有如唐大将军他们那样的功劳。” “我们一起迈过去。” 庄无敌的手离开了高真肩膀。 他转身离开,步伐坚定的像是当初跟着陛下离开燕山营的时候一样。 高真在他身后,深深一拜。 与此同时,葫芦镇。 叶无坷坐在镇子口看着远处连绵不尽的大山。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下场可能是什么。 他只有两千骑兵,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底气,因为他要撑很久,就算前方打的再快,没有一个月也不可能结束战争。 这么算的话,南征大军回师大小锦川就至少要两个月。 他要做的还不仅仅是缠住大小锦川那随时可能造反的部族,还要稳住地方上的民生。 他把五百禁军交给了锦棉县令袁巍升,让袁巍升大刀阔斧的去干。 目的是让百姓们看到希望,看到朝廷要大力修整蜀西南的决心。 这也是危险的事。 各部族以及白蒲过来的人霸占的土地,还包括无数世家大户在蜀西南霸占的土地,袁巍升要动的,是多大的一块肥肉。 蜀西南这边有三样东西让人垂涎,一旦拿到手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轻易放弃。 其一是烟草,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只是平民百姓烟袋里的一团火星罢了。 可各方势力在蜀西南这,打着种植烟草的名义,偷偷摸摸的种了多少毒性更大的东西。 黑膏,已经祸及整个蜀西南,甚至隐隐已有祸及两蜀全境的迹象。 其二是人口。 蜀西南这边法制不全,羁縻为主,世家大户利用这一点,和各部族的首领沆瀣一气。 他们每年从蜀西南贩卖出去的人口至少有几千人,甚至可能上万,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少女,多少人家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被千方百计的转卖出去。 婴孩卖去天下各地,而少女则被卖入青楼。 其三,是银矿。 大宁有两座矿,是国之根本。 一座金矿在高航道兆元县,一座银矿在蜀西南的大黎。 世家大户始终盯着大黎银矿,他们圈占土地,其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盗掘矿脉。 大宁稳不稳,大黎银矿是重中之重。 为什么蜀西南这边的情况如此复杂,为什么如白狼黑狼两部如此胆大包天。 世家大户在其背后给出的支持,大的超乎想象。 两千骑兵。 叶无坷动的是无数人的蛋糕。 这一刀让他捅进去,捅的还是各大部族以及世家豪门的大动脉。 早早就察觉到了这些的叶无坷,就是要用他自己为诱饵,把原本要干涉大军南征的那一股一股力量,都引到他自己身上来。 这些都是他已经预料到的,还有他预料不到的。 那位半生都在致力于削弱武将权势的徐相,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之前叶无坷经历了几件大案,从中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徐绩的影子。 这就说明徐绩依然在发力,依然想把那些开国功勋一个一个都扳下去。 之前可能是大将军唐匹敌,是大将军夏侯琢。 现在,或许是大将军庄无敌,是未来的南疆大将军高真。 如果蜀西南这边用兵败了,庄无敌和高真必将引咎辞职,甚至还会被国法处置。 蜀西南这边,各大家族以及各大部族的利益就维持住了。 这巨大的利益之中,有没有徐绩的身影? 如果说一点都没有,叶无坷不信。 如果有,那叶无坷真的就是一支孤军。 在益州的徐绩,不可能给叶无坷支持。 徐绩在益州要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稳定民生,而是招募新军。 这支新军能多快招募起来,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叶无坷的生死,还是蜀西南的安危。 徐绩只需要稍稍慢一些就够了,根本不必做的那么明显。 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传闻,叶无坷对徐绩实在是没有办法提起信任。 当年陛下用徐绩治理豫州的时候,徐绩可还想着和旧楚皇族勾勾搭搭。 可少年不怕。 叶无坷看着远山,眼神里都是斗志。 来吧,都来吧。 这蜀中十万山,能埋多少血骨,能压多少邪祟? 第五百七十五章用与不用 叶无坷在葫芦镇里等来的第一支队伍人数不多,而且还是一群被葫芦镇的人所讨厌的人。 当然,在他们到来的那一刻葫芦镇的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所以在来之前,他们被一位叫晏青禾的人规劝要本分,要老实,要规矩,这些差不多一个意思的词晏青禾说了好几遍。 归根结底,不要让葫芦镇的百姓们知道他们曾是土匪。 哪怕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不是一般土匪,而是土匪大英雄。 这支队伍到达葫芦镇的时候天色正午,他们走的口干舌燥,可好歹有约束,所以没人会直接推开人家的门就进,说句妈了个巴子的来口水喝。 一开始,他们看起来还挺纪律严明。 罗擎听晏青禾的,小弟们听罗擎的。 所以罗擎才是大麻烦。 他进了镇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的拦住一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儿,一把就将糖葫芦抢了过来。 “吃他妈什么吃!” 罗擎抓了糖葫芦在手,一挥手就要把小孩儿赶走。 晏青禾就那么看着他。 罗擎:“吃他妈什么......糖葫芦,吃多了对牙不好。”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把铜钱塞给已经开始哭的小孩儿:“拿去买肉吃,吃肉才能大个!” 晏青禾从他手里把糖葫芦接过来,还给那个小孩子:“请问,叶千办在哪儿?” 那小孩子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糖葫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哭,都已经哭出来了,情绪到了,可糖葫芦回来了,还多了点钱。 笑,好像也没什么可笑的。 见孩子吓着了,晏青禾温和笑道:“拿着这位大叔给你的钱,买了糖葫芦请你的小伙伴们吃糖葫芦。” 小孩儿鼻涕还挂着呢,但是很客气。 “谢谢。” 他说。 晏青禾:“不客气。” 小孩儿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一把铜钱:“不够......” 晏青禾看向罗擎,罗擎又掏出来一把塞进小孩儿口袋里。 他问:“够了吗!” 小孩儿吓得后退一步,委屈巴巴的点头,但还是保持着客气:“谢谢叔叔。” 罗擎:“叫鸡毛叔叔,叫大爷!” 晏青禾又看了他一眼,罗擎挠了挠头发:“给钱了,让他叫一声大爷怎么了。” 晏青禾看向小孩儿的时候又变得温和起来:“能不能告诉我们,叶千办在哪儿?” 小孩儿指了指镇子最高处:“你说的是不是叶大人,叶大人在那儿呢。” 晏青禾笑着说:“谢谢,玩儿去吧。” 小孩儿转身就跑出去了,没多久,旁边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妇人的怒斥。 “说!哪儿来的钱,你从哪儿偷得!” “我没偷,是大爷给的。” 罗擎笑了,胸脯都挺了起来:“听见没,是大爷吧。” 旁边院子里:“你哪儿来的大爷,哪个大爷?!” “鸡毛大爷!” 没多久一个妇人揪着小孩儿的衣服大步出来,一出门就喊:“谁给他的钱?谁是鸡毛大爷,要干嘛!” 妇人一看到大街上呼啦啦一大群人在,没有一个像好人的,喊声戛然而止。 罗擎一看那妇人揪着孩子出来的彪悍劲儿,似乎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也后退一步。 他一后退一群小弟全都后退。 妇人见晏青禾最和善,于是问:“为什么给他钱?” 晏青禾道:“路过,把小孩子吓着了,给他些钱买糖葫芦吃。” 妇人把钱一把夺过来,递给晏青禾:“不要。” 小孩儿:“我想要。” 妇人把铜钱往晏青禾怀里一塞,转身拎着小孩儿衣领就回去了。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啪啪啪啪啪的声音,是掌心接触屁股蛋儿的美妙。 “要要要!给你俩钱你就没准跟人走了!” 噼噼啪啪...... 晏青禾看向罗擎的时候,罗擎竟是抬手摸了摸额头汗水。 可也是在这一刻,晏青禾看到了罗擎眼神里有一种好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悲伤。 那个大大咧咧的土匪头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汗:“吓死老子了,走走走,咱们去见叶老弟。” “那不是你大哥吗?” “对对对,去见叶大哥。” 就在这时候,那妇人又出来了。 罗擎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和她撞上,连忙跳开:“你打了你儿子就不能打我了啊。” 妇人撩了撩有些乱的头发:“看你们......看你们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都口干舌燥的,要不就都先喝口水,没有茶,家里水缸有才打的井水。” 晏青禾刚要婉辞,罗擎一挥手:“吓死老子了,喝水就说喝水......我喝。” 他大大咧咧就进去了,后边一大群小弟呼啦呼啦的跟着。 进门就看到那小男孩儿趴在板凳上哭呢,小屁股蛋儿红的煮熟了的螃蟹一个颜色。 “哈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被娘打不丢人。” 罗擎掀开缸盖,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递给手下:“喝水。” 这一大群人,把人家一缸水差点给喝完了。 一群人就要走,罗擎一巴掌拍在他小弟脑壳上:“说谢谢,人家孩子拿我铜钱的时候都说谢谢了,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连点礼貌都没有!” 一大群小弟朝着那妇人俯身:“谢谢!” 罗擎又一巴掌扇过去:“说谢谢就完了?留两个人把人家水缸给老子挑满水。” 妇人连忙道:“不用,我一会儿自己挑去就行。” 罗擎道:“我小弟说要守规矩,我们就得听他的。” 他吩咐两个手下去挑水,然后从晏青禾手里把刚才的铜钱拿回来放在小男孩儿身边:“拿着,大爷的。” 他看向妇人:“妹子,以后见了喊一声大哥,咱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就走了。 那妇人看着他们走远,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判断这群人。 但水缸很快就被那两个汉子挑满了水,那两个黝黑黝黑的汉子走之前还朝着那红屁股蛋儿的小男孩儿做了个鬼脸。 等人都走了,妇人问那小男孩儿:“你刚才说,那个大爷叫什么名字?” “鸡毛啊。” 啪啪啪啪啪...... 我叫你说鸡毛,我叫你说脏话! 其实罗擎他们到葫芦镇镇子口的时候,叶无坷部下的士兵就已经来汇报了。 不然以罗擎手下这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靠近葫芦镇。 所以当罗擎和晏青禾带着二三百大歪山土匪到了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迎接出来。 “老大。” 罗擎这样的汉子,只要是自己认的就从没有反悔的时候。 一见到叶无坷,他撩袍就要跪倒:“给大哥磕一个。” 他身后一大群汉子马上就要一起跪下去。 叶无坷一把就把罗擎给拉了起来:“你帮我把人护送去了夔州,又急急忙忙的赶来找我,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怎么谢你。” 罗擎:“谢我啥,你是当老大的,老大一句话我们还能不办?” 然后问:“怎么谢?” 叶无坷道:“再帮我送个人呗。” 刚刚才把苏豆子送到陆侯身边回来,罗擎明明很累了,可叶无坷一说,他马上就问道:“送谁?着急吗?着急我现在就走,不急的话我吃口饭就走。” 叶无坷道:“不急,歇歇,大概还得两天时间,我还没说服。” “说服?” 罗擎问:“说服谁?这么不听话?” 叶无坷回答:“葫芦镇,全镇百姓。” 罗擎脸色一变:“你可不能干霸占人家村子的事啊,要不然......要不然,你是我大哥我也干你。” 叶无坷笑了:“罗大哥。” 罗擎:“你是我大哥。” 叶无坷:“你年纪大。” 罗擎:“那你也是大哥。” 叶无坷解释道:“我在这做了些事,必会引起报复,所以我想把葫芦镇百姓都迁往庆海县城。” 罗擎道:“你是那么大的官儿,他们都不听你的?” 叶无坷道:“不是不听,是他们想帮忙。” 他看向镇子里:“他们说,我帮他们打了一架,他们要是在我打架的时候走了,算不得好汉。” 罗擎一拍大腿:“我们蜀西南的人,就是这个调性!” 叶无坷道:“必须走,如果我走了,他们留下,那些敌人必会将此地屠掉,一个人也不放过。” “我留下,把他们都送走,送去县城,这样才能保证尽量少死人。” 罗擎:“你惹谁了啊。” 叶无坷回答:“白狼黑狼两部。” 罗擎一愣:“大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叶无坷笑道:“是必须要做的事,我已经想好,我明天假意说大家都去县城,等到了之后我再带兵回来,你负责帮我把百姓们看好。” 罗擎道:“那不行,你回来我也得回来,我不看百姓,我看着你。” 叶无坷:“刚才谁说听话的?” 罗擎:“......” 晏青禾此时在旁边说道:“罗大哥,这事你确实得办。” 罗擎想了想,点头:“行,但把百姓送到县城,我就得回来。” 晏青禾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点头:“行,你回来。” 罗擎笑了:“搞点饭吃吧,都快鸡毛饿死了。” 叶无坷拉了他去吃饭,晏青禾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叶无坷要做什么,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里有些钦佩也有些担忧。 益州城。 徐绩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之前叶无坷办了的那些案子的卷宗,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手下人到门口,俯身问道:“徐相,民勇营那边又派人来问了,什么时候让他们往蜀西南去。” 徐绩没抬眼,看着卷宗说道:“民勇尚未经过训练,如此仓促派往蜀西南,一旦有战事必死伤惨重,到时候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一摆手:“让他们安心训练,待有所成我亲自带他们去蜀西南。” 手下人应了一声。 却没走,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民勇营里,有许多是退伍回家的老兵,他们说,可让他们为先遣营去蜀西南。” 徐绩眉头皱的更深。 “他们是练兵的中坚力量,他们走了,民勇营更训练不出来,告诉他们稍安勿躁,要听从调遣。” 手下人低着头说道:“闹的有些凶,他们说,若再不让他们去蜀西南,他们就退营回家了。” 徐绩放下手里的卷宗,看了看报信的手下:“你的意思是,若我不亲自去安抚,你们就办不妥这些?” 手下人连忙俯身:“能办。” 说完转身跑走。 徐绩抬起手揉了揉眉间。 “民勇营......不能用在叶无坷身上啊。” 这位权相,眼神飘忽而又凝重。 ...... ...... 【还有一章,另外中了无事包的朋友尽快联络圈主。】 第五百七十六章身前身后是决然 大龙城寨。 白狼族在小锦川的最大营寨,这里依山而建连绵数十里,有可战之兵十万,在小锦川,宛若都城。 有些意思的是,小锦川最大的营寨叫大龙城,大锦川最大的城寨却叫小龙城,小龙城的规模比大龙城还要大。 小龙城的大土司,也就是小锦川白狼族的大土司,名为龙岩。 原本白狼族人有名无姓,楚时候,动用数十万大军,耗时九年没能将大小锦川的叛乱平定。 无奈之下,楚皇对外宣称大胜,实则不得不承认大小锦川地位。 楚皇给当时的大土司赐姓杨,但大土司并不接受,要求姓龙,且与大楚皇帝平起平坐,还要赔款赔物折合上千万。 楚皇虽未同意,可大土司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 自此之后,大土司便以龙姓传承,且,每一任大土司都是死后才由新的大土司接任,每一任大土司都用同一个名字。 龙岩。 大土司的女人被族人尊称为大舍,自取姓氏为凤,每一代大舍也都是叫一个名字:凤玉。 之所以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凤玉,是因为大土司死后,若大舍未死,也要陪葬而死。 若大舍先死,大土司新娶的正妻也要继承凤玉的名字。 神明能从高空俯瞰,这大龙城其实不像一条巨龙,更像是一条巨大的鳄鱼。 大龙城里有一座连屋顶都是用纯银所造的宫殿,气势恢宏,名字就叫白龙殿。 现任的大土司四十岁左右,年富力强正是野心最大的时候。 他看起来格外雄壮,身材魁梧的如同一头蛮牛。 而大舍凤玉的身材,在女人之中也是绝对的强者,身高超过寻常男人,看起来差不多能有二百斤。 据说这位大舍,能舞一百二十斤的大刀。 龙岩站在白龙殿大门口,俯瞰着整座营寨。 他手下最得信任的幕僚是个已有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非白狼族,姓杨,名为杨迹政。 如果是熟悉旧楚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就会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人应是旧楚皇族,且是旧楚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叔辈。 此时在白龙殿外站着的,除了龙岩和大舍凤玉之外,还有杨迹政和白狼族的两位勇猛的将领。 这两人,一个叫骨独,一个叫森冉。 “朝廷派来的那个叫叶无坷的镇抚使,留在葫芦镇不走了。” 杨迹政道:“从迹象上来判断,他似乎是在等着从益州派来的援兵。” 龙岩不但身躯庞大,相貌也格外威严。 他听到这句话后,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向杨迹政。 “杨先生,你的意思是朝廷真的敢对大龙城动兵?” 杨迹政道:“朝廷未必真的敢,可以我对叶无坷为人的推算,这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十有七八会动大龙城。” 龙岩问:“庄无敌会给他分兵?” 杨迹政道:“不会,我们的暗谍仔细打听过叶无坷的底细。” “这个人,曾是大宁开国大将军唐安臣的儿子,但自幼在大宁东北边陲极苦寒的小村子里长大。” “自离开村子之后,屡立大功,所以自负,他从来都没有输过,这种性格,多半会想立下更大的功劳。” 龙岩点了点头:“一个从来都没有输过的年轻人,给他一支军队他连天都想捅个窟窿。” 将军骨独道:“不如趁着益州的兵马还没有来,我们先带兵过去把葫芦镇平了。” 龙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看杨迹政。 杨迹政在他身边除了是一位智囊外,还相当于他的吉祥物。 当年大楚皇族亲王,如今沦落为他手下一个幕僚,这种人,龙岩喜欢带在身边。 杨迹政见龙岩看他,于是微微俯身道:“骨独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我的想法也是速战速决。” 他解释道:“密谍已经送回消息,庄无敌离开了大营往这边过来,身边带着的军队不多,只有两三千人马。” “他离开大营往北走,最大的可能就是找叶无坷会合,而他不多带人马,最大的可能就是益州会派援兵过来。” “从现在得到的情报分析,庄无敌应该不会率军南征,而是把南征的事交给高真。” “而他则是在与叶无坷汇合之后,等到益州兵马齐聚,他就要率军攻打小锦川。” 龙岩微微皱眉:“他竟然想两面动兵?” 杨迹政道:“庄无敌虽已有些老迈,可他有这个胆子,再加上叶无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两人真有些邪胆。” 龙岩问:“庄无敌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杨迹政道:“我也想过,但可能不大,他是南疆大将军,叶无坷是西南镇抚使,两个人一个正二品一个正三品。” “如果他们两个在汇合之后出了事,朝廷都会震荡,死了这样两个人,大宁皇帝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们两个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让他们自己涉及凶险,所以,想拖延时间的可能不大。” 将军森冉点了点头:“杨先生的话我也想到过。” 他看向龙岩:“大土司,我们在益州那边的暗谍还没有送回来新的消息,但之前送来的消息说,徐绩已经在益州组建了民勇营。” 杨迹政道:“徐绩更不敢让一位南疆大将军和一位西南镇抚使死,这两个人死了,徐绩的相位也就做到头了。” 龙岩道:“那就让他们死。” 他看向骨独和森冉:“你们两个,谁愿意带兵马去葫芦镇把叶无坷杀了?” 骨独与森冉同时将右手放在胸前俯身道:“愿意为大土司效力。” “王。” 大舍凤玉叫了一声。 唯独她称呼大土司为王。 她说话的声音都是瓮声瓮气的,比男人还要粗犷的多。 “他们两个都是白狼族的勇士,是王最信任的臣子,不管他们两个谁带兵去打叶无坷都一定会大获全胜,可是王,我们这次要赢的更快才行。” 凤玉也把右手放在胸前俯身道:“请准许我为王效力,我亲自带兵去葫芦镇。” 龙岩思考良久,点了点头:“你亲自去,一定会大获全胜,但......要小心一些。” “庄无敌是个很聪明的人,叶无坷也不是一个只会往前冲的蠢人,他们可能会在葫芦镇设下陷阱,他们都是最好的猎人。” 龙岩道:“你带上骨独和森冉一起去,先做试探,若确定益州兵马没有到葫芦镇,你们再发起进攻。” 凤玉弯着腰说道:“遵从王的旨意。” 杨迹政道:“大土司,我也想跟着去,我了解中原人,我能起到作用。” 龙岩点了点头:“你们都一去吧。” 他想了想后说道:“如果葫芦镇只有几千宁军,你们就把他们撕成碎片,如果葫芦镇有大批宁军埋伏,你们就引着他们一路往回跑。” “那时候,我会亲自带兵在半路埋伏......无论如何,这一战也要将庄无敌和叶无坷都杀了。” 他举起手指向天空:“白狼族的神会在天空上照看你们,指引你们。” 所有人都把身子压低下去,虔诚的向龙岩行礼。 与此同时,葫芦镇。 晏青禾看着全镇百姓都在准备着离开自己的家园,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的某些悲伤回忆。 看着这些百姓们,他眼神里蒙着一层阴云似的。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叶千办的名声。” 晏青禾说:“在我听说你孤身一人追杀黑武世子千里之远,一直到黑武边城之下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英雄,也是个莽夫。”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在这,你打算用你自己为诱饵引出白狼族大军,从而为南下大军争取时间,我觉得......你只是个莽夫了。” 叶无坷笑道:“连英雄都不是了?” 晏青禾:“如果你聪明一些,你会选择在庆海县城。” 他微微摇头道:“最起码,县城还有城墙可以依靠。” 叶无坷道:“庆海县有近十一万百姓,一旦开战,全县的百姓都会退到县城之内。” “不说我们能不能坚守两月,就算能,十一万人在县城内,吃喝勉强能供应,也不过一天一二顿罢了。” “若我的两千骑兵也去庆海县,他们和普通百姓相比,吃饭,一个人能顶的上三个人。” “一旦城破,十一万百姓就会被屠戮殆尽,若坚守两月南征大军不回,百姓们可能都会饿死在城内。” 他往四周看了看:“葫芦镇挺好,左右两侧是大山,正面战场是大了些,不过好在是还有一条河,敌人在葫芦镇外最大展开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 晏青禾:“所以葫芦镇是你早就选好的地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夔州?” 叶无坷道:“如果我不放话出去我去夔州,那些暗中的人就不会把力量都集中到夔州去。” “他们在夔州等我,我就能让袁巍升在有更多时间稳定后方。” 晏青禾皱眉,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叶无坷,可叶无坷一直没有主动提及,他也不好问。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一位朝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沉默良久,晏青禾问道:“所以你是将援兵的希望,寄托在了袁巍升身上?” 叶无坷道:“他是个会做官的。” 听到这句话,晏青禾这种心性开阔的人也忍不住了。 “叶千办,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援兵会从益州来。”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从始至终都觉得,如今坐镇益州的徐相不会派兵支援你?” 叶无坷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晏青禾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忽然间懂了这少年除了决绝之外还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所有能做的预想。 他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会有援兵从益州来。 这位大宁立国以来升迁速度最快的正三品大员,宁愿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县令,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位掌权二十年的大宁宰相。 想到这,晏青禾心中的悲伤就更重了。 “两个月。” 叶无坷看着远方说道:“我只要能拖住龙岩两个月,就不会出现旧楚时候朝廷平叛的惨败局面。” 少年深吸一口气。 指向面前:“葫芦镇没有城墙,我们就自己造一座城。” “至于援兵......我可以不相信大宁的官员,但我永远都相信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看向晏青禾:“晏先生,你也该出发了,请你去庆海县帮助县堂虞敬为,如果我这里挡不住,接下来就是庆海县,十一万百姓,生死存亡......请先生助我。” 第五百七十七章金刚身 葫芦镇的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可他们却坚信镇抚使大人的话,所以只有不舍,没有绝望和悲伤。 镇抚使大人告诉他们,等到打完这一仗,他会重新建起来一个更漂亮的葫芦镇。 有个长相粗糙的汉子朝着叶无坷喊:“叶千办,不要把我家打的太烂了啊,虽然你说就算打坏了也会给我们建新的,可我还是喜欢我家。” 另一个汉子喊:“如果打烂了,麻烦再建的时候帮我造大一点。” “叶千办,揍哭他们!” 葫芦镇的汉子们朝着叶无坷挥手告别,有人背着自己的老娘,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扶着妻子。 他们离开家,走向二十几里外的庆海县城。 大歪山扛把子走到叶无坷身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我听你的话护送乡亲们去县城,但如果我回来你不能骂我。” 叶无坷道:“你想过当兵吗?” 罗擎下意识一挥手:“谁想当那玩意儿啊。” 然后挠了挠头发:“想。” 叶无坷伸手整理了一下罗擎的衣服,把褶皱拉平。 “罗擎,我现在以西南镇抚使的身份,征兆你为大宁战兵一员,从现在开始,你是护送乡亲去庆海县城这支队伍的旅率。” 他看着罗擎的眼睛说道:“把乡亲们护送到县城之后,你的任务是负责协助虞县堂守住庆海。” “保护百姓是大宁军人的职责,在还有一个军人活着的时候就不允许有大宁百姓受到伤害。”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如果你愿意成为大宁战兵,现在,你肃立,回答我的话,不需要说很多,跟着我说。” 叶无坷肃立:“呼!” 罗擎站住了身子:“呼!” 叶无坷的手按在罗擎肩膀上:“战兵脚下,是为国土,战兵身后,是为国民。” 罗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胸腹之中有一团火腾的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座他还没有去过的县城,看到了他站在城墙上面对无穷无尽的敌兵却巍然不惧。 “去吧。” 叶无坷道:“与百姓们在一起。” 罗擎大声答应了,招手带着他的大歪山土匪跟上了队伍。 叶无坷转身看向晏青禾:“晏先生。” 晏青禾却摇头。 他看着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旅人,我给自己制定了目标却从未制定过终点。” “如果一个旅人没有目标还没出发他就迷失了方向,如果一个旅人有了终点那一定是他最爱的地方。” “可能是远方,可能是脚下,可能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与我相貌相同语言相同的人民。” 晏青禾道:“我无力杀敌,却有心摇旗。” 叶无坷道:“庆海县需要你。” 晏青禾道:“我有一支笔,想记下每个人的生死。” 叶无坷沉默片刻,指了指最高处:“那里需要一面战旗,需要一个人,如果葫芦镇破了,你就从那里下高坡离开。” 晏青禾问:“战兵旗手,不应该受这样的教育。” 他抓起一面大宁烈红色的战旗,阔步走向高处:“此处青山不错,可配一身傲骨。” 不久之后,那杆大旗就矗立在了葫芦镇最高处,大旗之下,文弱书生扶杆而立。 叶无坷回头看向他的士兵们,这些上马无敌的狂兵此时下了马,但他们依然是狂兵,他们有狂兵的资本。 他们用泥巴混合干草修建土墙,砍伐树木搭造箭楼。 他们在通往镇子口的道路上挖掘陷阱,在镇子外边设置拒马。 叶无坷走到镇子口,三奎正蹲在土墙上看着远方发呆。 “三奎哥。” “在呢。” “如果......” “想屁呢?我能走?” 三奎看向叶无坷:“不好打是不好打了些,你在我就在。” 他再次看向远方。 “能打的好像不多,我们得好好分派一下。” 三奎看着村子外边正在和士兵们一起干活的几名军官:“缇骑指挥使暮山紫,他带着队伍在正前面最好。” “缇骑在此之前多数都是步兵,熟悉步兵战斗,我和他切磋过,他的实力应该不在我之下。” 三奎道:“正面对敌,要用精兵。” 叶无坷点头。 三奎道:“兵部五百人大多数都出自长安,虽悍勇精锐,可也只是跟着你之后才打过仗,他们不擅步战,可以安排做预备队。”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强。” 三奎笑:“还不都是跟着你的时候学的。” 他指了指身后:“兵部的五百人布置在后,如果压力大了可以上马反冲一下为正面御敌的缓解一下,还能时刻照顾到镇子其他三面。”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向兵部那边调派到叶无坷身边的校尉伍心鱼:“我和他也切磋过,一样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让他带预备队四周接应,没有问题。” 叶无坷好奇的问道:“三奎哥,你都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切磋的?” 三奎耸了耸肩膀:“在出长安之前,我知道是他们两个之后就去找过了。” 他笑了笑:“当然要瞒着你,你肯定是不答应我去找他们切磋的,可我必须要去,你为国,我只管看着你。” 他说:“其实禁军那个校尉邪月更能打,可惜你把他给袁巍升了。” 叶无坷:“三奎哥,你连禁军校尉都去切磋过了?” 三奎嗯了一声:“顺便的事......邪月,我在此之前还不知道有姓邪的,可真邪......那是第一个我找不到任何破绽的人。” “你知道,军中高手往往都是门户大开,他也一样,但我怎么攻都攻不进去,他浑身破绽就是没破绽。” 三奎说:“咱们能用的人不多,得放在最合适的地方。”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去把缇骑之中射术最好的挑出一百人来。” 他指了指刚刚搭造起来的几座箭楼:“八十人分在几座箭楼上瞄准敌人之中那些当头儿的射杀。” “剩下二十个你亲自带着,在屋顶上游走射杀已经靠近土墙的敌人高手。” 三奎道:“你让诸葛翎干这事,我得在你身边。” 叶无坷笑了笑,点头:“行。” 他知道三奎哥的执拗,在三奎哥眼里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只有他这个小弟弟。 “大奎二奎应该也快到了。” 三奎回头看了一眼。 大奎二奎负责另外一件事,比骑兵队伍来的稍微晚些,不过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镇抚使大人。” 诸葛翎从远处急匆匆纵马回来,跳下战马的那一刻他快步跑向叶无坷。 “发现了。” 他到近前说道:“白狼族调集了一支大军过来,距离葫芦镇已经不到一百里,看队伍规模,至少两三万人。” “十比一么。” 叶无坷道:“看来龙岩还算重视我。” 他看向诸葛翎安排了一下弓箭手的事,然后他看了看远处敌人必来的方向。 “三奎哥。” “在呢。” “玩一把?” “怎么玩。” “上山。” “在无事村时候的那种上山?” “是啊。” 叶无坷又笑了,三奎一看他这么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再看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在收拾装备了。 当夜。 距离葫芦镇还有四十里左右,狼兵大军停下来休息,他们要在这宿营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起来赶路。 大军行军速度自然比不得几个人赶路走的快,所以白狼族大舍凤玉有些心急。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棒。 在白狼族里,只有最勇敢的女人才有资格成为凤玉,从小就坚定了目标的她,没有一刻放松过。 她始终都在努力,比男人还要努力。 在白狼族的习俗中,女人地位并不低,她们把自己看做母狼,狩猎的时候必须比男人还要勇敢才行。 男人们负责干体力重的活,负责打仗,去征讨别的部族,维持族民生活的就是她们女人。 她们会设计陷阱,会使用飞矛,在山野之间飞奔起来速度犹如猎豹。 凤玉就是其中最强的那个。 她还有一支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虽只有五百人,都是女人,可这五百人的战斗力可以横扫白狼族内同数量的狼兵。 “杨先生。” 凤玉看向杨迹政叫了一声。 杨迹政虽已有六十岁了,听到大舍叫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 白狼族内人人都怕大土司龙岩,可实际上真正杀人如麻的是面前这位大舍。 杨迹政亲眼见到过,那年有一头豹子误入营寨,突然窜存来把人吓得嗷嗷叫唤,顿时乱跑起来。 凤玉大步过去,在那豹子扑过来的时候一把攥住豹子头,另一只手攥着下巴,直接一拉,将豹子的嘴硬生生给撕下来。 “大舍,请吩咐。” “我打算只休息半夜。” 凤玉说话的声音好像闷雷一样。 她看向杨迹政道:“后半夜就动身,在天亮之前到达葫芦镇,不休息,直接杀进去。” 杨迹政一怔:“可是,大土司的意思是要先做试探。” 凤玉看着他:“你是要回去请示大土司吗?” 杨迹政吓得咽了一口口水,俯身道:“在天亮之前敌人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进攻,确实可以出其不意,没准一战就赢了。” 凤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告诉骨独他做后队支援,森冉在先锋。” 杨迹政应了一声,多一息都不想在这个女人身边待了。 安排好了之后,狼兵在后半夜就起来了,他们朝着葫芦镇方向急行军。 而此时,黑暗之中的三奎撇了撇嘴:“看来没法玩了,咱们得尽快回去通知大家做好迎战准备。” 叶无坷道:“他们晚上宿营连个帐篷都没有。” 三奎:“以后扶贫吧。” 叶无坷被三奎逗的一笑。 俩人转身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超过了狼兵的先锋队伍。 原本想刺杀个主将,发现根本找不着。 没有军帐,黑暗之中狼兵全都躺在地上睡觉,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一个时辰之后,林子里。 叶无坷和三奎蹲在树杈上,俩人看着下边的狼兵经过。 本来都已经要回去了,可俩人一想什么都没干就回去不好。 这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谁是当头儿的。 他们甚至没有看出来那是个女人,等到近处看着火把照亮下的风雨容貌三奎都吃了已经。 “吓死我了。” 三奎看向叶无坷:“我以为是大妹来了。” 叶无坷笑:“瞎说,大妹可没这么丑。” 三奎看准了凤玉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把绳套放了下去,绳套正好将凤玉的脖子套中,三奎猛然一拉。 没拉动。 凤玉骤然遇袭,一开始吓了一跳,可紧跟着就发了狠,一把攥住绳子往下一拉。 三奎把持不住掉了下去,落下来的瞬间匕首刺出正中凤玉咽喉。 没刺破! “大胆!” 凤玉一伸手攥住了三奎的衣服,单臂把三奎举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象兵 在万军之中刺杀敌军主将这种事,没有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 现在有俩。 俩人还都来自一个地方,平平无奇的边疆小村无事村。 无事村没有什么特别的。 三奎被凤玉从树杈拉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出手了,他那把足以切金断玉的匕首正中凤玉咽喉。 却无法刺入。 在这一刻三奎的眼神才算真的有了些变化。 哪怕是他被拉下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担心,更无恐惧。 匕首戳咽喉戳不进去,三奎心里一慌。 紧跟着匕首翻转过来,眼花缭乱之中刺向凤玉的右目。 三奎出手历来如此,第一选择当人是要人命,第二选择才是重伤,扎不死你就扎瞎你。 可是,在三奎匕首刺向凤玉眼睛的那一刻,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直勾勾的看着他,连闭眼都没打算。 凤玉一发力,抓着三奎的衣服单臂就把三奎举了起来,那把眼看着就要命中的匕首,距离凤玉的眼睛越来越远。 可三奎是杀人之王。 在被举高的同时,三奎发力将匕首掷了出去,只要命中,这把匕首一定能从眼睛里贯入脑颅。 凤玉微微低头,用额头硬接了这把匕首。 她太粗大笨重,别指望她能像三奎那样灵活多变。 当的一声! 没错,三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当的一声。 匕首刺中凤玉额头的那一刻,竟如同刺中铜墙铁壁一样。 虽然没有刺破,可是疼。 凤玉一声怒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刀朝三奎劈砍。 三奎双腿盘在风雨的胳膊往身子猛的一转,靠着自身重量和力气才把那只手扭开。 刀劈过来的那一刻,三奎凌空在凤玉胸膛上连蹬了几脚借力脱身。 脚底生疼。 凤玉暴怒,伸手从旁边抓过来一把刀朝着三奎甩过去。 三奎背对着凤玉落地之后迅速转身,一个铁板桥之后,那刀从他脸上边飞过,三奎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刀,没有试图把刀定住,而是借着刀上巨大的力度向后滑了出去。 就在凤玉要发力追赶三奎的时候,叶无坷从树上笔直的下来,手里的龙鳞黑线狠狠的斩在凤玉头顶。 又是当的一声。 断发飞舞。 可连龙鳞黑线都没能破开凤玉的金刚身。 一刀没能破开防御,叶无坷落地之后又一刀横扫在凤玉腰上,衣服被他斩开,可刀还是被肉身拦了下来。 凤玉一巴掌朝着叶无坷头顶拍落,叶无坷刀锋向上竖起。 这一掌拍在龙鳞黑线刀尖,居然拍的叶无坷手肘往下一沉。 刀尖不能破开手掌。 凤玉一脚朝着叶无坷心口踢过来,叶无坷身子跳起,双脚在凤玉的脚上踹了一下,身子借力向后翻出去。 叶无坷在半空之中将小猎刀甩出去,细细的锁链缠着凤玉的脖子绕了一圈。 叶无坷一发力,凤玉下意识的向后发力,叶无坷借力又飞了回去,一刀戳在凤玉胸口。 还是当的一声,叶无坷手腕都震的微微发麻。 眼见着不能得手,叶无坷一抖手腕锁链绕回来,他双脚抬起重重踹在凤玉心口,果然,叶无坷也被震的向后倒飞出去。 脚底也生疼。 “三奎哥,走!” 叶无坷喊了一声的同时,已经发力向一侧纵掠出去。 两个人身法极快,又仗着夜色很深,一口气冲进林子深处。 被激怒的凤玉大声咒骂着,带着她手下的女兵一路急追。 叶无坷和三奎原本想在半路将狼兵主将刺杀了,现在看来确实并非事事都能如意。 三奎的匕首切金断玉,叶无坷的黑线刀削铁如泥,两人用的都可算神兵利器,都破不开那一身横肉。 好在是大舍凤玉的移动速度算不得多快,不然的话他们两个有可能连脱身都难。 后半夜两人一路疾奔,尽快赶回葫芦镇。 他俩回到葫芦镇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两个人上了才刚刚搭造好的土墙,三奎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当值的余百岁连忙问:“没得手?” 三奎一边喘息一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余百岁大为不解。 他问:“你的意思是,你一脚踹在她胸口,你脚底,仿似被铁疙瘩硌了一下?” 三奎:“还是你形容准确。” 余百岁又看向叶无坷:“你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叶无坷:“对啊。” 余百岁沉思起来。 良久之后,他说:“我有两个感慨。” 叶无坷:“愿闻其详。” 三奎:“有屁就放。” 余百岁道:“从你们两个的描述来看,此女钢筋铁骨。” 三奎:“是啊。” 余百岁:“第一个感慨,要小心她男人的棍法。” 叶无坷:“?????” 三奎:“?????” 余百岁:“你们两个用刀都破不开人家的肉身,人家男人靠一条棍子能破,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你到底在说什么。” 三奎:“我隐隐约约好像是听懂了。” 他问余百岁:“你是那个意思吧?” 余百岁:“我是那个意思。” 见叶无坷还在思考,三奎道:“百岁你别等着他,你说第二个感慨。” 余百岁道:“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如果冲阵我们拿什么挡?” 叶无坷半路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到蜀西南来之后,这已经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刀枪不入的家伙了。 毫无疑问的是,凤玉是他遇到的刀枪不入的人中最刀枪不入的那个。 余百岁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个打法,悄悄去大龙城把龙岩抓了。” 三奎:“又是何解?” 余百岁:“解铃还须系铃人,破身还需破身人啊。” 三奎:“滚......” 仨人蹲在土墙上想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如何能在战场上破了凤玉的金刚身。 “一定有弱点。” 三奎道:“就连禅宗的金刚不坏都有罩门所在,她的一定也有。” 余百岁:“是不是?” 三奎:“滚,别说话。” 余百岁:“......” 叶无坷道:“估算着他们被我俩识破了夜袭的计划,知道我们已有防御所以天亮之前不会再来,我和三奎哥在前边守着,百岁,你去问问小土司对付这种人有没有办法。” 余百岁起身:“行嘞。” 三奎道:“你和小土司说话谨慎些,别跟在我们俩面前似的这么放肆。” 余百岁:“我哪里放肆了。” 三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好像禅宗常说的慧根的反义词似的。” 余百岁瞥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想慧根的反义词是特么什么?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因为他们试图刺杀凤玉的事,让狼兵暂时放弃了夜袭的计划。 到了天亮之后,数万狼兵已经有小半数过了河在葫芦镇对面安营。 这条河如果水流急一些水域再宽一些,就可利用骑兵在敌人半渡之际伏击。 河实在是不算宽,水最深处也只到膝盖位置,骑兵冲锋不会对敌人造成太大的打击,还可能因为河滩绵软造成骑兵失去速度优势。 被十倍以上的敌人围住,再精锐的骑兵也是被人围着砍的活靶子。 就在这时候,狼兵大营方向有一队人朝着葫芦镇这边过来。 他们不是没有骑兵,但骑的不是马。 是一种像马又像鹿的东西,比马稍微小一些,看起来也很强壮。 大概百余这样的骑兵到了葫芦镇外边,为首的是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还有幕僚杨迹政。 森冉到近前后,朝着葫芦镇里大声喊道:“请问朝廷钦差叶无坷叶大人可是在这里驻扎。” 余百岁在土墙上回答:“叶大人拉屎去了,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森冉一皱眉。 他诧异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是奉龙岩大土司的命令,带兵前来协助朝廷南下攻打白蒲。” 他指了指身后:“大土司给了我数万精兵,你们应该看到了吧。” 余百岁心说这种谎话都说的出来,真不要脸。 森冉道:“还请镇抚使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去,我们要去求见镇抚使。” 余百岁道:“你们要协助朝廷大军南征,那就往南去找大将军庄无敌。” 森冉:“就算要去,也该有镇抚使的手令才对,你让我进镇子里求见镇抚使,请他给我手令。” 余百岁:“让你自己进来你敢吗?” 森冉微微一笑:“有何不敢?” 他从那似马似鹿似的东西上下来,大步朝着寨门方向而来:“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大土司一心为朝廷效力,他相信钦差大人,我也相信。” 余百岁心说这家伙真是半个虎-逼,真进来了不怕被搞死? 若真放进来,不敢保证那人有没有什么花样,还要担心那人故意求死,一旦死了白狼族的战斗力就会加倍啊。 “叶千办不在。” 余百岁道:“你等叶千办回来之后再来求见。” 森冉道:“你刚才不是说镇抚使大人在吗。” 余百岁:“我没说。” 森冉:“你说他......拉屎去了。” 余百岁:“他到益州拉屎去了,叶千办的屁股金贵,得去大城市拉屎,小地方他拉不出来,认坑。” 森冉一怒,压着性子说道:“你是谁,为何阻止我求见镇抚使。” 余百岁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才好知道你有没有资格求见叶千办。” 森冉道:“我是大土司手下八大金刚之一森冉大将军!” 余百岁:“你够格,叫龙岩亲自来求见。” 森冉真的怒了:“你好大的胆子!” 余百岁:“非但大,还有俩!” 森冉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杨迹政此时大声说道:“你不敢让我们进葫芦镇,是不是你们已经造反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杀了叶镇抚使?” 余百岁刚要说话,杨迹政大声喊道:“这里不是朝廷的军队,是一群土匪,他们已经杀了朝廷钦差!” 杨迹政回头喊道:“发兵攻打葫芦镇,救出钦差大人!” 余百岁心说蛮人也玩师出有名这一套? 他刚要下令准备迎战,叶无坷登上土墙。 余百岁喊道:“叶千办从益州拉屎回来了!” 杨迹政大为诧异,他想不明白朝廷钦差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粗俗鄙陋之人。 叶无坷道:“是谁领兵来的?” 森冉道:“就是我。” 叶无坷道:“那你现在可以带兵南下了,去庄无敌大将军麾下听候调遣。” 杨迹政在森冉耳边说了几句,森冉随即大声喊道:“你怎么证明你是钦差大人?” 叶无坷道:“我无需想你证明。” 杨迹政在森冉耳边说道:“此人应该就是叶无坷,既已确定他在此地,可以进攻了。” 森冉一点头,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招手。 蛮兵队伍打开了一条通道,那白狼族大舍亲自骑着一头大象,还带着十几头大象组成的队伍,朝着葫芦镇这边猛冲过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一道土墙 白狼族大舍凤玉,亲自骑着一头巨象,带着令人畏惧的象兵朝着葫芦镇重来。 一群巨象往前冲的场面,让人错觉一切都微不足道。 在大象的巨足之下,人的肉身如豆腐块一样脆弱。 哪怕是宁军连夜修建起来的土墙,在象兵面前好像都失去了作用。 大象可以随随便便推倒一棵树,那可比推倒一堵土墙要难的多了。 可叶无坷在看到象兵摇晃着大鼻子冲过来的时候也并不慌张,让他担忧的只有那个比大象还要可怕的女人。 姑且就将她称呼为女人吧。 叶无坷不怕大象,是因为大象可不是刀枪不入。 只不过皮糙肉厚一些,又不是打不死,在大宁战兵的精弓强弩之下,大象的威胁没有眼睛看到的那么大。 况且,但凡野物,都惧怕火焰。 叶无坷和三奎昨夜里出去,不仅仅是要刺杀狼兵主帅。 他们还要打探一下狼兵的虚实,所以昨夜里他们就看到有大象在了。 既然看到了,自然早有准备。 在那群大象晃着鼻子朝着土墙冲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将手里的长弓拉起:“破甲!” 随着他命令一下,土墙和箭楼上的宁军弓箭手随即用了宁军破甲箭。 破甲箭和寻常羽箭在箭簇上有极大不同,破甲箭前端尖锐,带有螺纹,是宁军武工坊为了应付重甲兵种专门搭造出来的。 当然,即便是破甲箭对付身披重甲的雄壮武士也不一定能随便破开防御。 可破甲箭对付大象,能直接钻进骨头里。 十几头大象晃荡着跑过来,发出的叫声极具穿透力也极具震慑力。 “放!” 一声令下。 数百支破甲箭朝着那十几头大象飞过去,目标这么大,宁军训练有素,就几乎没有射空。 只片刻,最前边的几头大象身上就好像瞬间长了一层草似的,大象在剧痛之下,发出更具穿透力的悲鸣。 操控着大象的蛮兵也开始惊慌起来,因为大象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吃痛之下,大象本能的选择向后退,控象蛮兵则用他们独特且残忍的手段,逼迫着大象继续往前冲。 距离土墙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大象的威慑力更大了,可是破甲箭的杀伤力也更大了。 两头大象几乎不分先后的倒了下去,把控象的蛮兵也给压在身下。 大象的悲鸣和蛮兵的哀嚎交织在一处,显得那么凄厉。 后边的大象距离土墙越发近了,叶无坷随即将弓箭放在一边抄起身边的投枪。 “换枪!” “呼!” 正面御敌的大宁战兵迅速换了投枪,朝着靠近的大象奋力一击。 到了这个距离,投枪的威力比弓箭要大的多。 接连又有几头大象坚持不住倒了下去,刚才还在嗷嗷叫喊着的蛮兵在这一刻也变得沉默下来。 在白狼族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们的象兵战无不胜。 哪怕是在不到一百年前,他们的祖辈就用象兵将大楚精锐府兵杀的狼狈而逃。 他们也没有想到,才过去了不到一百年,中原军队的装备,竟然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 相对于楚军的弓箭,宁军所用的弓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而蛮兵善用的飞矛,在宁军手里也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 甚至,宁军的制式投枪比起他们用木棍削出来的飞矛杀伤力更大。 最主要的是,宁军不怕。 这是白狼族蛮兵难以理解的事,因为在祖辈的故事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大楚的军队在面对将脸画成鬼猴一样蛮兵的时候,心中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 蛮兵像是野兽一样嗷嗷叫唤着往前冲杀,楚军人人都不敢正面交手。 可宁军不一样,宁军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无敌的气势。 他们不会因为敌人的相貌,兵器,类型,甚至有神仙鬼怪的传说而害怕。 他们坚信的是......没人可以战胜他们,他们没谁不可战胜。 十几头能把人吓得落荒而逃的大象,在到达土墙的时候只剩下四五头了。 这四五头大象就是蛮兵冲开土墙防御的最后希望,所以在这一刻他们又开始爆发出欢呼。 也不知道是想震慑宁军还是在为他们的象兵打气鼓劲儿。 “百岁,上!” 叶无坷在看到最后的几头大象朝着土墙直接撞过来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句。 在这一刻,原本在弓箭手身后的余百岁猛然起身,他带着数十名战兵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每两个人合力抱着一根长达一丈半的竹竿,竹竿的顶端包裹着油布且在叶无坷下令的那一刻就点燃了。 数十名精壮的宁军战兵,用这样的长杆将火团往大象脸上,尤其是眼睛上戳。 那几头大象被火吓得不住扭身想跑,可控象的蛮兵还在极力阻止。 阻止不了。 当火团一下一下戳在大象脸上的时候,蛮兵无法压制大象的恐惧了。 那几头大象转身朝着后边发力狂奔,他们后边的蛮兵反而遭了殃。 身上带着羽箭,投枪,还被火焰吓破了胆子的大象在蛮兵人群之中横冲直撞。 对于蛮兵来说,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象兵有多可怕。 这四五头大象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不知道踩死了几个,不知道有几人被象牙刺穿。 蛮兵不得不自己将大象解决掉,那最后几头大象在悲鸣之中倒在地上死去。 就连凤玉亲自驾乘的那头大象也没能幸免于难,哪怕这头大象更为高大更为雄壮。 被宁军士兵举着火焰长杆在眼睛位置胡乱捅了几下之后,那头巨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它在人群之中奔走,蛮兵在他脚下都变成了扁扁的。 最终,凤玉无奈之下亲手解决了她的坐骑。 从巨象尸体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凤玉看向葫芦镇里的宁军,眼神里是燃烧起来的仇恨和愤怒。 “杀死他们!” 凤玉一声咆哮。 “我操!” 听到她喊声的余百岁吓了一跳,然后就彻底相信了叶无坷和三奎的话。 那家伙的喊声,还不如大象叫的好听呢。 虽然已经不如之前那样狂暴那样骄傲,可蛮兵在凤玉的怒吼下还是如潮水一般向葫芦镇冲过来。 “抛射!” 叶无坷喊了一声之后,再次抓起他的长弓。 正面防线,上千支羽箭嗡的一声飞上高空,划出一道道漂亮之极的抛物线,然后加速朝着地面上的蛮兵落下。 像是暴雨打在沙滩上一样,每一颗雨点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个痕迹。 每一支羽箭也都留下了痕迹,倒下去的蛮兵就是。 已经在蜀西南横行霸道了许多年的白狼族蛮兵,活在过往骄傲的记忆之中。 他们以为朝廷的军队,还会被他们轻松击败,那些官军的人头,都会被他割下来带回去。 百年风雨,换了人间。 一层一层的羽箭洗礼之下,蛮兵一层一层的倒在地上。 还没有冲到土墙前,蛮兵至少损失了数百名精锐。 冲在最前边的都是最凶狠最善战的,死的也最快。 后边的蛮兵开始犹豫起来,步伐也不如之前那么坚决。 虽然他们有着绝对优势的兵力,气势也终究还是在箭雨下一点点被磨掉。 “滕盾!” 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看到这一幕,一伸手抓过来一面滕盾冲了出去:“有滕盾的给我往前冲!” 这些蛮兵所用的滕盾看似粗糙简单,实则制造工艺颇为复杂。 要经过数次的油泡阴干之后,才能具备格挡刀剑的能力。 看到这些士兵冲锋速度越来越快,叶无坷回身换了箭。 每一名弓箭手身边都放着三个箭壶,一个箭壶里是破甲箭,一个箭壶里是寻常羽箭,一个箭壶里是火箭。 火箭上包着油布,遇火则燃。 余百岁负责保障,在打起来的时候就将土墙上早就备好的火盆点燃。 火盆里都是木炭,点燃十分容易。 宁军士兵们将火箭在火盆里点燃之后,瞄准那些举着盾牌的蛮兵射击。 刚才的羽箭像是暴雨落在人间,此时的羽箭像是流星雨落在人间。 藤盾所用的材料是用油泡过很多次的,很容易就被点燃,不过这些蛮兵的动作也快,在盾牌落了箭之后就迅速拔掉。 他们没有藤甲,如果有藤甲的话死伤将会更为惨重。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没有藤甲,而是藤甲兵还没有上来。 数百年来,蛮兵和中原人有过无数次战争,不仅仅是中原人在这些战争之中吸取经验,蛮兵也一样。 他们祖上的藤甲兵几乎战无不胜,可在面对火攻的时候就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藤甲穿脱困难,一旦燃烧起来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一代的蛮兵没有见过藤甲兵被烈火焚烧的场面,可他们的祖辈父辈见过。 所以直到现在,最精锐的藤甲兵依然还在后边等着。 他们最初的打算是用象兵撞开土墙,然后是蛮兵突入,最后才是藤甲兵杀进去解决战斗。 现在象兵全军覆没,藤甲兵只能靠着他们同伴先去打开局面了。 滕盾的面积小,被火箭击中的可能也小,击中之后,他们还能迅速拔掉火箭。 所以这两轮火箭带给滕盾兵的杀伤,并不是很大。 “冲上去!” 森冉带着他的部下已经杀到土墙外,大呼一声之后就往土墙上跳。 这些蛮兵也一样训练有素,他们到了土墙外之后就互相借力往上爬,一个人蹲下来双手搭桥,另一个踩着双手往上攀爬。 连夜修建起来的土墙高度没有那么不可逾越,所以很快就有不少蛮兵在攀爬了。 这个时候,宁军的装备就再一次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左右。 每一名士兵都将连弩摘下来,朝着淤积在土墙下的士兵急速点射。 蛮兵的尸体堆积起来速度很快,这也为后边的蛮兵提供了攀爬条件。 宁军这边,弩箭打空之后迅速后撤,后排的枪兵随即上前。 他们都是骑兵,并没有配备长枪,是叶无坷让他们砍伐了不少竹竿,前端削尖,以做长枪。 可怕的地方在于,这种竹竿枪捅伤的人几乎救不了,一捅进去,就开始放血了。 一层一层的蛮兵像是叠沙袋一样,把土墙的高度不断的放低。 “油好了没有!” 叶无坷回头喊。 余百岁立刻回答了一声:“好了!” 滚烫的火油从土墙后边抬上来,一盆一盆的泼下去。 那些被热油浇了一头的蛮兵哀嚎着胡乱的在头上脸上扒拉着,扒拉着扒拉着头皮和脸皮就被扒拉下来了。 有人脸上的皮肉好像化成了水一样,跟着热油一起往下掉。 “点火!” 第五百八十章百人出百人回 血腥味,焦臭味,还有人临死之前屎尿失禁的气味,在火焰温度的作用下无限放大。 以至于土墙上的大宁战兵都不得不蹲下来,用泡湿了了的布蒙住口鼻。 近在咫尺的火焰也将士兵们的衣服烤的都有些卷曲,眉毛和盔下露出来的头发一样被烤的卷曲。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将气味送上天穹也让满天神佛去闻一闻。 或许是满天神佛真的闻到了,所以起了风。 浓烟开始朝着蛮兵那边飘过去,这或许会让蛮兵觉得不公。 何来不公呢? 满天神佛也是看谁凶就让着谁一些。 这群宁军向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里的横刀。 在火焰和浓烟的逼迫下,蛮兵的第一次冲锋不得不停了下来。 损失了近千兵力之后,他们对这座镇子产生了敬畏之心。 黑烟滚滚,叶无坷他们靠着湿透了的布才能勉强呼吸,大家全都在土墙蹲下或是趴下,但都抬着头看着土墙边缘。 谨防着真的有不怕死的蛮兵,在这一刻穿透浓烈烟雾爬上来。 “姜头。” 三奎蹲在低着头说道:“现在墙外堆积的尸体太多了,敌人下一次进攻就能直接往上跑。” 叶无坷点头。 因为时间有限,修建起来的土墙高度并没有那么完美。 如果要想达到真正的御敌且足够杀敌的标准,土墙最少也要有一丈多。 可现在的土墙高度不到一丈,外边堆积的尸体又把土墙的高度拉低了不少。 “得想个法子。” 三奎道:“一会儿敌人再上来,我带着预备队的骑兵从侧面过去杀一阵?” 叶无坷摇头:“还不行,我们游击的骑兵只有五百,还要做预备队,敌人的兵力损失不大,杀出去骑兵可能损失惨重。” 三奎嗯了一声,眼神凝重。 兵力悬殊太大了。 虽然这第一战宁军的损失微乎其微,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松。 蛮兵都身手矫健,剩下的高度他们疾冲之下都能直接往上攀爬。 所以下一次,就可能是在土墙上的白刃战。 土墙的宽度不够,只要蛮兵涌上来就会把宁军挤下去。 到了土墙另外一侧,就变成了蛮兵追杀宁军。 “土墙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最大了。” 叶无坷道:“如果下一次敌人攻势太猛我们就得放弃土墙,退到镇子里和蛮兵打巷战。” 三奎此时却忽然问了一句:“姜头,我们打一仗是为什么?” 叶无坷回答:“为了证明他们是敌人。” 三奎微微一怔。 他似乎在这一刻不是很理解姜头的话,但以他的聪明片刻之后就想通了。 三奎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问过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是因为他只需要听姜头的话就够了。 可是现在,可预见的是敌人下一次的攻势都可能挡不住,放弃土墙之后的巷战,必然更为惨烈。 “我们在这的作用,是为了拖住白狼黑狼两部,只要他们来打,就没有余力再去袭击南征大军的后队。” “同样,只要他们来打,他们连朝廷钦差都敢杀,就会让那些一直还认为大小锦川早已臣服归顺的人看清楚。” “朝廷里不是人人都想打仗,不是人人都认为蛮族是隐患,尤其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边疆的朝臣,他们始终认为教化才是唯一让蛮族服从的办法。” 叶无坷道:“就如我们的家乡。” “渤海人,东韩人,一直都在明面上说着对大宁臣服,可是立国二十年来,哪一年他们没有来我们的家乡烧杀抢掠?” “朝廷里一样有人说,渤海和东韩连年都要敬献贡物,都要递交国书以示臣服,哪有那么多兵灾人祸。” “只有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才会相信光靠教化是不行的,灭了东韩,打服渤海,未来东北边疆的百姓们就不会遭受战乱和袭击。” “这里比咱们家乡还要惨烈,每年有几千人被大小锦川的部族祸害死,被白蒲的土匪杀死,还有上千甚至更多的少女和婴孩被买卖。” 叶无坷道:“地方官府每年送去朝廷里的奏折,陛下信可朝臣们不愿意信。” “一是因为大宁最近已经有几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在西南这边,有二十年没有打过打仗了。” “朝臣们不愿意打仗,打仗就会花钱,他们是为陛下算计着花钱的,最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 “他们也不信,大宁如今已经威仪天下还有区区蛮族敢作乱......” 叶无坷解释到这,看向三奎说道:“我是钦差,他们连钦差都敢杀,这一仗打起来,朝廷里的大人们就知道了这边的仗,不仅仅是要征服白蒲。” 三奎说:“可,你在冒险。” 叶无坷道:“总得有人做。” 他看向即将消散的黑烟。 “大将军庄无敌在做的,也与我一样,他一力坚持要征讨白蒲,也是为了让蜀西南的隐患彻底暴露出来。” “我不认识庄大将军,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只是想着,趁着他们这些跟随陛下的老将军们还在还能打,就把江山稳固打出来。” “也许未来的将军们在打仗的时候谨慎再谨慎,可这些开国大将军们要果决的多。” “他们分在大宁四周镇守边陲,他们亲眼看到了边民活的有多苦有多难......边民也是民,也是大宁的民。”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把两千战兵都交代在这,用死在证明这里需要打仗。” “咱们都是骑兵,这一仗打起来的意义就够了,退回巷战之后,马队就在镇子后边等着,守不住了咱们就撤。” 三奎看着叶无坷道:“你不会真的撤走。” 了解姜头的,依然是村子里的人。 三奎深知,一旦撤走,没有杀死叶无坷的蛮兵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追不上姜头,杀不了朝廷钦差,他们就会将怒火是放在庆海县百姓们身上。 那座小县城能坚持多久? 益州的援兵会不会来? 如果益州的援兵不会来,那被姜头寄予厚望的袁巍升能不能成为后援? 在没有援兵来之前,即便姜头带着队伍在葫芦镇里撤了,他也不会往庆海县城方向撤退。 甚至不会真的撤走,他会带着骑兵在这和蛮兵打拉锯战。 “姜头,这就是你一直想当官的原因?” 三奎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笑,没回答。 可是他的笑容,就是最真挚的答案。 他想做官,一直想,想走出山村,如果不能做官就做一个教书先生。 他在无事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想多做一些事。 人间多美啊。 看看那些孩子就知道了。 被无数人帮助过爱护过的姜头,始终都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帮助去爱护这个人间。 “牛角声!” 廷尉府提起指挥使暮山紫喊了一声。 他看向叶无坷:“大人,敌人又上来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三奎:“一会儿跟我。” 三奎重重点头。 叶无坷看向暮山紫道:“分一百人给我。” 暮山紫立刻答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叶无坷回头看向最高处。 晏青禾,那个文弱的书生还在那站着呢,笔直的站着呢。 他和晏青禾已经约好了打法,两个人都是事无巨细都要仔细周到的性格。 高处,晏青禾用大旗往左挥舞着,那是敌人再次进攻的信号。 每一次挥舞的方式,他都和叶无坷约好了。 敌人距离还有多远,都在他大旗的挥舞上。 因为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在高处的晏青禾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 这一次,凤玉还是亲自带兵冲了上来。 但她没有冲在最前边,她是大舍,一旦她出了意外,白狼族的士气就会遭受巨大打击。 冲锋在最前边的是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带着他的滕盾兵。 森冉死死的盯着那该死的还没散去的黑烟,叶无坷回头死死的盯着挥舞着大旗的晏青禾。 还有三十丈,森冉将盾牌举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兵书,可刚才的战斗已经给他提供了经验。 三十丈,宁军抛射的羽箭就要到了。 在他让手下人举起滕盾防备的那一刻,羽箭漫天而来。 他的士兵在他身边倒下去,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看着头顶方向,避开那些该死的羽箭。 不到二十丈,黑烟近在咫尺。 森冉再次高呼一声,他的滕盾兵将盾牌挡在身前。 这个距离,宁军的攒射就要到了。 一支一支羽箭穿透了黑烟,在烟雾之中留下了一条条转瞬即逝的通道。 盾牌上迅速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羽箭密集的让人恐惧。 森冉身边的士兵倒下去的更多了,可他们也已经到了黑烟边缘。 “杀进去,穿过黑烟,杀上土......” 森冉的喊声戛然而止。 叶无坷带着三奎和一百名精锐廷尉穿透了黑烟。 他们这区区一百个人,反冲锋! 那精锐悍勇的缇骑士兵,脸上蒙着湿漉漉的布只漏出杀气四溢的双目,他们像是一个一个从地狱之中突破出来的夜叉,凶相毕露。 黑烟被撞开一个一个漩涡,漩涡里飞出来的勇士又狠狠的撞进了蛮兵队伍里。 “随我破敌!” 森冉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呼喊,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被阳光赋予了一身金色铠甲的少年将军。 看到了那少年将军脸上的无畏和冷冽,看到了那少年将军手里闪烁着无尽光辉的龙鳞黑线。 森冉下意识的举起长刀格挡。 何以格挡? 龙鳞黑线将森冉的刀直接斩断,下一息,那刀就压在了他的头顶。 同样修炼了金刚身的森冉马上就感觉到了剧痛,那把刀切开了他的头皮被他的骨头挡住了。 而那少年将军,跨前一步,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在刀背上一压。 “给我死!” 噗的一声。 八大金刚之一,也是八大金刚之中的第二个,被叶无坷一刀劈开了头颅。 那把刀离开了森冉的头颅,下一息就又旋飞了一个头颅。 “破阵杀敌者,大宁叶无坷!” 那少年将军一刀在前,带着一百名勇士在数千蛮兵之中笔直的杀出来一条血路。 数千蛮兵竟是被这百人反冲打的措手不及,恐惧之下纷纷逃窜。 杀敌之后,少年将军拎着带血的龙鳞黑线站在那往退走的蛮兵方向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拎刀而回。 百人出,百人归。 百人拎刀归。 第五百八十一章近战 少年自浓雾之中走来,又回到浓雾之中。 叶无坷用一场反冲锋,告诉了世人有些仗是靠经验打的,有些仗,是靠天赋打的。 有些仗,是靠不要命打的。 穿透黑烟杀出去的一百零一人,如数回归。 回到土墙之前,叶无坷动手将那些残缺的,烧焦的,还有些是残存气息的尸体,全都从土墙前边搬走。 远处,退回去的蛮兵全都站在那看着他们,也许他们想到了在这个时候再功一次应该有用,就算没用也不该任由宁军将那些尸体搬开。 可他们没有人过来。 土墙上的宁军士兵全都跳下来,与叶无坷一起搬走那些尸体。 他们将地上的兵器全都捡起来,一件一件扔回土墙上。 蛮兵善用的是一种造型奇特的刀,只有一尺多一些,厚重,锋利,前端向下弯曲。 这种刀除了可以很好的割人头,也可以很好的割草。 当众人大汗淋漓的将尸体全都搬走之后,他们就站在那看着那位才刚刚十八岁的少年。 十八岁的正三品镇抚使。 十八岁的。 叶千办。 “威武!”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这些从各军之中精挑细选才进入缇骑的战兵精锐,服了这个他们之前并不是很服气的少年将军。 “威武!” 他们朝着叶无坷敲打着胸甲大声呼喊。 叶无坷抬起右拳,在胸口敲了一下:“宁军威武!战兵威武!” “宁军威武!战兵威武!” 远处,小土司褚绽染看着这一幕,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再一次看到了她心目之中的大英雄应该是什么样的,清清楚楚。 少女眼神里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热烈,也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爱慕。 她握紧了拳头,小声地跟着喊了一声:“叶千办威武。” 更远处的高坡上,那个一直用大旗来为叶无坷提醒敌军距离的文弱书生,此时此刻,将大旗插在高处,他的手扶在旗杆上,双眼亮如星辰。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史书上记载的那少年成名的英雄是什么样子。 长出一口气的晏青禾看着那个人,那群人,那道土墙,他握着旗杆的手越发用力。 “师父。” 余百岁递给叶无坷一块手帕:“我现在贼想给你敲敲腿。” 叶无坷道:“先记着,打完这一仗找个澡堂子泡一泡,你翘腿,我四仰八叉。” 余百岁笑。 “大家都打起精神。” 叶无坷朝着那些缇骑兄弟们喊道:“蛮兵凶悍,他们很快就会再来。” 他将土墙上堆积起来的那些蛮兵猎刀拿起来一把:“不要辜负了蛮兵的好心,用他们赠送的兵器招呼好他们。” “呼!” 土墙上的缇骑兄弟们大声回应着。 镇子里边,被选为预备队的五百名兵部精锐,还有他们的校尉伍心鱼全都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每个人都想着,刚才那一仗如果自己也在该多好。 可是既然大家穿着战兵的军服,就该遵守主将的军令。 主将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得等着那个最为关键的时候到来。 如果那个关键的时候一直都没来,那就说明这一仗出乎预料的顺利。 如果那个关键的时候到了,那么他们,将是关键一战的关键。 连续两次进攻失利,让凤玉的脸色无比阴沉。 这还是第一次遭受挫折,还是接连遭受挫折。 这让在白狼族内有着绝对微微的大舍心中愤恨,她看着远处那个振臂高呼的少年将军,眼神如刀。 不久之前,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被叶无坷杀了,现在,八大金刚的另一个森冉也被叶无坷杀了。 这种仇恨,不共戴天。 “杨迹政!” 凤玉看向杨迹政大声喊道:“马上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如果想不出来我就把你撕了!” 原本贵为亲王的杨迹政在心中苦笑一声。 赢是肯定能赢的,宁军的兵力不过两千人左右,那道土墙也不够高大坚固。 只要持续不断的攻击,早晚都会攻入葫芦镇。 如果仅仅是打赢,损失几千兵力就能逼着宁军退出这个镇子。 如果想要全歼......基本没有可能。 宁军都是骑兵,只要出现败势他们马上就会撤走。 上了马的骑兵,想追根本追不上。 非但追不上,一旦蛮兵追击的队伍脱节,宁军骑兵马上就会杀回来,以来回穿插的打法,能大量的杀死蛮兵。 他之前并不想帮助白狼族出什么主意,他也希望看到白狼族被叶无坷消耗掉一部分兵力。 他才不会真的希望白狼族轻而易举的就取得胜利,因为他在白狼族内并不受到尊重。 那个龙岩之所以收留他,只是因为想羞辱他。 当年大楚的亲王,沦为他帐下的一条会讨好的犬...... “杨迹政!” 凤玉的喊声再次出现。 “马上给我想一个办法出来!” “是。” 杨迹政俯身道:“我刚刚就是在想办法,恰好也想到了一个办法。” 凤玉立刻说道:“赶紧告诉我!” 杨迹政道:“让士兵们撕下来一些衣服,包裹上石头,河边的卵石极多,包裹之后用绳子绑好。” “我们没有弓箭,想要压制宁军的弓箭手不容易,可以用这法子试试,在往前跑的时候将绳子抡起来,把石头甩到宁军阵地上。” “这种抡出去的石头也很有杀伤力,若能压制住宁军弓箭手,靠着咱们狼兵的矫健身手就能突入进去。” 凤玉一听立刻就点了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的命令传达下去不久,蛮兵就开始用撕下来的衣服将石头包进去,他们将带来的绳索用刀切成一段一段的,拴在布包上。 “士兵们一定要按照排列进攻。” 杨迹政道:“一排一排的将石头抛出去,而不是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往前扔。” “唯有持续的压制宁军的弓箭手,才能为我们的藤甲兵创造杀敌的机会。” 杨迹政看向凤玉:“如果能做到,此战必胜。” 凤玉看向骨独:“你亲自带兵在前边,告诉勇士们按照杨先生教的法子扔出去石头。” 八大金刚之一的骨独立刻应了一声。 刚才森冉的死确实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但他并没有与震撼一样大的恐惧。 八大金刚之中,实力最弱的就是马肯鲁,其次便是森冉。 他们八个人,按照勇武来排名的话,骨独可以排进前三。 他确定就算是三个自己也不是八大金刚之首赫威的对手,他也确定就算是三个森冉架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交给我吧。” 骨独拎着他的三刃刀大步往前走。 骨独的三刃刀,是一根刀杆上有三个刀身,三把刀之间的距离大概一拳左右。 一刀下去,连牛他都能斩成四段。 在杨迹政的指挥下,这些蛮兵抡着投石再次发起进攻。 土墙上,叶无坷看到了蛮兵进攻的变化。 “注意敌人投石。” 叶无坷道:“敌人遗留的藤盾可用,不够人手一个的,就尽量压低身子!” 随着蛮兵像是野兽一样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投石也密密麻麻的飞了过来。 他们的第一排投石基本上没有什么伤害,却把投石的有效压制距离差不多测出来了。 第二排的投石就精准了不少,有差不多三四成到了土墙这边。 第三排的投石更为精准,差不多能有半数落在阵地上。 这密密麻麻的石头飞过来,确实压的宁军暂时无法起身。 蛮兵一看这法子有效,士气立刻高涨回来,他们疯狂的往前冲,试图在宁军弓箭手来不及发箭的时候就冲到土墙下。 “可惜了,咱们带的都是骑兵没带排弩。” 三奎满眼都是遗憾。 在这样的空地上,敌军密集冲锋,排弩对的杀伤威力,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别说是这些蛮兵,就算是黑武人也会死伤无数。 “防箭!” 叶无坷眼看着蛮兵再次进入射程立刻下令,羽箭又一次斜飞出去又带着漂亮的弧线落下。 蛮兵依然在死伤,没有足够防御装备,羽箭对他们的打击足够致命。 可他们人多。 这群生性凶悍野蛮的家伙,一旦红了眼睛连野兽都怕他们。 几轮羽箭之后,蛮兵距离土墙已经不过五丈左右。 “用他们的刀招呼他们!” “呼!” 宁军士兵将堆积在土墙上的猎刀捡起来往前甩,同一时间,数百把猎刀旋转着飞进蛮兵人群。 有人脸上被猎刀正正的看中,刀子还卡在脸上了。 有人的肩膀上被猎刀砍出一条口子,有人小腹被猎刀刺透。 这一轮甩刀出去,杀伤力比羽箭还要可怕。 骨独捡起来一把猎刀,看准了叶无坷所在直接甩了出去。 叶无坷眼前有刀光闪了一下,他伸手在半空之中将那把刀摘下来,一甩手,朝着骨独又甩了回去。 骨独一刀将飞来的猎刀劈开,然后低着头像是熊一样咆哮着往前疾冲。 厮杀在土墙这一线再次展开,弓箭的消耗,弩箭的消耗,让宁军越来越多的人转为白刃交战。 他们的准备足够充分,蛮兵到了土墙下他们就该用竹子做成的长枪乱戳。 蛮兵死伤的速度快的让人无法想象,地面上尸体堆积起来的速度也让人无法想象。 真的没有多久,尸体就堆积起来能有半人高。 蛮兵们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杀了上去,第一次,蛮兵出现了局面上的优势。 叶无坷知道必须退回镇子里了,不然的话蛮兵数量越来越多,到时候再想走,损失必然惨重。 “退回镇子里!” 叶无坷一刀将面前的两颗人头同时送上半空,然后带着三奎支援其他各处。 他们两个人像是杀神一样横向来回厮杀,所过之处蛮兵纷纷翻倒回去。 缇骑战兵顺着之前搭在土墙内侧的木梯往下跑,很快就交替掩护着撤了下去。 叶无坷,三奎,还有缇骑指挥使暮山紫三个人一直等到最后,确定战兵都撤回去了,他们三个才边战边退。 “把梯子撤了!” 三人退下去的那一瞬间,叶无坷大声下令。 已经下去的士兵们将梯子拉回来,抬着就往镇子里跑。 疯狂的蛮兵看到宁军撤退,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追击。 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他们攻破土墙,他们必须追上宁人,必须把宁人全都乱刀分尸。 蛮兵从高墙上直接跳了下去,一层一层的跳。 砰砰砰的声音出现...... 土墙后边居然是深坑。 蛮兵们怎么知道,这道土墙是挖坑取土堆积起来的。 如果从正面进攻来看土墙都不到一丈高,可是后边就有两丈高了。 深坑里都是尖朝上的竹子,落下去的蛮兵瞬间就把深坑给填满了。 死伤无数。 凤玉冲进来的那一刻,看着那些深坑里血糊糊的尸体,这个残暴的大舍发出一声咆哮。 第五百八十二章三雄 数不清的蛮兵从土墙上一跃而下,然后变成了深坑里冒血的尸骸。 蛮兵知道中原人打仗历来都狡猾,能不在正面战场上拼杀就不在正面战场上拼杀。 尤其是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中原人做谋士,所以他们觉得对这些宁军能怎么打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纵不是了如指掌,也不可能还会中了宁军的什么奸计。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宁军建造土墙是这么建的。 一边挖坑一边堆墙,墙那边看着也就一丈不到,墙这边能有两丈还多,而且这些宁军还在深坑上边做了伪装。 宁军撤下去的时候用的是梯子,他们想下去的时候梯子已经没有了只能跳。 死的可惨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削尖了的竹筒穿透身躯,若是有谁胆子大往竹筒里看一眼,或许还能在里边看到半个心脏,或是一截肠子,或是一块肺,如同开盲盒一样。 但保证每一个竹筒里都不空,普惠奖励是里边都有血肉。 最让蛮兵愤怒的是这些深坑里的竹筒都很长,每一根都有七八尺,最少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的身高。 所以每一根竹筒上穿着的都不是一个蛮兵,是一串。 深坑底部,血很快就把泥土泡透了。 被穿透的蛮兵大部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无比恐惧的动也不能动的在那哀嚎。 也许死的很快的,在这里才是最幸福的人。 大舍凤玉从土墙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场面。 她好像一下子就从人间到了地狱,看到了地狱之中的那些鬼差是怎么这么刚刚进入地狱的魂魄。 “杀进去,杀进去!杀进去!” 凤玉连续喊了三声,可见其暴怒。 她有着超绝的金刚身,就连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和三奎的匕首都不能轻易攻破。 可她也有弱点,那就是行动没有那么迅速。 蛮兵的个子相对于中原人来说都算矮小,可他们精悍灵活。 常年在深山老林里捕猎生活,他们攀爬起来速度极快。 踩着深坑里同伴的身体,大批的蛮兵朝着葫芦镇里冲了过去。 可他们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很仔细的观察。 所以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宁军撤回葫芦镇里的脚印很奇怪, 面前明明是镇子口的一片空地,可是撤回镇子里的宁军留下的脚印都在几条路上,大部分区域,一个脚印都没有。 疯狂前冲的蛮兵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哪怕他们刚刚才看过同伴被削尖了的竹筒戳死的场面。 轰的一声。 飞奔向前的蛮兵跌入下一个深坑,深坑里边依然是能有七八尺高的竹筒。 一名蛮兵吼叫着跌落下去,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身子不被竹筒戳死。 可是给他反应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扭过了头,却没有避开脖子。 竹筒从咽喉出刺穿,半截脖子留在了竹筒里,他在落地的那一刻,好像还听到了竹筒里传来他血肉落下去的声音。 血很快就在他身下流了一大片,让这近乎于红色的土地颜色变得更加深邃。 最前边狂奔的蛮兵几乎一个不差的掉进第二排深坑,一个不差的被竹筒穿成一串。 后边的蛮兵想止步也止不住了,因为更后边的人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说前排的士兵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戳死的,那后边的许多蛮兵都是被自己的同伴挤下去的。 这个时候,只有杨迹政敏锐的察觉到了更后边的危险。 他在想,如果说第一排深坑里挖出来的土用于建造土墙。 那么,第二排深坑里挖出来的土去了哪儿? 都在镇子里。 一群绕开了深坑的蛮兵冲进镇子里,他们推开面前用竹子立起来做的围挡才发现,镇子的主街没了。 叶无坷让宁军士兵把土运到了主街上,垒起来一种类似于迷宫似的的土墙,不高,才勉强到人肩膀下边。 一道一道层层叠叠,蛮兵要想冲过去要么翻越这些不高的土墙,要么就顺着土墙之间的空隙之字形往前移动。 可不管是翻越还是顺着走,进攻的速度都会大大降低。 况且,宁军也不可能让他们顺利的闯过去。 每一道土墙后边都有刚刚撤回来的宁军,而他们用的,除了配备的连弩之外,还有削尖了的竹竿,竹竿的长度都在一丈以上。 土墙之间的间隔大概是三尺宽,每一道土墙后边的宁军战兵都不多,也就是个左右。 蛮兵往前冲的时候,这十个人就用一丈长的竹竿疯狂的戳。 蛮兵身上的护具不多,基本上一戳一个洞。 眼看着蛮兵压过来的越来越多,第一道土墙后边的宁军蹲下来,从土墙之间的间隔撤回到第二道墙,第二道墙的十名战兵继续用削尖了的竹竿戳。 三尺宽的一道土墙,就有至少十名以上甚至多达数十名蛮兵被戳死。 宁军用这样的战术,交替着掩护后撤,也保持着和蛮兵之间一丈左右的距离,让善用猎刀这样短兵器的蛮兵根本接触不到宁军。 防守,以杀敌为重。 怎么杀的多就怎么做。 叶无坷目前还没有在正规的武院接受过整个的培训,也没有一个成名的大将军真正的教导过他。 可他读书,不停的读书。 他从古往今来一次一次战斗的记载之中学到了这些,也学到了更多。 土墙的战术如果是应对黑武人,效果一定没有那么好。 因为黑武人的装备比宁军一点都不差,他们有大量的强弓硬弩,完全可以压制着兵力少的一方抬不起头来。 可蛮兵不善用弓箭。 叶无坷猜到锦棉县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 而飞矛虽然杀伤力也很大,可有这样一层一层的土墙在,飞矛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因为飞矛的数量比羽箭可差的太远了。 “绕过去!” 八大金刚之一的骨独大声喊着,手往两边挥舞:“从两侧绕过去!” 蛮兵开始从镇子口往两侧蔓延,他们迅速的从其他地方进入镇子。 可是他们发现,每一条街上都是这样的土墙。 主街是南北走向,房子一排一排建造,没两排房子之间都有过道。 可是这些过道基本上都不宽,修建了土墙之后蛮兵的优势兵力更没办法展开。 几名蛮兵才转进一条东西走向的过道,六七根削尖的竹竿就朝着他们的脸极为凶残的捅了过来。 片刻,那几名蛮兵就倒了下去,脸上几乎脸肉都没有了,还有两个是被竹竿戳进眼窝里死的。 “上房子!” 骨独再次大声呼喊。 蛮兵们都身手矫健,他们常年生活在丛林之中,爬高,是他们必备的生活技能。 攀爬这些房子,对于蛮兵来说简直太轻松了。 他们顺着墙角就能上去......然后被捅下来。 屋顶上居然也有宁军,用的居然也是长杆。 不同的是,他们是爬伏在屋脊后侧,从前边根本看不到。 屋顶上的宁军甚至不需要站起来,趴在那就能把刚刚才露头的蛮兵一个一个戳下去。 当蛮兵上来的人数开始多起来,屋顶上的宁军开始往下一排房子屋顶上撤。 刚才搬回来的梯子再一次发挥作用,两排房屋之间用梯子做桥连接。 撤回第二排房屋,梯子也要撤回去。 所以,看起来这葫芦镇真的不那么大,却是一寸一寸的在争夺。 蛮兵为了占领一条过道,付出的伤亡都惨烈到无法估算。 依然站在高处的晏青禾看到这一幕,对那少年的敬佩之心越来越重。 他都无法理解,这样年纪的人是怎么学到这么多东西的,明明没有那么多领兵作战的经验,是怎么能把士兵的战力和地形发挥到极致的? 但他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少年在十八岁的年纪就能成为正三品西南镇抚使。 晏青禾站在高处,用大旗来指明方向。 什么地方的压力大,他就把大旗指向那边,叶无坷就会带着他的人,迅速支援过去。 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守,有计划的撤退,在保证大量杀伤敌人的情况下,绝不恋战。 晏青禾心中激荡难平。 他也喜欢读书,他也在文字上见过一场又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 可是当他亲眼所见的时候才发现,这场称不上波澜壮阔的战争就已经如此惨烈了。 那些载入史册的大战,又是怎么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砰! 一道土墙直接被撞开。 凤玉到了。 她一脚将土墙踹出缺口,下一步就到了第二道土墙前边,再一脚,又一道土墙被踹的坍塌。 这个女人,像是一头犀牛,还是犀牛之中的王。 不只是她一个人,她手下那些女兵虽然都不及她身材高大雄壮,也都比寻常男人还要威猛。 这场面,就是犀牛王带着一大群犀牛横冲直撞。 凤玉的加入,往蛮兵突破的速度越来越快,也加速了宁军战兵后撤的速度。 凤玉都不知道自己撞开了多少道土墙的时候,她的愤怒却没有因此而得到释放。 因为不管她撞开了多少,都没有杀死一个宁人。 土墙已经被她撞开过半,宁军也撤离到了镇子正中位置。 愤怒之极的凤玉一脚踹开前边的矮墙之后,准备发力继续往前开路。 就在这一刻,她脚下忽然有一条粗大的绳索弹起来。 绳索之前就做了一个很大的活扣放在地上,凤玉一脚踩进这条过道的时候绳索被人从两边拉起来。 这条绳索真的是太粗大了,粗大到这个长度寻常男人想要把它拉直都很难。 可拉起绳索的,就不是寻常男人。 大奎二奎分别放在主街两侧,看到那女人进了陷阱之后奋力一拉。 绳索瞬间就绷直了,活扣迅速收紧勒住了凤玉的肚子。 大奎二奎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这要是个正常人被他们两个如此拉扯,那粗大的绳子都可能把人勒成两段。 可凤玉被勒住之后猛然一鼓肚子,大奎二奎居然被这一挺拉的往前滑动了半步。 一些宁军战兵看到那头母犀牛王北勒住之后纷纷跃起,一刀一刀的朝着凤玉的身上劈砍。 可是大宁的制式横刀,竟然对这个女人一点真正的伤害都没有。 刀子雨点一样落在她头上,脸上,肩膀上,可是战兵们听到的不是刀锋切开血肉的声音,而是当当当的犹如敲打在金属上的声音。 暴怒之下,凤玉先是用手里的巨刀一扫,将面前的宁军战兵杀死两人,逼退数人。 然后把巨刀戳在地上,两只手抓着绳子,双臂上的衣服寸寸崩裂。 “死过来!” 凤玉一声嘶吼,大奎二奎居然撑不住,被拉的离开原地。 第五百八十三章黄雀 那条粗大的绳索被凤玉抡了起来,死死抓着绳索不肯放手的大奎二奎居然被抡起来双脚离地。 “大锅!” 二奎被抡起来之后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还有恐惧。 “她是不是大妹假扮的!” 在这一瞬间,二奎仿佛回到了被大妹支配的恐怖时刻。 大奎奋力把身子放下一压,双脚在地面上滑行。 三个犀牛王一样的家伙,把附近的土墙全都撞的坍塌下去。 “她不是大妹,揍她!” 大奎比较聪明,先松开绳索,在松手的那一刻身子被惯性甩出去撞在旁边院墙上,把院墙撞了个洞。 大奎从墙里冲出来,一手拿着一块板砖直奔凤玉。 二奎眼见着大哥松手他也松手,可他没有大奎那么利索,身子翻滚出去后也把旁边一堵院墙撞塌了。 他见大奎抓着两块板砖上去,他也抓了两块往前冲。 凤玉正在暴怒的时候,见一个黑大个抓着砖头冲过来就更怒了。 那个黑大个居然看不起她,想用两块砖头就把她打败? 她伸手去抓面前的巨刀,可没想到大奎身材那么雄壮速度还不慢。 在她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大奎一转头朝着她脑壳砸过来。 凤玉根本不躲,那砖头狠狠拍在她额头瞬间就碎了。 大奎没有丝毫停顿,第二块砖头也狠狠的拍了过去,啪的一声,又碎了。 挨了两砖的凤玉一拳打在大奎胸口,大奎蹬蹬蹬的连退几步脸色都有些发白。 “好力气!” 大奎揉了揉胸口,大步又冲了回去。 此时二奎已经到了,一砖头朝着凤玉的头砸过去,凤玉在二奎那一砖还没过来的时候已有准备,一把攥住了二奎衣服。 这个狂暴的母犀牛王一个过肩摔把二奎扔了出去,二奎的砖头居然都没能砸中。 大奎又到近处,一拳轰向凤玉太阳穴。 凤玉眼神虽依然轻蔑,可对大奎的力度其实还是有些忌惮。 刚才大奎砸在她脑袋上那两下,也是她从未承受过的力气。 所以她才会把二奎甩出去,因为她发现二奎好像比大奎还要力气大些。 凤玉抬起手挡在自己太阳穴前边,大奎这一拳打在她胳膊上,如此狂暴的力量,将凤玉打的往一侧连退两步。 可是凤玉凶悍,退两步的同时她的拳头也在蓄力了,在大奎想进一步攻击的时候,她一拳朝着大奎砸过来。 大奎从来都不会退避,眼见一拳过来毫不犹豫的一拳对轰过去。 砰地一声。 两个碗口大的拳头重重的对撞在一处,大奎胳膊上的衣服在一瞬间就被劲气撕碎。 凤玉的衣袖也裂开了,所以大奎脸色一变。 那个女人的胳膊比寻常男人的大腿也不细,最主要的......根本不是肉色。 凤玉的胳膊乌黑乌黑的,不是那种好多年没有洗过澡的满是皴的颜色,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铁棒,连肌肉线条都像是金属打造。 大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所以在这一瞬间,从无退避之心的大奎竟然有了一些担忧。 二奎才不管,被一个背摔扔出去后他又爬了起来,从后边飞扑过来保住了凤玉的身子,他用两条粗壮的胳膊锁住了凤玉的胳膊。 “大锅,揍她!” 凤玉一声暴喝,宛如虎啸。 二奎已经锁死了的胳膊在这一刻猛然被挣开,非但是挣开了,二奎的胳膊还被距离荡的向后扬出去。 大奎一拳恰在此时到了,正中凤玉胸膛。 那胸膛也如铁打的一样,一拳打在上边和打在铁板上没有什么区别。 凤玉身子向后滑退半步,一把攥住大奎的胳膊使劲儿一扭,大奎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竟抵不住那娘们儿的力量。 眼看着他胳膊就要被扭成麻花,二奎从后边保住了凤玉的腰。 以二奎的身高臂展,竟然没能完全抱过来。 发力之下,二奎把凤玉抱着离开地面,他扭腰发力将凤玉横过来,还想发力让凤玉头朝下的时候,凤玉一拳击在二奎小腹。 这种剧痛,根本就承受不住。 也就是二奎,再换一个人,这一拳能把人打飞出去。 二奎吃痛之下无力再抱摔凤玉,凤玉趁势抓住二奎脚踝一发力把二奎放倒。 她一屁股坐在二奎的胸口,两个碗大的拳头一下一下朝着二奎的脸连续砸击,只两三下,二奎的脸上就见了血。 大奎见二奎被打,从后边一脚踹在风雨后脑。 凤玉身子往前扑出去的时候二奎趁势起身,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大奎吓了一跳。 二奎的眼睛红了。 满脸是血的二奎趁着凤玉被踹倒的机会,他也一屁股坐了上去。 压着凤玉,一拳一拳朝着凤玉的脸上招呼。 不同的是,二奎的拳头打在凤玉脸上竟然不能打出血。 凤玉的后脑被二奎砸的一下一下撞击地面,脑后尘土被激荡起来,地面上很快就被撞击出来一个坑。 眼睛里已经有不少血丝的二奎眼见着没把这家伙打出血,而他满脸是血更愤怒了。 他双手握拳朝着凤玉的额头一下一下暴击,凤玉脑后,地面上的坑被砸的越来越大。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凤玉都有些吃不消。 她腰部一发力,不像是正常人那样起身,而是直挺挺的把二奎拱的飞向一侧。 这腰力,要是让余百岁看到了必然会更加震撼。 二奎翻倒大奎上来,奔跑之中一个膝撞正中凤玉面门。 凤玉猛然摔倒,后脑再次撞在地面上,砰地一声,尘土飞扬。 大奎抬起脚朝着她脸上踩下去,可在这瞬间却被凤玉两只手攥住脚踝。 大奎发力往外一抽,凤玉借着他的力量坐了起来。 紧跟着用头一撞将大奎撞的向后连退,下一息,站起来的凤玉一拳打在大奎嘴角。 大奎那庞大的身躯,竟然横飞出去。 一看到大哥被打飞了,二奎啊的吼了一声。 他过来就跟凤玉一拳一拳的对轰,两个人谁也不躲不闪,一拳一拳就那么实打实的轰过去,打到后来连凤玉的眼神里都出现了不可思议。 二奎再怎么强壮也是肉体凡胎,而她的肉身是经过白狼族特殊的药物连续多年淬炼出来的。 她从还小的时候就开始这样炼体,所以肉身坚如钢铁。 而面前这个家伙,被她打的已经在不停飙血,可竟然越打越凶! 砰地一声,二奎被凤玉一拳打中嘴角,二奎啐了一口血,竟然狞笑。 他往前一扑抓住了凤玉的脖子,一只手搂着脖子一只手握拳狠狠的朝着凤玉脸上轰。 凤玉挨了几拳后挣脱开,用肩膀一撞再次将二奎撞倒。 第二次,凤玉压在二奎身上,两只拳头上都已经逐渐变成了黑色。 一拳一拳又一拳。 这次是二奎的脑壳不断的撞击着大地,地面不断的下沉。 啪! 凤玉又一次落下来的拳头被二奎一把攥住。 这一刻,二奎的眼睛彻底红了。 他的大手攥着凤玉的拳头,一拉,将凤玉从他身上拉下来,他翻身一骑。 又轮到他在上边了。 双目已经彻底变红了的二奎,此时像是一尊魔王。 一拳轰在凤玉额头,凤玉的脑袋直接没入地面。 二奎连续砸了几拳不解气,起身一脚踩在凤玉的小腹上。 一脚,凤玉的身子直接沉入地面,身子下边,被挤压的土像是喷出的蒸汽一样喷发出来。 二奎弯腰抓住凤玉的脚踝,单臂把凤玉拎了起来。 头朝下的凤玉还想一拳打在二奎小腹,二奎抓着她的脚狠狠往下一戳。 砰! 凤玉半个脑袋撞进地面。 可这个女人,居然还有力气! 双腿猛然发力从二奎手中挣脱,凤玉把自己的头拔出来,转身抱住了二奎的腰,发力之下二奎也被她转了过来。 将二奎的头对准地面,凤玉狠狠往下一戳。 大奎飞身而起,两只脚同时踹在凤玉肋部,这一脚将凤玉踹飞出去,二奎也掉在地上。 落地之后的凤玉起身,晃了晃脑袋,发现她的巨刀就在不远处,一伸手就给抽了出来。 双目赤红满脸是血的二奎还管她有没有刀,彻底陷入疯狂状态之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像是一头无比雄壮的牛,二奎直接冲了过去。 大奎从后边抱住二奎的腰硬生生给拖住了,在二奎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巨刀在他脸前边横扫过去。 此时此刻,刚刚支援了两侧的叶无坷和三奎都回来了,看到那浑身是血的二奎,两个人同时发力向前。 “我-操-你-妈!” 三奎飞身到了近前,手中匕首好像雨点一样朝着凤玉身上戳。 凤玉一巴掌将三奎扇飞出去的时候,叶无坷凌空而来,双手握着龙鳞黑线,一刀正正的斩在凤玉头顶。 当的一声! 凤玉的头顶终于被斩开了一条血口,黑色的皮肤裂开,头发断了不少,可刀却没能深入。 叶无坷如斩杀了森冉那样,一只手按着刀背往下发力。 凤玉直接起身一巴掌又把叶无坷给扇的向一侧翻飞,这一刀能连石碑都切开却还是没能杀了她。 “一起上!” 三奎红着眼睛从后边过来,身子一滑,在地面上躺着滑到凤玉身下,然后朝着那隐秘的地方狠狠戳了一刀。 这一下是真的戳进去了,但可惜的是她腿太粗,这一刀,并没有戳进去多少。 凤玉疼的嗷的叫了一声,一脚朝着三奎踩落。 叶无坷拖着三奎的脚把三奎拉出来,然后一刀斩在凤玉的腿弯。 二奎横冲过来,飞身一撞将凤玉撞翻出去。 就在四个人准备继续进攻的时候,镇子外边传来了一阵阵呜呜的牛角声。 “来了!” 三奎一喜。 此时此刻,色族大土司穆图琛带着上万色族的勇士从后边掩杀过来。 这就是叶无坷的破敌之策,也是色族大土司穆图琛为自己交上来的一份投名状。 蛮兵正在猛攻葫芦镇,根本没有料到色族人会抄了他们的后路。 一时之间,场面顿时乱了。 后队的蛮兵在蛊毒指挥下,回身与色族厮杀。 而在这一刻,杨迹政悄然藏了起来。 混战很快到来,色族的兵力有两万左右,这已经是穆图琛能拿出来的最精锐的队伍了。 一个几十万人的部族,带来两万士兵,都是年轻且善战的。 眼看着双方混战就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号角声。 山坡上,白狼族大土司龙岩脸色平静的看着葫芦镇的厮杀。 他就在等,等着色族人出现。 他猜到了叶无坷会有这样的埋伏,在他妻子的人马全都被拖住的时候,色族人一定会从后边突袭。 他甚至,不在乎妻子是否会被杀死。 一直等到色族大军出现,龙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杀光他们。” 龙岩伸手往前一指。 数万蛮兵,潮水一样从林子里汹涌而出。 第五百八十四章回去 战争的一开始,没有人想到这会是一场规模近乎十万人的大战。 战争的一开始,也没有人想到这会是牵动整个蜀西南的一场大战。 这一天,蜀西南的人所有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夔州以南,因为这一天,将军高真带着大宁边军正式开始南征。 蜀西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欢送大军出征,没有人在乎那个叫葫芦镇的小镇子。 甚至,好像大家都刻意忘了朝廷派来了两位钦差大人。 一位西南镇抚使,一位当朝宰相。 就在那座哨镇外,大宁的边军和调集过来的几卫战兵以浩荡之势朝着白蒲进发,将军高真骑着一匹雄俊的战马,抱拳告别送行的父老乡亲。 在欢送他的队伍里,有许多东西两蜀的大人物。 他们热烈的呼喊,热情的挥手,看着大军南下的时候,大部分心中都有一种自豪油然而生。 也是在这送行的队伍里,有两个不怎么起眼的老人也在举着手挥舞欢送。 相对于那一大群身穿锦衣的官员,他们这些身穿布衣哪怕看起来是体面布衣的人就没那么显眼了。 “选在今日,真好。” 人群之中,那两个在山顶处下棋的老人低声耳语。 二先生微笑着说道:“不出预料,庄无敌果然把南征的事交给高真了。” 大先生微微点头:“庄无敌没在这,十之七八是去了葫芦镇。” 二先生的笑意更浓。 “南征的大战打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就算高真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也比不过一位大将军一位镇抚使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 大先生嗯了一声。 “何况......还不止。” 他看着高真远去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嘴角带笑是因为这件事真的太值得得意了。 “高真大破白蒲,为大宁帝国开疆拓土,将来的史书上应该留下他名字的,可惜了。” 二先生微微耸肩:“白蒲得,西蜀失......高真的名字,注定了不会在史册上留下多重的笔墨。” “将来大宁的史册上只要写高真南征,就不得不写西蜀内乱,不得不写死了一位大将军,死了一位镇抚使,或许......” 他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先生则道:“感谢吧,感谢我们这些人能在这送行的队伍里。” 二先生道:“是啊,感谢吧,我们既然都在这里送行,那么蜀中不管发生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人都在此地,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可却完全不避人。 那是因为附近所有送行的人,都是他们的同党。 这些来自东西两蜀各行各业的翘楚,各大家族的代表,他们人都在这,心却不在这,他们正进行着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事。 “皇帝想彰显他对天下的绝对统治。” 二先生笑道:“那就让他看清楚,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位帝王能对天下有绝对统治。” “有的,只是天下各大家族利益的平衡,皇帝能过的去,那你就做皇帝,皇帝过不去,那就换皇帝。” “我们历来都是公平的,只是刚刚才开始学着做皇帝的李叱还体会不到我们的公平。” “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之中有人贪得无厌,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超过了平衡,那这个家族也会灭亡。” “皇帝只觉得他可以靠手里的军队就能让所有人害怕乃至于服从......古往今来,这么想皇帝就算不暴毙,哪个不是郁郁而终。” 说着话,二先生扶着大先生转身。 送行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 “不过,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 大先生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服色族,确实出乎预料。” 二先生道:“不过也好,叶无坷帮我们把不听话的人挑选出来,那就陪着他,一起被抹掉好了。” 大先生道:“鬼奴在龙岩身边,龙岩若是按照计划行事,现在,他已经用他妻子把叶无坷留在葫芦镇了。” “也会勾出色族的军队......龙岩带兵从背后合围,色族那区区一两万能打的人马灭掉,蜀西南哪个部族还敢再放肆?” “听话的就有糖吃,田地,烟草,人口,甚至银矿......大家分来吃,你吃几口我吃几口,这样就很好。” “原本我们在蜀西南粉饰太平足够完美,皇帝非要把手伸进来......” 二先生道:“我们已经把一位道府,一位道丞,一位府治,一位府丞,还有数百位官员当礼物献给他了。” “让他有了一个明君的好名声,百姓们朝着他欢呼叩拜,他还不满足......那怎么办呢?” “你想伸手,我们就往你手里放一些东西,能成全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和名望,这都不知足。” 他扶着大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不知足,那就让他看看不知足是什么下场。” “死一个正二品不够,再加一个正三品还不够,那就再加上那座小县城里的十一万百姓。” “若还不够......” 二先生看向大先生,大先生微微一笑。 “这会儿......叶无坷应该已经死了吧。” 与此同时,庆海县城。 县堂虞敬为四处去找他的女儿,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安置百姓的事实在太过繁琐也太过重要,他只能安排两个人继续去找。 好在百姓们都守规矩,按照官府安排的人指引,他们就自发前往要暂时居住的地方。 这个平常连两三万人都没有的小县城,一下子装进去十一万人,顿时就变得拥堵和嘈杂。 哪怕百姓们是守规矩的。 虞敬为忙的焦头烂额,要安置好百姓居住,还要让他们都能吃上饭。 好在之前得了叶千办的指示,这些事还不是一天只能发生的,各村镇,都是有序的安排进城。 可是百姓们居然要避难,拖家带口自不必说,他们还要带着全部家当,不仅仅是手里的钱,还有养的牲口,被褥都带着。 所以安置百姓就不只是安置百姓,还要保护好百姓,以防有坏人,趁着此时乱着就盯着百姓们手里那点银子。 蜀西南这个地方本来就比大宁其他地方乱一些,这是地域和历史问题造成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 县衙里能调派的人手本就不多,他闺女还不见了。 以她闺女的能力,此时更该帮他分担压力才对。 找不到闺女虞杏薇,他只好去找叶千办派来的人。 虽然他也看出来了,叶千办派来的那些人必定是土匪出身。 可既然叶千办信得过人家,他凭什么信不过? 费劲力气,大概有九牛二虎那么多,虞敬为终于在城门口附近找到了那位大当家罗擎。 “罗当家。” 虞敬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请你带着你的手下负责城中治安巡视。” “罗当家也知道,县城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县衙人手肯定是顾不过来,有些小偷小摸的难免出来放肆。” 罗擎一摆手:“干不了。” 回答的干脆直接。 三个字就把虞敬为给拒绝了,罗擎倒是不觉得怎么样,虞敬为觉得难堪,可他还是得求人家。 “叶千办将全县百姓都交给咱们了,咱们得把事办好,百姓们安顿好,叶千办也能踏实些。” 罗擎还管他说什么。 他一边往外挤一边说道:“你找我的人去吧,我有一个手下叫邱小秋,办事极有能力,我交给他的事,他都能安排的很好。” “就连叶千办从锦棉县那边过来的时候,一路上的吃穿住行也都是邱小秋安排。” 虞敬为一听就开心了:“那,那位邱小秋壮士在何处?” 罗擎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也别来烦我,我急着出城。” 虞敬为看着面前这人心中越发不喜,这个人竟是要跑。 他连自己手下都不要了,一个人往城外挤。 “罗当家,可是叶千办让你来帮我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帮你。” 罗擎一边挤一边说道:“我得回去,叶千办是我大哥,我拜了他,我就得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他在葫芦镇和坏人干仗,生死未卜,我没空在这跟你伺候一群老百姓,我得回去找他。” 虞敬为心中一震,一瞬间愧疚就涌满全心。 “那......你千万小心。” “放心,命一条而已,死了就死了,比不当人的活着强太多。” 罗擎回头,一把抓了虞敬为胸前衣襟:“你听好,你们这些狗官之中,我最佩服的只叶千办一个人,但他既然相信你,你就把百姓们照顾好,照顾不好,老子有一天回来就剁你脑袋。” 说完松手往外走。 就在这一刻,邱小秋带着弟兄们也挤了过来:“大当家,你去哪儿啊!” “你们帮县堂大人维持秩序,我回去找我大哥叶千办,找我兄弟晏青禾了。” “大当家,我们也是你兄弟啊。” “你们在这死不了,他们在葫芦镇真没准死。” “大当家,我也去!” 一个土匪汉子使劲儿分开人群:“你不想让你大哥死,你是我大哥,我也不想让你死。” “你不能去,你们跟着邱小秋把这的事办好。” “我就去。” “去了就可能死,你们没必要跟着死,叶千办是我大哥不是你们大哥,你们可以不用去。” “你去我们就去!”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挤过来:“大当家,你不让我们去也没用,你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 罗擎喊:“邱小秋,把他们带回去!” 邱小秋连忙喊:“大家都听大当家的,咱们留下来有用。” “怂货!” 有人朝着邱小秋啐了一口吐沫:“你自己在这待着吧。” 一个汉子伸手把邱小秋扒拉到一边去了,另一个汉子从邱小秋身前经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邱小秋被这种鄙视气的够呛,心中燃起一股斗志。 然后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大当家......” 邱小秋喊:“你们去,我帮你们把百姓照顾好。” 罗擎挥了挥手,终于从城门口挤出来。 他才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有人嘿了一声。 “嘿,你是去葫芦镇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 罗擎回头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靠在城墙上看着他呢。 这个女人也就二十岁左右,很高,身材很好,头发可能是天生的波浪卷,看着贼带劲。 “我跟你一起去。” 年轻女人的后背离开城墙,朝着罗擎走过来。 “你是谁?” “我叫虞杏薇,我爹是大官。” “你爹找你呢!” “找吧,我能回来自己就回来了,我不能回来,他会在葫芦镇找到我的。” 虞杏薇迈步向前。 在她身后,一大群汉子跟了上来。 葫芦镇的汉子。 他们离开葫芦镇的时候,背着自己的老母亲,扶着自己的妻子,抱着自己的孩子,走了几十里到县城,把她们都安顿好了。 现在,他们要去保护他们的家了。 “葫芦镇,没有孬种。” 第五百八十五章没有意外 被两面夹击的色族军队很快就陷入混乱。 原本色族人就对白狼族有着天生的恐惧,如果兵力占据优势他们还能把恐惧压下去。 现在,前后都是狼兵。 此时的穆图琛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叶无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如果事情出现变故,敌人还调动了更多军队,那就带着你的人一口气往前杀,不要顾身后。 在这种时候,越是想前后都顾及越是前后都顾及不了。 想起叶千办的这句话,穆图琛嘶吼着带着他的士兵一味的往前冲。 后边狼兵怎么冲杀他不管了,这一阵冲杀确实也起到了效果。 前边的狼兵被镇子堵住了,镇子大街小巷全都是那种迷宫一样的土墙,原本打头阵的凤玉又被叶无坷四人围攻占了下风,是骨独带着人再加上数百名强悍的女兵合力把她救出来的。 只是出来的时候,这拥有近乎完美金刚身的女人也受了重伤。 虽然没能杀了她,可为以后对付金刚身的人提供了极大的经验。 大舍重伤,骨独也不敢继续冲杀,只想着先把大舍送出去。 而那个叫杨迹政的男人早早就藏了起来,似乎在开战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此时色族的队伍疯狂的往前冲,前边狼兵和色族面临的情况一模一样。 混战之下,他都六十岁了,如果不藏好还能好的了? 叶无坷带着的战兵虽然不足两千,可是战斗力强悍的让人头皮发麻。 战兵往外杀,色族的队伍往里杀,骨独还要照顾重伤的大舍,只好尽快脱离战斗。 如此一来,穆图琛竟是很快带着色族的队伍杀穿过来与叶无坷会合了。 失去了指挥的狼兵四散逃窜,叶无坷下令不要追击,如果追击,他们的队伍也会变得散乱起来。 两支队伍汇合之后,重新在葫芦镇设置了防线。 站在山坡上的龙岩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 一开始他以为战斗会很快结束,毕竟他对色族人的战斗力了如指掌。 可是没想到,他妻子的队伍竟然崩溃了。 其实只要他妻子的队伍再多坚持一个时辰,色族的队伍必乱。 现在,前边的狼兵好不容易逃出来,又阻挡了后边狼兵的追击,这就给叶无坷和穆图琛重新建立防线的机会。 这一战,看起来不会那么轻易获胜了。 不过龙岩并没有太大担心,他只是因为不能尽快解决战斗而有些失望罢了。 站在他身边的是两个白狼族将军,同样也是八大金刚之中的两个。 只是这两个和之前叶无坷交手过的不一样,他们是八大金刚之首赫威,和八大金刚排名第二的固山猿。 这两个人和八大金刚之中的其他六个,除了在武艺上有着巨大差距,在形象上,一样有巨大差距。 固山猿看起来和叶无坷之前在锦棉县遇到的那个鬼猴子身材差不多,身高大概只有叶无坷的一多半。 可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哪怕身材矮小,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都是野兽对于血的欲望。 他看着战场上的厮杀,甚至有一种饥饿般的表现。 而八大金刚之首的赫威,不管是身材还是相貌都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左右,在白狼族之中属于绝对的秀气模样,身高也和叶无坷几乎相当。 他看着战场上的厮杀表情平静,就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看起来大舍受了伤。” 龙岩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谁去看看,是谁把大舍伤了。” 赫威没动,也没言语。 固山猿道:“大土司,我去。” 龙岩看了赫威一眼,对他手下这个排名第一的战将似乎有淡淡不满。 可或许是因为赫威的实力过于强大,所以龙岩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而已。 镇子里。 叶无坷看着浑身是血的穆图琛,一伸手把他拉到了高处。 穆图琛坐下来就大口大口喘息,才刚刚上任的大土司显然还没有适应战争。 以前色族当然也会征战,但征战的对象都是实力远不如色族的。 白狼族他们不敢惹。 “叶千办。” 穆图琛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对不起,没能完成你的交代。” 叶无坷笑了笑道:“已经完成了。” 穆图琛一怔。 叶无坷指了指面前逃窜的狼兵:“你族中士兵在今日之前,绝对不敢与狼兵交战。” “刚才你们一路往前杀的时候,你和你的族人都看到了,狼兵并非不可击败,他们也会害怕也会逃窜。” 穆图琛忽然间就醒悟了。 刚才他带着族人越杀越勇,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狼兵不敢与他们纠缠。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狼兵,在他们面前也变成了只想着逃走的猎物。 “我跟你交代的事,你完成的都很好。” 叶无坷看了看穆图琛后背上绑着的袋子,眼神里都是认可。 这些色族的勇士,每个人后背上都背着差不多十几二十斤的粮食。 “叶千办,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在这打上几天?” 穆图琛以为这些粮食,是他们给宁军带来的。 “嗯。” 叶无坷道:“你们带来的粮食省着些用,足够咱们坚持半个月。” 穆图琛问:“可......半个月之后呢。” 叶无坷道:“如果半个月我们还没赢,那蜀中就出大问题了。” 穆图琛还是不太懂,可他从叶无坷的语气之中能分析出来,叶千办是有援兵的,只是现在援兵还在做其他事。 “也许用不到半个月。” 叶无坷道:“天黑之前,我们再扛住狼兵一波进攻,他们夜里应该还会再有一次偷袭,两次我们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就会变得迟疑起来。” 叶无坷道:“现在你去下令,让你的族人去镇子后边竹林里尽量砍伐竹竿过来当长矛用。” “把你的队伍分成五队,一队与我的人联手防御,两队轮休,两队在镇子外围修建土墙,不停的修,轮换着修。” “如果我们能在三天之内,在镇子外边再造一圈城墙的话,白狼人的士气就会彻底被压下去。” 穆图琛道:“叶千办,我知道应该无条件的听你的命令,可是有几句话我也实在是......”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将全族生死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你今日能来,我不会辜负你。” 穆图琛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把人分派下去。”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狼兵想趁着色族的队伍还没有稳住的时候迅速攻进来。 穆图琛的人和叶无坷的战兵再一次强硬的打了一场阻击,这一次战斗持续了超过一个半时辰,天黑之前狼兵无奈退了回去。 山坡上,固山猿蹲在那看着镇子里。 他也在等天黑。 叶无坷等狼兵的攻势退下去之后,他回镇子后边找到小土司褚绽染。 在开战之前,小土司和她带来的护卫就在忙别的事。 “差不多啦。” 一看到叶无坷过来,褚绽染立刻就起身先喊了一声。 她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来这几天都是高强度的做事也格外辛苦。 “这些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毒药。” 褚绽染指着她们这些天做出来的东西:“蜀西南这边能用的药材实在是太多了,这种是我们彩衣族平时用来......斗兽的东西。” “彩衣族把这个叫做斗兽粉,就是斗兽的时候,那些野兽如果不够凶狠,就给它们撒一些。” “用的草药在蜀西南遍地都是,比较难的是要做那么大的量,还要烤干......” 她身上都是湿透的。 发丝一缕一缕的黏在额头上,看起来脸色也有些潮红。 叶无坷掏出手帕在水中洗了洗,递给褚绽染擦脸。 “够用了。” 叶无坷道:“原本我还想着,这些药粉怎么用出去合适,今天打仗的时候,白狼人倒是教了我一招。 褚绽染一边用叶无坷的手帕擦脸,一边问:“是什么办法?” 叶无坷笑着回答。 叶无坷回答完之后说道:“今天夜里白狼人肯定会来偷袭,我想着大概会分成两批。” “第一批人是在正面佯攻,会调动大批的队伍,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第二批人则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趁着大战从山侧绕过来进镇子刺杀我们的人。” 褚绽染:“放心,我也能打的很。” 叶无坷道:“你晚上跟在我身边。” 褚绽染:“我能打的......好啊。” 叶无坷笑着把手帕拿过来,把褚绽染脸上还沾着的泥土擦干净,这动作之中没有丝毫暧昧,更像是当大哥的帮小妹擦脸一样。 “把东西收拾好带到前边去,镇子后边我请三奎哥带着人防备。” 叶无坷俯身要把那些药带上,褚绽染连忙拦了一下:“你别拿,万一你中了毒也会发疯。” 叶无坷点了点头:“一会儿收拾好,咱们去看看二奎哥。” 褚绽染问:“二奎哥怎么了?受伤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伤的比较重,好在都是皮肉伤,我帮他查看过,应是没有内伤,你也通医术,一会儿你帮他也看看。” 褚绽染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好的,咱们现在就去。” 跟着叶无坷往前边走的褚绽染,在这一刻也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 “叶千办,咱们......会有援兵的吗?徐相不是在益州募兵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益州那边募兵不该不顺利。” 小姑娘说话快也说话直。 “徐相到益州,虽然比咱们出长安晚些可是比咱们路程短不少呢,且他南下之前,朝廷已经向益州下令募兵。” “益州多善战之兵,也多忠义之士,朝廷有号召,徐相再到益州的话,募兵应该不会太慢的。” 叶无坷脚步一停。 褚绽染跟着停下来,说着的话也停了下来。 她看到叶无坷回望镇子后边,那是他们来葫芦镇时候的方向。 益州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 叶无坷沉默良久,回答:“没有。” 第五百八十六章你不配 益州城。 负责募兵的将军郑山野快步走进益州道府衙门。 他已经无法忍受了,哪怕今日就算是冲撞徐相落一个不敬之罪名他也要把事问清楚。 门外的仆从和护卫伸手拦截,被郑山野一把推开:“徐相!我今天要见徐相!” 书房之内,徐绩透过窗子往外看了看,微微皱眉吩咐道:“让郑将军进来。” 他手下护卫随即不再阻拦,放郑山野进了书房。 “徐相,为何不准我发兵!” 郑山野进了门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如今益州募兵已有两万,其中小半是从军中退伍回家的老兵,这些老兵能征善战,拉出去就能打仗。” “徐相,我不理解,如今已有消息传来,白狼人的蛮兵已经往叶千办所在的葫芦镇进发,算算消息在路上走的时间,蛮兵现在已经攻打葫芦镇了!” 他看着徐相的眼睛问:“叶千办身边只有两千多骑兵,其中有五百禁军还被叶千办分出去了。” “蛮兵数万进攻葫芦镇,光靠那两千骑兵如何能挡得住?若叶千办在葫芦镇出了事,徐相也不好向陛下解释!” 叶无坷是谁? 是兵部的宠儿,是战兵们眼里自家的孩子。 郑山野是从兵部调过来协助徐绩在益州募兵的人,他听闻叶无坷可能被围困在葫芦镇如何能不急? 见徐绩不说话,郑山野的嗓门更大了些。 “徐相可以压得住我,可我压不住那些老兵了,消息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之前,这些老兵已经聚集起来。” “他们说,若徐相再不让他们去支援同袍,他们就放弃再次被征召入伍的身份,以平民身份,赶去葫芦镇支援!” 这些话说的,掷地有声。 徐绩沉默良久。 他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郑山野:“郑将军自己看吧。” 郑山野不知道那信封里是什么东西,迟疑了一下。 片刻后,他将信封接过来打开一看,里边......竟是叶无坷给徐绩的亲笔信。 看完之后,郑山野脸色大变。 徐绩道:“叶千办担心的,亦是我所担忧之处,葫芦镇里对叶千办的围攻,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郑山野拿着信的手微微发颤:“可是徐相,现在益州尚且没有得到叛军来袭的消息,叶千办在葫芦镇却是凶险万分,我请求徐相,给我五千......不,分我三千人马,我带兵去葫芦镇,剩下的人马,协防益州。” 徐绩犹豫再三,还是摇头:“叶千办手下都是骑兵,他们若不能抵挡自会撤走,可益州有失,天下震荡。” “郑将军你该明白,葫芦镇,不过是一个小镇子,打的再凶残再猛烈,也只是一个小镇子。” “天下人听说叶千办在葫芦镇与人交战,多数只会觉得是他带兵剿匪而已,不会真正上心。” “可天下人若知道益州被匪寇夺取,那就是大宁江山不稳,对于天下民心是何等冲击?” 郑山野还是坚持:“两千,徐相你分给我两千人就够。” 徐绩刚要说话,忽然外边有人快速跑进来:“徐相,不好了,城中有人暴动!” 徐绩脸色一变,郑山野猛然转身。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现在只知道是码头上的人出了问题,他们从水门攻入城中,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郑山野转身就走:“你们保护好徐相,我亲自带兵去平叛!” 益州城门口。 正在排队等候检查的一支商队忽然乱了,他们从车底下将藏好的兵器抽出来,毫无征兆的,朝着守门的士兵开始乱砍。 此时等候进城的人,排队出去很长,谁能想到,竟多数都是叛军。 还没有接受检查的,纷纷抽出兵器加入进攻。 之前已经进了城的那些商人或是游人,直接冲进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里。 那铺子里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兵器。 这些人取了兵器之后,回身也往城门口方向冲杀。 与此同时,城中许多地方在得到信号之后都出现了暴乱。 之前进城的人,在约定好的地方领了兵器,也不管遇到的是谁,见人就杀。 没多久,益州城内四处火起。 将军郑山野带着募来的兵马平叛,几乎在每一条街上都遇到了悍匪。 这显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叛乱,就是趁着益州之前没有官员主持局面的时候准备好的。 叛军从四面八方朝着道府衙门冲过去,显然,他们的目标是徐绩。 这个时间叛军算计的很巧妙,是在天快黑的时候城门即将关闭,许多人假装心急拥堵在城门口的时候动手。 天马上就黑了,四处起火,一到天完全黑下来,叛军在四处作乱更不好平灭。 道府衙门里,护卫们要带着徐绩撤离。 徐绩稳坐在书房之内,微微摇头:“我身为大宁宰相,又兼任西蜀道道府,这个时候,谁都可以离开益州,唯我不能。” 他起身道:“搬了我的桌椅,我要到道府衙门外处理公务。” 与此同时,葫芦镇。 叶无坷带着小土司找到二奎,这个憨厚的汉子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之前进入了疯癫状态,二奎体力消耗的极快,现在完全脱力,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 小土司坐在二奎旁边,掀开二奎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二奎的伤势。 “还好......” 小土司道:“皮肉伤很重,好在没有伤及内府。” 她话音才落,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千办大人!有刺客混进镇子里,已经杀了咱们好几个人,三奎大人正在追!” 叶无坷道:“是想调虎离山,在外边刺杀想把人都引出去......你们去支援三奎,我留在这等着刺客。” 缇骑指挥使暮山紫立刻说道:“千办,你身份尊贵不能留在这。” 叶无坷道:“我身份哪有什么尊贵的,与大家没什么不同。” 兵部校尉伍心鱼从外边跨步进来:“千办大人,有一些身法极为灵活的刺客进了镇子,他们在外杀人该是要调虎离山。” “他们想把人都引出去,再来这里刺杀大人,请大人回到兵营之内......” 叶无坷道:“带上二奎哥去兵营。” 伍心鱼道:“千办,你也得走。” 刚说到这,外边又有人跑过来:“千办,蛮兵进攻了!”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好。” 他猛的冲了出去:“你们保护伤者回兵营里,暮山紫你去指挥前边防御,伍心鱼,你保护好马群!” 镇子最高处。 晏青禾让人在身边点了一圈火堆,让镇子里防守的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一只手握着旗杆,一只手举着千里眼往战场处看着。 哪里压力大,有凶险,他就将大旗指向那边。 有了他在高处调度,战兵们支援的速度又快有准。 举着千里眼的晏青禾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以一种类似于蜥蜴爬行般的姿势正在悄悄靠近。 固山猿带来的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刺客,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在夜色之中寻找猎物并且杀掉。 而且固山猿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虽然大土司龙岩让他杀掉打伤了大舍凤玉的人,可他却觉得,先要解决掉的是指挥宁军的人。 趁着天色已经暗了,他将手下人分成几批,悄悄潜入镇子内,四处刺杀宁军。 一旦他手下被人注意,必会引起围攻。 而他算好了,那些人一定怀疑他是要调虎离山,所有人都会去保护叶无坷...... 他的目标,是那个在高处以大旗指挥宁军支援的家伙。 潜伏片刻,固山猿就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武艺在身。 趁着晏青禾挥舞大旗的那一刻,固山猿飞身而起。 就在他即将用手中锋利铁爪靠近晏青禾的时候,守在晏青禾身边暗处的两名廷尉瞬间出手。 一名廷尉仗剑向前将固山猿挡住,另一名廷尉手中横刀朝着固山猿斩落。 固山猿嘴角一勾,完全没有把这两名廷尉放在眼里。 刚才他作势要杀晏青禾,目的就是把晏青禾的护卫引出来。 他左手的铁爪忽然飞出去,一击击穿了持刀廷尉的心口,同时甩出右手的铁爪,扣住了前边廷尉的脖子。 两只铁爪同时往回一拉,两名廷尉一个心口被挖下来一大块血肉,一个脖子直接被切开。 下一息,固山猿收回铁爪交叉朝着晏青禾的脖子锁了过来。 当的一声! 一道精光闪过,刀芒上带着点点寒星。 龙鳞黑线将铁爪崩开的同时,叶无坷一把将晏青禾拉到一边:“先生先下去。” 一刀逼退固山猿,叶无坷跨步向前,第二刀斩落的时候,似乎把月色和星光都从天上引了下来。 一刀落,银河落。 固山猿身法快的好像不是人一样,迅速后撤,那一刀落下,这高坡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刀痕。 叶无坷刚要上前,一只铁爪迎面飞来,叶无坷一刀将铁爪荡飞,第二只铁爪已经倒了他腰间。 少年将军身形向一侧避开,一脚踹在铁爪上。 下一息,固山猿竟然已经冲至叶无坷面前,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出现在叶无坷眼睛里,还有张开的嘴和腥臭的气息。 这个家伙,竟然一口朝着叶无坷脖子咬了下来。 叶无坷一把攥着固山猿衣服往下一按,同时手中龙鳞黑线朝着固山猿的后背戳下去。 噗的一声,刀子戳进大地。 那家伙竟然灵活到了这般地步,比叶无坷的刀还要快些。 固山猿绕着叶无坷飞爬,叶无坷手中的龙鳞黑线劈出一道道刀芒。 瘦小的刺客,在闪烁的刀芒之中不断的闪转腾挪,以叶无坷的刀法,连续数十刀竟然没能击中。 固山猿朝着叶无坷手脚并用的扑过来,叶无坷准备劈落一刀的时候,固山猿忽然一转身,两只脚在地上使劲一蹬。 一股泥土飞向叶无坷,固山猿趁势横向移动,左手甩出去铁爪要抓叶无坷小腿,右手把铁爪抡起来直奔叶无坷咽喉。 “哈哈哈哈。” 固山猿大笑:“你刀法好又有什么用,你根本碰不到我,这样打下去,你早晚被我杀了。” “我听说过你,八大金刚被你杀了两个对不对?可惜,你杀的是八大金刚之中最废物的两个。” “那两个家伙,在我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住,而你......最多再坚持半刻,我会把你的脖子绞成三段。”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你有点烦了。” 双指往前一伸。 距离半丈之外的固山猿忽然身子僵了一下,紧跟着一只眼睛突然爆开。 “你本不配,是我没时间和你纠缠,这一招就先让你试试了。” 叶无坷跨步向前,一刀斩落。 第五百八十七章我回来啦 当! 龙鳞黑线一刀落下,固山猿在一只眼球被爆掉的情况下,还能双手抬起来格挡叶无坷的长刀。 这一刀下去,固山猿双臂被砸的下沉。 “人人都会?” 叶无坷眼见着固山猿的双臂竟然未断,眼神杀意更浓。 他在固山猿双臂下沉身子前压的瞬间,左手伸出去抓住固山猿的脖子,先是拎起来,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在固山猿后背落地的那一瞬间,龙鳞黑线从固山猿爆开的那一个眼窝里刺穿进去。 一刀,将固山猿的头颅钉死在高坡上。 这一刻,吓坏了的晏青禾总算长出一口气。 “多谢千办救我。” “谢个屁,赶紧下去,你不能再留在这了。” 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拉了晏青禾的胳膊就往下走,晏青禾却摇头:“还需有人在此地给士兵们指点方向。” 叶无坷道:“明日白天再来,夜里你在这就如活靶子一样。” 晏青禾道:“何惧生死?” 叶无坷道:“白死有什么意义?” 晏青禾道:“我站在这里,大旗在这里,将士们见大旗在,心中就会安定些。” 叶无坷道:“你在这被砍死了他们也能看见。“ 晏青禾一怔。 “发光发热都没错,给人鼓舞也没错,可也要挑时候,我读的书里告诉我,想要帮助别人不分时候。” “可读过的书让我能告诉我自己,在合适的时候帮助别人才是对的,哪怕是做好事,也最好是在更多人能看到你的时候。” “你在这能鼓舞将士们士气不假,可夜里能看到你的人少,白天能看到你的人多,多与少该怎么选?” 拉着晏青禾往下走的叶无坷,开始一轮嘴炮攻击。 他知道晏青禾这样的人看似放荡不羁,可实际上认死理。 这个家伙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还要做好,选择坚守就不会在坚守之中离开一会儿。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正常的歪理邪说。” 叶无坷拉了晏青禾从高坡下来,带着他到了二奎身边:“现在晏先生你有了一件新的要紧事,看好这个大个子。” 晏青禾看着昏迷之中的二奎,看着那一身血糊糊的伤势。 他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叶无坷拎了龙鳞黑线转身往外走:“今夜会不太平,到天亮之后就好些了。”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的背影问:“明天会好多少?” 叶无坷:“夜里看不见,天亮了最起码会看的见。” 晏青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那可真是好不少呢。” 一夜厮杀。 天亮在难熬之中总算还是来了。 此时此刻,镇子外边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尸体。 作为大小锦川之中最凶悍残暴的白狼族人,确实有他们独特的震慑力。 这些蛮兵在大部分时候都好像是被训练出来的机器,又或者是一群行尸走肉。 尤其是在夜里,他们看不到自己身边同伴死了多少的情况下冲杀更狠。 天亮之后,满地尸骸,蛮兵在这一刻才能清楚的看到,昨夜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人只比死了的同伴多两样东西,一是幸运,二是靠后。 阳光下,尸体上的血液好像变成了镶着金边的花儿。 镇子外边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这些花儿一会儿明艳一会儿阴暗。 龙岩皱着眉头。 他的妻子就躺在他身边,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毫无疑问,伤口所在的位置让人揪心。 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子嗣,因为修炼了金刚身的缘故,能剩下孩子的可能本就不大,现在大概是没了。 “大土司。” 他手下一名将军快步过来,俯身道:“那边......那边挂起来了一些,尸体。” 龙岩从手下手里拿过来千里眼看了看,这也是白狼族部族之中唯一的一个千里眼。 在土墙上,立起来一些粗大的竹竿。 竹竿上边,吊着一具一具尸体,最醒目的,就是他手下八大金刚排名第二的固山猿。 龙岩脸色更阴沉,而他手下八大金刚排名第一的赫威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这些尸体都是固山猿手下的刺客,在过去无数次刺杀之中没有损失过一个人。 现在,都被宁军挂在那儿了。 摇摇摆摆。 龙岩回头看向已经回到他身边的杨迹政:“如果,今天下午你联络好的人还没到,我也把你挂起来。” 杨迹政一声苦笑。 他又能做什么主呢? 如果此时还是大楚,如果此时他还是大楚亲王,那他当然有决定的权力,可他现在只能苦笑。 那些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他们在看到杨迹政的时候会刻意的保持着对一位亲王的尊重,甚至过度的客气。 然而杨迹政在他们那貌似逼真的尊重和客气里,看到的都是戏谑和鄙夷。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龙岩看向杨迹政。 杨迹政俯身道:“我会尽力。” 他都联络不上那些人,他能尽什么力? 龙岩的视线从杨迹政的脸上离开:“现在你还需要帮我想一个攻破宁军防线的办法。” 杨迹政道:“这里有大片竹林,宁军可以用我们也可以用。” “将竹子砍伐下来劈开,用竹片编制成人高的盾牌,可以抵挡宁军的羽箭,也可以抵挡宁军所用的竹竿长矛。” “新竹不易被火点燃,所以也就不必担心宁军的火箭,冲锋时候,竹盾也可以用来撞击敌兵。” 龙岩皱眉:“你为何之前不说。” 杨迹政道:“我也是才想到的。” 龙岩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吩咐手下道:“去按照杨先生所说的砍伐竹竿制作盾牌。” 杨迹政道:“大土司的兵马缺少护具,也可以将竹片穿好制作简易甲胄,虽不至于防住羽箭,也能抵挡宁军的竹竿长枪。” 龙岩点头:“听到了吗,多派人去砍竹子。” 他手下人随即奔跑出去传令。 “杨先生,你在我大龙城历来得到尊重,我希望你把自己当大龙城的人,以后......如果有什么想法还是我不问你不说,那大龙城也可以没有你。” 龙岩说完这句话就迈步走向山下。 杨迹政悄悄松了口气,稍作停顿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葫芦镇。 叶无坷举着千里眼看着蛮兵那边,见大批的蛮兵去砍伐竹子,他微微叹息:“虽然比我预想的要晚了不少,可他们终究还是想到了。” 余百岁道:“看来他们是想用竹子制作盾牌和护具,也许还会学着我们用竹竿制作长枪。” 他问:“有对策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 余百岁:“草......” 好在是现在有了色族队伍补充,葫芦镇这边防守兵力不至于如之前那样令人担忧。 余百岁回头看了看,镇子一周都在修建土墙,因为人多的缘故,土墙垒起来的速度其实很快。 他看到那些土墙上好像特意留出来一些孔洞,颇为好奇:“墙上留洞是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 “这两天不会有事了,蛮兵会在制造大量的主子护具之后才进攻。” 叶无坷道:“你和他们一起去帮忙建造土墙,这次越高越好。” 余百岁点了点头:“他们用两天时间准备竹竿和护具,我们有两天时间土墙也垒起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为什么就没有援兵呢?” 叶无坷捡起一个土块跑过去,噗的一声砸在余百岁后脑壳上。 “别整天嘟嘟囔囔的没有援兵,让将士们听到了会影响士气,况且,咱们只是没有从益州来的援兵,又不是没有从别处来的。” “别处?” 余百岁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指的是锦棉县县堂袁巍升的队伍?”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道:“袁县堂事情那么多,还要防备着土匪袭击,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事办好都不容易,没多大可能会召集太多民勇。” 叶无坷:“我们守到有援兵的时候就行了。” 余百岁:“我总觉得你没憋着好屁。” 叶无坷道:“谁家屁还有好的。” 余百岁:“当然有的,有些屁是可人疼的,又响又快又干净,不用你自己使劲挤出来,有些屁就得你使劲挤,挤出来的还没准不是屁。” 叶无坷:“你走。” 余百岁:“我说的乃是人生哲理,你以为我说的是屁?我说的是不要去赌,世上九成九的赌局都不是你自己坐庄,而你以为是自己坐庄,所以你才会去挤那个屁。” 叶无坷:“你的哲理不怎么能让人信。” 余百岁刚要再强词哲理,就看到远处有人跑过来:“叶千办,叶千办,有援兵了!” 叶无坷和余百岁都微微一怔。 两个人到了镇子后边才知道,原来援兵是罗擎和虞杏薇回来了,同他们一起回来的,除了大歪山上的悍匪,还有葫芦镇里的男人们。 罗擎一看到叶无坷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不是把你吓了一跳?我回来了!” 见叶无坷瞪他,罗擎不笑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低着头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怎么还瞪人。” 叶无坷道:“我请你去做什么了?” 罗擎:“送百姓啊。” 叶无坷:“然后呢。” 罗擎:“然后......回来啦。” 叶无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葫芦镇的乡亲们:“罗大哥,你回来了,让你送去县城的人也回来了呗。” 罗擎:“我说不动他们,你问他们我有没有让他们回去?” 虞杏薇走到叶无坷身前道:“叶千办,他们都不会回去的,这里是他们的家。” 叶无坷道:“这里是战场了,这里每天都在死人。” 虞杏薇道:“我们不胡闹,我们可以帮你们搬运物资,可以帮你们垒墙,我看大家都在垒墙,我们干这些活儿比你们快。” 叶无坷道:“那你们就全都驻扎在镇子最后边,镇子后边的土墙还没有来得及去垒,交给你们了。” 虞杏薇使劲儿点头:“放心,我们只垒墙不添乱。” 叶无坷叹了口气:“没一个听话的。” 虞杏薇和罗擎都嘿嘿傻笑。 虞杏薇看向余百岁:“我去后边啦,你自己小心些。” 余百岁居然脸一红:“谢谢谢谢......谢谢你。” 虞杏薇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就笑了:“以前看你没这么傻啊。” 余百岁:“嘿嘿......” 虞杏薇:“话都不会说了?” 余百岁:“嘿嘿......”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虞姑娘他们刚回来,你去帮忙先把驻扎的地方选好,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余百岁已经冲出去了:“好的好的好的,虞姑娘我帮你先找个住的地方,我知道你喜欢住什么样的地方。” 虞杏薇:“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地方?” 余百岁:“是啊,我住的是你住的地方,我当然知道你喜欢......” 说到这一愣。 虞杏薇:“你住我床了?” 余百岁:“我......” 第五百八十八章打色族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今天的黑色看起来比之前的每一天好像都要重一些。 所有人都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 蛮兵大营里,龙岩的脸色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他原本是一个追求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从小就读中原人的书,学中原人的权谋之术,所以他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人害怕。 作为一个首领,他从来都不会在部下和族人面前夸夸其谈。 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这样才能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他知道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维持威严。 可今天他确实有些压不住了,脸上的怒色逐渐清晰。 杨迹政知道这怒气来自于他,可他有什么办法? 日月堂的人不主动联系他,他永远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些人。 而他能在白狼族活这么久,还因为他懂得自己该怎么让龙岩觉得他有用。 他的本事,他的能力,他的想法,都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龙岩不问他不说。 虽然这样会招致龙岩不喜,可总比让龙岩觉得他已经没有用了要强的多。 所以他经常能看到龙岩微怒的脸色,比别人见的都多些。 这简陋的大帐里所有人都因为龙岩脸带怒色而噤若寒蝉的时候,唯独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慌。 他只是无奈。 “人呢?” 龙岩忽然问了一声。 杨迹政立刻俯身道:“我已经放了信号,按照约定,那个叫鬼奴的人一定能看到信号,可他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龙岩问:“为什么会不来?” 杨迹政马上回答:“我想着,大概有三个可能。” “第一,鬼奴根本就没有打算带兵来,日月堂在蜀中暗藏起来的兵力都不在这。” “他们是想利用大土司带着人马围攻叶无坷,吸引地方军队注意,然后,攻打益州。” 龙岩皱眉。 杨迹政道:“第二,相对于叶无坷来说,庄无敌更为重要。” “这次南征,庄无敌将大军交给高真指挥,他甚至没有参加送行,许多人推测他就在这葫芦镇的路上了。” “鬼奴的军队就在路上等着,只要庄无敌出现他们才会出手,至于叶无坷这边,他们不在乎。” “第三......” 杨迹政看了看龙岩脸色,发现大土司的怒意更重了些,但杨迹政反倒更为轻松,因为他看得出来龙岩的怒不是对他的。 “第三,鬼奴在等,等着大土司的人马和叶无坷庄无敌的人马拼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才出现,他只想捡个现成的。” 龙岩思考了好一会儿后,说话的语气越发森寒。 “你的意思是,不管是哪一种,日月堂的军队都不会很快到来。” “是。” 龙岩道:“白狼族已经有许多勇士战死在这了,就算我们赢了,杀了叶无坷和他的部下,我们的损失也没法弥补。” 杨迹政:“是。” 龙岩看向他:“你足智多谋,我想问杨先生,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迹政道:“日月堂的那位大先生,大概是想利用叶无坷把白狼族彻底拉下水。” “只要白狼族对叶无坷动手了,那就没有回头路,朝廷将来必然平叛,战争不可避免。” “之前日月堂不敢相信大土司和他们始终一心,故用此奸计将大土司拉下水。” “而叶无坷才到这,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服色族,大概也是看破了日月堂的手段,他可能还不知日月堂,但他知道他的敌人要干什么。” “所以叶无坷这边始终没有援兵来,是他与徐绩商量好的,益州募兵,只留守益州。” “毕竟益州事关重大,若益州丢失,大宁立国二十年就丢了一座道治城,影响深远。” 龙岩皱眉问道:“我是问你,我们损失如何弥补。” 杨迹政就是要用这样的分析,来暂时安定龙岩焦躁暴怒的心。 他也需要用这样的分析,来让龙岩看清楚局势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他马上回答道:“请大土司听我说完。” 龙岩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催。 杨迹政继续说道:“日月堂原本是想把西蜀道,尤其是蜀西南变成他们的私人领地。” “蜀西南有大量的利益,其中他们最不想放弃的有三样,黑膏,人口,银矿。” “为何整个西蜀道的官员都几乎被腐蚀?就是因为利益太大了,每年分给这些官员就要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更多,可那依然是小头。” “大土司应该知道,每年仅仅是白狼族向外贩卖出去的人口就有上千,多数是男童和少女,都很值钱。” “日月堂从白狼族的领地开掘盗洞挖矿,每年出去的银子更是数不胜数。” 杨迹政看向龙岩。 “他们以前能维持着,因为西蜀道的官员人人都拿了银子所以就显得人人都很干净。” “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应该已下决心要整治西蜀,他们担心这些都被皇帝毁掉,所以要拉上整个蜀西南,尤其是大小锦川对抗朝廷。” 龙岩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利用大土司的白狼族围攻叶无坷,然后日月堂调集人手攻打益州,这是再告诉皇帝,蜀西南你不好动。” “如果徐绩和叶无坷中计,把益州的兵马掉出来,益州必失,日月堂打下益州之后就会把益州洗劫一空。” “所以就算他们最终失去了土地和银矿,他们也能从洗劫益州获取大量的财富。” “而且,他们洗劫之后就消散无形,反倒是把叛军的名声,按在了大土司,甚至是大小锦川所有部族头上。” 杨迹政道:“刚才大土司问我,如何能弥补损失......” 他看向龙岩:“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就算不走,朝廷将来也必会征讨。”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被日月堂的人把咱们的实力消耗一空......他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如今色族能战之兵全在葫芦镇,大土司继续佯攻,分兵攻打色族普黑山,将色族洗劫一空,财富带走,奴隶带走。” “如此一来,就算我们没有打下葫芦镇,退兵的时候,还能带走无穷的财富和数十万奴隶。” 龙岩听到这,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白天的进攻,他按照杨迹政教的办法,让蛮兵用竹子制造了盾牌和护具,结果没想到叶无坷还有后手。 叶无坷让宁军士兵学着之前白狼族人抛石的办法,将毒粉包住,用细绳拴住纸包,抡起来投掷到蛮兵进攻的队伍里。 纸包摔在地上就碎了,况且大部分纸包都是被蛮兵用竹子盾牌挡住的,碎在半空。 毒粉释放出来,没多久这些进攻的蛮兵竟然兽性大发,他们竟是朝着身边人下手,胡乱劈砍。 乱起来之后,进攻的节奏也被打乱,不知道有多少蛮兵死于自相残杀。 如果这是大规模的战场厮杀,这种药粉的作用可能并不大。 但葫芦镇就那么大。 蛮兵再多,最终进攻的兵力也会集中到镇子。 而且白狼人也没有想到,彩衣族的药粉居然有这么大强烈的药效。 那些中了毒的蛮兵会一直疯狂的攻击身边的人,直到精疲力尽。 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凶残的药粉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在看着蛮兵自相残杀的时候,咬着牙说了一句话。 你们让我二奎哥差点疯了,我就让你们都疯了。 再次进攻无效,又没等来日月堂的兵力,龙岩的心境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此时听完杨迹政的话,龙岩的心情才稍有缓解。 “攻打色族普黑山山寨的胜算有多大?” 龙岩问。 杨迹政道:“大土司现在带来的兵力不下六万,留下一半人,叶无坷几乎看不出来。” “以三万人突袭普黑山,胜算应该有六七成,如果以四万兵力偷袭普黑山,胜算在七八成。”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庄无敌,他带着几千宁军离开边陲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这个人,虽然不如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名气大,也不似他们战功显赫,可绝非无能之辈。” “他在南疆近二十年,对各部族都很熟悉,所以......” 杨迹政道:“庄无敌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山林之中埋伏,一旦我们分兵攻打普黑山,他就可能带兵出来。” “一是可以打我们进攻普黑山队伍的伏击,二是可以等我们分兵之后他与叶无坷内外夹击我们留在这里的队伍。” 杨迹政说到这俯身:“全凭大土司决断。” 龙岩问:“以你之见,庄无敌会怎么选?” 杨迹政道:“我其实不是很了解庄无敌,但站在用兵的角度来看,若我是他,大土司在哪儿他打哪儿。” 龙岩心中一亮。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一盏灯。 是啊,庄无敌能在哪儿?庄无敌当然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他现在不出现,只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我留在这。” 龙岩看向八大金刚之首赫威:“你去打普黑山。” 赫威没有马上回应,他看着龙岩的眼神似乎是在问......你真的放心? “弟弟。” 龙岩看着赫威的眼睛说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大土司的位子传给我是父亲的命令,你那时候还小,承担不起重任。” 赫威终于有了些表情:“父亲说的是,赫威还小,你暂代大土司之位,等到赫威长大了,你要把大土司的位子让给他。” 龙岩道:“我会让给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沉声说道:“族人的利益高于一切,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赫威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带兵去攻打普黑山吧,把你的狼头大纛留下,我穿上你的衣服,没人知道你离开了。” 龙岩看向杨迹政,杨迹政微微点头。 龙岩起身:“那我给你留下两万兵力,我带着四万人分批趁夜离开,今夜走一部分,明夜走一部分,你要带着两万人佯攻,不能被叶无坷看出来。” “叶无坷是个聪明的让人害怕的家伙,一旦被他看出虚实,他就会联合色族人反攻。” 赫威道:“反攻......离开镇子,他们还能赢?” 杨迹政俯身道:“赫威将军,你还是应该听从大土司的命令。” 赫威没再言语。 龙岩道:“那就这样决定,打下普黑山后我会带着人马等你,你带兵撤回,我们不再攻打葫芦镇了,回大龙城。” 赫威依然没有言语。 龙岩看向杨迹政,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这些年不是你劝说我不能杀了他,他早就死了。 “下令出征。” 龙岩转身走出大帐:“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们白狼人,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做主!” ...... ...... 【还有一更】 第五百八十九章他不应该来 “你是不是叶千办最好的朋友了?” 虞杏薇一边搬着土袋垒墙一边问了余百岁一句。 “每个人都应该和叶千办成为最好的朋友,我也不例外,但毫无疑问,我不不只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还是他的兄弟,明灯,以及指引他人生方向的导师。” 余百岁说:“想象不出来,在叶千办成长的道路上如果没有我的话,他将会走多少弯路,绕路,坎坷路。” 虞杏薇撇嘴。 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也就是说,叶千办打这一仗也是你教的咯。” “那当然。” “那你说说为什么打这一仗?” “因为人民。” 突如其来的这么正式的回答,样虞杏薇愣了一下。 余百岁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平静的毫无虚假成分。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为了当官,发财,立功,光宗耀祖。” 余百岁说:“可他不是,他只是想为了老百姓多做些什么。” 他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又假又大有空,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证明,我只能说,这个世上终究是有一些人与绝大部分人不一样。” 虞杏薇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说:“我信。” 余百岁道:“你看,这就是我对叶千办人生道路上的指点。” 虞杏薇:“我呸。” 余百岁哈哈大笑起来。 虞杏薇说:“叶千办好像一点儿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余百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如果一个人从刚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哪天死......久而久之,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虞杏薇没理解,她茫然的看向余百岁。 “你说的是战争?” “也算。” 余百岁笑了笑,他靠近虞杏薇问:“你知道叶千办为什么不怕打这一仗吗?” 虞杏薇:“你刚才不是说为了百姓们吗?” 余百岁道:“目的是为了百姓们将来过上好日子,我说的是打仗的过程。” 他挨着虞杏薇坐下来。 “你想过没有,这一仗打到现在这个时候,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虞杏薇摇头:“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余百岁笑了,终于轮到他在女人面前牛气一把。 “你看啊。” 余百岁耐心的解释道:“叶千办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诱敌,诱的敌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如果叶千办不来葫芦镇,那白狼族那个大舍,就是好像母犀牛的那个,会带着蛮兵来攻打吗?” 虞杏薇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叶千办不来,白狼人当然不会过来打。” 余百岁道:“那叶千办到了葫芦镇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虞杏薇道:“是救了我们啊,如果他不来......唔!” 虞杏薇想起来了:“如果他不来,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那个叫马肯鲁的人已经带着一万蛮兵把葫芦镇给夷为平地了。” 余百岁点头:“是,但那不是叶千办计划之内的事,他没想到我会找人假扮他结果把蛮兵引来了。” “其实他到葫芦镇做的第一件大事是收服了色族,让色族大土司换了人。” “现在咱们说回到这一仗。” 余百岁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如果叶千办不来,蛮兵就不回来。” 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如果叶千办不收服色族,那白狼族大土司龙岩是不是就不会来?” 虞杏薇觉得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她一时之间,还是没有理顺。 余百岁之好更耐心细致的解释起来:“就是说,叶千办来了,大舍凤玉来打他,但叶千办收服了色族,大土司龙岩猜到了色族会来支援叶千办,所以龙岩也来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如果叶千办不这样安排,先用自己引出一批狼兵,再用色族引出更多的狼兵......” “那,龙岩和凤玉会从大龙城出来吗?” 虞杏薇的眼睛逐渐睁大,越来越大。 余百岁道:“我再说的通俗易懂点儿,龙岩一看,叶千办只带着两千人来的,好办啊,他说,婆娘,给你两万人你去把叶无坷宰了。” “于是他婆娘就来了,可是这时候龙岩想到了色族会帮叶无坷,他想着色族能有多少人?” “最多两三万能打的,趁着这个机会,不但能杀了叶千办还能把色族灭掉,于是龙岩带着几万蛮兵也来了。” 余百岁道:“到现在为止,龙岩肯定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他中计了,他能想的,也只是宁军可真不好打啊。” 余百岁道:“前朝旧楚,调动数十万精锐府兵攻打大小锦川,打了九年,都没有攻破大龙城。” “那说明的不是府兵不善战,而是大龙城真的不好打,龙岩不从大龙城出来,我们就不好抓到他。” 虞杏薇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在余百岁眼里,她眼睛里的光,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璀璨。 虞杏薇急切且激动的问:“那接下来呢?” 余百岁摇头:“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挠了挠头发:“我刚才吹牛皮的,我哪里知道叶千办是怎么计划的。” “可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啊。” “我刚才说的有道理,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发生了,我才能看懂。” 余百岁往后靠了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不到。” 虞杏薇推了他一下:“你再想想。” 余百岁一愣。 这一下推的他,飘飘欲仙啊。 以前经常去青楼,虽然他快,但并不是因为经常快就经常爽。 就刚才虞杏薇轻轻推他肩膀这一下,余百岁觉得自己爽了。 心里的爽,原来是一种能超越肉体爽的绝爽啊。 余百岁因为从来都没有对一个女孩子动过什么感情,所以在此之前完全不了解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主动碰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现在他感觉到了,这种心里爽的感觉让他还感觉自己快来了。 “咳咳......” 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太可怕了。 余百岁想着,只是轻轻推了自己一下就......怎么就,怎么就......他不用去用眼睛看来印证,两腿已经告诉他,是的,你的兄弟已经站起来听了。 余百岁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非凡的状态下抽离出来。 “我......真的想不出。” 余百岁道:“叶千办脑子就不是人脑子。” 虞杏薇嗯了一声,语气之中也没有余百岁认为的失望之意。 “对不起。” 余百岁说:“我没能满足你。” 虞杏薇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已经那么那么厉害了,比我厉害一百倍了,你说的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余百岁瞬间就挺直了胸脯:“所以说,古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是对的,我是叶千办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但后来他确实超过了我。” 虞杏薇再看余百岁的时候,眼睛里也有了那种崇拜的光彩。 她觉得余百岁好坦荡啊。 就在这时候,镇子后边留守的人忽然喊了一声:“是谁!什么人!” 余百岁和虞杏薇两人同时站起来,朝着喊话的地方跑了过去。 负责在镇子后边戒备的是罗擎和他手下大歪山的悍匪。 为了不辜负叶千办的信任,也为了不辜负大哥的重托,罗擎始终都亲自盯着,他还严肃的交代手下小弟不准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们始终保持着警惕,哪怕是在夜里他们也像是猫头鹰一样支棱着。 对面黑暗之中,一大群人停了下来。 葫芦镇火把的光亮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今夜的月色又不是很明亮。 所以罗擎没有看到那么多人,他只是影影绰绰的看到了有人试图靠近镇子。 敌人都在镇子正面,镇子背面没有敌人来,不管怎么想,镇子后边这个方向都不该有敌人来。 但罗擎不敢掉以轻心。 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两个人用匕首抵住最前边那个人的后腰逼着他往前走。 最前边的那个人吓得轻呼一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距离其实还远,可是罗擎听到这了这一声轻呼。 “邱小秋?是你吗邱小秋?” 黑暗之中,有人点亮火把,特意把火把伸到前边来,照亮了最前边那个人的脸。 罗擎看清楚了,确实是他手下邱小秋。 罗擎大声喊:“你不在县城里,跑到这儿干什么!” 邱小秋没回答。 站在邱小秋身后的鬼奴摆手示意了一下,用匕首威胁着邱小秋的黑衣人说道:“告诉他们,你是带着庆海县里的百姓来支援的。” 邱小秋吓的脸上的肉都在抖,嘴角在抽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好汉,他真的是太害怕了。 “邱小秋!” 罗擎大声喊:“你站在那干嘛!你身边的人是谁!” 黑衣人把匕首刺进邱小秋的大腿,刀尖一点点进入。 “你告诉他,我们是庆海县里的百姓,是县令跳出来的青壮,过来支援的。” 黑衣人贴着邱小秋的耳朵:“再不说,我就从你大腿上割下来一条肉,你放心,对面看不到的。” 邱小秋咬着嘴唇,咬破了,就是不说话。 黑衣人怒了,匕首穿透了邱小秋大腿的肌肉后往外一豁。 邱小秋疼的忍不住喊了一声,但他马上就把嘴又咬紧了。 “邱小秋,你......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罗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黑衣人的匕首对准了邱小秋的后腰:“戳进去你就死了,现在告诉他你是来支援的!” 邱小秋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大哥,放箭啊大哥,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罗擎立刻就急了,抓了刀就要往外冲:“小秋你别怕,大哥来救你。” “大哥你别过来!” 邱小秋喊:“他们就是吓唬你,他们以为抓了我,你就会怕,大哥你是大英雄,你是大歪山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你不能怕他们!” 黑衣人匕首伸到前边来,没有继续抵着邱小秋的后腰。 他故意让罗擎看到了那把匕首。 “大哥,不要被骗了!” 邱小秋喊:“他的刀是假的,他故意想引你出来,你放心,他们是想用我威胁你,所以不敢杀了我!” 黑衣人的匕首狠狠戳进邱小秋肩膀。 邱小秋疼的一咧嘴:“大哥,假的,那刀是假的,他就是想引你出来!” 血流如注。 罗擎:“我操他妈。” 翻身就要从土墙掠出去。 “大哥!” 邱小秋喊:“你要是出来,我就自己撞死!” 黑衣人骤然大怒,匕首猛的戳进邱小秋小腹。 邱小秋哈哈大笑,眼睛里都是泪水的哈哈大笑。 “大哥你看到了吗?是假的刀,他在这比划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好像个小丑啊。” “假的?” 黑衣人再一刀戳进邱小秋小腹里:“假的?” 邱小秋笑的更大声了,笑的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 “他们竟然拿纸片做了一把假刀,哈哈哈哈,大哥,这群家伙太好玩了,好像他妈的过家家一样。” 黑衣人怒极,一刀戳进邱小秋心口:“还是假的吗?” 邱小秋把嘴里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哥!” 他喊:“他们用假的吓唬你......你别怕啊,你别怕,我没事......” 又一刀进入他心口。 黑衣人随手把邱小秋尸体扔在一边:“杀进去!” 那少年,扑倒在地。 “大哥......你别怕,我不怕......” 第五百九十章你找不到的人 长刀在手,上下没有一丝起伏,可叶无坷的胸口在微微起伏,黑暗之中的那个人也在慢慢退去。 叶无坷之前和白狼族大舍凤玉交过手,那是叶无坷遇到过的最难打赢的一个敌人。 可大舍凤玉终究是有破绽的,下一次交手叶无坷就有一定把握能赢。 然而刚才,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黑衣人让叶无坷有些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不是敌人不可击败的无力感,而是无法探知到敌人深浅的无力感。 黑衣人和他始终都保持着旗鼓相当的实力,不管叶无坷如何变招对方都能及时应对。 哪怕叶无坷连劲气都用出来了,戴着脸谱面具的那个人依然能从容接招。 他甚至还在学习,学习叶无坷的出招学习叶无坷的应对。 并且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学来的东西再施展出来,而且用的几乎与叶无坷一样精湛。 当然,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比叶无坷的双指枪法也不逊色,可本质上,他真的学会了。 在大批的黑衣人开始进攻镇子后边的时候叶无坷就及时赶过来,如果他没及时到的话罗擎可能也死了。 杀死罗擎的那个黑衣人被叶无坷一刀斩成两段,可这并不能让罗擎释然。 罗擎疯了一样冲向黑衣人,被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一招击败。 毫无疑问,叶无坷赢不了他。 毫无疑问,戴脸谱面具的男人也杀不了叶无坷。 所以他退走。 没能偷袭成功就不恋战,这种人的果断也让叶无坷心中忌惮。 这是一个叶无坷从没有遇到过的对手类型,能打,冷静,不嗜杀,果断的像是成功与失败都与他无关,但他却能控制成功与失败。 大批的黑衣人没能攻入葫芦镇,叶无坷,三奎,大奎,还有负责支援的五百名兵部精锐来的都很快。 黑衣人知道打下去他们必然损失惨重,偷袭的目的已经无法实现。 叶无坷凝视着黑暗。 黑暗之中,那个男人已经消失无踪。 兵部的精锐端着连弩依然保持着戒备,只要有任何异动他们的连弩马上就会释放出去。 安静,场面安静的像是连风吹动砂砾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一声痛哭打破了这安静。 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尸体嚎啕大哭,哭的连心肺好像都被撕裂了一样。 叶无坷缓步走到罗擎身边,他的手伸出去想要拍拍罗擎的肩膀,可是在那撕裂的哭声之中,叶无坷的手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他不敢打扰。 时间没有那么快能抚平悲伤,也许这世上也根本就没有时间。 叶无坷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时间到底是什么? 是用来记录过程的工具吗? 叶无坷安安静静的等着,一直到罗擎抬起头看向他,这个粗犷汉子的眼睛里,红的好像在渗血。 “他最怕死了。” 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尸体,坐在那前前后后的摇摆着。 就像是一位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再哄他睡着。 他最怕死了,可他为什么就来了? 邱小秋已经死了,无法再得知他是为什么会被敌人抓住的。 可是罗擎知道,这个怕死的家伙最终还是战胜了怕死的自己,他离开了庆海县,他孤身一人往葫芦镇这边跑。 他跑,他可能还在半路嘶吼,骂自己为什么那么怕死,为什么那么无能。 当兄弟们逆着进城的人流走向葫芦镇的时候,是他孤身一人站在庆海县的城门内。 那个时候,他的兄弟们朝他啐了吐沫,而这个孩子,只是尴尬的笑着。 叶无坷挨着罗擎坐下来,安静的坐着。 罗擎低着头,将邱小秋身上挂着的一个蓝色的类似于流苏的东西摘下来挂在他的腰带上。 “他是蓝衣族人,蓝衣族太小了。” 罗擎说:“那年,白狼族的狼兵冲进了他们的村子,他们......只有一个村子。” “他爹娘为了保护他都死了,他妹妹被鞭子活活抽死也没说哥哥藏在粪坑里。” “邱小秋总说,他不能不怕死啊,蓝衣族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命,是他爹,他娘,他妹妹,是整个村子里的人拿命保下来的。” 罗擎说话的声音,沙哑的让人心里跟着疼。 “他就该怕死。” 罗擎说:“别人都可以不怕死,谁都可以不怕死,可他......他就该怕死啊。”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蜀西南这边,就像是原始丛林,也像是深海。 狼就会吃掉山羊,狼也会被更凶狠的野兽吃掉,虾会被小鱼吃掉,小鱼会被大鱼吃掉。 也许在几千年历史之中,如蓝衣族这样已经消失掉的民族太多了。 可是现在,叶无坷亲眼看到了一个民族的灭亡。 “他总说,如果他不好好的珍惜自己,有一天死了,他下去之后不敢见爹娘不敢见妹妹。” “他还说,其实他不怕死,但他从来都不会和大歪山的兄弟们说什么生死与共的话。” “他说他还没有孩子呢,等到有一天他有了孩子,孩子也有了孩子的时候,他一定比谁都不怕死。” “他会找到原来的老兄弟们,把欠下的生死与共的话都说一遍。” 罗擎看向叶无坷,他眼睛里的血真的好像要从眼球里渗透出来。 叶无坷伸手搂住罗擎这个粗犷汉子的宽厚肩膀,这个粗犷的汉子在叶无坷怀里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叶无坷抱着他,他抱着邱小秋。 大哥抱着大哥,大哥抱着小弟。 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穿着一身新衣服的邱小秋上了大歪山。 他一到山门就跪下来了,朝着山寨的大门磕头。 他说,我想当土匪,我想认大哥。 罗擎站在寨门高处大笑,问他你为什么想当土匪。 邱小秋说,我当了土匪就没有人敢随便杀我了,我当了土匪,坏人一听说我是土匪就会害怕。 罗擎问你会打架吗,你敢杀人吗。 邱小秋一个劲儿的摇头,他说打架不好,杀人更不好。 说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那天罗擎都没有看到邱小秋握紧了拳头。 邱小秋想杀人,想把白狼族的人都杀了。 可他用比去送死还要大的勇气活了下来,甚至用比送死还大的勇气给自己定下了报仇的时间。 他要先有孩子,把孩子养大,告诉孩子说你是蓝衣族人。 然后报仇赴死。 后来他是真的把罗擎当亲大哥一样看待,这些他不好意思对其他人讲的话他都告诉罗擎了。 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罗擎都允许他怕死,甚至,维护着他的怕死。 罗擎说:“他说大哥你别怕。” 哇的一声,罗擎又哭了。 “他得多怕啊。” 罗擎哭的身子都在颤。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他压不住杀意。 报仇并不能换回已经失去的亲人,报仇也仅仅是活着的人安抚自己的心灵。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仇是不是报了,那一炷香,只是一炷香,没有那么神奇,不会告慰亡灵,也没有亡灵。 天亮了,葫芦镇的后边多了不少新坟。 当邱小秋死的那一刻,罗擎没有忍住,来自大歪山的土匪们都没有忍住。 两百多名土匪,这一夜就战死了六七十人。 新坟挨着新坟,人活着的时候人作伴,人死了之后坟作伴。 罗擎找了一块白布勒在自己额头,他带着活下来的兄弟们给死去的兄弟们叩首。 只一会儿,额头的那块白布就脏了,只一会儿,额头的那块白布就红了。 那个怕死的少年,在离开庆海县的时候应该是一路狂奔吧。 他害怕孤独,他怕一切,他走在路上怕遇到坏人怕遇到狼,所以他奔跑,他朝着大哥和兄弟们在地方奔跑。 现在,他不用怕死了。 这个白天,也许是因为白狼族那边也在为死去的人举行某种送别仪式,所以没有人来进攻。 葫芦镇的后边,黑衣人走了之后就好像凭空消失。 有一个夜晚到来,有一个白天到来。 叶无坷回到这的时候,看到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土坟还在睡着。 虞杏薇说:“他比我会当大哥。” 余百岁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夜晚还是会来,这个已经过去的白天,蛮兵试探性的进攻了两次,但显然他们也开始害怕死亡了。 普黑山。 夜让这座大山看起来像是一头在卧睡的巨象,左侧那有些低矮的山峦就是巨象放在地上的长长的鼻子。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白狼族大军徒步上山时候的脚步声。 为了能突袭成功,龙岩下令所有人必须轻手轻脚,为了保证将声音压的最低,很多人将鞋子都脱了光脚往上爬。 黑暗真是一个好东西。 当白狼族的大军悄悄摸到普黑山寨门的那一刻,毫无戒备的色族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杀进去!” 龙岩站起身一声暴喝。 擅长攀爬,能在丛林之中如履平地的蛮兵嘴里叼着刀子疯狂的爬了上去,只是这寨墙确实不好爬,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寨墙有些湿滑。 他们迅速的占领了木寨,从里边将寨门打开。 好像潮水一样,蛮兵涌进了普黑山大寨。 城墙上那些睡眼惺忪的色族士兵,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砍翻了不少。 只片刻,就有数千名狼兵冲了进去。 龙岩带着他手下大将阔步走进山寨,这位白狼族有史以来野心最大的大土司,看到的不是连绵不尽的建筑,他看到的是数不清的奴隶和数不清的财富。 夜袭效果极好,色族的防备对于白狼族人来说简直像是摆设。 至少六七千人进入大寨,前边的人已经冲进那些建筑里疯狂的寻找色族人准备杀人立威了,后边的队伍还在往大寨里汹涌灌入。 嗖,嗖嗖嗖...... 无数支火箭从黑暗之中飞来,那些箭不是朝着狼兵射过来的。 而是木墙。 木墙上的湿滑也不是因为之前下了一场小雨,而是木墙上被泼了火油。 火箭落在木墙上,火焰腾的一下就燃烧起来,整座前寨的正面寨墙,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堵火墙。 已经杀进山寨的数千蛮兵,被这道火墙把他们和后续的狼兵隔开。 黑暗之中。 那个已经头发花白的南疆大将军拎刀而出:“进来的,全杀光!” 两千多名用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南疆狼猿,朝着数千蛮兵扬起了他们的刀。 在这一刻,龙岩看到了那个他一直想找到的老人。 因为那个金甲持刀的大将军,正在朝着他走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一个小人物布局的开始 大将军,蛮兵数万,如何杀之? 大将军答,我麾下只带来两千多狼猿,一次冲锋,最多杀敌五千。 大将军,可是蛮兵数万。 大将军答,先杀五千,再杀五千,再杀五千,再杀五千...... 大将军用一道火墙将蛮兵前锋队伍和中军后队隔开,进了普黑山大寨的六七千蛮兵就在这段时间内成了孤军。 我有狼猿两千,敌兵七千,优势在我,可杀之。 呼啸而出。 这显然是蛮兵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支宁军队伍,和他们认为的宁军完全不同。 因为没有人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为了将蜀西南治理好,为了把楚国几百年都没有彻底收服的大小锦川收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高真在辅佐南疆大将军庄无敌十几年,其中有十年都在做同一件事:练兵。 最初练出来的几千狼猿,成了后来的军官,再开始练兵。 这些狼猿的来历也几乎差不多,没有一个出自蜀西南的大部族。 他们都是高真派人从那些饱受欺压的小部族之中选出来的,内心之中就充满了对如白狼族这样大部族的仇恨。 他们和大宁的边军不一样,大宁的边军大部分看起来高大威猛。 可狼猿大部分都算不上高大,他们个子都不是很高,看起来甚至有些瘦,可他们精悍,灵活,冷冽,无情。 他们所修行的战术,技击,都是高真这十年来不断摸索出来的。 狼猿的配合,也不是大宁战兵标准的五人队,而是三人制。 当冲进了普黑山大寨的那六七千蛮兵看到冲过来的竟是大宁军人的时候,他们怕了,因为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宁战兵冲出来。 可当他们看到杀过来的战兵远不及他们人数多,而且也不高大威猛的时候他们又不怕了。 第一个蛮兵朝着狼猿冲过去,一刀劈...... 没有劈落。 面对着过来的小个子狼猿在他身前虚晃了一下,然后手中与蛮兵的猎刀差不多一样只有一尺多长的战刀就戳进肋骨缝隙里。 精准的从两根肋骨之间戳进心脏,抽刀就走,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第二个蛮兵刚要动手,面前的狼猿在他还没动手的时候就蹲了下去,一刀戳穿了他的脚掌,在蛮兵下意识低头的瞬间,狼猿反肘向上,一尺多长的战刀从蛮兵下巴里戳进去,直至天灵盖。 这些战兵的打法,别说吓坏了第一次与他们交战的白狼族蛮兵。 连配合狼猿作战的色族士兵也给吓坏了,他们万分庆幸站在狼猿对面的不是他们。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支军队,杀人的速度太快了。 他们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每个人杀人的动作都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一丝力气会浪费。 有蛮兵一刀劈出去,狼猿却从他劈刀的胳膊下边钻过去,在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刀戳进后腰同时来回扭动。 有蛮兵往前疾冲试图有手里的藤盾将狼猿撞倒,可他们根本就撞不上。 狼猿太过灵活,撞过来的人会被马上下蹲的狼猿直接放翻。 紧跟着,蛮兵的脖子上就会被狼猿补上一刀。 七千人左右的白狼族蛮兵,本来代表着的是蜀西南部族的战力天花板。 可现在,天花板被拆了。 那些不高大不威猛的狼猿,真的像是狼与猿的结合体。 凶残且灵活。 再加上有色族勇士的协助,大将军庄无敌将进入城寨的蛮兵击杀半数的时间居然短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狼猿第一次大规模的实战,狼猿战兵们用这样一场屠戮交上了一份满分答卷。 平均一名狼猿击杀两到三名蛮兵之后,按照计划后撤。 他们没有靠近火墙,而是隔着那道火墙朝着外边的蛮兵勾了勾手指。 大规模杀伤敌人之后,狼猿跟着大将军转身往寨子里走,他们边走边勾手,这对于白狼人来说是史无前例的羞辱。 火墙还在,火焰还在。 脸色铁青的龙岩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他最忌惮的庄无敌在哪儿了。 他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按照战力来说能够杀了那位老将军。 也许庄无敌再年轻十岁他都没有这样的自信,可庄无敌是一个已经快六十的人了。 龙岩年轻,强壮,他有着可以震慑八大金刚的实力。 可他没有迎战,当那位老将军拎着长刀走向他的时候他选择后退。 因为他看到了狼猿杀人的速度有多快,看到了他的蛮兵倒下去的人数有多多。 太快了。 此时放在龙岩面前的是两个选择,等火墙倒塌下去之后继续往前杀,还是扭头就走。 理智告诉他,庄无敌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再羞辱他也是在引诱他。 日月堂给他的情报很准确,庄无敌离开边疆的时候只带了两三千战兵。 是的,只有两千左右,龙岩都看到了。 可是这两千人,像是两千魔鬼。 杀进去?那些狼猿还会再打一次伏击? 不杀进去? 他手下还有三万多蛮兵,现在已经知道了狼猿的战术,继续打会不会赢? 龙岩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这些,他进退两难。 “龙岩!” 远处传来庄无敌的喊声。 “如果你敢进来就尽快回去,你的弟弟可能会比你快一些回到大龙城。” 龙岩心中巨震。 庄无敌隔着火墙对他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弟弟赫威本该带兵来攻打普黑山,可是他说,大土司你去吧,我帮你佯攻葫芦镇。” “那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前的事了,他比你早出发了两天两夜,他回到大龙城就会关起门来,到时候你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庄无敌的话,像是雷声一样在龙岩脑海里炸开。 “你休想骗我!” 龙岩暴喝一声。 庄无敌道:“我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些年来,你多少次想杀了赫威却没有动手,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还顾忌什么,可你不杀他,他就成了你最大的隐患。” “龙岩,如果我是你,要么现在攻进来,把普黑山当做你新的大龙城,积攒兵力,反攻回去,要么现在赶紧往大龙城跑,兴许还能有一部分人听你的命令。” 龙岩啊的吼了一声。 转身就走:“跟我回大龙城!” 他咬牙切齿:“杨迹政!我要杀了你!” 杨迹政...... 这十几年来,一直劝阻他不要杀了赫威的人就是杨迹政。 杨迹政告诉他,赫威与他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赫威的母亲只不过是老土司的小妾而已,他没资格跟你争夺王位。 你杀了他,你父亲的那些旧部也会胆战心惊,他们会害怕,害怕就可能叛乱。 你用养着一个不可能争夺王位的弟弟来彰显宽仁,族人也会爱戴你。 他听从了杨迹政的劝说,族人也确实因此觉得他宽仁。 虽然,他的亲弟弟都被他杀了。 他父亲的那些老部下也变得和善起来,对他言听计从,全力辅佐。 不得不说,在很多时候杨迹政的眼光确实高远。 可放松了对赫威的看管,龙岩也没想到赫威的武艺竟然精进的那么快。 此时此刻,龙岩知道庄无敌的话不是在吓他。 他只有走,尽快赶回大龙城,他只能寄希望于大龙城里的本族还能听从他的命令。 可是庄无敌就在等他撤兵。 庄无敌也很清楚,就算狼猿再能打,两千对数万也没有什么胜算。 能打的士兵也不是神,创造不出神话。 当庄无敌看到蛮兵急匆匆后撤的那一刻,立刻下令:“黏上去,能杀多少是多少,不要被敌人困住,各自为战。” 两千多狼猿战兵,像是两千多头狼猿合体的野兽迅速的追了出去。 在这一刻,他们成了真正的猎杀者。 庄无敌没有骗龙岩,就在龙岩带兵去普黑山是会后,赫威就带上了杨迹政和一批忠于他的死士先赶回大龙城。 留在葫芦镇的几万蛮兵,也在急匆匆的往回赶。 这一路上,龙岩带着的蛮兵和葫芦镇的蛮兵全都在往回跑。 虽然大部分蛮兵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恐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几天后,大龙城。 先一步回到大龙城的赫威宣布龙岩背叛了白狼族,已经向朝廷投降。 他按照杨迹政教的,说龙岩受伤被俘虏之后,要把大龙城交出去,还要把当初杀过中原人的首领都交出去,来换他不死。 有人执意,被赫威直接一刀杀了。 这些也是杨迹政教的,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赫威就取得了大龙城的领导地位。 在龙岩的住处,赫威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杨迹政。 “大土司单独留下我,是要杀我了?” 杨迹政看着赫威问。 赫威没有了往日的冷淡模样,他看着杨迹政的眼神里有几分感激。 “这些年,多谢杨先生帮我活命,也多谢杨先生帮我谋划这一切,没有你,我不可能有机会得到大土司的位子。” 赫威说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你在劝说龙岩不要杀了我,这次也是你不听的劝说,龙岩才会出兵葫芦镇。”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没有机会夺回属于我的位子。” 赫威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俯身一拜:“可是杨先生,你活着,他们就可能知道龙岩并没有叛变,并没有向朝廷投降。” 杨迹政笑道:“可是,你太心急了啊。” 赫威直起身子:“杨先生,不敢不急,你不死,会不断有人来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杨迹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十年来我没有白教你,你学的很好。” 赫威说:“我不知道杨先生还有没有子嗣,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我发誓,可以好好照顾他们。” 杨迹政笑道:“让他们和我一家团聚?” 赫威没有回答。 杨迹政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弟子,你学到了我不少本事我很欣慰,你动手的时候,念在我对你不错尽量给我留个全尸。” 赫威点头:“我会的。” 他再次朝着杨迹政俯身行礼,然后问了他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先生,到底是不是楚皇族?你真的是想利用我白狼族在蜀西南复国?” 杨迹政微微摇头:“不重要了,当你能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了。” 赫威问:“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迹政从容的摘下来水袋喝了一口,笑道:“我既猜到你会杀我,所以还是我自己动手的好,服毒很痛苦,却能留下最完整的尸体。”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徒弟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现在立足未稳,要和族中长老打好关系,待以后你坐稳大土司之位,再杀他们。” 赫威脸色一变,忽然后悔起来:“先生,你可以不死的。” 杨迹政一摆手:“算了吧,偶尔的善念压不住心中的怀疑,龙岩怀疑你的时候有我帮你,我不在了,以后你自己多小心。” 赫威闭上眼睛,竟是有一行清泪。 第二天正午,赫威将族中长老全都召集起来,他难得的表现出了温和的一面,和大家说要团结一心才能保住大龙城。 一位长老起身敬酒道:“以后全都靠大土司带着我们了,我代表全族向大土司敬一杯酒。” 赫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长老!” 几位长老陆续过来敬酒,赫威全都喝了。 连续喝了不少,赫威脸色微微发红,片刻后忽然心腹一痛。 他猛然起身:“你们给我下毒?你们敢给我下毒?!” 大长老后退两步:“杨迹政找过我们,他说,若你连他都杀,那我们这些人你也一定不会放过,等着你下手不如我们早下手!” 他一摆手:“杀了他!” 只是没人想到,中了毒的赫威,竟然还能在大龙城大开杀戒。 可最终敌不过毒药和数不清的敌人,吐血而亡。 ...... ...... 【新书开书至今,我原本希望每一卷写好一个主角,是的,每一卷会有一个不起眼的人成为主角,前边两卷我没写好,我慢慢找回,接下来的几章,我们认识一下:杨迹政】 第五百九十二章陛下宏愿 “我们有一名老廷尉,十几年前就到了蜀西南进入白狼族大龙城。” “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单线作战,没有后援,没有联络。” “现在有消息说,龙岩正在带兵攻打大龙城,大龙城里的人不准他进去,但大龙城里做主的人也不是赫威。” “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陛下在立国之后不久,就着手布置分化大小锦川的叛军,那年,副都廷尉张汤亲自挑选了一批人南下。”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你来之前,张汤有没有和你说过大龙城里潜伏的那名老廷尉叫什么名字?” 叶无坷摇头。 庄无敌扶着旁边的树坐下来。 “我在大龙城里也安排了密谍,是军中的,但一直没能靠近龙岩......刚刚我收到了一份密报。” 庄无敌从腰边挂着的布袋里取出他的烟斗,塞上烟丝,点燃,重重的抽了一口。 “我现在有个怀疑的名字,我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那大龙城内已成,他们自相残杀之势就成定数,我不希望是他......因为是他的话,他真的死了。” 老将军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叶无坷在他身边坐下来,默然无声。 “楚时候攻打大小锦川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过一些,来之前也查阅了一些卷宗。” “那你应该知道,当年楚调集三十万精锐府兵打了九年的结局是什么。” “知道,超过十万府兵战死在大小锦川,九年,还有大批的府兵因为伤病和到了年纪而退伍,三十万人,打了九年,其实和全军覆没区别不大。” “是啊,你知道,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庄无敌又使劲儿抽了一口烟。 “蜀西南这边是吃人的地方。” 庄无敌说:“中原历经数十年战乱也是民不聊生,中原底蕴尚存,礼仪教化断了能接得上。” “蜀西南这边倒是没有那么多战乱,可始终没有教化......连老百姓都觉得,他们被欺负,甚至生吞活剥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古以来就这样。” “小锦川,白狼族,我在南疆这十几年无时无刻不想平灭了它,可还是得忍着,按照计划来。” “陛下最爱读史,他知道当年楚国要平定大小锦川损失了什么,那不仅仅是十万府兵的命,还有当地和朝廷站在一边的百姓。” “楚攻打大小锦川失败之后,府兵撤走,当地百姓被疯狂报复,十室九空血流成河。” “陛下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所以不能直接派兵攻打,陛下打算用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先从内部将大小锦川瓦解。” “我们现在看到了小锦川白狼族内乱,我得到的消息是赫威回到大龙城成功夺权,但第二天就被白狼族的长老们合谋毒死。” “我们没有看到的,是小锦川这边已经打了这么久,大锦川黑狼族始终没有派人过来支援。” 庄无敌问叶无坷:“带酒了吗?” 叶无坷回身看向余百岁:“百岁,酒。” 余百岁从不远处过来,摘下酒壶递给庄无敌:“大伯。” 庄无敌看着余百岁笑:“一晃,都长大了。” 余百岁愧疚的低下头:“让大伯失望了,您这个侄儿没有成材。” 庄无敌道:“什么屁话,你没有成材就不会站在这。” 他接过酒壶,扭开盖子。 把酒洒在地上。 “再等等我们,我可能知道你是谁,但我们又不确定你是不是他,等白狼族内斗再打的狠一些,我们就去攻破大龙城。” “但愿还能找到你的尸首,但愿......” 叶无坷站直身子,他身边的人全都跟他一起站直了身子。 “军礼!” “呼!” 所有战兵肃立,将右拳放在胸前。 “当年张汤得到陛下旨意之后,亲自选派人往南疆来,不只是进了大龙城,也进了大锦川小龙城。” “也不只是大小锦川,还有白蒲那边。” 庄无敌说:“我现在猜着,没有人来联络你我,大概......当初那批老廷尉应该是已经没的差不多了。” “西蜀道乱臣一团,你在益州大开杀戒,依然没有当初潜伏进来的老廷尉联络你,可能也是因为如此。” “又或者,他们的使命尚未结束,所以不会轻而易举的联络任何人,我真希望是后者。” 庄无敌真的已有老态。 那年陛下才十几岁,在冀州城结识了他们这些在燕山占山为王的人。 燕山营绿眉军大当家虞朝宗把陛下当小兄弟看,而庄无敌则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 那时候,庄无敌就已界中年。 “我老了,那批潜伏过来的老廷尉也都老了。” 庄无敌说:“也许都变成少年了。” 叶无坷心里一疼。 他很清楚庄大将军话里的意思。 西蜀道这么乱,九成以上甚至可能全部官员都被拉下水,廷尉府始终没有收到那批老廷尉的密报,这说明他们在来之后不久可能大部分人就遇难了。 这里的人凶残多疑,他们不会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后再去杀死他们怀疑的人。 有证据再出手那是官府做的事,蜀西南这边的人不会那么劳心费力,怀疑谁,杀掉谁就是了。 当初那一批老廷尉,有可能在来的当年就死了七八成甚至更多。 可活下来的人,用十年的时间分化蛮族,他们成功了。 看看吧,大小锦川。 大龙城在内斗,死伤无数,只要再等一阵子,庄大将军和叶无坷就有可能一举将大龙城攻灭。 大锦川那边不派援兵,足以说明黑狼族与白狼族已经破裂。 “他们无名,他们有功,所以不该无名。”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张汤没有告诉你名册,可能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 “他会担心,以你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大龙城里谁是咱们自己人,你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人救出来。” “张汤怕你出事,也怕潜伏在大龙城里的人因为与你联络而出事。” 庄无敌说:“等你回到长安见了张汤,不要责备他,不要把怒气撒到他身上......他比你我痛苦,那都是他的兵。” 叶无坷心口一窒。 那个貌似无情,人称鬼见愁的副都廷尉大人,只是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名声把自己伪装起来。 如果张汤得到了当年他亲手挑选出来的那批老兵都已经死去的消息,他才是那个心口被撕裂的人,又或许,他早已心口撕裂多年。 也许在叶无坷南下之前,张汤内心中也有无数纠结。 该不该告诉叶无坷? 如果告诉的话导致那些还活着的老廷尉身份暴露怎么办? 在张汤心中,他在乎任务成功与否,也在乎他的兵。 总是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无情决断,成全了他无情酷吏和鬼见愁的名声。 “我知道。” 叶无坷回答。 庄无敌道:“张汤没有告诉你这些,而我告诉了你,其实,我也不该告诉你。” “小锦川大龙城如果被我们攻破,那接下来还有大锦川,你现在知道了大锦川有我们的人,你行事就变得不一样。” 庄无敌看着少年的眼睛:“你我之间并不熟悉,可我了解你。” 叶无坷默然无语。 庄无敌伸手示意叶无坷扶他起来,叶无坷连忙扶着老将军的胳膊。 在这一刻,阳光下,一老一少搀扶着站在一处。 似乎只是一个平常之极的瞬间,又像是老一代人要把什么交到年青一代的手里。 “大宁看起来已经很好了,可远远还没有到陛下心中的那份好。” 庄无敌看着远山。 “你这次到蜀西南来看到了这里的百姓是怎么活着,大宁还有许多你没看到的地方,比这里的百姓活的还要悲惨可怜。” “大锦川地势更为封闭,那里的百姓连奴隶都算不上,他们的命,不如牛羊猪狗。” “等到攻破大龙城之后你可以去看看,龙岩住的地方,据说灯罩都不是纸做的,而是最娇嫩的少女后背的皮肤,这样的灯,大龙城里有很多很多。” “大龙城祭祀的地方,有一个养神池,据说养神池里白骨深达数丈,都是祭祀时候他们从大龙城外抓来的少男少女。” “我还听闻,龙岩喜欢喝血酒,必须要用童男童女的血,每次喝酒就去活人身上放血,放血死了一批就换一批。” “他们还吃人,是真的吃人,他们喜欢吃年轻的女人和小孩儿,尤其是小孩儿。” “他们女人叫两脚羊,管小孩儿叫和骨烂,意思是女人的肉和羊肉一样好吃,小孩儿的肉一煮就脱骨,容易烂,好吃。” 庄无敌指了指面前的山。 “山不该成为文明消灭野蛮的障碍,陛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斗争。” “如果这个天下九成九的地方都繁华富庶,只有百分之一的地方还在人吃人,陛下就不认可那是盛世。” “陛下永远都不会把解决不了地方盖起来,他不会假装看不见然后告诉别人说没有了。” 他说:“我独处的时候经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问,如果有一天,庄无敌,像你这样的人都老了,没力气了,那还有人帮陛下去完成那个宏大的心愿吗?” “有啊,我始终都坚定的告诉自己,有啊。” 庄无敌的手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我,那位我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的老廷尉,我们终将死去,不管是怎么死,都看不到陛下宏愿完成的那天。” “可你们不一样,你才不到二十岁,哪怕有一天陛下都不在了,可他交给你们的使命还在呢,我坚信你们会一直为了这个宏愿而拼争。” “陛下说,传承,从来都不是把一件华服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而是把理想传给后人。” 庄无敌说到这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与蜀西南无关的事。 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宁的立国之庆会是九月初九吗?” 叶无坷摇头:“不知。” 庄无敌看向天空,目光遥远。 “陛下有一位师父姓李,教了陛下很多东西,多到让陛下受益无穷,这位李先生告诉陛下说,九月初九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你回京之后见到陛下,可以问问陛下为什么,我没有问过陛下,但我想,既然陛下决定是那天,那就一定必须是那天。” 第五百九十三章我不是窝囊废 “哥去给你们报仇。” 罗擎站在葫芦镇后边的那一排新坟前边拍了拍胸脯。 “大哥向来说话算话,你们是知道的。” 罗擎说:“先别急着去投胎啊,和阎王爷搞好关系,邱小秋你最会来事了,拍拍阎王爷马屁,跟他说宽限你们几天。” “等大哥给你们报了仇,你们得了信,踏踏实实再去投胎。” 他挨着邱小秋的坟坐下来。 “其实他妈的我一直搞不懂。” 罗擎说:“每年该烧纸上香的时候,都要给死去的人上香烧纸,就怕你们这些在下边的人过的苦了,可能是因为上边的人,知道苦日子是什么样。” “可是,不是说人死之后都要去转世投胎吗?都去转世投胎了,那下边到底是他妈的谁在收钱?是不是骗局?真正收钱的是阎王爷?” “是不是阎王爷他们搞的这个骗局?因为没人拜他们,他们就用这法子吃香火用纸钱?大哥我啊,还是他妈的那么聪明。” 罗擎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管咋样,你们是转世投胎了,还是在下边过日子,我活着以后年年少不了你们的钱,我死了,你们在下边养我。” 他拍了拍邱小秋的土坟。 “为啥让你们等几天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报不了仇,也让那个戴面具的狗日的给杀了,那咱们兄弟在下边也能团聚。” 大歪山的悍匪们都在坟前站着,在罗擎说到这句的时候,他们全都点了点头。 罗擎起身:“咱们走。” 就在这时候晏青禾从远处跑过来:“你们要去干什么?” 罗擎说:“我去给小秋他们要个说法,你就在镇子里等叶千办回来。” 晏青禾一把拉住罗擎:“你不能去,叶千办说过,他和庄大将军去看看大龙城那边的情况马上就回来,让咱们都在这等着。” “我不等了。” 罗擎说:“如果叶千办回来了肯定不让我们去,不去,还是兄弟吗?” 他将晏青禾扒拉到一边:“你却不能去,你等着叶千办回来。” 晏青禾:“我是不可能让你去的。” 罗擎:“仇人撤走的时候留下了足迹,我再不去风吹雨打足迹就没了!” 晏青禾道:“仇人心机深沉,这些足迹可能就是他故意留下引你去的!叶千办说了,可能有陷阱谁也不准去,必须等他回来。” 罗擎拍了拍晏青禾肩膀:“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明白很多道理,可你应该不明白,我们这些大老粗不是因为什么道理成为兄弟的。” “晏青禾,我敬重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做的事,我罗擎一辈子十辈子也做不到。” “可是啊,你想想,我们这些大老粗是因为讲道理才凑在一起的吗?不是啊,从来都不是,我们是因为在一起投脾气,能当兄弟。” “人啊,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就像你说的,是君子不立什么墙来着?我记不住,反正就是能躲就躲。” “能躲就躲有什么意思,知道有危险就不去为兄弟报仇,那太他妈扯淡了,知道没有危险才去报仇,连报仇都要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意思。” 他说:“你别再拦着我了,要不然我把你绑了。” 晏青禾摇头:“你绝对不能去。” 罗擎叹了口气:“那对不起了。” 他一把将晏青禾按住,吩咐手下小兄弟讲晏青禾给绑了。 “抬着去镇子里交给乡亲们,让他们等咱走了再给他松绑。” 罗擎交代一声,然后看向晏青禾:“晏青禾,你管我叫过大哥,这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吹牛的事,你可是大文人,了不起的大读书人。” “哦,对了,我管叶千办那样的大英雄叫一声大哥,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吹牛皮的事,你回头告诉他,我特别高兴。” 他抱了抱被捆绑起来的晏青禾:“要是我们都没回来,以后给这么多人烧纸的事就只能交给你了,将来你死了没人给你烧纸,我们养你。” 罗擎起身,一招手:“咱们走!” 晏青禾被放在一户人家门口,不断的挣扎着,呼喊着。 “大哥。” 一个大歪山悍匪一边走一边问罗擎:“咱们偷了叶千办队伍里的连弩和弓箭,叶千办知道了不会骂咱们吧。” 罗擎说:“骂就骂吧,反正也拿了,如果活着回来,他爱咋骂就咋骂,咱们听着,如果咱们回不来,他咋骂咱们也听不着啊。” 一群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反正听不着了。” 另一个汉子笑着问:“大哥,你说以后叶千办会给咱们烧纸吗?” 罗擎一拍胸脯:“那肯定会,那可是我罗擎的大哥。” 那汉子笑着问:“那大哥,他会不会一边烧纸一边骂你?” 罗擎想了想,嘬牙花子:“操......这可是麻烦,回头到了阴曹地府,咱得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法术,只要钱不听骂街。” 然后他不笑了。 “他要是忘了咱们也挺好,我倒是盼着他能忘了咱们,忘了......不至于每年到了烧纸的时候,想起来心就疼。” 那汉子说:“所以还是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要么大家都收钱,要么大家都没钱。” “哈哈哈哈哈哈。” 一大群汉子又都笑起来。 古人说笑谈生死。 不过如此。 他们沿着那些黑衣人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好在是前两日那场小雨只是湿了地皮。 黑衣人留下的足迹虽然浅了些,还算完整,顺着这些脚印一直追,追着追着,他们发现竟然是通向庆海县城了。 罗擎看着远处的庆海县城门愣住了。 “混进城了?” “大哥,别是去找虞县堂的麻烦了吧。” 罗擎听到这话骂了一声狗日的,大步朝着县城方向跑。 一大群人呼啦呼啦的跑到城门口,问了问守门的人县堂大人还活着没有,这话都把守城的人给问蒙了。 “一早县堂还带着人巡视过,又去了粥棚那边看。” 守门的人认出来罗擎,他指了指县衙方向:“你认识路,这会儿县堂大人应该就在县衙呢。” 罗擎不敢耽搁,带着手下兄弟又呼啦呼啦的往县衙那边跑。 等到了县衙大堂,问了问当值的捕快。 捕快说,县堂大人忙了一个上午才回来,应该是回后院吃饭去了。 罗擎一听这话就松了口气,他带着兄弟们进了县衙,因为知道他曾经帮过县堂大人,捕快也没阻拦。 他们穿过前边大堂到了后院,这院子其实也不大。 庆海县的县衙看起来有点寒酸,大堂都很破旧,到了后边就更寒酸了,寒酸到让大歪山的土匪们都觉得,当县令好像也没什么好的。 到了虞敬为的住处外边,罗擎上前当当当当的敲门:“县堂大人,我是罗擎啊,你在不在?” 屋子里没人回应。 罗擎心说莫非又出去了? 他不死心的又敲了敲门:“县堂大人,在不在?” 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摔倒了却没有来得及张嘴发出的那种闷哼,又像是嘴巴被人堵住了还被人给了一刀的那种闷哼。 罗擎听到这声音一惊,一把就将屋门推开了。 门开的很快,像是里边还有什么助力一样的打开了。 罗擎一步就跨过门槛,然后一眼就看到县堂虞敬为被人堵住了嘴,身子被绑着,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绳索,人已经吊起来很高了。 他马上就要往前冲去救人,此时才发现在虞敬为后边还坐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戴着个脸谱面具。 “别急着过来。” 鬼奴指了指门。 门上拴着一根绳子,门一开绳子就松了,绳子一松就有一块石头落下来,石头落下来,虞敬为就被吊了起来。 咽喉被死死勒住的虞县堂,此时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关门,能救他。” 鬼奴一招手,七八个黑衣人从隔扇后边出来,挡在虞敬为身前。 鬼奴说:“你关门,他会被放下来,你过来救他,未必来得及,我的人很能打,就算你们都冲进来打过我们了,他也吊死了。” 罗擎立刻骂道:“你他妈的放屁,操-你娘的,老子是土匪,他是狗官,你以为老子会救他?你什么时候见过土匪救狗官的?老子是来杀你给我兄弟们报仇的!” 鬼奴耸了耸肩膀:“那你来吧。” 罗擎往前一冲。 又停住。 虞敬为的已经快没有气息了,脸色青紫。 罗擎一回身就把屋门关上了,开门的时候很轻松,可关门的时候要拉起来那块石头,所以格外费力。 他一关门,把兄弟们也都关在门外了。 罗擎转身用后背死死的压着屋门不让门回来,看着虞敬为被放了下去他松了口气。 虞敬为脚下有一张桌子,他关门,虞敬为的脚就能踩在桌子上。 “土匪......” 鬼奴似乎是撇了撇嘴。 “你可真给土匪丢脸,嘴里骂着他是狗官,你却要救他,唔......你好像还拜了另一个狗官做大哥?” 鬼奴看着罗擎的眼睛说道:“你是来杀我给你兄弟报仇的,可你现在为了救一个狗官可能会被我杀了,你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成。” 鬼奴起身走向罗擎:“想当土匪当不好土匪,想当走狗当不好走狗。” 他站在罗擎面前:“我在这,你来杀我。” 罗擎没忍住,一刀朝着鬼奴砍过去,鬼奴向后撤步,罗擎够不到他于是离开了屋门,石头落地,虞敬为再一次被吊起来。 罗擎立刻回去把门关好。 还想用后背挤着门,他转身面相鬼奴的时候,后腰上猛的疼了一下。 他摸了摸,后腰上戳着一把匕首。 鬼奴看着他:“你,一事无成。” 罗擎的兄弟们此时已经破开了窗户,争先恐后的从窗口往里跳。 可是对着窗子的位置,一群黑衣人端着连弩等着呢,人一上窗户,就被连弩射死了好几个,土匪用连弩对射,可他们哪里射的准。 “别进来!” 罗擎看着兄弟们接连倒地,他嘶吼道:“都在外边等着老子,老子一个人也能杀了他们。” “能吗?” 鬼奴又取出一把匕首,在罗擎够不到他的地方将匕首投掷出来,噗的一声戳进罗擎小腹。 “你不能。” 鬼奴道:“你只是个窝囊废,占山为王前你就是,现在也是,你只能先看着自己死,再看着你的兄弟们死。” “老子......” 罗擎咳了一口血:“老子不是窝囊废,老子也不是走狗,老子当土匪是大当家,当兵......老子是叶千办帐下的旅率!” 他一口血朝着鬼奴啐过去,鬼奴侧身避开。 “要不然,你骂一句叶无坷是狗。” 鬼奴说:“你骂他一句是狗,我就让人把虞敬为放下来,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罗擎又朝着鬼奴啐了一口血:“你是狗,你一家都是狗,你爹是狗,你爷爷是狗,你祖宗是狗,你们一家给叶千办当狗都不配!” 鬼奴眼神瞬息怒了,猛然向前,手中又翻出来一把匕首在罗擎咽喉上一扫而过。 片刻之后,罗擎的脖子里往外喷血。 “你看。” 鬼奴说:“你真的是个窝囊废,你谁也救不了,你也报不了仇。” 罗擎没了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 他看到了,虞敬为又被吊了起来。 鬼奴看着倒下去的罗擎,眼神遗憾:“可惜,这是为了叶无坷准备的,却浪费在你身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陷阱已成 “爹!” 虞杏薇看到她的父亲还被吊在房梁上,人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这个历来性格坚强的年轻姑娘想往前冲把父亲的尸体放下来,可是才迈一步腿就软了。 她强行又往前迈了一步,双腿都在不停的打颤,第三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百岁大哥!” 她回头看,声音颤抖。 正在外边检查是否还有活人的余百岁听到喊声马上就冲到屋子里,进门的时候发现虞杏薇已经跌坐在地。 “百岁哥,帮,帮我......” 虞杏薇抬起手指向父亲所在,胳膊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手臂几次抬起来,都是到一半儿就又落了下去。 余百岁飞身跳上桌子,费力的把虞敬为的尸体放下来。 他在回头看虞杏薇的时候,才看到倒在了门边的罗擎。 “罗大哥?!” 县衙,无活人。 就连守在县衙门口当值的那名捕快,在最初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后院有一点异动。 是大歪山的土匪们打起来他才注意到,他现在也在地上了,心口被刺穿,一刀毙命。 余百岁还算冷静,他知道罗擎这是被骗了,而这个局,未必是给罗擎布置的。 叶无坷跟着庄无敌大将军去了大龙城,他们要找机会把龙岩灭掉。 叶无坷担心罗擎跟着他来的时候会不要命的往前冲,所以把罗擎留在葫芦镇。 他还特意留下了兵部派来的校尉伍心鱼看着罗擎,可没想到罗擎会把伍心鱼骗走。 在大龙城外潜伏起来的叶无坷,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让余百岁带着人先回葫芦镇看看情况。 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些。 “来个人!” 余百岁回头喊:“来个人!” 正在外边检查尸体,期盼着还有人活下来的伍心鱼大步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是还有活着的吗?” 余百岁红着眼睛看向伍心鱼:“去......去派人,派人告诉我师父,告诉叶千办!” 伍心鱼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到了门边的罗擎。 “罗老大!” 伍心鱼蹲下来,眼睛也红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不该骗我啊!” 在葫芦镇的时候,罗擎对伍心鱼说叶千办派人回来,让伍心鱼带着他的人去河边帮忙,有一支运粮的队伍过河遇到难处了。 伍心鱼没有怀疑罗擎,再加上军粮也很重要于是带人赶了过去。 他还多了个心眼,他留下几个战兵看着罗擎,可他才走,他那几名战兵手下就被罗擎他们偷袭绑起来了。 伍心鱼当他还没到河边呢,他留下的人就追过来了,是罗擎走后百姓们给松了绑。 罗擎发了话,告诉葫芦镇里的人不准把他们松开,不然的话,等他回来,谁松开的他就找谁的麻烦。 葫芦镇的百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把人松了绑。 那几个战兵赶去通知伍心鱼,而晏青禾则追着罗擎他们的脚印疯狂的跑,奈何,他一个不懂武艺的书生,就算常年在外漂泊有些脚力,也追不上。 “晏先生呢?” 余百岁忽然想起来:“晏先生去哪儿了?” 没有人看到。 余百岁他们一路追到庆海县城,一直到县衙发现了这遍地尸体。 他和伍心鱼立刻翻找起来,尸体之中并无晏青禾。 “报!” 一名战兵从门外跑进来:“有人送来一封信。” 余百岁连忙出去,发现来送信的是一个在县城里避难的寻常百姓。 那百姓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汉子给了他这封信,让他转交叶千办。 当时他还对那人说,我也不认识叶千办,我怎么交给他啊。 那人说,叶千办很快就会来的。 拿了书信的百姓看到有官军进城,他以为真的是叶千办来了。 余百岁马上就要把信拆开,伍心鱼拦了他一下:“别急着拆,万一信封里藏了毒粉怎么办。” 没有毒粉,只有一封看起来寻常无奇的信纸。 信是在两天两夜之后才打开的,在赶来的叶无坷手里。 【令人敬畏的叶千办,打开这封信的肯定是你,因为你手下的人,多半会怕信里藏了毒药。】 【这封信会让你吃惊两次,相信我,一定会是两次。】 【方知我的尸体被我毁掉了,震惊吗?】 【他想天葬,他想和死去的家人团聚,他的朋友们帮他完成了天葬,可是骨头被我收回来了,嗯,挫骨扬灰。】 叶无坷眼神骤然发寒。 【他怎么配和他的家人团聚呢?一个连仇都没有报的人,甚至还和仇人的孩子成了朋友,他怎么配?】 【是不是吃惊了?别急,还有更让你吃惊的。】 【虽然你也是个可怜虫,你那个便宜父亲早早就把你们兄弟俩和你们的母亲抛弃,可不妨碍我想杀你,谁叫你是唐安臣的儿子?】 【方知我是个懦夫,我以为他谋划的最终是复仇,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草原求死。】 【他不配与家人团聚,挫骨扬灰才是他的归宿,下一个是你们兄弟,你,你大哥叶扶摇,还有那个叫束休的人。】 【你以为方知我的家人都死了?你以为没人为他们报仇了?】 【还没完,从这一次开始,我将让你不停的体会到你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痛苦,就如我当年一样,失去一切,失去未来。】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锦棉县我差一点忍不住出手杀你,可是幸好我忍住了,怎么能让你那么轻而易举的死?】 【你无罪,亦无辜。】 【只怪你决定不了身世,唐氏不灭,大宁不亡国,我不得自如。】 这封信到此为止。 叶无坷将书信放下,眼神飘忽。 良久后,叶无坷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廷尉:“走军驿发长安,交廷尉府。” 说完后他转身往外走:“你们都回葫芦镇,不必等我。” 余百岁连忙上前要拦着他:“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他应该会在什么地方等我。” 余百岁:“那你更不能一个人去。” 叶无坷道:“你们跟不上我,我能跟上你们。” 他在余百岁耳边低声解释了两句,余百岁随即点头。 离开县衙,叶无坷一个人骑着他的巨狼出县城而去。 县城外的山坡上,鬼奴举着千里眼一直在观察,当他看到那一人一狼出了城门,面具下的双目随即生出光彩。 “我去等他,你们在余百岁等人出城之后,把他们都杀了。” 鬼奴转身:“他自负,以为一个人能追上我们,能解决我们,可我说过了......不急着杀他,要杀光他的亲人朋友。” 他手下黑衣人整齐俯身。 余百岁他们掩埋了罗擎等人的尸体,他走到虞杏薇身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这样做。” 虞杏薇坐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听到余百岁的话并没有回应。 余百岁也在台阶坐下,可保持着和虞杏薇之间的距离。 他算得上一个花花公子,也知道此时虞杏薇必然是需要一个肩膀来靠一靠。 可他不想趁人之危,他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余百岁了。 “你相信我一次。” 余百岁说:“叶千办已经想办法了,只要按照他说的办就一定能帮你报仇。” 虞杏薇沉默着,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台阶上。 余百岁从来都没有这么心疼过,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心疼。 上一次有个女人让他真的动心的时候,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所以也仅仅是动心。 褚绽染的师姐褚露薇,是真的让余百岁觉得应该认真一次。 若那只是对感情浅尝辄止的试探,这一次余百岁觉得自己已经陷进一个自己原本惧怕陷入的境地。 “我知道这样说其实没什么意义,那么大仇谁都不该拦着。” “就好像罗擎大哥一样,他知道危险,可他还是要去报仇,因为这个仇就是非报不可。” 余百岁看向虞杏薇:“我只是希望你能暂且忍一忍,等到叶千办回来。” 说到这的余百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能言善辩的小公爷这时候变得笨嘴拙舌。 “好。” 虞杏薇忽然回答了他,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余百岁愣在那,侧头看着虞杏薇那张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的红红的眼睛,看到了脸色上的悲怆和眼神里的决绝。 “好?” 余百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连忙点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能听我的,我以为你不会听我的。” 虞杏薇说:“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想帮我。” 余百岁说:“是,我是。” 虞杏薇擦干眼泪,她看着余百岁的眼睛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叶千办是怎么和你说的?” 余百岁说:“我们回葫芦镇。” 虞杏薇回头看了看县衙。 “我去收拾一些东西,我父亲的东西。” 她起身,余百岁马上跟着起来:“我帮你。” 虞杏薇一边走一边说:“叶千办是不是去找晏大哥了?” 余百岁点头:“是,他得先去找到晏大哥再回来。” 虞杏薇:“所以看到叶大哥出门,他们一定会来对不对?” 余百岁微微一怔,点头:“是。” 虞杏薇深使劲儿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余百岁一直默默的帮着虞杏薇收拾东西,在虞杏薇看到父亲衣物的时候,眼泪再一次落下。 “我要去葫芦镇的时候说,父亲会找到我的,可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他了。” 余百岁听到这句话,心如刀绞。 城外的高处,鬼奴留下的人还在监视着庆海县城。 叶无坷离开了,只要叶无坷身边的那些人也离开县城就一定是去葫芦镇。 如果叶无坷离开了,他身边的人留在了县城,和他们去葫芦镇没有区别。 都得死。 鬼奴在朝着他准备好的陷阱走去,他要等着叶无坷找来。 他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找到他安排好的地方,因为那个信封里除了有一张信纸之外,还有一块布条,那是晏青禾衣服上撕下来的。 一个重情义的人,真的是浑身破绽啊。 陷阱就在这座山里,但他故意把线索留的很远,叶无坷要找到这需要绕一大圈。 鬼奴要为他手下人杀死余百岁等人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他回到了他准备好的和叶无坷见面的地方。 这里是丛林之中的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上戳着一根木桩,木桩上绑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书生。 “与你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的叶千办会来吗?” 鬼奴走到晏青禾身前,看着这个孱弱又高傲的书生。 “你是盼着他来,还是不盼着他来?” 晏青禾看了鬼奴一眼。 “你......” 晏青禾说:“最好盼着他别来。” 鬼奴哈哈大笑:“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怕什么,可我知道他是谁,他怕什么。” 第五百九十五章遗憾 “他好像没有我预想的那么聪明。” 鬼奴看了一眼绑在木桩上的晏青禾:“又或者是,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其实没有那么高?” 晏青禾并没有理会鬼奴的话。 鬼奴缓步走到晏青禾面前:“你确实是个不一样的人,我仔细观察过你,你明明是个没有一点武艺在身的书生,你却有着江湖高手所没有的胆魄。” 晏青禾还是没有理会他。 “不怕死?” 鬼奴道:“我调查过你,你的志向是做一个游侠。” 他围着晏青禾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一开始我还没有理解,一个没有修行过武艺的人怎么做游侠?” “后来我醒悟,是我的眼界低了些,你要做的游侠,比一般意义上的游侠要大的多。” “你想靠你一双脚走遍大宁边疆,绘制地图,考察风土,了解民情,然后著书立册。” “你要做的游侠,不是要写进江湖卷里的游侠,是要写进江山卷里的游侠。” 他停在晏青禾面前:“奇怪的是,你并不会因为你有这般壮志而怕死,你走过的路上千难万险,你一介书生却丝毫不避。” “在锦棉县大歪山,你能和罗擎那样的草寇结拜兄弟......也能和叶无坷这样的成为朋友。” 他问:“你想干一件大事,但在干这件大事的时候若是不幸死了你也不在乎?” 晏青禾此时看向他:“你若是在等叶千办来的时候有些无聊,你不如安安静静的坐着用来恢复精神。” 鬼奴笑:“你认为我需要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才能应付他?” 晏青禾道:“你最好是。” 鬼奴:“你这么信任他,可他到现在还没来。” 晏青禾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来?也许他就在附近可你没有察觉,他是一个可以驯服野兽的人,当然也知道怎么如野兽一样潜伏。” 鬼奴:“你是想说什么?” 晏青禾道:“我是想告诉你,他可能已经来了,但他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杀了我的,你要在他出现的时候用我来威胁他。” “因为你是个孬种,你并不敢真的全力以赴,叶千办说,那天夜里你和他交手的时候看起来处处都是留手,实则不是。” “你不是留手,你是害怕自己的全部本事暴露出来,你害怕自己杀不了叶千办,却被他看出你的虚实。” “叶千办应该已经看过你在县衙里是怎么杀罗擎和虞县堂的,他对你的行事了如指掌。” “你会在他出现的时候,用逼迫罗擎那样的手段以我来逼迫他,看起来是你很会算计,实则......是你没胆。” 鬼奴一抬手掐住了晏青禾的脖子:“你是想逼我杀了你?” 他的五根手指好像铁枷一样,瞬间就让晏青禾陷入窒息。 看着晏青禾那张脸逐渐变得青紫,鬼奴笑了。 他松开手:“你这是好幼稚的手段,想用言语羞辱我,然后让我一气之下杀了你?你死了,叶无坷来了之后就没有顾虑了?” 晏青禾刚从窒息之中回复过来,一下子涌入肺部的气流让他不断的咳嗽起来。 “可怜虫。” 鬼奴道:“我不急,我们一起安安静静的等,我接受你的建议,坐下来修养精神,用十成十的状态来应付他。” 晏青禾看了鬼奴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在等人的时候就会变得缓慢下来,所以从主观来说时间并非一成不变。 晏青禾被绑在木桩上,手脚麻木,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痛苦,可他却坦然自若的像是盘膝坐在这欣赏山中景色。 鬼奴坐在他身前闭目养神,似乎进入了一种类似于禅定的状态。 可是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鬼奴忽然睁开眼睛。 他注视着正前方,视线似乎穿透了前方的树林。 有一个身影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似乎格外机警。 鬼奴忍不住笑了笑,看着那身影说道:“何必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叶千办,你应该尊重你的对手。” 他以为叶无坷是要把他从晏青禾身边引开,可他错了。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那个身影依然还在树林之间闪闪烁烁,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在朝着他吐舌头。 鬼奴皱眉,一抬手,手中有一颗比花生米还要小一些的铁珠飞了出去。 他出手的力度大到那铁珠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下一息就在那闪烁的身影上爆开。 铁珠击中人的身体,铁珠当然不会爆开。 爆开的是头颅。 铁珠从那个人的额头打进去,打出的时候铁珠上附着的内劲恰到好处的释放出去,半个脑壳随即被内劲崩碎,头皮和铁珠一起飞了出去。 这种手法,不仅仅是在暗器上的造诣极强,而且在内劲使用上,也绝非登堂入室那么简单。 看到那个人倒下去,鬼奴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相反,紧皱双眉。 下一息,那具倒下去的尸体忽然又起来了,而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鬼奴扑过来,这一幕足够让人惊骇。 “雕虫小技。” 鬼奴衣袖一挥,一股劲气横扫出去,宛若翻卷的浪潮。 砰地一声,那个飞来的死人被他的劲气扫到一边去了。 落地翻滚,鬼奴看清楚那人之后脸色随之一变。 是他的手下。 是他派去杀余百岁等人的手下。 他做了一个局,引诱叶无坷单独离开队伍,然后他安排人去把余百岁等人全都杀了,让叶无坷感受一下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在那封信里告诉过叶无坷,会把叶无坷的亲人朋友一个一个都杀了。 让叶无坷体会到,失去亲人和朋友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就在鬼奴诧异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异样。 从背后过来一个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晏青禾靠近。 鬼奴转身一掌派出去,浩荡的修为之力如同狂澜一样直接将黑衣人击飞。 落地的黑衣人胸口上塌陷下去一个大坑,显然不只是肋骨断了那么简单。 鬼奴站在那,眼神狠厉,也愤怒。 这个黑衣人也是他派去杀余百岁等人的手下之一。 砰砰两声,有两具尸体从远处被人抛过来就落在鬼奴的身前,从这两具尸体的着装判断,也是他之前派出去的杀手。 这些杀手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手下是什么实力。 可显然,那批人已经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 可他有错了,远处林子里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隔着一片林子,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在注视着鬼奴。 片刻之后,那个人又拎起来两具尸体朝着鬼奴这边接连抛过来,尸体怦然落地,激荡起来一片尘土。 “你想证明什么?” 鬼奴冷眼看着林子里的叶无坷。 “想证明你也可以在我面前杀死我的人?” 鬼奴微微摇头:“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没回头,手向后伸出去指着晏青禾:“你真的以为,我对待手下人的态度和你对待你朋友的态度是一样的?” 林子里的叶无坷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绳索拉了一下。 这一刻,鬼奴才看清楚,在林子里还有十几个黑衣人,他们都没有死,显然是废掉了武功被绳索穿成了一串。 叶无坷发力一拉,这群俘虏就跌跌撞撞的到了前边。 叶无坷右手抬起来横着一扫,最前边那个黑衣人的头颅就在龙鳞黑线的刀锋划过后飞了起来。 人头落地,无头的尸体喷涌着鲜血。 “嘁......” 鬼奴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你是想告诉我,你手里有十几个人质,而我手里只有一个人质,你想交换?” 鬼奴转身走向晏青禾:“我现在教教你人质该怎么用,原来你在看到县衙里死的那些人之后也没有学会人质的正确用法。” 他袖口里滑出来一把短刀:“你手里人质多,而我只有一个,所以要交换,当然得一样一样来,你用一个人质,交换晏青禾身上一样东西。” 他的短刀朝着晏青禾的耳朵:“下一个,我用耳朵和你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之前被抛在他不远处的那两具尸体之中一个猛然起身。 鬼奴这样狡猾的人也没有想到,叶无坷会更狡猾。 那具尸体跃起,袖口里甩出来一把带着细小锁链的小猎刀。 当鬼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把小猎刀已经到了他背后。 即便是在这样骤然遇袭的情况下鬼奴还能强行扭身,用他手里的短刀将那把小猎刀劈开。 可小猎刀本就不是杀招。 装扮成尸体的叶无坷在迅速靠近之后,左臂的衣袖里藏着的廷尉府铁钎瞬息滑落。 攥着铁钎的手柄,铁钎在这一刻拉伸出来,从不到一尺长变成了将近三尺。 这瞬间就将叶无坷和鬼奴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 鬼奴全神贯注的防备着那条铁钎的时候,忽然间心中生出无比恐惧的警觉来。 他马上向一侧避让,哪怕那条铁钎并没有触及到他。 噗的一声! 鬼奴的肩膀上突然迸发出去一团血柱,心脏和肩头之间的位置被一股毫无征兆就出现的力量击穿。 “无形剑气?!” 鬼奴的眼睛睁的那么大,眼神里的轻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难以置信和无比惊骇。 叶无坷有些欣慰,也有些遗憾。 这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过于警觉,感知力远超寻常江湖客。 欣慰,是他因为赶时间而用劲气杀了八大金刚之一,如果当时面前这个鬼面人看到了的话,那现在这一击就不会成功。 遗憾的,是这个人实力还是超过了叶无坷的预料。 无形劲气,他居然察觉到了。 在劲气一击就能刺穿鬼奴心脏之前的那一瞬,鬼奴做出了反应。 “你以为结束了?” 就在鬼奴心有余悸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紧跟着匕首出现在他脖子旁边,那是一把好像自带瞄准动脉能力的匕首。 鬼奴心中巨骇! 那个之前在林子里假扮成叶无坷的人,是那个叫三奎的人! 快。 好快。 在这一刻鬼奴身子猛然往前一压,那匕首在他后颈上划出来一道血痕。 呼吸之间,鬼奴身子扑倒在地上,双掌发力如同船桨一样一荡,迅速撤离。 在飞出去的同时他袖口里有两个核桃那么大的东西打向身后,速度奇快。 叶无坷已经将晏青禾身上的绳索解开,回身屈指一弹,砰地一声,其中一个炸开,另一个几乎也在同时炸开,是三奎甩出了匕首。 两团浓烈的烟雾升起,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一时之间,烟气滚滚。 第五百九十六章还是摇人吧 叶无坷将晏青禾解救下来抱着他向后飞掠,三奎在甩出匕首的同时已经向后退去。 浓烈的烟雾在三人身前升腾起来,像是有人以空间的妖术打开了地狱的门,那些雾气,都带着森寒气息。 “姜头,小心。” 三奎提醒的同时一勾手,那把匕首就飞了回来。 匕首上缠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是最近三奎才得到的好东西。 这根线,是小土司褚绽染帮他炼出来的,别看只是多了一根线,用法就能千变万化。 “三奎哥,护着晏先生。” 叶无坷往前跨步,三奎接替他的位置挡在晏青禾身前。 在这一刻,晏青禾的眼神格外复杂,他看着那个身材笔挺的少年再次走向危险,这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少年救下性命了。 浓雾的另外一侧。 鬼奴双手交叉大拇指顶着大拇指,嘴里速度极快的念了几句什么。 噗噗噗三声,浓雾之中仿佛有什么人站了起来。 这是他为叶无坷准备的陷阱,真正的杀招。 可他没有想到叶无坷已经修成了无形剑气,这是江湖中近乎于至高无上的剑技。 所以他不能等了,他提前把陷阱用了出来。 黑雾之中站起来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从轮廓判断也就比二奎小一号,比叶无坷和三奎这样身材修长匀称的,要粗壮不少。 鬼奴嘴里念完了那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双手分开后又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响,三个黑影之中的两个突然冲破了黑雾。 “我去!” 叶无坷一看到冲出来的两个黑影脸色就为之一变,立刻转身喊了一声:“走!” 三奎没反应过来呢,听到喊声把晏青禾扛起来就往后撤。 冲破了黑雾出来的那两个家伙,不是人。 确切的说,不是活人。 叶无坷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那黑雾之中的三个人都没有呼吸。 当那两个家伙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叶无坷心中唯一的那点恐惧一下子就被炸出来了。 僵尸! 那两个家伙身上一点衣服都没有,全身都是青黑色,肌肉的线条根本不像是人长出来的,像是用钢铁铸造出来的一样。 叶无坷在后撤的同时一指点了出去,噗的一声,前边的那个僵尸心口被指劲洞穿,可那个家伙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又加速冲来。 “避开雾气,有毒!” 叶无坷喊道:“三奎哥,带晏先生先走。” 他说话的时候,手中小猎刀甩出去正中另一名僵尸的脑门,一击之下,仿佛打在铁板上似的。 当的一声。 僵尸脑袋往后一仰,小猎刀被震的往下掉。 叶无坷出手的目的,是把两个僵尸都引过来。 他成功了。 “我-操!” 这大部分时候都温润如玉的少年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确实害怕这种东西,但他还是把两个僵尸都引了过来。 两具尸体一样的人在奔跑之中都保持着很奇怪的姿势,可速度却快的离谱,最离谱的是这两个僵尸都没有衣服,原本应该吊儿锒铛的东西现在支支棱棱的。 叶无坷在疾冲之中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一声我-操。 其中一个僵尸,那张脸都快贴到他后脑勺上了。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只是看了一眼,叶无坷也能看出来真的不是活人。 僵尸的脸上连肉皮都没有,全是青黑色的肌肉。 明明都这个样子了,眼球还在。 没有肉皮,没有眉毛,光秃秃的眼眶里,有个逛荡逛荡的眼珠子。 僵尸一掌拍向叶无坷的后背,叶无坷瞬间矮身避开,下蹲的同时双肘向后猛击,正中两个僵尸的膝盖。 肘击,打膝盖。 僵尸往前扑倒,叶无坷疼的咧嘴。 他转身就走,那两个扑倒在地的僵尸起身,地上有两个洞,叶无坷回头的时候看到了。 黑雾后边,鬼奴脸色凝重。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向后一掠,随着他移动,黑雾里那个没动的僵尸也跟着动了,从黑雾之中后退出来保护鬼奴。 叶无坷趁着甩开那两个僵尸的机会,从黑雾之中直接冲了回去。 别人害怕那雾气之中的毒,叶无坷丝毫也不在意。 穿过浓雾,叶无坷双指朝着鬼奴一点。 鬼奴身前的僵尸看着更为强悍,虽然不如那两个高大,可就给人一种这个等级更高的感觉。 僵尸好像自主一样横步过来挡在鬼奴身前,叶无坷的指劲击中了他的身体,可那具僵尸,纹丝未动。 这一次,指劲也没能击穿肉身。 鬼奴站在僵尸后边,露出半张脸看着叶无坷:“我说过了,我了解你。” 叶无坷:“滚蛋。” 鬼奴皱眉。 叶无坷双手往前一甩,袖口里喷发出来两股药粉。 在他的内劲作用下,两股药粉没有散开,像是粉末化成了飞箭一样,一支射向鬼奴一支射向僵尸。 僵尸没有急着躲避,硬生生的用身体挡住了第一支粉末羽箭后微微侧身,又为鬼奴挡住了第二支粉末飞箭。 那是毒粉。 在毒粉作用下,僵尸的身体好像抑制不住的抽动起来,可叶无坷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那个僵尸就恢复了正常。 毒没有用。 这一刻,另外两个僵尸也穿透黑雾冲回来,一左一右,夹击叶无坷。 “三奎哥,刀!” 随着叶无坷一声喊,黑雾对面,龙鳞黑线像是飞舟划破云层一样飞了过来。 这一刻,活人和死人居然全都抬头看向那把龙鳞黑线。 三个僵尸,叶无坷,鬼奴,五个人都被龙鳞黑线吸引了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侧身到了其中一具僵尸身前,两根手指点在那僵尸的额头。 砰! 劲气直接透过去,僵尸的后半个脑壳崩碎,一大股黑了吧唧的粘稠的东西随着头骨一块往后飞出去。 可这一刻,那没了半边脑壳的僵尸,居然一口朝着叶无坷脖子咬下来。 “他妈......” 叶无坷双脚同时起跳踹在那僵尸胸膛上,僵尸被踹飞出去,叶无坷借力向后,同时将小猎刀甩出去勾住龙鳞黑线。 鬼奴刚要让僵尸追击,那具被爆头的僵尸向后仰倒,砰地一声落地,不动了。 叶无坷退入黑雾,鬼奴用出来的这原本为了制敌的毒雾反倒成了叶无坷的掩体。 鬼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伤口不是一条,而是一个洞。 一个如同手指一样粗细的洞,有一块肉被直接击飞了。 他沉默片刻,嘴里念念有词,之前连续为他挡住攻击的那个僵尸过来背起他,转身飞掠出去,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另外一个僵尸,拎起地上的僵尸也跟了上去。 一棵大树后边,叶无坷喘着粗气骂了一声:“吓死我了。” 他看了一眼鬼奴离开的方向,思考片刻后朝着三奎撤离的方向追了出去,路过刚才两个僵尸扑倒的地方,叶无坷又忍不住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洞,他忍不住想,僵尸疼不疼。 他急匆匆掠出,担心的是三奎哥在把晏先生送走之后会回来,三奎哥可不是百毒不侵的身体。 半个时辰后,山下。 叶无坷拍了拍巨狼的脖子,巨狼像是一条小狗似的在他身上摩挲。 “幸好没带你上去,不然你也得被吓死。” 叶无坷拍了拍巨狼:“玩儿去吧。” 巨狼撒着欢的跑开了。 三奎蹲在那问:“那几个东西是不是人?” 叶无坷在他身边蹲下来:“是,但不全是。” 三奎叹了口气:“这东西说出去都没人信。” 叶无坷道:“蜀西南果然邪门。” 三奎嗯了一声,看向晏青禾:“晏先生走南闯北,听说过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晏青禾道:“走南,还没闯北......不过,确实听说过。” 他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在过白蒲的时候曾经听闻过,当地巫师能操控死人,但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操控死人。” 他看向叶无坷:“你好像出了很多汗?” 叶无坷:“累的。” 晏青禾:“脸色稍微有点白。” 叶无坷:“也是累的。” 晏青禾:“不是怕?” 叶无坷:“我怕?呵呵呵呵呵......嗯,是......” 晏青禾道:“我们读过了许多许多书,没有一本书里告诉我们这事该怎么合理解释。” 叶无坷道:“还是读书少,回头咱们去白蒲那边找书读。” 他起身:“先回葫芦镇。” 晏青禾身手:“拉我一下。” 叶无坷:“你没出那么多汗,你脸也不白。” 晏青禾:“我腿软。” 叶无坷:“......” 三奎:“哈哈哈哈哈。” 回去的半路上,三个人一直都在商讨那些鬼东西到底是怎么炼出来的,又是怎么控制的。 因为不合理,怎么想都不合理。 如果那些僵尸真的是僵尸,是一点儿意识都没有的真正死人,那他们就无法接受命令。 如果不是死人,那个鬼样子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不是像你用小猎刀一样?” 三奎问:“用一种极细的,我们不轻易察觉到的线控制着那些僵尸?” 叶无坷微微摇头:“交手的时候我想到了,所以特意试了试,那些僵尸背后没有线控制。” 三奎:“操......” 他叹了口气:“要是能解释清楚,我就不怕了。”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怕。” 三奎道:“是人就怕。” 晏青禾则还在回忆着当初在白蒲时候听过的传闻。 “会不会,是半死人?” 他问。 叶无坷:“半死人......” 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一指点爆了其中一具僵尸脑壳的时候,那脑壳里有黑色的脑浆迸发出去。 如果单纯的是炼制尸体,好像有没有脑浆不重要。 那具尸体在倒地之后,好像也没了反应。 不过当时叶无坷已经后撤,没有看的特别仔细。 “这种事......得摇人了。”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摇个能治死人的家伙来。” 三奎道:“既然可能不是死人......” 他看向叶无坷:“不是死人你还怕什么?” 叶无坷:“对啊,不是死人我怕什么。” 然后挠了挠太阳穴:“还是摇人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干了吧 大龙城里那些长老们下令不准开门,龙岩这位大土司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关在家门外。 他是大土司,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白狼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的话就如同大宁皇帝陛下的圣旨一样,出言则是金科玉律。 可是现在,他进不了家门。 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了,持续多年来大龙城不断的加固不断的增强意味着什么。 敌人打不进去,他自己也打不进去。 大龙城最高处,那位下令毒杀了赫威的大长老苦禁态度坚决。 他说,龙岩已经不是白狼族的大土司了,龙岩的弟弟赫威之前已经在大龙城里成为了新的大土司。 而且,龙岩也不配再有龙岩的名字,新的大土司才可以叫做龙岩。 龙岩就说,你让赫威那个叛徒来见我。 大长老苦禁说,新的大土司因为意外已经死了,没法来见你。 龙岩一喜,他说既然赫威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开门迎接我进去。 大长老说因为现在大龙城处于没有大土司的状态,什么时候有了新的大土司,将由新的大土司决定,是不是让你进大龙城。 龙岩听完之后都愣了,他觉得这是个怪圈。 因为有了新的大土司所以你不是大土司了,但现在新的大土司又没了所以你还得等有了新的大土司你才能进城。 龙岩怒吼,我才是大土司。 大长老说,不,你不是。 大长老想起杨迹政杨先生对他们交代,心中感激不已。 杨先生说,他迫不得已跟着赫威回来,但心不在赫威那边,也不在龙岩那边。 龙岩已经投靠朝廷,试图将大龙城里曾经背叛过朝廷的人全都出卖了,以换取朝廷给他的正三品官职。 杨先生还说,赫威之所以回来抢夺大土司之位,并不是真的想保护大龙城。 因为赫威也想做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因为朝廷答应了要把整个蜀西南都划给白狼族做领地,由白狼族的大土司为地方最高官员。 这还需要造反吗? 相当于朝廷已经宣布承认了白狼族在蜀西南的统治地位,领正三品的官位,而且还不受西蜀道道府衙门的节制。 这就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啊,比封疆大吏还要厉害的多。 这就是朝廷变相的承认了,白狼族大土司是蜀西南的土皇帝。 所以赫威趁着龙岩不在的时候赶回来争夺大土司之位。 可是朝廷提出了条件,以后朝廷可以不过问蜀西南任何事,但大龙城必须也得交出来一些人,算是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然的话,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会耻笑大宁皇帝。 这个条件很宽松了,就是对大土司做过什么事既往不咎,但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杨迹政告诉大长老苦禁他们,当初和朝廷作对,与叛贼联手,盗掘银矿,种植黑膏,贩卖人口,这些事都得有人出来顶锅。 这个锅谁来顶?当然是他们这些长老。 杨迹政还说,如果赫威不杀我,你们可能还有一条活路,如果知道秘密的我被赫威杀了,那么下一个就是你们。 他劝苦禁说,唯一能自保的办法,就是你们不承认任何人为大土司。 长老们聚在一起,建立长老会,由长老会来主持大龙城。 到时候朝廷派人来谈判,当然也是长老会出面和朝廷钦差接触。 到时候,朝廷让大龙城交出一些人来顶锅,大土司想把长老们交出去,难道长老们就不能把大土司交出去? 现在苦禁他们这些长老说什么也不可能打开城门,他们很清楚,一旦开门,龙岩必会大开杀戒。 哪怕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关门,在龙岩回来之后就迎接他入城。 龙岩依然会大开杀戒,因为在之前他们也给赫威开门了。 站在大龙城城墙最高处的苦禁,对那位已经死去的杨先生充满敬意和感激。 一个外人,能为他们想到这么多,还付出了生命,这样的外人比自己人还要高贵。 龙岩暴怒之下,下令攻城。 他麾下还有数万蛮兵,只是士气稍显低迷。 连续几日猛攻之后,大龙城依然固若金汤,攻城的蛮兵死伤惨重,守城的一方也有些伤亡。 无奈之下,龙岩只好下令暂时退兵。 他们出大龙城的时候就没有带上多少粮草,现在最先要解决的已经不是打回大龙城的问题,而是吃饱肚子的问题。 见龙岩的队伍退下去,苦禁等人也松了口气。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大龙城之内,还有一些人忧心忡忡。 就在大龙城西侧的兵营里,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排名第四的将军英驰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英驰的桌子上有一封信,一封他看过了想要烧掉但又犹豫不定的书信。 这封信,是杨迹政临死之前冒险给他的。 信中告诉英驰,赫威在大龙城里有个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赫威一心想夺回大土司之位,又怕自己不是龙岩的对手,所以他听从杨迹政的建议,偷偷的和大龙城里一个女子生了个孩子。 这个孩子一直被秘密的保护着,今年也才五岁。 杨迹政给英驰的信里说,他知道英驰将军在私底下和赫威的关系亲密,两个人表面上不相往来,可暗中没少见面。 原因倒也不复杂,因为英驰是赫威的表兄。 赫威的母亲和龙岩的母亲不是一个人,老土司当年极喜欢的小妾是英驰的姑姑。 后来老土司生病的时候,上一任大舍凤玉为了自己的儿子龙岩,偷偷给老土司下毒。 老土司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己的病越来越重。 他在弥留之际把龙岩叫进来,说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过龙岩的能力,当时龙岩一喜,紧跟着老土司就说,希望你能辅佐好你弟弟赫威。 龙岩一怒之下,等不及老土司咽气,直接把老土司捂住口鼻给憋死了。 可是当时有大长老等人在场,这些话还是传了出来,当然,传出来的人就是杨迹政。 后来在杨迹政的劝说下,龙岩没有除掉赫威,是因为杨迹政告诉他,杀赫威可以,但必须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不然的话,当时在场的大长老等人也会害怕,毕竟老土司临终之前,大长老他们都在场。 凭借一己之力,杨迹政将隐患种下。 此时此刻,英驰则面临两难的选择。 赫威是被大长老等人毒死的,当时他并未在场,大长老等人杀赫威的计划,他也丝毫都不知情。 杨迹政在信里说,这是大长老等人顾忌他和赫威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们两个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亲近,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杨迹政说,但将军还需小心。 大长老杀赫威,必会害怕有人报复,若知赫威还有一子,也必会除掉。 将军与赫威关系紧密,恐怕也难以保全全家老小。 来回踱步的英驰脸色变幻不停,忽然快步走回去又把那封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信中有几句话,是英驰最犹豫不决的地方。 杨迹政说,为大龙城考虑,只有让赫威的孩子继承大土司之位才最稳妥。 但杨迹政的死,是赫威下手。 这其实是这封信之中最薄弱的一环,奈何此时的英驰已经乱了头绪根本就没深思。 他想的,都是如何自保。 杨迹政说,他为英驰想了几个办法,分上中下三策。 下策,自此之后,英驰若想为赫威保留一份血脉,就把此事深埋心底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就当没有这个孩子。 若将军不踏实,甚至可以除掉这个孩子。 但此乃下策,因为大长老等人就算不知道有这个孩子,也会对将军你动手,活于不活,都在别人掌控之内。 中策。 龙岩返回大龙城之后必会攻打,将军可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大长老等人应为对抗龙岩而无心对付将军的时候,将军率领部下突然发难将一众长老全都杀掉,自立为王。 将军不要急着做大土司,先要稳定大龙城内局面,切不可放龙岩进城。 之后再与朝廷谈判,不过朝廷平定大小锦川之心坚决,早晚会有一战。 如今南疆大将军庄无敌与将军高真,穷十年之功训练善战狼猿,非为南下攻打白蒲准备,就是为了攻打大小锦川。 如今大宁国力强盛雄兵百万,远非当年楚国可比,大小锦川若不归顺,早晚必有一场恶战,将军若为大土司,将来就是朝廷必杀之人。 若将军按中策行事,小心谨慎,可保数年之内并无太大忧患,数年之后,只看天命。 至于上策...... 这是杨迹政信里最长的一段话。 将军若要图长久之计,将来不被朝廷清算,可以立幼主,向朝廷臣服。 赫威之子年不过五岁,身边照应之人并无见识,将军若能将其辅佐为大龙城幼主,将军则实为大龙城之主。 辅佐幼主之后,将军派使者与朝廷钦差暗中接触以示臣服。 朝廷钦差未必会信将军诚意,将军可分兵与大将军庄无敌和钦差叶无坷联手剿灭龙岩。 龙岩一死,将军带幼主马上开大龙城向钦差投降。 朝廷钦差见大龙城之主不过五岁幼童,自然不肯背负杀幼童之骂名,以大宁皇帝陛下之宽仁,大概会赦免幼主无罪。 朝廷若为长治久安计,也会承认幼主地位,到时候,将军倾力辅佐。 如此,非但将军可保全身家性命,也可保全将军全家,更可保全少主,亦可保全大龙城。 以后只要将军顺从朝廷之意,协助地方官府治理西南,大龙城地位,只会更为坚固。 朝廷在蜀西南布局,需要蜀西南有表率之人,将军就是这表率之人,朝廷对你定会大力嘉奖。 自此之后,大龙城是蜀西南最先被朝廷认可的地方,必会受到朝廷多多优待,以后将军说不得能名垂青史。 此举,非但可以解决将军生死之忧,也可解决大龙城存亡之患。 是为上策。 英驰又仔仔细细的把这些话看了一遍,眼神并没有在下中两策上过多停留。 可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万一失败了岂不也是一场空? 可若不争这一下,灭亡似乎来的更早。 犹豫不定,他随即将部下所有领兵的都叫了过来。 手下人听完之后对于什么上中下三策倒是不感兴趣,他们听出来了,如果不反,他们都得陪着英驰一起死。 大长老等人要下手,难道还会留着他们? “干了吧!” 一个蛮兵将军抽出猎刀:“也不用等什么时机,现在大长老他们全都在大堂议事,直接抄过去,全都砍了!” 英驰深吸一口气,也抽刀在手:“今日事成,大龙城做主的就是我们了!” 那封信在他召集手下来之前被他烧了。 因为那信中所提上策,还有最后几句。 若事成,将军可徐徐图之,不可心急,用数年时间,待培养新人后,再把与将军一起杀大长老的旧部......一一剪除。 第五百九十八章定功一战 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将军英驰突然发难,在大长老等一众长老议事之际,率兵围攻。 他将所有长老全都杀死之后,召集大龙城里辈分比较高的老人们议事。 英驰说,是这些长老联手毒死了大土司赫威。 按照杨迹政临死之前给他的书信里留下的指导,英驰将前因后果说的几乎无懈可击。 他告诉这些长辈,龙岩与赫威其实都是想出卖大龙城来换取地位,而大长老等人,是想自己领取朝廷的赏赐。 现在不可能再让龙岩回来,不然一进城龙岩就会大开杀戒。 所以,他以少主的名义,决定重新推选出来新的长老会。 大家一听说有什么少主全都懵了,英驰随即又仔细解释了一遍。 不管怎么说,赫威是老土司的孩子,赫威的孩子,也是老土司这一脉的继承者。 英驰态度诚恳的说,现在少主年幼,需要大家齐心合力辅佐,这样说是想让新的长老们明白,他们能掌权。 他按照杨迹政的指点没有一家独大,而是将权利分了出去,那些升为长老的人,当然乐意。 在这些新晋长老的帮助下,英驰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把大龙城里稳定下来。 他更没有想到,按照杨迹政教的去做,那些人对于所谓幼主的接受,竟然如此顺利。 甚至在态度上来看,这些新的长老在面对赫威幼子的时候恭谦的好像他们才是从一开始就辅佐幼主的人。 英驰并不愚笨,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些新晋的长老是在尽可能的和幼主拉近关系,从而争取更稳固的地位。 至于赫威之前安排保护幼子的那批人,反倒是逐渐被排挤了出去。 英驰看出来了,却不打算过问。 他由着那些新晋的长老将幼主身边的人排挤在外,然后他又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来推心置腹一番。 英驰说,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要想稳住少主地位还需这些长老的支持。 所以只能先委屈了他们,但,英驰让他们不要心急,也不要气馁,等着将来少主坐稳大土司之位后再来对付那些长老。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需要一些人来帮他去和大宁钦差接触。 他不能让那些新晋的长老去,那样的话他一是怕那些长老对他立刻就产生怀疑,二是怕那些长老绕开他和钦差大人达成协议。 他也不能让自己亲近部下去,如果被那群长老抓住把柄的话连他都可能被排挤出去。 少主身边的这些人,对少主无比忠诚,最好利用。 他选了其中一个叫异文山人,这个人是少主母亲的亲弟弟,对少主绝对忠诚,而且能力也颇强。 商议之后,他将异文山悄悄送出大龙城去求见叶无坷。 接下来,英驰就开始按照杨迹政临终前的教导,开始了第二步稳定大龙城的计划。 他招募新兵。 英驰手下的队伍不过几千人,突然出手杀死大长老等人后,如果不是他马上选出了一批新的长老,靠新长老对抗老长老的人,他可能已经败了。 一招借力打力之后,他需要迅速扩充自己的队伍。 于是他以龙岩一定会卷土重来为由,在大龙城里招募新兵。 杨迹政在信里告诉他,千万不要从贵族手下的部众之中挑选新兵。 要从那些日子过的很苦的普通族人家中选拔,这些人虽然身份低微,但最为好用,只要英驰给他们一些恩惠,他们就会宣誓效忠。 而且,从大龙城里那些势力比较大的族群之中选人,必定有重重阻碍。 那些贵族看着英驰是招募贱民,当然也不会在意。 于是在短短几日之内,英驰就召集起来一支两万人的队伍。 他给这些新兵分发武器,教他们尽快听懂军令。 到了这个时候,英驰不得不佩服杨先生。 若是没有杨先生留给他的书信,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局势稳定下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大龙城那些贵族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他自己的军队。 这些从贱民之中选拔出来的人,确实对他感恩戴德。 再接下来,英驰依然是按照杨迹政遗书之中的计策,去和那些长老们商议,他说为了时刻保持守城军队的战斗力,所以防卫需要轮换。 这些长老们巴不得是英驰的人去和龙岩的人拼个两败俱伤,当然乐意。 英驰的队伍,顺利的接管了大龙城的防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英驰偶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让他几乎是一瞬间汗流浃背,可他很快就又释然。 他想着,当年大楚动用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府兵攻打小锦川都没有成功。 可是现在,小锦川好像莫名其妙的就要归顺朝廷了。 他想,这些中原人的头脑真的是太可怕了,如果......如果杨先生是朝廷的人那就更可怕了。 原来中原人用脑子解决问题的时候,真的可以兵不血刃。 但他释然的是,他不认为杨先生是朝廷的人。 到现在英驰还坚信杨迹政是旧楚皇族,一切也因为......给赫威生下孩子的那个女人,是杨迹政在大龙城里收的义女。 他聪明,但他不够聪明。 所以想不到是杨先生在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连义女都是杨先生精心物色的人选。 杨先生的义女,是大龙城老土司手下一位将军的孩子。 那位将军在龙岩成为新的大土司之后被排挤,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这位将军死后,他的妻子只隔了一年也病死了。 于是杨迹政把她收为义女,并且将她培养成了赫威一定会喜欢的样子。 对于大龙城里的人来说,杨先生绝对不是一个好人,对于他的义女来说,杨先生也不算是一个好人。 可是事情终究都有两面,若不是杨迹政收养,她可能早就被祸害了,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不可能在大龙城这种地方保住家产保住性命。 对于朝廷来说,杨先生......功在千秋。 可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杨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叫什么,是哪里人。 不久之后,异文山带着英驰的亲笔信找到了叶无坷。 一见面,异文山就下跪行礼,这是英驰告诉他的,要想保护好少主,必须得到朝廷的认可,要想得到朝廷的认可,就必须把姿态放低。 异文山双手将英驰的书信递给叶无坷:“英驰将军说,请钦差大人亲自过目。” 叶无坷将书信拿过来,转身双手递给大将军庄无敌。 庄无敌微微摇头道:“你是钦差,是陛下让你来镇抚西南,这里的事,我为辅佐你为主。” 叶无坷这才把书信打开。 书信里虽然没有多提及杨迹政,可是叶无坷在这仅有的只言片语之中确定了那位杨先生就是廷尉府的人。 这一刻,叶无坷拿着书信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一个老廷尉,十几年前离开长安,用尽心思潜入大龙城,又穷尽十年之功为朝廷瓦解了这西南小锦川最大的隐患。 “英驰将军说,他会派人将接管大龙城的防务。” 异文山抬头看向叶无坷道:“他会在龙岩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假意放龙岩进城,当龙岩的队伍一半进城一半在外,他会在城墙上点起信号。” “到时候,请钦差大人带兵猛攻龙岩的后军,英驰将军会带兵截断龙岩的前军,内外夹击,可将龙岩击败。”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回身要了一把短刀递给异文山:“你带着这把刀回去,证明你已经见过我了,回去之后你告诉英驰将军,等到信号,我必会出兵。” 异文山连忙双手将那把短刀接过来:“我一定会将钦差大人的话带到。” 叶无坷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你也告诉英驰将军,只要是真心归顺大宁,我会确保,你们的幼主就是大龙城的大土司。” 异文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叩首后就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问道:“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敌人使诈,我们从后进攻的时候就可能被蛮兵反打包围。” 叶无坷道:“因为英驰没这个必要,他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龙岩,所以没必要再和朝廷作对。” 庄无敌笑起来:“这么快就做出判断,年轻人果然很了不起。” 他起身道:“我现在去让将士们做好准备,待到有信号,我为前锋。” 叶无坷道:“军务上的事,理应是大将军说了算,可这前锋之职,晚辈也想和大将军据理力争。” “唔?” 庄无敌笑问:“理在何处?” 叶无坷道:“要说统筹全局指挥作战,我与大将军相比如何?” 庄无敌:“你......” 不等他说完,叶无坷道:“我当然不如大将军,可要说冲锋陷阵头前开路,这事大将军未必就比我强了。” 庄无敌哈哈大笑:“年轻人,哪里来的自信。” 叶无坷道:“自信就是来自于年轻,大将军......得服老。” 庄无敌又笑起来。 叶无坷道:“凿阵冲锋,当然也是大将军最拿手的事,可自下向上攻击敌人后军,需极大体力。” 他看着庄无敌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是其一,其二......一旦战局不稳,龙岩的蛮兵被前后夹击,眼见进入绝境而奋力反击,自然是向下猛攻。” “龙岩手下依然还有数万兵力,若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发狠猛攻我们,他们又有居高临下的地势优势。” 庄无敌此时打断叶无坷:“你是怕我顶不住?” 叶无坷道:“不是,是大将军跑的没我快,我可实在是太会跑了。” 庄无敌一愣,然后又被这孩子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叶无坷道:“为了稳妥起见,不如我们将兵力一分为二,我带两千部下先做进攻,若顺利,大将军随后杀到。” “若不顺利,我们退下来的时候,大将军可带狼猿再做埋伏,我带的队伍就从前锋变为诱敌,大将军在龙岩下山的时候突然杀出,龙岩必败。” “到了山下那一刻,龙岩一定会松一口气,觉得是绝处逢生,大将军的狼猿最擅长的,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地势之中突袭。” 庄无敌听到这,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说的在理。” 他感慨道:“真希望高真也在这,让他也见识见识,大宁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厉害。” 叶无坷俯身:“多谢大将军信任。” 庄无敌走到叶无坷身前,手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说道:“这一战若能平定小锦川,老夫将有幸与你一起......青史留名。” 第五百九十九章破你的金刚不坏 龙岩揉了揉发酸的眉头,感觉揉不开那已经绞在一起的愁绪。 他的队伍粮草几乎耗尽,停止进攻大龙城之后不得不去四处抢夺。 可是听闻大龙城这边打仗,四周的百姓早就已经逃走了。 原本大龙城下就没有什么村庄,这些年来他不断的侵蚀别族扩张领地,以至于村庄荒废,人口凋零。 在大龙城下转了一大圈,没有别的寨子可以掠夺,他只好将山下白狼族居住的村子洗劫一空。 自己吃自己人,吃的血肉模糊。 可是那几个小村子里能劫掠来的东西,难以维持数万大军的补给。 最终,龙岩还是决定继续攻打大龙城。 就在这个时候,大龙城里居然有人偷偷出来找他的了。 来的人是英驰的部下,带给他一封英驰的亲笔信。 英驰告诉他,赫威回来之后就抢夺了大土司的位置,可第二天就被大长老毒死。 因为他是龙岩亲信之人,还和赫威私底下有过来往,又与赫威是表亲关系,所以大长老他们已在密谋也把英驰除掉。 英驰无奈之下只好冒险派人出来联络大土司,他愿意为大土司打开城门。 龙岩不信,又不是完全不信。 他知道英驰的姑姑就是赫威的母亲,如果大长老他们因此而想除掉英驰也不是没可能。 最主要的是英驰是他部下,这些年来对他也算忠诚。 所以犹豫再三,龙岩决定赌一把。 他亦无路可走。 当天夜里,按照约定,龙岩带着他的蛮兵悄悄往大龙城进发。 英驰的人说,到了子时英驰就会在城墙上挂起五个红灯笼,一看到灯笼亮了,就证明英驰已经控制了局面。 可龙岩还是多了个心眼,他让手下一名将军带着一万人走在前边,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队伍走在后边,一旦有什么异样他还能马上就走。 连龙岩也没想到,英驰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前边那一万人到了大龙城外不久,寨门居然真的吊了起来。 随着蛮兵兴奋起来,呼喊声越来越大,龙岩也跟着兴奋起来。 “传令,尽快进大龙城,不要耽搁。” 龙岩看到前军已经开始进城立刻派人传令:“进城之后,集合队伍先把大长老杀了!” 前边的队伍拥挤在寨门,越是挤进城的速度反而越慢。 龙岩在下边等了能有小半个时辰,前边的队伍居然还没走完,他已经等不下去了,带着手下亲兵往前冲。 他的亲兵不停的挥舞着鞭子,将前边挤着的蛮兵分开。 一路抽打着往前走,眼看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间大龙城内伏兵四起。 英驰新招募上来的那些蛮兵都出身低微,哪个不对龙岩心有怨恨。 就算是对龙岩还有些敬畏,对龙岩手下那些长期以来作威作福的将军和小土司则是恨之入骨。 厮杀一开始,英驰就下令队伍截断了寨门,然后以优势兵力围攻龙岩前军。 龙岩这边一看事情不好立刻下令转头往回走,可才回身,后边也乱了。 他虽然看不清楚后军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到一定是被宁军偷袭。 叶无坷带着两千从长安来的精锐,从山下往山上杀,他们的兵力不及蛮兵十分之一,可这个时候蛮兵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团结可言了。 前边被堵住,后队本来就乱着,骤然遇袭之下,又没有龙岩指挥,还不知道来了多少宁军,敢抵抗的是在少数。 叶无坷一人在前,手中的龙鳞黑线仿佛变成了开山巨斧。 一刀一刀的,硬生生的为后边的战兵打开缺口。 一开始宁军的攻势极为顺利,蛮兵不知道宁军有多少人所以根本不敢应战。 杀到半山腰的时候,龙岩从前边撤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若不拼命必会死于此地,于是亲自到了后军带着蛮兵冲锋。 叶无坷一见蛮兵的反击骤然变得不同,刚才被吓破了胆子的敌人突然就变得凶猛起来,他知道是龙岩下来了,于是传令边战边退。 龙岩冲着冲着就遇到了叶无坷,两个人连一句话没说就战在一处。 龙岩天生神力,又是大龙城内金刚身修行最高的那个,还有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只管一刀一刀猛攻。 叶无坷抵挡一会儿便假意打不过他,带着手下退回去的速度更快了些。 此时龙岩看到一线生机,更是勇猛异常。 眼看着要杀到山脚下的时候,地势已经没有那么陡峭,龙岩的队伍就好像一条河决了堤,河水在河道里是一条,冲破堤坝之后水就散开了。 就在散开的这个关键之处,忽然间伏兵再起。 大将军庄无敌带着两千狼猿,从两侧深林之内突然杀出。 决堤的口子,瞬间就被宁军给堵住了,散乱下去的那些蛮兵谁还愿意回头去杀,四散而逃。 叶无坷在下边也不阻拦这些逃兵,带着人重新杀回去与庄大将军汇合。 两支宁军,四千余兵力像是扎住了口袋一样把龙岩堵住了。 大龙城里,英驰带着他的队伍借助地势一鼓作气往下杀。 到天亮时候,蛮兵战败。 龙岩抬起手把满是血迹的头发往后撩了撩,抬头看时,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升在半腰,阳光穿过树林,一道一道的看着有些仙境般的美。 清晨时刻,山林之中还起了一层薄雾,此时看着那薄雾带着淡淡红色,也不知道是被阳光照射出来的还是被血染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自己身边还剩下的亲兵已经不过十几个人。 高处,那个叛徒英驰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下边,大宁的那位南疆大将军和那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叶无坷也在看着他。 他在悲伤,悲伤自己已到绝路。 他在愤怒,愤怒身边尽是不可靠之人。 叶无坷和庄无敌也在悲伤,悲伤的是有不少狼猿和廷尉已被龙岩所杀。 狼猿在色族普黑山大寨里,以两千多人伏击数万蛮兵都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在围杀龙岩的时候,竟被这一个人杀了数十。 此时龙岩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堪,可想而知他被围攻的时候中了多少刀。 但他有金刚身护体,狼猿和廷尉的进攻对他几乎没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现在龙岩看起来气势已弱,是因为厮杀半夜体力已几乎耗尽。 “那个大宁钦差你可敢再与我一战!” 龙岩忽然一声高呼。 叶无坷迈步上前:“来了。” 龙岩看向叶无坷,他脸上一层血泥,头发上,血珠儿还在往下掉着。 刚喊完了一句可敢再战,见叶无坷上前他又改口道:“如果我此时愿意归顺朝廷,宣示向大宁皇帝陛下效忠,你可接受?!” 叶无坷看着龙岩身边那么多廷尉和狼猿的尸体,摇头回答:“晚了。” 龙岩往后一甩他带血的乱发:“晚了?以我实力,再杀你数百部下也不是问题,你不饶我,我便一直杀到没人敢靠近。” 昨夜里杀的格外混乱,叶无坷和庄无敌分头带兵突破,第一次交手之后,一夜都没有遇到龙岩,此时碰到了,又看到了龙岩四周那么多同袍尸体,怎么可能许他投降? 叶无坷一步一步走向龙岩,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将他的龙鳞黑线戳在旁边。 赤手空拳。 龙岩眼见叶无坷如此,心中顿感被这少年羞辱。 眼见着叶无坷靠近,他忽然跨步迎过来,居高临下一刀斩落。 叶无坷侧身避开的同时,在龙岩刀势下落的时候一拳轰在龙岩肋部。 龙岩肋骨一痛,却马上回刀横扫直奔叶无坷脖子。 叶无坷再次矮身避开,一拳轰在龙岩的腋下。 这一拳打的龙岩手臂震动那沉重的猎刀几乎脱手,所以龙岩眼睛都睁大了。 他此前与叶无坷交手,叶无坷假装不敌退后,他以为,对叶无坷的武艺已有判断。 再交手,叶无坷一开始就让他有些震惊。 不用刀。 他修有金刚之身,叶无坷那龙鳞黑线是切金断玉的宝刀,居然弃之不用? 如果说刚才叶无坷弃刀不用让他震惊,更大的则是让他觉得被羞辱。 现在连中两拳,他被羞辱的感觉已经没了,只剩下震惊。 “我有金刚不坏,你跟我比拳法?!” 龙岩左手握拳朝着叶无坷胸口轰来。 “你?” 砰! 叶无坷这次毫不避让,一拳和龙岩对轰过去。 两个拳头对撞在一处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震的向后飘荡,头发更是狂舞。 龙岩连退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算!” 叶无坷又一拳轰至,龙岩来不及劈刀,只能将他的猎刀立起来挡在身前。 可叶无坷这一拳却在半路变向,从直冲胸口忽然下沉一拳击中龙岩小腹。 “个!” 第三拳! 叶无坷右拳击中龙岩小腹之后,左拳向上轰在龙岩的下巴上。 龙岩的身子离地而起! 叶无坷跨步向前。 “鸡!” 第四拳正中龙岩咽喉,一拳把离地而起的龙岩打的向后飞去。 叶无坷再次跨步。 第五拳。 “巴!” 一拳正中龙岩眼眶。 这一拳力度之足,带着呼呼的风声,可风声又被拳头狠狠甩在后边。 一拳打爆了龙岩右眼。 龙岩飞出去撞在一块岩石上,他手下仅存的那十几个亲兵竟是完全被吓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去扶一下他们的大土司。 见过好几个练就金刚身的家伙了,如果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还是叶无坷? 他跨步向前,一拳砸向龙岩小腹,龙岩强行翻身避开同时向后横扫一刀,叶无坷跟上一拳轰在龙岩腋下。 腋下,腋下,腋下,还是腋下。 连发四五拳,龙岩的胳膊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 “你赢不了!” 暴怒的龙岩嘶吼一声,双手握刀朝着叶无坷头顶狠狠斩落。 那刀,劈山断石。 啪! 劈山断石的刀竟是被叶无坷两指夹住。 龙岩的眼睛在这一刻睁的那么大,眼神里的不可思议已经溢出来了。 “你......你也会金刚身?!” “区区金刚身,我看一眼就会的东西。” 叶无坷一把将他的长刀夺下,下一息进步肘击正中龙岩心窝。 这一幕,何止是看呆了龙岩手下那十几个亲兵,他们眼见着大土司倒了下去,一个个的将手中兵器扔了。 也看呆了叶无坷的朋友们,连大将军庄无敌眼睛里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在手下人讲龙岩绑起来的时候,庄无敌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练成了白狼族的金刚身?” 叶无坷甩着两根手指头:“没练过,强行装了一比,疼......真疼。” 庄无敌恍然:“你练成了劲气,将所有内劲灌注双指?” 叶无坷点头:“瞒不住大将军的眼睛。” 庄无敌笑道:“这可比金刚身厉害多了,我不懂劲气,却知道若能劲随意动,虽只是让局部坚不可摧,却与金刚身几乎没什么差别,将来若能从任何部位都释放劲气,那更是妙用无穷!” 站在他旁边的余百岁却只听到了几个字:“局部?坚不可摧?妙用无穷?” 此时他的双目已经突突冒光:“师父......教我,我就想学局部的。” 第六百章杀鸡儆猴 大龙城。 从有中原文明记录以来,就从没有中原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这个地方。 楚皇曾经也想有这样的丰功伟绩,所以调集重兵攻打大小锦川九年之久。 最终兵败,国力损耗导致楚国朝局更为不稳。 而楚皇事后一边给大小锦川无数赔款,一边连发四道诏书来赞美自己的功德。 当时楚国百姓们甚至都以为大小锦川才是输家,已经完全臣服于楚皇威仪。 也是从那一战之后,大小锦川数百部族更无约束。 楚对大小锦川动兵之前,如白狼族部控制的地盘不过三四百里,动兵之后,白狼族的地盘反而迅速扩张到了七八百里。 不知道多少百姓被屠杀,多少村庄被夷为平地。 楚皇在为自己歌功颂德的时候,他的臣民却在敌人的报复之中陷入刀山火海。 楚军退走之后,小锦川白狼族为首的蛮兵对周边进行了长达一年半之久的屠杀,近百万人被屠戮。 大锦川黑狼族联合其他部族,对周边进行的灭绝报复持续的时间更久,一度杀入蜀中,兵围益州,屠戮百姓超过一百五十万人。 可这样的事被楚国朝廷硬生生压下来,楚国都城为了庆祝收服大小锦川甚至还举行长达一年之久的灯会。 如今,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朝廷钦差叶无坷,带着大宁的战兵走进了大龙城。 在大龙城将军英驰和长老们的带领下,大龙城的百姓夹道迎接。 大堂之内,英驰坐在叶无坷身边,态度恭谦。 他压低声音对叶无坷说道:“我在大龙城内实在控制不了局面,所以只能新选长老,他们......若对钦差大人有稍显无礼之处,还请钦差大人海涵。” 叶无坷道:“无妨,你之前说过,想让我协助你辅佐白狼族少主坐稳大土司之位,我今日是来帮你做这件事的,并非来大龙城里耀武扬威。” 听到叶无坷这句话,英驰脸色一喜。 余百岁在旁边看了英驰一眼,心说孩子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叶无坷道:“你在大龙城还需仰仗这些长老,此事无可厚非,我不会因此而怪你,换我的话,和你做的也没什么差别。” 英驰心中感激。 余百岁看他面带感激,心中叹道孩子你果然还是太单纯了。 英驰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过这些长老对朝廷心中还有抵触,不少人心里也不愿称臣,只是现在局面至此,他们不得不低头。” “待钦差大人和大将军一走,他们怕是要原形毕露......所以,我能不能请求钦差大人,派兵在我大龙城内驻扎?” 叶无坷道:“南征大军回来之后再说......现在驻军也只会激化你与长老会之间的矛盾。” 英驰点头:“钦差大人说的在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但若不尽快驻军,钦差大人和大将军走了之后我也怕压不住局面。” 叶无坷道:“一会儿我自会帮你。” 英驰连忙问道:“钦差大人是想怎么办?” 叶无坷道:“中原人有句成语叫杀鸡儆猴,你可听过?” 英驰摇头。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说到这咳嗽了几声,随即起身。 见他站起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刚才与英驰将军商议过,大龙城的内务,朝廷暂时不会插手,不过这是在大龙城遵守朝廷规矩的情况下。” 长老会的人全都看向叶无坷,有人眼神里已经有不善之意。 叶无坷自然看的出来,他却并不在意。 “朝廷法度不容有违,但我也相信大龙城能按照朝廷法度行事,陛下的宏愿,是希望蜀西南各族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想,这也是大龙城所有人的心愿。” “说到百姓们能安居乐业,能衣食无忧,就不得不先提到土地......” 叶无坷说到这眼神扫视一周。 “我听闻,蜀西南这里大量的粮田被人私吞,原本该种植庄稼的土地用以种植毒草以做黑膏,百姓们非但没有粮食,也没有钱,吃不上饭,还被黑膏毒害。” 说到这,他看向在座的一位小土司。 这位小土司是仙朵族的族长,见叶无坷看过来他脸色就随之一变。 “吴珂玛土司。” 叶无坷走到仙朵族土司吴珂玛面前:“我之前抓了些叛贼,他们供述说,蜀中有一大户,姓刘,自多年前就开始与你仙朵族来往甚密。” “蜀中刘家用仙朵族的土地种植毒草,仙朵族的田地竟有十之七八都归了刘家,刘家种植毒草贩卖黑膏,钱与你分了,然后你还把黑膏卖给本族百姓,以至于仙朵族现在人口已经减少了三成?” 吴珂玛连忙说道:“种植毒草的事确实......确实是有,不过卖黑膏的钱我却不敢独吞,都分给族人了。” 叶无坷道:“刚才我没有说明白?出租土地的银子,十成你留九成,其中一成分给你的族人,然后你再把黑膏卖给族人,把这一成银子又赚了回来。” “你的族人吸食黑膏上瘾没有钱,卖儿卖女卖婆娘的大有人在,实在没的卖了就去偷,去抢,去杀人越货......” 叶无坷说到这看向吴珂玛:“朝廷严令禁止种植黑膏,我现在只问你,黑膏能不能不种了?” 吴珂玛张了张嘴,没回答。 叶无坷道:“看来是舍不得。” 吴珂玛连忙说道:“族人种植黑膏已成习惯,不让他们种黑膏他们都不满意,不是我不愿意听钦差大人的,是百姓们不愿意听。” 叶无坷道:“你是族长,你的话百姓们也不听?” 吴珂玛也是来了狠厉,仰着脖子问:“不种黑膏,种什么?” 叶无坷回答:“种甘蔗吧。” 吴珂玛笑了:“甘蔗?那东西有什么用处!” 叶无坷道:“朝廷要治理蜀西南,首顾民生,种甘蔗做蔗糖,朝廷会拨款在蜀西南兴建工坊,你们种的,朝廷都会收。” 吴珂玛又笑了:“种甘蔗能有种黑膏卖的钱多?” 叶无坷回答:“没有。” 吴珂玛立刻就追问道:“既然钦差大人也说种甘蔗不如种黑膏卖钱多,那凭什么不种黑膏而种甘蔗?种甘蔗的意义又是什么?” 叶无坷道:“种甘蔗的意义是,可以不用死。” 吴珂玛脸色一变。 叶无坷从吴珂玛腰间将佩刀抽出来,一刀将吴珂玛人头砍掉。 看着那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出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英驰更是吓得脸色大变,钦差大人这样杀人,没准下一刻就把大龙城里的长老都激怒了。 说起种黑膏,白狼族种的才最多,因为白狼族的地盘大,虽然不似仙朵族那样九成以上的土地都种植黑膏,半数也是有的。 叶无坷道:“我先问仙朵族,是因为仙朵族种植黑膏的比例最大,十成土地,九成种植毒物。” 他说到这看向挨着仙朵族土司吴珂玛坐着的那个人,这人现在脸色发白,因为他身上被溅了不少血。 “鹤族的领地与仙朵族紧邻。” 叶无坷说着话,视线从鹤族土司古答答的脸上离开,看向旁边,是被杀的吴珂玛另一侧挨着坐的人。 “天河族的领地,也与仙朵族紧邻。” 叶无坷道:“既然仙朵族不愿意种植甘蔗,土地不能浪费,就平分并入鹤族和天河族,两位土司可有什么意见?” 鹤族土司古答答脸色又变了变,连忙起身道:“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天河族的土司万腊坐在那没有起身,他脸色犹豫的问道:“种植甘蔗......能卖的钱确实少的太多了,况且蜀中刘家若知道了,说不定会派人来威胁。” 叶无坷道:“有甘蔗,没有刘家。” 万腊立刻看向叶无坷:“钦差大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前日收到徐相送来的消息,蜀中刘家勾结域外之敌,盗掘银矿,种植毒物,草菅人命,大肆敛财,试图谋逆,按大宁律,刘家已灭满门。” 万腊脸色难看起来。 叶无坷道:“徐相派人给我送来这样一封信,不只是想告诉我刘家被灭门的事,而是告诉我,查抄刘家的时候,查抄出来一份名册,上边的名字可是不少。” 叶无坷看向万腊:“有你。” 万腊连忙起身:“钦差大人,我也是为了族人,其实......其实我看是不是可以这样。”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黑膏,该怎么种还怎么种,但我们遵从朝廷禁令,不将黑膏卖给大宁的人,而是卖往域外......” 叶无坷问:“甘蔗呢?” 万腊:“甘蔗......甘蔗,甘蔗其实......” 叶无坷道:“就是不想种。” 一刀,人头落。 叶无坷道:“说过了的,种甘蔗的意义在于可以不死,你怎么就没听进去?” 他看向古答答:“接手仙朵族和天河族两族的领地,你接的下吗?” 古答答吓得都在发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俯身:“我能,能的,都能接,都能种。” 叶无坷道:“你很好,鹤族所种的甘蔗什么时候成熟可用,朝廷第一批收购,就算工坊还没有建好,也照数全收,价钱比市价高两成。” 古答答立刻就拜了下去:“我保证,族人再也不种黑膏。” 叶无坷道:“我是不信保证的,刚才那两位土司不想种甘蔗,你想种,土地归了你,我看不如这样......” 叶无坷看向英驰:“将军就替我巡视,谁答应了种植甘蔗却偷偷的还在种植黑膏,那将军可以不上奏就带兵将其土司斩杀,领地三成归将军,七成归当地官府重新分配。” 英驰心中一震,好像这是好事,又好像,不都是好事。 叶无坷拎着滴血的刀子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白狼族是小锦川最大的部族,大土司将来还要成为本地官员,要受朝廷封赏,所以有责任监督此事。” “白狼族的大土司尚且年幼,这些事多交给英驰将军来办,我想,各位长老应该也不会反对。” 他走到其中一位长老面前:“对了,白狼族种植黑膏的土地多吗?” 那长老看了一眼滴血的刀,连忙回答:“不多,不多,那是一点儿都不多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不多就好,不多好处理。” 他又问:“白狼族内,也有人与仙朵族那样,勾结蜀中世家大户盗掘银矿的事吗?” 那名长老摇头如拨浪鼓一样:“没有,那是一件都没有的。” 叶无坷道:“这确实比其他族好的多了。” 叶无坷回到座位那边看向英驰:“将军觉得我把事情都交给你来办,以你手中的人力能给办好吗?” 英驰先看了看那些长老,有人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说可以。 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的英驰抱拳道:“实在是难以办好。” 叶无坷道:“那,等高真将军南征之后,给你调拨兵马如何?” 第六百零一章我主在北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一部分看着叶无坷,一部分看着英驰,还有一些人下意识看向南疆大将军庄无敌。 这位大将军自从进门之后就安安静静坐着,似乎不愿开口说话。 可正因为这位大将军始终面沉似水,所以大龙城里的人心里也都没有什么底气。 钦差不常在,可南疆大将军常在。 这位南疆大将军不常在,下一任南疆大将军常在。 就算是大龙城里的人也都能猜到,庄无敌卸任之后必是高真接任,高真跟随庄无敌十几年,将庄无敌视为兄长也视为恩师。 庄无敌临行之前对他说一句大龙城不可靠,那高真将来对大龙城的态度可想而知。 别说英驰,就算是长老会的人也会掂量掂量现在的局势。 赫威和龙岩先后死去,大龙城里的蛮兵损失惨重,真打起来,未必能如楚时候那样将官军拒之门外。 况且,长老会的人也看的清楚,这个英驰是铁了心要巴结叶无坷。 所以将来真的再有战事,说不定不用等南疆大军到来,这英驰,第一个就朝着不尊朝廷命令的人扬起屠刀。 如今大势已去,还是该认怂就认怂。 所以在叶无坷说完以后种黑膏的土地要种甘蔗,或是其他粮食的时候,大龙城的人,基本上没有谁愿意当面提出反对。 可大多数人心里也都想着,反正你钦差不能长居于此,什么时候你走了,再去收买新来的官员就是了。 这世上,真的还有谁始终能将钱财拒之门外? 今日给你一万两你不动心,明日就加价两万,两万不动心,后日就十万,十万不动心,大后日就五十万。 人心。 有价。 叶无坷自然也能猜到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治理蜀西南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今日能让蜀西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土司顺从,已是几千年来都未有之局面。 见他们无人再敢提出异议,叶无坷的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不少。 “蜀西南这边气候特殊,除了种植甘蔗之外,如普通的烟草自然也可种植,但我还是希望,能够留出足够的田地以满足粮食所需。” 叶无坷道:“我回长安之后,会将小锦川的事向陛下仔细禀明,英驰将军与诸位的功劳,陛下自然也都会知晓。” 听到叶无坷的语气缓和下来,在座的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也都松了口气。 谁也没想到这位钦差叶千办,竟然敢在大龙城里如此直截了当的开了杀戒。 两位土司被杀,人头还在地上呢,尸体里喷出去的血顺着地面还在流,已有一丈远。 “关于民生诸事,具体怎么安排徐相会派人来与诸位接洽。” 叶无坷起身:“英驰将军,陪我与大将军在大龙城里走走?” 英驰连忙跟着起来:“遵命。” 他和庄无敌离开,只点名让英驰陪同,这句话那些长老们会怎么想,谁都很清楚。 自此之后,英驰别想和长老会的人再有什么亲密来往。 “我帮你一些忙,你也帮我一些忙。”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龙城的详细地图,城防,暗道,密室,地窖,这些都要标注仔细,此事是功劳,陛下知道了必定会对你有单独赏赐。” 到了这一刻,英驰就算再为难也得答应下来。 叶无坷道:“刚才帮你的忙,你是不是觉得不够?” 英驰苦笑道:“请钦差大人恕罪,我有些话......不得不直说。” 叶无坷点了点头。 英驰道:“钦差这一番话,就将我与长老会的关系彻底掰开,他们以后,对我必然是一点信任都没了。”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钦差大人,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请大人再多指教一些。” 叶无坷道:“现在长老会里的人都是你挑选出来的,你自己没有什么办法?” 英驰摇头:“没有......大龙城里有七十三姓贵族,其中地位在一等的有九姓,我说的姓和中原人说的姓不同,大人可以看做一个家族。” “二等十几个,剩下的都可算是三等家族,即便是我挑选,也只能是从一等家族之中多选一些,其次是二等,最后是三等,至于寻常百姓,想都别想。” “这七十三姓贵族,常年以来都是吃了红利的,今日对钦差大人俯首,明日钦差大人一走他们说不得就要团结起来另立规矩。” “我在大龙城里的地位,他们根本看不起,至于幼主,更不重要。” 说到这英驰看向叶无坷:“七十三姓贵族,尤其是一等九家,绝不会一直让我掌权,钦差大人不帮我,不出一年我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这七十三姓贵族,能有多少兵力?” 英驰想了想后回答:“十万有余。” 他补充道:“不过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拼凑不出来,小锦川八百里,他们的部众分散各地,集合起来,最少需要月余。” 叶无坷问:“如果,七十三姓贵族,七十三位小土司都死了,他们的部众......会马上谋反吗?” 英驰一惊。 他分不清楚钦差大人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说真的。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将七十三姓土司全都杀了?” 叶无坷道:“凭你自己的力量,当然很难。” 英驰道:“就算钦差大人出手......” 说到这看向庄无敌:“就算大将军在此,凭借我们手里的兵力也不可能将七十三姓杀光,大龙城在群山之中绵延数十里......” 他话没说完,庄无敌开口道:“一等贵族九家,二等贵族十几家,越是身份尊贵的,住的地方距离大龙城主城越近,是这样吗?” 英驰俯身道:“回大将军,确实如此。” 庄无敌道:“我听闻,有两万狼兵是龙岩之前分给赫威攻打葫芦镇的,赫威死后,这两万狼兵才回到大龙城。” 英驰回答道:“是,这两万狼兵回来之后就被长老会下令交出兵器,人都安排在后山居住,没有命令,不准返回主寨,他们说是赫威的队伍,其实还是龙岩的人,长老会不信任他们,我也一样不信任。” 庄无敌笑道:“叶千办刚才什么意思,你还没明白?” 英驰没明白。 叶无坷道:“这两万狼兵是不是整日忧心忡忡,龙岩已死,赫威亦死,他们担心自己被牵连?” 英驰点头:“确实如此。” 叶无坷道:“那他们因为害怕自己被杀而爆发叛乱,将一等九姓二等十几姓贵族杀光了也很合理,七十三姓不能杀绝,杀个三十姓也就够了。” “一等二等杀的差不多之后,从三等家族之中再选长老会,不过怎么选就是你说了算了,一等二等在的时候必然是他们,他们不在了,三等的想进长老会,要自己竞争。” “一等二等是你求着他们,三等是求着你,想进长老会的,要看他们能拿出来多少诚意。” 英驰脸色大变,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杀心真的这么重,这么狠。 如果按照叶无坷的说法做了,那他真的就再无一丝退路了。 “我......不是很明白钦差大人和大将军的意思。” 英驰俯身道:“那两万狼兵,怎么会去杀人?他们要是害怕自己被牵连,应该逃走才对。” 叶无坷与庄无敌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英驰将军还在担心自己没有退路?退路,你可以一直有,但不能是在大龙城,甚至不能是在小锦川,而是长安。” 英驰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我......知道了,多谢大将军和钦差大人提醒。” 英驰此时终于明白,他若不做些什么大事出来,这位钦差大人,不相信他真诚。 中原的江湖客说,要结拜兄弟,当有投名状。 既已到了这般地步,除了一直拼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可选的了。 叶无坷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归顺朝廷,朝廷就是他的后台,长安就是他的支柱。 “我今夜就去安排。” 英驰刚要转身,叶无坷对他说道:“叛军因为害怕,要杀的是想把他们交出去的贵族,当然也有我们,所以有一部分人冲击我与大将军所在,实属正常,明日你解释起来也好说些。” “所谓叛军,杀了那些人之后,你出面安抚,再将其中一些隐患,以率军试图杀死大将军与我为名除掉,剩下的人你保下来,以后便是你的死忠。” “你已经新募兵两万,本部数千,再得两万狼兵死忠,以后在大龙城里,其他各家都会看你脸色行事,再无忧心之处。” 英驰听到这心中的震撼真的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钦差大人,这手段...... “多谢大人!” 英驰俯身一拜。 当夜,英驰就把那两万狼兵的将军们都请到一起喝酒。 喝的半醉,他装作口无遮拦的说,那些土司,和蜀中世家勾结得了那么多红利好处,现在朝廷要追究,他们却要把你们献出去。 那些头目立刻就急了,连忙询问。 英驰就说,这些土司担心朝廷追究,就想请求钦差大人答应,把两万狼兵杀了,就说是已将叛逆之人尽数诛杀,朝廷一见死了这么多人,也就不追究了。 这些话一说出口,原本就担惊受怕的这些头目全都炸了。 “其实钦差大人心知肚明。” 英驰压低声音说道:“只是钦差大人带来的兵力有限,没法一下子除掉那么多家族,你们若有勇气,今日我放你们出去,你们将这些家族全都杀光,明日我亲自去钦差大人面前给你们求情。” “以后在大龙城里,我死保你们,若你们出事,我英驰这颗人头就交给你们了。” 仗着些酒意,这些头目大多数当场表态。 当夜,英驰又分派了数千人,配合这两万狼兵大开杀戒。 他又分派了数百亲兵,假意攻打钦差大人和大将军住所。 一夜之间,大龙城血流成河。 第二天一早,一身血迹的英驰就急匆匆赶到叶无坷面前请罪,他说这些蛮兵也是为了向朝廷效忠,所以才杀了那些早已串通谋逆的人。 英驰说他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家族竟然联合起来打算趁着钦差大人和大将军都在大龙城,集合兵力,要将钦差大人和大将军都杀了。 叶无坷当即呵斥,要求严惩。 英驰死保之下,大部分人都得以幸免,其中几个不服英驰的,被英驰以试图刺杀钦差与大将军的罪名直接砍了。 剩下的人,哪里知道英驰说的是真是假。 待到尘埃落定,大龙城里的贵族个个心有余悸,谁还敢再有什么歹心。 就连那新选出来的长老会,近百人,也死了六七十个,都是那二十几个家族之中的。 接下来的几天,英驰重选长老会。 都忙完之后,他来送别叶无坷和庄无敌,言谈之中,叶无坷向他问及杨迹政。 英驰回答:“死了,服毒而死。” “尸体在哪儿?” 叶无坷看向英驰。 英驰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在意杨先生。 英驰连忙回答:“杨先生的尸体是被赫威收敛葬在主寨后山。” 叶无坷道:“带我去看看。” 到了地方,叶无坷微微一怔:“为何墓碑在北?” 按照惯例,墓碑都向南,杨先生的墓碑,却面向北方。 英驰回答:“是杨先生留给我的遗书之中交代,之前的墓碑是面向南边,我让人改为向北,杨先生遗书中说,我主在北,我不可面南而亡。” 他感慨道:“旧楚早已灭国,杨先生他还心向旧楚也是......难得。”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和庄无敌,却见这两位大人物竟都双目微红。 ...... ...... 【中秋在微群发了红包,毕竟人少,下次节日我在鹅群里发,加群看纵横书评区置顶评论。】 第六百零二章仇是要报的 推开屋门,叶无坷缓步走进这看起来稍显简陋的房间。 虽然这儿没住人并不久,可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叶无坷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过,指尖留下的就是这屋子主人十几年一挥间的过往。 尘埃是这世上永远也扫不掉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一直周而复始,尘埃好像是,在历史之中铺满了的就是尘埃。 尘埃也不是周而复始的尘埃。 人亦然。 屋子里的陈设格外简单,简单到不像是一位掌权的书生,简单到像是一位书生。 叶无坷在书桌后边坐下来,拉开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沓纸。 听闻龙岩曾经给过杨迹政不少赏赐,还有不少女人。 杨迹政来者不拒。 可是在这间屋子里,看不到除了杨迹政自己之外任何其他人的东西,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连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叶无坷,都像是一个无礼且莽撞的过客。 杨迹政应该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如同他爱惜自己的身份一样。 叶无坷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在这屋子里竟是看不到任何属于白狼族文化的装饰。 里间有一个衣柜,打开之后发现都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叶无坷看到这些衣服折叠的方式都很奇怪,每一件衣服都是两条衣袖放在最上边,袖子交叉,袖口露出来,平整且干净。 这一刻,叶无坷在衣袖上发现了两个刺绣的字。 不忘。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格外小心的把最上边那件衣服托起来,再看下边的衣服也是这样袖口在上边,袖口上,一样是绣有不忘二字。 跟着叶无坷一块进门的英驰也看到了,所以他一声长叹。 “杨先生其实是个很傻的人。” 英驰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楚都已经灭国几十年了,杨先生还是接受不了。” 他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杨先生袖口绣着字的时候问过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杨先生说,是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不能忘了使命......他说,人如果大部分时候都过的安逸,就容易忘了使命。” “其实,杨先生去了也好,他这样偏执的人,复国无望,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英驰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钦差大人是不是觉得杨先生也有些傻?” 叶无坷微微点头,片刻后又摇头。 英驰说:“我有时候觉得杨先生可真聪明,有时候有觉得他真傻。” 叶无坷说:“有执念的人都傻,精明人没有执念。”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晏青禾听到这句话看向叶无坷,眼神里有些复杂的含义。 也许不只是读书人才会伤春悲秋才会感同身受,但读书人总是会比别人的伤春悲秋和感同身受来的快些,有些时候,来的还猛。 “傻存执念,精明多变。” 晏青禾重复了一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杨迹政的这些东西都要仔细打包装箱送往长安廷尉府,他是......他是旧楚余孽,这些东西都算罪证,要送去廷尉府查验,每一件东西都要仔细保管,不可损坏。” 英驰回答道:“我马上安排人办。” 叶无坷摇头:“我的人来办。” 晏青禾看向叶无坷,他在叶无坷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有些复杂的含义。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要准备离开大龙城了,这里的事庄大将军会多停留一阵坐镇处理,叶无坷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 晏青禾跟在叶无坷身后,在叶无坷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问。 “那位杨先生......是朝廷的人?” 叶无坷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哪怕他敬重晏青禾,这个问题也不能回答。 晏青禾也没有再问。 他在想,如果那位杨先生真的是朝廷的人,那当今陛下真的是天纵之才,甚至可以称之为千古一帝。 楚时候对大小锦川的战争给了当今陛下巨大的影响,陛下不愿意也不允许,大楚征讨大小锦川之后那种血流成河伏尸千里的事再出现。 可是,难免还有牺牲。 相对于大局来说,牺牲几个人就换来了小锦川的平定,换来了蜀西南百姓的安稳生活,这比至于死伤十万将士百万黎民要好千倍万倍。 可对于陛下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张汤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叶无坷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的悲伤一样深刻。 “我去找些酒,忽然想喝些酒。” 晏青禾转身出门。 叶无坷回身看向晏青禾离开的背影,眼神比之前还要复杂些。 他可能猜到了晏先生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没有问出口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再问出口的问题。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也许晏青禾也想到了,叶无坷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没法回答。 不久之后,晏青禾拎着两壶酒回来,一壶递给叶无坷,一壶拿在手里。 “这是一壶分别酒。” 晏青禾说:“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而我也要继续我的远行,有些人注定是要远行的......” 他说:“敬你之前,先敬远行。” 叶无坷点头:“敬远行。” 两壶酒洒在地上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他们两个碰了一下酒壶后一饮而尽。 晏青禾说:“我从来都不怀念过去,不怀念过去走过的山川大河,不怀念走过的日月如梭,那是因为过往我总是独行,我自己又有什么可怀念的?” “今日一别之后,我应该差不多能学会怀念,如你,如罗擎,如大歪山的上的那些粗糙的汉子,如今日在大龙城里的敬远行。” 这位立志沿着大宁走上一圈的书生,学着江湖客的样子抱拳。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你别问我是否走完了我要走的路,那样会让我难堪,因为我能有再见你的执念,那另一个执念就散了......” 叶无坷说:“走完了的是晏先生,没走完的也是晏先生。” 他抱拳回礼:“先生保重。” 晏青禾:“你也保重。” 他的行李很好收拾,他有一头毛驴,他有两个竹筐,竹筐里的东西他都送给叶无坷了。 所以看起来,毛驴走的可比他要轻快的多。 即便晏青禾走的不轻快,他也始终没回头。 牵着毛驴缰绳的书生一边走一边问:“驴儿啊驴儿,我读书二十年,作诗无数多碌碌之词,今日才写出一首能让我一定会经常想起来的好词......只三个字,敬远行。” 他看向毛驴:“你懂吗?” 毛驴理都没有理他。 叶无坷站在半山腰目送晏先生离开,一直到那一人一驴消失在远方的水墨山水之中。 他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竹林旁边,余百岁和虞杏薇两个人站在那。 余百岁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是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师父师父,你来帮我劝劝她。” 虞杏薇朝着叶无坷俯身行礼:“叶千办,对不起......我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叶无坷道:“好。” 余百岁一愣,看着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开始生气了。 叶无坷道:“报过仇再走。” 人总是会有分别,分别之前想挽留的不想挽留的,大概都会有一句话说:吃过饭再走。 叶无坷说报过仇再走。 虞杏薇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之前找到杀虞县堂凶手之前,和百岁借了一样东西。” 余百岁猛然想起来:“虫儿?”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有一对虫儿,一雌一雄,这两只虫儿可不似蜀中这边令人闻风丧胆的蛊虫。 这一对虫儿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管两只虫儿分开多久,不管分开多远,雄虫都能找到雌虫。 叶无坷说:“上次我找到凶手,没有马上报仇,并不是因为他炼制出来的半死人真的吓着我了,而是......” 他看向虞杏薇:“既然要报仇,就要彻底些,不只是杀他,还要把一切都挖出来......一个,怎么够?” 余百岁的虫儿经过很复杂的训练,雌虫到了目标身上之后就会钻进目标人腰畔的皮囊之内。 江湖中人也好,行商也罢,又或是朝廷官员,常年挂在腰畔上的那个皮囊基本不会换。 雌虫钻进去之后就会找到角落蜷缩起来,以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虞杏薇听了叶无坷的话使劲儿点头:“好!” 余百岁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怕虞杏薇就这么走了。 其实余百岁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害怕,是害怕虞杏薇一个人去想办法报仇而遇到危险,还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有些时候,一方还在的再也不见比一方不在了的再也不见还要刻骨铭心些。 女人对于余百岁来说从来都很重要,也从来都不重要。 现在,有个女人在他心中越来越重要了。 所以常年流连于青楼的余百岁在有一阵不去青楼后会心痒,不曾心慌。 今日心慌。 余百岁感激的看向叶无坷,虽然虞杏薇可能在报了仇之后还是会走的,可最起码,今日不走了。 “师父,你想到对付那些半死人的法子了吗?” 叶无坷摇头:“还没有。” 余百岁道:“敌人也是真可恶啊,竟然知道你怕什么所以就用什么来对付你。” 说到这他忽然脚步一停。 “师父......” 叶无坷微微摇头。 余百岁则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余百岁只是突然想到,师父最怕什么,敌人是怎么知道的? 是巧合吗?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好像怎么想都不应该对劲。 当然,师父也不止一次说过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也不只是师父身边的人才知道师父怕什么。 所以,是有人一开始就知道师父怕什么所以用了什么,还是有人一开始不知道师父怕什么后来知道了所以用了什么。 余百岁觉得脑袋里好难受。 如果是一开始敌人就知道师父怕什么,那说明...... 如果敌人是听到了这些所以才知道师父怕什么,那说明...... 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对劲。 第六百零三章明亮的太阳 就在叶无坷准备离开大龙城,在巡视小锦川之前,先把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解决了的时候。 他收到了一个消息。 确切的说是一封信,送信的人叶无坷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叶无坷。 他一路上山,到了大龙城外大概四五里左右的竹林边就没有再走。 他不去大龙城里找叶无坷,一是因为他害怕,二是因为让他送这封信的人猜到了他会害怕所以让他在这等着。 请他帮忙送信的人告诉他,等看到了官军上了大龙城的时候你就可以在那片竹林旁边等着了,带几日的食物,估计着要等上一二天。 那个人还告诉送信的人,不要害怕见钦差大人,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因为钦差大人也是从贫苦的地方走出来的。 送信的人叫赵铁柱。 请赵铁柱送信的人叫:秦淮生。 叶无坷不认识谁是秦淮生。 所以这封信的一开头就写明了身份,因为写信的人是那么迫切那么迫切的想让人知道谁是秦淮生。 【叶千办,我已知道你是陛下钦命来蜀西南的镇抚使,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你是那么年轻,我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也听说了你在益州做的事。】 【我叫秦淮生,大宁开国之前就在廷尉府,开业六年升副千办,奉副都廷尉之命南下,改名杨迹政。】 【我知道,我是多么不该给叶千办送这样一封信,若有什么闪失,信落在别人手里,或许影响整个蜀西南的局势。】 【我知道,我终究是有些私心的,我的私心在于,我想请叶千办回长安之后代我向副都廷尉说一声,秦淮生,幸不辱命。】 叶无坷心头巨震,震的他的心口一阵窒息一阵疼。 【上面这些话,皆出自私心,还请叶千办海涵。】 【接下来的是我必须要给叶千办留下这封信的理由,我在听闻是叶千办奉旨南下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平定小锦川最后的布局。】 【我将死,唯死,才能促使这局最终成型,唯死,才能让叶千办顺势收服小锦川大龙城。】 【这封信写于龙岩率军攻打叶千办之前,是的,我一定会促使龙岩率军攻打你,这是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我想着,我大概是能见到你的,但我不能,也不敢,我还要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能让自己死于乱战之中。】 【我要死在大龙城,死在赫威回军之后,死在长老会众人面前,可我,真的很想见见你,你是家里人,我已有十几年没见过家里人了。】 【胡言乱语,千办勿怪。】 【我计若成,临死之前我会派人往大锦川小龙城,以龙岩名义请求小龙城出兵相助。】 【以我推算,小龙城大土司龙居必会出兵,他非诚意协助龙岩,实想借机吞并小锦川。】 【叶千办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如无意外,龙居应已点兵出征。】 【从小龙城往大龙城急行军需十五六日,以我推算,叶千办收信时候,龙居兵马,距离大龙城还有不足十日路程。】 【十天时间,于千办来说颇为紧迫,千办手下兵马也不算多,依我之见,不宜在半路设伏,可在大龙城内设伏。】 【英驰其人可用,他也曾见过龙居,龙居知他是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是龙岩亲信。】 【千办也使英驰在半路迎接龙居,对其明言龙岩已死,赫威亦死,如今是长老会做主,龙居必起急迫之心。】 【待龙居进城之际,千办可以伏兵攻之,杀龙居,大锦川必乱。】 【我计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往益州也送一封信去,交徐相斟酌,请徐相尽量调拨兵马协助千办。】 【陛下收服大小锦川之心笃定,兴旺蜀西南百姓之心坚决,我为人臣,已尽全力,能追随陛下行天下大统万世安乐之壮举,生死无憾。】 【劳请千办,勿错失此千载难逢之时机,诛杀龙居,收服大锦川。】 【此乃功于千秋之事,亦为万世太平之基,蜀西南安稳,大宁方可专注北疆强敌,再无后患之忧。】 【秦淮生年已六十,千办无需为我之死悲伤,能成此大业,生当快哉,死亦快哉。】 【愿大宁长盛不衰,愿百姓永享安康,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拿着这封信的手,在颤抖。 叶无坷站在那,身子也在颤抖。 大奎二奎三奎,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如此反应,就连叶无坷知道自己的病被治好了的那天,他都没有如此反应。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的样子,莫名心痛。 “秦千办,千古。” 叶无坷回身,朝着大龙城的方向深深一拜。 送信的小伙子赵铁柱是在大龙城山下一个小村子里郎中的孙子,老郎中已在此地行医数十年。 白狼族凶狠,但对懂得医术的人也不愿随意下手。 郎中在蜀西南本就奇缺,杀郎中这种事会引起公愤。 赵铁柱告诉叶无坷,杨先生多年前就经常去他家里看病,杨先生有惊厥多梦的毛病,总是睡不好,他阿爷一直都给杨先生配药调理。 后来熟悉了之后,杨先生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好酒,与他阿爷小饮。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喝酒都如此节制的人,杨先生每次喝的量都固定,绝不多饮。 杨先生从来都没有缺过他家里的药钱,每次还都会带些小礼物。 久而久之,阿爷也说过能不能帮杨先生做些什么,杨先生始终都说无事相求。 这么多年,这是杨先生第一次拜托他阿爷做一件事。 也正因为如此,一直对杨迹政并不是很放心的龙岩,派人查过几次郎中家里,都没有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结交十年,杨先生可能一直在等这一刻。 赵铁柱还说,杨先生还把存下的银子给了他家里好多好多,还说将来有机会,让他带着阿爷去看看长安。 杨先生让他送信之前还说,他也想去看长安,但是去不了了。 老人想去但能去的地方已经不多,他说,你阿爷在这行医数十年,对得起每个人,他作为孙辈,不需要再为任何人负责,只该为他阿爷负责。 “千办。” 赵铁柱问:“去长安是不是很远很远?” 叶无坷点头:“很远。” 赵铁柱脸上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叶无坷问:“第一次决定要出远门,有些心慌?” 赵铁柱摇头:“不心慌,只是在想,阿爷若真的想去长安看看,那大概......不能回来了。” 叶无坷忽然间就懂了,这是杨先生最后一件嘱托。 不,是秦先生的最后一件嘱托。 秦先生在蜀西南十几年,他不敢有一份松懈,所以他不可能在大龙城里有真正的朋友。 所以赵铁柱的阿爷,以及这个憨厚的少年,就是秦先生在蜀西南最惦记的人了。 秦先生让他来找叶无坷,不仅仅是想让赵铁柱送来一封信,还想让叶无坷帮他还一个人情。 秦先生请赵铁柱来送信,是欠了赵家一个人情。 “我会找一艘船。” 叶无坷说:“带你们走水路先到益州,从益州再一路向北往长安,路上你们就住官驿,我写一封信你贴身收好不要丢了,进官驿的时候就给驿丞看。” “到了长安之后,你去永安巷找一个姓叶的老人家,他会帮你安顿好一切,你不必担心阿爷的身体,一路上都会平平安安。” “真的啊?!” 赵铁柱显然兴奋起来。 叶无坷道:“真的,我可是钦差,钦差的话你还能不信?” “我信!” 赵铁柱使劲儿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但是得回去问问阿爷,若他想去长安你就带他去。” 赵铁柱道:“不用问,我阿爷心心念念就是去长安,去看看长安城里那座雁塔,看看神威门,看看未央宫,看看书院,都看看,都要看看。” 叶无坷道:“去吧。” 他写了一封信,用了他的官印,不放心,又让身边廷尉取了一块令牌让赵铁柱带着。 赵铁柱朝着叶无坷深深一拜:“多谢千办大人,千办大人长命百岁,不不不,长命千岁。” 叶无坷笑:“百岁就够了。” 余百岁:“那是。” 他也从身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赵铁柱:“路过的大城,里边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要是东广云汇的生意,你拿我的牌子随便去。” 赵铁柱:“东广云汇是什么?” 余百岁回答:“往北走你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一路上想吃的都多吃些,替......秦先生多吃些。” 赵铁柱:“秦先生又是谁?” 余百岁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错了。” 赵铁柱欢欢喜喜的走了,他不知道秦先生是谁,但他知道他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都是因为杨先生。 杨先生还说过,特别喜欢他,看到他就会想起另外一个小孩儿,不过那个小孩儿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儿,也会随着赵铁柱长大而长大。 赵铁柱问,杨先生你说的小孩儿是谁啊,杨先生说也是一位好朋友的孩子,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 杨先生还说,现在那个小孩儿应该已经二十五岁,是个大小伙子了。 叶无坷看着赵铁柱脚步轻快的跑下山去,他回头看向大龙城。 “咱们还得回去,回去找庄大将军商议一下对付小龙城龙居的事。” 余百岁点头,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虞杏薇。 虞杏薇也点头:“咱们先把秦先生的事办好。” 余百岁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他们转身准备往大龙城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 “前边可是钦差叶千办?” 叶无坷回头。 见从山下来了一队廷尉,能有数十人,为首的年轻人穿百办锦袍。 看起来是个很英挺俊朗的年轻人,身材修长健硕。 “见过叶千办。” 这个年轻百办一口气跑过来,山路难行,他跑的这么急到近前气息不乱,显然根基不俗。 “卑职秦焆阳,受徐相所托,带徐相亲笔信从益州赶来,交叶千办。” 他说着话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双手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接信的时候仔细看了秦焆阳一眼:“你也姓秦?” 秦焆阳微微一怔:“千办说也姓秦是?是刚刚见过姓秦的人?” 叶无坷道:“一位前辈。” 他拿着书信往回走:“我以前在廷尉府里没有见过你。” 秦焆阳:“卑职八年多前进廷尉府,先外派在京畿道渭郡分衙做事,千办离京之前我才调回长安,领百办缺,才回长安三天就被副都廷尉派到徐相身边,负责联络。”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再次看向秦焆阳:“令尊......也是廷尉府的人?” 秦焆阳:“是,家父十几年前因公殉职,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过了差不多六年,副都廷尉亲自到我家里去,说让我进廷尉府做事,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喃喃自语:“焆阳......明亮的太阳。” 秦焆阳笑,很自豪:“父亲给取的名字。” 第六百零四章模式 东野镇。 铭泰钱庄。 东野镇虽只是个镇子,可其规模超过了一般的县城,如叶无坷曾经到过的锦棉县,县城规模还不及东野镇的三分之一。 东野镇在距离小锦川大龙城不到百里的地方,这里是南北往来最为繁华的交通要地。 于蜀西南各部族做生意的行商,都会在东野镇里歇脚。 在大宁立国之前,东野镇的规模就超过了数万人,中原战乱也几乎没有影响到这个地方,所以在大宁立国二十年后的今天更为繁华。 小规模的生意人从蜀西南各部族收来的货物,如果自己没能力走远途到中原地区交易,就可以在这里转手卖出去。 虽然所得利益会比卖到中原少几成,可那只是表面账目。 细算下来,小规模的商队沿途花费,再加上关税,再加上货品消耗,再加上吃穿住行等等等等,其实还不如在东野镇把商品转卖出去。 铭泰钱庄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以前在局势混乱时期,商人之间彼此也少有信任。 小商队收来的货品,极有可能被大商队毫无遮拦的直接吞了,小商队的人最后连个本钱都要不回来。 现在好像谁也说不清楚了,铭泰钱庄是具体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是在铭泰钱庄出现之后不久,东野镇就多了一个规矩。 小商队把货品出售之后,拿着收据到铭泰钱庄领银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克扣亏欠的事。 久而久之,东野镇这边就有了这样的规矩。 交易的双方不经手银钱,所有的款项都由铭泰钱庄之处,各商行在铭泰钱庄里都有自己的账号,铭泰钱庄直接把钱从这个账号转存到另一个账号。 如此不见现银的操作方式,避免了出现纠纷,且避免了被土匪盯上。 铭泰钱庄有自己一套规则,就算土匪抢了某支商队的银票,到铭泰钱庄去支取银两的时候也支取不出来。 大宁立国之前,本地一伙规模极大的土匪抢夺了不少商队的银票,带着上百人去铭泰钱庄支取银两。 他们在得知银子不可能给他们之后大发雷霆,还想把铭泰钱庄给抢了。 当天,一百多具尸体就都被挂在了东野镇的镇子口,进东野镇的大路两侧的树上,像是挂满了吊死鬼小虫儿一样挂满了吊死鬼。 自此之后,铭泰钱庄的名声大振。 有人粗粗估计,东野镇铭泰钱庄每一天的银钱收入支出就至少有几万两甚至超过十万两。 信誉良好的商家,甚至可以在铭泰钱庄直接借款做生意。 据说当年有一家特别大的商行在包下一个极具规模的生意后,因为带来的现银不足,直接找到铭泰钱庄借款,借出白银数十万两。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铭泰钱庄的声誉更旺。 没有人知道铭泰钱庄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但所有人都已相信铭泰钱庄财力雄厚到深不可测。 不过也有人说,铭泰钱庄就是一个无底洞,从铭泰钱庄里借了银子出来的,迅速还上还好,但凡稍有拖延,利滚利之下就会导致商人家破人亡。 当然,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 铭泰钱庄号称永不关门,昼夜开门做生意,不管你什么时候走进钱庄,都会有人接待。 此时此刻,鬼奴就在铭泰钱庄的后院。 铭泰钱庄的后院从外边看起来规模很大,除了据说有严密把守的钱库之外,还有数十个独院,供那些大客户休息。 据说在铭泰钱庄内存银超过五十万两,就可以随时都来这里,但没资格住进那些独院,在后院的主楼内,随意享受。 吃喝用度都不需要自己掏钱,每日还有专门的仆人伺候打扫。 存银百万两以上的,随时都可以住进后边的独院,不限时,住多久都可以,别说吃喝,就连衣服都提供,内衣内裤袜子也给。 后院一个看起来格外清雅的小院内,鬼奴坐在树下看着账目。 “徐绩在益州动手,刘家已被查抄。” 鬼奴一边翻阅账目一边问:“涉及到刘家的款项都洗了吗?” 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微微俯身:“回鬼奴大人,刘家的银子都已经洗干净了,不会查出来一点问题。” 鬼奴点头:“大先生二先生对你做事,历来信任。” 他把账目放下,看向面前老者说道:“不过徐绩既然来了,显然是李叱想把咱们这彻底翻查一遍。” 他起身,缓缓踱步:“从大黎银矿出来的银子这些年始终都能洗的干干净净,就算朝廷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老者自信的说道:“就算朝廷把户部那些查账的高手都调来,也不会查出来问题。” 鬼奴道:“即便如此,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意思还是暂时停一停,等徐绩在蜀西南折腾够了再继续。” 老者道:“可一旦停下来,账目流水就会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反而会引起怀疑。” “没事。” 鬼奴道:“在打仗,打仗难免会有这样的影响,况且......只要我把叶无坷杀了,这事就更解释的通了。”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杀叶无坷不只是因为讨厌他,还因为他一死就能引起西南震荡,徐绩可以暂时不死,庄无敌也不好杀了......但叶无坷一定要死。” “他是钦差,钦差死在这,又在打仗,所以商人大规模的离开蜀西南,账目上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就合理了。” “郑先生应该清楚,咱们所谓的账目清楚在朝廷想动手面前,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账目再清楚,再查不出黑的,只要皇帝李叱一句话,圣旨一下,全天下百姓就都觉得你是黑的,况且我们本来也是黑的。” “做皇帝可真好,可以讲理也可以不讲理,连不讲理,他都可以说成是在讲理。” “想要你的银子了,查不出问题也没事,可以给你扣上很多帽子,最厉害的一顶帽子就叫谋逆。” 他看向被称为郑先生的老者:“所以朝廷盯上了,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铭泰背后是蜀中二十四家,刘家没了咱们不担心,因为还有二十三家在呢。” “可一旦没的超过五家,剩下的人也就怕了,慌了,会把银子从钱庄里疯狂的往外提,然后跑路......” “这些年我们一直对各大世家说,银子在钱庄洗一遍就没问题,保证安全,因为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谁出了事,谁被查了,谁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咱们可以把人安排到白蒲那边去,银子也可以给他们顺利转出去。” “信誉良好,所以各大世家都找咱们做生意,因为他们很清楚,咱们能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出路。” “就算他们在大宁混不下去,还可以到白蒲那边继续做人上人......现在不一样了,白蒲挡不住高真的十万大军。” “大先生和二先生也没有想到,皇帝要对各大家族下手会用釜底抽薪这一招。” 鬼奴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蜀西南这边本来是天堂,现在就快成地狱。” 郑先生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说:“大楚时候多好,大家都墨守成规,朝廷想查谁的时候,大不了咱们让朝廷满意,拿些银子补补亏空也就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皇帝李叱想要查办的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随便填补一些银子他就能满意的。” “哪怕是楚灭之前天下大乱,咱们这依然是天堂,中原战乱,各大家族的人纷纷迁往蜀中避祸,其中六七成都来了咱们蜀西南。” “不说各大家族,就连那些名人雅士也都往蜀西南来避祸,甚至大楚最有名的几家书院,也都搬到蜀西南来了。” 鬼奴道:“所以是这历史的进程促使了蜀西南这边畸形的发展,铭泰钱庄就得益于那个混乱时期。” 他看向郑先生道:“各大世家,数不清的财富涌入蜀西南,他们需要用钱生钱,也需要保证钱财的安稳,他们更需要把从银矿里盗掘出来的银子洗干净......” “如果说那时候天下是一个大染缸,蜀西南这里反而是一缸清水,什么脏污的东西进来洗一洗,出去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总之还是小心吧,唯有战争可以让账目变动合理起来,唯有朝廷大员的死,能让地方局势变得更乱。” “叶无坷,我会尽全力把他杀了,到时候钱庄的银子就尽快往外转,对外就说是各大商行担心战争影响太大,所以把钱都抽出去了。” 郑先生道:“咱们在大宁各地办了上百家空头商行,还往朝廷办的钱庄里注入了大笔的资金,只要想转,一个月之内就能把铭泰之内的八成的银子都合理合法的转出去。” 鬼奴摇头:“一个月太慢了,在我杀叶无坷之前就要运作起来,先用咱们自己的空头商行往外转,然后再让各大世家控制的商行往外撤。” “这样办,一是可以保证咱们的银子安全,二......各大商行都撤走了银子,徐绩想稳定蜀西南,想振兴商业,想让这里的百姓看起来过的好一些,他怎么向皇帝交差?最终还是要低下头求到各大家族。” “这是一个循环,徐绩奉旨来查办各大家族,可他要想让民生好起来,就不得不求助各大家族,徐绩是个聪明人,他懂得平衡。” “最终,这件事会在一个平衡点结束,徐绩那边,咱们就算让一步,刘家他灭了就灭了,再灭了几个也可以,而这个平衡点就是叶无坷。” 鬼奴道:“为什么我不急着杀叶无坷?而是给他教训?其实是在给徐绩看。” “徐绩那边再查抄几家是我们的底线,到了那个底线我们就把叶无坷杀了,徐绩便明白,他触及了我们的底线,于是这个平衡也就出现了。” “徐绩明白我们在这不会再让步,他会收手,然后再以仁慈的姿态召集各大家族回来,他甚至会在权力之内给各大家族一些方便,把不合理的生意做成合理的。” “说句难听的话,叶无坷在推行毁黑膏种甘蔗的事,黑膏是钱,甘蔗生意也是钱,最终这钱,还得是我们的,哪怕甘蔗生意比黑膏生意带来的收入要低得多,也得是我们的。” “还有田地,没有了银矿我们就和徐绩要田产,要方便,要一切都要到的东西。” 鬼奴缓缓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什么时候死,就看徐绩再动多少人。” 郑先生微微俯身道:“那我就按照鬼奴大人的吩咐尽快去安排好,咱们就让徐绩看看,他想惹事,那就让蜀西南变成一片荒漠,他一两银子都动不了,也用不了。” 第六百零五章找到你了 历史会创造一个又一个寻常百姓平时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奇迹,哪怕是在同时代发生。 就在旧楚将灭天下大乱的时候,整个中原的百姓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各大家族已经在战乱来临之前,将家族人口,钱财,事业,逐渐往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事的蜀西南转移。 当绝大部分人在战争之中流离失所甚至埋骨他乡的时候,在绝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上以至于易子而食的时候。 在蜀西南,各大家族甚至有能力将大楚之内比较好的书院也转移了过来。 是为了他们的孩子,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最好的教导。 书院的先生们也要感激,因为凭他们自己的学问应付不了那灭世一样的灾难。 就算是当时楚国都城大兴城内的百姓饿死的也不在少数,蜀西南这边各大家族依然锦衣玉食。 铭泰钱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蜀西南。 “郑先生,我与你相识多年。” 鬼奴看向老者:“有几句话以我身份本不该说,但你也帮了我不少,所以......” 郑先生连忙俯身:“请鬼奴大人指点。” 鬼奴说:“你是钱庄的管事,可只是管事,不要太把这些事当成是自己的事业,也该为自己谋求后路。” 郑先生脸色一变。 鬼奴道:“有些时候,人会因为常年从事一件事,而觉得这件事就是自己的事业,是自己的全部。” “可实际上呢,你只是对你过往几十年的付出产生了依赖,而非是真的对事业依赖,你觉得脱离会痛苦,甚至有无家可归的错觉。” “你为钱庄付出的再多,钱庄也只是你效命的地方,钱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但命是你的,家庭是你的,子孙后代是你的。” 郑先生声音微颤的问道:“鬼奴大人,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鬼奴摇头:“没有,只是想告诉你,不只是你,也包括我,当需要被牺牲的时候,我们都会成为牺牲品。” 郑先生脸色又变了变。 鬼奴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显得很不好看,听起来反而像是挑拨离间一样的下作丑陋。” 郑先生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知道鬼奴大人都是为我好。” 鬼奴笑道:“郑先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为什么要为你好?若你不是钱庄管事,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他笑着说道:“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在自保的时候也能给我带来些好处,你掌管的账目巨大,一旦出现割舍,你首当其冲。” “所以在安全撤离钱庄财产之前首先考虑的是安全撤离自己,而我也需要你在安全撤离的时候为我准备一大笔银子。” 郑先生道:“我懂了。” 鬼奴道:“上面的人再看重你,你也只是一枚棋子。”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继续说道:“让你顾全大局的人一定在大局之内,让你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一定不在代价之中。” 郑先生脸色大变。 这种话,他第一次听到。 他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不然的话这么大的钱庄生意也不会交在他手里经营。 可正如鬼奴所说,他付出的太多所以难免会把这事业当成是自己的。 郑先生深吸一口气,微微俯身道:“我会安排好。” 鬼奴道:“我这些年和你这些年都做了很多事,就算拿一些银子将来用作养老也是应得的。” 说到这他起身:“一会儿我离开之后,你就安排你的家人先撤离吧。” 郑先生道:“鬼奴大人需要的那笔银子,我会让家人一并带走,荆州那边......” 鬼奴一摆手:“我知道,不用多说了。” 郑先生道:“那就祝愿鬼奴大人一切顺利。” 鬼奴忽然叹了口气:“我的人生从未顺利......谢谢你的祝愿。” 郑先生看着那张脸谱面具,十分好奇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后门离开铭泰钱庄之后,他上了早就已经等在这里的马车。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穿着粗布衣服,或许是常年风吹日晒所以肤色发黑,眼神也有昏花。 “公子,我们要回益州了吗?” “高叔,不回呢。” 鬼奴只有坐进这辆车里才会真正的放松下来,他往后靠了靠,脸谱面具之下,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一束光幻明幻灭。 “高叔。” “在呢。” “回家。” “家?” 高叔微微一怔,然后点头:“好。” 这哪里能算是一个家呢,那只是一座建在孽海旁边的一座石头房子。 孽海不是海,是一片大湖,大到让人错觉那是一片海。 海边只有稀疏渔村,而这座石头屋子不在村子里所以就更显孤独。 马车在这座石头屋子外边停下来,车进了后院,石头墙将车挡住,外边的人看不到。 石头屋子很大很宽敞,宽敞到有些空旷。 屋子里简陋的好像不是为人准备的,甚至没有装修。 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头房子的壳,靠窗一侧有个木头墩子,那应是一根枯木树根,权当是一个凳子了。 靠北墙有一张床,用一些圆木钉在一起,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搓衣板。 躺在这样的床上不可能舒服。 可鬼奴就在这张床上躺下来,舒服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感觉在这一刻不只是他的身体放松了,连他的灵魂都放松了。 赶车的老人就在窗口那个木头墩子上坐了,靠着墙,看着窗外,像是一个年迈的哨兵依然在尽职尽责的守着什么。 “高叔,东西买了吗?” “买了,在车里,还没到时辰,等到了我帮你拿进来。” 鬼奴嗯了一声:“好。” 他躺在那,睁着眼睛看着那粗糙的屋顶。 “八年了,好快。” 鬼奴说。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高叔嗯了一声:“是啊,八年了,真的好快......公子,八年了,应该......”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鬼奴就打断了他。 “知云说过很多次,等我们成亲之后,她就和我来大黎,住在孽海边上,我们自己造一座屋子,我去当值的时候,她就在家里等我。” “她说她会在孽海边上采很多花回来,我下值回家一进门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花儿在接我,就能闻到乱七八糟的香味,还能看到她。” “定下婚约那是十年前了......对吧,高叔。” “是的公子,十年了。” 高叔看着窗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当年朝廷就在着手准备收服大小锦川,所以要派很多人提前来蜀西南这边布置,公子是第二批,当时公子本来不想答应的,因为公子快和知云姑娘成亲了。” 高叔看向鬼奴,鬼奴依然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张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舒服的床上。 “公子和知云姑娘说了这件事,知云姑娘说......你该去,家是小家,国是大家,你能为朝廷办那样一件大事,是积德,是大德,将来我们就都会有福报,我们的孩子也都会有福报。”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鬼奴明显颤抖了一下。 那一幕一幕,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能说出这番话的姑娘,就在他离开家门之后不久被人祸害了。 “福报......” 鬼奴的眼神逐渐狰狞。 “福报?!” 他的声音逐渐凄厉。 “公子!” 高叔喊了一声。 鬼奴的粗重呼吸在这一刻停了一下,然后他开始深呼吸调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公子,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高叔的语气之中带着哀求。 这是鬼奴主动让他做的事,让他时不时的就要提起鬼奴和知云姑娘的往事。 “没事。” 鬼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需要不停的刺痛我自己,在刺痛之中锻炼冷静下来的能力,不然的话,我怎么报仇。” “她好喜欢孽海,虽然她从没有来过。” 鬼奴说:“自从知道我要被调往蜀西南,她就开始去查阅书籍,去打听关于这里的一切。” “她知道了这里有一片海叫孽海,有一座山叫情山,知道了在情山孽海旁边定下誓言的爱情,是永开不败的花。” “她查了很多很多关于情山孽海的故事,她说要在孽海边建一座石头房子,因为她要的爱情,海枯石烂都不变。” 鬼奴缓缓闭上眼睛。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两行泪水从眼角流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奴猛然睁开眼睛。 他看着屋顶的眼神里,出现了刀剑,出现了锋芒,出现了犹如冰天雪地一样的恨。 “她被人折磨的时候,我还在和同僚们商量着南下的事,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完成朝廷的嘱托!” 鬼奴猛的坐起来。 “她出事之后,衙门里的人居然还瞒着我!” 看到他即将暴走,高叔连忙起身。 “公子,很多失去的东西都有可能找回来,唯独死去的人不能,所以我们只需要把那些人都送进地狱,送进地狱去和知云姑娘道歉,给她下跪道歉!” 鬼奴猛然抬头看向高叔,眼睛里的恨意浓烈的几乎实质了一样。 “是!” 他大声说道:“报仇,为她报仇,谁阻止我为她报仇我就杀了谁。” 高叔眼神有些绝望,可他不想让鬼奴看到他眼神里的绝望。 高叔也是痛苦的,他不想让公子报仇了,可是他还要听公子的话,总是要提醒公子不要忘了报仇。 在他看到方知我的骸骨被公子挫骨扬灰的时候,他真的想把公子杀了,然后自杀。 结束这一切。 “她会得到道歉的,她可以不接受,但必须有。” 鬼奴抬起手将脸上的脸谱面具摘下来,那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一样。 这张脸,足以吓哭任何一个孩子。 哪怕只是看一眼。 深吸一口气,鬼奴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外:“高叔,你去拿东西吧。” 高叔连忙转身跑向后院,他取了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回到空荡荡的石头房子里,他看到公子正在孽海旁边采花。 不久之后,鬼奴回到屋子里,将采来的花插在竹筒里,放在窗口,这样的花束比往年多了一束。 “在那边等着我,我不会耽搁太久才去见你的。” 鬼奴点燃纸钱:“知我去见你了吗?他和你道歉了吗?他应该给你道歉的......他不该骗我,也不该骗你。” 鬼奴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进火盆:“他说过要给你报仇,可他最后退缩了,不过......也好,他去陪你,帮你照顾二老,你也不会那么累。” 鬼奴看着燃烧的纸钱,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幻明幻灭。 就在这一刻,鬼奴猛然抬头看向窗外,正对着孽海的方向,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正站在那看着他。 第六百零六章你再下手试试? 鬼奴将那张脸谱面具重新戴好,走出石头房,朝着孽海边那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大步过去。 在这一刻,好像宿命相交。 “既然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不进门坐坐?” 鬼奴在距离叶无坷大概两丈左右停下,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像是等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见叶无坷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鬼奴往四周看了看:“自己来的?倒是有点儿喜欢你的自信了。” 他指了指孽海。 “你此刻应该在另一边,在大龙城里,等着黑狼族的大土司龙居带着他的军队在进大龙城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 鬼奴说:“你应该再去立下一个不世之功,生擒大龙城的大土司龙岩之后,再阵斩小龙城的大土司龙居......” “那样的话不管过去多久,你的名字都将在帝国的史书上闪耀。” 他问:“出乎我预料的就是这个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居然不要跑来追我。”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你说要杀了所有我在乎的人。” 鬼奴笑:“这样的对手才真的讨人喜欢,在功劳和自己在乎的人之间做选择,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我真的开始喜欢你了。”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上次看到你留下的信之后,我就找不到不杀你的理由了。” 鬼奴笑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你可是廷尉府公平公正的象征,你可是无数年轻人心中的标杆,以后大宁朝廷录用人选都会以你来宣传,你怎么可以放弃国事而为私事杀我?” 他问:“你一个人来杀我,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叶千办也会放大局于不顾?还是不想让人看到你没那么公平公正的一面?” 叶无坷道:“哪有那么多理由呢。” 鬼奴想了想,点头:“是啊,我已经放话要杀你全家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呢?” 叶无坷道:“身上的衣服,并不能阻止我杀死任何威胁到我家人生死的人。” 鬼奴:“你没有道德良心上的过意不去?毕竟我可是个受害者,你这样公平公正的人,不该先去追寻事情的真相?” 叶无坷道:“你故意留下那封信不过是想让我去追寻所谓的真相,让我费劲心思的找到当年发生过的一切。” “然后,你觉得我这样性格的人在面对你的时候会纠结,会为难,会觉得你可怜,所以下手的时候,我会痛苦。” 叶无坷摇头:“你内心为何会有那么多戏?追寻真相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我的家人和朋友。” 鬼奴想了想,点头:“确实是我想太多了,我还真的是想让你拼了命的去追寻真相,在找到真相之后陷入痛苦。” 他伸出手,握拳,然后弹出一根大拇指。 “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直截了当的让我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叶无坷问:“你的半死人呢?” “半死人?” 鬼奴微微皱眉,然后醒悟过来:“这个称呼好像不错。”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叶无坷一个问题。 他问的很认真。 “你对陌生的亲情怎么看?” 叶无坷没有回答,只是那么看着他。 鬼奴缓步走动:“你是没有理解陌生的亲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帮你简单解释一下......” “你有一个父亲,唔......人人都有父亲,你的父亲却不只有你一个孩子,比如......束休。” 他看向叶无坷:“束休是你的兄长,从故事剧情来想,他应该是比你还可怜些的,毕竟他真的受到牵连了。” “但他并不比你可怜,最起码他从小锦衣玉食,在很长一段时间过的可比你们兄弟两个在无事村的日子要好的多了。” “说束休,你好像反应并不是那么清楚,那我再提一个名字,唐旭......也是你哥哥啊,算起来还是你的大哥。” 他猛然回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唐旭是嫡长子,而你和你大哥叶扶摇,是庶出。” 他问:“这就是陌生的亲情,你们从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彼此存在,可你们就是亲兄弟啊......对于这种亲情,你怎么看?” 叶无坷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他还在等,等更多的真相自己冒出来。 布局的人永远都会比探查真相的人更迫切的希望真相浮出水面。 不然的话,这个局就会显得那么无趣。 见叶无坷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鬼奴明显已经有一些浮躁从语气之中释放出来。 “你不像是个漠然的人。” 鬼奴说:“从你对束休的态度来看,你是一个对亲情本该看重的人,哪怕,是陌生的亲情。” 叶无坷还是那样看着,眼神平淡的好像在看人演戏。 还是一场无趣的戏。 但凡这一场戏精彩些,他都不应该如此平淡。 所以鬼奴确实更为急躁了些,他笑了,狞笑。 “你不是想知道半死人在哪儿吗?” 鬼奴猛然后撤,脚下一点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叶无坷立刻发力跟了上去。 在向后疾掠的时候,鬼奴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在他退到石头房前的那一刻,两个青黑色的身影从石头房后边的院子里掠出来。 一个十分高大雄壮,也只是比二奎的身材稍稍逊色一些罢了。 他身上依然没有衣服,好像连肉皮都没有,是肌肉直接暴露在外。 无法知晓他是被怎么淬炼出来的,那一身青黑色的肌肉像是青铜铸造一样。 另外一个半死人看起来和叶无坷身材差不多,修长结实。 和那个雄壮的半死人不同,这个人的眼神好像更为灵动一些。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千疮百孔一样。 两具半死人落在鬼奴身前,雄壮的那个凶神恶煞一样死死盯着叶无坷随时都要扑过去,而另一个身材修长匀称的,则像是一面盾牌一样护着鬼奴。 “向你介绍一下!” 鬼奴指向那个高大魁梧的半死人:“他......你父亲唐安臣的亲兵校尉,也曾是为大宁立国有过不少战功的人,在立国之后,他升为将军。” 叶无坷微微皱眉。 鬼奴道:“那个被你轰碎了半边脑壳的,也是你父亲唐安臣的亲兵,也是在大宁立国之后被封为将军的人,可惜......我没杀他,你杀了他。” “这两个人对于大宁来说是功臣,对于你们唐家来说也是。” 鬼奴嘴角带着仇恨的笑,冷眼看着叶无坷。 “你的那位嫡长兄唐旭无恶不作,是这两个人不停的帮他遮掩,多讽刺的事啊......大宁的皇帝陛下要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世界,为此而征战多年。” “他建立了大宁这样的帝国,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手下将旧楚那样吃人的朝廷彻底推翻,可是他的部下,那些屠龙的勇士,逐渐变成了恶龙。” 鬼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你不觉得讽刺吗?唐安臣追随陛下铲除世间不公,将那些欺压百姓的旧楚世家大户一个一个碾碎打服。” “唐安臣在带兵征战的时候也一定告诉他的部下,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们将来过上好日子,谁欺负百姓,他们就要把谁打碎,哪怕那些人曾是这个天下的统治者!” “可是后来呢,你父亲的儿子,你的嫡长兄,做了那么多坏事,伤害了那么多人,当街羞辱女子,还逼着她全家自尽,最后还把尸体拉进山里粉碎抛掉。” 鬼奴深吸一口气:“而做这些事的就是这两位将军,这两位曾经发誓要推翻一切不公的将军。” 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看起来他的内心似乎也开始松动。 鬼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找到他们了,他们配做将军吗?唐家,配在众生之上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放在那个魁梧僵尸的肩膀上。 “我找到他们,折磨他们,从身体到灵魂,我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是为了什么?陛下依然是当年那个发誓要推翻不公的陛下,而他们却变了心?” “他们也会痛苦,可那不过是表象,如果不被我抓住折磨他们大概也不会痛苦,偶尔会在睡不着觉的晚上反思一下,然后就忘了。” “我把他们炼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们替我去杀人,他们可真的是太好用了。” 鬼奴道:“可惜了,其中一个被你彻底杀死,对于他来说是个解脱......我不高兴,因为对他的折磨显然还不够。” 他在僵尸肩膀上拍了拍:“他们身为朝廷将军便是国之公器,却把公器用于私己,将国家法度置于不顾,这样的人还配得上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指向叶无坷:“去杀了他。” 僵尸立刻向前疾冲,挥拳砸向叶无坷面门。 叶无坷闪开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好像在这魁梧僵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痛苦。 “他配不上是大宁的将军,但还配得上是你们唐家的私兵。” 鬼奴看着那僵尸猛攻叶无坷,一脸戏谑:“让你父亲的私兵来杀了你,对于你来说好像也是一种讽刺,我乐于见到这些......不管是他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我都乐于见到这些。” 他话音才落,叶无坷已经以更为灵活的步伐绕到了僵尸背后。 叶无坷飞身而起,双脚落在僵尸肩膀上,他就在僵尸肩膀上蹲下来,一只手按着僵尸的脑袋,另一只手双指顶在僵尸后脑上。 砰地一声! 霸道至极的劲气把僵尸的脑壳直接洞穿,这一击叶无坷显然动了真正的杀意。 鬼奴哼了一声:“你倒是果断,看来疏远的关系果然是不必在意。” 他也没有想到,叶无坷对付他如此精心炼制出来的僵尸竟然毫不费力。 “他是你父亲的旧部,你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鬼奴道:“看似多情之下的你,也是个无情人。” 叶无坷踩着那具往前扑倒的尸体落地。 他从尸体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朝着鬼奴走去。 “该死则死。” 叶无坷的回答简单之极。 鬼奴点头:“世间的道理向来简单,可又从未简单过。” 他站在最后一个僵尸的身后:“接下来,你可以试试杀了这个。” 叶无坷虚空一点。 鬼奴身前的僵尸立刻横移挡住鬼奴,他肩膀被劲气击中。 下一息,第二道劲气到来,正中僵尸额头,打的他猛然往后一仰。 啪啪啪啪...... 鬼奴在僵尸身后鼓掌:“你看他多善良,被你打了几次都不还手。” 他探出头看向叶无坷:“因为是我故意的,我只用他来为我挡住所有伤害,你看看他身上,千疮百孔......我不想用他做杀人的刀,我只想让他一直受折磨。” “叶无坷!” 鬼奴声音骤然凄厉尖锐起来:“他是唐安臣的三子唐鼎,唐旭和束休的弟弟,你的哥哥,你还能下的去手吗!” 第六百零七章解脱吧 叶无坷脚下踩着气浪,他人从鬼奴正面直接消失,下一息人在鬼奴侧面出现,一抬手小猎刀直奔鬼奴太阳穴。 鬼奴在看到叶无坷出手的时候,嘴角却勾起一抹阴狠笑意。 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打算。 他只是又一次下达了命令。 “挡住。” 那具身材修长的僵尸猛然横移过来,用他的头颅去挡叶无坷的小猎刀。 叶无坷想变招都来不及,僵尸用自己的额头将小烈当阻拦,当的一声,小猎刀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缺口。 在这一刻,叶无坷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具僵尸眼神里的痛苦之色。 叶无坷一抖手将小猎刀收回来,身子拔高,人在高处,自上而下将小猎刀甩向鬼奴的头顶。 鬼奴依然没有一动,抬着头就那么看着叶无坷。 僵尸也随着叶无坷动了,跃起横在鬼奴头顶,用他的胸膛再次为鬼奴挡下一击。 他的胸膛也被小猎刀戳出来一个缺口。 鬼奴哈哈大笑起来。 “是不是很快?他可是在你之前的唐家奇才!” 他声音凄厉的问叶无坷:“他叫唐鼎,出事那年他才十六岁,他是唐安臣最聪慧的儿子,不管读书还是习武都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叶无坷凌空翻身落在远处,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熟悉叶无坷的人都知道,这个生性纯良的少年眼睛眯起来的那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 一点儿也没有余地的杀心。 “算起来他也是无辜的。” 鬼奴站在唐鼎身后说道:“那个时候他沉心读书习武,很少走出家门,唐旭出事之后他自然也要被牵连,他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用计将他从流放途中救出来,这个可怜虫,还以为我是好人,对我千恩万谢,还发誓说以后一定会报答我。” 鬼奴的手放在唐鼎肩膀:“他说话算话,一直都在报答我。” 见叶无坷就那样看着自己,鬼奴脸上再次出现了戏谑的表情。 “杀我之心愈重?” 他笑了。 “你还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你两次出手他挡了两次,若他还手,你可能还会干脆利索些。” “可他不还手,他只是替我挡着,你今日杀不了我,明日,后日,永远,想杀我的时候他都会替我挡着。” “你们唐家的人就欠我的,欠方家的,他就算替我挡百次千次万次也是他活该。” 鬼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你下得去手,就先杀了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鬼奴说道:“仇恨使人扭曲。” 鬼奴又笑了:“你是想对我说教什么?用你正义的心正义的言辞来教我怎么放下仇恨怎么不再扭曲?” 叶无坷微微摇头:“仇恨使人扭曲,我也是人。” 鬼奴一怔。 轰的一声。 石头房子破开一个巨大的洞口。 两个犹如熊王一样的家伙一左一右从房子里边撞出来,他们是手拉着手撞出来的,可他们不是拉着彼此的手。 那个叫高叔的车夫被大奎二奎拉着双手从房子里直接撞穿出来,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迹。 鬼奴眼神猛然一变。 叶无坷道:“如果你只是想杀了我,杀了唐安臣所有的后人,我都不会觉得你错了。” “不管是你想杀我,杀叶扶摇,又或者是想杀束休,只要你能杀,那就是结局。” 叶无坷道:“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觉得你报仇合理就任由你杀,能杀了你我当然也不会下不去手,虽然我读过的书里告诉过我原谅有多伟大,如果伟大就要死的话那可去他妈的吧,我又不想做圣人,也不想费尽口舌让你做圣人。” “唯有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这件事才算有个了结,如你在信里说的那样,先杀我身边人......只会逼着我更早更快的找到你了结这些。” “这不是我的因果,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一天被我知道了唐安臣葬在何处,我大概和你一样都想刨了他的坟。” 叶无坷再次走向鬼奴。 “分生死的事谁都会走极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一个多讲究的人,你先抓了虞县堂想用折磨他来杀我,又抓了晏青禾还是想用折磨他来杀我,然后笃定的认为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我不会做你做的那种事,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张脸谱面具下,鬼奴的脸在抽搐。 似乎是引发了旧伤,抽搐让他整张脸都在刺痛。 “那就分生死吧!” 鬼奴忽然加速朝着叶无坷冲过来,唐鼎在他身前也朝着叶无坷冲过来。 在即将冲到近前的时候鬼奴双臂往前一抬,两个袖口里有大量的毒粉喷涌而出。 毒粉迅速弥漫,让这一片如同被大雾笼罩。 噗的一声轻响,叶无坷的身形直接穿透浓雾出来,手中小猎刀甩出去直刺鬼奴的咽喉。 可是在小猎刀即将刺中的那一刻,叶无坷才发现目标依然是唐鼎。 他一抖手,小猎刀在半空之中绕了一下勒住了唐鼎的脖子,发力之下,唐鼎的身躯向前扑倒。 叶无坷向前跨步,右手往前一压的时候廷尉府铁钎从他袖口里甩出来。 一把握住铁钎,叶无坷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 铁钎在叶无坷劲气加持之下贯穿了唐鼎的左臂,然后深入地下。 他将唐鼎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鬼奴在叶无坷穿透浓雾的那一刻从浓雾一侧绕了过去。 他已经与叶无坷交过手了,他知道毒雾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之所以放出毒雾,就是想拖延住叶无坷。 他飞身而起,手中甩出去一条长索,人还在半空,那条长索已经朝着他的车夫脖子卷过去。 高叔披散着头发,脸上都是血迹,看起来伤的不轻。 那条长索就要缠绕过去的时候,大奎伸手一把将长索攥住。 二奎已在蓄力。 见鬼奴靠近,二奎一拳朝着鬼奴的脸打过去。 鬼奴不敢与二奎直接拼斗力气,普天之下都没有几个人敢。 他在二奎迎面而来的瞬间迅速滑倒,在地上滑行避开二奎之后刚要起身,他手里的那条长索却陡然绷直,巨大的力度将他直接拉了起来。 大奎一把将鬼奴拽到身前,碗口大的拳头直接朝着鬼奴脸上砸下去。 鬼奴身子急转。 大奎的拳头贴着他的脸打过去,而他靠旋转避开这一拳的同时朝着他的高叔一刀刺过去。 他的另一只手里,早就准备好了短刀。 “对不起了高叔,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这一刀直奔高叔心口。 啪的一声。 他的手腕居然在瞬间被高叔攥住了,紧跟着高叔的左手也抬了起来,在左手里,也有一把匕首。 如同电芒划过一样,那把匕首刺向鬼奴的动脉。 鬼奴大惊失色,猛然低头。 这一刀刺在他的面具上,直接将面具击碎。 那把匕首在他眼睛下边划过去,直接将鼻梁划断。 一条笔直笔直的伤口,让他本就狰狞丑陋的脸更加丑陋。 这一刀,划开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脸,还有他的灵魂。 因为他这时候才看到,他的高叔就在那座石头房子里呢,被人绑在了柱子上,嘴巴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是他的高叔,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高叔,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照顾疼爱的高叔,发誓自己死也要保护好他的高叔,此时双目赤红赤红的看着他呢。 对不起高叔,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这句话在几息之后成了回旋镖,正中鬼奴自己的心口。 在他看到高叔眼睛里的痛的时候,他的心口也剧烈的痛了一下。 三奎扮作高叔一击不中,已然恼火。 回身一脚踹在鬼奴的后背,鬼奴猛然往前扑倒,可即便如此他还能强行扭身,向后一甩手将匕首打向三奎咽喉。 三奎挥刀将匕首弹开,鬼奴已经冲进了石头房子里。 鬼奴回到石头房子里,伸手在腰带上挂着的刀鞘里又抽出一把匕首:“高叔,我们走。” 可此时此刻,他的高叔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似的。 赤红赤红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不,陌生人是没资格刺痛人心的。 “高叔,没必要解释那么多,我是在骗他的。” 鬼奴急切的将高叔身上绑着的绳索全都切开,拉了高叔一把:“咱们走。” 高叔的脚步却显得有千钧重一样,竟是挪动不了。 “高叔,我早就看出来那个不是你了,我骗他们的,高叔你信我。” 鬼奴再次发力拉着他的高叔要走:“走啊。” 高叔摇头:“少主......不是我矫情,那句话之后,我们没法相处了。” 鬼奴脸色一变。 噗的一声。 没有丝毫迟疑,鬼奴手里的匕首刺入高叔心口。 “你不走,我终究还是有软肋,对不起高叔,你就是......矫情。” 当他匕首离开高叔身体的那一刻,他看到叶无坷和那三个奇怪的家伙已经围了过来。 在几人同时掠入石头房子的时候,鬼奴站在石头房子另外一侧,他手中拉着一个铁环往外一拽,石头房子的屋顶砰砰响了两声然后坠落。 大量的石块落下,轰轰轰的声音连绵不绝。 鬼奴从石头房子后边掠出去,人已经在那辆马车上。 “叶无坷,你太自信了。” 鬼奴大声喊道:“想杀你的,可不只是我。” 他将马车一侧的木板踹开,里边竟然是一架排弩。 当浓烈的烟尘之中有什么东西突破烟尘出来的瞬间,鬼奴立刻就将排弩释放出去。 数不清的弩箭朝着那边激射,然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飞出来的石块石头。 浓烟后边,叶无坷和三奎一人拉着一个从石头房子里退出来,然后叶无坷将一块石头抛出去。 紧跟着,密集的弩箭飞来,叶无坷四人伏低,弩箭在他们上方激射而过。 等到尘烟逐渐散去,叶无坷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骑兵?” 叶无坷眼神一凛,回身冲向唐鼎那边,一伸手将铁钎拔出来,抓了唐鼎的脖子拎起来就走。 啪的一声,叶无坷的手腕被攥住。 唐鼎一只手抠着地面,一只手攥着叶无坷的手腕。 他抬头看着叶无坷,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三个字。 “杀了我。”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连音节都分辨不出,像是破漏的风箱,那是他拼尽力气才发出来的三个字,可谁都听不出来是什么。 唯独叶无坷,好像是从他心里听到了这三个字。 叶无坷拖着他要走:“我试着救你。” 噗! 三奎的匕首从唐鼎的耳朵里灌入。 “解脱他。” 三奎拉了叶无坷:“走。” 第六百零八章是筹码 并没有骑兵。 房屋倒塌之下震荡起来剧烈的烟尘,像是沙尘暴一样往四周席卷。 叶无坷是真心想救一下那个叫唐鼎的人。 在听到四周有轰隆隆的骑兵踏地的声音之后,他从浓烈的尘烟之中冲出去想把唐鼎带走。 可是唐鼎不走。 杀了我。 这可能是多年来唐鼎说过的仅有的三个字。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意志力无比强大的人,所以在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下还能保持一分神智。 也许,这是鬼奴故意给他留下的一份神智。 鬼奴就是要让他感受痛苦。 当烟尘散去,叶无坷他们回望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骑兵。 那轰隆隆的踏地之声,也许是鬼奴用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声音。 这可能是鬼奴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所以他不得不舍弃了很多东西也暴露了很多东西。 他炼制出来的僵尸都失去了,与他相依为命的高叔他也失去了。 叶无坷回到那座石头房子外边,看着趴在地上的唐鼎的尸体怔怔出神。 这个算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以爬伏在地上的姿势死去,右手伸出,在手指下,地面上,有一个没有写完的字。 他大概想写谢谢,却只写出了半个字。 “我查过卷宗。” 叶无坷蹲下来,脱下他的锦衣盖在唐鼎身上。 “那个戴面具的人说的没错,唐鼎一直到出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沉心于读书习武,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叶无坷蹲在唐鼎的尸体旁边,小心翼翼的用锦衣把唐鼎的身子完全盖住,可却不可能完全盖住。 三奎说:“姜头,对不起,我知道你想救他,可救不了,就算救的了,他也未必想让你救。” 叶无坷点头:“三奎哥,你没错。”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那样一个心怀理想的少年,那样一个毫无瑕疵的少年,他已经承受了多年的痛苦,终于脱离魔掌,他的第一想法不是想活下来,而是想死去。 大奎和二奎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二奎张了张嘴,可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的脑子现在是乱的,乱到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嘴想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姜头蹲在那,依然还在不放弃的整理着那件锦衣而心疼。 二奎才不在乎那个死去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和姜头什么关系。 他在乎的是姜头,是蹲在那满眼都是悲伤的姜头。 所以二奎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唐鼎尸体上的那一刻。 死去的人,终于不再面对这个世界了,也终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在这一刻,叶无坷和二奎同时松了口气。 又不像是松了口气。 二奎挨着叶无坷身边蹲下来,又一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依然没有说出些什么。 最终,二奎只是抬起胳膊搂住了叶无坷的肩膀。 三奎在此时已经转身去石头房子后边检查了。 马车还丢在那,马已经不在,马车里那架排弩已经打空,能搞到这种东西就足以说明鬼奴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 回到叶无坷身边,三奎再次说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叶无坷起身,抬起手揽住了三奎的肩膀:“三奎哥,你比我勇敢。” 三奎微微一怔。 然后他懂了姜头的意思。 在姜头冲向唐鼎的那一刻,少年心中应该也有帮唐鼎解脱的想法。 可最终姜头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依然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人救回来。 可能救回来什么呢? 一具恢复了意识的行尸走肉? 他们在孽海旁边一处风景极美的地方把唐鼎埋葬,在这座新坟前边移植过来一些花草。 “当年那个案子的卷宗一定被人动过手脚。” 叶无坷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奎问:“怎么说?” 叶无坷道:“按照卷宗里的记载,被唐旭侮辱必死的方家只有四口人,方知我的姐姐叫方知云,还有他的父亲和母亲。” 三奎道:“可没有道理,就算动了卷宗,当时查过此案的人还在呢,不该记不住,所以就算他动了卷宗......” 他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你是说,动了卷宗的人,是担心有朝一日朝廷出现重查此案的人。” 三奎皱眉分析:“这个人当年动了卷宗,目的是让案子里涉及到的一个人消失?不该如此啊,卷宗不会只提到这个人一次,又不是把谁的档案抽调就能抹去的。” “案子从始至终都会提到这个人,除非他一点儿都不重要,不重要到抽掉他的档案,这个案子看起来就与他没关系了,可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卷宗被动了手脚,我不该遗漏掉谁,除非......” 三奎:“除非这个被遗漏的人已经死了。” 叶无坷道:“很快会有消息来。” 他已经派人从官驿送消息回长安,算计着消息已经到了才对,高清澄接到他的信之后一定会重新调取卷宗来看。 叶无坷计算的没有误差,高清澄已经在重新查看卷宗了。 廷尉府巨大的卷牍库,对于别人来说,一进门就会有一种压抑感。 哪怕这里并不低矮。 一排一排存放着卷宗档案的都是铁架,这是为了预防有人会烧掉卷牍库。 可这里戒备森严,不可能被人悄悄潜入进来一把火烧了。 也许压迫感就来自于那一排排铁架,像是一列一列没有灵魂但绝对忠诚的士兵。 高清澄轻车熟路的走到其中一排铁架旁边,精准的找到当年唐安臣那个案子的卷宗。 这些卷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叶无坷也不止一次来看过。 卷宗记录之中没有断层,从头到尾看下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叶无坷的信里说,有一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要为方家报仇,甚至,还把已经死去的方知我遗骸挫骨扬灰。 这就说明此人仇恨极大,比方知我还要大。 然而这样一个人,不该没有记录在卷宗之中。 “你在找一个消失了的人?” 张汤的声音在卷牍库门口出现。 高清澄回头看过去:“是,叶无坷送回密信,他说......” 张汤道:“你忘了,信是我转交给你的,我看过了。” 他缓步走进卷牍库:“你在卷宗里找不到这个人。” 高清澄问:“是谁?” 张汤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 高清澄又问道:“这个人很特殊吗?为什么会涉及了唐家的案子却又将他的一切抹掉?” 张汤沉默了许久。 “是为了,保护他。” 高清澄马上追问:“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难道当年的案子还另有隐情?” 张汤摇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看着高清澄手里的卷宗怔怔出神。 “如果不是叶无坷送回来一封信,我都把这个人遗忘了,我也以为,他真的是死了。” 张汤道:“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权贵,当初之所以把他的名字从卷宗里抹掉,为此不惜重新抄录修改了卷宗,是因为......他是廷尉府的人。” 高清澄的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说完这几句话,好像就已经用了很大的气力。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眼睛也闭上了。 那一幕一幕,回忆如刀。 “他叫洛河书,廷尉府云州分衙的人,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已是百办,如果当年他顺利完成廷尉府的安排,现在应该是和叶无坷在蜀西南相见,是啊......他们终究还是在蜀西南相见了。” 高清澄站在一边,眼神虽然满是好奇和疑惑却忍着不问。 张汤说到这的时候自嘲的笑了笑,很苦涩。 “我刚才说,在卷宗里抹掉他的名字是为了保护他?错了,其实是为了保护廷尉府的颜面。” “当年的案子里,被唐旭侮辱了的女子叫方知云,她已有婚约,要嫁的人就是洛河书。” “那一年,恰好是陛下着手安排从内部瓦解大小锦川叛贼计划开始的时候,洛河书虽然年轻,可不管是智谋还是武功,都是上上之选。” “最合适的地方在于他非长安城廷尉府的人,长安城廷尉府的人总是会被人盯的更紧一些,外派出去,也总是会比别处选拔的廷尉危险。” “当年的事沸沸扬扬,唐旭被大将军一刀斩了,唐安臣一家被国法处置,可对于洛河书来说,这样的结局他不认可。” “他得到消息后回到云州,不停的去云州府衙里询问为什么不把唐安臣一家满门抄斩,云州府,也给不了他答案,他就在大街上鸣锣聚众,向云州百姓诉说此案。” “就算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我也不觉得他这样算过激,他失去了一切......他是孤儿,身边只有一个仆人,是方家收留了他,他与方知云青梅竹马,方知云的爹娘对他来说,也是爹娘一样的人。” “云州府见他闹的太凶,无奈上书请示如何处置,我就把他从云州调到长安来了,让他在做些清闲的事,就整理这卷牍库。”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 张汤继续说道:“他一次一次的来找我,希望我重审,希望我奏请陛下将唐安臣一家满门抄斩,陛下听闻,亲自召见,和他聊了许久。” “陛下的意思是,按照大宁律例,唐旭被斩首,唐家被处置,是律法严苛惩治,满门抄斩,其实于法不合,洛河书当然知道这已经顶格处置,但他不能满意。” “这件事对廷尉府的影响极大,被包藏祸心的人利用,挑拨说廷尉府的人被如此欺辱,我,朝廷,陛下......竟然不能保护好自己人。” “那些挑拨是非的人说,这还是廷尉府的人被欺辱了,若是寻常百姓,又该如何?” “久而久之,连廷尉府里都人心浮动,我只好做了这掩耳盗铃的决定,把洛河书调往别处,把卷宗修改,并且严令查办那些挑拨是非的人。” “后来我收到消息,洛河书离开长安在到了赴任的地方,他每天在自己脸上割一刀,消息传到长安已经过去一个月,脸上割了三十几刀......” “我亲自赶过去,走到半路得了消息,说他投湖自尽了,廷尉在水中打捞起来一具尸体,从身形和脸上的伤痕来判断是他。” 说到这,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他报复计划的开始,再想想,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未必和他无关。” 张汤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戴着面具,是怕被人想起来那件旧案,但他又和叶无坷明说是因为那件旧案。” 张汤道:“所以他想杀叶无坷,不是和旧案有关。” 高清澄脸色猛然一变:“是谈判的筹码!”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 ...... ..... 【正在准备制作新的周边,大家没事多水水书评区,中奖条件依然不变。】 第六百零九章平衡点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现在所发生的不过铺垫。” 二先生缓步走到一位老者面前,把手里的一本册子放在老者身边。 “不过,卢家老太爷有些担忧也实属正常。” 他在那位老者面前坐下。 “瑞庆先生。” 他看向老者说道:“老太爷担心的是怕卢家也和刘家一个下场,可这事其实瑞庆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 卢瑞庆点头:“我知道,父亲也知道,只是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总得周全才是。” 二先生道:“当初在蜀西南做这个大盘子的时候我就和瑞庆先生,玉林先生,广会先生,还有崔家的青屏先生一起商量过。” “当今陛下有雄才大略,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计较着蜀西南这边的大盘先定下个十年之期。” “十年之内,朝廷无力顾及蜀西南,因为大宁外交困顿,四方闭塞,黑武人给的压力极大,陛下要破局,就要把精力放在西边,北边,东边。” “以大先生对当今陛下的判断,十年内,能扛住黑武人连续不断的施压,不管是直接出兵还是外交上的围剿,最少也要十年破局。” “后来你我一同见证,大先生的判断没有一丝错处,于是我们制定了第二个十年的计划......这个十年,当今陛下要应付的是四周的小国。” “如今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一切轨迹都是按照大先生的推断进行,所以到了今日,当今陛下的矛头直指蜀西南,也是当初咱们都有所预料的事。” “那个时候大先生就说,刘家的人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想拿好处还不想出力,想做主还无担当,让刘家一直张扬,唯一的理由就是扛着罪责。” “如今蜀西南这边朝廷能查到的事,十之七八都是刘家在账面上,人蠢嘛,总是要付出些代价吃一些亏。” 二先生指了指那本册子:“瑞庆先生可以看一看,这是最近五年卢家在蜀西南应得的分红,一笔一笔,账目清晰,不久之后这些银子会经过十几个商行洗一遍,干干净净的回到卢家账目上。” “铭泰钱庄洗银子之所以最干净,是因为洗银子的路径走的复杂,先经商行把银子送到境外白蒲那边走一圈,大宁再强,查账还查不到境外。” “走一圈之后,这些银子变成了暴利的货品又卖给了白蒲人,其实连货品都没有,只是走个账而已,再回到大宁国内,银子非但没有洗少还要多出来一二成。” “这些银子到了卢家,是卢家在白蒲的玉石生意,茶叶生意,这些干净生意所得,什么生意都有,唯独没有黑膏生意和人口生意。” “刘家一直想做主,那就让他做主,所有不干净的生意都尊刘家为主,让他们拿主意,分渠道,连红利分配都是刘家说了算,看起来刘家可真是风头无两。” 二先生笑道:“所以徐绩能查出来的,也不过是这些年眼拙以为刘家真的可以独大而靠过去的那几家。” 卢瑞庆点了点头:“父亲与我,对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本事都极钦佩,只是现在风头确实有些紧......” “我明白。” 二先生微笑着说道:“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瑞庆先生等着接就是。” 卢瑞庆抱拳道:“多谢大先生和二先生的仗义慷慨。” 他问:“刚才二先生说现在所发生的他不过是铺垫。” 他看向二先生:“意思是,二先生手下那个叫鬼奴的人对朝廷钦差叶无坷出手,是摆个方向出来?” 二先生笑道:“我们的这点安排,瑞庆先生一目了然。”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蜀西南的事,看似是叶无坷在兴风作浪,可实际上,真正做主的是徐绩,只能是徐绩。” “徐绩和叶无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叶无坷是个愣头青,只想着办大事立大功,根本不考虑朝局平衡和大宁稳固。” “当今陛下是要打压各大家族,可连陛下都不敢说要灭掉各大家族,叶无坷看不懂,是因为陛下不会让他看懂。” “皇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愣头青,他不需要再来一个放眼大局的人,他已有徐绩,没必要再来一个。” “让叶无坷来闹,闹的蜀西南疾风骤雨,这些是当今陛下愿意看到的,因为这些事能让蜀西南的百姓们高兴起来。” “百姓们一高兴会做什么?自然是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远在长安,可他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蜀西南的百姓们在欢呼。” “这种事,徐绩做不出,叶无坷做的出,所以叶无坷就是那个先锋将军,而徐绩才是坐镇蜀西南的主帅。” “等到叶无坷闹到一定地步,需要缓和的时候,叶无坷如果还在,怎么缓和?” 二先生看向卢瑞庆:“叶无坷是钦差,正三品西南镇抚使,他只要活着这事就没法缓和,所以他只能死。” “可一位钦差死在蜀西南,这种事传扬出去之后,百姓们会怎么想?满朝文武怎么想?当今陛下又如何遮掩?” 卢瑞庆道:“所以这个鬼奴就是关键,他现在身份一点点的泄露出去,让叶无坷知道他是谁,让在长安的张汤和高清澄知道他是谁。” 他说到这看向二先生:“此时叶无坷再死,那就和蜀西南的局势无关,不是蛮族杀了叶无坷,也不是我卢家杀的,不是崔家杀的,不是赵家杀的......只是死于仇杀。” “不管是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对于朝臣们来说,叶无坷这个死法最合理,而对于陛下来说,叶无坷这个死法最有利。” 二先生笑道:“当今陛下可是要做千古一帝的人,他的目标不是打压打压各大家族,而是让大小锦川彻底归顺。”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瑞庆先生想想,到了那个平衡点之后,大小锦川已归顺朝廷,各大家族又都已经服服帖帖,叶无坷再一次,陛下和各大家族谈判的契机已到,徐绩当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们无需去收买徐绩,他是宰相,他自己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细致周到,让任何一方都挑不出毛病来。” “叶无坷死了,当今陛下当然要为他报仇,要把杀害钦差的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卢瑞庆笑了笑:“这件案子还能牵扯到当初唐安臣的旧案。” 二先生嗯了一声:“只要牵扯出来,我们再加大力气宣扬,天下百姓本已忘了开国功臣草菅人命的旧事,现在又能拿出来翻炒......” “徐绩何乐而不为?” 他看向卢瑞庆:“叶无坷死,对于当今陛下来说当然可惜,但这样的愣头青,当今陛下随便找一找就能找出来成百上千。” 二先生过去,为卢瑞庆倒茶:“瑞庆先生回去之后,将我说的这些话转告老太爷,请他放心,大局不会破。” 卢瑞庆嗯了一声:“父亲只是年纪大了,所思所想就会过于谨慎。” 二先生道:“大先生与我,这么多年来仰仗老太爷信任才有今日作为,当初若非是老太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们,哪有后来的铭泰,哪有后来的日月堂。” 卢瑞庆道:“两位开创了一个新的生意之道,对我卢家,对各大家族来说都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当然要支持。” 他起身道:“今日我就先告辞回去,和父亲禀明之后我再来叨扰。” 二先生客气了几句,亲自把他送出门。 回到客厅里的那一刻,二先生的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日月堂当年能创立起来,卢家确实出力甚巨。 卢家的那位老太爷最早看出来这件事的好处有多大,所以极力支持。 现在,那位路老太爷大概也怕了。 日月堂的生意,之所以能让各大家族趋之若鹜,其中道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能把这事做的如此完美。 各大家族都还想捞钱,还想有捞不完的钱,但当今陛下治国严肃,对各大家族约束苛刻。 楚时候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捞个盆满钵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就要有新的发展方式。 这个时候,大先生和二先生就出现了。 他们是各大家族的代理人。 各大家族不会直接插手这些不合法的生意,一切都有日月堂来操办。 世家豪门,他们只需要付出佣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的等着收钱。 虽然日月堂的人收的佣金极高,一门生意的利润日月堂最低抽走三成,可对于世家豪门来说,要比他们自己做安全的多。 楚时候他们肆无忌惮,根本不必操心会被朝廷查办。 现在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他们稍有不慎就会被当今陛下当典型给废了。 日月堂现在也确实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叶无坷的横冲直撞让他们恨得压根儿都痒痒。 徐绩那个老狐狸到了益州就不出门,非公务,蜀中各大家族的人他一个都不见。 老狐狸太清楚这事应该怎么办好,他只需要等着即可。 等着那个愣头青搅的天翻地覆,等着愣头青人头落地,这个残局,他随便一句话就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哪怕日月堂之前调集蜀中残余匪寇以及他们暗中的力量攻打益州,想给徐绩一个下马威,徐绩依然不慌不乱,稳坐中堂。 徐绩不慌不乱,日月堂后边的各大家族可都有些慌了。 他们在蜀西南做的事,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抄家灭门的。 当年南宫敬廉等人在西蜀道剿匪那么顺利,不只是因为陛下严令,还因为匪,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借口了。 各大世家需要给蜀中的匪换换血,通过剿匪把真的匪都灭了,他们扶植的匪,登堂入室。 二十年来,在日月堂的运作下,整个西蜀道都被遮掩住,一切看起来都很平稳没有任何问题。 二先生闭着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派人给鬼奴送信,等宋家,王家,孙家被徐绩抄了之后,叶无坷就可以死了,让他尽快安排,把那三家的罪证摆在徐绩面前。” 二先生沉声道:“我们给徐绩的功劳簿上出出力加加码......一个月内长安城就会来人,在人到之前,叶无坷必须死。” 第六百一十章明堂大人 益州,道府衙门。 卢瑞庆从蜀西南急匆匆的赶到益州,一进道府衙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他才见过那位二先生,卢家就接到了道府衙门的通知,邀请卢家的老太爷到益州议事。 卢家老太爷已经九十岁了,卢家哪敢让他舟车劳顿的赶往益州。 于是卢瑞庆又马不停蹄的赶到道府衙门,进门之前,门外迎接他们的那位五品主簿倒是客气的很,可一进门道路两侧衣甲鲜明的禁军就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寒。 道路两侧各有两列禁军,披甲执刀。 这些禁军看起来个个都有一股子标枪似的冷傲,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肃穆气息。 这些禁军身上穿的都不是披甲,而是锁甲,头顶铁盔上的缨子也不是寻常战兵的烈红色,是象征着天家威严的明黄色。 从这条路走过去,心理素质差一些的都坚持不到走完。 不过等进了道府衙门到了后院,气氛好像又变了。 当今宰相,身兼西蜀道道府的徐绩让人把后院布置了一下,一共放着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围坐八人。 现场还布置了花卉,花儿开的争奇斗艳。 卢瑞庆到的时候现场已有不少人,有相熟的也有不熟的,但不管是熟与不熟,大家都墨守成规似的只是点头致意。 他被道府衙门的人引领着走到自己座位,看了看,距离徐绩的主位不远,这让卢瑞庆心中更为不安。 在场的这些看起来多数都是布衣打扮,显然还都刻意穿着朴素。 他坐下来的时候,本桌也有五六人在,朝着他微微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众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人知道徐绩突然召见他们是因为什么,通知来的突然,而且不容置疑。 陆陆续续的人越来越多,这后院十张桌子基本上坐满,卢瑞庆仔细看了看,有几家没派人来。 就在这时候,道府衙门的人从前堂那边过来高声喊道:“徐相到!” 所有人连忙起身。 徐绩迈着四方步从台阶上下来,朝着这些蜀西南地下世界的大人物们抱拳:“非我托大,实是公务繁忙,诸位勿怪。” 一群人纷纷俯身行礼。 徐绩走到主桌站好,抬手往下压了压:“诸位请坐。” 所有人都等着徐绩先坐了,他们才陆续就坐。 “这些日子益州的气候真是熬人。” 徐绩微笑道:“我本以为到了这时节就算不冷也该清爽些了才对,没想到还是这么热,就好像把人放在一锅热粥里煮着,翻翻滚滚沸沸腾腾。” 这些话听起来可没什么,但今日应邀而来的大人物们却都觉得徐绩一定是另有所指。 就在他们想着应该回应什么的时候,徐绩的视线在那几个空位上停留下来。 “那边,是谁没来?” 徐绩轻声问。 他伸手的主簿廖增俯身回答:“回徐相,那几家今日来不了了,一早刚刚得到消息,廷尉府查出那几家通匪谋逆,已在抄家。” 徐绩脸色微微一沉:“我邀请的客人,廷尉府非要今日查?” 廖增道:“下官马上就去通知廷尉府分衙的人过来回话。”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必了,廷尉府办事历来不受约束,那是陛下给的特权。” 廖增随即点头:“那下官一会儿亲自去看看。” 在场的人看着徐绩那一脸阴沉的样子,都在猜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廷尉府查抄了几家大户,徐绩竟然不知情? 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西蜀道这边的情况特殊到连徐绩都主持不了。 廷尉府是奉旨单独办案,不用向徐绩请示。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廷尉府办案一定会向叶无坷请示,叶无坷的身份特殊,不仅仅是钦差,是西南镇抚使,还是廷尉府千办,领副都廷尉俸禄。 难道叶无坷和徐绩之间有矛盾? 每个人心里都在急速的盘算着。 可这事看起来又显得过于巧合,就算叶无坷和徐绩之间有矛盾,两人也不可能当着一群外人把矛盾展现出来,好像特意似的。 叶无坷人不在益州,廷尉府的人没得他的首肯就去抄家抓人还是在徐绩邀请的这天...... 如果这都是假象,徐绩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廷尉府要抓谁我控制部了? “诸位不必紧张。” 徐绩像是调整了一下心态,脸上再次出现了和善笑意。 “廷尉府虽有专权办案,可大宁立国二十多年来廷尉府也都坚守本分从未有过冤假错处,大宁的百姓只要也都本法手法,人人都不必害怕廷尉府。” 这几句话说的,也不知道是想安抚一下在座的各位,还是安抚一下徐相自己的心境。 徐绩微笑道:“国法弥坚,人心向善。” 众人纷纷附和。 他像是在为自己完全不知道廷尉府查案而在遮羞,又像是在用精湛的演技把在场的人都想拉进目前还看不到的深渊里。 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等着徐绩原形毕露。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徐绩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好像也有些不耐烦似的把话题引导了正轨。 “我总是会听到有人说,大宁继承中原大统......继承二字,我一直都觉得不太妥当。” “自古以来,大宁立国之相亦属罕见,陛下一扫沉疴,涤荡不平,毙除邪陋,旧楚顽疾不复存矣。” “我在朝廷二十几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自立国之后,每年国库收项的六成都用于民生。” “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这次南征,国库连支撑十万大军南下的拨款都凑不出,陛下本就节俭,还是从宫里用度之中挪出半数以做军资。” “满朝文武拿出自己的俸禄,京城富户亦纷纷解囊相助,可即便如此,南征白蒲的战事还没开打,银子花费近乎见底。” “从各地运往蜀西南的粮草,折算下来平均就有四成损耗,这些粮草物资,送抵蜀西南后又有半数用于赈灾济民。” 徐绩抬起手揉了揉眉角:“高真将军十万大军南下,粮草难以为继......我身为宰相,竟不能为大宁战兵维系后勤补给,惭愧至极。” “诸位都久居蜀中,我说的话你们也都清楚并非作伪。” 他还在揉着眉角。 “叶镇抚使还在给我出难题......诸位想必也都有所耳闻?” 在座的,点头也不是,不点头还不是。 说一点儿都没听闻,那就太假了。 谁也没有想到,大楚时候打了九年的小锦川叶无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给搞定了。 叶无坷在蜀西南发话,小锦川八百里,所有种植黑膏的一律销毁,改种甘蔗。 这销毁黑膏的损失朝廷当然不会弥补,但朝廷会为小锦川的百姓们提供一批粮种,还要提供至少一年的粮食。 甘蔗,不是说种马上就能种的,推行下去,再看时节,这期间小锦川百姓的生活所需朝廷都要管。 徐绩道:“粗粗估算,叶千办这一项举措,所需物资款项就相当于再打一次白蒲,甚至还不够。”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今日受邀前来的人还有谁不明白的? 所以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原来刚才一路过来两侧的禁军士兵,廷尉府偏偏在今日抓人抄家,都是先压一压而已。 卢瑞庆也松了口气。 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推测,果然没有一点偏差。 叶无坷是个愣头青,他只管往前冲其他的不管不顾,他在蜀西南的举措到底要花费多少银子他才不管,徐绩才是那个持家人。 他在前边闹,徐绩就得在后边给他堵窟窿。 叶无坷一直闹,这窟窿就越来越大。 平衡点。 卢瑞庆在心里缓缓吐息,他知道这个平衡点到了。 总算到了。 想想看有些无奈,有些可怜。 当初旧楚时候,他们何曾对朝廷有过这般顾忌。 旧楚的皇帝不听话,他们换皇帝就和换一盘菜没多大区别。 楚律盛帝在位时候,武有领兵作战之力,文有重塑天下之气,结果游湖的时候船沉了,只是受了些风寒,就此一病不起。 太医院那边忙忙乎乎的给皇帝诊治了半年,终于成功把皇帝治走了。 以至于律盛皇帝的弟弟得位之后,打着潜心修道的名义不上朝,自己精研医术,病了都不敢用太医院的药,自己开方。 各大家族的人,一年能把国库收入的八成分了据为己有,一成给皇帝,一成填补越来越大根本填不上的窟窿。 在看看现在,他们这些人居然到了仰人鼻息的时候。 所以卢瑞庆松了口气,又心中不甘。 他往四周看了看,在座的人好像也都在观望。 想起二先生的嘱托,卢瑞庆随即起身:“我虽位卑人轻亦忧国忧民之难,徐相所言实触痛我心,我愿意为南征将士力所能及的捐一些银两,为蜀西南的百姓们捐一些物资,以分国忧,以济民心。” 见有人带头了,其他人纷纷附和。 话已经说到这了,接下来就是捐献数目的事。 所有人都看着卢瑞庆,既然他开了这个头,那数目多少当然也是他来开头。 “自中原战乱之后家族日渐凋零,卢家虽还经营着一些陆运生意,蜀西南开战之后,生意也就跟着断了。” 卢瑞庆一脸为难,但又坚决。 “可值此困顿之际,卢家还是要竭尽所能,所以我今日代表老太爷做这个决定,卢家捐银两万两。” 一听他说捐银两万两,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立刻就丰富多彩起来。 徐绩眉角微微一抬。 “瑞庆先生愿捐两万两,我陈家本不该落于人后,但......家族也确实难以为继,不过家族灾难,如瑞庆先生所言,家事是小事,国事是大事,家族难一些就硬挤,再穷也要竭尽所能,我愿捐款五千两。” 两万不是起点,而是上限。 纷纷表态的人,没有一个超过两万两的,多数都说的是几千两,还有人干脆喊了一声五百两。 他们全都看着徐绩脸色,试图在找到徐绩那个即将绷不住的下限。 可徐绩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 等众人纷纷表态之后,徐绩微笑道:“看来是我没有说清楚,今日邀请诸位来,不是想让诸位捐资以作军费,捐物以赈灾民。” 他笑容和善的说道:“这些日子查抄了几家大户,人丁不旺的也有数百人落网,人丁繁盛的,抓了的能有上千人。” “值此大战之际,赈灾之时,地方官府实在拿不出款项制作囚车......我来之前,陛下说过,查处通敌叛国的罪人一律送至长安受审,在长安斩首。” “打造几千辆囚车的银子,足够我给前方将士打造上千套甲胄了,本来犯难,今日得诸位慷慨,我很欣慰。” “诸位捐款粗粗估算几十万两,打造万辆囚车都有富裕。” 他笑着抱拳:“多谢诸位急人之难慨己之慷,囚车打好之后,我亲自带诸位看一看,诸位捐银捐物之成果。” 第六百一十一章一条明路走到黑 卢瑞庆等人在听到徐绩的话之后脸上纷纷变色,徐绩一句今日所需并非援军粮草而是打造囚车就把他们全都的试探和有意羞辱全都打了回去,还翻了倍。 “廖主簿。” 徐绩侧头看向主簿廖增。 廖增俯身回应:“下官在。” 徐绩笑道:“把今日诸位慷慨解囊之事仔细记录,写条陈,每户每项专列,务必一笔一笔清晰了然,要交户部存档,也要给刑部一份,对了,抄录之后也给廷尉府送一份。” 廖增道:“刚才他们说的时候,下官一笔一笔就都已经记下了,一会儿下官还会以新册抄录,单独列目,绝不会有错处。” 徐绩点头:“如此最好。” 廖增道:“以瑞庆先生为例,瑞庆先生捐银两万两,打造一辆囚车所需木材,铁器,锁链,按一车四人所需计算,可造囚车至少两千,批量采购价目还会低不少,简单些,造四千辆车也未必不行。” 徐绩微微点头。 廖增随即挺直身子,拿着他刚刚记下来的账册大声宣读。 “卢瑞庆,捐囚车四千辆,不含马匹所需。” “王增路,捐囚车三千辆。” “赵尽忠,捐囚车三千辆。” “王武威,捐囚车三千辆。” 他一个一个的念下去,被读到名字的人个个都是脸色发白。 徐绩这一手太过锋芒毕露,又狠又毒。 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你们捐的这些银子就是给你们自己家族的人打造囚车所需。 你们捐了多少辆车,将来你们自家人就有多少车可以坐。 卢瑞庆心中发寒,额头微微冒汗。 他不知道徐绩这些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临机应变刚刚想到。 若是前者,就说明徐绩早有预料,只等着他们自己往火坑里跳。 若是临机应变,那徐绩也真是太可怕了。 刚才他们所报数之银两越来越少,这明显是后边的人开始越来越直接的想要羞辱一下这位宰相大人。 徐绩一番话就把这些羞辱给扫掉了,扫的荡然无存。 你们想用少捐钱来应付战事和赈济灾民,那徐相就用造囚车来反击,你们可以开玩笑,徐绩也可以开玩笑,你们不是开玩笑,徐绩当然也不是开玩笑。 “徐相辛苦。” 卢瑞庆俯身道:“囚车一事,我们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赈灾济民,南征白蒲,这是比囚车更大的事,我们更要竭尽所能。” 他语气越发诚恳:“纵是变卖家中产业,减少开销用度,也应把赈灾与南征之事放在首位。” “徐相曾经教导过我们,大宁的商人地位远比旧楚时候商人地位要高,是因为陛下对大宁臣民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不曲三六九等。” “天下人帮天下人则天下共生,天下事是人人事则天下太平,卢家是大宁万千百姓之中的一家,与万千百姓不分彼此。” “商人逐利取之于民也当用之于民,卢家中落亦有报效之心,赈灾,卢家愿意捐款五万两,军资,卢家愿再捐五万两。” 他再次带头。 这次,其他各家更为积极。 而且,不再是层层递减,有人出的比卢家还要多。 徐绩坐在那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对各家的反应也就那么回事,无悲无喜,不怒不急。 主簿廖增等这些人全都表态之后,他将记录下来的账目双手递给徐绩:“徐相,请过目。” 徐绩道:“我过目与否并不重要,难道诸位还会欺骗我?诸位如此义举,非止是我看到了,也该让朝臣们看到,让陛下看到,更该让天下民心看到。” 他吩咐道:“把账目一一清楚油墨印刷,遍贴益州大街小巷。” 说到这徐绩起身道:“益州一地百姓会称颂诸位义举,却还不够,还要派人往蜀中各处宣传,让蜀中百姓知道,尤其是需要救济的百姓知道,救济他们的财物自何处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起来应该是已经满意了。 接下来应该是共同举杯。 可徐绩却起身离席:“廖主簿,你代我好好招待大家,我手中还有些紧急公务尚未处置。” 说完走了。 就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连头都没回的走了。 这一刻卢瑞庆他们才明白过来,徐绩依然不满意。 来了近百人,平均每家都要拿出来几万两银子,这在他们看来算是保命钱。 七八十人,凑出来数百万两巨款也不是很少了。 徐绩的脸色却比之前还要差了些,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里已有杀机。 站在门口等着徐绩的,是才刚刚到益州没多久的原锦棉县县令站现如今已经被叶无坷提拔为弘州府治的袁巍升。 见徐绩过来,袁巍升连忙俯身让路。 “你跟过来。” 徐绩轻声说了一句,袁巍升连忙回应了一句。 跟着徐绩到了书房,袁巍升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 “叶镇抚使交给你三件大事。” 徐绩坐下后看向袁巍升:“你自己说办的如何了?” 袁巍升身子压低:“回明堂,办的不好。” 徐绩问:“为何不好?” 袁巍升道:“叶镇抚使交给下官三件大事,一是赈灾救民,二是重分田产,三是剪除贼逆,三件事都没有办妥当,是下官无能。” 徐绩:“只是你无能?办不好的理由我知道,我刚才也替你在想办法了,赈灾,分田,除匪,三件事你没办妥当,是因为没钱,没钱,还是没钱。” “刚才我要来的银子都给你,我一两都不截留,这些银子拿在手里如果你还说事情办不好,就算你是叶镇抚使提拔起来的也没用,该处置还是要处置。” 袁巍升撩袍跪倒:“下官叩谢明堂恩德,有了这些银子,蜀西南便有数十万灾民得以维生。” 徐绩手抬了抬:“起来吧,都是为大宁百姓做事,为陛下效力,你不必跪来跪去谢来谢去。” 徐绩缓缓闭上眼睛,抬起手揉着眉角。 “这些银子给你,怎么用你自己酌情分配我不过问,可有一件事你该明白,我从这些人手里给你要出来的银子,该用在什么地方的就得用在什么地方。” 袁巍升心中一震。 他知道徐相是什么意思。 囚车的银子就得用在囚车上,要想省了这笔银子可不行。 不能用不了,除非是用不上。 “三件事,赈灾需要人手,分田产还需要人手,剿匪更需要人手。” 徐绩闭着眼睛说道:“叶镇抚使给了你五百禁军,五百人显然不够,你是府治,按照规格制度你能募兵多少?” 袁巍升回答:“按照府衙厢兵建制,县治内,可募兵不超过一营总计三百人,弘州下设诸县,总计可募兵不能超过两千七百人。” 徐绩道:“弘州府九县的总兵之权都给你,再加上五百禁军,你能指挥调动的也不过三千余人,这三千人的队伍,就算都去赈济灾民也不够。” 袁巍升道:“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但下官会尽力克服。” “你职权如此,克服什么?” 徐绩习惯的揉着眉角:“这样吧,我先以宰相权限让你暂代益州府治,我会派人把用你的奏折送往长安,在陛下旨意和吏部任命下来之前,你依然可以全权行使益州府治职权,且兼任弘州府治。” “弘州下辖九县,益州下辖三十六郡县,按照益州府的规制募兵......” 说到这徐绩看向袁巍升:“能得兵总计超过一万三千。” 袁巍升回答道:“募兵一万余,该是够了。”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够了吗?” 袁巍升像是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徐绩的意思,所以没接这句话。 徐绩揉着眉角说道:“你先回去吧,等各家把银子凑上来,我会着人给你送过去......要说蜀西南这些大户在楚灭之后也没什么人在仕,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安危。” 袁巍升心里微微一震,沉思良久,俯身回答:“蜀西南现在确实太乱,难免会有匪寇铤而走险。” 徐绩点了点头:“去忙你的吧。” 袁巍升从道府衙门出来之后,感觉风吹着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后背都已湿了。 徐相和各大家族的人斗法,有一万种法子让各大家族低头,可徐相显然不打算用他的法子,而是点了他袁巍升。 安全稳妥基本上没有反噬,袁巍升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合适了。 蜀西南乱了,匪寇铤而走险冲击各大家族的产业,各大家族若有损失,这个时候应该找谁? 他们想逼着徐相和谈,想逼着徐相罢手,可徐相似乎根本就没想过给他们一点儿机会。 用从各大家族手里硬要出来的几百万两银子,一部分赈灾济民,一部分扩充本地厢兵军力。 钱都给了袁巍升,兵也都是袁巍升的。 袁巍升用这些兵扮作匪寇去把各大家族的产业去扫一遍,各大家族能把自己的私兵暴露出来吗?别说不是家家都有,就算有,这个时候暴露出来,谁暴露谁死。 他们只能再去求徐相,不然去求叶千办? 等到他们再求到徐相的时候会说什么?只能说是匪寇横行求徐相保护。 徐相拿什么保护? 益州的厢兵当初涉及通匪都死了,徐相新招募上来的兵马只够益州防卫,他连叶千办都没有支援,会分兵给各大家族? 唯一合理的办法,就是各家出钱资助官府继续募兵。 用他们的钱募兵打劫他们,他们只好再出钱继续帮助官府募兵。 袁巍升一边走一边叹了口气。 他可以装作猜不出徐绩的心思,他猜不出有的是人能猜出来。 徐相不只是给他袁巍升一个面子,也是给了叶千办一个面子,因为袁巍升是叶千办的人。 这是双刃剑。 将来若查出来以兵为匪打劫各大家族的事,谁能说是徐绩的主意?袁巍升可是叶千办的人,那是叶无坷一手提拔起来的。 徐相后来的提拔,最多可以算是锦上添花。 没出事,各大家族的人个个都得对徐相畏之入骨,出了事他们也攀咬不到徐相。 袁巍升一边走一边心里害怕,可他又能怎么选? 说当了土匪的人没有退路,做官的人也很少还有退路,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你不接受那自有别人接受。 不做这个官了? 今日他袁巍升不做这个官了,明日他一家老小就会被他打压了的那些人乱刀分尸。 “不过是......一条明路走到黑。” 袁巍升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 他也明白这件事其中最关键的关键还是叶千办......西蜀道的道府是徐绩,宰相也还是徐绩呢,你叶无坷用人提拔人,不经徐相,你想提拔就提拔? 你想好用就好用? 你想好用可以,看看谁能用的更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孤狼与老狐狸 卢瑞庆在回家族的路上,始终心神不宁。 徐绩在离席时候的那个眼神,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可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其实今日到场的人,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宁的宰相。 对于此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们也都是听来的,并无直观。 有些人在离开的时候还在议论,说堂堂宰相也不过是耍了个敲竹杠的把戏而已。 可卢瑞庆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虽然今日之事,换做任何一个当官的主持都可看做是辉煌政绩,徐绩未必真的满意,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徐绩这样治大国的人能看得起烹小鲜?对付他们这些人,在场面上,于徐绩来说不外是烹小鲜罢了。 一场酒席,就能凑出几百万两赈灾济民的银子出来,这事就算上报朝堂,陛下闻之也会欣慰,可那也一样上不得台面,不是治国之术,小道而已。 “糟了。” 卢瑞庆忽然醒悟过来什么。 他忽然提高声音吩咐车夫道:“我换马回去,车马按照正常路径回去。” 车夫连忙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卢瑞庆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此时按捺不住心焦,于是带来几名护卫骑马赶回家里。 一路上都没敢耽搁,近乎昼夜兼程。 等到了家,卢瑞庆也没有顾得上休息片刻,直接到了卢家老太爷的居所。 这位老太爷马上就九十岁了,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在两个地方。 一是暖房里看看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二是在阳光正好的时候盖着个毯子休息。 他到家的时候才过正午,算计着老太爷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就一路赶了过去。 卢家老太爷卢端像是睡着了,可听到卢瑞庆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 卢瑞庆还没到近前,卢端就先开口问了一句:“露了什么破绽?” 卢瑞庆快步过来,俯身道:“父亲,我可能还是疏忽了。” 他将在益州的事仔细讲了一遍,卢端随即微微摇头:“你们啊,都以为徐绩只是想敲敲竹杠打打秋风,都以为你们自己聪明不把徐绩放在眼里。” 他扶着扶手要坐起来,卢瑞庆连忙上前搀扶。 坐直了身子,卢端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随随便便的就被人家徐相把各家底细都给试出来了,还觉得是你们随随便便打发了人家呢。” 他看向卢瑞庆道:“听你脚步声急,又比正常归期早了不少,就猜到大概是出了什么差错。” 卢瑞庆道:“父亲,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看着卢端说道:“一开始我开出两万两的时候,徐绩看起来云淡风轻,且三言两语,就把那笔银子定为打造囚车,这几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心神不宁了。” 卢端道:“所以徐绩根本不用说什么,你们自己就得往上加价......徐绩要看的就是你们加价多少,你刚才说他后来脸色阴沉的走了,那就说明各家的底蕴已经让他猜出来个大概,他很生气,生气偏居西南的这些本不该能翻出风浪的人,竟能累财如此。” “你开口送出去十万两,他不在乎这十万两,是这十万两背后的东西,人啊,总是会有一个限度。” 他幽幽说道:“你有一百文钱,我说我需要一些帮忙,你给了我一文钱,我嗤之以鼻,说用这一文钱给你挖个坟坑,你怕了,于是给了我十文钱。” “十文钱依然不多,你给了也不会那么心疼,毕竟你还有八十多文,而徐绩却猜到了,你能给十文钱,给的那么痛快,就证明你至少有一百文钱。” 他看向卢瑞庆:“况且,卢家也不只是有一百文钱。” 卢瑞庆道:“我想到了,所以急匆匆赶回来向父亲请示接下来要如何万全应对?” 卢端摇头:“哪有什么万全应对的法子,这就如乱世时候,一个娃娃怀里揣着个大金锭走在路上,别人本不知道他揣着个什么,有人问,他马上就把金锭取出来给人看。” 卢瑞庆脸色暗淡下来:“都是因我不小心。” 卢端道:“糟心,但也不必那么糟心,坏事是被人家一眼看破,好事是被看破的人太多了。” 卢瑞庆听到这话稍稍迟疑片刻,然后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父亲是说,法不责众?” 卢端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没长进,若徐绩因一句法不责众就不能动手,他何必把你们都召去?” 这位九十岁的老人扶着椅子起身:“不想动手的时候才有法不责众,想动手的时候叫一网打尽,我说这是好事,是大不幸之中的那一点小幸罢了,对于徐绩来说,蜀西南的事哪有什么法不责众,叶无坷在益州能斩一千多颗人头他徐绩就不敢?” “他是宰相,他有什么地方会输给叶无坷?能在大宁皇帝陛下眼睛看着的地方执掌朝权二十年,你们却觉得人家只不过是会敲竹杠的无赖......诸多世家中落如此,也不是没道理。” “唯一的好处,也仅仅是大家都被徐绩把底细给引出来了,徐绩有一网打尽之心却暂无一网打尽之力,他也是稍稍心急了些,不然等着高真十万大军南征归来再动手,我们谁能从那张网里出去?” 卢瑞庆微微弯着腰跟在父亲身边:“都是因为我一人之罪,让家族受害。” 卢端道:“徐绩既然能这样试探你们,就说明他已有动手之心亦有动手之力,差了些是差了些,他大概也没打算真的一网打尽。” “人不是野兽,因为肚子饿才出门狩猎,一看实力二看运气,有实力碰不到猎物也是饿着,有运气抓不到猎物还是饿着。” “人啊,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如猎物一样被盯上的时候,高手布局你都能察觉到了,那就已到了你察觉或是不察觉都无区别的时候,不是才刚刚盯上你的。” 卢瑞庆道:“父亲刚才说,徐绩还是心急了些。” 卢端道:“他心急不是没有力气捕猎,而是没有那么大的网把所有猎物都捕了,而且,他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分出去让给谁。” “高真平灭白蒲之后,武将的士气自会高涨,徐绩一生之敌不是陛下,是武将,他想让文人来统兵,文人能压住武夫,还是开国之时,若被他成了,以后武夫还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他应是从来都没有谋反之心,他是想成为文人领袖,现在的,未来的,千百年后的掌权者提到徐绩都要上一炷香拜拜老祖师爷。” “父亲,那我们......” 卢瑞庆看向卢端:“尽快离开大宁?” 卢端点了点头:“是得尽快了,但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们要尽快,徐绩都可以看得出但其他各家都不能看得出。” 卢瑞庆问:“这是为什么?” 卢端道:“如果你是猎物,你被猎人盯上了,你应该怎么办?” 卢瑞庆道:“猎物不会有那么多思谋,或是惊走,或是拼了。” 卢端道:“那换过来呢?你被野兽盯上了会怎么办?” 卢瑞庆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能走则走,不能走则拼。” 卢端微微叹息:“不对......你能做的,就是比你的同伴跑的快些而已。” 卢瑞庆又是一怔。 卢端道:“你让徐绩看出你要跑了,只要九成的人还在,徐绩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他手中力量不足,我说过了,他的网不够大。” “所以他因你一家要走就出手最终也只能抓你一家,那多得不偿失,因为他一动手,别家也就都惊走了。” “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让徐绩相信你不会跑,而是让其他各家都坚信卢家不会跑。” 卢瑞庆思考片刻后问道:“再加大捐银?” 卢端微微颔首:“不中,不远矣。” 卢瑞庆又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不能再加大捐银的数目,如此一来就过于明显,其他各家不会想着是我们要讨好徐绩,反而是觉得我们如此明显行事就是想脱身。” “所以既要让人觉得我们不想走而拍徐绩马屁,又要再拿出些银子来......那就不是捐,而是放。” “父亲,我一会儿就把人派出去,开家族的粮仓,装车运往灾区去赈济百姓,再将家族大门打开,在院内院外开设粥棚,百姓可随意进出,吃住皆可。” “然后再派人去找那个叫袁巍升的,告诉他,卢家愿意将大部分田产都拿出来分给百姓......” 卢瑞庆说到这稍作停顿:“若直接找徐绩这样说其实不妥当,徐绩那般阴沉的一眼就能看出虚实。” “我们转而去找袁巍升,不管是其他各家还是徐绩,都会判断我们是不是要巴结将来的地方主官。” “如此一来,也就没人怀疑我们是要马上撤离,说不定他们还会纷纷效仿,也去巴结那袁巍升了。” 卢端点头:“很好,你终究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这位看起来一时风烛残年的老人,示意卢瑞庆松开手。 “可如果你做了这些之后,徐绩还是不信你呢?” 卢瑞庆微微摇头。 卢端笑了笑:“简单......为我发丧。” 卢瑞庆脸色大变。 卢端笑道:“我的大丧之事......总是要热闹些才行,这个时候,谁会怀疑卢家已经走了。” 这位老人背着手自己缓步向前:“去安排你的事吧,我这把年纪只剩下一条老命还能为家族牟利,说不得,连徐绩都会亲自来看看真假。” “不过......” 卢端脚步停顿片刻。 “儿啊,你忘了最该防备的人并非明面上的敌人,而是不为人知的盟友,日月堂,不会眼睁睁看着。” 卢瑞庆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他没有想到,一时之疏忽竟然会是这么大的惨局。 而与此同时,益州。 徐绩在窗口负手而立,看着外边风吹叶动像是有些出神。 片刻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派人去给叶镇抚使送信,蛇已经惊着了,让他自己万千小心......”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然后又说了一句,不过这句,才是真的自言自语。 “徐绩谋局,有一个对手少了,便是谋败,有一个同伴少了,亦是谋败,我与叶无坷将来或许水火不容,可共事之际,他就不能有事。” 还是与此同时。 叶无坷坐在高墙上看着远处风吹沙扬的画面,眼睛微微眯着。 余百岁坐在他身边问:“如果真如你所说,杀你是一个平衡点的话,那徐相是不是也知道?他会不会趁机除掉你?” 叶无坷道:“百岁,你小瞧徐相了,他过去应该想过杀我,以后也会想杀我,唯独是在与我协力的时候不会杀我。” 余百岁看了看叶无坷,他不知道师父猜想的对不对。 反正他爹说过无数次,离徐绩远点,那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叶无坷看着远处笑道:“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盯着我,而不是盯着徐相,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盯着一头孤狼,却把老狐狸忘的干干净净。” 第六百一十三章有点远 大龙城。 一身黑色锦衣的叶无坷缓步走向人群,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白狼族部众,当他走过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自动的给他让开一条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人身上有了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气势。 在叶无坷身边的人都没有这种压迫感受。 在叶无坷对面的人会因为这种压迫感而不自觉的退避,其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气势。 那一身黑色锦衣,那一把挂于腰畔的龙鳞黑线,那从容不迫的步伐,还有那双眼睛。 就连白狼族长老会的人在看到叶无坷过来后,也纷纷俯身行礼。 在这片巨大的空地上,聚集了至少数万人。 而当叶无坷缓步走进这数万人聚集之地,就如骄阳驱退群星。 在正中间,有一群人被五花大绑的按跪在那,白狼族的部众围观的正是他们,这是一群来自大锦川原本应该高贵到让人害怕且膜拜的贵族。 最前边被按跪着的是黑狼族大土司龙居,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眼神里依然带着杀气的男人。 叶无坷没有参与埋伏龙居的战斗,他回来的时候龙居已被生擒。 被年近六十的大将军庄无敌生擒。 大将军身上也挂了彩,此时用一条绷带挂着胳膊,不过看起来,老将军依然神采奕奕。 在这般高龄还能一对一将正当壮年的龙居击败甚至生擒,这让白狼族人看到了大将军的威势。 “回来了。” 庄无敌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就是一位慈祥长辈看向自己后辈的眼神。 “大将军,我回来了。” 叶无坷走到庄无敌身边。 在无事村的时候,对于叶无坷来说庄无敌这样的名字都在传说之中,少年心中,庄无敌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此时此刻,依然如是。 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几分亲切。 “怎么样?” 庄无敌问他。 叶无坷道:“没成。” 庄无敌笑道:“也无妨,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在说话的时候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叶无坷,见少年身上并无伤势心中安稳。 叶无坷也在看大将军的胳膊。 大将军笑道:“我这边倒是成了,只是久不上阵武艺有些稀松了。” 叶无坷道:“我也学过些医术,为大将军看看?” 大将军摇头:“武艺虽是稀松,这点伤势对我来说更是稀松平常,未及筋骨,不碍事。” 他用没受伤的手指向龙居:“倒是这家伙,虽是输了百般不服气。” 叶无坷随即缓步走向龙居。 龙居也在仔细打量着走向他的这个年轻中原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这年轻人他心中有些淡淡寒意。 “大将军说,你输了却不服气。” 叶无坷问:“何处不服气?” 龙居抬着下巴傲然道:“你们中原人狡诈,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会写埋伏偷袭的手段!” 叶无坷道:“若正面交锋你输了呢?” 龙居道:“让他再和我单独打一次,若他赢了我就服气。” 叶无坷道:“你多大?” 龙居:“三十二!” 叶无坷道:“大将军已经六十岁了,单打独斗已赢了你,还是单臂将你生擒,按理说你身为大锦川大土司该有些脸面才对。” 龙居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叶无坷道:“我比你小十几岁,我跟你打,也不占你年纪上的便宜,我一只手和你打。” 龙居:“让我一只手?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乃黑狼族小龙城第一勇士,我有屠龙之力!” 叶无坷缓缓道:“不是让你一只手,是一只手。” 龙居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叶无坷却不再解释,他指了指龙居:“给他松绑,给他兵器,让他自己选趁手的。” 说完叶无坷就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走到空地正中等着。 龙居被松绑之后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觉得中原人狡猾多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与他单打独斗。 那位大将军虽赢了他,可用的是什么拖刀计,假装败走,他追赶之际被庄无敌回身一招制服。 他当然不服。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有多狡诈。” 龙居道:“你假装要与我单打独斗,却一定已经给你的人下了命令,只要我动手,就让人把我乱箭射死。” 他指着叶无坷:“你再说是我要偷袭杀你,所以你才下令把我射杀的,是不是这样?!” 叶无坷笑了笑:“四周围观的你也见了,都是白狼族人并无一名战兵。” 龙居:“你真是要与我比试?不对不对不对,你肯定藏了什么坏心思,你一定还有什么图谋。” 叶无坷道:“传闻大锦川大土司是个豪爽干脆的男人,原来都是假的。” 龙居道:“你胡说八道,我当然豪爽干脆,我是不相信你们中原人。” 叶无坷道:“不相信的是什么?” 龙居:“不相信你真的敢只用一只手和我打。” 叶无坷回头吩咐手下廷尉:“将我双腿绑了,右手也绑在背后。” 他手下廷尉都吓着了。 是叶无坷执意之下,他们才过来把叶无坷的手脚绑住,可每个人心中都在想着,一会千办若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管那么多,马上就把龙居射死。 龙居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眼神里依然还有些不愿相信。 这个中原人,和他以前见到的中原人倒是有些不一样。 他问:“你绑了双腿和右手,还不用兵器?” 叶无坷道:“啰嗦,你是怕这样还输给我脸面上过不去?” 龙居一把将他的猎刀抓过来:“我怕你死的不够惨!” 这句话说完随即飞奔而来,朝着叶无坷的头顶一刀斩落。 龙居正当壮年,又天生神力,他要是单纯比斗力气,就算是和大奎交手也不落下风。 老将军庄无敌若非使用拖刀计,和龙居打个持久战未必能赢。 都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龙居的一身气力完全压得住老将军,而老将军的长刀技击之术,远在龙居之上。 这一刀劈下来之前,围观的白狼族人全都吓了一跳。 那位托大的钦差大人竟然让他手下把他绑了手脚,只留一只左手对敌。 这不管怎么看,钦差大人都必死无疑。 可叶无坷就是要让白狼族人被他威势所吓住,也要让龙居输的心服口服。 那一刀落下的瞬间,叶无坷屈指一弹,当的一声,落下的刀锋就被震的往上抬起。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整个大龙城。 龙居被叶无坷一掌扇在脸上,身子整个横了过来,头比肩膀还先落地,重重的撞在地上。 这一下摔的他七荤八素,脑袋里嗡嗡的好像炸了个雷一样。 好在是龙居身强体壮,叶无坷又是有意留了力,剧痛之下,龙居还能强行爬起来。 可是晕乎乎的已经分不清方向,背对着叶无坷怒吼:“再来!” 叶无坷轻声笑道:“这边。” 龙居转身看着叶无坷怒吼:“你用了什么妖术!” 叶无坷道:“我是大宁皇帝陛下派来此地的钦差,身上有陛下龙气护体。” 龙居怒道:“我不信。” 他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头再次斩落。 叶无坷等着那一刀即将落下的时候才稍稍侧身,刀擦着他身体落下的那一刻他再次伸出左手按在了龙居脸上。 只是这次他没有发力扇一下,而是按着龙居的脸往下一发力。 砰! 龙居的身子再次横转过来,他的脑壳再次重重的撞在地上。 烟尘起处,那壮汉的半边脸肿的很高,另外半边脸,肿的更高。 再次挣扎起身,龙居怒吼:“有本事你别躲!” 叶无坷居然点头:“好啊。” 龙居怒极,双手握刀,两足发力就要跳起来劈了叶无坷的头颅。 在他双足发力的那一瞬间,叶无坷左手屈指一弹,龙居脚掌剧痛之下难以发力身子往前扑倒,在扑到叶无坷身前的那一刻,叶无坷的巴掌又到了。 还是右脸。 啪! 砰! 这次更狠。 龙居的半个脑壳都栽进土里。 这一下力度比刚才大了些,龙居趴在那一时之间竟起不来了。 此时围观的白狼族人,还有龙居手下那些一样被生擒了的黑狼族将军,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吓得脸上变色。 修成内劲的人和单纯的武夫交手,就是这样的欺负人。 叶无坷随意一发力,身上绑着的绳索随即断裂崩飞。 他俯身拎着龙居的腰带把人提起来,随手在往前一甩龙岩就飞出去三丈多远。 一身尘土的龙居趴在那,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众人都以为他是被的太惨了所以抽搐,等叶无坷走到近前才发现龙居是哭了。 这个身材比叶无坷明显大一号的家伙,趴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泣着。 叶无坷笑了。 他之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打服龙居,是因为来自廷尉府的调查。 龙居这个人,好武力,喜欢打架,性格豪爽,且愿赌服输。 当年他与人打赌,他若输了就把大土司的位置让给对方,结果那一仗赶上他拉肚子,体力不支打输了。 输了就输了,龙居当时就把大土司之位让给了对方。 等过了一阵子他又去挑战,他对手也是个干脆的,两人再次大战一场,龙居胜了半分,对手要把大土司的位置还给他,他却不要。 龙居说,上次你赢我的时候赢的很痛快,我这次赢你却磕磕绊绊,等我什么时候赢你也那么痛快了,你再把大土司的位置让回给我。 隔了半年,龙居再次挑战,这次又赢了,只是依然没有达到他心中的那种痛痛快快的赢法。 所以他还不要大土司之位。 在他看来,痛痛快快的赢法大概就是今天叶无坷揍他这样的场面。 他不要回大土司的位子,他对手也不要了,对手说我连续输了两次,我再做大土司显然没脸。 俩人谁也不当大土司,长老们急了,劝说之下,龙居才又当回大土司。 龙居和龙岩不同,这个人头脑简单愿赌服输,他头脑要是没那么简单,也不会这么轻易被秦淮生秦先生一封信就给骗来了。 在秦先生看来,当然是杀了龙居让大锦川大乱才好。 可在叶无坷看来,龙居这样的人就该有不一样的用法。 “服气了?” 叶无坷问。 龙居哭着说道:“你有大宁大皇帝陛下的龙气帮你,我不服气。” 他真信。 叶无坷笑道:“那我若不用龙气,再赢了你你服气吗?” 龙居爬起来:“单纯比力气,你赢了我就服气。” 叶无坷道:“那不能随随便便再比了,你已经输了三次,再比输了,你得答应我些条件。” 龙居看着叶无坷道:“你再赢一次,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无坷拉他站起来:“那就比力气,我站着不动你来撞我,我被你撞飞算你赢,你站着不动我撞你,你飞了算我赢。” 龙居:“谁先撞谁占优!” 叶无坷:“你先撞我。” 龙居想了想:“那要是没有大皇帝陛下的龙气护体,你被我撞死了也不准耍赖,你得让你的人,把我们放回大锦川。” 叶无坷点头:“若你输了,自此之后大皇帝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你不听,五雷轰顶。” 龙居:“我不听,我不得好死。” 他倒是没有不得好死。 他先撞叶无坷,叶无坷仿若脚下生根一样纹丝不动,他哪里知道叶无坷用内劲卸力,将他的力气都卸入大地。 而他被撞的时候,飞出去的可真是老远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当以大局为重 和小锦川不同之处在于,大锦川地势更为闭塞。 小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山势连绵,大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高原封闭有天然屏障。 所以相对来说,小锦川更像是大锦川的这层屏障。 拿下小锦川之后,进攻大锦川就会变得顺利不少。 然而战争带来的损耗可能会更大。 因为封闭,大锦川生活的人对于大宁并没有多少归属感。 哪怕龙居的统治比起龙岩来也好不了多少,可大锦川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朝廷大军打进去,大锦川的百姓会有天生的反抗。 他们不会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多过不下去,他们对外来的人才视为洪水猛兽。 解决小锦川,只要解决了白狼族即可。 解决大锦川,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对于宁军来说,不只是要面对黑狼族的抵抗,还要面对更为艰难的生存环境。 水土不服带来的伤亡,比起战争来说一点儿都不逊色。 所以叶无坷在仔细斟酌之后,以书信来往和徐绩商议对大锦川的策略。 叶无坷的看法,让徐绩为之震撼。 徐绩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会有如此长远的目光。 叶无坷的意思是,与其靠着强大的武力但要经受巨大的损失来击败大锦川黑狼族,不如换一个时间长久些却更为稳妥的方式。 龙居这个人虽然粗暴野蛮,但性格之中有一股愿赌服输的干脆。 如果能收服龙居,然后用通商的方式,让大锦川的百姓感受到外边的繁华先得利而后羡慕,让中原文化杀进去而不是让士兵们杀进去。 如此一来虽然彻底解决大锦川问题的时间会更长久,效果却更显著。 战争的侵入是一时的,文化的入侵才是斩草除根的打法。 人皆有不屈之心,无论地域。 战争越残酷,不屈之心越重,大宁又不可能将黑狼族数百万人口灭族。 不过叶无坷还没有找到收服龙居办法的时候,这种事也只存在于理论上。 徐绩也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马上就想出合适的办法。 这个时候,秦淮生的那封信起到了作用。 此时此刻,大龙城内。 叶无坷递给龙居一块毛巾示意他擦一擦嘴角的血,龙居哼了一声,但还是把毛巾接了过来。 黑狼族人敬重勇士,叶无坷的表现非但打服了龙居,也把龙居带来的那些手下都打服了。 “还是不服气?” 叶无坷在龙居对面坐下来。 龙居道:“服,我打不过你就是打不过你,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按照我们黑狼族人的习俗,我是战败者,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叶无坷问道:“确定是我随意处置你?” 龙居大声说道:“你可以看不起我的本事,但你不能看不起我黑狼族人的承诺。” 叶无坷道:“如果我让你不要再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呢?” 龙居道:“那就不做。” 叶无坷道:“那我若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呢?” 龙居愣住:“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你说过,你是战败者,战败者就要由战胜者随意处置,那我说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你不能拒绝,不能反抗。” 龙居大声道:“这算什么处置!” 叶无坷笑着说道:“既然我赢了就可以让你一直都听话,那你还做大土司,黑狼族也一直都听朝廷的话。” 龙居立刻说道:“不是这样的,我还可以挑战你,只要我再赢回来,那你就得听我的话,任由我来处置。” 叶无坷点头:“可以啊。” 龙居皱眉:“你不像个中原人。” 叶无坷道:“你为什么觉得中原人不可信?” 龙居道:“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的先祖被楚国朝廷的人请去,说要让他做大官,他高高兴兴的去了,可是到了楚国朝廷就被他们杀了。” 叶无坷很认真的问道:“所以楚国被大宁所灭,大宁是不是给你先祖报了仇?” 龙居愣住了。 这个身体强壮到可以靠一双拳头捶死一头马熊的汉子,头脑一时之间略微有些转不过来。 叶无坷道:“我打赢了你,你要听我的,大宁为你先祖报了仇,你当然也要说一声谢谢,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们是一家人。” 龙居的脑子还在疯狂的运转着。 看着他的表情,叶无坷仿佛看到了他的两位兄长。 不知道过了多大一会儿,龙居好像终于把这些事其中的关系理顺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大宁帮我们灭了楚国确实是帮我们报了仇,我谢谢你。” 说完就跪下来咣咣咣磕了几个头。 叶无坷倒是没想到,龙居会是这样反应。 龙居起身后问:“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在我没打赢你之前都可以。” 叶无坷:“让你自杀也可以?” 龙居显然又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大人改变主意居然这么快。 叶无坷见他愣住于是追问:“我让你自杀可以吗?” 龙居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可以,虽然那是没有胆量的行为,但胜者有权力决定败者的生死,我可以死,也可以成为你的奴隶,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不接受我的挑战。” 叶无坷随意的说道:“那你就活着吧。” 龙居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是想让我活着,还是想让我死?” 叶无坷道:“我刚才说过了,我想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 龙居怒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问能不能让我自杀?”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遵守这种规矩,我得确认一下,我让你一直做大土司你会不会反悔,你连死都愿意遵守,当然也愿意遵守做大土司的承诺。” 龙居问:“你到底为什么说要让我一直做大土司?” 叶无坷道:“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龙居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心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叶无坷起身缓步走到龙居面前:“我怎么知道别人做大土司会不会像你一样遵守承诺愿赌服输?我觉得你是个汉子,我敬重你。” “在你来之前我就打听过,我知道你是一个说话算话的男人,你可以死,但你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你知道中原有很多神话故事吗?你应该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样信守承诺的人,就像是中原远古掌管发誓的神。” 龙居眼睛都逐渐睁大了。 叶无坷道:“如果你说话不算话了,那就像是神失去了他的信誉,没有人再去参拜神灵,你就代表着承诺的力量。” 龙居居然有些微微的脸红。 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是的!我是的!”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是的,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而不是和别人谈,你看到了我对龙岩是什么态度,就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龙居:“是的,我是的,他不是的!” 叶无坷道:“所以只要是你答应的事,不只是我会相信你,连大皇帝陛下也会相信你。” 龙居:“是的!” 叶无坷道:“讲信誉的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对神灵发下的誓言,我不知道你们黑狼族有没有神灵,但我想着,你说过的话,就像是对你祖先发誓一样,那就和我们中原人对神灵发誓一样!” 龙居:“是的,是的!” 叶无坷:“那你愿意一直都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吗?” 龙居:“是的!” 叶无坷:“你愿意在做大土司的时候一直都听大皇帝陛下的话吗?” 龙居:“我不是应该听你的话吗?” 叶无坷:“我都要听大皇帝陛下的话。” 龙居:“那我愿意。” 叶无坷道:“那你发誓。” 龙居:“我愿意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愿意一直都听中原大皇帝的话。” 叶无坷:“你说对你祖先发誓。” 龙居大声说道:“我愿意对我的祖先发誓,我龙居以后一直都做黑狼族的大土司,一直都听中原大皇帝陛下的话,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的祖先不认我,就让我被天雷劈死!” 叶无坷:“咱写下来。” 龙居:“?????” 叶无坷道:“写下来,我拿回去给中原大皇帝陛下看,大皇帝陛下看到了你写下来的信,就像是也站在这里也看到了你说的一样,也像是他亲耳听到了一样。” 龙居:“好!” 不远处,大将军庄无敌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连他都觉得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确定哪里不对劲。 而小土司褚绽染坐在那看着,眼睛直勾勾的,她好像看到了叶千办在哄孩子,哄一个二百多斤的大孩子。 庄无敌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年轻人办事和我们那会儿果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想想陛下,好像又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好像比打一架还好。 莫名其妙的,就和打赢了一架一样舒服。 叶无坷教龙居写信,黑狼族的文字很简单,鬼画符一样,好在是叶无坷来之前就在做功课,这一路上也在做功课。 他确定龙居写的没有问题,然后又用中原文字写了一遍。 两个人都写好之后,叶无坷道:“你们黑狼族有没有什么遵守誓言的方式?比如拉钩上吊之类的。” 龙居眼睛睁大:“为什么要上吊?” 叶无坷伸出手指,和龙居的手指勾住:“在我们中原,小孩子之间如果做了什么约定就用这样方式表示愿意遵守,谁也不能破坏。 龙居任由叶无坷勾着手指头来回拉了两下,他好奇的问:“这就行了?” 叶无坷点头道:“这就行了,这是一种神秘的契约方式,只要拉了勾,谁都不能反悔了。” 龙居:“我们黑狼族也有自己的方式。” 叶无坷:“是......” 还没问是什么,龙居要过来一把小刀割开自己手掌,然后把刀递给叶无坷:“你把手掌也割开,我们用流血的手掌击掌,就代表发下了誓言。” 叶无坷叹了口气,把手掌切开一条口子,两个人血糊糊的手掌拍在一起,血星四溅。 “哈哈哈哈哈。” 龙居大声说道:“我喜欢你,但我以后还会挑战你!” 叶无坷道:“你的家距离长安太远了,我们就约定两年比试一次,两年后你到长安城来找我,打赢了我的话,以后我听你的。” 龙居略显兴奋的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赢了让你做什么。” 叶无坷好奇:“你想让我做什么?” 龙居道:“我要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她已经十四岁了。” 叶无坷:“这......我们刚才拉勾,击掌,就像是兄弟一样完成了誓约。” 龙居:“我们是兄弟一样了,但我也可以把我女儿嫁给你,只要我打赢了,你就不能拒绝!” 叶无坷刚要说话,大将军庄无敌咳嗽了一声,给了叶无坷一个以大局为主的眼神。 第六百一十五章民变 书房内,大将军庄无敌将在炉子上烤好的大红枣放进茶杯里,红枣烤的外皮都焦黑焦黑,扔进杯子里之前被庄无敌用手把焦黑的皮搓掉。 开水冲泡在大红枣上的那一刻,原本屋子里就飘荡着的枣香就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气,浓郁到你甚至可以在气味之中闻出甜味儿。 “要不要试试?” 庄无敌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道:“大将军老家是哪里人?也有泡枣茶的习惯。” 庄无敌回答道:“冀州,我倒是忘了,你老家那边应该也有这样习惯。” 他也给叶无坷泡了两颗烤熟了的大红枣:“在南疆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不习惯喝这里的茶,也可能是懒,所以更不喜煮茶。” 叶无坷笑道:“大将军军务繁忙,煮茶是耗时间的事。” 庄无敌端着茶杯闻了闻枣香,心里都舒服了。 “我可能是有点什么病。” 这位已经在大将军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的老人,略显自嘲的笑了笑。 “都说烹茶煮酒能陶冶情操,能让人心性沉稳,也可享安逸太平,可我不行。” 大将军道:“别说是让我坐在这煮茶,就是让我看着别人煮茶我等着喝,我都觉得难受之极,觉得是浪费时间,想催又不能催,想走又不礼貌。” “别人坐在那不动如山谈笑自如,我确实如坐针毡难以安稳,还是简简单单的泡个大枣喝着香甜。”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徐相到现在也没派人来支援是你们早就商议好的?” 叶无坷点头:“是,我单独出来之前与徐相往来了几封书信,徐相与我都判断对手可能会在益州闹事。” 他也端着茶杯闻着枣香。 “如果他们成了,夺取益州之后,消息传遍大宁,那天下人心都会震荡,丢了一道道府,这事别管是谁在益州都要被问责。” “他们若不成,也能向我们展示展示力量,让我们以后行事有所顾忌,试图靠这样的手段把徐相与我都吓住。” 庄无敌笑了笑:“我以为他们只是不了解你,没想到这些人连徐相也不了解。” 他虽然提到徐绩的时候也称一声徐相,可叶无坷听得出来,庄无敌说徐相两个字的时候,可没几分真诚的敬意。 “以我对徐绩的了解,就算你不和他商议他也会主动和你商议,我不喜欢他,也得承认自从开过之前被陛下敲打了那一次之后,徐绩学会了顾及自己的同伴。” “到后来便是自负之心,他想谋什么事,如果成了九成只有一成不齐全他也不满意,你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不能死在他身边。” 叶无坷听到这就笑了笑。 庄无敌道:“试图攻打益州的人,就是徐相手里的棋子了。” 他喝了一口大枣茶,格外满意。 “有消息说,徐绩邀请了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去益州议事,如果这些人以为徐绩是想简简单单敲个竹杠那就错了,徐绩没有那么低级,自己出面干掉敲竹杠的小事。” 他刚才还称呼徐相,说着说着就一口一个徐绩了。 叶无坷问:“大将军的意思是,各大家族会被徐相挖个坑埋了?” 庄无敌道:“他们会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然后自己把自己埋了,徐绩只需要起个头就够了。” 看得出来他对徐绩是真的不喜欢,但他也真的认同徐绩的本事。 “你是不是有些好奇,徐绩与陛下的关系到底如何?” 庄无敌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没把叶无坷当外人。 叶无坷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好奇。” 庄无敌笑了笑:“徐绩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徐绩可以和陛下明争暗斗,但他绝不会利用反贼,如果是立国之前的徐绩可能还无所不用其极,但做了二十年宰相的徐绩已经不允许自己做段位那么低的事。” “况且,他可以输给陛下,最多是他自己落个身死了事,但若真的勾结反贼,那他子孙后代都没活路......他和陛下要掰手腕,是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掰。” “我虽在西南,也知道陛下这些年要推行什么,大典之后,就算是以前不明白的也都看明白了。” “陛下是要朝廷改制推行内阁,徐绩要的也是朝廷改制推行内阁,但陛下与徐绩要推行的,却又不相同。” 庄无敌说到这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陛下要的是内阁为辅,徐相要的是内阁为主。” 庄无敌笑着点头。 徐绩是想用内阁把皇权关起来,皇帝只做个高高在上的精神象征就够了。 庄无敌道:“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还有些佩服他,他从不遮掩自己要做什么,对陛下都不遮掩。”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用尽力气的削弱武将的职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武将不该参与决策。” “在他看来,武将只是工具,他做宰相也好,以后是内阁制也罢,朝廷里的文臣们商议出来一个结果,然后给武将下来,武将只管执行就够了。” 庄无敌撇嘴:“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他觉得有史以来朝廷面对的所有危急存亡的威胁都来自武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武将真的不配进内阁吗?” 叶无坷道:“武将当然配。” 庄无敌哈哈大笑:“我听闻你爱读书,也以读书人自居,你若是站在读书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也许就不会回答说武将当然配了。” 叶无坷道:“文人看不起武夫,又忌惮武夫,所以想把武夫当做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关起来,权力是一个大箱子,把别人关起来可容易了,把自己关起来却难得要命。” “大宁以后越是昌盛,文人当权的份重自然就会越大,陛下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推行内阁,不然的话,将来宰相一句话就能定武将生死,内阁辅臣人多,还能有个互相制衡。” “这是陛下思谋的其中一点,国家太平的时间越久,武将的份重也就越低,到最后连征战之事也是文人指挥武将......不打仗还好,打仗就必败。”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的眼神越来越亲切。 “徐绩不是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想成为领袖,文人领袖,不只是今时今日的领袖,还想坐千秋万世的文人领袖。”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他可能是觉得,以后吃尽文人的香火以后就能成神了。” 这句话把叶无坷都逗笑了。 庄无敌叹道:“可是他却忘了,后世的文人就算拜他,他哪里会有什么香火吃,文人互不服气且不团结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那点德行,他是都忘了。” “就算以后有人给他烧香,也没人会真的把他当回事,你说禅宗道祖有人烧香叩拜祈愿,若是不灵验,大概祈愿之人还要埋怨自己心不诚,若是后世有人给徐绩烧香祈愿,不灵验,还得骂徐绩都他妈赖你,后世文人,都他妈是被你带坏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庄无敌叹了口气:“现在是有陛下在,以后看太子也能压得住他们,我就怕到了百年后,咱们这些武夫真的是一点儿地位都没了,成了工具。”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能回答。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卜卦算命的,谁的命都敢给算,别说什么富贾商户,就算是达官贵人,他们也照样敢算敢卜,谁敢去卜算国运? 算得准算不准,都是一样扛不住天罚。 “干好现在的事吧。” 庄无敌喝了一口茶:“小龙城的事你解决的很漂亮,但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再无隐患,如果不出意外,还需你往大锦川走一趟。” “龙居是大土司不假,大土司也未必就真的无人敢惹无人不从,你若不去,难以让大锦川与中原往来的事顺利推行,你去了就凶险万分。” 叶无坷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再凶险也得去。” 庄无敌道:“你什么时候定下了告诉我,我把帐下两千狼猿都予你。” 叶无坷刚要说话,外边有手下急匆匆的跑进来。 “大将军,镇抚使。” 急匆匆到了门口的廷尉俯身说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瑶县百姓出现哗变,大批百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击本县的富户,城中商户都被抢一空,不少富户家中也被洗劫,甚至还死了不少人。” 叶无坷起身,他将舆图展开看了看。 “瑶县......按照推行计划,袁巍升应该就在瑶县附近,他推行重分土地安抚百姓的事,难道是他出了什么岔子?” 叶无坷自语之际,庄无敌皱眉说道:“我不了解你说的这个袁巍升,但我了解徐绩。”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徐绩刚刚才邀请各大家族的人到益州去议事,没多久瑶县那边出现民变......” 叶无坷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袁巍升若是在为徐相做这种事,那最后吃下苦果的还不是他自己。” 庄无敌道:“徐绩可以给你一些面子,但他没必要给袁巍升面子,况且,若袁巍升是接了他的命令办事,那就算是徐绩给他面子了。” “这种事没法办的天衣无缝,将来被人拿出来咬,徐绩也能甩脱的干干净净,还能把你咬进去......这个家伙果然不管干什么也都想着排除异己。” “他这不是给袁巍升挖的坑,是给你挖的,也是给我挖的,是给武将挖的......”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你得制止。” 叶无坷道:“我现在赶去瑶县。” 庄无敌:“你一切小心,小锦川的事我来盯着,龙居既然已经服了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叶无坷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就赶过去。”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还有三十几里的地方。 袁巍升脸色有些发白。 他也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此前他距离瑶县还有二三百里远安顿灾民,他派了人来瑶县这边,知会当地官府准备好募兵之事。 结果他还没到,民变出现了。 民变是怎么出现的,他根本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是他的人到了瑶县之后不就民变就爆发了。 “徐相......” 袁巍升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了。 徐绩让他派人假扮流匪去冲击蜀西南各大家族,他根本还没做安排呢。 冲击已经来了。 ..... ..... 】喝大了,没改,给个票吧,bu给睡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不容易 益州。 道府衙门。 徐绩坐在椅子上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或许是因为益州这边的气候缘故,又或许是这次出京比上一次还要心累,所以徐绩总是显得有些困乏。 又或许,是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每天都要面对无穷无尽一样的官员请示,所以一时一刻也不能显出困乏来。 不管徐绩再怎么专权,没有人说他渎职。 这个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几年还不到五十岁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他已经活了几百年那么久的错觉。 “明堂。” 主簿廖增从书房外边进来,轻手轻脚轻声。 徐绩没睁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有话就说。 廖增回身将书房的门关好,小步到了徐绩不远处俯身道:“各家要捐的银子都用最快的时间送到益州了,按照明堂的吩咐,所有款项都仔细检查计数重新封箱,一会儿就给袁巍升送去。” 徐绩还是只微微点头。 廖增犹豫片刻后,又请示道:“小鹿的人在瑶县已经动手,是不是......稍显心急了些?” 徐绩此时才睁开眼睛,他看了廖增一眼。 廖增连忙垂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不该问。 徐绩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坐直了身子后说道:“不算着急了,他后边有人看着呢。” 廖增心中微微一震。 明堂说在瑶县推动民变的徐小鹿身后有人看着呢,这话就有些深意。 徐小鹿是奉明堂的命令去瑶县办事的,现在听明堂话里的意思,这徐小鹿办的事,好像并非是为明堂办的。 “你觉得叶无坷在蜀西南这边急匆匆的想分田地是为什么?” 徐绩忽然问了一句。 廖增心里有着震荡,因为这个问题牵扯到的可真的太大太广了。 斟酌片刻,廖增回答道:“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叶镇抚使这样做是为什么,大概是陛下有交代?” 他看了看徐绩脸色后,见徐绩似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下官听闻,从周到诸国并存,再到秦,再到汉,再到楚,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特别出名的太监,甚可青史留名。” 他说的这好像和徐绩的问题无关,但徐绩并未打断。 廖增道:“诸国乱世时候,赵国有一位大太监姚广礼,奉赵君之命造船出海,开拓海路,沿途征服,所以留名。” “秦时候,大太监赵洪月奉旨监军,带着人攻入顽敌腹地,犁庭扫穴,所以留名。” “楚时候,太监韩工让在皇帝杨竞死于西蜀之后,原本已经在大兴城里得到赦免的他听闻消息,在大兴城皇城门口自缢而亡,所以留名。” “唯独汉时候的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太监孙瑾,至今日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却鲜有人知他做了些什么,连史册上都无只言片语,留名,却不留迹,着实奇怪。”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徐绩:“下官见识浅薄,只是胡乱猜测......因为孙瑾想做的居然是丈量天下重分土地,这种事,就算有皇帝给他撑腰也一样做不成。” “天下的田地,在勋贵,在世家,在禅院,在巨贾,真要是由着孙瑾丈量天下重分田地,那勋贵世家禅院巨贾谁肯答应?” “所以这件事不管在当时是成了还是没成,孙瑾都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事迹,留了,后世再冒出来这么一个愣头青学他怎么办?” “不说什么勋贵世家,直说禅院,旧楚时候的栖山禅院仁善之名播于天下,可天下百姓又有多少人知道栖山禅院占有良田六千亩且不纳税?”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田地上的事没摸清楚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到了就开始横冲直撞的让袁巍升去重分田地......” 说到这,廖增再次看向徐绩。 见徐绩没有什么异样,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也需要杀鸡儆猴。”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没有什么地方比在蜀西南在杀鸡更合适了,这里有大小锦川历来不服从朝廷命令,是为逆贼,这里有诸多从中原腹地迁过来的世家豪门占地无数,亦可称逆贼。” “借着蜀西南这边对外征战,平叛,赈灾,叶镇抚使就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袁巍升,就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 “大宁将来一定会对天下田产仔细勘察验证,从蜀西南开头再好不过了,如果在这重分田产会遇到阻力,那以后一定阻力更大。”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在蜀西南的作为来试探中原各大家族的态度,想想看,当年战乱,从中原迁至蜀西南的,其实没有一个一流世家。” “一流世家,基本上都没有在楚末战乱的时候遭受重创,甚至,一流世家还会从战乱之中继续壮大。” “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重分田地如果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得寸进尺,一步一步,推行整个大宁。”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不是只用在今时今日,是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等到不用叶镇抚使的时候,天下百姓,也就不会因为田产而过不下去日子。” 说到这的时候,连廖增都有些佩服陛下和叶镇抚使了。 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这不是动了一个人两个人的蛋糕。 徐绩听到这微微点头,这个区区五品的主簿廖增是他前几年收的人,这几年一直在相府里做主簿,官职不高但位置重要。 说他是徐绩亲信之中的亲信,不为过。 所以他在徐绩面前说话虽然也是小心翼翼,但有些话他还敢说。 廖增道:“如果叶镇抚使在蜀西南这折了,那陛下就要重新审视一下大宁内部的对抗,但陛下又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折了,所以才会让明堂也来西蜀。” 徐绩此时笑起来:“以你的思谋才智,在相府里做主簿有些屈才了。” 廖增连忙俯身道:“能为明堂尽力,是下官一辈子的荣誉。” 徐绩道:“接着说。” 廖增继续说道:“明堂来西蜀道,各大家族都要有些斟酌才行,因为叶镇抚使要是在蜀西南折了,明堂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他们敢杀叶镇抚使,因为刀子已经动到他们身上了,但在中原之内,真正的一流世家却不可以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 “陛下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出事是因为爱才因为用人,一流世家不想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是因为他们害怕陛下因此而大开杀戒。” “叶镇抚使真的死在这了,陛下就有理由抽出更锋利的刀子来,还不只是一把更锋利的刀子,大将军唐匹敌还在呢,夏侯琢还在呢,那些勋贵死忠的老臣都还在呢。” “蜀西南的世家要被分田产了,聪明些的就主动往外吐出来,还不能吐出来的少了,要吐出七八成才能勉强保住命,不想吐的,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袁巍升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他就得一下一下的砍,丝毫不能迟疑,他赌对了,他以后就说不定是蜀西南的封疆大吏。”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徐绩。 徐绩笑问:“那我将所以银款都给他是为什么?” 廖增道:“明堂把诸家凑出来的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在明面上支持陛下的意思,也是在明面上,支持叶镇抚使。” 话到了这,他不敢再说了。 徐绩道:“我又为什么让徐小鹿去了瑶县?” 廖增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 徐绩道:“我既然问你,就是要考量你的思谋,你有话直说。” 廖增深吸一口气,俯身回答:“明堂让徐小鹿去瑶县,是让变局来的更快些,袁巍升虽然明白了明堂的意思,但他始终是叶镇抚使的人。” “明堂没有点明让他做什么他也能自己悟到,悟到未必敢做,他不但要为自己前程考虑,也要为他的主子叶镇抚使考虑。” “徐小鹿在瑶县这一闹就是连锁反应,像是被推倒的一串骨牌,就算袁巍升不闹,各地百姓也会自己闹起来。” “闹大了之后,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豪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只要敢反抗,那就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谋反。” “所以这时候,叶镇抚使不想着急动手也必须着急动手了,该平叛平叛,该处置处置,这矛盾,就变成了叶镇抚使和那些世家的矛盾,不是蜀西南这些世家,是那些真正的一流世家。” “明堂却能抽身事外,又给了陛下态度,又给了那些一流世家态度,如此一来,不管结局如何都与明堂无关。” 这话说的,廖增心惊胆颤。 他是真不想说,他怕自己说了徐相就容不得他了。 可是看起来,徐相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良久之后,徐绩轻叹一声。 “我在相位二十年哪有那么容易。”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要推行政令光靠百姓就行?没有那些一流世家点头答应,别说七成八成,四成五成也推行不下去。” “在相位上,就是要权衡利弊......我把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支持陛下的决意,是支持叶无坷的忠直,但民变一定要有,有了民变,将来就能拔了袁巍升,也能拔了叶无坷。” “将来有一天,陛下与天下世家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调和的事终究还是落在我身上,陛下难道不知道?” “既然落在我身上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调和?说句话,两边都听?别说我徐绩没有这个本事,真仙下凡也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我只能挖个坑,让袁巍升跳进去,袁巍升跳进去了叶无坷也就跟着进去了,将来陛下要退一步的时候怎么让那些一流世家觉得认可?只能是现在如日中天的叶镇抚使了。” “我也希望陛下一直赢,陛下多赢一次,大宁的国运就多十年甚至百年,陛下一直赢,大宁的国运就真可能千秋万世。” “可没有人能一直赢,万一陛下输了一次怎么办?擦屁股的人终究只能是我......我不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我是为了陛下将来能撇的干净。” 徐绩走到窗口,看着外边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叶无坷锋芒太露,现在他有陛下和军方的支持干什么事都势不可挡,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有谁能在时局之中获利这么大......莫名其妙的,大宁就有了这么一个天选之人。” “可他现在已经开始插手官员擢升之事,不敲打敲打,他会更肆无忌惮......” 徐绩闭上眼睛,呼吸窗外的清凉空气。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第六百一十七章祸根 窗外的风吹着徐绩的须发,他却不像是二十年前乘风而起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徐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要斗争,世家大户也要斗争,这天下斗争的根本,不外乎是不在乎粮食的人去动在乎粮食的人的田地。” “旧楚时候的肆无忌惮,让那群人已经不忌口了,他们把动了不伤民生的钱动了也就动了,后来瓜分的没有可瓜分的,于是开始盯着百姓们嘴里的饭......” “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旧楚之灭亡不是哪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一人之力所造成,而是天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为活而争,其力无穷。” “旧楚的烂账到现在都没有算清楚,不是陛下不想算而是要一步一步走,大宁江山不稳固就把该动的刀都动了,那大宁江山可能连这二十年都没有。” “陛下也不是不急,而是急也办不了,现在陛下腾出手来,他们就该急了......现在的局面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退无可退就跟你拼了。” “叶无坷就是陛下进的这一步,还是一大步。” 徐绩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飘忽。 “蜀西南这边的田产如果重分的顺利,我说的顺利是指死的人没有那么多,那接下来,大宁的百姓们获利会更巨。” “蜀西南这一步走的不顺利,死的人太多,多到不只是陛下对面的人还有陛下眼前的人,包括无数穷苦百姓,那将来的步子也不好走,甚至走不出去。” “我是宰相,陛下指了一个方向说就该往那边走,是,没错,陛下指的方向不可能有错,可怎么走?” “是一大步一大步笔直的往前走,还是迂回着看似千回百转但更平稳的走?拿捏这个尺度的人不是陛下,是我。” 徐绩缓缓呼吸。 “叶无坷这头孤狼可以一个劲儿的往前冲,他不怕狼群,可蜀西南这边看起来掌握了大量财富的人是狼群吗?不是,时局到了今日,这群人就是陛下要动的一群羊。” “真正难以收服的可不是什么大小锦川的蛮族,时代发展很快,快到蛮族还以为他们能如击败旧楚那样击败大宁的时候,大宁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大小锦川的难打在于不能杀那么多人,如果单纯要这片地方,不要人了不行吗?以大宁现在的军力,荡平大小锦川这一千多里的地方,只需一位大将军。” “难打的极致也不过是不要了,可不要了值得不是地方不要了,而是收服不了的人不要了,地方要,人换一批就是了。” “真正难打的是财富,是贪欲,你看看西蜀道,上上下下数千官员,因为财富二字被拉进深潭里的十之七八。” “陛下把西蜀道的遮羞布揭开给天下人看,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以后的敌人在哪儿,天下人看清楚了,陛下才能有底气一直斗争下去。” “可是啊......大宁越富有,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之后,斗争就不可能再是天下人的事了,西蜀道这边就算杀一个尸横遍野,连紧邻的东蜀道也只是看热闹。 “陛下将来一定会有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百姓们只要吃饱穿暖就变得事不关己,百姓们的包容之心,还大的超乎想象。” “他们有多包容?做官的,你贪归贪,只要你真正为民办事,百姓们就觉得你是个好官......” 徐绩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平衡点就在这啊,不是杀一个叶无坷,不是杀别的谁,甚至不是杀了我徐绩。” “吃饱穿暖有余钱的人和不动他们身上衣服嘴里粮食口袋里那些铜钱的世家大户没有直接矛盾,因为百姓们看不到三十年五十年后的事。” “这个平衡点......还是在我啊。” 徐绩第三次深深的呼吸。 连他背后的主簿廖增都感觉到了明堂肩膀上沉重如山的压力。 “为何在我?” 徐绩道:“因为我可能是大宁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宰相。” “世家大户一开始是不会向陛下彻底低下头的,陛下更不可能向他们低头,左右逢源的事,只有我能办。” “将来朝廷改制为内阁,内阁就算会有首辅也远不及宰相的权力大,还有次辅,还有辅臣,只要人多就有分歧,有分歧就不可能上下周全。” 徐绩回头看向廖增:“你觉得我在蜀西南这,先是明面上支持陛下支持叶无坷,再反手给袁巍升和叶无坷挖坑是两面投机吗?” 廖增俯身回答:“明堂所为,实为天下人。” 徐绩又一次重重叹息。 “可将来百姓们会骂我的,世家大户也会骂我。” 徐绩道:“做叶无坷容易,做徐绩难。” 廖增跟着叹息:“是啊,做叶无坷容易,一味向前,就算将来死于一味向前,名声也是千古流传,不千古流传,最起码没人骂,明堂难,太难。” 徐绩回身走向书桌那边:“我刚才说过了,蜀西南这边的所为世家,已是百姓们眼中的人上人不算什么,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一摞书信。” “这些人给我的信,我只要全都回一句可以,那我徐绩在半年之内获取到的财富,就可能顶的上大宁国库一年的收入。” “我要是贪财,天下第一家就姓徐了......” 廖增听到这些话,吓得后背都是一层冷汗。 虽然他知道明堂大人不可能对外人说这些,对他说了是因为还是信任他,可他宁愿明堂大人没说,也把他当个外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明堂大人的用意只是发发牢骚说说感慨? 明堂那会儿做无用事,从明堂还不是明堂的时候起他就不做无用事了。 叶无坷到了蜀西南,找到了一把叫袁巍升的刀,他可能也会与袁巍升有过这样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让袁巍升成了那把刀。 现在这番推心置腹之下,他廖增连一步退路都没有了。 他倒是盼着徐绩只是发发牢骚。 徐绩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似乎是想把那几封信往前推一推让廖增看,廖增心里紧张的都快跳炸了,好在是徐绩的手在碰到那些信的时候就停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廖增觉得明堂真的是想让他看那些信的。 可明堂在最后时刻犹豫了,于是手指在那一摞信封上轻轻敲了敲。 “这些人都不希望叶无坷死,叶无坷死,陛下就要开战......你说这世道有多复杂,他们的心思是由着陛下打蜀西南这些小的,打了小的可就别打我们了。” 徐绩看向廖增,忽然就毫无一点铺垫的说了一句。 “徐小鹿是他们的人。” 廖增心中巨震,心说终究还是来了。 徐绩道:“徐小鹿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人,这个孩子以为是他几年来对我尽心尽力的照顾,拼死拼活的办事,才最终感动了我,让我收了他为义子。” “又或许,他是觉得徐胜己那个混蛋东西伤透了我,我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儿子这个空白身份......从他一进府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日月堂的人。” “是我在两面周旋?不是,是日月堂在两面通吃,你看到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我一句话就叫来了九成以上,其中半数甚至更多是日月堂同意他们来的。” “日月堂的人吃的饭就一个字:乱。” 徐绩道:“他们趁着楚灭天下乱,把这些迁往蜀西南的大户都联合起来,看似是一起吃,实则是吃他们。” “等到现在,叶无坷在蜀西南动手之后,日月堂的人贪心到不允许世家大户的钱被朝廷吃回去,他们要都吃了。” “所以徐小鹿才会迫不及待的在瑶县动手。” 听到这,廖增心中的震荡更为巨大。 徐小鹿竟然是私自做主?!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徐小鹿是明堂的义子,但他为日月堂做事,他在瑶县出手,就会导致各大家族的人生出恐惧之心。 原本觉得能和徐绩谈判的人,能找到那个平衡点的人,就会醒悟过来,徐绩是要把他们都吞了。 所以他们必须跑,打不过就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要他们开始跑了,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人和钱分开跑,人跑人的,因为他们带不走那么多家业,他们也需要把家业换成现银。 这件事只要交到日月堂手里,日月堂就会把他们的家产吃的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蜀西南这边的大局已经不可逆转,日月堂一定是在一边劝说各大家族和徐相周旋,一边在准备着把各大家族所有的财产都吞下去。 这边吃完了,他们扭头就走,才不会去管蜀西南这些大家族的生死。 日月堂突然在蜀西南冒出来是为什么? 是因为蜀西南有鱼群。 蜀西南的鱼群就是那些蛮族,蛮族不会赚钱,迁往蜀西南的大家族会赚钱,这就是大鱼吃小鱼。 可在那些一流世家的严重,迁往蜀西南的这些大家族才是鱼群。 看起来是大鱼吃小鱼吃的好舒服啊,实际上大鱼吃进肚子里的小鱼都被转移到了更大的鱼肚子里。 “徐小鹿动手急了,就会让叶无坷看出来这事不简单。” 徐绩看向廖增:“我不希望和叶无坷在这个时候闹僵,更不想让他认为是我安排了这些,最起码,不是我安排了这么快动手。” 廖增俯身:“下官,去见叶镇抚使。” 徐绩道:“嗯,以这次募捐之事的名义去见他,以你的才智也能知道怎么留在他身边让他明白这些。” 徐绩把桌子上那些信收回抽屉。 “将来袁巍升在益州府治的位子上坐不稳,甚至坐不久,我现在还是西蜀道的道府,四品以下官员的任用无需请示朝廷。” 廖增心说明堂真是好手段。 对袁巍升可不是这么说的,在说让袁巍升暂代益州府治的时候明堂你说的可是要请旨。 袁巍升听了徐相的去招兵买马了,等到他的队伍拉起来差不多的时候......廖增接手。 一想到这,廖增都头大。 叶无坷死了还好,叶无坷不死,他廖增就是抢了叶无坷亲信之人位子的人,那叶无坷能一点儿举措都没有? 徐相埋祸根,不是一棵一棵的埋,是埋了一片大林子。 第六百一十八章黑武皇子 瑶县。 一户寻常百姓家中,眉目俊朗的年轻人俯身向这户农家的主人行礼致谢。 他从北方来,要去突玉浑,走到瑶县,好巧不巧遇上民变。 若非是这户人家好心收留,他们可能就被暴动之人顺手给宰了。 告辞之后他执意留下一些银两道谢,然后带着两个手下离开。 这位看起来身上有些贵气的年轻人,就是负责在大宁之内制造事端的黑武密谍的大头子,黑武汗皇的儿子之一,阔可敌君侣。 他手下两个人,一个装扮成道人模样,修得一身好剑术,名为包微尘。 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长相就带着一种与中原女子不同的妖媚,她自幼拜师流亡黑武的桑国一位大剑师,学了一身桑国忍术,她叫枫白露。 化名狄君侣后,阔可敌君侣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大宁的风土人情。 他并非是巧合到了瑶县,而是他判断瑶县必是先乱起来的地方所以特意来看看。 瑶县乱了,就证明他对大宁之内局势的判断没有错。 包微尘跟在阔可敌君侣身后走着:“少主,咱们要不要再多留一阵子?看起来蜀西南这里大有可为。” 枫白露也道:“之前少主判断,若有民变必是徐绩背后唆使,目的是为了逼叶无坷尽快动手,也是为叶无坷埋下祸根,我们若留下趁机杀了叶无坷的话,徐绩也势必会被牵连。”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去突玉浑,不必在这里暴露出来,这里的戏很好,看着就是了。” 包微尘有些不愿放弃:“可只要稍稍插手,就能让大宁的局面更为混乱,现在的情况是各方都在极力控制,唯独叶无坷是变数。” 枫白露道:“包先生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宁国最大的内忧是那些一流世家,他们现在还不想和皇帝撕破脸,所以那蜀西南的这些世家当贡品就给卖了。” “皇帝能把他想推行的政策在蜀西南推行,就会顺着对手的示弱推行下去,也不会逼人太甚。” 她看向阔可敌君侣:“只要不出大事,蜀西南就是皇帝和一流世家没见面的谈判场,双方都没入场,可谈判却已经开始了。” “这个时候我们插上一手,让叶无坷死,或是让装无敌死,最好是让徐绩死,这三人只要死一个,蜀西南的局面就会失控。” “皇帝就算不想激进,也不得不激进,他会被百姓舆情架起来,会被满朝文武架起来,尤其是军方的人。” 阔可敌君侣依然平和的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没有错,事实如此,不过我还是不打算现在就插手,可以多看看。” 包微尘问:“少主是想看什么?” 阔可敌君侣一边走一边说道:“瑶县这边先出民变,和徐绩有关但绝非是徐绩授意。” 包微尘不解:“少主为何有此判断?” 阔可敌君侣道:“我之所以判断瑶县这边会先出民变,是因为蜀西南的世家大户多数都在这有产业,距离瑶县不远就是东野镇,东野镇有一家名为铭泰的钱庄,十之七八是世家洗钱的地方。” “如果是徐绩授意,他不会直接就奔着无可挽回的地方下手,他可以朝着任何一家先下手做试探,在哪里都好,挑一家让乱民冲灭了就是。” “在瑶县,蜀西南的大家族有近十家都在此居住,只要有冲击,就一下子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徐绩又不傻,他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是个调停者,左右逢源,左右拿好处,而不是他来冲锋陷阵。” 包微尘仔细想了想,点头:“少主说的在理。” 枫白露道:“那这里的民变,是......宁国之内那些一流世家背后促成?” 阔可敌君侣点头:“是......前阵子咱们听说了,徐绩把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请去要钱,应该是会很顺利。” “这些银子到手之后,若我是徐绩就不留在自己手里而是分给叶无坷提拔起来的那个叫袁巍升的人。” “如此,就把矛盾转移到了袁巍升身上,袁巍升是叶无坷的人,矛盾也就到了叶无坷身上。” “将来朝廷追究也好,或是一流世家要报复也罢,都不会朝着徐绩下手,最直接的可能是袁巍升。” “他们派人在瑶县动手,就是要把蜀西南这些世家大户都当做见面礼送给叶无坷......” 听到这包微尘一愣:“送给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道:“没错,就是送给叶无坷,他们想看看叶无坷是什么态度,如果叶无坷接下这份见面礼,只讲蜀西南的世家大户都打压就不再牵连,那这长谈判,一流世家就已经占了一些优势。” “叶无坷如果像徐绩一样会做人,就会接下来这份见面礼,借民变为由,用袁巍升招募来的兵力剿灭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然后到此为止。” “为了保证这场谈判能顺利,在叶无坷给出反应之前,一流世家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他.......所以你们说先杀叶无坷,那无异于把我们自己陷进去,且无法抽身出来。” “你们看看,仅仅是蜀西南这一隅之地的世家大户就掌控着多大的财富?而他们又能成为更大的世家随时抛弃掉的筹码。” “此时你们去刺杀叶无坷就无异于与大宁一流世家为敌,他们有多恐怖的力量,叶无坷还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只要去杀他,你们必死,我也可能会死。” 这一番话说完,包微尘和枫白露同时点头。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在对大局的判断上,比阔可敌君侣差了多少。 阔可敌君侣道:“你们还忽略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包微尘问:“少主,是什么?” 阔可敌君侣:“大宁皇帝。”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他让叶无坷这个毫无根基只知道一味往前冲的年轻人来这里做镇抚使,又让徐绩在益州纵览全局,难道皇帝就一点都想不到蜀西南会发生什么?” 他说:“如果我没有高估大宁的皇帝陛下,那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们,如今在这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在那间御书房里被推演过很多次了。” “皇帝很清楚这里会发生什么,很清楚蜀西南的世家大户能拿出来什么,也很清楚大宁之内的一流世家会什么态度,所以这里要用的人才是叶无坷才是徐绩。” “除了他们两个,换做谁来都不行,之前咱们也已经得到消息,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没有去攻打白蒲而是来和叶无坷汇合。” “他没去白蒲,所有人都会说他是想抬一抬将军高真,可人们就不想想,他回来直接找叶无坷而不是去见徐绩,难道不是想抬一抬叶无坷?” “他与叶无坷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个现在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对南疆大将军也不熟悉,如果说庄无敌抬一抬高真是情理之中,那庄无敌为什么要抬叶无坷?” 包微尘脸上已经有些细密的汗珠:“是大宁皇帝授意。” 阔可敌君侣笑道:“别看之前蜀西南这出了不少事,让人觉得叶无坷是险象环生......他背后无数人盯着呢,军方的不露,是想让对手先露,对手不露,是怕露头就被瞬杀。” “除了军方不露出来,别忘了叶无坷是什么身份,你我如今都已知道,叶无坷是那位老真人的关门弟子了。” “如果这个时候真有人杀了叶无坷,你猜......需要大宁的皇帝陛下亲自动手吗?还有什么是比那位老真人出手荡魔更好的选择?” 枫白露道:“可是少主,若真有那么多人看着叶无坷,叶无坷身边也死了一些人,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阔可敌君侣微微皱眉:“你怎么能问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不等他解释,包微尘已经解释了:“叶无坷身边死了几个朋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和军方有什么关系?和叶无坷真正的对手那些一流世家有什么关系?” 枫白露一怔。 包微尘道:“我听了少主刚才的话已经能明白过来,暗中保护叶无坷的人是旁观者,他们不是叶无坷,叶无坷可以冲动行事但他们不行。” “再者说,这些暗中的人都是随时保护叶无坷的人而不是保护别人,叶无坷的朋友被杀的时候叶无坷都不在场,难道朝廷和一流世家还要分派出人去保护叶无坷的朋友?” “况且,那些朋友,还只是叶无坷在到了蜀西南之后才认识的,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冷血,实际上就是这样,他们不重要,所以他们没人管。” 枫白露沉默了。 包微尘道:“在袁巍升没有成为叶无坷的人之前,他的生死也不重要,可后来叶无坷重用了他,袁巍升就成了这个局之中也很重要的一环,你且看,现在的袁巍升还会有人杀的了吗?” “蜀西南的那些世家大户要想反抗,他们也不会直接去杀叶无坷的,杀了叶无坷就没有一点回转余地,他们要杀也是先杀袁巍升。” “现在袁巍升都能好好的活着且作用越来越大,足以说明背后真的有人保护他......现在看来,蜀西南的人真的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一边是一流世家,一边是大宁皇帝......这两股强大的力量随便拉扯一下,他们都会粉身碎骨。” “袁巍升却从一个弹丸小县的县令在几个月内就接连升迁为正四品府治,七品到四品,别人需要走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他几个月就走完了。” 包微尘看向枫白露:“少主说的对,我们就多看看戏,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枫白露点了点:“好......”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男人,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局观上确实差了些许。 就在这时候,对面忽然来了一队人,看起来和寻常商人并无区别,然而在瑶县这个地方寻常商人早就跑了,这里可是血流成河的地方。 双方一碰面,为首的那个胡商就朝着阔可敌君侣抱拳:“是君侣先生吗?我们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 阔可敌君侣笑道:“沿芒殿下可还好?” 那胡商回答道:“殿下很好,殿下很期待与君侣先生见面,他......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等您。” 阔可敌君侣忽然就笑了起来:“沿芒殿下果然是个闲不住的,也是个爱看戏的,大宁的戏,他应该是一场也不想错过。” 胡商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第六百一十九章布局者 瑶县,禄位山。 这在蜀西南连绵不尽错落无穷的群山之中,绝对算不上是起眼的地方。 在蜀西南这边走的时间久了就会对山无感,倒是对水越来越喜爱。 禄位山不起眼到这个名字都是十几年前才有的,也许在此之前,人们看到这座山的时候只会说那座山。 也是在十几年前,山中多了一座规模不大,甚至还刻意隐藏起来的小庙,庙里供奉的是一尊叫不出名字的什么神仙。 其实也不算什么神仙。 当年有世家大户迁至瑶县之后,见瑶县北侧有这样连绵起伏的三个山包,于是就在风水最佳的位置建造宅院,又在这三座山上隐秘处修建三座小庙,一名福,一名禄,一名寿。 禄位山也是因此得名,一左一右的另外两座山包就是福位山河寿位山。 小庙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之中,从山下往上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从小庙往下看,能隐约看到瑶县的城。 从长安离开之后并没有急着回突玉浑的世子沿芒,在西蜀道悄悄的走了大半圈之后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他是太喜欢看戏了。 在长安城,他和大宁的太子殿下配合着演了一场戏,把那些想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的人都给卖了。 可突玉浑与大宁之间的关系,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亲密。 这十年来突玉浑的国力突飞猛进,俨然已成大宁西南的第一强国。 能发展如此迅猛,和突玉浑出了一位雄主自然关系巨大,关系同样巨大的,是突玉浑这十几年来从蜀西南得到的大量财富,另外一件导致让突玉浑国力迅猛增长的事,则是黑武人的暗中资助。 突玉浑汗皇曾经说过,中原帝国大楚的灭亡令人惋惜,但这确实突玉浑崛起的开始。 中原内乱,大批的世家大户迁往蜀西南,白蒲那边历来都是他们最为优先的逃离目标。 在白蒲那种地方,你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你甚至可以让白蒲国王亲自安排人保护你。 这些逃亡大户的第二路线就是突玉浑。 楚国的大批贵族到了突玉浑之后成为座上宾,他们为突玉浑带去的不仅仅是难以计数的财富,还有文化,礼仪,以及先进的生产工匠,进而是工艺的大幅提升。 在突玉浑那位汗王眼中,看得见的真金白银不是真正的财富,楚人带过去的知识才是。 以至于多年之后,在突玉浑朝廷里任职的楚人达到了三成的规模。 他们由安通黑武,从黑武人哪里请来了善战的将军为他们训练军队。 十几年时间让突玉浑成为大宁西南疆域之外的霸主,这头狼自认为已经变成了雄狮之后,开始把目光放在繁华富庶的中原。 突玉浑再强大也是有上限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数量决定了他们的强大上限就在那儿。 疯狂的吞并了周边很多小国之后,突玉浑的发展再次触及了那道桎梏。 要想让突玉浑更为强大,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往西方发展,攻打深毒。 深毒有着同样广袤的土地,从国家实力来说,深毒也远不能和大宁相提并论。 可突玉浑可汗不喜欢深毒那边的气候,炎热,潮湿,疫乱频发。 如果能成功占领整个深毒,那突玉浑的疆域将会扩大一倍还多,然而接下来要做的确实要反向扶植深毒发展,搞不好会把突玉浑的国力拖垮。 另一个方向就是往东方,去征服大宁。 大宁和深毒不一样,有着灿烂的文化和更为富庶的土地,虽然攻打中原的难度远比征服深毒要难的多,可只要成功,突玉浑将会一跃成为能和黑武抗衡,甚至力压黑武的天下第一强国。 突玉浑可汗有这样的野心,沿芒也有。 沿芒是突玉浑可汗的堂弟,两个人从小一起接受来自楚国贵族的教导。 逃过去的楚国贵族教他们文化,礼仪,教他们如何用头脑创造价值。 从黑武聘请过去的战将和剑门的高手,教他们兵法和武艺。 十几年,沿芒和突玉浑可汗一起成长起来,也看到了突玉浑崛起的希望。 沿芒为了帮助他的堂兄,在他看来是突玉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可汗,他甚至还隐姓埋名,到中原求学一年。 这一年时间他大部分都在西蜀道,所以他也算亲眼见证了那些世家大户是怎么敛财怎么遮掩怎么对抗朝廷。 他可太高兴了。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如果大宁皇帝没能把这股风气压下去甚至碾成齑粉的话,那也许再用不了二十年,大宁就是楚。 然后不久之后,沿芒就察觉到了危机。 他认识了一个宁人,一个年轻的宁人,像是一个流浪者。 那个年轻的宁人却告诉他,与大宁保持友好的关系才是突玉浑发展的最优选择。 他和这个流浪者成为了朋友,直到临分别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流浪者竟然是大宁皇帝的长子,大宁太子李隆势。 他折服于李隆势的才华和胆魄,他知道如果大宁出现两代明君的话突玉浑将永无机会占有中原。 所以他急了。 他一边协助太子李隆势平定了草原的叛乱,在和李隆势成为好友的同时他也在疯狂的寻找着这位太子殿下的破绽和弱点。 回到突玉浑之后,他对突玉浑可汗说了一句他在中原听到的话。 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和现在。 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前大宁内忧外患最为严重的时期,那么就绝对不能再错过现在了。 沿芒坚信,现在的大宁还不能在所有层面和黑武帝国平分秋色,可只要李叱在位,紧跟着是李隆势即位,那么只需要几十年时间,大宁就会毙除九成的隐患。 突玉浑再想染指中原,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绕了大半圈之后出现在了瑶县这座名为禄位的小山上,见到了来自的黑武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中原人学会团结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轻易击败他们。” 沿芒看着山下那个浓烟滚滚火焰翻腾的小县城。 “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击败自己,内斗......我走了许多国家,都没有见过能与中原人相提并论的。” 阔可敌君侣听完这句话微微颔首,他对这位突玉浑世子的话无比赞同。 “你看啊。” 沿芒伸出手指向瑶县。 “这是大宁立国之后唯一露出来的破绽,还不是对大宁来说足够致命的破绽,但这已经是我们能看到的唯一的破绽了。” 阔可敌君侣问:“世子是打算趁乱直接出兵占领西蜀道?” 沿芒道:“我对殿下不能隐瞒.......目前还没有直接出兵的打算。” 他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我在等白蒲那边的消息。”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大宁的那位叫高真的将军,带着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攻入白蒲,一开始一定是势如破竹。” “可是打着打着,当他们进入陷阱之后才发现,他们要面对的竟然不是白蒲的那些训练松散没什么战力的士兵,而是一支神秘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负责训练和指挥他们的竟然是来自遥远的黑武帝国的优秀军人。” 阔可敌君侣看向沿芒:“当白蒲那边大宁边军陷入困境的消息到了,也就是突玉浑出兵西蜀道的时机。” 沿芒点头:“殿下在大宁,但和黑武帝国一定有着巧妙的联系方式,所以殿下应该也知道,我突玉浑特使已经在黑武帝国了。” “面对李叱这样的对手,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犯错,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制造时机。” “与黑武帝国联手,在大宁的东北方向制造事端,让渤海人和东韩人以为,他们有黑武人的支持就能和大宁争一争。” 沿芒道:“黑武帝国授意之下,东韩人就会引起李叱的愤怒,大宁的北方边军就会进攻东韩,灭掉东韩并不是多难的事,难在于震慑。” “灭掉东韩之后,大宁的北方边军就要在渤海和东韩两地驻军......这就分散走了一部分最善战的宁军。” “然后是西域和草原,我们联手让大宁不得不尽快平定西疆和西北草原的叛乱,如此一来,大宁西疆和北疆的边军,又有一大批不得不驻扎在这两地。” “现在是西南......” 沿芒道:“只要白蒲拖住高真的十万大军,整个西蜀道甚至再加上东蜀道都是兵力空虚,而此时,北方的兵力也很空虚。” “大宁的皇帝李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尽快将勋贵战将的兵权收回,可恰恰是因为这个,他那些老兄弟们就越发的懂事,会自动的请辞。” “借助立国之庆和太子开府的大典,西疆的澹台压境,北疆的夏侯琢,南疆的庄无敌,陆续都要辞去兵权。” “这个时候,黑武帝国就能南下施压,我不会寄希望于黑武帝国能一举攻入大宁,可只要能牵制住大宁北方兵力,白蒲再牵制住大宁南疆兵力......” 沿芒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对手是大宁皇帝李叱,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自己犯错,所以我们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布局才有了今天这唯一一次机会。”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我不希望黑武帝国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言而无信。” 阔可敌君侣笑了。 他也看着那座燃烧的小城。 “突玉浑的可汗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庞大的计划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阔可敌君侣的视线从小城上收回来,落在沿芒的脸上:“你和我说了这么多,然后告诉设计了这个大局的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局?” 沿芒脸色微变:“一直与可汗书信往来的,是殿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本该在大宁北方待着,保证黑武帝国南下的大军能给大宁足够的压力?” 他摇头道:“我知道黑武帝国有多强大,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到,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只会说,这个局,只要我让北方的黑武大军往后缓一缓,死的就是你,灭的就是突玉浑。” 沿芒心中巨震。 第六百二十章北与南同力 沿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阔可敌君侣:“那现在那?现在瑶县这边出现民变,叶无坷是钦差就一定会来,他来就一定会面对死局。” 阔可敌君侣点头:“是啊,他是钦差,他还是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愣头青,所以瑶县民变他一定会来......你是突玉浑人,我是黑武人,我们都知道这些,叶无坷自己知道不知道?” 他看向沿芒:“大宁之内的一流世家还不想杀叶无坷,而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蜀西南诸多大家族希望叶无坷死,你我希望叶无坷死,徐绩不希望叶无坷死。” “看是这个死局,偏偏就是一群希望他死和不希望他死的人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默契的做出来的死局。” 沿芒沉思了好一会儿,点头:“明白了。” 他看着那座燃烧着的小县城:“我们希望叶无坷死,是因为他死了大宁的皇帝就会对那些大家族开战,如此一来,大宁内乱。” “徐绩不希望叶无坷死了,其实......徐绩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乱臣贼子,他希望的,也是大宁越来越好。” “所以由那些一流世家出面,制造了瑶县民变,给蜀西南的世家一个机会,让他们想尽办法的杀死叶无坷,而这个过程,绝对不会很短。” 沿芒道:“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需要叶无坷被困,从而给他们一个和徐绩直接谈判的机会,他们会巧妙的维持着叶无坷马上要死但不能马上就死的局面,甚至还会在叶无坷即将脱险的时候再出手将叶无坷按进险境之内。” “他们会在这段时间内,争取让徐绩给出一个态度来,而这个态度当然不是徐绩点头就算给了的,他们需要徐绩去请示大宁的皇帝陛下。” “所以叶无坷赶来瑶县,被围困在这,这个时间限制是不低于一个月又不能超过一个月,他们需要给徐绩用特殊方法联络皇帝的时间,也需要给出皇帝回复的时间。” “东西两蜀的战兵已经调去白蒲,要想从其他各道把战兵调过来解叶无坷的死局至少需要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内双方会不停拉锯......” 沿芒笑了。 “所以我们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阔可敌君侣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沿芒道:“我会马上派人通知已在突玉浑边境集结起来的大军,迅速攻入西蜀。” 阔可敌君侣:“不在等着白蒲那边有好消息传来了?” 沿芒道:“多谢殿下的指点,如果我继续等下去确实会错失良机,一个月后,皇帝调集的战兵到了,我们攻占东西两蜀的计划也就会遇到麻烦。” 他问:“殿下要随我一起走吗?” 阔可敌君侣摇头:“我不及,我可以在这多等等。” 沿芒问:“可是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阔可敌君侣看起来很平静的说道:“自从大宁立国到现在,二十多年的时间之中,黑武帝国虽然在战场上没有真正击败过宁军,但也没有让人觉得不可接受的损失,可是在一年多以前,有一个姓阔可敌的人死在了宁人手里。” 沿芒脸色一变。 阔可敌君侣道:“我在大宁北方布局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在那一天我记住了叶无坷这个名字......虽然那只是一个黑武世子,可他姓阔可敌啊......如果叶无坷不死,黑武帝国之内质疑汗皇陛下的人会很多。” “而我不是为了汗皇陛下,也不是为了黑武帝国的脸面,我是单纯的想亲眼看到叶无坷死......我在黑武之内其实没什么朋友,毕竟我是皇子,我在黑武之内只有一个人算是朋友。” 他说到这不再继续说下去。 沿芒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把我的护卫都留给殿下,我先去调集大军。” 阔可敌君侣道:“谢谢世子的好意,我不需要。” 沿芒也没有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我那可怜的,与我一样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的堂弟啊。” 阔可敌君侣抬头看了看天空。 “黑武皇族是那么不在乎你我,只要你我活着就没人在乎,可我们死了,他们就一定会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他们的脸面,是帝国的威仪。” “一位世子被杀,还成就了那个杀人者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声,若叶无坷不死,黑武帝国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周边诸国,谁还惧怕黑武?” 阔可敌君侣的视线从天空上收回:“我们就在这住下来,亲眼见证叶无坷的死亡倒计时。” 包微尘轻声问道:“叶无坷死在这的话,周边诸国会认为是我们黑武帝国设计杀了他吗?” 阔可敌君侣道:“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做什么事都会有人主动站出来为你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 包微尘懂了。 这就是为什么殿下要把这些话说给沿芒的理由。 “不久之后,与叶无坷有关的人都会从这个叫做大宁的地方消失,我们的外交官员,会在第一时间对大宁送上来自黑武帝国的惋惜和对死者的追悼。” 阔可敌君侣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坐下来:“他快来了。” 枫白露问:“他快来了,是叶无坷快来了,还是与叶无坷有关的人快来了?”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没有回答。 包微尘在旁边说道:“一个要杀死叶无坷的人牵扯出来一桩与叶无坷父亲有关的旧案,叶无坷一定会派人回长安仔细查一查,你猜,谁会帮他?” 枫白露马上明白了:“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还可能是张汤亲自来。” 包微尘回身朝着阔可敌君侣俯身:“殿下用计,神鬼莫测。” 阔可敌君侣还是没有回应。 他只是看着那座还在燃烧着的小城。 似乎看到了,在那座小城里有一个挥舞着手臂在救人也在呼救的年轻男人。 现在在瑶县县城里救人也在呼救的不是一个年轻男人,是一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才刚刚开始他仕途生命中年男人。 袁巍升奋力推开一根燃烧着的木桩,他将木桩下还在哭的孩子抱出来。 孩子的母亲用一种跪在地上靠双腿和双臂支撑起来的姿势保护着这个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则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随着火焰的焚烧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快去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袁巍升抱着孩子大哭的孩子回身喊:“灭火,要灭火,大家也都小心些,不要伤着了。” 他带来的队伍分散在小城各处救人。 这里是人间地狱一样。 突然出现的民变让真正的百姓毫无反应就坠入地狱。 他们的家园在一瞬间就陷入火海,他们的亲人在一瞬间就天人永隔。 孩子的哭声在袁巍升的耳边响着,袁巍升的脑海里却是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 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这句话就是那一声声雷,就是几乎把袁巍升整个脑海都炸开了的雷。 他们不是人,他们也不把人当人,他们拿瑶县县城内的几万百姓当筹码,随随便便一把火就给烧光了。 袁巍升抱着孩子往四周看,他看到的地方都是炼狱。 “府堂大人!” 一名手下急匆匆的跑过来:“县衙后边的大牢里被关进去了上千人,大牢也被点了,现在人可能还都活着,在呼救。” 袁巍升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手下人让他妥善安置,然后朝着县衙大牢那边跑。 一个小县城的大牢能塞进去一百人就算很多很多了,如果真的有上千人被困在那,可想而知,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袁巍升心急如焚。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场屠杀。 还是一场要给救援人员看的屠杀。 大牢很坚固,人挤人的塞进去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那个小小的窗口就挤满了往外张望和呼救的脸,要知道那个小小的窗口离地很高,人只能跳起来才能露出脸。 也就是说,这样一个牢间里就可能被塞进去上百人。 外边堆满了木柴,此时的火已经无法救援。 布置了这些的人就是想让救援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大牢里的那些无辜百姓是怎么被烧死的。 不,他们不只是要烧死这些百姓,从他们的布置来看,他们更希望是被关起来的百姓死于浓烟。 死于焚烧的人看起来肯定无比惨烈,但死于烟熏的人会让救援的人无比痛心。 “附近有没有水源?!” 袁巍升大声喊。 一名厢兵回答:“有一口水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袁巍升就急切的喊道:“那就快去打水啊。” 那厢兵眼神绝望:“被堵死了。” 袁巍升只是思考了片刻,他将自己带着的水壶扭开,把衣服浇透了后蒙住脸,只露出眼睛,要了一把斧头就冲了进去。 他看到了牢间那个小小的窗口已经在往外冒着黑烟,拥挤在窗口的人朝外不只是呼救,他们算幸运的,他们能呼吸一口外边的空气。 在火焰和牢间之间,那些纵火的人特意留出来一小块空地。 他们是设计好的,救火的人看到这里一定会过来,一定想办法劈开那个小小的窗口。 所以他们确定,谁来救人都会看到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画面。 不只是救人的人要被浓烟和烈火炙烤,还要看到...... 人在死亡来临之前的扭曲挣扎。 “你们让开一些。” 袁巍升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斧子想把那些铁条凿开,而牢间里边人的人本来就在争抢位置,一听到外边有人喊,他们也不管铁窗是否已经被劈开,开始拼了命的抢夺靠近窗口的位置。 有人死死的抓住窗口的铁条,后边的人用尽力气的想把他拉开自己过来。 那两条手臂被无数双手拉扯着,最终被拉开,又一个人挤到了前边,脸贴在窗口嘶吼着救命。 袁巍升却愣住了。 他要是继续劈砍,铁条不一样被他砍开,但那铁条上已经抓满的手一定会被他劈下来。 “你们先让一让!” 袁巍升嘶吼。 他们在呼救,不停的呼救,他们都知道那扇窗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哪怕手断了他们也不想松开。 袁巍升要面临的是无比艰难的选择。 他疯了。 他把蒙住口鼻的衣服往上拉了拉,不去看那些铁条上的手。 一下一下疯狂的劈砍,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握着斧头的手开始变得滑腻。 他只能劈砍。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而在县城外边,密林之中,数不清的乱匪就在那等着。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在听到袁巍升带着不到千人的队伍先进了城,他忍不住笑起来:“杀回去,用袁府堂的人头做一个欢迎的花篮,放在县城废墟的门口,迎接那位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 ...... 【第一件事哈,断更几天啦,胰腺炎,周三开始疼,疼了一天一宿我给扛住了,第二天还疼,我觉得可能不是简单的胃疼了,于是去医院检查,周四就被医院留下了,不准回去了,到今天已经住院三天,还是比较危险的,今天开始不疼了,退烧了,我觉得我行了,插着针吊着水码字了,所以求票,必读票月票啥的哈,哈哈哈哈】 【第二件事,还得住院一阵子,我问了医生,我这个情况至少是七到十天,所以接下来的更新我只能说我尽量写......多少我没法保证,胰腺炎治疗,原来是不准吃不准喝不间断挂水,我已经好几天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过了,但是平均一天十瓶左右的输液,码字多少真的是有心吹牛逼但吹不动的感觉。】 【这个病住院能码字的,我觉得不多......还是吹了一逼,求票啊】 第六百二十一章救不了人的大人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有可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袁巍升在做,他不知道在自己这样做究竟能不能换回来几条人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想起来会不会把自己折磨死。 但他要劈,要砍,要救人。 疯狂劈砍下,那些被囚禁在这的百姓们松开了握着铁窗的手,他们后撤了,可是他们后撤就要把他们身后的人往后挤,后边就是火焰。 当的一声,终于有一根铁条被袁巍升斩断,他手上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疯狂的劈砍起来。 另外一边,袁巍升带来的厢兵试图用扫把之类的东西扑打火焰冲进大牢里救人。 可是这过道里堆满了木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火势大的根本就不可能扑灭。 袁巍升斩断第二根铁条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成功把人救出来的画面。 可是没有。 牢间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后排的人身上已经起火了,小小的窗口就算完全砸开了也只能容许人一个一个的艰难的往外爬,这还需要后边的人奋力托举才行。 当袁巍升终于把铁条全都砸掉的时候,他这才看到牢间里很多人已经被烧死,也有很多人被熏死。 仅剩下的几个人奋力的把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托举起来。 “救一个吧。” 之前被袁巍升的斧头伤到了也没有马上就后退的那个汉子,此时用自己的肩膀将小女孩儿举起来。 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不认识。 “救这个吧。” 汉子把小女孩儿托出来后就好像完全没了力气,他剧烈的咳嗽着,还试图把身边一位妇人举起来的时候,无力跌坐在地。 小女孩儿被接出来之后回身,伸着双臂朝着那妇人喊着娘亲娘亲。 那个汉子看到了,他骂了一声:“操他妈的......谁活不是活。” 他爬着到了窗口下边,跪在那:“踩我肩膀。” 妇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好像没有了反应一样。 旁边一个老妇人想站到那汉子肩膀上去,汉子肩膀一外那老妇人就摔倒在地上了。 “我是男的,你是老的。” 那汉子看了看自己断腕处,血都要流尽了。 “让给她吧......” 汉子说:“让给她,我要还有力气再举你。”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把脚抬起来。 妇人踩着汉子的肩膀,那汉子用一只手扶着墙壁奋力起身,一只手好像扶不稳,他下意识的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 可是他没有另一只手了。 断腕在墙壁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把妇人托起来,袁巍升奋力把人拉出来,那窗口实在是太小了,小女孩儿出来的时候还好,妇人出来的时候胸前和后背都被断开的铁条刮出伤口。 袁巍升把妇人接出来后喊:“快出来。” 那汉子背靠着墙坐下来,一遍喘息着一边看向那个老妇人:“老太太,对不起了,我没力气救你了,算我欠你的,下辈子投胎我给你做孙子,做儿子也行,你教训我。” 那老妇人挨着汉子坐下来,想用自己的帕子将断腕包上:“娃儿,疼吗?” 汉子咧了咧嘴,哭了。 “疼。” 老妇人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膀:“睡一觉就不疼了。” 这牢间里的温度已经足够高了,两个人坐在那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烤的卷起,他们的头发也在卷曲着,腾的一下,老妇人身上的衣服烧着了。 袁巍升想爬进来救人,被他手下的厢兵拉回去。 他吸入了一些透过窗口往外冒的黑烟,立刻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他旁边,那个妇人抱着小女孩儿嚎啕大哭,她抱着抱着就松开手,检查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伤,却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疼。 “府堂!” “府堂大人!” 有厢兵从远处大步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匪兵杀回来了,匪兵杀进城了!” 袁巍升猛然转身:“把人召集起来,着急起来才能打。” 他往外跑了几步,回头看向那对母女:“找地方藏起来,藏好。” 妇人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藏好,所以她下意识的抱着孩子往家的方向跑。 袁巍升带着他的厢兵一口气跑到大街上,此时远处已经有喊杀声。 他身边还没有那最善战的五百禁军骑兵,那支骑兵队伍被他派去接徐相要送来的银子了。 身边的厢兵都是招募来的农夫,并不善战。 看起来杀回来的那些匪兵,更像训练有素。 可到了这一刻袁巍升也已没有什么退路,这个文人拎着一把刀就朝着城门方向大步冲了过去。 府堂大人如此,激起了厢兵的斗志。 冲到正街上碰到一群匪兵正在围攻救援百姓的厢兵,袁巍升喊了一声挥刀就上。 当的一声。 那匪兵头目随手一刀就将袁巍升的刀荡开,想一脚将袁巍升踹翻在地的时候,远处飞过来一柄猎叉。 那猎叉来势极快,噗的一声直接没入匪兵头目胸膛。 猎户禄卡护从远处大步过来,先伸手将袁巍升扶起:“府堂,你先去安顿百姓,他们不能没有主心骨,仗我来打。” 说话的时候,禄卡护从哪匪兵胸膛上将他猎叉抽出来,一招手,带着他的人就迎了上去。 禄卡护是在锦棉县就跟着袁巍升的人,并没有多了不起的武技,可他是最优秀的猎人。 他手下带着的,也都是猎人。 有他们在前边抵挡,后边的厢兵勇气也跟着上来了。 远处,几个蒙着面的匪兵看到了厢兵在组织抵抗,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全都笑了起来。 他们和寻常匪兵不同,身上除了有厚实的皮甲之外每个人还都背着弓挂着箭。 “一群猎户。” 其中一个匪兵笑道:“那今日就猎了他们。” 几个人同时将硬弓摘下来,瞄准禄卡护那边突然放出冷箭。 禄卡护身边的猎户一脚将面前匪兵踹倒,举起猎叉就要了结此人性命的时候,羽箭飞来,正中心口。 “哈哈哈哈哈。” 远处放箭的人见自己一箭命中,顿时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不白费了我的苦练。” 另一人射出去的箭却空了,擦着禄卡护的肩膀飞远。 他似乎有些懊恼:“只是那家伙运气太好。” 旁边一个匪兵笑道:“自己没练好就说没练好,何必那么多借口,你且看我的。” 他说完就拉弓放箭,一箭出去,竟然又被禄卡护给避开了。 这一下,放箭的人明显就起了怒意:“确实是好运气。” 他旁边那匪兵则笑道:“射人其实比射猎野兽还要简单些,但可比射猎野兽有意思多了。” 那放箭的人一箭出手:“那是,野兽中箭之后哪会喊救命的。” 猎户禄卡护这次没能避开,在与匪兵交战的时候肩膀上中了一箭,身子往后一歪,险些还被那匪兵一刀砍死。 其中一个匪兵弓箭手说道:“那个家伙还有点意思,虽看着不懂武艺但反应极快,就先拿他当乐子吧,可不能急着射死了。” 旁边那人笑道:“下一箭我射他左腿,若中了,你们每人输给我一万两银子,若不中,我输给你们每人一万两银子。” 另外一人哼了一声:“一万两银子,好大气啊。” 那说出一万两银子赌注的人笑道:“非我抠门,那人最多也就值这点钱了,一会儿遇到了那叫袁巍升的,可赌十万两。” “那就先拿这一万的练练手。” 几人同时拉开弓。 其中一人道:“大家同时发箭,谁中了那厮左腿就算谁赢。” 正要发箭的时候,一个蒙着脸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几位公子怎么还到前边来了,这里乱,万一出什么事我如何交代?” 那发箭的人笑道:“什么时候需要你交代了。” 后来的年轻人,正是徐小鹿。 他有些无奈的劝道:“几位公子,在后边猎着玩儿也就得了,我劝不动你们,可我会去告诉几位公子家里。”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有人说了一声无趣。 其中一个指了指禄卡护方向:“那就射了他,谁先命中要害,咱们五人没人拿个一万两出来做彩头。” “好!” 另一人拉弓就射。 徐小鹿道:“还请公子们快些。” 那拉弓的人被风吹动脸上蒙着的黑巾扫了几下眼睛,他立刻就恼火起来,伸手把黑巾拽下来:“遮着脸有什么意思!” 徐小鹿连忙上前:“要遮,要遮的。” 那人把徐小鹿扒拉开:“放这一箭就走,银子狗屁不是,头彩必须是我的。” 那箭就要飞出的时候,一道流光过来。 真如彗星坠地。 噗的一声,要放箭的那人被这流光正中心口,巨大的力度之下,那人被撞的向后飞出去一丈多远。 此时才看清楚,他胸口竟是插着一根铁钎。 徐小鹿脸色大变,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在那一死的人脸上乱剁了几刀:“快走快走,廷尉府的人来了。” 众人见他下手如此凶狠,一时之间竟是彻底吓住。 那死去的,姓崔。 徐小鹿拉着其中一个:“别放箭了,快走。” 话音才落,又一道流光飞来,直接从那个弓箭手的脖子里穿透过去,把人钉死在地上。 这个死了的,姓卢。 徐小鹿眼看着有一道黑影飞掠而至,他一刀将那死去的公子头颅斩落往远处一扔:“捡了他的脑袋快走。” 那几个箭手已经完全被吓得呆住了,被提醒之后才想起来转身跑。 可这一刻转身已经晚了。 一把龙鳞黑线从天上落下,握刀的人如同一尊战神一样轰然落地。 尘烟起处,一刀将那转身逃走的箭手剁掉脑袋,这个姓杨,再一刀将另一个箭手的半边身子以及脑袋斩落,这个姓王。 徐小鹿看清楚那身黑色锦衣那把龙鳞黑线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走。 叶无坷第三刀将一名箭手的脖子扫开,刀锋划过,那人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张开嘴的时候,血从脖子裂口处喷涌而出。 这个也姓王。 徐小鹿心中大骇。 这下是完了,那叶无坷非死不可了。 几个来这玩儿玩儿的公子,竟就这样被叶无坷杀了个干干净净。 ...... ...... 【泼一傲,票!】 第六百二十二章阵眼 没有人能保证奇迹永远不来,也没有人能保证厄运永远不来。 某府巨富整日担惊受怕被劫匪光顾,又被把强掳带走要挟赎金,所有防备都做了,甚至不惜重金动用关系买了不少禁用的武器防身,准备妥当,连续多日验证之后确定毫无纰漏,当夜拉屎的时候掉进茅坑淹死了。 某官员吃拿卡要中饱私囊敛财无数却分币不敢花,所有脏银全都装箱沉进乡下湖底,朝廷接到举报之后查了无数次也毫无进展,这贪官终于熬过去检查大喜过望出门时候大笑几声脑充血嗝屁了。 但这两件事,和瑶县这边发生的事相比什么都不算。 中原之内,能称之为一流世家的不过十余,其中五六家里的纨绔,闲来无事,硬是逼着徐小鹿带他们到瑶县来射猎。 是的,只是射猎。 在他们这些公子眼中,射猎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单纯到只是把箭放出去然后收获猎物或是收获不了猎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是的,只是射猎,不管要射的是什么,只要是被他们的箭所瞄准的,当然都是猎物。 人?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当然也是猎物,甚至还是比野猪野狗野猫要有趣的一些的猎物。 当然,射猎人到底有多有趣,取决于这个人是什么实力。 在他们眼中,菩蛮的父亲禄卡护就相当于一头有千斤重的野猪王,射猎这样的猎物当然会有成就感。 而叶无坷在他们眼中,大概能及的上一头真正的虎王。 如这种一流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学识品位都不会差才对,其中绝大部分自幼就得到的教导,是普通人家一生也给不了的。 这种一流大世家的人,大部分时候也都温文尔雅和善可亲,他们看起来,甚至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但他们身份自带的防御性气质,对于普通人来说就降维打击。 可是谁也不能说,一流世家就不出败家子。 人是分圈子的,镇子里首富之子在县城首富之子面前可能只是个跟班小弟,县城首富之子穷其一生也接触不到一道之内的真正名门公子。 道府之内的名门公子在别人面前一身冷傲,可他们穷极一生也未必能接触到今日被叶无坷手猎的这几位之一。 这几位,是真正的顶尖的公子哥了。 他们的家族可能很低调,低调到各地的百姓都听说过本地首富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姓氏,可各地百姓的吃穿住行,甚至生老病死,涉及到的都是他们的产业。 他们随便拿出来一个巡查地方,各地那些替他们维持生意的大掌柜就能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大小掌柜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顶尖公子哥,都嗝屁啦! 少远一些的地方,一群身穿黑色长衫戴着和鬼奴差不多的脸谱面具的高手互相看了看,在他们身边,是那些被杀的近乎顶级纨绔的暗中护卫。 那几个人身边带着的足够强的高手加起来能有上百人,这一百人要是团结起来,几乎可以扫平江湖四五成的宗门。 这一百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宗门门口,哪怕什么都不说,这些小宗门的门主和弟子们也会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他们也都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一流公子的一流护卫都嗝屁啦! 杀死他们的是二十名左右黑衣人,他们脸上统一的面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 能有这样的统一着装统一面具,就说明他们还要接受统一的调配指挥。 这样一群实力强大的人却要如同一队武卒一样被人调遣,越深思越是能感觉到有多恐怖。 叶无坷没有看到这些人,如果他看到了的话最起码会立刻怀疑两件事。 第一,戴脸谱面具的人在那个层次并非是叶无坷唯一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至少有一群。 第二,戴脸谱面具的人被人随意调遣支配,那他自述的身份是真的还是那个神秘组织给的? 如果叶无坷看到了这群黑衣面具,一定会想,这个所谓的与他有关的仇恨局,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是真的存在,这个仇恨局要拉进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还能有谁? 还能是谁? 高清澄! 可这些黑衣面具绝对不会让叶无坷看到他们,那些一流公子哥也是他们故意引到叶无坷的必经之路的。 他们非但把这些一流公子引来,还把这些一流公子的护卫全都杀了,为叶无坷杀死那些一流公子铲平了所有障碍。 他们当然不敢现身,只要他们让叶无坷看到,他们相信以叶无坷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算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可实在是太想干掉叶无坷了。 可他们又实在是不能现在干掉叶无坷。 很多人都看出了,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廷尉府千办叶无坷是那个可以改变时局走向的平衡点。 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平衡点是如何造就出来,为什么是叶无坷,为什么是在这个节点,为什么是在瑶县,为什么要先死一些一流公子哥。 这些黑衣人其实也未必知道,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了。 他们杀光了所有护卫,在隐秘处见证了叶无坷将那些人杀死,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在看到徐小鹿都被吓跑了之后,他转身先行离开,其他的黑衣人纷纷跟上,化作一道道虚影。 不久之后,这群黑衣面具的首领就落在了瑶县北边的三山之一:福位山。 瑶县北边有三座山,真的不算是有多高多险,在见惯了山的当地人心中,这三座山更像是三座大一些的土包而已,攀登这样的山包永远都不会写进人类征服山峰的名册里,谁写谁丢人。 三座山上几乎都没有什么石头,多是泥土,也满是竹林。 在三山的竹林浓密处分别有一座小庙。 如今在禄位山的禄位庙已经有人了,是从黑武来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福位山也有人了,是日月堂的二当家和几位看起来年纪都已经不算小的男子。 戴脸谱面具的黑衣人首领飞身落下,俯身朝着福位小庙里的人俯身行礼。 “二先生,已经办成了。” 二先生听到这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缓和下来不少,他微微颔首示意黑衣人到近前来。 “赫连冶。” 二先生问道:“你带人杀人的时候,你的人可知道被杀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赫连冶回答:“没人知道。” 二先生问:“损失如何?” 赫连冶回答道:“要杀的有百余,尽屠,连我在内鬼奴共出二十一人,死十二,伤五。” 二先生道:“伤亡倒是可以接受。” 赫连冶看起来是个话很少的人,二先生不问他,他就不说话。 “诸位。” 二先生往两边看了看,这福位小庙里一共摆着十来张椅子,不过在座的只有六七个人,还有六七个位子空着。 二先生问道:“今日这局能成,全赖诸位协助,能将自家之内的后生晚辈带到瑶县来,成为大局关键一环,我得起身向诸位行礼。” 他起身要拜的时候,一位锦袍黑须的老者皱眉道:“何必如此造作,这番姿态未免太恶心了。” 他身边一位锦袍白须老者也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二先生道:“该谢还是要谢的,毕竟家族里损失了优秀的后生晚辈,再怎么,那也是骨血至亲。” 黑须老者道:“家族大了,哪一代不出几个不成器的,无事的时候家里养着就养着了,他们无非也就是浪费些银子,有事的时候他们也能为家族出力,是好事。” 这何止是出力,这是为家族卖命。 “叶无坷在瑶县走不了了。” 二先生道:“从叶无坷被围困瑶县算起来,三天消息就能到益州,我知道徐绩有特殊的法子送消息,十天差不多就能把消息送到长安,来回二十六天,打一些宽裕,算三十天。” “从今日起到第三十天,如果朝廷的条件我们不能接受,叶无坷一定要死,不死的话诸位颜面无存,日月堂颜面无存。” 那几个人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二先生继续说道:“这瑶县里粮食已经被洗劫一空,房屋被焚烧殆尽,别说是叶无坷,没有外援的话神仙也撑不到一个月。” “所以接下来的围困第一阶段,是只进不出,愿意给叶无坷送粮食的,不管是谁我们都欢迎,都可以进,当然,身份越高越好。” “如果是高清澄自然最好。” 二先生笑道:“洛河书已经成功引起了张汤和高清澄的注意,我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我可以确定,高清澄已离开长安往蜀西南赶来。” “以张汤对叶无坷和高清澄的态度,也许用不了多久张汤也会出长安追来,这两人来一个分量就够了,若来两个自然更好。” “之前有人说叶无坷是平衡点,实则不然,叶无坷是关键点,如果被围困在瑶县的不是他而是徐绩,来的都不可能是高清澄是张汤。” “如果高清澄到了,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张汤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如今在长安城内,倒是有一些准备回家养老去的大将军。” 二先生深吸一口气。 “时局时局,时局从来都不是等来的,那些等时局的只是无为之众罢了,时局是你我这样的人创造出来的。” 他再次抱拳道:“诸位,不管我的态度看起来是虚伪还是很虚伪,我的话听起来是不真诚还是很不真诚,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那几位老者看了看他,又互相看了看,片刻后点头算是同意了二先生的话。 “真正破局的不是今日之你我,而是他日之虎狼,黑武人在大宁以北虎视眈眈,突玉浑在蜀西南狼子野心。” “只要开战,高真的十万大军回不来被困死在白蒲,蜀西南被突玉浑占据,北疆又战事惨烈,大宁那位皇帝陛下如何能不让步?” “就算他还坚持不让步但他所谓的不让步,也只是态度上的不让步而已,到时候他全力应付黑武,蜀西南都拿不回来,还有余力与我们斗?” “今日这一局我们赢了,以后大宁就是大楚,大楚的钱是我们的钱,大宁的钱也都是我们的钱。” 二先生抱拳:“且看今日,那两年前还是无名小卒的叶无坷如何成为阵眼。” ...... ...... 【回来啦,感谢大家的等待,爱你们,我发个订阅红包表示一下。】 第六百二十三章今日军功 瑶县北边有三座土包山,山中翠竹绵密景色不俗,文人多爱竹林风雅,竹林之内观棋,似乎是雅中之雅。 三座土包山上的竹林之内都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分别名为福禄寿。 如今禄位庙之中有人,福位庙之中也有人,唯独那座寿位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以此时叶无坷所在的角度来看,哪怕他已经在瑶县城墙最高处,依然看不清楚那三座小庙,除非山风来,且是大风来。 风来,竹林摇摇摆摆,总是会露出些什么犄角。 救下禄卡护的叶无坷回头看过去,见已是府堂的袁巍升跌跌撞撞的过来,一身烟熏火燎的黑色之中,夹杂着些鲜艳夺目的血迹。 “镇抚使......” 袁巍升到叶无坷身前的时候俯身要拜,或许是脱力了或许是心情极度悲愤所以直接跌坐在地。 叶无坷没有伸手扶他,只是看着他。 “下官......辜负镇抚使重托。” 袁巍升嗓音发颤的说道:“事前并未想到此地会有民变,以至于手下队伍被人牵制拉开脱节......”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抬起手指了指城北方向:“能跑就跑过去,能走就走过去,都不能就爬过去,不出半个时辰此地就会被叛军围困,城北我交给你了。” 袁巍升脸色又变:“镇抚使,您明知道这里会被叛军围困还要赶来......”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瑶县百姓是大宁百姓,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都要来......你是我的人,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也要来。” 袁巍升眼睛微微发红,扶着城墙起身:“下官必死守北门,但请镇抚使撤离。” 叶无坷低眉看着他:“我为何撤离?” 袁巍升道:“若真有叛军围城,必兵力庞大,敌我实力悬殊,请镇抚使离开此地暂避叛军锋芒。” 叶无坷没有再看袁巍升,而是看向城外:“不悬殊,他们敢来?不悬殊,他们敢打?不悬殊,何必我来?” 袁巍升因为这句话被激起了一股豪气,这个原本不得志的文人此时生出一股滔天的战意。 又想起之前被烈火焚烧而死的那些村民百姓,袁巍升的怒火和战意便如同火上浇油一样熊熊起来。 “下官与镇抚使同进退!” 他喊了一声之后,转身带着他的人朝着北门方向去了。 叶无坷看着城南方向,那边已有烟尘激荡。 “三奎哥。” 叶无坷轻声叫了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三奎点头:“在呢。” 叶无坷道:“刚才我所杀那几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三奎道:“我刚才检查过,那几个外衣寻常但里边的衣服名贵,身上的武器装备也非凡品,看起来都出身锦绣,且不是小锦绣。”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是一些名门望族不成器的子孙后代,大概是有人故意给你挖坑,让你杀了他们,从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同样站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二奎挠了挠头发:“三奎,你说的复杂是什么复杂?” 三奎知道自己解释起来二奎也听不懂,但他还是仔细解释了一遍。 “姜头杀了那些大人物的孩子,这就成了那些大人物和皇帝大村长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大村长退一步,他们就要逼着大村长杀了姜头来抵消,如果大村长不让步,他们就用姜头的命逼着大村长让步。” 二奎皱眉:“就是他们都想杀了姜头吗?” 三奎道:“差不多,一会儿要来这的都是想杀了姜头的。” 二奎又问:“那大村长是不是想杀姜头。” 三奎:“不知道。” 二奎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谁来杀谁,皇帝大村长想杀姜头,那我们就把这里的杀光之后再杀到长安城去,把皇帝大村长也干了。” 三奎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二奎这话幼稚,而是郑重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无事村出来的人,最规矩。 谁也别动无事村的人就是规矩。 大奎只是往四周看了看后说了一句:“我去东边。” 东边城墙有残缺,看起来地势也没多大优势。 他拎着猎叉转身就朝着东城方向走:“二奎去西边,三奎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姜头身边。” 叶无坷道:“二奎哥和大奎哥在东边,我在南边,三奎哥在西边,放心吧,打不过了我会跑。” 大奎撇嘴:“放屁,你当我们不知道你?” 他看向二奎:“那三奎去守西边,二奎你留在姜头身边,你记住娘的话......谁有事姜头也不能有事,箭来了,你给姜头挡箭,刀枪来了,你给姜头挡刀枪,什么来了,你挡什么。” 二奎:“知道!” 他看着头也不回的大奎喊:“大锅,你......当心。” 大奎没回头的晃了晃手:“别管我,看好姜头。” 三奎踅摸了一些衣物和干柴堆在城墙上:“若守不住了就点火,我会过来,什么城不城的都是其次,你人得在。” 姜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人得在。” 三奎转身朝着西城方向掠了过去。 二奎像是一尊门神一样站在叶无坷身边,他忽然笑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轮不到我护着你,他们都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也嫌弃我脑子笨,现在轮到......” 二奎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转身跟二奎抱了抱:“二奎哥,我长大了,以后有事咱们一起干,你在我旁边,我踏实。” 二奎愣住了。 叶无坷松开手,把干粮摘下来递给二奎:“先填饱肚子,打起来的时候我喊你。” 二奎摇头:“我不吃,你吃。” 叶无坷道:“你不吃,你哪有力气保护我?” 二奎想了想,把干粮袋子接过来却没有吃,而是塞进怀里还拍了拍,他想着我就骗骗姜头,我先替他收着。 娘说过,要动脑子。 我可真是聪明了。 叶无坷再次看向城南方向,烟尘已经越来越近了。 “二奎哥。” “在呢。” “以前听阿爷讲故事,他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是什么?” 二奎回答:“大英雄。” “二奎哥,那要是两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两个大英雄。” “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抬起手指了指南边烟尘浓烈处:“咱们已经是大英雄了。” 与此同时,福位庙。 二先生侧头往正中间的那座山包方向看了看,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山的小山,也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庙的小苗,那边依然空着。 他微微皱眉,心说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会来迟了? 禄位庙。 阔可敌君侣也在这一刻往正中间的那座寿位山看过去。 他也微微皱眉,想着杨家的人莫不是真的还有些气节在? 今日那位苟延残喘的大楚亲王应该亲至此地,就在这正中间的寿位山上观斗。 迟迟不来,是气节尚存不与黑武人打交道? 包微尘问:“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该做好随时撤走的准备?” 阔可敌君侣道:“杨家的人没来,我们不走,杨家的人来了,我们更不走......我就算在这坐足一月,也要亲眼看着叶无坷死。” 他说:“人生啊......其实能交到的朋友真不多,能有一个,才算完整。” 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能交到的朋友就更不多了。 有那么一个他就很知足也很在乎,可那一个被叶无坷杀死在家门外。 阔可敌君侣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的扣着扶手:“人生啊,也总得有过不该有的冲动才算完整。” “让那边的人动手试试,总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阔可敌君侣的话吩咐完,包微尘随即起身,他举起一面旗子来回晃动起来。 二先生那边的人看到了,随即禀报。 二先生听完后哼了一声:“一个落魄皇子倒是心急的很......真是分不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了,不过既然现在用的到他,那就表示表示......” 他指了指山下的瑶县:“攻一攻,攻进去就杀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够了退出来,就是不动叶无坷和他身边那几个人,今日杀一些,明日杀一些,杀到瑶县之内只剩下他那几个人,让他明白明白......穷乡僻壤小山村里出来的家伙归根结底什么都不是,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别人给的,给他脸面的时候他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不给他脸面,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山村野小子。” 随着他的话说完,牛角声就呜呜的响了起来。 最开始动了的,就是南边的叛军队伍。 这支叛军队伍都是蜀中山匪,是各大家族蜀中山匪替换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们利用朝廷剿匪,等真正的山匪被剿灭之后他们就替换进去。 这一刻,他们像是感受到了阴雨天所以要搬家的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涌了出来。 上千匪寇汹涌到了瑶县南门,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抬头看了看城墙上那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留着他,让他看着他的人是怎么死的,让他像个死绝了家人的娃娃一样哭。” 他手下的悍匪哈哈大笑起来。 “可别吓坏了他,吓哭了可以,吓死了可怎么办?” “吓死了可不关咱们的事。” “吓哭了就哄哄呗,哄孩子似的告诉他别哭别哭,还轮不到你死呢。” 一群人哄堂大笑。 “杀上去!” 络腮胡道:“屁大的娃娃想守住这屁大的城......杀一次就让他回到县衙里去连门都不敢出!” “是!” 他手下悍匪呼喊着向前,气势汹汹。 “小兔崽子!” 有人朝着叶无坷喊:“赶紧躲进屋子里去吧,大爷们不杀你。” “别在城墙上装腔作势了,你敢动一下吗?” 嗖! 在那群山匪的叫喊声中,一杆长矛从城墙上飞了下去。 就在他们以为这是叶无坷想用长矛杀人的那一刻,那少年飞身而起。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踩着那杆长矛从城墙上疾飞下来,那长矛直奔络腮胡。 络腮胡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的时候长矛怦然戳在地上。 他脸色大变想抽刀动手,却见眼前黑影闪烁了一下。 黑衣少年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颅,一只手抽刀在他脖子上一抹而过。 拎着人头的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多了些,人头不好带。” 他将络腮胡的人头丢在地上,刀锋一转切下来一只耳朵装进斜挎着的无事包里。 “今日军功。” 叶无坷扫了一眼那些吓傻了的和反应过来已经围上前的山匪:“论斤算。” ...... ...... 【今天就暂时两更吧,没有存稿,不让吃饱饭身体也确实有些虚,明天再更啦,爱你们。】 第六百二十四章我说! 二奎都没有反应过来姜头会直接杀出去,等二奎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于那些山匪来说可实在是太不友善了。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哪里见过这么杀人不眨眼的人...... 两个人逆着悍匪的人潮像是两头蛮不讲理的虎,将悍匪杀的四散奔逃。 等到两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的无事包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个耳朵。 就这般不讲道理的杀了一个来回之后,两人又大摇大摆的回到城门口。 守城的战兵见到两人回来刚要把吊篮放下去,却听叶无坷喊了一声开城门。 凯旋。 自当从城门而入。 如此一来,那些悍匪们真可谓颜面无存。 守城的人丝毫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似的,开了城门迎接叶无坷和二奎进城。 这两人更过分的是进城之后就让人把所有耳朵都串起来,用一根竹竿挑了就插在城墙高处。 这还不算完。 之前被叶无坷阵斩了的那几具暂时还不知道来自什么豪门望族的公子哥儿的尸体,也被挂在了城墙上暴尸示众。 叶无坷从城外回来的时候还生擒了一个悍匪,告诉他回去之后说一声......既是想把叶无坷困在此地做阵眼,那为何如此瞧不起人? 既把我当阵眼,那就该尊重些。 几斤耳朵加起来的军功,叶无坷也稍显看不上。 城墙上几具尸体,有完整些的也有不完整的在那摇摇晃晃,挑起来的一长串耳朵,像是招摇的酒旗。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问:“咱们刚才杀出去了,其实是不是可以不回来?” 叶无坷笑着点头:“是,不过半路上就会有高手拦截。” 二奎撇嘴:“高手的耳朵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二奎又问:“他们这些人身上为什么一点儿干粮都没带?” 都说他傻,可傻二奎在厮杀之余还能想到翻翻尸体上是不是带着粮食,可谓粗中有细,只是翻了个遍,翻出来不少银钱就是没有粮食。 二奎很失望。 叶无坷也很失望。 因为二奎实在是拿钱不当钱啊,这位粗中有细的汉子最终还是不太细,翻一个人,一翻一把钱,顺手就都扔了,再翻一个还是钱,气鼓鼓的又都扔了。 “二奎哥。” “嗯?” “其实钱呢,有用。” “嗯,是。” 二奎还在恼火没有搜集到干粮的事,对于姜头说钱有用他并不怎么在乎。 “你看,你搜干粮的时候如果搜到钱是不是可以装进自己口袋里?” “不装。” 二奎摇头:“又不能吃。”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都没有带着干粮显然是想把我们困在这,之前瑶县县城里的粮草也大多被他们搜刮干净......可是钱呢,留着可以买很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从这些敌人身上找到的钱,我们可以随便花。” 二奎:“随便花?” 他使劲儿想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能跟敌人买粮食吗?” 叶无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刚才那一战其实足够霸气,如果不是最后时刻因为本性缘故稍稍显得没那么霸气的话就可称之为完美了。 二奎翻粮食把银子都扔了,叶无坷这个刚刚才大杀四方的家伙跟在二奎身后弯着腰捡钱...... “他们想饿死咱们?” 二奎问。 叶无坷道:“他们不想饿死咱们,他们是想让支援咱们的人进来也被困住,咱们没有粮食,来救我们的人会带着粮食,他们会把人放进来,或是半路打咱们的人。” 二奎:“妈的,干死他们。” 起身就要往外冲。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给他们一点面子,咱们先等等。” 二奎:“可如果救咱们的人来了被他们给干了可怎么办?小百岁和小土司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如果他们来了,敌人把他们打了,那不好。” 叶无坷道:“百岁和小土司没有咱们的信号不会来。” 二奎:“咱们的人什么时候看过信号,谁不是一着急就上去干了。” 叶无坷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二奎说:“我们还是得先干他们去,趁着他们还没有干小百岁。” 叶无坷说:“二奎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干一下。” 说完他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了。 二奎一看叶无坷跳下去了,他也跟着跳下去了。 守城的战兵和廷尉们一看都懵了,一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的。 第二回了! 这都第二回了!叶千办好像根本就不把敌人当回事也不把他自己当回事,甚至没把城墙当回事。 远处,刚刚被叶无坷和二奎杀了一阵的悍匪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休整。 一个头目蹲在那分析总结:“刚才我们太大意了,虽然我们人多,可却被叶无坷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是我们准备不足。” 另一个悍匪说道:“也是我们没有想到那叶无坷居然敢冲出来,而且一刀就把咱们老大给砍了,老大死了我们当然会吓一跳,吓一跳就跑这当然也是正常反应......” “嗯,你说的对,我们下一次就不要再那么嚣张了,咱们晚上悄悄的摸进去杀人。” “你们说,让我们来打第一阵真的是因为我们能打吗?” “反正让我们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莫非是拿我们当试验呢?用我们试试叶无坷他们有多能打?” “这......” 那头目一摆手:“我们不应该说这些,怎么能一下子就被叶无坷打的气势都没了,我们这么多年占山为王怕过什么?我们得相信自己,一次失手并不能代表什么。” “二哥说的没错,我们只不过是没想到而已。” 头目继续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下次也不能这么直不楞登的往前冲,得有个计划。” 他身后蹲着的人点头:“二哥说的对。” 另一个悍匪道:“夜里偷偷进城之后咱们还是避开南门吧,反正给咱们的命令也是不杀叶无坷杀别人。” 头目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在理,咱们夜里偷偷进去绕到别出去杀。” 他身后蹲着的人:“二哥说的对。” 头目又道:“咱们之前把干粮都放在林子里了,现在派人去把干粮拿回来大家分了吃,吃饱养足精神等天黑。” 他身后蹲着的那个:“二哥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拿。” 头目回头赞许的看了一眼:“你很机灵......啊我操的。” 叶无坷蹲在头目身后:“多谢二哥夸奖,二哥说的对啊。” 那头目猛然起身:“叶......” 叶无坷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二哥别乱动,怎么能让你去干活儿呢。” 他看向蹲在他身后的二奎:“去拿干粮,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二奎瓮声瓮气的笑:“嗯!” 起身就朝着树林那边跑过去了,这时候那群悍匪也都看出来叶无坷蹲在二当家身后了,一个个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叶无坷扶着二当家的胳膊起身:“二哥你刚才是不是想站起来,想站起来你应该吩咐我扶着你,你可是二哥,二哥怎么能自己使劲儿站起来呢。” 他扶着二当家往回走:“来几个人,帮我奎哥把干粮都搬到县城那边。” 一群悍匪眼见着二当家被挟持,也只好照做。 城墙上的战兵和廷尉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叶千办和二奎爷两个人,俘虏了一群土匪回来。 那些悍匪还帮着他们把干粮都送到城门口,然后站成一排等着叶千办发落。 二奎还是很嫌弃。 因为这些悍匪带的干粮实在是太少了,也就是他们平均一人两天所需,这点东西其实也缓解不了什么,毕竟城内还有一些百姓。 叶无坷让手下人再次把城门打开,把悍匪们的兵器全都缴了,银子也都搜刮干净,完事也没让这群悍匪离开。 “在门口站岗吧。” 叶无坷道:“你们也看到了,城墙上有不少连弩瞄着你们,什么时候你们的人来替换你们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说完带着那个二当家就进了城门,战兵则将城门再次关闭。 一大群山匪就在瑶县门口站着,分列两排,谁也不敢先跑。 他们确定城墙上没有那么多大宁战兵,不可能一次把他们都射死。 但他们确定谁先跑,肯定谁先死。 自古以来好像都没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刚刚还要攻城的人现在在城门口站岗。 城墙上,叶无坷看了一眼蹲在那的二当家:“二哥贵姓啊。” 二当家连忙回答:“回叶千办的话,小的姓毕......贱名毕增。” 叶无坷问他道:“是谁让你们来攻城的?” 毕增回答:“我们当初都是奉命在山中潜伏下来,平日里是刘家的人来发号施令,前阵子听说,刘家被灭门,有人来,说让我们出山,随时准备为刘家报仇。”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 毕增:“草芥,炮灰,都是不值钱的命。” 叶无坷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起来:“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冒险来?” 毕增:“我们知道自己不重要但还来了,主要是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您这么厉害。” 这些人实力一般,在山匪之中也不算多厉害的,欺负百姓没问题,对战官军确实都是炮灰。 他们之所以第一批被安排上来进攻无非是两个缘故,其一是想用炮灰把叶无坷背后的人引出来,显然没成功。 第二,他们幕后的人还不想一开始就动用精锐。 毕增见叶无坷好像没有那么大的杀意,连忙求饶道:“叶千办放心,只要您把我们放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我虽然是个土匪,但我一定说话算话,您放了我,我以后一辈子念您的好。” 叶无坷:“你读过书吗?” 毕增连忙点头:“读过些。” 叶无坷:“有启蒙先生吗?” 毕增又点头:“有的,是一位姓王的先生。” 叶无坷:“王先生有没有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 毕增:“......” 片刻后,他又问:“那......叶千办,我能转做证人吗?我想立功,我以后做您的小跟班吧,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您说一我不说二,您说......” 叶无坷:“王先生肯定也没告诉过你,你有点不要脸。” 毕增:“我能戴罪立功,我能找出其他叛军队伍藏在什么地方,叶千办你相信我就让我带你去,我保证没有说一句谎话。” 叶无坷:“我信你。” 毕增都愣了:“真的吗?” 叶无坷道:“你带你的人今夜就去把别处叛军的队伍剿灭了,回来我给你报功。” 毕增:“叶千办......别逗我了。” 叶无坷:“是你先出招的。” 他让人把毕增绑了挂在城墙外边,毕增身边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不少耳朵。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就喊一声。” 叶无坷看了一眼下边站岗的那些悍匪:“你们二当家在这挂着呢,谁想检举揭发他做过什么坏事谁就敲门,立功的,我马上放走。” 毕增立刻喊道:“不劳他们费心,我说!” ...... ...... 【还在调整,刚出院没多久,老婆大人不许我熬夜了,不许我喝浓茶,不许抽那么多烟,所以码字如便秘,大家容我调整一下作息。】 第六百二十五章都说了 毕增是个小人物,但是个足够机灵的小人物。 叶无坷在一刀斩了这群悍匪老大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因为毕增在第一时间向后退回去还藏身在众人身后。 一开始这个家伙还想伺机而动,找叶无坷的破绽出手。 可是当二奎杀过来之后毕增就再也没有伺机而动的打算,直接就跑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在那一刻叶无坷就确定这种人一定有用。 此时此刻毕增还被挂在城墙上,身侧就是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虽然尸体早就已经没有血了,可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 竹竿上挑着的耳朵被风吹的来回摆动,在毕增脸上蹭来蹭去。 在这种情况下毕增还能坚持着没有说实话,是因为他觉得越早说实话,越早把自己知道的说完,那可能越早就没命了。 如果叶无坷不说一句让那些山匪检举,毕增还会再坚持一会儿。 “我说!” 毕增朝着叶无坷喊道:“叶千办我都说!” 叶无坷就在城墙上蹲下来,低头看着毕增问:“想说什么?” 毕增道:“当时得到命令的时候只准我们每人带两天的干粮,我就猜到了,我们要么是炮灰都得死在您手里要么就得死在那些混账东西手里。” 他仰着头,姿势很累的看着叶无坷。 他坚持这样的姿势,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态度诚恳些。 “所以一开始我就在找退路,也在找我们背后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毕增道:“我有几个亲信手下,在进攻之前就被我派出去找退路,也找到了后边叛军队伍藏身之处。” 叶无坷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在那么多人之中我就看中你了。” 毕增:“千办缺小跟班吗?我这个人没什么擅长的就会伺候人,千办要是留着我,我保证把千办伺候的舒舒服服。” 叶无坷:“上一个被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们老大血都流干了。” 毕增:“那赖谁啊......” 叶无坷:“嗯?” 毕增:“是千办英明神武,刘旺盛那厮竟敢放肆与千办为敌,千办神威之下一刀将他劈死,是他咎由自取,千办怎么能把自己与那厮相提并论?那厮连萤虫都算不上不过草灰罢了,而千办则如日月当空光照万里。” 二奎站在叶无坷身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我听出来了他干的是百岁的活儿。” 毕增听到这句话就记在心里,想着那个叫百岁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在叶千办身边靠溜须拍马生存,显然是个劲敌! 他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我现在就可以把叛军的藏身之处告诉您,还能帮您把位置画出来,请千办给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此前人生三十余载迷茫无知懵懂虚度,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此生该为什么活着。” “千办的光辉照耀在我身上,让身处山匪魔窟之中的我也顿觉温暖光明,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为千办而活的,也是为千办而死的!” 二奎听到这眉头已经皱起来:“他比百岁恶心。” 叶无坷笑了。 毕增一听那个黑铁塔似的壮汉又一次提到百岁这个名字,他对百岁这个人的戒备和敌视更重了些。 叶无坷将毕增提起来,毕增一回到城墙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多谢千办大人恩德!” 他抬起手发誓道:“我今后愿誓死追随叶千办,但凡我对叶千办有丝毫异心......” 毕增指了指城门口站岗那些山匪:“这些人都必遭五雷轰顶!” 二奎没忍住,蒲扇那么大的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一巴掌将毕增扇的翻滚了好几圈。 毕增都没耽搁马上就爬起来又跪好了。 半张脸瞬间就肿起来老高,可他眼神之中连一点愤怒和不满都没有。 他看着二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位黑铁塔大爷为什么打我,但既然您打我肯定是我哪儿说错了,我以后坚决注意改正,绝不再说错话。” 二奎有一种自己打了人但不爽,还被黏了一手屎的恶心感。 “画吧。” 叶无坷道:“你再说话,你塔爷就一巴掌把你拍成烙饼。” 毕增哪里还敢耽搁,要过来一些纸张,用炭笔在上边迅速画出来一张路线图。 “千办。” 毕增跪在那双手捧着那张纸:“叛军就在这里驻扎,但只是瑶县南边的叛军,其他几个方向的我并不知道,仅仅是这城南一带,叛军的数量应该也不下五千之众,甚至可能还要翻倍的多。” 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而且据我发现这些叛军相貌奇特非中原人长相,或许是......突玉浑人!” 叶无坷笑问:“你倒是见多识广?” 毕增连忙说道:“这些年蜀中一带西域人往来显然频繁,我们也曾劫掠过几支突玉浑人的商队所以认识。” 听到这,叶无坷就不得不想起那位叫沿芒的突玉浑世子殿下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信号?” 叶无坷问道:“比如后边的叛军什么时候支援你们?” 毕增立刻咬牙切齿道:“那些混账王八蛋根本没想过让我们活着回去,只让我们带两天干粮也没说有支援。” 叶无坷再问:“那你们如何与指挥你们的人联络?” 毕增下意识往福位山那边看了一眼。 叶无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毕增连忙把视线收回来。 “旗帜么?” 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一声。 毕增没敢回应。 叶无坷没有再问他什么,而是在城墙上缓步走动着说道:“你了解廷尉府吗?” 毕增连忙摇头:“不敢了解,不敢了解......” 叶无坷道:“廷尉府也会涉及江湖事务,比如对一些不放心的门派也会安插密谍进去,这门派的一举一动,便都在廷尉府监视之中。” “有些时候,廷尉府还会直接控制一些小门派,这门派的门主看似是个做主的,实则事事处处都要向廷尉府派驻在门派之内的人请示。”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毕增:“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毕增:“......” 他低着头,心里在盘算着这叶千办到底看出来多少。 叶无坷道:“看来没什么话说。” 他看向二奎,二奎心领神会,迈着大步上前将毕增拎起来后朝着门外那些山匪喊道:“你们谁把他打死了,谁就可以走了。” 说完就要把毕增扔出去。 “塔哥,塔爹,塔爷爷!” 毕增立刻哀求起来:“我确实有所隐瞒,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二奎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微微点头。 二奎随即停住,没把毕增扔出去但也没松手,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子似的拎着毕增。 毕增带着哭腔说道:“叶千办,不是我不想说实话,实在是怕说了实话您会杀了我......我确实是被派驻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 不得不说,此人演技着实一流。 看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悔恨,下一息就可能因为悔恨而自尽的那种。 “当时年少无知被坏人利用,又被怂恿,进了这山匪队伍里做谍子,后来每日想起都悔不当初......无数次我想一头撞死,也不想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我懦弱啊,我不敢自杀,整日活在痛苦之中,是见到了叶千办才感觉自己见到光明!也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毕增大声说道:“请千办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挪开视线。 片刻后毕增低下头说道:“派我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是一家钱庄的人,钱庄其实就在距离瑶县没多远的地方。” 他看向叶无坷:“这家钱庄,我怀疑就是叛军用以洗钱的地方!” 他大声说道:“现在我就愿意带千办大人去那家钱庄,一举将贼人全部歼灭!” 叶无坷问:“铭泰钱庄么?” 毕增听到叶无坷直接说出铭泰钱庄这几个字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竟然知道铭泰。 “铭泰钱庄为何人洗钱?” 叶无坷问他。 毕增连忙回答:“我实在是地位太低了,我知道的不多,当初也是因为欠了铭泰的钱所以迫不得已才为他们做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我可以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真的没有骗您。” 见叶无坷的眼神逐渐寒冷下来,毕增心里一紧。 “不过!” 毕增立刻补充道:“虽然没有人告诉我铭泰钱庄背后的东主是谁,但我自己猜测可能与中原之内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他们应该还和突玉浑人早有勾结,这些年来突玉浑悄悄潜入蜀中的人多数应该都是铭泰钱庄安排进来的。” 他大声说道:“这种败类,就该五马分尸!不,就该凌迟处死!” 毕增义正辞严的说道:“我虽然身在匪巢可我心向百姓,我最看不起那些勾结外寇的混蛋,现在千办大人给我一把刀,我能马上就去把铭泰的人全都宰了!”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来递给他。 毕增:“这......” 叶无坷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了。 他问道:“在瑶县北侧那三座小山上是不是分别有人?都是谁?” 毕增:“千办啊,我实在是地位太低......” 叶无坷一伸手把毕增从二奎手里接过来,朝着城下就甩了出去。 “割掉他人头的可以活命。” 随着毕增被摔在城下,那些战战兢兢早就想逃走的山匪立刻变了,就好像狼群一样扑上来。 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所以很难将一个活人的人头割下来。 然而在求生的本能之下,人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眼看着昔日还对他格外敬重的那些山匪如同野兽一样围过来,毕增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求饶:“千办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再隐瞒了,求千办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他抬头看向高处,叶无坷站在城墙边缘俯瞰,那少年看似脸色平静,可毕增却看出来那绝非平静,而是无情。 狼群一样扑上来的山匪将毕增按住,拳打脚踢,甚至上口撕咬。 毕增武艺还算不错,也没能坚持多久。 想杀他的人有那么多,他就算能打又能打翻几个? 没多久,他身上衣服都被撕扯的粉碎,身上都是血痕,尤其是脖子位置,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又深又重。 “是杨家的人!还有日月堂!” 毕增嘶吼着:“还有黑武人!还有黑武人!” 第六百二十六章突玉浑人 一根绳索从城墙上放了下去,刚巧就垂在毕增的眼睛前边。 已经退无可退的毕增在看到这条绳索的那一刻,仿佛看到的是捏指微笑的禅宗大德。 在阴阳镜的帮助下,这苏幕遮,现在或许只有自己才能够发挥其真正的威力。 “累又怎样?我爱的人,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死人还能活过来?你说的话根本就没有意义!”霍培一的情绪陡然暴躁起来,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查旋这句话刚落,乔秀的眉目有些微皱,似乎是嫌弃查旋总不说到点子上。 查旋挺欣慰的,阿升人老实诚恳,何英的心地也善良,就是不知道何掌柜什么意见。 他还真没见过查旋这症状是富国渊几句话能给搞定的,顿时好奇心爆棚。 倒是对容湛很是了解,全然按照誉王府的装修格局来,十分的让人觉得舒适。 这让查旋不舒服,感觉自己像是个犯人,或者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实在太爱沈寰九柔软的时候了,他不进商圈不发狠招就愈发显得他是一个好老公。 对于侧重于工程学科技的联邦来说,空间被封锁导致的后果并不严重,但对于这些急于脱身的营救者们来说,这就是个很致命的问题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跑出这个辐射区,才能重新打开通往另一块大陆的传送门。 不是么?两百多年潜武的孤单寂寞,自己都能过来,其他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自己? 肯定的点了点头伸出手去不待玛丽点头。张扬一只手穿过玛丽细长白皙的脖颈另一手抄起玛丽的腿弯将她横着抱了起来。这个暧昧的动作顿时让玛丽的脸上红霞满布略带惊恐和不可思议的眼神从秀目中透射了出来。 镇府灵牌一旦炼化,不但整座天灵峡都在掌控之内,而且还可以控制整座天灵峡的所有禁制阵法。而且也能够知道天灵峡内外的状况。 苏阳当时给梅利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完成白玉的任务,为了隐藏自己的目的才说的。现在梅利已经从狼崽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他的身份,还有他的任务,梅利应该都知道了一些。这样一来,他觉得就没必要再和梅利演戏了。 我不管那个,眼睛里面黑光一现,身后立刻出现一尊金光闪耀的大日如来,四臂托举一轮红日,端的是神圣无比。 苏欣见梅利开始工作,也就放心了,她也离开丹尼的办公室,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看着那个家伙如同老鼠般慌不择路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好笑,这个在新手村属于帝皇级的怪兽此刻的样子还真不如一只骄傲的老鼠。 我知道这些大汉并不是听我的话,而是这里实在太臭了,傻逼才愿意靠近棺材呢。 大师兄大吼一声,抬手祭出一件环形法宝,这件环形法宝迎风暴涨,变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圆环挡在众人头上,环上放出滟滟红光,将剑光托住。 急忙冲着胖子走了过去,胖子一看见我,立刻把身子缩成了一团,紧紧的把木棍抱在手里面。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李儒,他真有办法,在周围一转,就拧回来一条十多米长的藤蔓。 第六百二十七章到底谁坐镇? 竹林。 于竹林说,我与清风皆过客。 于我说,竹林与风亦是我。 瑶县不只是城北那三座小山上有竹林,在城外也有大片大片的竹林。 竹林随风动,有人站在竹林高处竟也能随风而动。 原本像木头一样竖在营地四周的孩子们,在黑龙回来时便全部活动起来,现在正各自牵出自己的战马,整装待发。 要知道,大明很多事情,就是坏在中央不停的党争,而党争的急先锋就是那些言官,无事生非,遇事起浪,就是崇祯也十分头疼。 在给了店主足够他一个月的收入之后,那个男人将整个纹身店包下了一整夜。 从开始的通过韩国企业套利,再到后来扰乱韩国外汇市场,最后篡取韩国的黄金贮备,这一切地一切都不过秦少游一手安排出来的假象,而他的真正目标就是,韩国的总统之位。 陈易不屑的撇撇嘴,当兵的做到将官,归根结底就是搞政治的——如果他不搞政治,说明不搞政治就是他的政治策略。 奋力向上一跃,金龙跃到半空之中,镰刀拉到身后,凌空劈下。镰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大圈,气势凌厉无匹。 邵勇目露淫光,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垂涎曾娇娇的身体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你很喜欢玩游戏?”秦少游的语气趋于平淡,他打开左轮手枪的弹仓,看了一眼里面的子弹,随即合上,把弹仓转了几圈。 “你知道变成巨龙,得浪费多少能量吗?”幻龙不满的抱起水银桶,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就是不去变身。 号称术派第一人的洪道阳终于要亲自出手了,随行的还有两名四大派的掌门,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三熊此时也彻底的爆发了,直接朝着二熊冲了过去,一直愣神的韩天成,此时也终于回过了神,知道自己与法官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如果不是二熊和三熊去阻挡法官,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必须进到别墅里,才能知道来龙去脉,才能找到真的救世主灵魂?”姜子牙说。 忽然间一个身影伴随着传送类奥术的光芒出现在这密林中,随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响将大祭司们的交谈打断,一个大祭司的藤蔓身躯轰然破碎,无数的藤蔓碎片和枝叶四处飞溅。 李坤回来后,等到丁鹏出关,向他忐忑地汇报了这一次的收获以及具体过程。 哥萨克强盗很彪悍,眼看同伴堕马,根本不理,纷纷拽着马头向丁鹏冲来,弯刀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刺眼的弧线。 这几天云芈有些感冒,可能是在看守所吃的不好,睡得不好,让她身体感觉有些疲惫,免疫力下降,然后生病了。 猛然窜进自己后脑的寒冷触感,让麒零的心瞬间就被恐惧抓紧了。 不过这老头成名多年,现在依然活得有滋有润,手底下绝对有真本事,危急关头,独指翁抿嘴聚气一吹,以苦修几十年的精纯内力化为罡气,将碧磷针一下吹偏,针尖擦着独指翁的面皮飞过,只差一点点就能划破血肉。 明斯克眼中要烧起来的杀意立刻就转为了冰点。这张脸在奥罗由斯塔也许没什么人认识,但是在因克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因为那就是因克雷公爵,罗伯特摩多雷泽斯基三世。 第六百二十八章我定的 高清澄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本该是另外一个姓氏的人今日应该坐的椅子上。 不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任何一家一姓,甚至都不是今年轮流主事的王家。 “还有一个缺点,你必须得改一改。”周逸不再去纠结这件事了,及时转移了话题。 可无奈东华市真是一个偏远地方,灵能者的培养,又是个系统性工程,没有人才,就是懒政。 师弟师妹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们都是本地人,自然得回家过年。 他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破晓的夜空,静静地在树冠之上等待着夕阳的升起。 所以,根本不用狗仔爆料,不等阮四那边处理,阮四闯红灯撞人又逃逸的消息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了。 万线流身法,在普通人看来,好像可以打破空间的束缚,有着类似瞬间移动的效果。 韩枫独自运起玄火翼朝着蛇人沙漠赶去,到达漠城后他并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进入了沙漠当中。 余真这个身份虽然是真实的,但是王希尧可以确定,余真绝对没有姐姐。 陈熵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白狐就已经如幻影般出现在老猎人面前,匕首泛着微微白光朝对方的喉头砍去。 “那是当然,原本嫂嫂就是粉嫩粉嫩,白里透红的一个美人,再戴上这些宝贝,更显得妖娆妩媚了!”苏晓说,她心说嫂嫂那一脸的惊讶和喜悦,汇聚成的那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我也要。 所有人都是做好了准备。就來晨雪也是做好看戏的准备。虽然她也是万化境界的强者。但是她可是沒有这三个疯子的胆量。让她和混元境姐的星宫强者战斗。再给她三个胆子她也是不愿意的。不过观战的胆量。晨雪还是有的。 其实沙尘暴的元凶就是大气环流,风就是那只手,不过李宁宇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问题,因为沙暴似乎越来越大了。 唯今之计,只有用我的绝招——骨刺了!我暴喝一声,第一时间就对着飞扑过去的变异貂发射出一枚骨刺。 谢景宁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回想起周漾身上的衣服,她不喜欢什么名牌衣服名牌包,一切只要舒服了,就算是几十块的东西也往身上穿,这两年来他们两个没少因为这样的是发生争吵。 随着国内晚清政府的必然倒台,袁世凯窃取革命胜利果实自立为帝,再到现在远东全面掌握接手国内的政权,一切都像接二连三,毫不间断的发生,也导致很多资本家们还没有来得及改换门庭。 “杀!”我暴喝一声,手里铁枪不停歇的朝着丧尸们刺去,身边的队员们纷纷用手里的刀枪棍棒攻击,一个照面就砍死了七八只,被攻击到的丧尸纷纷哀嚎着身躯倒地。 “米大哥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咱口音很相近呢”见米诺脸色不好,我连忙转变了话题。 几个主演闹着要下工一起吃饭庆祝,沈言菱见江锦鲤倒霉,也非常大方的直接同意了,还主动掏腰包。 贾河图的那一剑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一剑下去,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了,那一剑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为之震惊。 第六百二十九章问罪 大厅里寂静无声。 大家经过商量,准备兵分五路,各自前去寻找,务必在一天之内都赶回来。 按照她们现在的故事进度,别说眼下还没有确认到震雷的安危,就算八脉精魂的情况已经严重迫在眉睫,只要剧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后的情节上,就绝不可能爆发出神州结界崩溃的世纪性难题。 后天境主修体魄,以天地灵气锤炼肉身,使身体的坚韧度,速度,力量都得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增长。 杨修与帕尔瞬时就登上了冰壁有十多米之高,杨修的每一次攀登都能往上移动一米多的距离,帕尔则紧紧的漂浮在杨修的身后,给他加持着风系魔法。 荀翊在熟悉的灵力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灵力正在和它遥相呼应着,冲击到他身上的灵气带着安抚的温和效果,迅速修补着他严重受伤的身体,虽然不能彻底愈合,但比起刚刚完全动弹不得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梁医生离开之后,后脚何灵就过来了,这住院部门收银台就一处,是在住院部大楼门口首处。 “中空?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奥林越听越是一头的雾水,按理来说这座城堡只是当初索达曼随意选的一个地方落址,地下应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看这些哥布林的表情却好像是发现了大事情一样。 “这下面很深,也很大,我们都不知道底部到底在哪”老哥布林对奥林说。 “咦,格肸楠木呢?”格肸南火听到东方长空的话,才回头看向格肸楠木,谁知格肸楠木竟然不见了。 就在众人心中唏嘘的时候,纪翔再次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看向楚寒的眼神中充斥着浓浓的恨意,漆黑的瞳孔在这个时候都泛起了血红之色。 “原来如此。我是看三弟兴致勃勃的,只当你真带人打猎去了。”郭弘磊靠坐,任由妻子为自己擦汗。 楚寒嘴角翘起一抹邪魅的弧度,瞬间出现在烈百强的身前,抬手抓向烈百强的脖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席志诚在看到那三人时,心情同样不平静,但是他隐藏得好,除了秦昭注意到他那紧握的手之外,在场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宁问渠听明白了来龙去脉,那颗揪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只是这花如雪嫁的乃是安如山。安如山可是德王南博容的人。眼见着这时局不稳,龙唐的天要变,二王夺位,他们宁家着实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腿。 “谢娘子。”常大用被人引入花厅喝茶,见谢知进来,他连忙放下茶盏行礼。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加上刚巧碰上死士。穆钦钦回了房间更加睡不着。 “皇上今晚心情不错呀。”她一边努力奋斗,一边同他闲聊,打算过会儿束束的不好,可以打打感情牌。 “你在解毒?这不可能!”破军顿感不可思议,要知道,无名所中的毒乃是无神绝宫所出的秘药,名为血绝,到目前为止,还真没听说谁能单靠内力解毒的。 第六百三十章都拿过来 “这一切,皆是我与叶千办商议之后所定。” 徐绩难得的在一个外人面前身子坐的有些挺直,说话的语气之中也透着一种其他人无比陌生的温和。 “叶千办派人给我送信。” 徐绩看了看桌子上的书信。 “他推测,他会成为蜀西南这边整个局面的阵眼。” 徐绩看向高清澄,连眼神都是温和的。 “叶千办推算,民变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只早早晚晚而已。” 他说:“在叶千办启用锦棉县县令袁巍升之后,他给我写信就提起过,用袁巍升大力整顿蜀西南这边的田产,铲除黑膏,清理外族,所以必然引起动荡。” “他还说......民变发生之后才能看清楚敌人的底牌是什么,而他作为阵眼,就一定要出现在民变发生之地。” 徐绩说到这,语气已经不是温和而是歉疚。 “民变发生之后,我已经调派益州所有能调派的兵马赶往瑶县支援。”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封信。 “这是今早我才收到的军报,益州兵马距离瑶县已不足五十里,不过遇到了大批的山匪设伏拦截,今早就已开战。” 徐绩又道:“除此之外,在叶千办的书信到了之后,我就派人往东蜀道求援,如不出意外的话,东蜀道的援兵最多再有七天就能到。” “叶千办推算,敌人困住他之后,必会想办法来联络我,于我周旋,想探知朝廷底细。” “细算时间,敌人围困民变之地大概有月余,按照叶千办的想法,其实所有支援兵力都应该在暗处等候。” “待敌人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之后,各路援兵再会合起来将叛军围而歼之。” 说到这,徐绩稍作停顿。 “虽然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有超出叶千办的余料,可我坐镇益州却没能更及时的给叶千办以支援却有疏忽之处。” 这句话一出口,一般来兴师问罪的大概就都被堵住了。 可高清澄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她像是沉思着说道:“明堂刚才说,一切都没有出乎叶千办的余料,这里所可能发生的事他也都有推测,这些推测也都如实向明堂禀明。” 说到这她抬起头看向徐绩的双眼:“如此说来,明堂确实是办的不好。” 如果是别人坐这位高权重的宰相,被一个少女如此评价那必然会有些怒意。 可徐绩没有,丝毫都没有。 他点头道:“郡主说的没错,待回京之后,我之过错会向陛下禀明,由陛下惩处。” 就算不是一般人,徐绩的话说到这了那也能把后边的话都堵住了。 可高清澄也不是一般的不是一般人。 “陛下处置明堂的时候,也不知道瑶县那边被困而死的人尸骨寒了没有。” 就算是徐绩这般城府,听到这句话脸色也不得不微微变化。 以高清澄的为人,以她的学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最起码在这一刻徐绩觉得,高清澄这个女娃儿的性格里终究还是少了些大气。 女子,总归是女子。 可他也没有想到,高清澄下边的话好像更不该是她这般身份能说出来的。 “若明堂与叶无坷易地而处,回到长安之后陛下处置叶无坷的时候......不知明堂的尸骨寒了没有。” 徐绩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高清澄起身道:“叶无坷事事处处都想到了也向明堂告知,是他把明堂当明堂看,明堂似乎......没把自己当宰相看。”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郡主的话,确实让我惭愧。” 高清澄:“我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让明堂觉得惭愧的,我也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来看明堂惭愧,我只是想以朝廷之外的身份和明堂说一声,我家里人在瑶县。” 说完这句话,高清澄抱拳道:“叨扰明堂了,告辞。” 徐绩起身相送。 他没有想到高清澄会说这些似乎没格调的话,更没想到高清澄会说了这样几句没格调的话就走。 然而越想,他越觉得不矜持没格调的高清澄这几句话才是真的应该听进心里去。 “郡主。” 徐绩看着高清澄已经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道:“我与郡主同去瑶县。” 这一刻,徐绩不得不反思自己怎么如此迟钝了。 高清澄已经说了一句不知道他徐绩被惩处的时候瑶县的人尸骨寒了没有,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为宰相他理应在瑶县出事之后就赶过去。 他若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大的事他都能罪减一等,他不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小的事他也罪加一等。 “劳烦明堂乘自己的车。” 高清澄透过车窗看着徐绩说道:“恕我不能久等。” 与此同时,瑶县。 福位山上,阔可敌君侣看了一眼正中的那座寿位山,该来的人今天还没来,那就说明事情发生的变故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大的多。 他确实想看着叶无坷死在瑶县,可现在他已经嗅到了危机的气味儿。 “包先生。” 阔可敌君侣侧头看向包微尘:“咱们得先走了,杨家的人迟迟不来......此地的变故已不在叶无坷。” 包微尘立刻应了一声:“我去准备,一刻之后殿下即可下山。” 阔可敌君侣点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山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到近前,来人俯身行礼:“日月堂派人送来消息,说已探知,杨迹承没来瑶县而是受邀去了皓镧山。” 阔可敌君侣沉思片刻,直接起身:“包先生,白露,咱们现在就走。” 三人刚要走,又有人来送消息。 “杨家的人到了!” 阔可敌君侣立刻看向寿位山那边,确实见一支队伍上了山。 三座山都不高,距离也不远,所以能看到那支队伍大概有多少人。 一架四人抬的滑竿直接到了寿位山的高处在寿位庙前停了,滑竿上的人下来之后就在寿位庙前的主位上坐了。 不多时,就有人挥舞旗帜。 意思是,请禄位山和福位山上的人过去相见。 “千里眼。” 阔可敌君侣一伸手要过来千里眼,朝着寿位山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 包微尘劝道:“既然不确定来的人是不是杨家的,咱们还是不要冒险,不管是杨家的人还是日月堂的人,其实都信不过。” 阔可敌君侣点头:“我只是想看看日月堂的人去不去。” 他要千里眼,看的其实是禄位山那边。 不多时,他便看到日月堂的人陆续下山朝着寿位山那边过去。 “日月堂的人都是老狐狸,他们似乎并没有怀疑。” 枫白露劝道:“殿下身份尊贵,不该涉险,若依着我,连这都不该来。” 阔可敌君侣道:“此计若成,大宁西蜀必乱,突玉浑趁乱而入,宁整个西南都可能会被切割出去,到时候黑武大军南下,便是千载难逢的取中原江山的机会。” 包微尘想了想后说道:“那殿下在这稍后,我代表殿下去寿位山那边看看情况,若来人真是杨迹承,我再发信号。” 阔可敌君侣思考片刻点头:“也好。” 包微尘对枫白露说道:“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必管我,你护送殿下先走。” 枫白露嗯了一声:“你也多小心。” 包微尘带了几名手下去了寿位山那边,上山之后没多久就看到寿位庙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之前他见过的那位日月堂二先生却并未在场,显然也和他们有一样的担心。 此时过来的多数都是那些世家的人,而且也不是主事。 他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却见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包微尘忍不住推测,这是不是杨迹承的孙子? 可是看这个年轻男人坐姿如山,明显给人一种出身军伍的感觉。 关键在于,这个年轻男子看似平静却带着一股滔天的寒意。 包微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那个年轻男子朝着他看过来,他害怕在那人看过来的瞬间就有一把剑刺穿他的心口。 或许这是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包微尘下意识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那位端坐在主位的年轻男子缓缓开口。 “来迟了些,让诸位久等了。” 声音倒是有些温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温和之中包微尘都听出来一股锋利的金锐气息。 “之所以让诸位久等,是因为诸位......确实不算多重要。” 那个家伙,用温和的语气说着看不起人的话。 “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先去了一趟西蜀道西疆,在那边有二十万突玉浑大军早已集结,只等西蜀道这边有消息便会发力进攻。” 年轻男人说话的速度不快,一字一句,如剑亮锋,如刀出鞘。 “所以我出关去了,破突玉浑人十二营,杀三十六将,屠七千余贼兵,用了一夜的时间尽烧突玉浑粮草。” 他看向在场的人:“这件事显然比你们重要。” “突玉浑二十万大军退兵百里,我却未回,绕过突玉浑大军营地,三日三夜急行军八百余里,夜袭突玉浑王庭,生擒突玉浑可汗的妻子,他的母亲,还有王公贵族三百余人。” “这些人,也比你们重要。” 说到这,他语气忽然森寒起来。 “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弟弟会被你们设计围困在这,我也并不知道,作为朝廷钦差他居然成了你们眼中的筹码,如果我知道,突玉浑那七千兵马三十六将军不重要,生擒的突玉浑可汗妻子和母亲等人也不重要。” 他说:“没有人比姜头重要,所以我来了。” 说到这,这个年轻男子起身。 “我叫叶扶摇,从西北来,高姑娘派人给我送信说有人在此地攒局要杀姜头,她说,谁攒局谁出局......” 他的眼神平静的扫过面前的这群来自各大世家的大人物。 “谁攒局谁出局是高姑娘的说法,听起来有些温和,我是军人,军人说话可能会更直接些,今日我来.....请诸位引颈受死。” 他没起身,安坐如山。 “亲兵。” 两侧的那些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汉子整齐应了一声:“在!” 叶扶摇吩咐道:“把人头都拿回来,那是你们军功。” 第六百三十一章我找个人 “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叶扶摇起身离开,一眼都没有多看这寿位山上来的那群人。 来的都要死,但这些人死他并不在意,因为来的,都非各大家族的主事。 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多说一个字,所以这句话他也不是对在场的人说的。 他是对没来的人说的。 这里只有三座小山,谋大事者怎么能心存侥幸呢? 他们在另外两座小山看情况,派一些相对来说不重要的人来这边看情况,难道来这边的人出了事,他们在那边就可以不出事? 当然来的这些人都非庸手,都自认有脱身的把握。 可他们没有。 叶扶摇的亲兵是什么样的兵? 是两千四百人就敢突袭有二十万大军驻扎的突玉浑连营的兵,是连续破营十二之后还能三日三夜急行军一鼓作气捣毁突玉浑王庭的兵。 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哪怕有些已经近乎一品,在这样的战兵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争之力。 同样自负的包微尘想脱身的时候才发现,至少有五支弩箭朝着他要害打过来。 所以他很懊恼,如果这些战兵不配备连弩的话以他的轻功身法可以离开这。 可是他一动,弩箭就到。 而且这些战兵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够精准预判他的走向。 他不管往哪个方向退,都有弩箭封堵。 每一名战兵的连弩可以连射十二支弩箭,每一名战兵都没有一口气将十二支弩箭打空。 他们五人一组,每人先发一箭逼迫包微尘留下,又每人再发一箭,逼迫包微尘只能与他们交手。 这些战兵当然不可能都是修出内劲的高手,但他们有着远超江湖客的厮杀经验。 包微尘向来自负,他觉得以他实力最起码可以硬刚一营一百二十名战兵,就算不敌,也能抽身而退。 可是现在他被五名战兵围堵之后才发现,他连应付五个人都很艰难。 当然,这五名战兵也不是寻常战兵。 他不管多快出招,不管出招有多狠厉,都有两人协防,另外三人在他出手之后马上就会进步出刀。 只短短片刻,自负可以在大宁江湖上任意行走的包微尘就变得险象环生。 所以他发了狠,就算今日必死于此地他也要拼死几人。 发狠亦无用。 这些战兵刀盾配合刀弩配合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五人协同作战没有丝毫的破绽而且凌厉冷冽的让人防不胜防。 没坚持一刻,包微尘就接连中箭。 感觉到自己已经脱身无望的他立刻喊了一声:“我是黑武人,你们杀了我可能会引起两国交战!” 没人理会,甚至杀他之心越来越重。 “我知道很多秘密,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把这些秘密......” 噗的一声,他小腹再中一箭。 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 因为这些战兵得到的命令并不是生擒他们,而是格杀勿论。 如果将军觉得这些人有用的话那将军自然会下令生擒,将军下令屠杀那就不管他们有用还是没用杀就是了。 寿位山一开始是厉喝,是呐喊,是咆哮,后来是喘息,是哀嚎,是求饶。 不管这些人来自各地,是什么身份,他们最终的下场都一样。 人头落地。 包微尘在死之前拼尽力气的朝着福位山那边看过去,一把横扫过来的制式横刀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样人头落地。 禄位山。 叶扶摇缓步而上。 留在这座山上还没有走的那些大人物们此时脸色发白,白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们不是不想走,在寿位山那边一动手的时候他们就想走了。 还是那句话,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当叶扶摇登上禄位山的时候,包括那位二先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下场如何了。 二先生脸色有些铁青,他看着叶扶摇走向这边的时候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最讨厌你们这些带甲武夫......做事一点儿都不讲究。” 叶扶摇对这种话,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 “有些戴脸谱面具的人在何处?” 他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无人回答。 “那我自己找。” 叶扶摇迈步向前。 在他走向二先生的那一刻,戴脸谱面具的人出现了。 这些都是日月堂之中真正的高手,是用来为日月堂清理最危险隐患的人。 “都一样?” 叶扶摇看了看那些人的脸谱。 “那就都死。” 他想找的是那个几次想杀了姜头的戴脸谱面具的人。 第一个戴脸谱面具的人凌空而起,人在众人头顶的时候一剑刺出。 竟有剑气! 江湖公认,能修出内劲的就可称之为一品入品,能将内劲通过兵器或是功法释放出来的,便是绝对一品。 这个戴脸谱面具的家伙一出手就有剑气,且沛然凌厉,所以足以入一品。 叶扶摇抬起手像是驱赶面前蚊虫似的随意一摆。 徒手。 竟将剑气荡开! 那道剑气被他拨开之后飞向别处,噗的一声将一名世家大户的主事眉心刺穿。 只是一次出手,那个戴脸谱面具的高手明显慌了,面具之下的脸色没人能看到,可面具孔洞里露出的眼神就彻底出卖了他。 这人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想要退回去,哪里还有退回去的机会。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 此前几十年习武,不管是他所闻还是所见,都没人让他知道过,剑气竟然能被徒手拨开。 他的脚尖在下边某人的头顶上点了一下,身形随即向后倒飞。 噗的一声! 一根突然出现的竹竿刺穿了他的心口,那竹竿比剑气还要锋利,比投枪还要狠厉,洞穿他的心口之后把人钉进后边石墙上。 竹竿深入石墙! 而这根竹竿,只是叶扶摇大步向前的时候随手从旁边花圃篱笆上抽出来的。 就在这一刻,两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已经悄悄的从人群里绕过去,一左一右,同时向叶扶摇出手。 左边的长剑刺向叶扶摇的脖子,右边的长刀横扫叶扶摇的腰部。 他们出手的速度足够快,用快如闪电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一种错觉。 又或许不是错觉。 叶扶摇看了左边那人一眼,也看了右边那人一眼。 他止步。 只是止步。 恰到好处的止步。 那把长剑从他脖子前边刺了过去,几乎是擦着他的咽喉过去。 在长剑过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抬起左手。 那把长刀横扫过来要将他的腰斩断,也是因为止步,刀锋砍中他的时间就慢了半息的半息。 叶扶摇伸出右手。 这一切,在叶扶摇眼中都如同慢动作一样。 可实际上,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下一息。 从叶扶摇面前刺过去的长剑刺穿了另一个面具刺客的额头,剑尖从额头正中刺进去,啪的一声,面具也裂开了。 而那把长刀则毫无征兆的戳进了用剑刺客的腰部,整个刀身几乎都贯穿进去。 叶扶摇在这一刻继续迈步。 看起来他只是脚步停了一下而已,那两个高手就把对方给杀死了。 这一切,都和叶扶摇没有关系似的。 二先生眼见如此,随即开口道:“你或许可以安静下来好好与我聊一聊,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都可以给你答案.....” 啪! 这位在日月堂之中地位极高的老人,这个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老人,这个一言一行就能决定不少人生死的老人,被面无表情的叶扶摇一个耳光扇飞了出去。 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听。 叶扶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在二先生落地的那一刻,又一名戴着脸谱面具的高手被叶扶摇一拳轰中心口。 这一拳刚刚击中的时候,那面具刺客都愣了一下。 因为在刚刚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力度。 半息之后,砰地一声,这面具刺客的几乎整个后背都被轰飞了出去,碎裂的脊椎骨和肉块像是喷发出去的彩带一样飞的到处都是。 每一个被他击杀的高手,都被他将面具摘下来看过。 所以站在人群最后边的最后一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缓步后撤。 他是鬼奴。 看到了他这般反应,叶扶摇的目标也明确了。 大步直入。 鬼奴忽然双手一拍,嘴里嘀嘀咕咕的念了句什么,紧跟着,在禄位庙里就有四具僵尸冲了出来。 这四个僵尸和他控制着袭击叶无坷的那几个显然不同,那几个大概还残存一些意识,这四个僵尸,纯粹是尸体。 第一个僵尸扑到叶扶摇面前还没出手,叶扶摇的手就已经按在了僵尸脸上,五指发力,五根手指全都抠进了僵尸脸骨之内。 叶扶摇单手一发力,硬生生将一颗人头拔了下来。 他随手将僵尸人头丢在一边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手上有淡淡黑色正在蔓延。 这些僵尸竟是以剧毒淬炼。 叶扶摇的脸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对这些毒液根本就不在意。 再下一息,他左手右手同出,抠住了两个僵尸的面门后对撞一处,砰地一声,两个僵尸的头颅就在他面前爆开碎裂。 再再下一息,叶扶摇右手伸出去,两根手指从最后一个僵尸的眼窝里穿进去,拇指抠住了僵尸的嘴巴,一发力之下,将脸从头颅上摘了下来。 连杀四具僵尸,叶扶摇双手同时往两侧一甩,手掌上升腾起来一股白气,瞬间那些黑色的毒液就被催发干净。 鬼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鬼奴最自傲的就是他的轻功身法,他自信世间没有几人能比他的速度更快。 可他却忘了,或许是根本就未曾想过。 在无数次稍有疏忽就必死无疑的战场厮杀之中,比敌人出手更快就是活下来的唯一手段。 砰地一声,叶扶摇脚下大地炸裂。 正在往前疾奔的鬼奴只感觉自己脖子紧了一下,想反抗的时候已经晚了。 叶扶摇的五根手指几乎同时抠进了他的脖子里,强行把他扭转过来。 在鬼奴想出手反击的那一刻,叶扶摇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抓了他的脸谱面具往下一拉,然后看清楚了他那满是纵横交错伤痕的脸。 “是你了。”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鬼奴的脸,没有丝毫表情波动。 “姜头从小就怕你这样的丑脸。” 叶扶摇一掌拍在鬼奴脸上,一掌就把脸直接拍平了。 脸平了的同时,鬼奴的后脑碎裂,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已经带着血色的头骨,向后喷发。 单手捏着鬼奴的尸体,叶扶摇转身看向各大家族的主事。 眼神扫过。 不知几人魂飞魄散。 第六百三十二章不是很在乎 这个世上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叶扶摇那么拼了命甚至可以说对自己都无情的不停的争取军功不停的向前不停的走向更高处,却与他自己无关。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个弟弟,他有个决心走出大山的弟弟。 如果姜头一辈子不走出大慈悲山,一辈子不走出无事村,那叶扶摇也一辈子是个只站在姜头身后少言寡语在少数时候会露出些傻笑的哥哥。 可当姜头选择走向大山之外世界的那一刻起,蒜头就决定要走在姜头前边。 “你不能再杀人了。” 半边脸肿起来很高的二先生被人搀扶起来。 他看着叶扶摇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这里的人你留下了,功劳更大,你都杀了,那你之前的功劳都会被抵消,甚至抵消都不够。” 叶扶摇本来还没想先找他,听到这句话他转身看向这位满眼都看不到一点善良的老人家。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看到阿爷那双虽然有些时候会带着点狡猾但满是慈善的双眼,叶扶摇看到这样的老人的时候充满厌恶。 “你把我们这些人全都送到长安去。” 二先生说:“那你至少可以连胜两级,甚至连胜三级,你现在是什么军职?你可能因为把我们生擒送往长安而成为大宁最年轻的四品将军,甚至可能是三品大将军。”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二先生。 “我的军功只是姜头的护甲。” 叶扶摇迈步走向二先生:“不用的护甲再漂亮也没意义。” 他走到二先生面前。 二先生没听懂。 叶扶摇显然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如果......如果你自己不愿意领这份功劳,你可以把我们交给叶无坷。” 二先生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因为他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冷傲无情的年轻人根本不把所谓的功劳当回事。 他不理解,但他看的清楚。 “你不是想为叶无坷做护甲吗?那你当然也希望你弟弟能飞黄腾达。” 二先生越发急切的说道:“我们这些人可以是叶无坷功劳簿上最重的一笔,如果你杀了我们,叶无坷以后都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这么大的功劳了。” 叶扶摇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二先生松了口气。 叶扶摇道:“但姜头从来都不想要别人给他的东西,有些话我不该和你这样的人说,只是我现在想说......如果你是一个从小就在病床上生活的人,那你最想要的可能是别人的关心,最不想要的是别人的施舍。” “姜头有姜头自己的自尊,有自己的争取,有他自己坚持走下去的道路,我不会对他的人生有任何干涉,我只会除掉他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威胁,无论是谁。” 说着话的叶扶摇伸手掐住了二先生的脖子。 “另外......如果姜头想要功劳的话,你这样的人根本排不上号,你以为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是他在为别人考虑,我不一样,我只为他考虑。” 咔嚓一声。 二先生的脖子被叶扶摇当场扭断。 这位在暗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位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大人物,这位自认为有扭转乾坤口才的大人物,遇到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偏执的年轻人。 叶扶摇松手的那一刻,二先生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让我来这里的高姑娘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皓镧山。” 叶扶摇说:“那些没有来这里想杀姜头的人会死两代人,而来了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得活命机会?不来的尚且灭两代,来了的,灭传承。”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包围了这三座山的是他麾下的两千悍卒,那是怎样的两千锐士啊。 所以哪怕叶扶摇不再亲自出手,这禄位山上的人也绝无可能有丝毫活命机会。 “今日在这所杀的人可能没有军功算。” 叶扶摇朝着山下走去。 “所以人头无用。” 他麾下战兵抽刀向前。 一座禄位山,满是大人物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巧合,这座山偏偏就叫禄位山。 死在这的人,偏偏是一群想争禄位的人。 三座小山,已经被叶扶摇和他帐下亲兵屠了两座。 还有一座福位山。 这也是唯一一座没有被叶扶摇屠尽的小山,因为这里有一个远比二先生等人还要狡猾的家伙。 阔可敌君侣是一个不管在黑武之内还是大宁之内,都随时防备着死亡来临的人。 他身份过于特殊。 阔可敌君侣是皇子,可他的母亲却是在黑武地位极为地下的渤海人。 他这样的皇子如果碌碌无为甘愿当个小丑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被欺负到欺负死而已。 可他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人,他想得到黑武汗皇的认可,他想靠自己改变命运,他甚至想着要继承汗皇之位。 所以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如何逃命。 在黑武的时候,那么多想杀他的皇子一次次狠毒算计狠厉出手都被他避开了。 在大宁的时候,那么多危险时刻都被他一次次提前警觉避开了。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丝毫迟疑。 哪怕要放弃什么。 哪怕要放弃的是他目前为止最珍爱的女人:枫白露。 在感觉到死亡的危机已经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阔可敌君侣马上就将他随身带着的一个长长的盒子打开。 见过他的人都以为,这如同剑匣一样的木盒里装着的会是一件绝世神兵。 而枫白露在看到阔可敌君侣打开这个木盒的时候,她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悲绝。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被放弃了。 因为这个木盒只有一件,只能保证一个人死,这个木盒实在是太珍贵了,世上都不一定有第二件。 虽然她知道绝无可能,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希望阔可敌君侣能把木盒让给她。 如果阔可敌君侣真的这样做了,那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用她的命,为阔可敌君侣拖延住敌人。 “对不起。” 她等来的不是木盒,只是这三个字。 木盒打开的那一刻就伸展开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筝。 阔可敌君侣将这个风筝穿戴好之后看向枫白露:“如果你能活下去,记得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找我。” 说完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助跑,当他的速度到了极致之后他从山顶一跃而下。 展开的翅膀让他在这一刻化身飞鹰,虽然不能振翅,却能在山上一路滑行下去。 枫白露惨然一笑。 阔可敌君侣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却像是一个一个的耳光,抽打在她脸上也抽打在她心上。 他说过,如果将来他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黑武帝国的汗皇,那她就一定是皇后。 现在,汗皇飞走了,皇后落空了。 当枫白露看到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进的时候,她像是一头绝望之中唯有拼死的母狼。 嚎叫着,朝着叶扶摇冲了过去。 叶扶摇才不管要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看这个人该不该死。 但这个女人的该死,还没到非得他亲自出手的地步。 所以试图拼命的枫白露根本就没有拼命的机会,母狼一样冲过来的女人被数不清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叶扶摇帐下的亲兵所用之连弩的威力都比寻常战兵配备的要大,所以枫白露有双重体会。 距离远的时候,弩箭把她打成了刺猬,距离近一些的时候,弩箭将她的身体无数次洞穿。 而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恰好从她身边经过。 看都没有看她一样。 叶扶摇的眼睛注视着那个飞走的男人,这是今日他唯一没有拦下的敌人。 可福位山上不止还留下一个枫白露,阔可敌君侣那些护卫尚在。 叶扶摇依然没有兴趣,他依然看着那飞走的人。 对于他来说,没有一次把姜头的所有威胁都抹掉那就是不完美,哪怕只是走了一个。 他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亲兵抽刀向前。 锐士在他身边如同上山虎一样蜂拥过去,与阔可敌君侣的护卫厮杀一处。 叶扶摇眉头微皱。 那个能在他的亲兵围困下离开的人,将来一定还是个麻烦。 他转身:“一刻之内扫平此地,三刻之内集结,一个时辰之后,攻瑶县外的叛军。” “呼!” 他的亲兵整齐回应。 血顺着山包往下流淌,哪怕这是一座土山,血液流淌的时候会渗透进土壤之中,可血液还是没有被渗透阻挡,还是形成了小小的溪流。 叶扶摇下山,他在前边走,血河在他身后追,却永远都不可能追上。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这边大概两百里的地方。 崔家大宅。 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高清澄一起去了皓镧山的那位姓燕的年轻将军在椅子上坐了。 他的队伍在半刻之前进入崔家大院,这前后仿佛连绵不尽的宅子里人心惶惶。 在大门内坐下,面向着大宅。 姓燕的年轻将军看了看被驱赶到大院里的那些人,他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亲兵:“要按照规矩做事,不能惊扰了其他人,若惊扰了,记得跟人家说一声对不起,说死多少就死多少,少一个都不行。” 多么客气的语句,多么客气的语气。 “说话要算话是做人的根本,说了就要做也是做人的根本。” 燕将军看了看手下亲兵在他面前摆好的素菜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米饭:“说死两代就死两代......” 他吃素。 他可喜欢吃素了,但他也不是一点肉都不吃。 他喜欢吃素是因为他有一位一直喜欢种菜的父亲,他从小就愿意跟着父亲摆弄那个小菜园子。 他也要吃肉,是因为他的母亲告诉他不吃肉力气就没那么大。 幸好,他喜欢吃素继承了他父亲的睿智,他也喜欢吃肉,继承了母亲的力量。 “麻烦你们配合些,我着急。” 燕将军说:“崔家这边的事办完了,我们还得赶往下一家,这么大的事郡主只交给我一个人办,确实很赶。” 他闻了闻杂米饭的香气。 “我吃完之前最好把两代处理完,因为我吃完就要走,如果吃完之前没处理完,那就只好不管几代了。” 燕将军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动。 他是个听话的人,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也一直记得母亲的话。 按时吃饭。 “我也想赶去瑶县那边看看大戏啊......” 他很遗憾。 这些小事拖延了他,他很想去认识一下,那个能让高清澄都有些发疯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血流成河。 素斋很好吃。 第六百三十三章不白来 揉揉头。 “我来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片果木,果子正好。” 叶扶摇看着已经与他一样高的弟弟,眼神如十几年前看着那个卧床不起的弟弟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林晚意无语,但是又躲不开这个男人的作弄,只得上前,给他解开裤子。 想不到田爷早有准备,他表示和董事会那边已经商量过了,董事会也同意我过去踩踩点。 老胡年轻时便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单靠做厨子也买不起这庭院宅子,怎挣的本钱开得起公馆? 【混元境八重修为】:突破混元,打破虚妄,肉身和力量迈向一个新的台阶,混元境佼佼者可短暂短暂的横渡虚空,混元境后期,肉身强悍无比。售价15亿能量。 看样子让子弹飞世界是唯一选择,其他的世界对于包维为而言太过危险,主线任务也都恐怖的要命,几乎是必死的选项,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这样迷迷茫茫睡了过去,半梦半醒好像听到王森让人把屁股抬起来。 李皎皎心安理得的享受裴家的一切,还妄图把她的所有全部剥夺,她只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狠。 【灵域修行成果】:选择后对于灵域的感悟大幅度提升,自身灵域覆盖范围达八千八百丈,灵域之内法术神通威力大幅提升、大道感悟随心而用,售价18万能量本源。 包国维本来下意识的想推辞一番,又想到楚泽让自己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便带着真情实感直抒胸臆。 现在的他总穿一身普通的黑色棉袍,腰间别着一把精美的短枪,似乎是为了显得自己有威严,还在腿上还套着个长筒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都“哒哒哒”的响。 王亮醒来了,发现自己的右腿剧痛无比,麻醉药的效果此时也已经过去了,腿部的疼痛撕心裂肺,他躺在病床上不断哀嚎起来。 警察们都石化了,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廖冰儿并没有发飙:“好,先跟我回去再说!来人,把他们统统带回警局!”说完,转身出了洗漱间。 “凭我们当然斗不过你,”贺一龙目光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旋即便是一挥手,后面的风嫣被带上前来。 “你这老家伙。这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神隐白了死神一眼道。 禄存道:“正是,想此刻恰好是上班值岗的高峰,我等来的不凑巧呢,还好玄武娘娘临走前给了我‘虚天宝鉴’,由此牌,就算他有千万人,也是通行无阻。”说着拿出一赤色铜牌,上刻一“令”字,其下刻着:通行上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就将众土狼卫给吓傻了。虽然他们意识到地牢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有些不正常,但他们却从没想过,从地牢里出来的人,竟然会袭击他们。 墨绾离在前去丞相府时带上了蓝画和沉儿,便踏上了马车前往丞相府。 看到被绑在一旁嘴被堵住且浑身颤抖的弄柳,墨绾离登时觉得好笑,要不是她自作聪明,又怎会自作自受。 本先进了九曲幽冥界,但见幽冥一界,因其出世,早已风云变色,煞气奔涌,凶鬼恶灵四处涌现,搞得破烂不堪。又想起当年老冥君与自己关系还算融洽,也不曾再动杀念,便由着它自身自灭去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你证明一下自己有用 “拦不住,压不下,也看不清楚。” 马车里,徐绩像是在自言自语。 高凡觉得有些搞笑,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问一些听起来很酷实则很傻的对话,他不是高凡的话一直跟着他干什么? 其他部族也许不明白枪的意义,可是由陆人的后代繁衍起来的纳兰族,可是清楚明白枪的厉害之处的。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欧巴桑,一脸憔悴,身上还带着些许污泥,手指正指向徐添面前831的门。 这个老头很不服气,说他学的是家传武功,非常厉害,散打只是拳击加腿,那些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这次武术比赛是全市的武术精英大赛,怎么能阻止民间高手报名参赛呢? 这一这条火焰阶梯看着颜色不一样,但实际上都只是一种颜色幻化出来的不同景象,可以说是用来唬人的。跟在丹鼎门那一条焰火之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张腾第一次使用空间传送阵,他望着眼前银装素裹的树林,白雪皑皑的地面,几乎怀疑自己是做梦。 既然现在于治杰都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那这个二把手就不成问题了。 宴会在众宾客的商业胡吹乱捧中结束了,祈家的司机早早地就开车在门外等候。 他们这些天来一直在等叶风的消息,没想到师叔却自己寻到了这里。 此时的武者状态极差,原力波动都很微弱,这说明他们体内的原力已经基本耗尽了,战斗结束,他们呆在原地没动,应该是在恢复自身的原力。 叶风脸上,终于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惊讶归惊讶,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毕竟修士们进出幽冥涧,不管是否能够寻到宝物,于情于理,都需要一个地方消息一样。甚至有一些魔族,会将采摘到的不值钱的灵草,就在这里,贩卖出去。 由于轩辕问雅独方才施展出强悍的手段撞开了一头沙漠帝皇蝎,不少人都朝这边靠近过来,想要借助轩辕问雅的力量,逃过一劫。 一道身影,从西方天际,电射而来,落在一座雪山之上,手掌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所有人托了起来。 “累了,不想继续过着处处提防的日子,我宁愿放下手里的权利。”林沐叹了口气道。 而这位纪元时代末期的天帝之尊,正是叶星辰的第二世,也是他开启了真武时代。 就在黑剑即将刺入吴天喉咙的时候,吴天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道雷电出现在潘福邦头顶。 庞飞烟也看到了林天,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觉得这是凑巧在竞技场遇到而已。 如今,空气中飘荡着夜雨的潮气,还有腐烂的酸臭味道。多亏胃里没什么东西,不然全都得吐出来。 穆廖一路继续上去,出来就看见乔深左手拿着蛋饼,嘴里叼着一盒豆浆,他看到穆廖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巨响,水桶般粗细的雷电,仿佛一条雷蛇,吐着芯子,冲向了地面上的众人。第一下,击打在了玲珑所在的位置,当然未能建功,然后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都落在了梦回所创造的气泡上。 第六百三十五章老狐狸老狼老银币 瑶县。 高清澄的马车先在城门口停下,当她的车马能够安全抵达这里就足以说明方圆几十里内都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凤‘我不是魔兽之王,我是飞禽之王,所有的飞禽见了我都要跪拜’。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悄悄附耳,想要听听有什么动静在门后。 做一个调查,暂时不写了,休息两天,只休息两天。两天后就考虑签约的事儿了。 那天晚上我依旧是心惊胆战的在家守着行李箱,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浑身一震。然后拿起手机发现时阿呆打来的,顿时松了口气,因为阿呆说等风头过了再打给我,看样子现在风头是过了。 大国要有大国的风度,既然决定要见了那么就得拿出气度来,巴洛特挥散掉脸上的怒意,挂上一幅笑呵呵的表情,静坐在王位上向前看。 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轻轻的举起,想要亲手触摸着那种美,就像触摸到吴雨桐的纯洁一样。可手心,只有阵阵的微风吹过,无奈,慢慢收回伸在半空的手,重新放进口袋里。 因为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行动套路,人族士兵们不再畏惧,也不再惊慌失措的时候,局势开始一边倒。 一顿丰盛的午饭做好了,青龙帮的兄弟们在大院里摆好桌子,我从空间戒指里拿出几瓶老酒招待他们。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过的最安稳的一天。“今日,我们不醉不归。兄弟们,干了!”我举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去医院,”杨子龙疯了般的叫起来,几个特种兵跑了过来,抬着赵世蛟就往车上跑去,看也不看早已昏迷过去的齐家败类,赵世银和杨子龙也紧跟了上去。 我没有回答,用力捏着它的脖子,没过多久,它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朱能飞仰头向天,张大嘴巴,宇宙浩渺的暗气像长了脚似的,一团一团钻进它的嘴里。 挂上电话,王有财开着车直奔平都市最大的批比市场。这里的蔬菜及肉食品都比较的齐全,而且种类很全。 学员们若有问题问了,就举手,梦云烟老师就让她说。倘若人多了,老师点名让谁先说谁就先说。 “退回去,你觉得可能吗?再者说,现在我好像还真没那么惧怕你了,有机会或许我可以领教你李天机的本事,不过你放心好了,你和我可是同为姓你,即使你败了我也不会对你下杀手的!”李江淡淡的说道。 二楼一间房子里,是一个坐了三五人的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汤了卷发的胖老人正坐在哪里打电话。 “没事程姐,我找你谈点正事。更何况我已经到了富川市”夏建一接过话头,便言归正转,因为他心里实在是没有底,只要这事不落实,他哪里还有心情扯闲篇。 “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也不会死在你前头,我比你年轻了九岁呢,你死我再跟着死,你不死前,我怎么也不死,我保证,别怕!”顾轻狂将陶修转过来,面对着面无比认真地道。 一口鲜血从李江口中狂喷而出,这个由苗疆族一众长老开辟出来的独立空间在此刻终于是撑不住轰然一声爆开。 第六百三十六章今见功名胜古人 星空下,马车顶,风吹少年心,抚动少女心弦。 洛裳心道不好,这男人的脾气只怕是又来了,她赶忙跟跟屁虫一样嗖嗖跟了上去。 怎么样才能让媒体看到爷爷身体的恢复,同时又不需要爷爷正面面对媒体呢? 林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但是脸上的态度却是很坚决的样子。 说完易修邢抬手,在自己面前摊开手掌一抹,忽然蓝光一闪,像是电脑开机一样的,多了虚拟界面。 他的病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这前后没几天,已经第二次进手术室了。 如今他们在荥阳又经历了一次惨败,现在只剩下了两万士兵,就凭着两万人,现在拿什么来打赵国? 边关的守卫十分松懈,特别是这种非常难攻的地势,这里的守军们有时候一辈子都打不上一场战斗的,每天就是操练,完了就吃喝玩乐,比起那些攻城略地的士兵,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道温柔充满慈爱的声音在脑子里疯狂的响起,他死死的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男人的面孔,眼前仿若有万千云雾般,这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渐渐的男人离他远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只见指针不断旋转起来,然后速度越来越慢,指针似乎要停下来了。 不顾旁边太后惨叫,他直接将她压在羊绒地毯上,撕开她身上的衣服。 慕雪根本无法想象若是此时傅安在考场彻底崩溃会是什么样子,骄矜倨傲的傅安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现那么狼狈的一面不是吗?慕雪这般想着,眼眸染上了几分急色。 结束了之后,在周亚的系统界面上,便是出现了心智迷幻的技能。 因为,如果被对方看出来,不敢将他的家人怎么样,一定会故意的敷衍。 她们的神态纯洁神圣而又自然,没有沾染半点俗世的污浊,交奏出了清晰,悠扬,悦耳的曲调,又用清甜的嗓音吟唱起了神圣高洁的歌颂,仿佛是来自于诸神的礼赞,更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的心灵不自觉的安宁,祥和。 说着,也不管卫青突然惊慌失措的表情,赶在她把手捂过去之前,往上一蹿,拽着那绢布的一角一下就拉了出来。 听到神秘人的话语,布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向神秘人,发现迅影鼠早就不在他手上,眼神往后看向阴暗的角落处,发现有十几只流体黑影正不断的钻到迅影鼠的体内,不一会儿,迅影鼠双眸猩红在阴暗处闪烁了起来。 石浩看看广场上人员很稀少,看来那摆渡舰刚刚离开没多久,找个地方坐下,开始研究这个芥子吊坠。 周亚看向了那两辆坦克,按照他的经验,如果可以成功的将上面的车手干掉,坦克也就失去了他的行动力。 “陈兴德,你知道这石头的具体位置?”布凡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赶紧出来,耽误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实在不行,强行的冲出来,不一定会死的。”高枫大声的喊道。 第六百三十七章算我头上 旨意到蜀西南的时候计划初期的战争已经结束,计划中期的战争还没开始,而此时,距离叶无坷到蜀西南整整三个月。 意思是,将军高真荡平白蒲比计划要早,而且早了不少。 按照大将军庄无敌和高真制定的作战计划,灭掉白蒲王国和诸多反抗大宁的部族需要三到五个月的时间,而高真的十万大军从出征到凯旋,只用了两个月。 高真在白蒲留下五万兵马驻扎,他带着其他队伍返回蜀西南。 陛下似乎是算准了似的,有仿佛天生就有千里眼,能在长安一眼看到蜀西南的战况,将军高真凯旋的时候,旨意送达。 陛下召大将军庄无敌回京,召宰相徐绩回京。 就是没有召叶无坷回京。 送达蜀西南的不只是一道旨意,除了召回两位重臣之外,还有三道封赏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给将军高真的,陛下准许大将军庄无敌请辞,由高真接任南疆大将军,因平定西南有功,高真爵进一等侯。 第二道旨意是给叶无坷的。 西南镇抚使,西蜀兵备道总管叶无坷,收服大小锦川有功,剿灭叛乱有功,因西南战事未定,地方民治未平,叶无坷继续留在西南主事。 官职上,改西南镇抚使为西南道招讨使,升为鸿胪寺卿,兼领吏部侍郎。 原鸿胪寺卿关外月已调任礼部尚书。 这些官职看起来都没有特别的,也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 不管是鸿胪寺卿还是吏部侍郎都是正三品,以叶无坷在蜀西南的功劳得到这样的晋升在情理之中。 虽然提起来每个人都会艳羡不已,毕竟那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就已是正三品大员,可没人会觉得以叶无坷的功劳不配晋升为正三品。 除此之外,叶无坷的爵位也从伯爵晋升为三等侯。 这也没有让人觉得震惊,更不觉意外。 让人觉得震惊和意外的,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两个官职。 叶无坷除了领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和兼任礼部侍郎之外,还加东宫少詹事,东宫右率卫将军。 相对来说,这两个官职的官位不如鸿胪寺卿和礼部侍郎高,东宫少詹事和右率卫将军都是从三品。 可这两个官职带给人的震撼,是让人突然就看清楚了叶无坷以后在朝中的地位。 按照道理来说,哪有不在太子身边的少詹事,哪有不拱卫东宫的率卫将军。 这消息传出去带来的震撼,以至于让人们忽略掉了第三道旨意。 第三道旨意是给袁巍升的,原锦棉县县令袁巍升功劳甚巨,直接擢升为益州府治,兼益州府府丞。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个七品县令就一跃成为正四品高官。 如今这西蜀道还没有道府大人,也没有道丞大人,所以这正四品的益州府治就相当于总理一道事务。 这消息本该最让人震惊,就因为叶无坷身兼东宫少詹事和右率卫将军,让这足够让人震撼的消息,毫无波澜。 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这样擢升官职的人,数月之内连升六级。 蜀西南的人都在说,陛下这是要把整个西南的生杀大权全都交给叶无坷了。 谁都知道袁巍升这个人是叶无坷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叶无坷的亲信。 现在,叶无坷在前边坐镇,袁巍升给他坐镇后方,西南还有什么人是叶无坷不敢动的,还有什么事是叶无坷不敢办的? 就在西南的地方官员准备向叶大人道贺的时候,却听闻叶大人已经离开此地。 他人已在白蒲。 白蒲的整个面积大概与西蜀道相当,比西蜀道稍稍大一些。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一定会设置道府。 作为如今大宁西南的最高官员,在大宁战兵已经征服的新的疆域上叶无坷必须要来。 朝廷肯定会新派过来许多官员,会尽快让白蒲这边趋于稳定,在此之前,这里的稳定就由叶无坷在掌控。 这位大宁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还是习惯了穿他那件黑色锦衣,而非紫袍。 白蒲的都城叫阳晚城,不知道是因何得名,不过听起来,这名字就不是很吉利。 高真将军征服白蒲之际,对于白蒲皇族和反抗的贵族的态度极为强悍,谁反抗,灭谁的族。 叶无坷到阳晚城的时候才真正领会到了这种灭国之战的惨烈,阳晚城城门都坍塌着,城内的建筑有半数被焚毁。 站在城门口,叶无坷看了看城内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没打算进城。 这让迎接他的人全都有些猜不着这位新贵的心思,一个个的都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若起一座新城大概需要多少银款?” 叶无坷随意问了一句。 原高真军中主簿,如今留守阳晚城的官员赵晋日吓了一跳:“若是重新修缮阳晚所需就要千万之巨,再造一座新城,规模若与阳晚相当,只怕用银难以估算。” 他看向叶无坷道:“原址再建还好些,拆掉的物料基本上都能用到,若选新址,离此地再远些,运送物料就是大笔消耗。” “大将军虽然将灭白蒲所获取的钱款半数留在阳晚,但这笔钱第一用处是稳定民生。” 赵晋日道:“现在若不让白蒲的百姓们吃饱饭,民变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看向叶无坷:“若再征召白蒲百姓做苦力,民变怕是要来的更快更凶。” 叶无坷道:“你的意思是,直接把征战所获的银款拨下去发给当地百姓?” 赵晋日道:“这是最快的稳定民心的办法。” 叶无坷道:“给他们发银子,就算把钱都发下去,折算到每个人手里,平均下来连二三两都没有。” “指望着朝廷拨款?别说陛下答应不答应,户部的大人们不可能同意,如果陛下真要下旨从国库往这边拨款,户部的大人们就敢站在未央宫撞柱子。” 叶无坷看向赵晋日:“你该知道,外人终究是外人,没有几十年的沉淀,没有几十年的融合,光我们说的再好听,这里已是宁土所以这里的百姓就是宁人,但没用。” “直接把银子发下去,这里的人就会觉得大宁为了稳定他们,安抚他们,就会一直发银子,这几两花完了,他们还会等着大宁发,大宁不发他们就要,要不来就闹,闹不好就打仗。” 赵晋日因为这位新贵的话而紧张起来。 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言谈之中已有慑人之威。 “哪有那么便宜,大宁疆域之内的百姓与大宁同经历困哪,从穷困潦倒到现在蒸蒸日上,好日子都是自己努力来的,凭什么白蒲这边的人就给他们发钱?” “从白蒲得来的银子是我们该得的,因为白蒲在此之前与大宁敌对,杀害大宁边民,侵吞大宁边疆,这银子我们拿来了,那就是大宁的银子。” “至于国库的银子,更不可能分给白蒲人,他们没资格拿。” 叶无坷看向赵晋日:“得让白蒲人知道,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平白无故的,哪有钱给他们分。” 赵晋日有些紧张的说道:“可......若是尽快安抚民心,下官担心的是各地都会出现小规模的叛乱,留守白蒲的战兵不过五万,真要是各地都有叛军作乱,难以收拾。” 叶无坷道:“你是害怕白蒲人死的更多些,还是害怕自己留守在白蒲因为白蒲人死的多了些会丢了官职?” 这话把赵晋日问的一愣。 赵晋日小心翼翼的问:“下官,下官没有理解部堂的意思。” 如今被人尊称部堂,叶无坷都觉得有些新鲜。 “那我就说的仔细些,但只说一遍。” 叶无坷道:“白蒲人是敌人,在今日之前一直都是敌人,敌人不会因为你打赢了他们的军队,占领了他们的土地,马上就变成了顺民,变成了大宁的忠义百姓。” “你想用银子哄着敌人不闹事,那最终的结果就是没银子了他们会一直闹事。” 叶无坷看着赵晋日说道:“你在战场上会给敌人发银子吗?” 赵晋日立刻摇头:“当然不会。” 叶无坷道:“既然不会给敌人发银子,那你为什么就相信,刚刚被你们在战场上杀死了的那些敌人的家人,朋友,亲眷,就会因为领了你的银子而不闹事?” “大将军征服白蒲杀敌数十万,剿灭了白蒲皇族贵族,算起来又有数万人,所以白蒲之内,论起来谁家没死人?谁家没死个亲戚朋友?” 赵晋日衍射逐渐亮了。 叶无坷道:“他们愿意闹事,那他们得到的就是屠刀。” 叶无坷不打算进阳晚城。 他站在这,看着废墟。 “我刚才说过了,不要以为敌人可以靠银子收买,你给的再多,他们也恨你,你也别指望你发了银子他们会感激你,若这样想,那你不适合留在这做官。” “我就要再造一座新城,而且不是在旧址重造。” 叶无坷让人将地图铺开。 他指了指一个位置:“这里建新城,南侧地势有险可依,北侧一马平川,这里已是大宁疆域,南侧才有外敌,北侧没有,所以南侧是防御为主,北侧是通路,地势平坦,先造城后修路。” “这一项举措,就能征召数十万人干上十年,别说银子......征召来的人有饭吃,不来的死,干十年也就听话了。” “让老弱妇孺种田,所得的粮食用于苦力吃饭,让种田的有饭吃,干活的有饭吃,这就是大宁对敌人最大的善意了。” “战争所获的银子全都用来建造新城,修缮南部边关,往大宁通路,不够就朝白蒲的富户要,白蒲人人平等,是壮丁就要干活,富户的,可以拿银子免征徭役。” “就当我心狠,这片土地前十年就要穷苦,就要严苛,就要把他们驯服到学会听话,把白蒲的富户榨干,把带着仇恨的壮丁体力榨干。” “大宁十年内不会给这里拨款一文钱。” 叶无坷道:“十年后拨款不拨款,要看十年后长起来的新一代顺从不顺从,不顺从就继续榨干,一代不行就两代,两代之后再让他们做宁人。” 叶无坷转身。 “先让他们记住两点,不听话死,听话能吃饱,至于富裕日子......暂时别想了,白蒲人不是一直都有换地而居的打算吗,想换去大宁西南,那就让他们知道,大宁西南的百姓也可以来这里,他们种不好的土地,大宁的百姓可以种好。” 赵晋日听了这些话,心都一下一下抽紧。 可就是......想干。 特别想干。 叶无坷道:“死多少人都不必怕,不管我在这还是不在这,将来是留在西南做官还是回到长安任职,这里因为不听话而死的人都算在我头上。” 第六百三十八章要行义举! 叶无坷在白蒲所下达的政令,一旦大范围的传播出去必将引起口诛笔伐。 可少年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管这是不是和他历来善良的传闻背道而驰。 他没有走进那座残缺不全的阳晚城,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在白蒲就不该还有都城。 朝廷关于白蒲划分道治的消息传达下来之前,这里就依然属于驻军管制。 白蒲的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富户,都在等着朝廷划分道治的旨意到。 因为一旦这划分道治的旨意到了,地方官员就会明确。 地方官员明确,地方政策就会明确,作为临时主官,叶无坷颁布的这些法令就会成为过去式。 为此,不少白蒲这边的富户不计代价的派人往长安那边打探消息。 甚至带着巨资往长安赶,能接触哪位大人物就接触哪位大人物。 只要能起到作用,花多少钱都可以。 他们希望长安城里的那些大人们,尽快促成白蒲划分道治之事。 看看吧,这就是转变。 叶无坷的政令颁布之前,白蒲人高呼着要平等的口号,他们要求大宁驻军分发钱财,分发粮食,甚至分发房屋和田产,还有过分的要求把皇宫财物都分了的。 叶无坷的政令一下,他们不敢再高呼这个了,只盼着朝廷再派钦差来,把那该死的恶魔一样的叶无坷替换掉。 传闻,白蒲这边的暗道势力将叶无坷的人头已经标注到了百万两。 别说白蒲,大宁立国二十多年来,暗道江湖势力人头榜上也没谁能达到这么高的标价。 当然也有人另辟蹊径,悄悄的来,试图求见叶无坷,表示愿意将家产捐给叶大人,只求叶大人放他们一家离开白蒲。 这当然只是一种试探,只要叶无坷真的接受了,那很快,白蒲的富户就会大规模的逃离。 富户逃离,穷苦人留下继续受苦,白蒲马上就会陷入混乱。 叶无坷对此的反应是......给钱就要。 甚至明码标价。 只要想逃离的,只要愿意拿出身价的一半来就可以。 于是,极为壮观的场面出现了。 成车成车的金银财宝运到叶无坷的临时驻地,一开始这些白蒲富户还想隐蔽些,后来唯恐落于人后哪里还有心思隐蔽,全都疯狂的往叶无坷住处送钱。 最多的一天,往叶无坷临时驻地去的马车绵延好几里。 接了银子之后,叶无坷当场翻脸,一点人性都没有。 他下令严查,这些愿意捐出一半家产的,马上就去查封另一半,如果查出来的比捐出来的多那就是欺骗钦差,全族财产充公,全族服徭役去造城修路。 只这一件事之后,叶无坷在白蒲暗道势力人头榜上的标价又翻了一倍。 整个白蒲的富户,怨声载道。 在很多人都以为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哗变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白蒲这边的普通百姓居然对那些富户没有一丝同情,甚至,听闻消息之后恨不得载歌载舞。 白蒲人也没有想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平等不是他们成为豪门富户,而是豪门富户的人跟他们一起去当苦力。 这消息是压不住的,况且叶无坷也一直都没想过要压住。 很快,长安城内关于叶无坷在白蒲的所作所为都传开了。 又一日早朝。 刚刚才回到长安的宰相徐绩半眯着眼睛站在最前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他好像孤独且悲凉。 别人知道不知道徐绩不知道,徐绩自己知道。 回到长安之后他才发现,他确实孤独且悲凉了。 原本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朝臣在他没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内,告老的告老,病退的病退。 他根本不用仔细去看少了谁,哪怕他眯着眼睛似乎半睡半醒,他也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这满朝文武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什么样子。 有几分心慌的看他是为了寻求安慰,有几人彷徨的看他是在寻找破绽,有几人幸灾乐祸,看他不过是想多几分乐趣。 他都一清二楚。 原本,徐绩在朝堂上的发言人是礼部尚书。 这次回来,站在礼部尚书位置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关外月。 这个小人物,这个曾经根本入不了徐绩法眼的小人物,竟然擢升的如此迅速。 这才多久? 所有人都盯着叶无坷平步青云啧啧称奇,也有人因为袁巍升被提拔而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却好像忽略了,关外月两年连升了多少级? 关外月回长安的时候不过五品,现在一身紫袍。 提升速度快的吓人,所以毫无疑问,这位,将来也必是内阁一员。 今日早朝要商议的,就是徐绩昨日才刚刚递上去的奏折。 徐绩认为,要想让白蒲那边迅速安定下来,当务之急就是划分道治,细分府治,尽快安排官员过去安顿民生接管政务。 奏折递上去之后陛下并没有批注,而是下旨说今日在朝会上商议此事。 “昨日徐相上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时开口道:“提及白蒲划分道治一事,这是大事,朕想着该由诸位商议一下再定。” 说到这,皇帝看向徐绩:“徐相,你先说?” 徐绩俯身行礼,然后出列说道:“臣以为,白蒲如今已是大宁疆域,若不尽快划分道治,外人就会觉得白蒲还不是大宁疆域。” 他的话刚说到这,礼部尚书关外月,这个本该秉持礼仪为重的人却很没礼貌的打断了徐绩的话。 “徐相。” 关外月微微俯身问道:“徐相说的外人指的是?” 徐绩看了关外月一眼,他能感觉到满朝文武都在看他。 今时今日,如果他压不住关外月,那以后他这个宰相在朝堂上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关部堂似乎有些急于表达意见?” 徐绩淡淡道:“那就请关部堂先说。” 关外月道:“徐相见谅,刚才我一时失神没有听清楚徐相的话所以出言询问,并非是我有话要说。” 他又转身朝向皇帝那边:“臣在朝堂上失神,请陛下惩处。” 皇帝问:“若是说不出个失神的理由,朕当然要惩治你。” 关外月俯身道:“臣昨夜,一夜未眠。” 皇帝:“这好像不是什么理由。” 关外月此时站直身子:“臣昨天落日时候,收到了叶部堂从西南送回来的一份清单。”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本子,打开:“这份清单臣看了之后便夜不能寐,这是臣摘取的一部分,现在就念给陛下听听,也请诸位大人听听。” “这份单子,是叶部堂派人仔细调查,从大宁立国初年开始算起,所以很长,整份清单臣一会儿呈递陛下。” 关外月道:“臣摘抄的这部分,是去年一年西南边疆边民损失。” “去年一月,白蒲袭击边民十四次,屠杀百姓三百六十二人,焚烧房屋上百间。” “去年二月,白蒲匪寇假扮难民产妇向大宁边疆哨卡求援,导致出去协助产妇的边军十余人被杀,尸体被白蒲匪寇悬挂,焚烧。” “到去年三月,白蒲富户通过各种手段收买拉拢蜀西南地方官员,甚至直接安插白蒲人为地方官员,导致蜀西南土地上万亩流失,成为白蒲人的财产。” “只去年三月间,被驱离自己土地的大宁边民就有上千人,整村整村的土地,成为白蒲人的庄园。” 此时徐绩出言打断了关外月。 “关部堂,你说的这些和白蒲划分道治可有关系?” 徐绩是个很讲规矩的人,最起码在明面上很讲规矩。 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说话,他也不会随便打断别人说话。 如果是以前,自然有他的人帮他出言。 现在他自己出言的样子看起来不怒自威,可却真的有几分势单力薄。 以往别人若是对他稍有不敬,自有那位礼部尚书为他出言驳斥,现在,礼部尚书还在,只是已换做他人。 关外月客气的问道:“徐相是对我所说的这些内容有什么看法?” 徐绩看似淡然的说道:“我对关部堂说的事也很看重,但此时朝堂上要议论的是白蒲划分道治的事,关部堂所言重要,划分道治的事亦然重要,陛下定下议题,我们做臣子的该在议题上好好说话。” 关外月依然客气的回答道:“是陛下问我为何失神,我只是在回答陛下的话。” 徐绩微微皱眉。 关外月道:“不过,确实是我的话说的太长了些。” 他把本子合起来:“这样吧,我就说个总数......去年一年,大宁西南一带死于白蒲之手的边民,总计两千七百三十三人,损失的财产,只田地一项就不止千万之巨。” “或许是因为白蒲人早早得到了大宁要南征的消息,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得到消息,但他们想出来个换地而居的策略,去年尤甚,臣看了这些数目只觉触目惊心。” 他看向徐绩:“徐相,我的意思是,划分道治当然是重中之重,但非当务之急,比划分道治更着急的,是查一查西南到底有多少国土通过变相手段沦为他族的私产,有多少白蒲人,经过变相手段竟成大宁合法百姓。” “这些事理不顺查不清,白蒲那边就没法真正的以法治理。” 他转身看向皇帝:“臣以为,既然要划分道治,就该让白蒲人回到白蒲去,总不能让那么多窃据大宁西南疆土的白蒲人,就真的成了大宁百姓。” “在白蒲人没有全都回到白蒲之前,在西南土地没有彻底清查干净之前,白蒲划分道治并非加快让白蒲稳固,反而会让大批有罪之人获得合法身份。” “白蒲人的罪,在白蒲治。” 关外月道:“臣请......暂缓议定白蒲划分道治之事,由叶部堂在西南仔细查一查之后再说,最起码,也把沦落到白蒲人手里的大宁国土都清查出来。” 皇帝看向徐绩:“徐相?” 徐绩犹豫良久后俯身道:“臣以为,关部堂的话在理,但还需一个时限,划分道治的事确实是重中之重,若无时限,白蒲那边也难以安置。” “新得的疆域尚大于西蜀道,所需地方官员至少上千,拖延的久了,难保地方上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 关外月道:“叶部堂在西南,出了什么大乱子,我与他虽同出鸿胪寺,但也要参他一本。” 皇帝看了关外月一眼,关外月一脸正义。 皇帝扫视朝臣:“还有谁想说说?” 无人出列。 皇帝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叶无坷在西南先把事情都查清楚,至于时限......朕看就先由着叶无坷。” 徐绩想忍住,但没忍住。 他俯身问道:“若叶无坷查上十年,难道白蒲就十年不置道府?此前叶无坷上疏说,先修道治城再设道府,那道治城若修上十年......” 皇帝看了他一眼。 “修一座道治城都要十年的地方要道府衙门也没什么用,十年修城修不好,还修不好人?” 皇帝道:“议别的事吧。” 朝中想参叶无坷在西南残暴不仁的那几位,硬是没敢把奏疏拿出来。 十年不设道府......这是陛下今日亲口说的,就算是徐相,以后再提起此事的时候都要斟酌。 十年啊,白蒲得死多少人? 想起关外月刚才说到的那些惨事。 不少人觉得十年好像也不过分,甚至还有些少了。 就在此时,一位老臣出列。 这位老臣向来以仁善著称,多年来,他也一直要求陛下以仁善治国。 “陛下!” 老臣出列大声说道:“臣以为,叶部堂在白蒲用白蒲人造城修路大不妥!用十年时间,让白蒲人学会听话的举措更是惨无人道!” 皇帝看向他:“许老有何良策?” 老臣大声说道:“请陛下召回叶无坷,派老臣前往白蒲。” 皇帝笑问:“不是不可以,但你还没有说你打算如何治理白蒲?” 老臣更加大声的说道:“要行仁义之举!不可滥杀无辜,臣到白蒲之后,势必将白蒲灭族,一个不留,然后将西南百姓迁至白蒲,如此才是对大宁百姓的仁义之举!” 徐绩:“?????” 关外月:“!!!!!” 皇帝:(¬_¬) 见皇帝不说话,这位老臣跪地不起:“请陛下准臣去白蒲,臣要在白蒲清理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土地由我大宁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扶许老回家休息......” 第六百三十九章西南局势 不得不说的是白蒲这边的气候真的比北方要好许多,就算感觉再热,再晒,只要你走进一处树荫就一定会迎来一阵凉风习习。 但也有一样不好,别多了,被太阳晒伤半日,第二天皮肤又红又疼。 大宁南征白蒲,这里的太阳对大宁战兵造成的伤害,都比白蒲兵抵抗的时候要成的伤害要大些。 如果皮肤嫩一些的,在这里不做好防晒也许半日就能晒的爆皮。 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好吃的水果多,其中七八成叶无坷在北方都没见过。 叶无坷心细但还真不是他最先发现晒伤问题的,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余百岁。 当然,最先感受到太阳晒伤问题的也不是余百岁,而是小狼。 余百岁是个很细致的人,特别细致,有些时候细致到让人觉得没什么必要。 “师父,师父师父!” 余百岁急匆匆从门外进来:“这里的太阳真的是太毒了。” 正在处理公务的叶无坷抬头看他:“怎么说?” 余百岁端起水杯先灌了一气,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咱家小狼在长安的时候,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它屁-眼儿?” 叶无坷:“......” 余百岁道:“没看过?我看过,小狼在长安的时候屁-眼儿是红的,在白蒲这边才几天啊,你猜怎么着,黑了!” 叶无坷:“......” 余百岁继续说道:“不过你得管管它,它越来越放肆了,居然连自己人都想咬。” 叶无坷放下笔,觉得这事确实得认真对待:“怎么回事?” 余百岁道:“它刚才就要咬我。” 叶无坷问:“莫名其妙的就要咬你?那确实得管管。” 余百岁:“也不是莫名其妙吧,我看它屁-眼儿都晒黑了,觉得一定会晒伤,怕它难受,给它抹了点清凉油。” 叶无坷想捂脸。 站在叶无坷旁边的三奎叹道:“它就是咬死你都不冤枉。” 就在这时候二奎和大奎从外边走进来,二奎一边走一边问:“小狼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生虫了?” 叶无坷:“又怎么个事儿?” 二奎:“它为什么一直想舔它自己屁-眼儿啊,是不是痒啊。” 叶无坷:“......” 大奎:“不一定,也可能就是想舔。” 二奎:“那不可能,根本舔不着!” 大奎:“人舔不着,狼能舔不着?” 二奎:“舔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大奎:“狼又不会用爪子挠挠!” 二奎:“那也不能用舌头挠挠!” 余百岁:“恶心!” 叶无坷:“出去......” 余百岁:“听到没有,出去!” 叶无坷:“都出去!” 余百岁:“......” 三奎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么不爱笑的人乐的腮帮子都有点疼了。 “说正事吧。” 余百岁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叶无坷:“廷尉刚刚送回来的密报,有些不老实的白蒲贵族打算闹事。” 叶无坷道:“转交给赵晋日处置就是。” 余百岁:“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就好了,最近屁都快闲出来了,廷尉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些人打算凑一大笔银子雇高手杀你,我去看看怎么个事?” 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三个人都是一脸期待。 自从到了白蒲之后,叶无坷整日都忙于处置公务,他们四个确实显得有些闲,小土司褚绽染干脆趁着没事回彩衣族去了。 “那三奎哥你和百岁去一趟,调一队廷尉跟着。” 叶无坷看了看那张纸后说道:“地方距离陆侯领兵驻扎的地方不远,你们顺便去拜访陆侯,告诉他,我忙完了这几日就过去找他。” 陆昭南领兵数千驻扎在距离叶无坷驻地大概六百里远的地方,那边局势更为复杂险恶。 战兵在白蒲这边其实每日都不闲着,不想坐以待毙的白蒲贵族始终都在组织反抗。 他们已经知道大宁不会容许他们如以往那样舒舒服服的活着,走又走不掉,跑也跑不了,想收买叶无坷又根本没可能,所以他们最近频繁的闹事。 叶无坷当然希望他们频繁闹事,只有他们闹事大宁战兵才能清剿。 对白蒲这些贵族的处理态度,显然和陛下对大宁之内的那些一流世家不一样。 那些世家大户只要听话,只要不过分,那他们就能一直当大宁的钱袋子,大宁不会一次把他们掏空。 可白蒲这边的贵族留着没用,一次掏空最好。 可要一次掏空又不能次次都师出无名,逼着他们造反最好。 陆侯率军所在的位置极为重要,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 仰夜城有近十万人居住,经历大战之后城市遭受了一定破坏,不过相对来说还算完整,主要是因为仰夜城里的贵族投降的比较快。 仰夜城内龙蛇混杂,除了大大小小的部族混居之外,还有不少当初从中原逃过来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犯了案的逃犯,身份复杂,山匪,独行大盗,江湖杀手都有。 还有一些旧楚时候就避难过来的中原贵族,他们现在也一样是人心惶惶。 白蒲都城阳晚城已经被叶无坷废掉,仰夜城里的人倒是不担心城被废掉,他们担心自己被废掉。 军中廷尉查出来仰夜城内有人试图造反,消息就是陆侯派人送过来的。 叶无坷本想是把修建新城和修路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就赶去仰夜拜访陆侯,局势太过复杂所以没能马上成行。 余百岁听了之后顿时开心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放心,事情交给我保证办好。” 三奎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是不理解余百岁拍着胸脯说话为什么是拍他的。 叶无坷道:“仰夜局势复杂,陆侯手里大概有三千六百战兵,还要分别驻扎在城内城外,城中驻军不过一千二百......” 他很郑重的交代道:“到了仰夜之后不要急着去查办那些叛贼,以免逼迫他们提前动手,我在几日前就已经让赵晋日调五千战兵往仰夜那边支援,最快也要七天左右,你们到了可以暗中查探,切不可打草惊蛇。” 余百岁点头:“明白!” 叶无坷:“你确定?” 余百岁:“当然确定,我到了仰夜之后就先暗中走访一下当地特色产业,了解一下当地人的深浅。” 叶无坷:“?????” 他看着余百岁:“你去可以,别把三奎哥带坏了。” 余百岁:“放心,我不带三奎去。” 三奎觉得去不去查这个案子倒也不是什么很在乎的事了。 叶无坷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包裹:“这是我配出来的一些药,白蒲这边毒虫太多,你帮我带给陆侯。” 余百岁接过来,然后伸手:“经费。” 叶无坷:“什么经费?” 余百岁:“深浅经费。” 叶无坷:“......” 余百岁:“别说没有啊,我知道赵晋日赵大人已经把款项都移交给你了,你这些日子搜刮白蒲贵族得来的银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叶无坷笑了笑:“领去吧,开个条子。” 余百岁俯身一拜:“多谢师父,我到了仰夜城里一定帮你挖掘的深一些。” 他拉了三奎一把:“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 三奎看向大奎二奎:“守着姜头。” 大奎:“呸!你自己跑了。” 二奎:“呸!” 三奎和叶无坷又交代了几句,跟着余百岁领钱去了。 叶无坷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 他所在的地方叫土房寨,是修建新城的选址。 从私人感情上来讲他到了白蒲第一件事就该去拜访陆侯,可作为在西南的主官他就必须先把大事都安排妥当。 白蒲这边五万边军并不稳妥,随时都要面对战争,出了任何闪失,都是他的责任。 土房寨这个地方很特殊,从这往南是连绵山脉,只有少数几条路可以走,都是峡谷,只要在峡谷里修建城关,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从土房寨往北一马平川,是白蒲这边的沃野良田,从这修建一条直道往蜀西南,将来战兵从蜀中往白蒲过来就能节省一倍的时间。 修路造城,至少要动员数十万白蒲当地壮丁,如果管理不好,一样可能引发哗变。 而陆侯所在的仰夜,就在土房寨的那边,要去仰夜就要穿过峡谷,走几百里难行的道路。 仰夜是白蒲最南边的大城,距离大宁原本的边疆也最远。 所以当初那些流寇逃犯和旧楚贵族,才会选择到仰夜那边躲避。 “大奎哥。” 叶无坷看向大奎说道:“让人去把赵晋日请来,我们得加快一些进度了,白蒲的事解决完,我就要想办法把陆侯劝回家去。” 大奎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二奎:“那我有事吗?” 叶无坷道:“没事。” 二奎:“那我看看小狼去。” 叶无坷:“你其实也可以有事,不如去买点肉吃?” 二奎:“那我买点肉吃再去看看小狼。” 叶无坷笑了笑,视线再次回到地图上。 时间过的是真的快,如飞梭一样。 自从上次和苏豆子分别已有数月,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在白蒲这边日子过的习惯不习惯。 一想起来,叶无坷脑海之中就浮现出那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 还是得尽快安排好,然后把陆侯和苏豆子都送回长安,陆侯年纪大了,又不服老,白蒲这边又是多事之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进门。 “部堂。” 廷尉俯身道:“刚刚有长安送来的急报。” 叶无坷伸手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大哥叶扶摇带兵突袭突玉浑大营,又突袭了突玉浑王庭,导致突玉浑那位想大有作为的国王大为恼火。 可是他妻子和母亲都被叶扶摇生擒,如今在大宁为质,他又不敢贸然动兵,所以只好请求大宁准许他派遣使团来商议。 他的国书递交到了长安之后,被陛下发落回来。 陛下说,大宁的鸿胪寺卿在白蒲,如果突玉浑人想商议什么事不必派人来长安。 十之七八又是那位突玉浑世子沿芒来,一想到那家伙叶无坷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再见面,沿芒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突玉浑人的雄心壮志,被叶扶摇两次突袭打的细碎,正如要做悍匪的孩子,被母亲两个大嘴巴子扇没了悍匪梦一样。 这次谈判,对于突玉浑来说比比挨了两个大嘴巴子还要难受。 在蜀中沿芒逃的快,回去之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次再谈不好,他就更不好过了。 第六百四十章白衣僧与万物生 仰夜城在白蒲南部,距离白蒲南海岸也就还有二三百里。 对于大宁来说,打下白蒲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出海口。 好的一面是,可以打通往南海之外的新的海运路线,建立新的商业往来,对于粉碎黑武在政治和商业上的封锁有着巨大意义。 不好的一面是,白蒲这边历来都控制不了海盗猖獗。 仰夜城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也是白蒲最大的贸易城市。 这里不仅仅是有许多当地部族控制的势力,还有旧楚势力,江湖势力,西域诸国商队的势力,以及来自南海之外的其他国家的势力。 仰夜城被破坏的规模不大,是因为仰夜城在大宁战兵到来之后很快就选择投降。 城中被破坏的地方也和战争无关,多数都是当地那些暗道势力和流氓地痞趁乱劫掠造成的。 来自南海之外的几个国家的商队联合起来控制了仰夜城的海贸市场,这些人,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是海盗。 跟他们做生意,运往海外的货物多数都会被他们黑吃黑,然后说是被海盗劫走了,实则是被他们自己吞掉。 这些人真的狠厉,杀人不眨眼,有些时候,押送货物的整支商队和护卫到了大海上会被他们全都干掉,沉尸海底。 在海贸生意上,在仰夜城内没有人能与他们抗衡。 但世事无绝对。 西域诸国的商人在仰夜城里也联合起来,如果海外诸国的货物想送往西域赚钱就离不开他们。 海外诸国劫掠他们的货,他们就能在陆路上把海外诸国的商队杀个干干净净。 双方都狠,又谁都离不开谁,所以反而造成了一种貌似和谐的局面。 但这两个势力都不怎么敢招惹中原人的生意。 不管是海外诸国的生意还是西域诸国的生意,最大的市场当然还是大宁。 黑武人试图全面封锁大宁对外贸易,仰夜城就是海外诸国想从大宁赚钱的中转站。 他们把货物运送到仰夜,通过白蒲人或是西域人再转买到中原。 可是自从楚国灭亡之后,大批的旧楚贵族和商人以及当初依附于旧楚的江湖势力南迁,仰夜城的势力划分就出现了变化。 白蒲人想做往中原去的生意几乎没可能,当地暗道势力,陆运势力,甚至正经商队,都被中原来的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西域人也好,海外人也罢,他们要想赚中原人的钱,就必须和中原人合作。 至于仰夜城本地人的势力反而被打压到只能经营一些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就连收保护费这种事,也逐渐被三大势力瓜分。 海外诸国在仰夜城里成立了的商会叫海生会,如今加入海生会的已有六个国家的商人团体,再加上来路不明的海盗,在仰夜城内拥有超过两千人的队伍。 他们所霸占的区域主要是仰夜城的南城一带,在南城,当地人生活也要仰人鼻息,看他们的脸色。 西域人的势力在仰夜城名为万驼商行,主要控制的区域是西城一带。 万驼商行的队伍很散乱,但人数更多,西域人很喜欢海外的商品,转卖到他们本国一本万利。 仰夜城最繁华的中央区域以及东城都在中原人的控制之下,没有人知道中原人在仰夜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历次交手,中原势力从未败过。 本地贵族势力控制着北城。 四方势力在仰夜城里相对还算平衡,大部分时候谁也不会主动招惹谁。 不过随着宁军驻扎在仰夜城,这里的暗道势力都低调起来。 一开始,最先想试探一下大宁战兵反应的是海外诸国的海生会,想给陆侯一个下马威。 他们先是派人给陆侯送去了价值不低于十万两银子的礼物,希望陆侯能帮他们仰夜城做到一家独大。 陆侯把礼物收了,转手就换成银子分发给手下的士兵们。 海生会见陆侯收了礼物,就要求陆侯出兵镇压其他势力。 或许是稍有出言不逊,陆侯微怒之下,战兵对海生会的地盘来了一次清查。 凡是不合规矩的生意被战兵扫了个干干净净,海生会损失惨重。 其他三股势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在战兵扫荡了一遍之后他们也联手又把南城扫荡了一遍。 以至于海生会的地盘锐减,只能勉强控制着海贸市场。 吃了一次大亏的海生会并没有就此害怕,他们连续多日从海上着急力量,大批海盗进入仰夜城,准备重新把地盘夺回来。 但他们也不敢再招惹陆侯。 当然,只是明面上不敢招惹。 在战兵扫荡了南城之后,陆侯在人头榜上的标价就到了三万两。 来自中原的势力在仰夜城有个根基之地叫永乐号,是仰夜城内最大的商行。 仰夜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都属于永乐号,不仅仅是生意属于永乐号,地皮都是永乐号的。 在陆侯代表进驻仰夜城之后,永乐号的生意就变得干净起来,陆侯都没有主动施压,永乐号自己就开始主动约束下边所有生意。 旧楚逃出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仰夜城里其他势力打压的没有抬头之日,可他们还没膨胀到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为什么逃出来的。 永乐号低调,但也不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他们只是不想招惹大宁战兵,得罪一位战兵将军的代价是什么他们很清楚。 但永乐号之所以能在仰夜城内一家独大,是因为他们在城外还有力量。 当年旧楚战败之后,蜀西南的一支楚国府兵大概五千人左右被宁军击败逃入深山。 这支府兵的将军叫谢虞卿,当时领兵与宁军交战正年轻锐气,以为仗着自己一身本事麾下五千精锐,能在西蜀将从无败绩的宁军击败。 结果打下来连输了三仗,五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这还是因为他领兵能力确实强,稍有不慎,第一次战败的时候这五千人就全军覆没了。 没办法的谢虞卿带着残兵败将以及残兵败将的家眷,总计一支万余人的队伍开始长途跋涉离开西蜀。 进入白蒲之后,避开了白蒲当地的军队,迂回作战,最终成功到了仰夜城。 谢虞卿的军队没有打赢大宁战兵,却在仰夜城这一带大杀四方。 几年之后,谢虞卿的队伍已经达到了两万余人,在仰夜城外的显圣山修建了规模庞大的山城。 显圣山城内,军队和家眷加起来能有近十万人。 规模这么大的队伍要想生存,当然不能只靠自己种田打猎。 谢虞卿的队伍陆续接管了白蒲南部的所有不合法的生意,其中最赚钱的当然还是黑膏。 在显圣山内外,种植的黑膏可能有几万亩。 经过二十年发展,现在谢虞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整个白蒲南半部。 仰夜城内,规模最大的青楼都城都是谢虞卿的生意,永乐号的生意,谢虞卿最少也要占了一小半的股份。 在大宁开始对白蒲动兵之后,谢虞卿手下人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以趁机在南部立国,宣布称帝。 到时候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向大宁称臣。 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成为帝王,还能合理合法的拥有一片江山。 只要得到大宁认可,那这里就有国祚延传。 可已经快五十岁的谢虞卿对大宁还是有着敌意,当然也不敢真的和大宁战兵再次交手,哪怕他有些跃跃欲试,当年被暴揍的心理阴影也还在呢。 如此一来,谢虞卿的势力就和大宁战兵在白蒲南部形成了一种看起来目前很稳定的对峙。 大宁战兵暂时没打算攻打谢虞卿,毕竟要想打下那一座戒备森严防御周密的山城,比打下白蒲都城阳晚城还要难。 中原的领兵将军,比白蒲人要懂一座坚固城池有多重要,也比白蒲人更懂,把实力放在深山比放在一座平原大城里要稳妥。 谢虞卿拥有两万人的军队,也不愿意去招惹如今只有一千二百战兵的陆昭南。 如今双方暂时默契的选择互补招惹,在谢虞卿的命令下,永乐号的人,也一改往日的张扬低调的不像话。 倒是西域人,前阵子忽然张扬了一下,在大宁战兵攻入仰夜城后不久,他们还以外交手段想让宁军给他们让路。 后来,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莫名其妙后撤的消息传来,再后来,突玉浑王庭被宁军突袭的消息又传来,西域人也低调了。 可就是在这貌似和平的环境下,另外一股势力进入仰夜。 正午时候,南城。 距离海生会所在之地不到一里外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建筑,这座建筑被来自南海之外的一个名为窕国的宗教占据。 这个教派名为万物生,教派的旗帜是一个手持三叉戟的海神,所以又被白蒲当地人称之为三叉戟。 他们在仰夜城里宣扬教义发展教徒,表面上用宣扬仁善的那一套,实际上,三叉戟也是仰夜城内最大的杀手组织。 也不仅仅是仰夜城内,在整个白蒲,发布所谓人头榜的,就是万物生。 他们的教徒都身穿红色的长袍,中间黄色,大概一尺宽,从脖子到脚边,大概意义为金光大道。 黄色上绣着三叉戟的标志,大概意义是金光大道是靠三叉戟打出来的。 他们出行习惯了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其实册子内部中空,里边藏着一把锋利匕首。 在南城,海生会的人多为万物生信徒。 中原势力管万物生的人,叫番茄蛋。 太阳正烈的时候,万物生教会门外停下两辆马车,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身穿白色宽袍的僧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眉目慈善,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面容阴柔。 年长一些的白衣僧缓步走到门前,双手合十极客气的说道:“我们是从西域来,走到这里人困马乏也腹中饥饿,请问,能不能向您这里化个缘?” 门口的万物生弟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白衣僧,然后问:“你想要什么?食物?水?” 白衣僧道:“想求个住处。” 万物生弟子皱眉:“借住?这我做不得主,我进去问问,能不能施舍给你们一间客房住一晚。” 白衣僧微微摇头,依然客气:“不对不对,都是我的缘故,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不是想问能否借住一晚,我是想请问,这里地方极好,你们能不能搬出去?” 万物生弟子一下子就懂了:“你是来找事的?” 白衣僧还是微微摇头:“施主又错了,出家人怎么会惹是生非?我们只是来化缘,若施主不肯,那只好超度。” 于是,一个白衣僧。 血洗万物生。 第二辆马车里那个同样白衣但身披金色袈裟的中年儒雅僧人,始终没动。 第六百四十五章示威? 一名中年白衣僧缓步走入万物生,这座看起来格外恢宏的建筑之内有至少数百名万物生弟子在。 一人入,而万物不生。 数百万物生弟子,挡不住一袭白衣。 另外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则在万物生大门外止步,面朝门外方向。 不过片刻,便有大批海生会的人接到消息后赶来支援。 在这个大宁战兵进驻之后就宣布弓弩为禁用之物后,江湖厮杀连暗器都不敢放的仰夜城里,海生会的人前赴后继,死于门外。 宁军没来的时候,这仰夜城里自然也有规矩。 宁军来了之后,这仰夜里的规矩倒是也没变。 向来如此:谁强谁说了算。 宁军禁用弓弩,不听话的就可能会被宁军弓弩打成刺猬。 既然说禁用,那就要上交。 海生会的人也没想到,上交弓弩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与其说海生会在仰夜南城有着绝对统治地位,不如说是万物生有着绝对统治地位。 在仰夜南城,已有至少上万百姓成为万物生信徒。 到了这般规模,谁还敢随随便便来招惹? 两个来自西域的白衣僧就敢,以禅法慈悲的口号杀了一个血流成河。 海生会的人涌进这条街,几乎把街都挤满了,偏偏就挤不进去万物生的大门。 年轻僧人用一柄很少见的狭细长刀,杀的万物生门外尸体堆积如山。 很快,这场杀戮就惊动了大宁战兵。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出现,海生会的人哪怕愤怒至极,也只能后撤。 一队战兵迅速出现在街口,为首的团率带着三十几名战兵队列严整行动快捷的穿过长街。 海生会的人全都后撤,他们给宁军让出通道。 万物生门口,当年轻的白衣僧看到宁军出现之后随即将那柄狭细的长刀收起,双手合十俯身微拜。 “为何杀人!” 宁军团率大声问道。 年轻僧人回答:“除魔。” 团率微微一怔。 年轻僧人看起来态度坦然:“万物生是为邪教,发布人头榜,杀害无辜百姓,更将陆侯人头标价,我等来自西域大弥禅宗,大弥禅宗禅法教律之下,不容世间有这般邪物。” 团率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们西域禅宗的禅法教律如何,你当街杀人都要跟我回去。” 年轻僧人居然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道:“好。” 所以不久之后,这两位动手杀人的白衣僧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就是原来仰夜城的城主府,因为已知道这两位白衣僧的实力有多恐怖,所以将军府内外,戒备都变得森严起来。 大堂上,两侧森严而立的数十位战兵冷眼看着迈步而入的僧人,他们的手都放在横刀的刀柄上,但凡这两个僧人对将军表现出丝毫不敬,他们的刀和连弩就会释放杀意。 不过显然,这两个刚刚才杀了数百人的白衣僧对陆侯没有丝毫不敬。 陆昭南看到这两人进来后眼神都微微凛然,他已知道这两个莫名出现的僧人在万物生大开杀戒。 可进门的两人,白色僧衣上像是微尘不染,无一丝血迹。 这两个僧人都是赤脚走路,脚底竟然也无一丝脏污。 虽然这两个僧人不是自中原来,陆昭南觉得中原禅宗和西域禅宗的规矩等级大概也相差无几,能身穿雪白僧衣,在禅宗之中地位不言而喻。 白衣僧人,在任何一座寺庙里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仰夜城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位。 还有一位白衣僧没进大堂,因为他并未动手。 如哑巴一样,不管如何问话他都闭目不答。 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还在马车里,马车就在将军府门外。 那位杀入万物生的中年白衣僧说,马车里的僧人是大弥禅宗五圣之一,地位崇高,所以还请行个方便。 陆昭南看着那两人走进来,沉声问道:“为何要血洗万物生?” 中年白衣僧双手合十回答:“之前我师弟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过将军问,那我就再回答一次,万物生是邪祟之物,是大弥禅宗所不容。” “你大弥禅宗倒是霸道的很,你不容便灭人满门?” 陆昭南道:“大弥禅宗的教律,是在律法之上?” 中年白衣僧道:“行善是大弥禅宗必修之事,除魔亦然,除魔之前我与师弟自然也知道这有违律法,所以除魔之后我们两个也不会远遁逃离。” 陆昭南微微皱眉:“杀人是这种罪,你们杀了几百人,死罪难逃,明知死罪,也还是要杀还是不逃?” 中年白衣僧回答:“要杀,不逃,除魔是我大弥禅宗的业,若因此身死便是大弥禅宗弟子的果,虽身死而得果位,破杀孽而往极乐。” 陆昭南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你们两个对杀人之事并无推诿不认,那我就先要先把你们两个关押下狱,你们两个杀戮太重,涉案巨大,我需派人向叶部堂禀明,如何处置你们,要等叶部堂回复。” 听到这句话,中年白衣僧人似乎有些满意。 非释然,就是有些满意。 他好像做这件事,杀这么多人,就是想让叶无坷知道一样。 也许对于和叶无坷一起走出无事村的人来说,姜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如今整个西南,不管是中原汉人还是其他民族,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不管是想求和的还是想开战的,都很清楚一件事:做主者,叶无坷。 叶无坷的官职从西南镇抚使改为西南招讨使,这就代表着陛下的意思。 仗没打完,也没打够。 至于这没打完也没打够的仗应该怎么打,在叶无坷。 叶无坷已经不仅仅是百姓们认为的那种封疆大吏了,他还具备着封疆大吏不具备的可以随时开战的权力。 陆昭南是何等人也? 虽然老陆年少时候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可几十年生死杀伐的过程比读书教会他的东西还要多。 陆侯一眼就看出来,那中年白衣僧人的满意。 这些自称来自大弥禅宗的僧人,就是想见到叶无坷! 在这一刻,陆侯心中生出警觉。 可陆侯也没有多问什么,他让人将白衣僧押入大牢之后便开始给叶无坷写信。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这两个杀人的白衣僧当时想走的话,那一队战兵根本拦不住。 陆侯领兵这么多年什么见识没有?巡查过去的三十六名战兵配合起来是什么实力他很清楚。 如果刀盾刀弩配合得力,三十六人可以留下其中一个,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非击杀,那两个都可能离开。 这两个人的实力,按照江湖中人的说法可能已臻超一流。 “将军!” 外边一名亲兵在门口问道:“另外一个禅宗僧人如何处置?” 陆昭南思考片刻,觉得还是得谨慎对待。 莫名其妙的僧人选择对万物生下手,对海生会下手,而非对中原势力永乐号下手,显然不是因为什么万物生邪恶。 自西域来的僧人当然不会对西域万驼商行下手,也不敢随随便便对有谢虞卿在背后支持的永乐号下手。 可他们想让陆昭南看到他们的实力,知道他们有杀人的实力。 那么万物生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示威? 陆侯沉思片刻,将自己的推测也写进信里。 他一边写一边吩咐道:“不必去管他,他不走就让他在那待着,他走了也不必派人跟着。”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陆侯如此考虑当然也不仅仅是不想打草惊蛇,万物生死了那么多人,海生会也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单独留下来的僧人必会被报复。 陆侯就是想看看,这大弥禅宗的僧人到底有多大来头,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在他的亲兵告知那位马车里的僧人另外两位僧人被下狱之后,马车里身穿白衣气质温雅的白衣僧随即点头致谢。 马车缓缓离开,似乎对同门下狱的事并没有什么异议。 反应温和到,如同事不关己。 不出意外的是他的马车才离开将军府门口,海生会的人就跟了上去。 将军府里,陆昭南给叶无坷写完信后叫来自己的亲兵队正。 “向为。” 陆昭南看向门口,比他年纪小个七八岁的亲兵队正张向为推门进来:“将军,我在。” 当初刚跟着陆昭南一起打仗的时候张向为才十七八岁,现在他的儿子都已经十八岁了,也在陆昭南帐下效力。 原本大宁立国之后张向为可以被分派出去做官,以他的军功,最起码可以到一县做县丞,大宁立国二十年,他若没什么过错,现在至少也是从四品的官员。 可他不想做官,他只想守着将军。 他儿子就是在将军府里出生的,从一出生就没把自己当张家的人,而是把自己当陆家人。 他们父子对陆昭南的忠诚,甚至远远超过一般家庭的亲人。 “你辛苦一趟。” 陆昭南把亲笔信交给张向为:“你亲自把信送去叶部堂所在,亲手交给叶部堂。” 张向为结果书信:“将军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叶部堂。” “将军!” 就在这时候张向为的儿子,也是将军亲兵的张祯笑呵呵在门外探头说道:“将军,我爹年纪也不小了,从仰夜城到叶部堂驻地翻山越岭的,他那老胳膊老腿的走山路太慢,不如让我去?” 陆昭南笑了笑:“你是心疼你父亲。” 张祯立刻说道:“那可不是,我是想立功,立功做队正,把我爹顶了。” 陆昭南哈哈大笑:“你这破孩子一张破嘴,孝心倒是真的,也好,那就你去一趟,带上几个人同行。” 张祯道:“好嘞!” 他进门从父亲手里把那封信接过来:“你看吧,现在给将军办事你已经争不过我了,你这队正,早晚都得被我抢来。” 张向为给了他屁股一脚:“少贫嘴,将军交代的事你要是办不好,送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祯揉着屁股:“争不过怎么还拿当爹的身份欺负人呢。” 他朝着陆昭南行了个礼:“将军我走了。” 张向为看向陆昭南道:“将军,这孩子就是没个正经。” 陆昭南笑道:“他说的没错,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等这次打完仗咱们回长安后,队正就交给他做,你每天就跟着我一块练练功下下棋。” 张向为嘴里说那怎么行,可心里真的是开心。 张祯带着信出门,叫上几个同伴收拾了东西,领了马就走。 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是很少能得到这样单独出去办事的机会,都很兴奋。 出了仰夜城,一路向北。 几个年轻人来了兴致要比试一番,越跑越快。 第六百四十六章谈判的筹码 仰夜城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连普通百姓都看得出来只是表象,甚至,是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按照以往的调性,不管是万驼商行还是永乐号,怎么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生会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僧人杀了几百人,其中多数还是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万物生弟子,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居然无动于衷? 要是放在以往,万驼商行和永乐号早就趁势动手了,能拿下多少地盘是多少,先拿了再说。 有人推测可能是现在时局不同,毕竟现在是大宁做主。 陆昭南对于不听话的人是什么手段,仰夜城里的人早都清清楚楚。 连拥兵数万的谢虞卿都不愿意招惹陆昭南,万驼商行当然更不敢招惹。 可这还是不对劲。 因为不久之前,陆昭南亲自主导了打击海生会势力的行动。 大宁战兵清剿了海生会不少产业,只要是不合法合规的,宁军一概查没。 海生会在被宁军打击了一番之后,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可也没闲着,非但抢夺了大量地盘,还接管了不少生意。 海生会从南海之外调集来大批人手准备反攻,甚至已经有局部摩擦,陆昭南可是什么都不管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昭南对三方势力的态度可不是偏向谁。 表面上他不喜欢海生会,所以对海生会加以制裁,可实际上陆昭南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三方势力的混战。 陆昭南可太希望看到三方势力打一个乱七八糟了,哪怕打出来一片尸山血海陆昭南都不会管。 只要仰夜城还是大宁的仰夜城,这些暗道势力互相残杀陆昭南根本就不在乎,他反而不希望三方势力和平相处。 所以在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默契的没有对海生会落井下石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陆昭南还不知情。 这个秘密,也无非是那些白衣僧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白衣僧人自己说他们是来自西域大弥禅宗,所以西域的万驼商行更改趁势而动才对。 陆昭南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所以立刻请求仰夜城内的廷尉调查此事。 调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廷尉府的人自有他们的特殊手段。 其实,陆昭南没有派人知会廷尉府的时候,在得知白衣僧血洗万物生之后,廷尉府就已经在调查了。 在两位白衣僧被陆昭南下狱之后两个时辰,廷尉府就派人到了将军府。 “突玉浑?” 陆昭南在得知白衣僧来自突玉浑后,脸色微变。 来报信的廷尉微微俯身说道:“现在查出来的消息还不是很明确,我们调查了不少西域人,他们所提供的消息有些矛盾,但从中梳理出来的有用的消息确实能证明,大弥禅宗和突玉浑皇族有关。” 廷尉解释道:“西域商人说,最早听闻大弥禅宗是在极西之地的深毒,西域诸国,与深毒有来往的也只突玉浑一国。” “有人说,大弥禅宗是深度禅宗一个流派,在深毒与另外一个流派争夺主导地位的时候失败,大弥禅宗的弟子被大规模的屠杀。” “之后大弥禅宗不得不退出深毒,因为西域诸国信奉的多数也是另一个流派的禅宗,所以大弥禅宗不敢往西域诸国去,而是去了突玉浑。” “当时的突玉浑国力也只是勉强支撑,得大弥禅宗支持后国力突飞猛进的时间与大宁立国的时间基本相当,二十年左右,突玉浑已成西南一带的霸主。” 廷尉看向陆昭南:“将军,我们判断,大弥禅宗的人突然出现在仰夜城可能是要对您不利。” 陆昭南皱眉问道:“为何对我不利?” 廷尉回答:“前阵子,带兵突袭突玉浑连营的是叶部堂的大哥叶扶摇叶将军,突袭突玉浑王庭,劫走突玉浑王妻子和母亲的,也是叶扶摇叶将军。” 他看向陆昭南:“叶将军的那支骑兵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突玉浑人想要报复他几乎没有可能。” 陆昭南懂了:“廷尉府分析的结果是他们想报复叶扶摇不成,于是就想报复叶无坷?” 廷尉道:“目前来看,突玉浑应该是想求和,他们有两件事没有想到。” “第一,他们没有想到叶将军只靠两千多骑兵就敢突袭他们的连营还赢了,又抓走国王的母亲和妻子,逼迫突玉浑不得不退兵,这就导致了突玉浑又想报仇,又害怕大宁的持续报复。” “第二,他们没有想到高真将军征服白蒲会这么快,以至于他们在西南的布局根本就没完成,他们要想求和,又不想一味的低头求和。” 陆昭南道:“所以他们让大弥禅宗的人进入仰夜城,杀万物生只是彰显实力,是告诉叶部堂也告诉我,大弥禅宗有实力随时杀了我?” 廷尉回答:“百办大人亲自去调查了,他派我来告诉将军他的担忧。” “百办大人说,长安城那边的意思是如果突玉浑要谈判,就来西南和叶部堂谈,突玉浑要想对叶部堂施压......” 陆昭南道:“他们在军事上打不过大宁战兵,也不只是军事上,其他各方面都无法与大宁相比,如今还有人质在我们手里,他们唯一能让叶部堂低头的法子,就是用我的性命来施压了。” 廷尉道:“秦百办是这个想法,他已经赶去调查确定大弥禅宗到底是不是来自突玉浑,如果确定,秦百办马上就会赶回来。” 陆昭南道:“你给他送信,让他也小心些,他才来仰夜城没多久,还不是很清楚这里复杂局势,况且大弥禅宗的僧人修为极高,已被关押的那两个可能都已入超一品境界。” 廷尉点头:“我回去之后会转达将军的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上秦百办。” 看得出来,这位廷尉也很担心秦百办。 “将军。” 廷尉说:“秦百办还让我提醒您,突玉浑人极可能去找谢虞卿。” 陆昭南笑了笑:“扶植谢虞卿抢夺仰夜城?进而分割白蒲抵御,然后突玉浑往白蒲增兵,用我和我麾下战兵为筹码逼迫叶部堂让步?” 他笑道:“倒是好打算。” 他这淡然气度,让廷尉折服。 “将军您多做准备,我先回去了。” 廷尉起身道:“秦百办也已经派人赶去求见叶部堂,最好还是尽快往仰夜城增兵。” 陆昭南道:“仰夜城内外有三千六百战兵,我倒是觉得不必增兵。” 他起身道:“你们最近都要小心,大弥禅宗的人若要立威,一开始会先拿最无关紧要的海生会,紧跟着就是西域诸国的万驼商行,唯独不会是永乐号,如果他们示威没用就会对廷尉府下手。” 廷尉俯身:“我记住了。” 等这名廷尉走了之后,陆昭南随即走到地图前边。 他麾下三千六百名战兵,一千二百名布置在城南,戒备的就是显圣山上的谢虞卿。 一千二百人布置在城西北方向,戒备的就是突玉浑人会浑水摸鱼过来。 “自古以来谈判,哪有真的就只是在谈判桌上定胜负的。” 陆昭南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了一声。 突玉浑人要想扳回一局,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宁才刚刚收服的白蒲不稳定。 他们会不遗余力的促成白蒲内乱,最好能让大宁战兵节节败退,更好,则是让陆昭南的这三千六百人被死死困住。 只要叶无坷不低头不松口,这三千六百人和陆昭南都会成为谈判的牺牲品。 “看来做主的人不远。” 陆昭南又自言自语一声。 他回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向为。” 亲兵队正张向为随即进门:“将军,我在。” 陆昭南道:“你调集两百人,换上便装,最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永乐号的人。” 张向为问:“将军的意思是,去海生会?” 陆昭南点头:“永乐号的人没动,显然是知道什么秘密,廷尉府调查之后确定,西域的万驼商行没动纯粹是因为永乐号没动,他们也只是猜测僧人来自突玉浑。” “所以你带人假扮永乐号的,用半天时间把南城最少三分之一的地盘扫一遍,风格做像一些。” 张向为俯身:“遵命!” 两百名亲兵去扫一扫城南海生会的地盘,那要是扫的不干净才怪呢。 陆昭南就是想看看永乐号的反应。 一见到永乐号动手,万驼商行大概会沉不住气,而万驼商行一旦动手,真的永乐号的人如果还不动......那就说明那位做主的人或许就在永乐号做客呢。 “谢虞卿啊谢虞卿。” 陆昭南自言自语道:“你可千万别让我看不起你。” 他思考片刻后,转身看向门外留下的亲兵:“去把豆子找回来,告诉她最近不要出门了。” 而此时此刻,苏豆子正带着几名亲兵在城中采购呢。 苏豆子可清楚了,没人比她清楚,陆侯实在是不喜欢白蒲这边的饮食。 所以她经常都要出门亲自采购,买食材,买调料,然后烹饪出陆侯习惯的饮食。 她总是说,幸好大小姐让她来了,不然的话陆侯在白蒲也不知道得受多大罪。 小姑娘可自豪了,尤其是跟着叶无坷一路南下之后学会了很多东西。 从叶无坷那学来的,让她能迅速适应这里的环境,除此之外,她从叶无坷那学来的做菜的法子,可真的是太有用了。 她想着等回去的时候一定得让咱家公子尝尝她现在的手艺,保准把公子吓一大跳。 就在这时候,保护她的亲兵连忙拦了她一下。 想到叶无坷和小姐有些走神的苏豆子,差点被牵着牛路过的人撞到。 “豆子姑娘,在这可得小心些。” 亲兵提醒她:“将军交代过,这里现在到处都是凶险。” 苏豆子不好意思的笑:“是我走神啦,我注意我注意,不过放心,我可是有保护神的。” 她总说自己有保护神,亲兵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保护神到底是什么。 买菜的时候,苏豆子打开荷包取钱的时候,看了看荷包里放着的那张纸,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扬起来。 那是她偷偷的画了一张叶无坷的小像,每天都贴身带着。 她和小姐陆浣溪学过好几年的作画,她画的可像了。 指尖在那张贴在荷包里边的画像上轻轻触摸,小姑娘脸就微微一红。 “我不怕。” 她没来由的自言自语着。 “放心的,我已经可厉害了。” 亲兵以为豆子姑娘是在和他们说话,都笑起来。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马车里有个白衣僧。 第六百四十七章吓唬谁呢 苏豆子没有注意到那辆缓缓行驶尾随在她身后的马车,可作为保护她的人,陆侯安排在苏豆子身边的亲兵,早早就已注意到了。 这些亲兵非同寻常,年长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年轻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的子嗣。 这些人对于陆侯的忠诚,无需多言。 年轻的,甚至有一部分从小是从陆侯府里长大的。 他们和陆家的关系如何? 从小在陆家长大的这一批年轻人,是和陆吾从小一起摔跤打架一起练功长大的。 在苏豆子停下来挑选蔬菜的时候,那辆马车也在大概五六丈外停下。 在这一刻,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守在苏豆子身边,为了不让苏豆子担心,他们甚至还在和苏豆子开着玩笑。 另外两名亲兵已经朝着那辆马车过去,前边的亲兵右手按住刀柄,后边的亲兵借助身前同袍的遮挡,已经将连弩取出来上弦。 不等两人到近前,也不知道是车夫感觉到了杀气还是马车里的人提醒了他,马车缓缓起步,没有再停留。 车从两名亲兵身边经过的时候,马车里那个白衣僧人盘膝稳坐并未睁眼。 两名亲兵并没有贸然拦截,因为苏豆子还在附近。 可这件事足以引起亲兵的注意,不久之后他们就保护苏豆子回到府里。 消息报告给陆侯之后,陆侯就明白,这是突玉浑人的再一次示威。 大弥禅宗的人不急着动手,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陆侯,你的人已经被盯上了,也是希望陆侯告诉叶无坷,你在乎的人被盯上了。 不得不说这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实力应该都很恐怖,如果他们当时想动手的话,光靠那四名亲兵,未必能护得住苏豆子。 如果是别人,可能真的被这种示威吓到了。 可陆侯是什么人? 二十多年前他就跟着陛下打江山了。 面对旧楚的时候,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遇到过? 他曾是大将军庄无敌的老部下,大将军庄无敌是最初就跟着陛下的那批人,所以从一开始,陆侯就在战场上了。 陆侯在冀州和城里的暗道势力打过仗,和冀州杨迹形的叛军打过仗,后来在代州一带阻击黑武人南下的时候,负伤十几处手刃数十人。 被吓住? “向为回来了没有?” 陆侯问。 亲兵回答:“张队正出去办事尚未归来。” 陆侯道:“让他回来就马上来见我。” 不等亲兵回答,陆侯起身:“不必了,我去找他。” 眼见着将军要亲自出门,亲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随从护卫。 “不必。” 陆侯道:“我自己出门即可,你们留在家里。” 老将军独自出门,一路朝着城南方向走。 城南这边,蒙着面的张向为带着两百名亲兵假扮成的永乐号打手,已经将两条街彻底清理了一遍。 海生会在这两条街上的产业被扫的干干净净。 海生会这些从南海之外诸国来的人,看起来凶恶,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也确实凶恶,可真和战兵交手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能打的黑帮...... 张向为带着他的手下用的还是清一色的短棒而非长刀,这要是用刀,这两条街上海生会的人可能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将海生会的人全都打翻驱离之后,张向为带着亲兵抬着大量的金银往回走。 当地百姓连看热闹都不敢凑近看,躲在屋子里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偷偷看。 没多久,永乐号清扫了海生会两条街的消息就开始往外疯传了。 海生会的大当家阮楼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支援过来,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张向为带着人已经走了。 “给我追!” 阮楼一声令下。 他带来的都是最近才从海上叫来的帮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这群人在白蒲南海一带杀人放火屠村灭镇无恶不作,从来都不把杀人当回事。 现在自家人被欺负了,戾气立刻就汹涌而出。 一大群人手持兵器朝着张向为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咒骂。 张向为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来了能有数百人非但没有担心反而笑了笑。 将军说清扫两条街,那就清扫两条街,可将军也没说来了支援又进这两条街内的蛮子,不算是这两条街上的人。 所以他转身面对。 阮楼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是永乐号的人欺负到家门了,所以急匆匆赶来。 可到近处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面前这些人虽然蒙着脸,穿着的衣服也不统一,可从站位和气势上来看就不像是寻常的暗道打手,再看看那些小伙子手里清一色的短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海盗头目李尚真见阮楼脚步慢下来,他却没在意。 直接一个箭步过去,挥刀朝着张向为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张向为都没动。 他身边两个亲兵同时出手。 左边的亲兵抬起短棒架住那把刀,右边的亲兵迅速下蹲抓住李尚真的双脚脚踝使劲儿一拉。 李尚真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还没有来得及坐起来短棒劈头盖脸就到了。 两个亲兵手里的短棒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只片刻,别说刀了,拿刀的那只手那条胳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张向为就那么看着阮楼,阮楼则伸手示意他的人不要再上前了。 “这位英雄。” 虽然已经看出来张向为他们绝非永乐号的打手,也猜到了张向为他们的身份。 可阮楼却不敢点破,他抱拳道:“我们若有什么冤仇还请告知,这样毫无道理直接打上门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张向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下躺着的那个海盗头目。 他刚要说话,身后的亲兵们忽然开始往两侧分开。 张向为回头一看,老将军背着手溜达过来。 穿过人群,陆侯走过来看了看阮楼。 阮楼一见到陆昭南竟然直接现身,就知道事情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坏。 他马上俯身行礼:“拜见将军。” 陆侯道:“是要当街聚众打架吗?” 阮楼弯着腰回答:“不是不是,是......清理一下街道。” 陆侯嗯了一声,他迈步向前。 他迈步,阮楼就不得不后退。 几百名海盗和海生会打手,整整齐齐的被老将军一人逼退。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我记得颁布过法令,大街上不准有人持械。” 这一句话,手里拿着刀子等利器的那些海生会的人全都把兵器扔了。 才来这不久的海盗们觉得海生会的人可真是太怂了,他们跟着后退几步可以,但让他们扔掉兵器,不可以。 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陆侯。 陆侯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阮楼立刻吩咐道:“还不把兵器都扔掉?!” 他手下的人早就扔了,海盗们还是不肯。 陆侯伸出第二根手指。 阮楼犹豫片刻,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他的人,连这片刻都没有犹豫,眼见阮楼走了他们马上就走。 剩下一群持械海盗,还不知道要面对时吗。 此时陆侯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根手指一伸出来,张向为他们就笑了。 三刻之后。 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至少两百名海盗,被两百名战兵全部放翻。 两百对两百...... 无知果然能带给人勇气。 阮楼连管都不敢管,别说管,多看一眼他都不敢。 陆侯此时朝着远处的阮楼招了招手,阮楼一溜小跑过来俯身:“将军请吩咐。” 陆侯道:“现在你可以打扫一下这条街了。” 说完转身离开。 阮楼看着那一地的海盗,欲哭无泪。 张向为跟在老将军身后走:“将军,咱们回府?” 陆侯微微摇头:“有人想吓唬吓唬我,我可以不当回事,毕竟你不能阻止这个世上有人幼稚,有人想吓唬豆子。” 张向为一听到将军说有人想吓唬苏豆子,立刻脸色就变了。 “先不回府了。” 陆侯一边走一边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大宁讲道理,我也得讲道理,先在这仰夜城里满城的敲锣打鼓说一声......” 说到这,老将军语气微微发寒。 “城中发现大批突玉浑来的谍子试图破坏本地治安,挑起内乱,他们就在刚才打砸了南城两条街上的商铺,被砸的都是来自南海之外诸国的生意。” “身为本地主理一切军政要务的将军,我不能允许仰夜城里合法的商人被打压,不能允许有人破坏仰夜城内众多民族的团结。” “所以限期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来自突玉浑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户,马上离开。” 老将军脚步停下。 “一个时辰之后,清查仰夜城所有和突玉浑人有关的场所,不管是突玉浑人,还是收留突玉浑人留在仰夜的人,一经查实,按战时抓捕间谍处置。” “呼!” 这两百名还没换衣服的战兵,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张向为带着战兵在仰夜城内开始宣布将军法令,根本就无需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去通知。 只需要把消息告知城内各方势力,自然有人会做。 包括刚刚被教训了一番的海生会,西域的万驼商行,甚至连之前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永乐号,以及本地的暗道势力,在得到通知之后马上就行动起来。 将军给了一个时辰时间,那就是一个时辰,超过一息都不行。 其实倒也不用别人驱赶,得到消息之后,来自突玉浑的人自己就开始往外跑了。 永乐号商行。 沿芒在听到消息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宁这些一开始跟着宁帝打江山的老将军,没有一个斯文的。” 他看了一眼永乐号大掌柜万青山,起身抱拳:“我就不为难你了,我自己走。” 万青山也笑了笑道:“非我不留客,在仰夜城里陆侯不留客谁敢留客?” 他抱拳:“抱歉。” 沿芒道:“看来是我心急了些,还请转告谢公爷我的意思。” 万青山道:“谢公爷也有句话让我转告您,刚才还没来得及说,本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一声,毕竟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起来显得温和些。” 他笑道:“谢公爷说,他从中原离开到了白蒲,只是战败者,并非叛国者,世子殿下想支持谢公爷做白蒲南部江山之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沿芒似乎是早有预料,点头:“也好,再会。” 他出门上车的时候吩咐手下:“去告知几位大师,最好听话,不然陆昭南真敢动手。”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不过既然陆侯不接受我们的善意,那我们也就不必总想着接善缘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来。 马车上那位身穿白色僧衣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缓声说道:“既然陆侯不许突玉浑人留在仰夜,那就请陆侯把我门下弟子放出来。” 刚好回到将军府的陆昭南看了看那辆马车:“没有谁的弟子,大牢里关押只有大宁的犯人,你想把人带走,可以下车来抢,也可以到法场上领尸首。” 马车里的僧人微微皱眉:“将军,真无一点通融余地?” 陆昭南问:“快到一个时辰了吗?” 手下亲兵回答:“还差一刻。” 陆昭南道:“一刻之后,杀。” 马车里的僧人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吩咐一声:“出城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宁人果然如此 从仰夜城往北走,一路要穿过崇山峻岭才能到达白蒲北部。 白蒲当初之所以把都城设在阳晚城,也是因为南部有这样的天然屏障。 最初时候,他们惧怕的可不是旧楚而是来自海外的悍匪。 那些来自海外诸国的海盗上岸之后就烧杀劫掠,屠村灭镇之后转身就走。 人自古就是如此,白蒲人历来自认凶悍可遇到更凶悍更狠厉的海盗就只想着怎么避。 而旧楚时候,因为边军难以在西南边疆立足,导致白蒲人不断向北侵扰,如海盗对他们一样对待中原百姓。 人的固有认知就是这么来的,白蒲人始终认为海盗不能惹但中原人好欺负。 这种固有认知被打破其实也不难。 高真将军只用了十万战兵加上两个月时间。 其实高真将军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用白蒲人对待中原百姓的方式对待他们而已。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就是让白蒲人口锐减了四分之一罢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十万大军两个月的教训只是对白蒲人长期以来屠戮中原边民这种残暴所要回来的一点点利息罢了。 陛下为何支持叶无坷? 因为年纪轻轻的叶部堂,在到了白蒲之后不过一天而已就定下了一条规则。 先让白蒲人十年为奴,以观后效。 不过西南这边的局势也是变幻莫测,高真将军没有亲自坐镇白蒲带着数万还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战兵返回西蜀,是为了应对极有可能马上就要爆发的突玉浑之战。 突玉浑那二十万大军只是后退,尚未撤兵。 如果谈判谈不好,那位一心想做霸主的突玉浑国王没准就连他的妻子和母亲都不顾了直接开战。 陆侯亲自坐镇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其实在战略目的上也是为了保证大宁在和突玉浑开战的时候,南海之外的那些小国,不至于来白蒲抢夺地盘。 当然,还要戒备谢虞卿。 张祯带着几名亲兵一路从仰夜往叶无坷所在的土房寨要走六百里,这六百里尽是山路。 好在白蒲人也不是一点基础建设都没有,从第二大城市仰夜往都城阳晚也好歹修建了道路。 峡谷内道路狭窄是狭窄了些,骑马奔行勉强可以。 白蒲人在峡谷之内前后修建了两座关卡,一座在峡谷南边,名字就叫南关,南关之内有大宁战兵三百多人驻守。 他们在南关补充了一些给养之后就继续赶路,走了几天,马上就要到北关。 出北关再走不到一百里就是阳晚城,过了阳晚城再走七八十里就是土房寨。 这一路上几人倒是不缺肉吃,这崇山峻岭之内能被人吃和能吃人的东西实在不少。 只是绝大部分能吃人的东西,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宁战兵面前也只能变成菜肴。 快入夜,张祯取出地图看了看。 距离北关还有七八十里肯定是赶不过去了,于是决定找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宿营。 他们到白蒲已有数月,对这里的气候环境早已熟悉。 当然也知道夜宿在这深山之中需要戒备什么,毕竟那些吃人的东西大多是夜里出来的。 把野草清理出来一片儿,然后围着一圈点上火堆,五个人轮流休息轮流值夜。 张祯是这次出门的队正,所以他每次值夜都选最难熬的后半夜。 火堆点燃之后,张祯从包裹里取出来干粮给兄弟们准备晚饭。 带着水,带着小锅,把炒米加水放在火堆上煮一会儿就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们还带了些肉干,撕成条放在锅里一同煮,粥的味道就更好些。 还有人带了些馒头还没吃完,用木棍穿了在火上烤着。 张祯一边熬粥一边问:“这次去见叶部堂你们紧张不紧张?” 旁边的战兵郭枫摇挺起胸脯说道:“叶部堂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不怕。” 张祯笑道:“牛皮吹的震天响,等见了叶部堂你要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以后兄弟们可着劲儿的笑话你。” 郭枫摇道:“我真不怕,大宁的敌人才怕叶部堂呢。” 张祯想了想,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坐在旁边的陈亢有些向往:“我是真想见见叶部堂,想问问他,当初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他有没有怕过。” 郭枫摇道:“你想什么狗屁东西,叶部堂会害怕?” 陈亢道:“要是我......应该会怕的吧,那可是在黑武边城之外杀的黑武世子,对面就有数不清的黑武边军。” 郭枫摇问:“你怕,那如果换做是你,你杀不杀?” “杀!” 陈亢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 “怕归怕,黑武的世子跑到大宁来惹事,若不追上砍了他,以后黑武人还会欺负过来。” 队伍里,唯一年长的老亲兵张茁没说话,他更喜欢听这些后生娃娃们说话。 “张叔。” 亲兵李博非看向张茁:“要是见到叶部堂,您紧张吗?” 张茁笑着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我见过陛下。” 这一句话,可是让其他四个年轻人全都羡慕起来,羡慕的两眼冒光。 张茁平日里少言寡语,他总是将好东西让给这些年轻后生,却从不张扬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还是第一次,他说自己见过陛下。 “什么时候啊!” 张祯羡慕的眼睛都直了:“张叔,你可从没有说过啊。” 张茁道:“和你父亲一起,你父亲不也没告诉过你他见过陛下?那还是西北,咱陆侯带着千余人的队伍,为了给大队人马争取总攻时间,硬生生当着楚军数万人,挡了三天三夜。” “陛下率军大获全胜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亲自带着队伍星夜兼程赶来支援,那时候,陆侯我们羽箭都用完了,身边只有百十个兄弟,楚军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我们都已约好来世再见。” “陛下率军赶到,一鼓作气将楚军击溃,然后到了阵地上,给我们俯身行了一礼。” 听到这,年轻的汉子们都激动起来。 陛下行礼! 张茁说:“陛下说,没有我们死死挡住楚军援兵就拿不下那座大城,拿不下那座大城,就无法打通中原与西北的通道。” “他说那场大胜,最大的功劳是属于我们的,陛下跟我们一起收战死同袍的尸体,跟我一起埋葬了他们,陛下跪在那叩首送别。” 说到这,张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知道为什么咱大宁的将军们总是身先士卒吗,因为陛下逢战就总是冲锋在前。” 他看向年轻的战兵们:“所以咱大宁有叶部堂那样的年轻人,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奇怪,因为咱们有那样的陛下。”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火堆忽然晃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突然来的山风,还是有什么野兽。 火苗晃动了一下的那瞬间,年纪最大的张茁却已经将连弩抬起来瞄准火焰背后的黑暗之地。 “世人慈悲。” 黑暗之中,几名身穿暗红色僧衣的僧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走在最前边的一个从衣着上判断,应该比其他几个几个僧人地位高些。 他身上穿着的虽也是暗红色僧衣,不过领口不同,是类似于白锦之类的布料。 “我等路过此地,夜寒风大,不得已叨扰诸位,想求个方便。” 为首的中年僧人说话格外客气。 张茁却没有放下连弩。 在这种地方,忽然遇到几个僧人,谁说是巧合,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认为是巧合。 他只是不愿意去做官,只是愿意一直追随自己的老将军,不然的话,以他的能力最起码已是地方县丞,或是领兵的校尉了。 “行个方便?” 张茁问道:“你们身上是没带点火的东西?” 他一只手端着连弩瞄准着那红衣僧,一边取出他的火折子:“我可以把火折子送你,但不方便你们过来。” 红衣僧道:“施主错了,我们并非是想取暖。” 张茁眼神里的戒备之色更重,他示意张祯他们都到自己身后去,可那几个年轻战兵,早已做好战斗准备。 五个人的站位,就是标准的大宁战兵五人组。 张茁问:“不想取暖,那你们要的是什么方便?” 红衣僧依然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们知道几位身上带着一封信,要去土房寨交给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这封信或许很重要,我观几位似乎不像是能将书信周全护送到叶部堂面前,不如交给我们几个,我们愿意代为送达。” 张茁点了点头:“原来是好心帮忙的,倒是误会你们了。” 红衣僧刚要接话,忽然向一侧闪开。 张茁的话没说完,手里的连弩就点射出去了。 “信重要!” 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张茁朝着那几名僧人连续点射。 十二支弩箭很快射空,他向左侧移步,五人旋转走位,张祯补上来继续点射。 单打实力应远超战兵的红衣僧,被五人配合逼退到了树木之后。 “走!” 张茁立刻下令。 虽然张祯才是这次任务的队正,可张茁身为老前辈显然更有经验。 随着他一声令下,已经打空了连弩的他和张祯迅速转移到后边,另外三名战兵品字形面对着红衣僧那边戒备,只要红衣僧露面他们就点射。 五人朝着战马那边退过去。 就在这时候,战马的哀鸣之声传来。 一名身穿白锦僧衣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慈悲。” 连杀无皮战马的大弥禅宗僧人,此时竟还能挚诚说一声慈悲。 无匹雄俊的战马倒在他身边,血流成河。 “几位小友。” 白衣僧双手合十说道:“留下书信,大弥禅宗不造杀孽,不留书信,只好送几位往生极乐。” 已经换好了弩箭的张茁朝着白衣僧连续点射,同时将张祯拉到自己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书信重要,是你我此行任务,你退走,我们断后。” 张祯还没说话,另外三名同袍已经同时移动到他身前。 “何必如此执迷?” 白衣僧道:“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帮诸位送达,与诸位自己送达,同是送达,如登彼岸,诸位自己过去,与我送诸位过去,亦无不同。” 他看向张茁:“再不停步,我只好出手。” 张茁两匣连弩打空,从背后将圆盾摘下来,左手盾右手刀:“你们远攻,我近防!” 白衣僧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传闻不虚,宁人,果然不谈判。” 他迈步向前,双手同时抬起,两条大袖之内,一股浩荡的修为之力狂澜一样卷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红衣僧已经绕过来,封住了张祯他们的退路。 第六百四十九章糖与糖纸 深夜,丛林。 张祯猫着腰低着头向前疾冲,他肩膀上扛着郭枫摇,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拖着走,身上还绑着一根绳索,后边拖拽着陈亢。 老兵张茁在他背后,身上挂着三位受伤同袍的连弩和弩匣,双手持着他的连弩和张祯的连弩。 他自己的弩匣已经打空了,但他把张祯他们四个的弩匣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别回头!” 张茁喊:“后边有我在,你往前冲。” 张祯回应了一声:“知道!” 嗖嗖嗖几声,张茁连续点射将再次靠近的白衣僧逼退。 谁能想到在这种环境下,五名普普通通的大宁战兵,面对同样数量的且在武艺修为上远超他们的敌人,竟然用重伤三人的代价击杀对方四人。 对于那些大弥禅宗的弟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可对于大宁战兵来说,这只是他们普普通通的一场战斗。 “张祯,你听我说。” 被拖拽在身后的陈亢嘴里一边溢血一边尽力喊:“你把我留下,你的任务是把将军的亲笔信送到叶部堂手里,你带着我们......你带着我们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闭你爹的嘴。” 张祯一边奔跑一边回应:“再说话老子抽死你。” 陈亢的胸膛上都凹陷了一个坑,不知道断了多少肋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内脏被打坏。 他闭着嘴的时候血都从嘴角往外溢,一张嘴,血就一股一股的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咱们是当兵的,任务是第一位。” 张祯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已经进了眼睛他却根本没法擦一擦。 他左手扶着郭枫摇扛在肩膀上,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腰上挂着的绳子从陈亢的两个腋下穿过去捆着,陈亢坐在地上被他拖着走。 陈亢不想闭嘴,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大宁的战兵,完不成任务的是废物。” 张祯怒了:“陛下也说过,为了任务抛弃同袍的连废物都不如。” 陈亢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笑起来,一笑,嘴里溢出来的血就更多了。 “值了。” 陈亢说。 “我这辈子不长,能成为大宁的战兵我值了,能在陆侯麾下当兵更值了,能跟你们做兄弟......更值。” 陈亢摸索着从腰畔将匕首抽出来,艰难的切割着他身上绑着的绳索。 老兵张茁一边阻击白衣僧一边照应着张祯,他看到陈亢在割绳索的时候立刻就要阻拦。 陈亢却对他摇头。 “得有人活着。” 陈亢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绳索切断,他猛然停下来身子彻底倒在地上。 同时感觉到一松的张祯几乎把持不住往前扑倒。 “给我一把连弩。” 陈亢扶着一棵树坐在那,朝着张茁伸手。 张茁摇头,俯身要把他扛起来。 “张叔。” 陈亢拉着张茁的手:“得有人活着,我不想做个拖累兄弟的人,我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帮你们做点什么,我死了都是开心的。” 张茁咬了咬牙,给陈亢留下一把连弩。 张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喊:“张叔,你干什么呢!不能留下他!” 张茁喊:“你先走,我带着他。” 张祯应了一声,扛着一个拖着一个继续往前走。 张茁蹲下来,从腰畔摸索了一会儿,在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一块糖,剥开塞进陈亢嘴里:“这是你心目最大最大的大英雄叶部堂爱吃的高粱饴。” 陈亢笑起来:“张叔,你可真行......” 张茁道:“是叶部堂给将军的,将军分了分,我就这一块。” 他把糖塞进陈亢嘴里,把糖纸留下放回鹿皮囊。 “叶部堂是大英雄,千里杀敌。” 陈亢嚼着高粱饴,笑了,哭了。 “我也想当叶部堂那样的大英雄。” 他推了张茁一下:“张叔,走,护着张祯走,要把信送到......替我跟叶部堂说一声,我可喜欢听他的故事了。” 张茁猛然起身,把眼角的泪水甩掉之后朝着张祯跟了上去。 远处白影一闪,陈亢嚼着高粱饴眼神凶狠起来:“杂种,来!” 他抬起连弩连续点射,那道白影却如同鬼魅一样在几棵树之间来回穿梭,避开了他所有的弩箭。 白衣僧忽然出现在陈亢面前,陈亢想用最后的力气把连弩砸出去。 砰地一声! 白衣僧一脚踹在陈亢胸口,巨大力度之下那棵大树都被踹的剧烈摇晃起来。 “慈悲。” 白衣僧朝着陈亢的尸体双手合十,然后再次掠了出去。 陈亢的尸体顺着树干缓缓的倒了下来,那口高粱饴,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咽下去。 张祯带着两个人看到了有些亮光,很微弱,在这漆黑的夜里微弱到微不足道,可他知道那是林子的边缘。 他很矛盾,冲出林子就意味着回到更好跑一些的峡谷道路上,可冲出林子失去遮掩,敌人可能追上的更快。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张叔的喊声。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张祯一咬牙,带着两个同袍朝着有微弱亮光的地方再次发力。 张茁躲在一棵树后边,看了看手里的连弩已经再次打空。 他只剩下两个弩匣了,所以他将多余的连弩扔了,把两把连弩全都装好之后,再次闪身出去。 后边的白影看到有人闪出来立刻躲闪,显然也有些惧怕大宁战兵的连弩威力。 “突玉浑来的!” 张茁大声喊。 “你应该知道叶千办的性格!” 张茁在这个时候喊出来的不是叶部堂,而是叶千办。 是那个整个大宁所有人都听说过的叶千办。 “你杀了我们,试图把我们的信送去叶千办手里,意思是告诉叶千办,如果他不低头你就能杀死更多的大宁战兵对不对?” 张茁喊着:“我劝你一句,你死了那条心吧,你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就是被叶千办亲手杀掉的那一刻!” 白衣僧似乎是轻声哼了一下。 张茁看到白衣僧腾空而起,显然是猜到了书信并不在张茁身上,想绕开这个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兵,继续追杀另外几个大宁战兵。 在他移动的时候,张茁迅速用连弩封堵白衣僧的前路。 可白衣僧的实力太强,在树冠上几次纵掠就避开了弩箭。 在这一刻,张茁没有继续去追白衣僧,而是丢掉了已经打空了的连弩,然后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已经越过他的白衣僧看到了前边那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跌跌撞撞跑着的年轻战兵,他眼神里已经出现了狩猎即将结束的淡淡喜悦。 可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猛然停下来,发现那个一直阻止他的老兵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 “上当了?” 白衣僧忽然间醒悟过来,书信是在那个老兵身上。 停止追击那三个年轻战兵,白衣僧朝着张茁追了过去。 张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当他看到白影再次跟上来之后在此松了口气,只不过,第一次松口气是他故意的,这次松口气是在心里。 他加速,拼劲最后力气的加速。 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山坡,张茁不小心摔了下去,他翻滚着从山坡下去,被一棵树阻挡后,他趁势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四周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白衣僧就在山坡上边看着,寻找他的踪迹。 张茁把手伸进鹿皮囊里,将那张高粱饴的糖纸取出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淡淡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里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家乡。 他很少跟人提起来他老家是哪里人,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 他其实不是燕山营的老人,不是最早跟着陛下的老人。 他是当年的楚军兖州兵,他跟着兖州节度使千里迢迢入关想夺取冀州,结果被幽州罗耿算计,兖州兵死伤惨重。 他后来投奔燕山营,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张茁是个老兵油子了,他知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没人比他会装死,没人比他苟活。 可他也没想到,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军,进了陛下率领的燕山营成了一名官军眼中的山匪之后,他这个老兵油子竟然变了。 高粱饴糖纸上的气味,是他家乡的气味。 他从东北边疆参加楚军,跟着兖州节度使打到冀州,从跟着陛下的那一刻起,他羞于提起自己的来历,以至于羞于提起自己的家乡。 相对于燕山营的山匪来说,他们这些官军才是真的匪,他们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百姓们在他们眼中不过鱼肉。 “还想问问你家乡变成什么样了呢。” 张茁自言自语:“上次你来将军家里,我这样的老兵,鼓了几次劲儿硬是没敢和你说话。” 张茁把糖纸放在鼻子前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猛然起身,朝着前边再次发力疾冲。 再次捕捉到他身影的白衣僧嘴角一扬,如同一个钓鱼的人,看着已经被他溜到几乎没力气的那条鱼浮出水面。 片刻之后,白衣僧飞身落在张茁面前。 正在疾冲的张茁猛然止步,看到白衣僧的那一刻他立刻将那张糖纸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白衣僧一怔。 一掌轰出,张茁的身形向后倒飞出去。 他以为张茁是要把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亲笔信咽下去。 快步跟上,白衣僧俯身从张茁嘴里将那张糖纸抠了出来。 当他看到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张很小,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纸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找死!” 他一脚踩在张茁胸膛上:“信呢?!” 张茁回答:“操-你-妈。” 知道中计的白衣僧脚下一发力,踩塌了张茁的胸膛后飞身而起。 张茁躺在那,侧着头,看着那张被丢弃在一边的高粱饴糖纸,他拼尽力气的想把手伸过去,把那张糖纸拿回来。 对于白衣僧来说,这只是一名大宁战兵的诡计而已。 对于已经死去的陈亢来说,这只是他向往的那块高粱饴的糖纸而已。 对于张茁来说。 这不是一块高粱饴的糖纸,甚至和叶千办无关。 是家乡。 触手可及的近,又相隔万里的远。 他羞于提起,又魂牵梦绕的。 家乡。 第六百五十章还有一件 那微光不是希望,可人还是要朝着光前行。 张祯他们宿营的地方距离峡谷北关还有很远,他们不可能在深林之中一边躲避追击一边能奔波数十里到达北关城外。 那微光,只是黑夜之中浅一层的黑暗。 树林里的黑暗更深,更让人绝望。 张祯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了张叔的呼喊。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在这一刻,张祯再也没有了迟疑,没有了不决,他带着两个同袍朝着微光处前行。 身后没有了白衣僧人追来的影子,张祯也即将走出这片林子。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不哭。 张茁和他父亲张向为是兄弟,而张茁一生没有娶妻生子。 他曾经问过张茁,他说张叔为什么你不成亲,为什么你不要个孩子,如果你也有个儿子的话,那我们两个关系一定和你跟我爹的关系一样亲。 张茁笑着回答说......我不行呗。 那时候的张祯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觉得张叔可真会开玩笑。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张茁不想娶妻生子,说他不行,不是因为身体不行,而是心理不行。 张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恐惧面对一个在乎自己的女人,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将来将他视为高山的孩子。 但这不妨碍他把张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他的军饷,大多都是用来给张祯买东西上了,小时候的衣服,拨浪鼓,小木马,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唯独没有别的男孩子喜欢的刀剑,哪怕是木刀木剑他也没给张祯买过做过。 他甚至全国张向为好几次,不要让孩子长大之后还当兵。 可是当张祯也穿上大宁战兵军服的那一刻,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骄傲自豪。 从那一刻起,他将自己的全部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这个孩子。 最后是命。 张祯哭着,眼泪流着,他知道张叔做了什么选择,也知道张叔可能在他流泪的这一刻已经走向另一个世界了。 张叔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于战场那是命里该还的,如果有一天他平平静静的死了,那真是上天眷顾。 他还说过,到他死的那天张祯可别哭,他只是回家去了。 张祯问过他,张叔,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张茁回答说只是一座山。 一座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山。 一座走出那座山的九成九的人都不想回去的山。 张祯听不懂,可他张叔也没有再解释。 微光。 张叔说过,他喜欢天亮。 张叔还说过,夜真难熬。 出生在大宁立国之后的张祯也许理解不了,厮杀了那么多年的老兵在每一个独处的夜里都会回想起什么。 可他理解了,张叔说向着光走。 走到林子边缘的那一刻,他右手手腕上忽然疼了一下。 紧跟着,他肩膀上扛着的郭枫摇顺势把他往前一推。 走神的张祯此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看到,在那微光来临之前,郭枫摇和李博非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黑暗之中,也能读懂彼此的眼神。 一个咬了他一口,一个顺势把他退下山坡。 翻滚着下去的张祯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几丈下了。 李博非大声喊:“兄弟,跑!” 郭枫摇喊:“别回来,你回来我们就白死了。” 在这一刻,两个身负重伤的汉子,同时抽出了他们的短刃。 大宁的战兵装备精良。 哪怕朝廷上文官和武将对立严重,哪怕文官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把武将的权力打下去。 可大宁才立国二十年,文官们心肠最狠的地方也仅仅是让武将们让出一些话语权。 文官们一边骂着武夫粗糙野蛮和他们没话说,一边死死盯着给大宁战兵装备的那些东西制造的时候是否合格。 每年,是每年,死于那宁文官手里那些在大宁战兵装备上想弄虚作假的人就有几十个。 砍起这些人的头颅,大宁的文官也一样是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也正是因为大宁的战兵有着如此精良的配备,还有这无与伦比的训练。 所以五名战兵才能杀了四个实力远强于他们的红衣僧人。 李博非和郭枫摇的连弩已经给了张茁,横刀都在张祯身上绑着呢。 可他们还有短刀。 他们的战靴外边还有一把匕首,他们腰带上还挂着一盘飞爪。 “兄弟!” 郭枫摇说:“如果你回来,就算咱们死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咱们也不是兄弟了。” 他朝着山坡下边看了一眼:“往前跑,去见叶部堂,告诉他......咱们不孬!” 李博非将短刀抽出来,他伤在腿上起不来。 他说:“兄弟,你有力气就站在我身后,你攻上我攻下,让那老秃驴看看大宁战兵到了什么时候还都能打!” 郭枫摇应了一声,他一条腿断了,一条左臂断了。 但他还能站着,他独立,持刀。 白衣僧来了很快,他们的张叔用自己的命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可实际上,不多。 看到白色身影出现,郭枫摇喊了一声:“秃子!爷爷在此!” 而坐在地上的李博非则将飞爪甩了出去试图拖住白衣僧的身体。 白衣僧飞身而过。 他在高处,怜悯的看了一眼下边那两个已经做好拼死准备的大宁战兵。 可他并不想杀了这两人,他甚至连停下来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是想得到那封信。 他们猜测,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信里会提及到仰夜城现在的情况。 以叶无坷的聪明,只要看到这封信就能推测到突玉浑正在酝酿什么计划。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叶无坷手里,以此示威。 就算有人让他这么干他也不会这么干,传闻之中,叶无坷可以千里追杀黑武世子,就一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仰夜城里的事,如果能让叶无坷晚知道半个月,突玉浑人就能完成他们的计划,哪怕谢虞卿根本不打算配合他们。 那个高傲的旧楚的将军,到现在依然高傲的认为他只是败给了宁军而已。 他没有败给整个世界。 而整个世界之内能击败的,也只有宁军而已。 沿芒为了谈判顺利,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在计划成功之前,仰夜城里不能有任何援兵。 白衣僧从那两个受了伤的宁军头顶飞掠过去,此时还能被同袍以命守护的,就一定是带着那封信的人。 可就在他即将拦住张祯的时候,从另外一侧忽然冲出来几个人。 几个莫名其妙的人。 这几个人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是一种看起来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的军服款式。 他们手里拿着的兵器好像也已有古朴之感,明明都是新打造出来没多久的。 那些手弩还是单发,远不似大宁战兵制式连弩那样犀利。 可他们几人的眼神,如大宁战兵的眼神一样犀利。 “早就察觉到你们也跟着这几个宁军,你们是谁?” 白衣僧人问。 那几个汉子手持弩箭拦在张祯面前,可张祯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几天张祯他们也察觉到了或许有人尾随,但一直没有发现踪迹,哪怕张祯他们准备了几次反跟踪,却依然被对方识破。 张祯他们也议论过,跟上他们的人绝对是一流的斥候。 直到那几个红衣僧人出现,张祯他们还以为是判断错了,一路上远远跟着他们的不是什么斥候,而是红衣僧那样的江湖高手。 “我们是谁?” 那几个汉子站在最前边的是个看起来能有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显圣山谢大将军麾下大楚府兵!” 那汉子将弩箭端起来瞄准白衣僧:“要么退下,要么领死!” 白衣僧显然有些不解。 “你们既是谢虞卿手下的兵,为何要救这个宁国的兵?” 那汉子大声说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跟踪这几个宁军,这是我们领的军令,可大将军也从没说过,让我们杀了他们。” 白衣僧道:“你们也只是奉命跟踪而已,此时拦我,难道你们不怕死?” “拦的就是你!” 那汉子道:“大将军没说让我们杀他们,也没说让别人杀了他们,这些宁军我们都没杀,轮不到你一个外族之人下手。” 白衣僧想了想,点头:“所谓的同族之情?” 他迈步向前:“那你们可以死于他之前。” 那汉子一箭射向白衣僧:“你先死!” 白衣僧似乎是不想再耽误时间,随手一挥将那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荡开。 “你们本该是敌人。” 白衣僧一步就到了那汉子身前:“你居然想救下你的敌人,这难道不是背叛?” 汉子将一箭不中,抽刀劈下:“老子当年是被宁军打败的,也是被宁军逼着离开家乡的,可出门在外,不管身上穿的是宁军战服还是我大楚府兵的战服,皆为同袍!” 白衣僧怒了。 他一甩袍袖将那汉子的长刀震开,伸手要抓向那汉子的咽喉。 另外几名年轻的府兵同时出手,他们年轻,显然不是当初跟着谢虞卿一起离开西蜀的人,但他们是当初那群老兵的后代。 他们所经受的训练,和当初的大楚府兵并无区别。 同样是五人队,同样是无人配合。 在白衣僧出手的时候,另外四名府兵也围攻上来。 “你们中原人令人厌恶。” 白衣僧连环出手,速度快如闪电。 五名实力绝对不弱于张祯他们的显圣山斥候,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白衣僧将长刀全都徒手夺了去。 白衣僧也不知道是修行的什么功法,那双手竟然坚如钢铁。 短短片刻,五把长刀都是被他直接攥住刀身夺下。 “兵器是你们这些当兵的胆魄。” 白衣僧随手将五把长刀丢在地上,眼神轻蔑:“现在你们都没有兵器了,我倒是看看,旧楚之兵和宁国之兵,靠团结能不能挡得住我一掌。” 他聚集起来修为之力,向前迈步就要杀人。 “这里还有一把,你要么?” 一把很短,很锋利,也很诡异的匕首,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在白衣僧的咽喉不远处。 白衣僧显然被吓住了。 以他实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有人靠近。 如此无声无息。 第六百五十一章我会的 “同是白衣僧,你如萤虫他如月。” 三奎的匕首顶在白衣僧的咽喉旁边,如鬼魅一样的身形在白衣僧身后。 白衣僧这般实力,竟不知这鬼魅是何时到来,更不知,为何自己身边这世间第一等的杀人利器在到达之前竟无一丝杀气。 就算是平常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凡动了杀念,人身上就一定会有一种气味。 白衣僧恐惧的地方就在于,他身后的人在动杀念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异样反应。 “杀了他!”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高手是谁,可是这一刻的张祯再也控制不住了。 “杀了他!杀了他!” 凄厉的嗓音下,是深到刻骨的仇恨。 三奎看清楚了张祯身上的大宁战兵军服,所以他多问了一句:“你是战兵,为何出现在这?” 张祯还是激动的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喊的依然是杀了他。 那个身穿府兵军服的中年汉子回身给了张祯一个耳光:“你先回答他!看不出来他现在说了算?!” 张祯被打的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从疯狂的状态一下子就变成了茫然。 三奎又问了一遍,张祯这才回答道:“我奉陆将军命令去给叶部堂送信,这个僧人半路截杀我们,我们五个人出来,陈亢死了,张叔......张叔也死了。” 三奎心中一震。 他和余百岁带着人一起往仰夜城赶过去求见陆侯,今夜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宿营。 三奎警觉,听到不对劲的动静马上就过来查看。 若他再慢一步,张祯和这些谢虞卿手下的士兵也都得死。 这个白衣僧的实力,三奎现在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 在刚刚看到白衣僧的那一瞬间三奎有些恍惚,因为他听姜头说过好几次那位白衣僧人了。 白衣僧此时说道:“我身份特殊,你最好还是妥善对待,杀了我,极可能......” “不杀你。” 三奎的回答让白衣僧都愣了一下。 也让张祯等人愣住。 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他确定控制住了那个白衣妖僧的人是中原人。 “不杀你是有条件的。” 三奎道:“你是受何人指派要截杀我大宁战兵?” 白衣僧此时笑了笑,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强大的对手不杀他了。 “你想知道?那你就把我放了,我会告诉你的。” 三奎的匕首看起来没有丝毫移动,连白衣僧这种实力都没有察觉到有丝毫移动。 但不到一息之后白衣僧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的胸膛上中了一刀,血在片刻之间就将他那一身雪白僧衣染红。 “避开了你的要害暂时死不了,不过不止血的话你还是可能死。” 三奎说:“我对时间的控制不好,算不准过去了多久,但刀刺在什么位置需要多久失血能让人死去我很清楚,在这个时间之内,你最好回答。” 白衣僧想动,想反击,可他感觉到了只要他一动那把匕首马上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你最好给我止血!” “你在浪费时间。” 三奎想了想,更正:“你在浪费你的命。” 白衣僧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来自大弥禅宗......是来帮助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的。” 三奎道:“帮助叶部堂杀害大宁边军?” 白衣僧道:“有些时候,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奎问:“大弥禅宗是来自西域哪个国家?” 白衣僧摇头不答。 匕首再次动了一下,依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速度。 下一息,白衣僧身上的另一处渗出来鲜红血液。 “现在你距离死亡的时间缩短了一倍。” 三奎道:“如果你坚持不说,我还能敬重你一些。” “突玉浑!” 白衣僧回答的极快。 噗噗噗,随着匕首比闪电还要快的移动,白衣僧身上在顷刻之间连续出现了七八处出血点。 三奎后撤一步,白衣僧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时候张祯他们才发现,白衣僧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 而那些出血的伤口,几乎都避开了要害。 “我说过让你出血而死,那就出血而死。” 三奎低着头看着那吓得脸色已彻底惨白的白衣僧,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三奎更适合做刺客了。 这个世上,三奎做了刺客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强了。 “你不该杀他!” 就在这个时候,谢虞卿手下的那个中年老兵说道:“你留着他就能逼问出更多东西,甚至可能会在将来谈判上起到大用,但......” 三奎语气淡然的说道:“所以我问了他来自何处,既然已知道他是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再抓就是了。” 他再次低头看了看白衣僧:“这个该死,就要死。” 这个时候,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惊和感激。 “您是......” 张祯问。 三奎回答:“西南招讨使叶部堂亲卫。” 一听到这几个字,张祯的眼睛猛然亮了。 就好像一个深陷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家人出现在面前一样。 张祯这个也经历过很多次战场厮杀的年轻汉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奎伸手把张祯扶起来:“该哭就哭,哭着送别你的同袍,哭完了就抖起精神来,大宁战兵的复仇可不该仅仅是杀了这一个敌人。” 张祯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三奎看向那几个身穿旧楚府兵战服的士兵:“你们?” 那中年老兵一摆手:“别管我们,咱们不是一路人。” 三奎微微皱眉:“可你刚才舍命相救。” 中年老兵道:“那是两码事,舍命相救是我想干的,跟你我是不是一路人没关系,老子一天身上还穿着大楚的战袍,一天就不能跟你们穿宁军战袍的人混在一起。” 他捡起来他的兵器:“就这样吧,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张祯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如今大宁已完成中原一统,百姓的日子过的富足安康,你们为何不回家?咱们.....” 中年汉子一挥手:“别几把啰里啰嗦的,说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至于以后会不会是一路人,那要看我们谢将军怎么说。” 他走了几步,还是回头抱拳:“你们宁军当兵的,还行,没一个孬种。” 说完一招手:“弟兄们,咱们回去!” 那几个年轻的府兵在老兵往前走的时候,朝着三奎和张祯挥手告别。 老兵一回头,那几个年轻府兵连忙把手放下来,老兵瞪了他们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大笑,可就是笑的那么欢畅。 笑声之中,尽是前所未有之释然。 “小兔崽子们,若是放在以往你们敢和宁军打招呼,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老兵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老子高兴,就当没看到。” 一个年轻府兵撇嘴道:“还说我们呢,你刚才不是抱拳回礼了?” “抱拳回礼是因为老子讲礼貌,人家抱拳了咱就得回礼,不然传出去,说咱显圣山谢公爷麾下的兵不大气!” 老兵道:“走走走,赶紧走,他妈的这一趟累得要死还什么都没干,回去之后指不定怎么挨骂。” “你是队正啊叔,挨骂也是你先挨骂。” “操......一群没良心的兔崽子,哪次挨骂不是老子顶着?” “叔,挨骂你顶着,那你的酒肉不是我们孝敬着吗。” “哈哈哈哈。” 几个似乎和中原江山,甚至是和一个时代都有些割裂的人就那样走了,走进夜色之中。 他们朝着山坡下走,要回到峡谷道路上去,下山的方向面向着那片有淡淡红色升起的地方,下山的路走的很快,峡谷之中的路都显得平坦宽阔起来。 三奎打了个信号后不久,余百岁带着手下人赶过来。 听说来张祯的事之后,余百岁低头看了看那还没死去的白衣僧,朝着脸上就啐了几口。 “孙贼子!” 余百岁蹲下来,看着白衣僧那张脸说道:“你百岁爷原本还不知道到了仰夜城先查什么,现在你百岁爷知道了,突玉浑大弥禅宗是吧,你们等着。” 他看向三奎:“要不要再多补几个窟窿!” 三奎看着白衣僧那脸色和眼神之中都已经写满了恐惧的样子淡淡说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动不了,血流的不快不慢,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正在死去。” 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波澜的三奎,在这一瞬间,被张祯确定为世上最冷酷的男人。 “走吧,去把同袍带回去。” 三奎说:“我们先陪你们一起回去见叶部堂,然后再一起去仰夜城。” 他不像余百岁那样善于表达。 但他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突玉浑大弥禅宗。 找到陈亢尸体的时候,张祯的眼睛已经血红血红的,在找到张茁尸体的时候,这个年轻汉子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三奎和余百岁也愣住了。 他们借着清晨虽然尚未彻底光明的阳光,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大宁老兵的身边有一张他们熟悉的糖纸。 将两具尸体带回到峡谷路上,张祯跪在那为同袍整理衣服。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陈亢的嘴里还有一块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高粱饴。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压制住他自己。 “大弥禅宗是吧,老子操-你-妈!” 三奎默不作声,眼神逐渐冷冽。 他们带来的那些战兵和廷尉,在路边整齐站好,整齐的抬起右臂行大宁军礼。 余百岁在那两具尸体旁边蹲下来,从口袋里翻出来他带着的所有的高粱饴,一人一半,塞进那一老一少两个汉子的衣服里。 “我会告诉叶千办的。” 余百岁说:“我会的!” ..... ..... 【今天去了县医院复查,所以更新晚了,明天的更新可能还会稍微晚些,还是得下午或者晚上,我想去北京做个检查。】 第六百五十二章没想过回去 “大弥禅宗确实是突玉浑独有的宗门。” 一个西域的商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往左右看了看,显然是有些害怕。 “我跟你说,都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 这位常年来往于西域和中原的西域胡商,已经有着一口了流利的中原官话。 他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递给他的一包金子,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仿佛连眼神都被金光映照的璀璨起来。 连忙将金子收好,他压低声音说道:“突玉浑这个地方和西域其他国家都不一样,这个地方,封闭的不像话。” “自从那位自称云上之王的继承突玉浑国王之位后,这种封闭就更让人觉得恐怖。” 胡商道:“我去过两次突玉浑,他们那边对往来的商人盘查极严,没有突玉浑颁发的通行证,别说商人,其他诸国的贵族到了也不能进。” “所有进出突玉浑的商品,都要经过严密搜查,就好像从他们突玉浑带出去一粒沙子,他们都不答应似的。” 坐在胡商对面的年轻人提醒道:“说大弥禅宗。” 胡商笑了笑:“反正今日也无事,你给的又足够多,我多说些,算是送你的。” 他好奇的问:“就算是打探比较隐秘的消息,你给的也确实有些多了,你们宁人,这么有钱?” 年轻人回答:“有些东西,比金银要贵重的多。” 胡商笑了:“怎么可能,你说是什么?” 年轻人不再回答。 胡商往后看了看:“你是从西蜀道来的还是从白蒲来的,不管是从哪儿来的,到了这,你身为宁人可得小心了。”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传闻大弥禅宗用的修行方法极为邪恶,但到底是怎么邪恶我不知道。” 胡商道:“西域诸国白衣僧是禅宗几乎最高贵的僧人了,每座寺庙之内最多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就算是西域最大的禅音寺,白衣僧也不过数十而已。” “但在突玉浑之内,据说白衣僧的数量有百人之多,这么多修行上的大高手,都是用那邪门的功法练出来的。” “还有人说,突玉浑的皇族现在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也不只是皇族,突玉浑的贵族也都是。” “突玉浑国王自称云上之王,他的野心就是被大弥禅宗的人养出来的,据说,大弥禅宗当年在深毒争夺国教失败逃入突玉浑,就想借助突玉浑的力量让大弥禅宗成为天下第一大教派。” “原本突玉浑人没有那么大的侵略性,是大弥禅宗的人一心想征服全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都信奉大弥禅宗的教义。” “据说,突玉浑内最能打的不是现如今云集在大宁边境之外的那二十万大军,而是现在还不可能真正露面的大弥禅宗僧兵。” 胡商说到这,又往四周看了看。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每一座城市之内都有寺庙,但不许外人靠近一步。” 年轻人听到这之后问道:“所以突玉浑的边城之内,也有大弥禅宗的寺庙?” “有!” 胡商问:“你想干嘛?” 年轻人道:“没什么,我因为对大弥禅宗好奇,确实是从白蒲过来,若是不去看看便会后悔。” 胡商摇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真的,不然你会死。” 年轻人问道:“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的大弥禅宗禅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若知道,帮我画下来。” 胡商道:“知道,但我不敢给你画......万一你是去禅寺捣乱的,连我都跟着倒霉。” 年轻人沉默片刻,取出来一块铁牌放在胡商面前。 一看到那块牌子,胡商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人......我不知道您是廷尉府的,要是知道,我哪敢坐着和您说话。”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一包金子,心说这次算是亏了。 年轻人示意他坐下:“只管说,既然你知道廷尉府,就该明白廷尉府不会连累任何人。” 胡商接过年轻人递给他的纸笔,画出来飞来山城的一份简单的地图。 “突玉浑人监视的很严密,我们在飞来山城内做生意根本不让乱走,每天都有人看管,实在是不清楚具体位置,大概是这了。” 他将地图递给年轻人:“大人,您这是......要去找大弥禅宗的麻烦?” 年轻人收起地图起身:“你收了钱就离这里远些。” 胡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你们宁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进飞来山城的,尤其是你们那位将军突袭了王庭之后,现在宁人是突玉浑人的死敌啊。”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在一家客栈内。 年轻人把几名手下着急起来:“我已经打探到了大弥禅宗在飞来山城的位置,你们在这里等我三天,若三天之后我没回来,你们就撤离此地,回去之后,告诉陆将军说我不能亲口向他禀告关于大弥禅宗的秘密了。” 他将自己写下来的情报递给手下:“收好,三天后我不回来,你们就带着情报赶回仰夜城,将情报交给陆将军。” 他手下摇头道:“秦百办,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们跟着你!” “不用。” 秦百办道:“我是百办,事就得是我去办,若这里有千办大人说他要去办,让我等着,我也会遵命行事。” 他看向窗外:“我们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得到后方的消息,陆侯帐下的五名亲兵去给叶部堂送信的路上被大弥禅宗的人伏击,五个人,两死三重伤......” 秦百办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大宁的战兵被人在家里欺负了,我是这里廷尉府职位最高的,帮他们报仇,出这口气,就该是我。” “我在想,如果叶千办已经知道这些事,那他也会为大宁战兵兄弟们出这口气。” 他看向手下人:“帮我一个忙,若我不能回,你们去见一趟叶千办,告诉他,我叫秦焆阳,我见过叶千办,他是向前路上一直都在看着的追着的那道光。” 说完这句话,秦焆阳抱了抱拳:“廷尉!” 几名廷尉整齐肃立:“威武!” 入夜,秦焆阳换好了一身衣服,他没有和手下廷尉告别,一个人悄悄离开客栈。 这里是大宁的边城,从这出去十几里外就是突玉浑的边城飞来山城。 两国边城之间有一片十几里的空地,这片空地可以属于突玉浑也可以属于大宁,双方在这片区域内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尤其是在叶扶摇带兵突袭了突玉浑王庭之后。 突玉浑的边军总想找回一些颜面,所以很多次在这片区域之内试图伏击大宁的斥候。 可他们却忘了,这片区域其实是突玉浑的,大宁立国第二年的时候突玉浑就试图挑衅,被大宁边军以少打多还暴揍了一顿,一把火将突玉浑边城烧了,突玉浑不得不退后十几里。 这座新建的边城之所以叫飞来山城,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 突玉浑的官员告诉他们的百姓,之所以放弃原来的边城进入飞来山城,是因为这是天意。 飞来一座城,如山一样壮阔坚固,这是突玉浑要昌盛的象征...... 秦焆阳在不久之后就到了大宁边城的城墙上,守城的五品将军刘韵声看向秦焆阳:“你应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召集一批最精锐的斥候跟你一起行动。” 秦焆阳摇头道:“大宁和突玉浑的谈判马上就要进行,如果战兵身份暴露可能会对谈判不利,我一个人去,能杀几个是几个,若不幸回不来,自然也和大宁无关。” 他看向刘韵声:“帮我看着我的那些手下,他们必定会悄悄跟上来。” 刘韵声道:“如果我不是要守着这座城,我都会跟你去。” 秦焆阳笑了笑:“知道,走了。”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人到半空的时候双臂张开,他的衣服显然是特制的,张开双臂之后如同蝙蝠之翼,向前滑行出去一段后平稳落地。 半个时辰后,飞来山城外。 秦焆阳贴着墙角往上攀爬,无声无息如同一只壁虎。 城墙上来回巡视的突玉浑边军,没人察觉到他在靠近。 秦焆阳已经观察了几天,飞来山城上的突玉浑边军隔多久巡逻一次他了如指掌。 在一队边军刚刚过去之后,秦焆阳上了城墙,身形如同一道暗影迅速穿过,转瞬而已又从另一侧掠了下去。 如在大宁边城下去的时候一样,落地之前他张开双臂向前滑行。 进入飞来山城之后,他一路都在暗影之中潜行,胡商画的地图虽然简单,可他还是凭借着超绝的记忆和观察,顺利找到了那座禅寺所在。 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 秦焆阳没有趁着这最黑暗的时候潜入禅寺。 他就没想去刺杀谁。 他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从包括里取出一套衣服换好。 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衣服他盘膝坐好,坐姿虽然和禅宗的坐姿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这是中原道宗的打坐姿势。 他身上换上的,也是一件道袍。 秦焆阳不会在这漆黑如墨的后半夜,悄悄潜入大弥禅宗禅寺去杀人。 他在等太阳,等光明,能这座飞来山城没有一丝黑暗的时候,他要穿着这件大宁道宗的道袍,走上那座禅寺。 他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从他得到消息说,有大宁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准备着今天以道门弟子身份正大光明的去挑战大弥禅宗了。 也许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放下生死,如他这样在明知必死之下为了全力一战还能踏踏实实休息两个时辰的更少。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时辰他能休息的如此安稳。 当阳光升起,飞来山城里的大街上热闹起来的时候,他才迈步走向大弥禅宗的禅寺。 无数人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出现在这的宁人。 他们不认识宁人,但确定那是宁人。 他们不认识那一身道袍,偏偏就感觉那应该就是来自大宁道宗的弟子。 顺着石阶一路向上,在阳光照耀下,秦焆阳走到了禅寺门口。 他单手抬起,以道门之礼相见。 “大宁道宗弟子秦焆阳,非来禅寺造访,此来是向大弥禅宗下一道战书,大弥禅宗之内任何人,可一一来战。” 一身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如一棵青松挺拔。 禅寺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边的人疑惑的也满是敌意的看着他。 不久之后,有白衣僧传令请大宁道门弟子入院一战。 “这门前空地极好。” 秦焆阳回答道:“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第六百五十三章万万没想到 开门的僧人身穿红色僧衣,看起来只是一名大弥禅宗的寻常弟子,应该还是最低等的那种。 他说,是奉命请这位来自中原道宗的弟子进禅寺里比试。 秦焆阳知道,每一座大弥禅宗的禅寺之内,最少也有一两个白衣僧坐镇。 根据胡商给他的情报,突玉浑境内大弥禅宗的禅寺数量不少,而白衣僧人数至少百人,所以估算起来每座禅寺都有。 白衣僧要请他进门比试,他偏不进门比试。 他就是要在这禅寺门外的空地比试,就让这一身素净的道袍在禅寺门口飞扬。 他说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请他进门的红衣僧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此地紧邻大宁边境,所以这里的突玉浑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些中原语言。 但他显然也不是很听得懂此间广阔可为沙场的意思,不要说其中蕴含的深意,就是字面意思,他好像理解起来也有些难。 秦焆阳刚要说他绝不会进去,红衣僧先开口。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微微皱眉:“大弥禅宗身为突玉浑国教,不敢接受大宁道宗弟子挑战?” 红衣僧人看起来脸色更难看了些,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有些怒意:“若没人敢迎战,那我就只好打进去了。” 红衣僧将门打开:“进来吧......请你进来,但不是我家圣庙罗汉请你进来。” 秦焆阳觉得有些奇怪,随即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知道为什么没人和他比试了。 在大殿外边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其中多数都是身穿红色僧衣的普通弟子,为数不多的则是衣服上有白色领子的高阶弟子。 都没了气息。 两名白衣僧的尸体就挂在那座大殿的正门外,摇摇晃晃。 不是被绳子挂上去的。 其中一名白衣僧是被一根长杆钉死在门梁上,另外一个则是被一根禅杖钉死在柱子上。 两具尸体摇摇摆摆,血流一地。 在大殿正门口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道人。 身穿黑锦道袍,翘腿而坐。 “叶......” 秦焆阳看清楚那年轻道人的脸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一声叶千办,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是忍住了。 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的叶无坷看到秦焆阳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欣赏。 “稀奇?” 叶无坷淡淡道:“我也是道门弟子,龙虎山道门真传,老天师关门弟子。” 秦焆阳在这一刻几乎忍不住要喊出来了,只感觉心脏也快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叶千办会在这。 此时秦焆阳才注意到,在那大殿门口的石柱上,用鲜血写了一行字。 【大弥禅宗越界杀我大宁子民,杀一人,龙虎山便灭一座禅寺。】 叶无坷起身:“昨夜里休息的好不好?” 秦焆阳下意识点头回答:“还好。” 叶无坷道:“那就跑一趟帮我带些早饭回来,要给钱。” 秦焆阳:“啊?” 叶无坷道:“你最好快些,一会儿突玉浑的边军就到了。” 秦焆阳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无坷走到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红衣僧面前,这个独活下来的大弥禅宗弟子浑身都在发抖。 他亲眼看到了整座禅寺除了他之外,是怎么被面前这个年轻的宁人屠戮殆尽的。 “留下你一个,是想让你告诉突玉浑人,复仇者,大宁道宗。”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朝着禅寺门外走去。 禅寺在繁华之处,大门外边不远就是飞来山城的主街,此时此刻,禅寺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因为看到了秦焆阳而跟过来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好奇。 秦焆阳回来的不慢,随便在大街上买了够两人吃的早饭就赶回来。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绝对没有半刻。 可他回来的时候,大弥禅宗门外的石阶路上已经多了至少三十具尸体。 是第一批赶过来的突玉浑边军。 叶无坷在震惊到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秦焆阳手里接过早饭,指了指城墙方向:“会飞吗?” 秦焆阳:“不会。” 叶无坷:“那还不快跑?” 又半刻之后,叶无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秦焆阳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巨大的蝙蝠一样飞落。 他瞪了秦焆阳一眼。 “不会飞?” “不会往上飞......” 叶无坷取出来一个鸣镝随手探出去,片刻之后,一头巨狼就飞掠至之前。 那扑面而来的气息,让秦焆阳心脏都为之一窒。 “你的马呢?” 叶无坷问。 秦焆阳:“没骑马。” 叶无坷扬了扬手里的早饭:“算你的驾乘费用了。” 说完拉了秦焆阳一下,两人骑着巨狼飞奔而出。 后边无数的羽箭追来,却毫无意义。 巨狼后背上,秦焆阳兴奋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以道门弟子身份最少也要血屠半座禅寺。 他知道那些白衣僧实力不俗,虽然不如当初大宁从禅宗兴盛时候的白衣僧实力恐怖,可也最起码都在近乎一品高手的境界。 这些大弥禅宗白衣僧,也就是被突玉浑人称之为圣庙罗汉的家伙,其中也必定有大高手,在超一品之列。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至少杀一个白衣僧,至少屠了半个禅寺的大弥禅宗弟子。 想多了。 就那一个禅寺弟子还活着,还是叶无坷故意留下他的。 巨狼的速度奇快无比,没多久就奔行出去十几里,到了大宁边关城外,叶无坷倒是没有急着进城。 他从巨狼后背上下来,打开秦焆阳给他的买的早饭,是一种油煎出来的类似于中原人肉饼一样的食物,不过皮厚肉少。 秦焆阳往后边看了看,隐隐约约的好像有追兵过来,但叶千办不着急回边城内,他也不着急。 他问:“千办,咱们下一个目标是哪儿?” 叶无坷一边吃饭一边问:“什么下一个目标?” 秦焆阳道:“千办不是在那禅寺石柱上留字了吗?杀我一名大宁子民就灭掉一座禅寺,那大弥禅宗的人在白蒲,杀了我们两个战兵!我们还要再去屠掉一座禅寺!”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二座。” 秦焆阳:“????!!!!” 懵了。 叶无坷似乎很好奇:“你为何要独自一人过来,还身穿道门弟子的服饰?怎么想的,以道门弟子身份来突玉浑报仇。” 秦焆阳道:“回千办,我确实是道门弟子,小时候曾在长安一座道观内生活了几年,聆听道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 秦焆阳问:“千办真的是......真的是老真人关门弟子?” 叶无坷道:“真是。” 他把手里的肉饼吃完,看了看秦焆阳手里的:“你不吃?” 秦焆阳只顾着兴奋了,哪吃得下去。 “给我吧,奔波一夜了。” 叶无坷把秦焆阳的肉饼拿过来。 他一边吃一边问:“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来报仇?” 秦焆阳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回答道:“我长大的过程和别人不一样......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会有人来照顾,有几个战兵大叔一直都在我家。” “我问他们,为什么你们要住在我家里?他们说,因为你父亲是为国战死的,我们都是你父亲的同袍,我们有责任照顾你们娘俩。” 秦焆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被欺负过,笑话过,还被围堵要过钱,但从来没有一次受了委屈就受了委屈的,每一次,那几位战兵大叔都会帮我出气。” “后来因为我天赋好,被送进道观学习剑法,他们几个把我家里照顾的极好,每天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在道馆门口等我回家了。” “不久之前我调入仰夜城,接我的......就是陆侯帐下的亲兵张茁,张叔。” 叶无坷吃东西的动作一停。 他点了点头:“该来。” 这两个字,简简单单。 可秦焆阳心口却猛然一热,这是叶千办对他的肯定。 两个字,该来。 叶无坷吃饱了,看了一眼后边,有数百名突玉浑的骑兵追了过来,为首的应该就是突玉浑的飞来山城的那位边军将军。 他示意秦焆阳到自己身后去,但秦焆阳并没有退后而是选择与叶无坷并肩而立。 突玉浑边军将军五木赞催马到了近前,却没敢靠得太近。 再近一些,他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成刺猬。 “你!” 五木赞指着叶无坷喊道:“你为何要屠杀我突玉浑圣庙法师!如果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两国之间必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打断了他。 “几年前,有一个宁人为了他的同胞报仇追杀黑武世子,一口气追杀到了黑武边城城外,他当着黑武边军的面把那个黑武世子杀了,一战成名。” 叶无坷看着五木赞道:“你虽然只追了十几里,且还故意慢了些但毕竟追来,你若在大宁边城之外将我杀了为你同胞报仇,那你也必将一战成名。” 五木赞心说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他依然指着叶无坷说道:“你是宁人,跑到我突玉浑境内行凶杀人,我现在命令你跟我回去,接受我突玉浑律法的审判!如果你......” 叶无坷再次打断了他。 “你是变成将军,你治下死了那么多人你该杀我为他们报仇。” 叶无坷看了看五木赞:“是害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死?不用怕。” 叶无坷回头朝着边城扔上去一块令牌,然后摆摆手:“撤去弓弩。” 边军将军看清楚那块令牌之后,真真是下了老大一跳。 他为难起来,撤走弓弩,那叶部堂真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撤弓弩? 那可是叶部堂的命令。 叶无坷道:“莫要被突玉浑人小瞧了,撤去吧。” 边军将军刘韵声下令:“收起弓弩!” 叶无坷再次看向五木赞说道:“现在你可以来了,你可以带着你的数百骑兵一起杀来。” 五木赞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不管你是谁,你在突玉浑境内杀人就别想随随便便的回去,你若不随我回突玉浑受审处置,我云上之王必会下令将你边城夷为平地,把你碎......” 叶无坷第三次打断了他。 是真的打断了,拦腰打断的。 龙鳞黑线出鞘被叶无坷甩出去,横着将五木赞斩断。 叶无坷伸手:“谁把我的刀送回来?” 没人敢应。 叶无坷翻身骑上巨狼,催动巨狼向前:“既然你们不敢把我的刀送回来,那我就自己去取。” 他一人催动巨狼前行,数百名突玉浑边军骑兵不断后撤。 这一幕,把秦焆阳看的眼睛都睁的溜圆溜圆的。 叶无坷发力向前,巨狼一声咆哮。 数百突玉浑骑兵的战马全都吓得扭头就跑,而那些骑兵顺势就回去了。 只留下五木赞的两个半截的身子掉在地上,还有他那匹孤单单的战马茫然的回头看着远去的同伴。 叶无坷的巨狼飞扑过来,一巴掌将战马按住,同时低头咬起地上的龙鳞黑线往后一甩,叶无坷伸手在半空接住。 巨狼回头看向叶无坷,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 叶无坷淡淡道:“人吃了吧,马别吃,马能用。” 秦焆阳:“???!!!” 第六百五十四章务必给个交代 “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来突玉浑为张茁和陈亢报仇可能非但报不了仇,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秦焆阳马上回答:“想过,但属下也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一个都拼不掉。”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张茁和陈亢的死,其实我有责任,身为仰夜城廷尉府分衙百办,我没能提前察觉到大弥禅宗的人有这样的意图。” 叶无坷道:“所以心里有以死赎罪的打算?” 秦焆阳不敢说谎:“是......有些。” 叶无坷道:“以死恕罪这种事是留给那些犯了罪但还不至于必须马上就杀的罪人,如果以死恕罪的那个罪已经到了必须死的地步,那没什么以死恕罪的说法,该死就要死。” “你心思太重了些,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就被战兵保护照顾所以心中更觉愧疚,可这不都是你的问题,仰夜城说是有个分衙,可你手下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可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但不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就得死。” 他看向秦焆阳:“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待你好的战兵前辈?” 秦焆阳一怔。 心中巨震。 叶无坷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秦焆阳不知道这个时候叶千办要给他讲什么故事,但他知道一定很重要。 “十几年前,有一位廷尉府的老百办奉命南下,改名换姓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小锦川白狼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谋划,最终在我到达小锦川的时候,他利用时局,一举将小锦川白狼族内部分化,造成白狼族内部大乱,从而导致白狼族顺利归顺大宁。” “旧楚的时候用了十年时间,耗费数十万府兵也没能收服小锦川,可是这位老百办,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朝廷收服小锦川几乎没用一兵一卒,没有一点伤亡。”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他是你的父亲。” 秦焆阳的脚步骤然停住。 只片刻,眼睛就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叶无坷道:“我在小锦川见到的时候就有过推测,那位令人敬仰的老百办是你的父亲,可我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我让人帮忙仔细查。” “等到查清楚的时候你已经调往仰夜城,本该写信告诉你,后来想着,我终究是要去仰夜的,这件事还是应该亲口对你说才对。” 他双手扶着秦焆阳的肩膀:“你的父亲对于大宁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对于你来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为了完成朝廷给他的任务,为了不暴露,他十几年和长安隔绝消息,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生活的怎么样,如果我能见到他的儿子,让我代为转告......” “他说,是父亲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 啊的一声。 秦焆阳实在承受不住这些话,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叶无坷说:“他想让我转告你,他不称职,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还有些奢求,他想让你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之后,不怪他。” 秦焆阳哭的几乎上不来气。 这个从小被母亲加倍疼爱从小被廷尉府暗中关照保护的汉子,其实,何尝不是经常想念自己的父亲。 何尝,不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等待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给战兵报仇甘愿赴死的汉子,在嚎啕大哭之中释放自己所有的悲伤和不甘。 这些话,叶无坷必须要说。 因为这是老百办秦淮生对他的请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焆阳起身,然后朝着叶无坷深深的拜了下去。 “谢谢,谢谢千办把父亲的消息告诉我,谢谢亲兵把父亲的话告诉我。” 叶无坷用衣袖帮秦焆阳把眼泪擦了擦。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他令人敬仰,令人怀念,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可我想着,你父亲愿意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大宁,为了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和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代,下一代,以后的每一代,都不必再像他那样牺牲自己了。” “我们这一代强盛起来的意义,不是像老一辈那样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自己,而是因为老一辈的不得不牺牲自己,我们站在了高更高远更坚实的地方。” “当我们再谋求胜利的时候,牺牲已不再是放在第一位的东西,我们可以好好活着去得到胜利,用我们从祖辈父辈那得来的一切武装自己,让自己更强大。” “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第一件要做好的事就是没有那么多仇需要去报,如果有,那是敌人越来越多的仇恨想找我们报。” “如果真的还有需要我们报仇的事,那就活着把仇报了,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面前是敌人,背后是家人,那我们死得其所。” 叶无坷拍了拍秦焆阳的肩膀:“回仰夜城去吧,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你帮我做好准备,等我到仰夜的那天,我们让突玉浑人的尸体跪在陵园。”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肃立行礼:“呼!” 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的问:“千办,你还要去做什么?需不需要我跟着你?” 叶无坷摇头道:“不用,我是不是官儿大?官儿大就得去做一些官儿大的该做的事。” 他与秦焆阳告别:“在仰夜城等我,等白蒲这边安稳了,你和我一起回蜀西南的时候,我们去拜祭你的父亲。” 秦焆阳再次肃立行礼。 叶无坷把秦焆阳送走之后没有回他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大宁的边城。 边军将军刘韵声看到叶部堂回来了,连忙迎接出去。 “帮我取纸笔。” 叶无坷坐下来:“我要写一些东西。” 刘韵声连忙让手下人取来笔墨纸砚,叶无坷提笔书写。 写完之后他打开自己的包裹,在里边一堆官印里翻找出来大宁鸿胪寺卿的官印盖上。 那一堆官印,把刘韵声都看愣了。 叶无坷把那封信递给刘韵声:“派人送去突玉浑那边。” 刘韵声问:“部堂大人,这是?战书?” 叶无坷道:“这怎么能算战书呢?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讲道理的人。” 刘韵声心说您官儿大,您说了算。 不久之后,这封信就送到了对面的飞来山城。 飞来山城的将军五木赞死了,如今在边城里官职最高的是一名文官,飞来山城的守令,相当于大宁六品郡官。 这个人叫叠轮括台。 听说是大宁鸿胪寺卿派人送来的信,叠轮括台怎么敢不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宁鸿胪寺卿送来的带着官印的书信就可称之为国书了。 “快派人去请大将军来!” 叠轮括台没有丝毫迟疑,马上派人给在几十里外驻扎的那支突玉浑大军的主帅送信。 “不不不,我亲自带着大宁鸿胪寺卿的书信去求见大将军吧。” 一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就到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手里。 “信你看过了吗?” 松客莲步结过信的时候问了一声。 叠轮括台俯身回答:“下官,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松客莲步瞪了他一眼。 打开之后看了看,他脸色顿时变了。 “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 松客莲步将这封他才看了不到一半的信拍在桌子上,面前的石桌几乎都被他拍开。 “大将军......息怒啊大将军。” 叠轮括台吓得一哆嗦,连忙俯身劝了几句。 “叶无坷,当真是欺人太甚!” 松客莲步从石桌后边起身,大步在他的军帐之内走动。 “他居然写信质问,飞来山城的边军将军五木赞为何带兵袭扰大宁边关,他还说五木赞这样的举动,破坏了两国现在的和平环境,破坏了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 松客莲步怒视叠轮括台,叠轮括台心说大将军你瞪我干嘛啊,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他居然还要求,突玉浑国王陛下给他一个交代。” 松客莲步的脸都气白了。 “五木赞被杀死在大宁边关城外,我还没有向他要一个解释,他居然敢写信过来,让突玉浑给他一个解释!” 看松客莲步气成这样,叠轮括台连忙俯身:“大将军息怒,这叶无坷确实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的人先到我飞来山城里作乱,杀了那么多圣庙禅师,我们还没向他们问责,他们居然敢向我们问责!” 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咱们是给个解释还是不给?” 这句话比叶无坷的信把松客莲步气的还厉害。 他转身一脚把叠轮括台踹出去:“给你他妈的解释!” 叠轮括台被踹出去,硬是没敢马上爬起来,就跪在那不敢动了。 松客莲步气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 作为这次领兵出征的主帅,他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先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宁年轻将军带兵突袭,仅仅是两千多人打的他二十万大军吓得连夜后撤。 紧跟着,那两千多人绕开了他的连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袭了王庭...... 陛下现在还没处置他,已经是他命大运气好了。 现在飞来山城里的大弥禅宗禅寺被杀了几百人,边军将军还被人在城外腰斩......这种耻辱,作为军人,还是主帅,松客莲步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我要请旨进攻!” 松客莲步怒吼了一声。 他手下人小声提醒道:“大将军,还是......还是把叶无坷的信看完之后再做准备,看完之后,也好向陛下说明。” 松客莲步一个字都不想看了,可是还必须得看。 他恨不得自己一个字没看,如那胆小怕事的叠轮括台一样直接送给别人去看呢。 回到帅位那边,他把那封信拿起来继续往下看。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从白到紫从紫到青最后都黑了。 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个的看到他脸色难看成那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啊!” 看完了叶无坷的信之后,松客莲步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那石桌上,直接将石桌拍的崩开碎裂! “气死我了!叶无坷欺人太甚!宁人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这位本来很有涵养,气质也不错,平时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儒雅的突玉浑大将军,暴怒的像是一头被绿了的野兽,不不不,可不只是被绿了那么简单。 他几乎要炸开了。 叠轮括台看到那封信飘飘忽忽的落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 最后几句,看完这之后他的觉得一股血直冲脑海。 【就于昨日,我大宁一位守法百姓,在边关城外游玩的时候被贵国边军无故追逐,现这名守法百姓已经走失,我怀疑是被贵国边军强行掳走带回飞来山城,我正式通知贵国,在三天之内交出我大宁守法百姓。】 【若三天之内贵国无法归还我大宁子民,那我大宁边军只好被迫进入贵国飞来山城搜查寻找,因此而造成的所有后果以及我大宁的所有损失,由贵国负责。】 【大宁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 第六百五十五章正告 沿芒在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的赶回了突玉浑境内,路上一点儿都没敢耽搁。 在收到松客莲步的消息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飞来山城,他在山城之内见到了显然已经坐立不宁的大将军松客莲步。 作为军人,松客莲步觉得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耻辱。 在他们的边城之内,大弥禅宗的禅寺被人血洗。 可现在大宁居然发出正式的国书,要求他们解释要掳走一名大宁的合法百姓。 叶无坷给出的期限是三天,沿芒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 为了应对宁军随时可能到来的进攻,松客莲步已经从大营里调集了三万精锐军队布置在飞来山城内外。 他对宁人已有了解。 在领兵出征之前,他觉得世上最不讲道理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黑武人,全天下,也仅仅是黑武人能如此霸道不讲理。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好像霸道不讲理的黑武人二十年来也没能把那个叫做大宁的国家怎么样。 相反的是,到现在为止,黑武一位世子殿下被人诛杀在黑武边城之外的事还没有个说法。 大宁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件事提气,黑武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事憋屈。 他们没有多少人会去深思,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提气和憋屈之间的区别。 因为这件事,黑武人在整个天下的统治力和震慑力急剧下降。 如果那个千里追杀黑武太子的叶无坷在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就死了,那黑武人的统治力和震慑力丝毫不会减弱。 可现在那个家伙非但活的好好的,还已成目前大宁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 叶无坷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在大宁国内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在大宁国外,意义更为非凡。 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在强势宣告,黑武人想动的人,想通过外交手段向大宁施压要求严办的人,大宁就一定重用。 说白了,就是一点儿都不给你黑武人脸。 “是我的疏忽。” 沿芒不得不叹了口气,一口憋屈的气,一口无奈的气,一口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的气。 “我赶回来的路上才反思到一个问题。”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语气有些沉重:“连大宁那位前无古人也不一定后有来者的皇帝陛下都在如此重用叶无坷,而我却还没把叶无坷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 “我始终都抛不开自己心中的成见,觉得一个从大宁东北边陲深山里走出来的少年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又能有多高的眼界,又能有多了不起的筹谋。” “现在想想,难道我比得过大宁皇帝李叱?” 沿芒说到这,又不得不叹了口气。 松客莲步对于这位世子殿下并没有那么尊重,事实上,在他看来,若非沿芒接连出现失误,接连判断出错,接连布局不成,突玉浑也不至于现在陷入这样的被动局面。 “世子殿下,你不要急着发感慨。” 松客莲步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你还是应该尽快想想此时的局面如何解决?不管大宁的边军是不是真的能打进飞来山城,只要他们出兵,那谈判的事就不会在短期内有什么进展。” “我相信世子殿下也看的出来,这正是叶无坷的诡计,利用两国边境上本不该有的冲突拖延谈判,拖的时间越久,对大宁越有利,对我们却越不利。”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今主动要求谈判的是我们,二十万大军在这已有数月,想打而不能打的,也是我们。” “光是二十万大军的钱粮消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越拖下去,士气越是低落,再拖一阵子,没有士兵愿意开战了。” “到时候人心散乱士气低迷,宁人用不打却将我军将士的锐气彻底磋磨干净......此举,不仅仅是一战上的失误,还会影响到我突玉浑在天下诸国心中的地位。” 沿芒看了松客莲步一眼,心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 “我已经制定好了策略,只是没有想到叶无坷没有按照我的策略应对。” 沿芒语气之中满是遗憾的说道:“我的本意大将军也知道,之前也与大将军沟通过。” “我们都觉得,通过对白蒲的施压,再经过大弥禅宗实力的展示,让叶无坷意识到危机。” “我们有能力在白蒲那边大有作为,让大宁对白蒲才刚刚建立起来的不完善的统治崩溃。” “同时也让叶无坷真切感受到,如果他不在谈判之中让步,非但是国家层面大宁会有损失,在他个人层面,他的亲人朋友也会受到威胁。” “我们当时一起讨论这样布局的时候,大将军也说,这几乎是无解的事,叶无坷必定会因此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只是我与大将军都没有想到,叶无坷对于白蒲那边的解决办法不是稳固白蒲,而是主动出击,让我们不得不把注意都放回到边境来。” “我们想搞乱大宁才刚刚打下来的白蒲,叶无坷就直接动手搞乱我们的边城,甚至,不惜引发战争。” 沿芒继续说道:“我刚回来就接到消息,叶无坷已经派人给诸国在大宁之内的使臣送信,告诉他们,是我突玉浑人接二连三的挑衅大宁。” “先是可能出兵进入大宁西蜀道,导致西蜀道内出现叛乱,大宁为了平叛而有所损失,紧跟着,又是我突玉浑陈兵二十万在大宁边境,试图进攻夺取大宁西蜀道。” “接下来,又是我突玉浑的边军无缘无故的抓走了一个大宁的手法百姓......仗还没打,什么都没定,可大宁已经在最高层面占有优势了。” “战争从来都不是以道德论胜负,可战争一旦失去了道德上的先机,那必将影响胜负......” 松客莲步听到这有些恼火:“世子殿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一个笨蛋一点都不懂得思考,我现在需要的是世子殿下提出的解决办法。”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要说动兵,世子殿下安排进大宁西蜀道的那五千精锐全军覆没,可我们还不敢承认,还要宣称那些都是大宁国内自己的叛军。” “五千多精锐死的干干净净,我们不承认,就没法给那五千人的家眷发放抚恤,一旦发放了,就会被大宁抓到把柄。” “之前西域诸国撮合我们与大宁谈判的时候,西域诸国的使臣问我们,那些士兵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敢认。” “这些都忍了......可是宁人突袭王庭抓做了国君的母亲和王后,这件事,到现在宁人也没给一个解释!” 沿芒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不承认西蜀道那些士兵是突玉浑人,宁人也没承认突袭王庭的是宁军,我们说那些五千精锐是宁国叛军,而宁人说突袭王庭的是突玉浑内不甘受压迫的正义百姓。” 松客莲步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怒气冲冲的问:“那个叶无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他一张嘴说的道理都在大宁那边!” 沿芒回答:“一个我以前低估了,觉得他不可能懂得外交艺术,但实际上,接二连三打了我脸面的年轻人。” 松客莲步问:“那现在怎么应对?还有一天时间,如果宁军真的要求要进飞来山城搜查他们的百姓,我们打不打?” 沿芒回答的很直接:“当然要打,如果连这种事我们都忍了的话,以后突玉浑在诸国面前颜面无存,低人一等!” “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那其他诸国就认为只要他们依附于宁国,那他们也能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 沿芒道:“只要叶无坷真的下令进攻飞来山城,那这一战就必须要打而且要打赢!” 有了沿芒这句话,松客莲步的信里总算是多了些底气。 如果这一仗都不敢打的话,那突玉浑二十万大军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士气可言。 “只是这一仗该怎么打,还是得计较一下。” 沿芒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现在舆论真的不在我们这边......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在长安宣布叶无坷为鸿胪寺卿,我们与大宁的谈判由叶无坷接手的时候,大宁皇帝李叱就下旨,邀请在大宁之内的诸国常驻使节到西南来......” “现在各国使节在宁军的保护下已经快到了,他们可能先去蜀西南看看战场,也许他们还会看到咱们被宁人抓住的俘虏......” “紧跟着他们可能还会再去白蒲,去见证一下大宁的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 沿芒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有传闻说这是叶无坷向大宁皇帝陛下提出的请求,如果是真的,那叶无坷在外交上的艺术,令人恐惧。”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期限,叶无坷带着诸国使节出现在飞来山城外,逼迫我们给一个解释,我们该怎么打?” “在诸国使臣面前我们打输了,那大宁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更加难以接受。” “如果我们打赢了,宁人就会趁机发动更大的战争,高真带着的数万大宁边军已经做好准备了。” “最可气的是,明明我们吃了亏可他们占理......”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所以打是一定要打的,只要宁人出兵我们就打,但打出什么结局,还请大将军深思。” 松客莲步怒了:“我是军人,是领兵的将军,我的职责就是带着我手下的士兵取得战场上的胜利!这种不胜不败的仗我不会打,我也不能打。” 沿芒叹道:“之前我们不是也被打了吗,我们只要不承认就不是战败。” 松客莲步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沿芒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将军要在乎时局。” 松客莲步怒道:“那干脆开门让宁人进来搜查吧!反正是丢人!” 沿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世子殿下,大将军!” 外边来的人急切说道:“宁军已经在他们的边关增兵,有数万战兵已经出城在城外集结,在宁军战兵队伍里,看到各国使节的旗号。” 沿芒心说果然如此啊。 报信的人话还没有说完,第二个报信的人又到了。 这次来报信的,还是飞来山城的守治叠轮括台。 这个家伙拿着一封信,一头汗水的跑到近处:“世子殿下,大将军,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又派人送来一封信。” 沿芒心里一沉,他问道:“写了些什么?” 叠轮括台:“不知道啊,我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沿芒狠狠瞪了他一眼。 将书信接过来,沿芒只看一会儿脸色就更阴沉了。 【后天正午是三天期限结束,到时我会与诸国使节同入飞来山城搜查营救我大宁守法百姓,明日正午,若突玉浑不开城门,大宁将为百姓而战。】 【大宁历来尊重周边邻国,历来尊重且奉行睦邻友好政策,可当大宁百姓受到侵害,大宁疆域受到威胁,大宁战兵势必保护百姓与疆域周全。】 【在此正告突玉浑国王陛下:如不交出我大宁百姓,必将受到大宁制裁,如大宁百姓已经在突玉浑遇害,务必交出凶手且给出解释。】 【且我已查明,掳走大宁百姓可能已杀害大宁百姓的,是贵国名为大弥禅宗的宗派,在限期之内,还请贵国尽快查明我大宁百姓是否安全。】 【同时,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宣布,突玉浑大弥禅宗为邪教且为我大宁之敌寇,任何与大弥禅宗有关之人进入我大宁之内,格杀勿论。】 第六百五十六章丧权辱国! 在叶无坷给出的期限还剩下不到一天的时候,沿芒看不出对面的大宁有任何虚张声势的迹象。 看来他在白蒲开始布局准备给叶无坷施压的时候,叶无坷就已经准备着在边疆这边布局了。 率军南征的大将军高真带着数万战兵返回之后就一直在休整,可如今这数万精锐出现在边关之外,足以说明,叶无坷对于今日局面的布控绝非是最近才开始的。 突玉浑这边有二十万大军,从兵力上看起来是占尽有事。 可沿芒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刚从白蒲回来,对于高真麾下的南征大军在白蒲是怎么打赢的他已十分清楚。 现在这数万大宁战兵个个都是从白蒲战场上杀了不少人,带着一身血腥气下来的。 甚至,还充满了对血腥气的渴望。 而二十万突玉浑士兵刚刚被宁军打击过一次,两千多宁军骑兵就能连破突玉浑十二座连营。 双方在士气上,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观察对面大宁战兵营地的时候,沿芒和松客莲步都看到了让他们有些担忧的事。 宁军营地里居然出现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宁军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数量那么庞大,而且分量还那么重,如此规模的攻城器械哪怕只是从关内搬到关外来,就已经是个很大的工程了。 而这些攻城器械,应该都是从西蜀道运来的。 宁军不会为了虚张声势,从几百里外运来如此沉重的攻城装备。 事实上,沿芒和大宁接触这么久已经可以确认,宁军是这世上最高效的军队。 从来不做无用之准备,只要准备了就一定有所针对有所守护。 “看看对面。” 松客莲步脸色阴沉。 宁军大营里,有一片营区显然是给诸国使节单独留出来的。 各色旗帜就在那片营地飘扬。 “宁人不只是在士气上占优,他们在舆论上也占优,刚刚才体会过大宁国力的西域诸国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看起来,大宁那边真的是盟友众多。” 松客莲步道:“再看看我们这边,之前咱们的外交使臣派出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带回来好消息的,就连去了深毒的使臣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沿芒点了点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深毒这个不管是在疆域还是人口都算得上大国的国家,在深毒的东方,只与突玉浑接壤。 也就是说,深毒如果想要寻求东方盟友唯一的选择就是突玉浑。 可是到现在为止,突玉浑依然没有得到深毒明确的回应。 沿芒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宁也已经派遣使团,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绕过去,或许是海路,抵达了深毒。” “深毒人本来就唯利是图!” 松客莲步怒道:“你就不该带着深毒的使臣去长安,深毒的使臣到过突玉浑,再去长安,他难道不会对比两国国力?” 沿芒叹了口气:“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本以为带着深毒的使臣去了长安之后,会让宁帝明白,突玉浑不是没有盟友。” 松客莲步道:“你让宁帝知道了突玉浑有盟友,所以他派人摆平了我们的盟友。” 他看向沿芒:“深毒如果想向东发展,他们暂时接触不到大宁但能接触到我们,虽然从深毒方向过来山高路远且极为凶险,可阻止不了他们的野心。” “既然暂时还不能与大宁直接接触,那和大宁联手做掉我们对于深毒人来说更有诱惑......”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恐怕回到王庭的时候,陛下不会对你一点不满都没有。” 沿芒苦笑一声:“多谢大将军提醒。” 松客莲步问:“今天是第三天,明天正午之前如果我们不给叶无坷他想要的答复,接下来就是开战,世子殿下,我劝你在开战之后就尽快返回王庭,将此间之事详细向陛下说明,那时候,陛下对你可能还没有那么生气。” 沿芒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走之后大将军就要尽全力与宁军一战,成败胜负,与我无关?” 松客莲步道:“我不想因为战争之外的因素导致战争出现变故。” 他看向沿芒:“世子殿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向宁人低头了。” 沿芒道:“大将军的眼睛也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必胜的信心。” 松客莲步道:“打不打的赢,和敢不敢打,不是一回事。” 沿芒回答:“打不打的赢敢不敢打,和突玉浑将来国运如何息息相关。” 松客莲步笑了笑:“交给后人去评说吧,我到底是突玉浑的功臣还是罪人......在战争一开始,谁也决定不了。” 沿芒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去求见叶无坷,如果只是赔偿一些金银财物的话......” 松客莲步:“世子殿下你在胡说什么!在我们的边城之内,圣庙的禅师被屠杀数百人,我们还要向凶手赔偿?!” 沿芒就那么看着他。 松客莲步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终究是松客莲步先砖头不再对视了。 “我是军人,我不想听到你说的这些话,军人的职责,不是听这些更不会支持你做这些。” 松客莲步道:“你是陛下认命的外交主官,你想做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用告诉我,也不用与我商量。” 说完这句话,松客莲步转身就走:“丧权辱国!” 沿芒叹了口气:“最多是辱国,还没丧权。” 松客莲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沿芒也朝着城门口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算我的,都算我的......你们这些大将军一个个的都硬气,硬气到可以做缩头乌龟,只要你们不自己出面,丢人的不是你们,你们还是腰板挺直的军人。” “我呢......我只是个陛下手里的小棋子,陛下让我进我就进,陛下让我退我就退,进的时候那是陛下的光辉,退的时候,丧权也好,辱国也罢,我是罪人。” 他耸了耸肩膀。 人生无尽悲凉。 可他不可怜。 对大宁局势的判断,对西蜀道能否攻下来的判断,对白蒲局势的判断,甚至对宁帝是否愿意与突玉浑一战的判断,以及对叶无坷的判断,都是他做出来的。 调集五千精锐,利用西蜀道官员的贪腐利用诸多世家大户的资源,分批潜伏西蜀道,配合叛军分割西蜀道的计划是他制定的。 带着深毒的使臣一起去长安给大宁皇帝施压,是他的建议。 在大宁做出强势的反应之后,试图用分割白蒲来给叶无坷施压的布局也是他主导的。 他不可怜。 他只是有些可悲。 因为他所做出的判断基本上都没错,他有些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 不是一次输,而是次次输。 归根结底,他觉得可能是突玉浑人还是太实诚了,而宁人太狡猾太坏了。 带着他的手下,出飞来山城的大门之后就一路往大宁边城过来,十几里的路程,沿芒走的好像十万八千里似的。 到了城下,他派人去交涉,请求叶无坷准许他进大营相见。 在他看来,宁人不管怎么样在气度上还是有的。 中原人历来有些过分的讲究,哪怕是敌人的使臣来了也会想着毕竟登门都是客所以还是以礼相待。 显然他又错了。 叶无坷没有气度。 那是一点都没有。 叶无坷给他的回答是......你自己来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如果你是带着我大宁走失的那名守法百姓来,或是带着已经杀害了我大宁守法百姓的凶手来,哪怕我很愤怒,我也会见你。 但你是空着手来的,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大宁向来都是以礼待人,客人没礼貌那就另当别论了。 沿芒无奈之下,只好派手下再去沟通。 他说虽然没有找到大宁走失的那位百姓,但也无法证明那位百姓就是在飞来山城遇害了。 所以,也就更无从带着凶手来一说。 但突玉浑对于大宁百姓走失的事感到格外遗憾,也很同情,出于两国邦交友好,突玉浑愿意为这位走失的百姓做出补偿。 派去的人还是没有见到叶无坷,只能向叶无坷手下的官员转述了沿芒的话。 不久之后,大宁的官员也转述了叶部堂的意思。 一份似乎早就已经拟好的协定。 这份协定上,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代表大宁朝廷提出了几个条件。 如果突玉浑接受的话,那两国可以免于一战,回到谈判解决问题的正确道路上来。 第一,突玉浑对在西蜀道发现大批突玉浑人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二,突玉浑对在白蒲所发生的大弥禅宗弟子杀死大宁战兵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三,突玉浑对在飞来山城外走失的大宁百姓一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四,突玉浑宣布与诸国使节同时签订条约,共同宣布承认,大弥禅宗属于邪教,在大宁以及西域诸国出现的任何大弥禅宗弟子,大宁与诸国都有权力当场格杀。 第五,突玉浑布置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马上撤回国内,撤回的距离不低于五百里,并且,在撤回之后,突玉浑要支付为应对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而调动的数万大宁边军的粮草军饷以及各项支出和损失。 第六,突玉浑从接受和签订协议的当天起,将飞来山城的所有驻军撤走,大宁不会侵占突玉浑的疆域,但也不会允许突玉浑在飞来山城驻扎军队威胁大宁边疆安全。 第七,唯有突玉浑对以上诸事皆做出合理解释和合理赔偿之后,才能重启双方谈判。 第八,一旦发现突玉浑在谈判之中有不真诚的表现,或是发现突玉浑与大宁仇敌黑武有所勾结,谈判马上结束,大宁将宣布突玉浑为敌对国家。 大概主要的就是这八条。 沿芒在来之前与松客莲步商议的时候,松客莲步用了丧权辱国四个字。 沿芒此时想着,赔偿一些金银财物如果都算丧权辱国的话,那现在算什么? 如果这些条件都答应了,那才是真的丧权辱国。 他,沿芒,这个名字将会永远烙刻在突玉浑的国耻柱上。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要请求叶无坷宽严期限。 因为这些条件,他答应没有用,还需突玉浑国君陛下亲自过目,还需突玉浑朝廷商议。 他一再表示自己是真诚的,愿意与大宁在任何事情上做出磋商。 念在他真诚,叶无坷同意了他的请求。 暂缓出兵飞来山城。 期限为:一个月。 第六百五十七章欣赏,无以复加的欣赏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松客莲步看向沿芒:“之前叶无坷那么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因为你去见了见他就把期限延长了一个月?”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这个合格的将军不合格的政客。 “第一,我没去见他,因为他根本不见我。” “第二,他之前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不是给我们看的,只给诸国使节看的,现在把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也是给诸国使节看的。” 松客莲步听到沿芒这个解释,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 他懂了。 “叶无坷果然还是欺人太甚。” 这位突玉浑能统领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在外交手腕上也稍显不足。 “给我们三天时间,让诸国使节知道大宁的强势态度,只要涉及到了大宁百姓,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态度就是这么强势,震慑了我们,也震慑了诸国。” “给我们延期到了一个月,是让诸国使节看到大宁还是愿意谈判的一面,强势是强势,讲道理是讲道理,当然他们根本没讲道理。” 沿芒看着手里这份条约。 他都不敢带回王庭去给国王陛下看。 “撕了它,开战吧。” 松客莲步道:“反正一开始我们也是要攻打宁国的,也是要把宁国的西蜀道抢过来的,现在不过是吃了些小亏而已,只要打赢了什么都回来了。” 沿芒道:“叶无坷算计好了时间,我赶回王庭求见陛下,陛下看过他们提出的条件之后必然不答应,我再赶回来恰好也就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沿芒自言自语了一声。 松客莲步在外交手段上不行,可是在战争嗅觉上无比灵敏。 他也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宁人还没做好打仗的准备!” 沿芒和松客莲步同时说出这句话。 松客莲步稍显激动的说道:“之前那么强势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三天之内交出什么凶手,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沿芒点了点头:“大宁根本没有做好和我们全面开战的准备,他们做好准备还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松客莲步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叶无坷用比较强势的态度震慑我们,还真把我们给吓住了,你说赔偿一些都可以接受的时候,我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想的也是可以接受。” “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敢开战!” 沿芒道:“我们先不要这么武断,还需进一步谨慎推算。” 松客莲步点了点头。 “如果他做好准备了,完全没必要向咱们提出这八个条件,而且这八个条件,叶无坷明显知道我们不可能答应。” “他也算准了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必然会回去请示陛下,一来一回,这一个月的时间就够叶无坷调兵遣将了。” “还有一个可能。” 沿芒道:“我之前与黑武的一位皇子,他叫阔可敌君侣见过面,黑武已经做好了南下的准备......如果这个时候黑武人真的南下了,大宁更不敢两面开战!” 松客莲步点头:“所以现在求证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联络到那个黑武皇子?” 沿芒回答道:“我尽力试试,应该有办法,之前见面的时候,倒是约定了一些暗号。” 松客莲步道:“第一,先联络这个黑武皇子求证,是不是黑武真的派兵南下了,第二,我会尽力派人去打探清楚宁军在边城之外那座大营是不是虚张声势。” 沿芒道:“如果宁人真的是想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松客莲步:“那就打!” 沿芒谨慎道:“你我还是应该联名写一封信给陛下,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松客莲步点头:“现在就写,将你我对时局的判断都写清楚,打与不打,当然还是陛下做主。” 两人都有些兴奋,让人准备笔墨,急匆匆的把信写好,但尽量全面,写完之后就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我们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沿芒道:“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此人实在是诡计多端。” 松客莲步:“没有证实之前,我们就当是被宁人吓住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安排。 与此同时,边关外的大宁连营。 足够数万大军驻扎的营地当然不可能一天就建好,不少大宁战兵还在搭建帐篷,在搭建木墙,以及设置拒马等防御措施。 叶无坷和大将军高真两个人在营地里并肩而行,显然,这位领兵几十年的大将军在短短几日接触之后,对叶无坷也无比的欣赏。 如果不见面,如果不如此接触,高真也理解不了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为何会被陛下那般重用。 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现在大宁西南的主官,这种事这样的人别说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就算在数年前历史长河之中也不多见。 “你的布局没有任何瑕疵。” 大将军高真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安排辎重器械营出城,把大量的攻城器械搬出来让突玉浑人看到。” “如此一来,突玉浑人第一反应就是大宁没有虚张声势,这么多攻城器械都已运出城外,当然是真的想打这一仗。” “再加上之前你对突玉浑人的强势态度,只给他们三天期限,他们更不敢认为我们不打这一仗。” “所以那个叫沿芒的人才会急匆匆赶来,他在来之前必然对大宁已经准备开战深信不疑。” 高真说到这些的时候,嘴角带笑。 他也是十几岁就开始出来征战的人,在大宁立国之前他甚至一度被认为是将军罗境的接班人。 后来经历的事打磨了他的锐意,但也让他明白年轻人终究还是会有所欠缺。 然而这种欠缺,他在叶无坷身上没有看到。 所以他才更清楚这有多难,因为他就是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唯有他这样天才之中的天才,才能明白叶无坷一路无错的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没有真才实学,没有真正的实力,根本不可能。 “到了这个时候,你抛给沿芒那八个他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高真笑道:“突玉浑人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他们会聪明的想到我们可能没准备好开战。” 叶无坷道:“还是大将军提醒了我,大将军说,这次来了这么多使节,其中未必没有与突玉浑暗中往来的。” 高真笑道:“我提醒的你未必没想到,你想到我却真的没想到。” 叶无坷脸都有些红了,被一位大将军如此夸赞他还真有点脸皮薄。 “各营的旗帜已经进入大营,但各营都还没有建设好。” 高真笑道:“诸国使节又不瞎,他们看到了建造大营的进度,也会想着我们是不是虚张声势,只要有一个暗中给突玉浑人送信,这一仗就不可能打不起来。” 叶无坷道:“只是大将军辛苦,刚从白蒲回来就又要和突玉浑人交战。” 高真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我会觉得辛苦吗?我是军人,我能在一年之内连续指挥两次这样规模的战争,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在大宁西南快二十年了。” 高真眼神有些飘忽:“应该说,没有人比庄大将军与我更迫切的希望靠几场大战将西南稳定下来,我与一庄大将军谋求解决白蒲,用了多年时间筹备,而你谋求解决来自突玉浑的隐患,只用了半年布局。”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我不是一个求青史留名的人,我更希望是靠我和我训练出来的军队,一口气为大宁打出来一个边境太平,无人敢惹。” “为了这一天,庄大将军与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训练狼猿。” 高真眼神里都是欣慰,都是畅然。 “如果是我主动带兵打出去,突玉浑有二十万大军防守,以五倍左右的兵力做防御战,优势真的在他们,这一仗无论如何也不好打。” “可如果真的能引诱突玉浑人开战,让那二十万人主动攻过来......这一战就好打的多了,若能成功,我做梦都能笑醒。” 高真笑着说道:“你是大宁的福将,不但有真本事还自带福气运气。” 叶无坷脸皮更薄了。 高真道:“解决了大小锦川就是万世之功,再把突玉浑解决掉更是万世之功......叶无坷啊叶无坷,大宁在立国二十几年的这个时候有你,是国运昌隆!” 叶无坷脸红的好像个苹果一样,红的不像话。 但是又很开心,特别开心。 你要说他靠实力赢得了这些赞誉,他肯定不敢接受。 但你要说他是大宁的福将,那他可真的是太喜欢了。 “看看吧。” 高真说道:“若能骗的了突玉浑人和这些使节之中的隐患,不但能把西南稳定下来,说不定在西域还有一战,到时候连澹台大将军都会感谢你。” 叶无坷只顾傻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少年确实配得上敌人说他诡计多端,可在这一刻少年的憨厚又一览无余。 “接下来,就看突玉浑人和西域诸国的使节如何表演了。” 高真道:“我麾下的四万五千主力战兵,其中四万藏在关内三十里左右,只有五千人在城外建造大营。”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给了突玉浑人一个月的时间,可何须一个月,只要五六天内,西域诸国使臣看到大营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五千人,连他们都确信我们是在拖延时间。” “一举多得啊......” 高真已经忍不住了:“我现在就去写奏折,我要向陛下上疏夸你!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我还要上疏夸你!” 叶无坷道:“不用不用,真不用。” 高真:“要写的,一定要写的。” 叶无坷:“真不用多写,大将军要是执意写,就写个三五万字就行。” 高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越发喜欢这个少年了,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叶无坷身上非但看到了曾经的他自己,也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人才,让高真心中无比振奋。 哪怕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已经有人在说大宁一代不如一代。 叶无坷的横空出世,就好像专门是来打这些人的脸的。 就让他们看清楚,大宁就是一代比一代强! 第六百五十八章被人小瞧了啊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突玉浑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因为在这一天叶无坷下令,将所有原本住在营地里的诸国使臣请回关内。 想着,想着,叶晓媚颓废的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一边笑着,一边哭着,将手机里面的东西删的一干二净。 可是……如今身陷敌营命不保夕的她,要怎样逃离?又如何逃离?不相见便可不相恋,不相知便可不相思……老天何其惨忍?为何让他们相见相知,却不肯让他们有缘相守? 宇神职仰首流泪,情绪亿万,既是惊喜激动到了无以复加,也是震骇惊悚到了极致烈度!简直不能自抑。 伴随着传颂之音的响彻,冬启动宇宙真身,撞向与希拉克费德里科厮杀的狱族冥神。 所以这一段时间,不论是陪苏夏去收服骑兽也好,还是去别的地方也好,就当为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吧。 严正曦冷眼看了看她与那盒子,随后才把她手上的盒子拿起,然后打开把项链拿在手上,然后递到她面前一放,那闪耀的光芒瞬间打在她脸上,光辉更是映入她那明皓的眼眸。 麦克这才带着属下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却不放心的守在门口,随时准备冲进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月圆也停下了声音,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又看了看花好。 宁远澜看着只有白色泡泡的浴缸,即羞愧又自责地退出浴室,穿着湿衣服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出来。 她没有说她在正厅被那些夫人们羞辱的事,她觉得不用说卫七郎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周身各处肯定被安排了很多人看护着她,所以她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只是头也不回的他在伤感过去的仰头看着那巨大的乐山大佛的时候,却是没有看到身后麻衣和蝙蝠对视了一眼的奇诡眼神。 尤其是在现代社会,在这个年代,像关晓军这种天才少年作家,更是媒体的宠儿,记者们不断的采访,已经完全打乱了他的正常生活,直到他不再接受任何采访为止,这波浪潮才缓缓平息。 “三弟,他喜欢你。”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哈图还是顽固地叫着三公子,三弟——仿佛他真的是他的大哥一样。 在众人的意识中,除了灵元岛的修士外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进入秘境之中,而能布下如此大阵并将其与秘境中残缺大阵连在一起的,怎么看也不像这短短半天时间便能做到的,难道其中还有灵元岛的人插手其中? 第三发炮弹毫无意外的射偏了,在怪兽左后方又制造了一个陨石坑样的大坑。 “糯糯,走,跟麒麟一起去看看出了什么。”无头骑士走到苏糯身边。 突然感觉大排档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一个冷漠城市中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而如果能顺利取得真传弟子身份的话,他至少有三年时间可以拒绝岛上的任何挑战,这算是真传弟子的一大特权,毕竟勉强来说,真传弟子也是岛上的高层了,不可能一点特权都没有。 林迪看了看头盔提供的信息,这位大叔,便是暴雪的著名游戏制作人bosch。 第六百五十九章绞肉机 有些人生来就不一样。 如叶扶摇。 上次带着两千四百骑兵就能冲阵破营,就能直冲突玉浑王庭如沸汤泼雪。 听到赵启阳对自己的一番恭维之词,沐晨心中也有些舒爽,毕竟没人不喜欢夸赞吧。 当时是个怎么样的场景和心情,现在想到还是会嘴角微扬。看了来兰的侧脸半天都没看到胡鲤曾经在队里为了胜利而努力奋斗的那种冲劲模样的影子。 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的事,星神也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这件事情现在还有待商榷,毕竟,现在那人还在前线奋战着呢。 大道之途,艰难程度比其他道途要难走许多,走火入魔的风险,更是要多上三四成。 旁边的桌上有一套滴水不漏的话术,包括说话的节奏、如何引导劝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一条条都逻辑清晰。 而邪灵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转头看向那趴在地上的另一名壮汉,一只大手朝着壮汉猛然抓去,竟是直接将抓起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秦松陵当即选择回乡奔丧,为此蹉跎了好几年的仕途岁月也在所不惜。 “你咋那么能装呢?”苏辰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破口大骂说道。 胡鲤整个兴奋住了。从原本“不想输”的心态,慢慢变成了单方面的虐杀对面。 夏言慵懒舒适的从床上起身,一旁是苏玥满眼柔情的给夏言穿衣。 我和陈志彬将装着仿真帝王绿的骨灰盒,抬到了便利店内,然后放了起来。 太空舰队有隐身功能,但是自打开始了对虫族的战争,隐身需求针对的就不是联邦内部的战争了,而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隐身需求——关键是虫子的探查能力非常多样化。 吃过饭后,回宿舍休息,刚躺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推开了宿舍的门。 黄和实在是太可恨了,比真正的阉党更可恨。因为阉党是在他皇兄时形成的,而这个黄和却是在他崇祯皇帝登基后,不但不投靠他这个皇帝,反而去投靠那些厂卫。因此,只要一想起这个黄和,崇祯皇帝是恨得牙根都痒庠。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位老爷子都在那里,他怎么能放弃这样的希望? 刘明、杨晨与道爷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各使手段,连续格挡对方的攻击。 听了李四的话,众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互相看了看。各自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有的被惊得张大了嘴,有的则是表现的有些迷茫,更多的则是脸色变得铁青。 不论我们怎么消遣张路,他都是绅士有礼的笑着,不辩驳不急于表现,十分的沉稳。 这一天下来,我过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精神始终萎靡不振。万毒公子还问我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没休息好,还让我不要太把飞贼的事情放在心上。 郑阳市zheng府听到这个请求之后,是懵圈的,他们完全不能明白,南新罗人为什么会跑到郑阳来治疗植物人,而且寻找的……竟然不是从事医疗行业的人。 通过精神连接确定了外面没有任何异常,虽然在或近或远的不同的区域明显有一些冲突和战斗在黑暗中爆发,云海至少可以确定这一片区域现在还算平静。 第六百六十章倒了 姜维挣扎着想要起身,由于伤势很重,然后又无力的倒了下去,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股无力和心疼自他内心深处犹如烟花般蔓延而出,最后席卷了他整个心灵。 这样一来,曼联在中后卫这个位置上便囤积了五名球员,胡梅尔斯、拜利、罗霍、斯莫林、菲尔琼斯。 姜维眉头一皱,这青天山脉确实不是他们的,有些学院的人来这里修炼,也能够发现这个地方,到时候,万一有人来捣乱,恐怕就要得不偿失了。 “封灵石?这怎么可能?”那黑脸青年的同伴听了之后面上一惊失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一旦我们反抗,他们派来哪怕一尊尊主级的存在,天灵星海就完了!”炙阳圣主颤声道。 雷帝神色一顿,感觉到韩云这股神魂之力的恐怖,雷帝脸色大变。 第二天,秦天带着柳依依就跑到学校附近的房地产公司这边查看房间。 龙目无神,那么这条龙也就没有办法飞升了,这个穴也就失去了其意义所在。再加上周围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这个龙穴位于人烟稀少的地区,综合在一起来看,这个穴作为渤海地宫的藏宝处,也是无可厚非的。 “好现在我们就开始吧!”魔云说完自己就率先盘膝坐在了地上。 漓江江水在残阳的映照下映出浓艳悲怆的血红色,绝望压抑得令人感到窒息。夕照光辉和阴影交织间,四面八方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数十名修士的身影。宛若一张巨爪铺天盖地向长生宫压了过来。 莫非自己就只有这一次的不平凡遭遇吗?以后就又会再次成为普通人? 周围慕容家十几名修士也呆住了,只有那两名精金修士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却没吱声,毕竟他们收钱只是来打架的,不参与门派争斗。 白统领的眼光中满是欲望之色,双翼已经张开,这是天蚁一族想交配时的征兆,黑统领急忙挡在知忆身前。 袁彩衣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他们前往了附近不远的黑林,顿时就感觉到有些麻烦。 夏咏絮猝不及防,人已经被拉了进去,孔白也走进去,担忧地看着秋明悠和孔白。 他手里拿的并不是普通白酒,也不是红酒,而是足有75度的伏特加。 然而,在盘旋而上的山腰上,一个年仅十七身穿素衣的少年的鞋底却奇异般干燥的没有沾上一点泥泞的潮湿。 身为其父的林江,倒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儿子林子聪,是个什么品行,王耀所言,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体术不像精神力有先天要求,一般普通人都可以通过训练或是药物提升,只不过没有精神力相行辅助,升级十分困难,但有天赋有毅力,或是有奇遇的人也能光靠体术成为一名高手。 车坐到红星县,又在红星夜市那转乘去市里的大巴,从县里到市里这段路正好赶上早高峰,人就更多了,一路颠簸,总算到了向阳市。 龙魂喝了一口汤后,也是同样的感觉,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阵麻麻酥酥的感觉,这让他心头一喜。 吕汉强闻听,也知道刚才的确是自己太过心急了,真要是那样,说不得就是害了老娘了。 鹰狐面色难看,一时之间犹豫极了,尚景星想得并没有错,附身这事的确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他是否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件东西。 一咬牙,肖成也是豁出去了,抬腿迈步慢慢走了过去,不过手中的“商”却是没有丝毫放松。 厉铭听了自己老子的话,顿时感觉非常的熟悉,有人找这个家伙的麻烦,他的心里当然会非常的舒服,他觉得今天还真是没有白来,他早就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了。 一朵巨大的青云出现在天空,转瞬间,青云好似被注入铁水一般乌黑,犹如铅云,朝着獓狠当头罩下,与黑雾直接接触,一声声刺耳的“嗤嗤”声传来,青云与黑雾互相消磨。 “哈伊!”那名鬼子军官恭敬的应了一声,转身跑去传达命令去了。 的确,李二狗和翠花婶子,刘十八自己都不敢信,所以也没法让别人相信。 偶尔的,有目光从瘴气深处探视而来,但转瞬间,又会消失,等他们探去时,已经发现不了任何踪迹了。 虽然他修炼功法变态,各种技能逆天,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堪堪保住自己的性命。 苏佳亮和陈翔也盯着向问天,他们也想问,但是娍魔仙已经问了,就等着向问天回答了。 “我说姓郑的,你一开口就说这是我干的?有啥证据没?再敢胡说,别怪我告你诽谤!”林凡愤愤不平道。 第六百六十一章善意相互的 大宁的战兵攻破了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将城中有所身穿军甲者全都屠戮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那座大弥禅宗的禅寺。 看来,平时应该让墨阳多给刘染布置一些任务了。这是赵子茜的内心想法。 秦大少爷很没节操的撕开信封,将藏在信夹内的信纸拿出来看了一遍。 正当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干番天魔宫,掠夺一下天魔宫里面的好东西时;一道血色光霞从距离自己不远千米之外迅速遁来。 秦大少爷看着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的状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陈金鹏看到这家伙明显是挑衅!吴敬之都没有说什么呢,他竟敢先一步发难!正待要替法自然接下这个挑战,法自然却伸手挡住了他。 轻喝一声,火球飚射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狠狠的撞在了铁板之上。轰然一声,铁板之上,立刻出现一个大洞,一道道溶洞向四面扩散。 向天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又看向了倒地的袁月,他头疼地就越来越厉害了,这头疼令他本能地双手捂住了头,然后疼痛加剧,他开始又用拳头使劲地捶打着地面,怒吼着。 且说秦大少爷刚一出现,龟丞相便跑到东海龙王敖永的面前下跪回复使命。 若是温和的字那就会有明心静神,诸邪退避,镇守王朝气运的效果。 圣灵猿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天道碎片朝他摆了摆手,向他告别,最后朝着西面方向的天际离去。 “哪里哪里,其实我也只是每天都整理十几次罢了,你如果也想像我一样,我可以免费的指导你一番,只需要三天立马见效。”黄金九再次一咧嘴,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牙齿,让周围的人均是感觉到了无语。 大厅里面还有液晶电视,和许多休闲设备,可以让陈凌打发时间。 “我那里可以动的钱有六七千万左右,没关系,大不了就问你二舅借一点咯,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麻由本一想到自己治病有望,神情语气也开始恢复原有的从容淡定。 本来灭空以为他跟贾岩有差距,但是也不会太大,实力的些许差距,只要不是形成完全的碾压,那么用计谋就能够弥补一些,而且就算是敌不过,那最起码也能够撑到幽炽归来。 渡船爆裂。无数的火油,犹若雨水一般,倾洒而下。顺着屏障,挟卷火焰,疯狂翻滚。 开枪的人是范伦·维,她看不出名赖·塔宾和凯撒之间究竟谁强谁弱,但是当她看到名赖·塔宾倒退的时候,似乎不是凯撒的对手。 “华而不实。”蝎给卡卡西的评价很低,带土和琳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而凯撒却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两头龙没有分开,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那巨大的撞击,犹如彗星撞地球,撞出了一个深深的坑。在落地的一刹那,两条龙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准确说,是被摔分开了。火龙正好滚到了距离二人三十多米处。 虽然,以云天扬的聪明才智,或许可以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财产。但是,这些财产对于幽冥魂殿来说只是皮毛。真正的内部资产,恰恰在魂殿的中央。 第六百六十二章吸引 仰夜城。 西南边疆鹿跳关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陆侯已经有所察觉。 并非是大宁传递军情捷报的消息比别的途径还要慢,也不是因为在西南这边的突玉浑人开始大规模离开白蒲。 我用令牌拍了拍它的七魄之芒,每轻轻一拍,它便浑身震颤不已。 直到此时数过重新合成的四十列大队伍,沈贯鱼方才知晓,本次新入门弟子,这里九到二十岁者共计五千二百八十人,其中锻过体或有些功夫的却不足三成。 而沈贯鱼这会儿,已经和敖羡被传送到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摔在厚厚的冰层上,顿时冷的打了个喷嚏。 所以明天的相亲她必须去,不然等她离开后,留下的同位体可能会被母上大人手撕了的。 不得不说,康老鬼的援助实在是厉害,只见他慢悠悠的喝着酒,双眼虽然眯着但却透露着一股精芒。 刚抓起身边最近一人,借力蹦跃而起,就感到脚下地陡然一松若流沙一般塌下。 同时,她也特别欣慰,他的大儿子终于可以回来京城任职,再也不用守在边关过着风餐露宿、生死未知的军营生活了。 他有着越后人明显的特征,矮个,卷发,同时也有大老黑的特征,厚嘴唇,宽扁的鼻子。 但听,陆恒愿意增加六千年和九千年蟠桃,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效果却不同。 陆恒虽说心里也有一些同情,但却不能表露给病人,他都已经瘫了几年,人生变得昏暗,好在为人善良并未有迁怒任何人。 猛然抬起脑袋的菲鲁特,用力的点了点头,确切无疑地告诉校条祭,自己找的就是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甚至都没人反应过来。 目的呢,也是很单纯,就是想看看陈松这个在自己面前中规中矩的心腹,背着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表现。 一提到年轻,大半歌手都活跃起来,包括一直被喊作大叔的祝紫枫。 若要说最容易的,估计就是那个南临来的阿朵姑娘,也许她能够带自己,找到那尸虫。 尼玛!两个实力居首的军镇,一干总兵参将,就这样当着自己这个监军大人的面动刀动枪。置老子这个皇上钦命的监军于什么地方? 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这片熟悉的草原,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一时之间感慨万分。 他们的土地被登莱巡抚衙门充公,就近分给他们曾经的家仆,以及附近的贫民百姓。而且派出的工作组,还当场给予官府地契确认,同时登记进鱼鳞黄册。 面对自己的好友,尤里乌斯现在是前所未有的从容,只见他轻轻的对着莱因哈鲁特摇了摇头。 可惜的是,这些都是苏牧玩剩下的了。而且,说到玩嘴炮,他苏牧又何尝怕过谁。 对陈正来说,又不是必须面对面才可以上课的,虚拟现实技术陈正现在玩的可是很溜的。 一幢设计低调的乡村田园式建筑,没有霍亨索伦家族耀武扬威的城堡恢弘,平庸的外表却并不能掩饰房屋主人的尊贵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刚才系统白的谈话内容,没有感到一点奇怪,或许是从上一次知道了金手指的收入与分配后,他便已经预感到了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恕我直言 乔玉楼似乎不是很理解晏青禾,在他眼中,晏青禾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人间,而超脱人间。 可是他如此仰慕如此欣赏甚至如此推崇的一个人,竟然好像自愿落入凡尘一样的回来了。 “那时你我初见。” 徐晓曼虽然一直在照顾着童瑜,毕竟她还有自己的工作,每天匆匆忙忙往返医院,很多细节都沒办法顾及。而且,她和童瑜毕竟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相交不深,对童瑜的生活习性也不甚了解。 “好,我送你回去,你的幸福,你的选择都掌握在你手里,你怎么做我都支持。”寇全低声说着,像在告诫自己,说给自己听一样。 “因为我是始祖身边的守卫,也是他的力量衍生的一部分,这些事情我所知道的比三大守护者更多,但我真的不敢相信,是我们的始祖已经不在,您是怎么获得的?”玲珑鬼认真的问道。 哈,这在模拟游戏时代,大家都玩过的。只不过中华联邦的战争游戏,会更加专业与精准一些。结果优秀的机师、坦克手与步兵的战术指挥官,就大量的从这些孩子之中涌现出来。 如同一头行走在寒风中的猎豹,冷冽的视线紧锁在猎物身上,一步一步逼近。 他看到丹炉中的丹药已经逐渐成形,逐渐的变成了一种类似人体的形状。 那么现在,当无线电、雷达、夜视等等系统在德国人的干扰下,全部或者大部失去作用时,ju87d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又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就这样,龙道灵居然在这一霎那给连续攻击,而且没有丝毫反抗力,任凭他们在狂殴自己,犹如被捕抓到的猎物,在任人宰割一般,情况十分严重。 以后她一定会处处躲着那个老太后,不让她找到机会再加害自己。 焚仙台上的万通天、夏擎枫、马隆等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平安落地。 慕容博追悔莫及,又交手数十个回合,眼见叶枫非但没有丝毫疲惫,反而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慕容博心生退意,叶枫却不敢放任慕容博离去。 “不,是灵儿配不上齐阳哥!”灵儿紧紧拉住齐阳未受伤的右手。 虽说前后两次消灭了差不多2500名堕星信徒,粤省西南的第二目标,应该还能再灭掉近千人,可谓是战果辉煌。但即便到现在,从整体实力上看,堕星教派第六大教区的力量仍旧占据上风。 “不错,这是我的体质,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反正我的这个能力能够控制人,之后我就把这些人都控制住了。”麦莉解释着。 严铭猛然攥紧了手中的微型电池,当他再次松开手的时候,微型电池已经化作废铜烂铁,掉落在地面上。而严铭,在这个时候,则是获得了一丝的提升。体内的细胞发生了新的变化,所发出来的微光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兰姐,这只是常识好么?电影里都那么演。”陌沫撇撇嘴,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毕竟她最初看的那几部电影情节都是这样的嘛。 沈默没说话,他走向dv镜头。忽然他右手一把将镜头给抓住,然后咔嚓一声,直接捏爆。 “夫人说笑了。”荷儿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脸上有些挂不住。 第六百六十四章热闹 “可有两全之法?” 乔玉楼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晏青禾并没有觉得乔玉楼这话问的有多幼稚,他能理解乔玉楼的心境。 天下变了。 对于乔玉楼和谢虞卿这样的人来说,白蒲纳入大宁版图这件事,他们比那些原本仇视大宁的白蒲人还要忐忑不安。 因为他们大概无法接受白蒲人现在不得不接受的地位。 白蒲人现在的地位就是,没有地位。 “算了,这话问的我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 乔玉楼看向四周:“你看看这些白蒲人,一早起来就要赶去做工,没有工钱只管饭,若有人偷懒,马上就会被严肃惩处。” “他们要修一条从仰夜到新城的大路,据说修好之后,从仰夜到新城骑兵只需三天三夜就能到。” 乔玉楼声音低沉下来:“我曾想过,将永乐号的一半收入拿出来献给叶部堂,用以支持修路,希望能换回永乐号以不变的方式存在。”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叶部堂这个人性格太过刚强,行事太过凶猛,他不可能接受。” 说到这,乔玉楼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更该想想,是不是离开白蒲了。” 可离开白蒲他们能去哪儿? 谢虞卿在仰夜城这里根基巨大,以至于行事跋扈。 他去海外? 海外诸国的那些商人,包括那些海盗,这些年在白蒲境内被谢虞卿的楚军打的还不够惨? 他去西域? 且不说西域人在仰夜的待遇比海外诸国的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不说西域人会不会直接动手。 只说以现在西域人对大宁的仰仗,只要谢虞卿带着人逃去西域,西域马上就会向大宁禀告。 固守最多三五年,往猖狂了想也不过十年。 离开,到哪儿都可能难逃一死。 堂堂一方大豪,现在竟然要发愁这些。 “愁?” 晏青禾微微摇头:“愁只是因为不想舍弃......也对,这世上最难处无非断舍离,穷家尚且不舍,富路如何能断。” 乔玉楼叹道:“所以你是真朋友。” 晏青禾问:“为何?” 乔玉楼道:“其一,若你不是真朋友,只需顺着我说话就是了,何必说这些得罪人让人不喜的,其二......你还愿意住在永乐号,如此是非之际,非真朋友谁敢?” 晏青禾笑了笑:“或许我只是不舍得花自己钱。”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早,大街上看到的都是那些白蒲壮年男丁自带工具赶往修路之处,如今修路还没有出去多远,他们还能每日赶回家中休息一夜。 等到了修路远离仰夜他们就要住在工地上了,而这城中也就只剩老弱妇孺。 陆侯之前按照叶部堂的政令已经张贴告示,仰夜之内的老人和妇女可以在城外种田,也可纺织,孩子,按照年纪分不同班级,必须学习中原汉字和礼仪文化。 “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 晏青禾自言自语:“白蒲之地,再无蛮人。” 这八个字之中,充满了他对叶无坷的敬佩之意。 要想只靠让蛮族学习中原文化就达到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别说十年三十年,两代人也未必行。 可再加上强悍的毋庸置疑的前期奴役,这种进度就会迅猛加快。 “你我是朋友。” 晏青禾道:“你邀请我去为谢公出谋划策我不能马上答应下来,可有一句话,你可带我转赠谢公。” 听到这句话,乔玉楼马上就肃然起来:“你说。” 晏青禾道:“你看到那些正急匆匆赶去工地的白蒲男丁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他们心中是否怨气尽消?” “怎么可能!” “若是你如何解决?” “我......不知道。” 晏青禾看着那些白蒲壮年男丁的身影,沉默片刻后说道:“再少一半。” 乔玉楼脸色大变。 晏青禾道:“转赠谢公的话就是:别成为导致再少一半这大屠戮之事的引线。” 乔玉楼心中震荡难平。 他试探着问:“叶部堂......杀气未消?” 晏青禾微微摇头:“他是那么喜欢无事发生的一个人,可有些时候,唯有先有事发生,才能无事发生。” 这话说的虽然稍显晦涩难懂,乔玉楼又如何听不懂? 别找事,找事便是乱世重典。 就在这时候,有一对男女在街对面走过去,从衣着上来判断就不是白蒲本地人。 那两个人看起来真是般配,男的看不出具体年纪,说他三十岁也可,四十岁亦可,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又不失江湖英气。 女的则看起来就是性格火辣豪爽之人,一路上多数都是她在说说笑笑。 晏青禾似乎对那个中年男人很感兴趣,多看了两眼。 那中年男人对他倒是没兴趣,一眼没看。 火辣的女子倒是看了,且还是颇为凶狠的瞪过来。 “现在很多追求冒险的中原人都想来白蒲这边看看。” 乔玉楼叹了口气:“我不理解,但也尊重。” 晏青禾一笑置之。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也在另一侧驶过,马车车窗开着,车里坐着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书生,从面相上看,不知道是什么民族的混血,帅气是帅气,只是有些淡淡妖异。 “有点意思。” 晏青禾笑道:“我猜着,谢公最近的客人要多起来了。” 乔玉楼微微一怔。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支商队进城,看起来规模不小,不下数百人。 大大小小的马车就有几十辆,看着应是满载,马车四周的护卫,一眼就能辨认出来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且散发着杀气。 居中一辆马车的窗子也开着,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车内,似乎,正看着车窗外发呆。 又不久,一群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的江湖客溜溜达达的进了城。 这群人看起来纯粹是来冒险的,因为他们的眼神一直都在往大街上张贴这的告示看。 那些告示不少都是悬赏,从这群江湖客的表情和举止就能看出,他们都是猎人......拿赏金的猎人。 仰夜城,越来越热闹了。 而赶往城外工地的那些白蒲壮年男丁,在看着这些外人鲜衣怒马的进城,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怨恨和仇视。 不久之后,仰夜城中最大的客栈最好的一层都被人包下来,住着的就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那位不知道是什么民族混血的年轻人,则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那群江湖客倒是没急着找地方住,先找地方大吃大喝了一顿。 这些外来者,不但在官方的注视之下,也在仰夜城内三大势力的注视之下。 这是城南,海生会的人关注地尤为紧密。 正午的时候,又有一支不怎么起眼的队伍进城,相对于那支数百人规模的大商队来说,这支队伍不起眼到让人觉得穷酸...... 两辆破旧的马车,拉着能有好几十人,这些懒汉一样的家伙全都不愿走路挤在空车上,以至于拉车的马累的呼哧带喘。 这群人从衣着上判断就不是从大地方来的,因为他们进了仰夜城都处处好奇,对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是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有个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所以可以独坐一车。 独坐一辆驴车...... 说实话,如果他们是从蜀中来的,这驴也真不容易。 年轻人长得很精神,但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外奔波,或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辛苦人。 陆陆续续进来的队伍,让仰夜城里恢复了几分热闹气息。 客栈之内,两名护卫阻止了客栈伙计端着热水进门。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检查了一下那盆热水,然后亲自端着进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显然是因为长途跋涉累着了,但又不想坐,一只手扶着窗口看向窗外。 “大先生。” 中年男人端着热水放下:“先洗漱一下吧。” 大先生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们在西蜀的一切布局都因为那莽夫叶扶摇而断了,谢虞卿就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大依仗......你想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接触到永乐号的人。” 中年男人俯身:“大先生放心,我们早前就和永乐号有生意上的往来,蜀西南的黑膏生意是我亲自盯着的,和永乐号的采买是旧识。” 大先生道:“联络好之后,就尽快安排让我见到谢虞卿。” 中年男人再次俯身:“知道了。” 大先生接过来中年男人洗好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以前我们可以不把永乐号当回事,如今要给他们最大的尊重,态度上,要谦卑些。” 中年男人叫金福臣,他低着头说道:“大先生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大先生想了想后又吩咐道:“最近别和阔可敌君侣接触,等着他来主动找咱们。” 那个混血的年轻公子,正是一路逃到此地的阔可敌君侣。 当然,他和大先生是一路来的,只是在进白蒲之后才分开。 “还有几个要盯着的。” 金福臣道:“那些赏金猎人不足为虑,谋小钱的家伙而已,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倒是有些来头。” “还有就是那些从蜀中来的投机客,他们要盯但不必真当回事,一路上,凑钱都吃不上两个菜的人......着实寒酸。” 大先生笑了笑:“人总是愿意通过冒险来迅速得到大笔报酬,白蒲现在是冒险的天堂,这里秩序还混乱,有的是发财的机会。” 他再次看向窗外:“叶无坷还在鹿跳关处理,他不把突玉浑的事解决干净了不会来仰夜,所以趁着他不来,我们尽快要和谢虞卿谈好。” “谢虞卿若能在白蒲自立,我们就能在白蒲立足,就算不能立足,谢虞卿能把高真的大军引回白蒲,我们回蜀中亦大有可为。” 他缓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不相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江山不在乎,谢虞卿辛苦二十年才在仰夜积累下的这一切,他真能舍弃?” 大先生道:“阔可敌君侣的话如果能信,黑武人即将大举南下,那白蒲还真的可能再次独立出去......没有人比谢虞卿更适合成为白蒲新主......这一笔重宝,我们一定要押。” 金福臣问:“若谢虞卿不答应呢?” 大先生笑了:“谢虞卿不答应,那他帐下那些享福了二十年的部下答应不答应?” 第六百六十五章求死求活 大先生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逐渐空荡起来的大街。 仰夜城里的壮年男丁此时都已出城劳作,老弱妇孺也不愿意在大街上走动。 清早时候热热闹闹的一座城市,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座空城。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不......他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国家层面的力量,是一种他试图对抗但每次感受到他都会心中畏惧的力量。 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宁皇帝陛下根本无需亲自动手,甚至根本无需亲自布置。 他只需要选派一个如叶无坷这样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代替他来这里看一眼,转一转,比西蜀道还要大的白蒲,这一片江山之内的人,就要受十年甚至更久的奴役。 大先生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他也曾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后悔自己触碰到了这一层力量。 触碰这个词也许不准确。 他靠着乱世积累下来的财富,以及游走在各大家族之间,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接手了一个神秘组织留下的遗产。 在那一刻,他甚至错觉自己是当时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当然不可能是没有那个之一,但他确信自己能成为当时最有权利的前十。 随着他开始接触的层面越来越高,他能调动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终于触碰到了,触碰到了那一丝一缕的天威。 他并非没有恐惧,甚至一度绝望。 可他没有退路了。 自从他以为可以靠金钱的力量左右朝政,甚至可以成为隐藏在皇帝背后的国师,他就没有退路了。 如果有,那也是皇帝仁慈之下的施恩。 可是啊,那位被全天下百姓都赞誉为仁义之主的大宁皇帝陛下,真的是个举不起放不下屠刀的人?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大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接触到永乐号的人是首要的事,但你应该清楚,能为谢虞卿打理永乐号成为大掌柜的人一定不容易收买。” 金福臣回答:“属下知道,来之前也已经打探过一些消息,谢虞卿这个人极为慷慨,尤其是对他信任之人。” “永乐号的大掌柜叫乔玉楼,曾经是个落魄书生被人骗到白蒲这边来,家产被骗的干干净净之内,乔玉楼也被迫成了奴隶。” “是谢虞卿后来救了他,并且欣赏乔玉楼的学识能力让他进了永乐号,只几年,乔玉楼就成了永乐号的大掌柜。”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收买的,但......诚如大先生所言,做主的那个不容易被收买,下边的人不可能也一个都不能收买。” 金福臣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这是属下在到仰夜城之前就让咱们提前来的人打听到的消息。” 他打开册子看了看。 “因为谢虞卿对乔玉楼信任,从不查看永乐号的账目,所以乔玉楼手下一些人就钻了空子,从中私扣了不少银钱,乔玉楼知道后,将这些人全都吊死在仰夜城里了。” “就连乔玉楼很重用的一个分号掌柜都曾劝过他,黑膏生意那么大,进出账目上稍稍做一些手脚,每天就可能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收入他们自己的钱袋子。” “这个分号的掌柜很快就被乔玉楼调走,此生估计都不可能再成为永乐号的掌柜了。” 说到这,金福臣看向大先生道:“可是人心是控制不住的,永乐号给掌柜和伙计的月例都很丰厚,按理说,人心应该知足。” “但是,这些人每天接触到的银子实在太多了,他们就会忍不住想,这么多银子凭什么我才拿这么一点?” 大先生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人心太不容易知足了。” 金福臣道:“接触不到乔玉楼,我就去接触他手下那些有怨念的人,利用这些人如果接触不到谢虞卿,就接触谢虞卿手下那些心有怨念的人。” “古人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玉楼手下有怨念的和谢虞卿手下有怨念的,必然在暗中会有来往,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先生道:“你只管去做吧,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办好,另外,账上的银子你可以随意调用。” 他回头看向金福臣:“谢虞卿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乔玉楼,我也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你,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有一个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尽快把事办好。” “是!” 金福臣俯身一拜,转身离开客栈。 在距离这家最大的客栈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看起来很简朴的小客栈。 阔可敌君侣已经将这座小客栈全都包了下来,即便如此每天的花费也不超过三两银子。 这样的客栈生意不好,富贵人不来,穷苦人也不来,那些不富贵又不穷苦的,大抵还有些看不上。 掌柜的对于这种包场的事当然异常开心,再又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之后连忙把被褥都换了新的。 阔可敌君侣站在窗口,也在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看起来他有些孤单,他这次出门身边好像只剩下一个车夫了。 可这就是他习惯的做法,他一直都愿意让他的对手或是暂时的盟友看到他势单力孤的样子。 在黑武帝国从小到大的这些年,他能活下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缘故就是因为他会装,他懂得示弱,他永远不让人看清楚他有多大的力量。 这家客栈的掌柜亲自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脸上堆满了客气的笑容。 一进来,关好门,掌柜的脸色立刻就肃然下来。 他跪在地上叩首:“叩见殿下!” 阔可敌君侣依然看着窗外,听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帝国这么多年来拨给白蒲这边的活动款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每年二十万两。” “这些银子,足以保障你们在白蒲生活的很舒服,这是帝国对你们这些密谍辛苦付出的给予的报酬,也是关怀。” “可是......大宁立国都已经二十年了,你们的使命好像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回头轻飘飘的看了掌柜的一眼。 “当年火办鹤交给你们的任务,是让你们尽力扶植白蒲王让他从大宁西南分割出去一片疆域,让大宁西南一带,永远都不能太平。” 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回殿下,这二十年来,我等确实尽力在做这件事,白蒲也确实都在挑衅大宁,边疆一直都有战事。” “又有什么意义呢?” 阔可敌君侣道:“火办鹤是黑武帝国青衙的指挥使,他当年亲自在汗皇陛下面前做了保证,五年之内,白蒲会攻占大宁西南至少百里疆域,十年之内,白蒲会占据蜀西南数百里江山。” 掌柜的肩膀颤了一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级别实在是太低了,好像出发的时候还不是百夫长,你与火办鹤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山。” 他问:“刚才你见过他了?” 掌柜的立刻就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的磕头。 他见过了。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黑武帝国整个间谍组织的青衙首座,甚至让黑武帝国之内文臣武将全都为之恐惧的大人物火办鹤,现在是个车夫。 看起来,三十岁就执掌青衙让人闻风丧胆,甚至被誉为能力压大宁廷尉府张汤一头的大人物,现在已经沧桑到真的就是个不重要的车夫了。 当年火办鹤如日中天,在他的带领下,青衙甚至一度让廷尉府在黑武之内的密谍机构近乎全军覆没。 三十岁执掌青衙,是黑武帝国立国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 “看吧,人做错事总是要受到惩罚。” 阔可敌君侣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火办鹤如此,你们这些人当然也该如此......但,我念在你们远离家乡不易,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再次回头看向掌柜的。 “调集在白蒲的所有人手,务必在一个月内让谢虞卿的显圣山出现叛乱。” 阔可敌君侣道:“谢虞卿不能继续成为仰夜城黑暗之中的王者......他的手下谁野心最大就让谁起来。” “还有,永乐号的乔玉楼必须死,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如果你们自己没有,那你们就去找这样的实力。” “我给你提个醒,仰夜城内不只是有三股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走吧。” 掌柜的至少又磕了十个头才敢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额头上都见了血迹。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位双鬓都有些花白的车夫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掌柜的错觉自己心脏中了一刀。 那是一种何等阴厉的眼神,一下子就勾起了掌柜的已经压制了二十年的恐惧。 仰夜城里不止三股势力! 掌柜的脑海里再次想到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车夫示意他过去。 掌柜的战战兢兢走到近前,俯身行礼:“见过首座大人。” 车夫并没有拒绝他的行礼,而是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问道:“殿下可提醒你应该怎么做事了?” 掌柜的哪敢不如实相告:“殿下说,乔玉楼必须死,谢虞卿必须死,城内也不只是三股力量。” 火办鹤,这位曾经有希望在黑武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般高度的人眼神又扫了一下。 掌柜的坚持不住,跪了下去。 火办鹤道:“你是我当年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二十年没什么作为,算起来,我如今有此下场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掌柜的又开始叩首了。 火办鹤道:“但我不希望你们一直丢脸,我不希望让人还在诟病是我当年选人不利......” “殿下说城内不止有三股力量,你觉得,殿下指的是什么?” 掌柜的连忙回答道:“殿下值得是本地人的暗道势力,他们必然与白蒲叛军有所勾结,他们最盼着永乐号倒下去,最盼着谢虞卿死!” 火办鹤点头:“还不笨,那就去办......你办好这件事,将来回到黑武依然是功臣。” 掌柜的哪敢想这些,他只想办好这件事能活下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提醒 永乐号,仰夜最繁华之地。 石子落地的瞬间就产生了几千度的高温,直接将地面给灼烧出了一个大洞,发出呲啦呲啦的巨响,周围所有草木全部被核辐射烧称虚无。 “皇弟,你听我劝一句,不要再与那夜幽幽来往过密了,她并非善类,你若是继续与她勾结,不会有好下场的。”轩辕昌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的对轩辕祁说道。 因为在这个家,宋纱能明确的感受到,顾茸茸是顾家最为在乎的。 核磁风暴袭来之时,天地陷入阴霾,大地上的尘埃被卷起,太彻也麾下所有玩家都看不清了,然后就发现自己血量正在咔咔咔狂掉,同时身上装备耐久度也狂减了起来。 秦渊,秦镇天,姜老,姜守正,姜峰,姜武,还有南宫锦一起跟着萧凡前往赤炼妖界。 双方同时将床弩抛车架起,无数弓弩手朝着河面上飞射箭矢,后方的韩世忠也是大手一挥,擂鼓声再次响起。 难怪说夜紫菡是春岚大陆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孽天才。怕是到了秋岚大陆。她都能够挤进大陆天赋前十的名列去了。 结果出来了,最终留下的五个作品果然与她心中所想那五件一致。 他懂他懂,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结果谁知竟然是他哥的老婆。 若是有刀,顾胜或许还要躲开一下已经疯了的韩宾,但现在拼拳头就在顾胜擅长的领域了。 在这股力量面前,她的心中竟是生气了一种畏惧,双腿甚至已经开始颤抖。 听到陈晓雅的话,王妍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然后一脸笑嘻嘻的朝叶天走去,陈晓雅无奈只好跟着过去。 “高三六班”叶天如实说道,然后看着旁边等着不耐烦的王建他们。 鲍信回应道,毕竟现在还是紧张的时候,不能让曹操太过于分心,当务之急是对于董卓这边的部署。 叶天和陈晓雅看着这一幕,一阵苦笑,最后还是叶天把郑士心拉了回来,不然万一真打起来叶天就蛋疼了。 听到中年人的话,叶天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他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畜生道死士军团的统领,统领死士军团所有人,所有死士都必须听你号令”叶天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所有死士而说。 自从突破到了武师级别后,苏晨立刻便感觉到这天地之间隐隐充满了一些让他无法明悟的东西,而这种东西,便是天地法则。 “道友,连累你了。”司空道人睁开了双眼,对金刚道人说道,语气中满怀歉意。 既然遇见了,曹操对于袁绍这种脸皮极其厚的人也已经无感,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于是也没有停留便继续往前走。。 不过,再一次见到佐助的话,应该就可以见到原著中那个熟悉的佐助了吧,夏砾看着佐助的空位感叹了一下。 匠心彻也感受着头上的触感,还有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夏砾,张大了嘴巴,然后眼睛中也露出了浓烈的光彩,那是好奇。 夜叉口吐鲜血,栽了好几个筋斗才摔倒在地,眼中还满是怀疑和茫然。 第六百六十七章你不过一条家犬 永乐号的生意之大超乎想象。 如果是一家开在大宁的商行,哪怕是也会涉及到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最起码在明面上,这家商行会有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 会用这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来遮掩那见不得光的生意。 别说台上的严希慌了,就是台下的郑士迦也心里格登一下,面如死灰,不知所措。 今天如果不是林振东,信愿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完了,因为安以贤肯定不会放过她的,除非她死了,但是她又不可能暴露自己。 只是,雾彩可以肯定一件事--在这之前,她从来也没有产生过所谓「上天国」的想法。 历·穆尔再次表露出震惊的情绪,它已经完全看不透眼前的沉沦魔了。 就在此时,天空落下一个巨大无比的星罗盘,它就像是一个天外之物,在伏羲城上空旋转,它每一次旋转,都会洒下一大片星芒。 良久,戴璐才从这种意识迷离身体发热的状态中勉强恢复了过来。因为,此时,游子诗提着自行车下楼的声音将她所惊醒。 “在「那位大人」的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消除了人类的劣根性,同样也覆写了一切可以引起沖突的因素。 3,死亡迷雾:挥动羽翼,将血色的气体散发出来,气体可使敌人进入暴走状态,随后自爆。 路邝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人,自打回来后,他一边服食摩柯教的解毒丹,一边以紫罗九重天驱毒,希冀能出现奇迹。 这时,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陈枫的秘力虽然还是呈现为气态,却有了粘稠的质感,有向液态转化的趋势了。一般情况下,这可是必须在九星秘士身上才会出现的。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喻微言的心头凉透了,连带着四肢百骸都置入了冰窖之中。 同样,听到这话,原本一脸狐疑之色看向杨旭的两名警察也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方正,他们也有些不确定方正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凭什么信你?”没有乔慕云亲口说出这句话,他仍然感觉不安心。 有些东西注定回不来了,普通人走出避难的场所,望着变化的家园久久无语。 有史以来,第一个,一个普通人说了一句话,却上了央视新闻的。 邢天宇拿起一根来瞧了瞧,这玩意说是武器吧却没有刃口,连个尖头都不带,这是干什么用的。 无心道人冷笑一声,道:“落于飞,胆敢勾结魔界,意欲不利天下苍生。罪该万死!”说罢,长剑一举,就要劈下。 通过这短暂交流,龙剑飞看得很清楚,这个男孩还是喜欢徐晓童的,而徐晓童的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男孩的。 李雪瑛紧了紧衣领,有点不自在的在剧组了走了一圈,总觉得大家的眼神怪怪的。这里不能呆了,于是将目光转到了一指寺去了。 李知尘身子一纵,长剑横着撕开。一道绿血射出,而大蛤蟆也分为两半,口中哇哇两声,便死了。 此时半空之上,山本老头的身影已经开始像往常一样的孔武有力。 原本他想说“把你的尸体放下来”,可似乎不太妥,而要说肉身的话,那就有点刻意了,于是干脆全都省了。 更木剑八此时却是兴奋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转身又拿起斩魄刀,兴致冲冲的朝着光圈砍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让你见笑了 “你看这些商铺。” 朴家人显然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沉默一阵,好像在思量着其他东西。 知道我拒绝了他,姜靖坤眼里尽是深刻的伤痕,无言的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还以为,贺父这种男人,就算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有半分的动容。 “我很穷,不能给你降价。”她可没有钱可以浪费,空间里都是她辛苦得来的。 微微的暖意透过鞋帮传递进来,柳福儿瞄了两眼,忽的生了兴致。 南城周边能修炼的地方她都去过,唯有这处,是她今天才发现的。 公主朝司马云问道,司马云似乎早就料到公主有此问,他轻笑一声。 这名神都监官员有心帮忙,但他办事却是谨慎,他毕竟身在朝堂,知道顾离人之死的背后险恶,他也不自己亲自出面,只是贴了少许钱币,差了两个闲散人帮忙做事。 年还没彻底结束,她要是这会儿回去非翊学院,大哥肯定会刨根问底。 看着她眼底真切的恐惧,谢大终于肯定,她所说的的确是真。 那我为什么不冒尖儿呢?我要是就这么平平得给装进去,人家客人看了会不会不高兴呢?要是其他家冒了尖儿,他们会不会去其他家买呢? “盟主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这时候有属下来禀报,有人要求见。 那本来就有些激动的心,此刻似乎突然注入了五彩的音符,瞬间的雀跃,飞扬,那心似乎要真正的飞了起来,那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开心,激动,此刻,他觉的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然而,面对几人那满带震惊且极其富有探寻味道的目光,墨大爷依旧无比淡定,不动如山,淡然的坐起身子,然后转过头看向了七个美少年。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入口处,很显然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一方对下一位证人的出场都极其的关注。 身边一人扬起手上的刀,直接就是一发“身蛊”罩在方凌云身上。 自从不再颓废于对自身的控制无力,并渐渐接受徐天启的故去,徐杨丽泰想开了很多,她会在夏沐声迷惑时,用积累多年的经验提点他,但是并不强加干涉他的决定。 当晚,尧国皇宫再次举办盛宴,莫华笙和乔清却没什么心情再去凑热闹,直接忽略了宫里专程送过来的帖子,带着三个宝贝在别院里悠闲自在。 就在他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时,突然,他看到姚远的手掌悬停了下来。 “你平时都是一直工作到这么晚的吗?”秦梦蝶从房间里面出来了,就那样撑着头在我身边坐下了,轻声问我。 苏晓晓说道:“那怎么行,还是我们就在床上挤挤吧!”说完,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正如徐晃所说,他们所到之处城门都是敞开的,里面的将军带着所有的士兵在城门外投降,迎接着徐晃的进入,又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李傕、郭汜其余的地盘也全部接收,从此,益州北部的区域全部被徐晃占领。 第六百六十九章你也蠢啊 乔玉楼的双目之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段有章死而复生,或是段有章根本就没有死。 他大概更没有想到,这个局竟然是段有章设计的。 他大概更更更更更不会想到,追随他七年,还是他亲手救下来的年轻人想要了他的命。 有了官方的代表进入,那这个武道委员会,最后肯定会更加有效力,说不定,还真的能成事儿!而且,如果他成为了其中一个委员,那对于后面他招募零组成员,也会有非常大的帮助。 静和见她嘴甜,笑道:“你们姑娘有心了,我吃了早饭就过去,”说罢冲锦心招了招手。 庞万春听闻花荣到来心中大喜,一边吩咐雷炯带领关中贼兵坚守关隘,随时准备接应自己入关,一边点起一千贼兵,点上火把,打开关门,出得关来相会花荣。 既然如此,那洛克菲尔,你就去死吧!林炎冷冷的笑了起来,而古尔伯努这个时候恰巧走入房间里,林炎立刻向古尔伯努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古尔伯努心中也是狂喜起来。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商展博耐心极好,俊脸更是温和,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苏格,施施然坐在了沙发上。 楚晨的手掌似一个大盖锅,卷起尖啸破空,将对方八头能量巨龙拉扯的七零八落,扣在了对方的脑门之上。 苏奴无奈的点了点头,这点他也无法否认。在神秘之森固然危险,却也只是面对魔兽异族,而在雷斯特帝都,却要面对雷斯特帝国的各方权贵,这才是真正让人无从抗拒,又无从躲避的敌人。 “消息散布出去可以,但如何能让大部分人相信,并且得到那华夏青年的资料呢?”有人提出了置疑。 但是周莹莹终究还是没好意思直接那么说,尽量委婉的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儿是您不好意思说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崔家悟结着禅指,冷笑一声:“哼!想逃?是不是太晚了?”他禅指向上一挑,地皇刀的黄光刀势居然勾起一个直角转折,瞬间竖直向上冲去。 “正好,蔡特似乎知道琪雅去哪儿了。”兰迪朝着艾克两人喊了一声,看着冲出酒店的蔡特,大家对视了一眼,一齐冲出酒店。 鱼丸街的商铺卷帘门一个一个的被人拉开,埋伏在此的兄弟们冲出来了,同一时间,另外三条街道的卷帘门都哗啦啦的升上去,尖东社团的兄弟们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沙蛇社团的兄弟们顿时溃败。 特别准确:血乌生前的习惯,让其远程攻击精准度堪称“神射”之称。 对于张永心里的想法,张知节还是十分清楚的。张永心里是巴不得李东阳倒霉,最好是李东阳赶紧致仕滚蛋,现在又出了这码子事,张永估计是赶着来给李东阳上眼药。 但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总督大人会取得这样一场大捷,所以姜怀信和王崇才有点懵。他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即便是做梦也不会这样离谱吧。 总督大人竟然大败朵颜三卫,斩杀了朵颜三卫四千骑兵!他们都知道总督大人只带了两万京营和五千他们宣府的骑兵,难道总督大人就凭借这些兵马就在野战中打赢了一万草原骑兵?什么时候草原骑兵这么好打了? 第六百七十章诈你的 段有章再次看向乔玉楼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疯狂发泄之后的畅快和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张狂。 而乔玉楼的眼神里,依然只有悲伤。 段有章侧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的护卫,然后笑了,一种有些凄惨的笑。 “怪我自己咯。” “你醒啦,你别动,你受伤了,好好休息一下吧。”羽轻柔连忙按住想要起来的陈灵灵。 “闭嘴,再聒噪,就把你扔进火炉去当柴火烧。”我朝徐木偶厉声喝道。 “兄弟们,跟我杀向齐军大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韩余大吼道,然后冲向了齐军大营。 无论如何,她都清楚,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里面的人发现自己已经听到了这些话。 不去理会已近疯癫痴傻的武林盟主,离音扶着自家娘子宝贝一步一步的慢慢向所在的院子走去,后方的雅臣则是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扛着牛丘,因为战斗激烈,牛丘累得晕了过去!他其实很想问一下,有情敌背情敌的吗? 听出男人语气中的严肃,陆蔓蔓适时的收起了逗弄的口吻,长叹一口气,无辜的开了口。 冉飞一抬头,就再次看到了“油腻男子”,冉飞笑了,冉飞虽然看不到“油腻男子”的脸色,但是他觉得他肯定也是嘴角上扬,笑了。 自开始一拳挡住霸牛后,李枫对自己的战力层次又提升了一个认知,眼见这厚重的一拳冲来,李枫嘴角一钩,笑着说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把你的说砍下来吧。”万紫红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很精美的匕首,扔了过去。 然而老李仅仅是走进去了几步,就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转身向后转了回去。 原本心情不错的白馨羽被这人的一句话给彻底激怒了,白馨羽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爱道德绑架的人了,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呛了回去。 “百花秘境是万年前百花王留下的一个秘境,相传这个秘境之中藏有百花王的传承。”云毅见白馨羽不知道便开口解释到。 不过下一秒,她姑姑一把就把她拉到了身后,免了她被徐慧发疯过来又抓又挠。 她一定要在今明两天之内把任务完成,早一点拿到修改权限,早一点安心。 偏殿里一片安静,苏落衡直接跨门而入,目光冷冷望着坐在右边上首的冷噙霜。 早就被吓的够呛的苏明月连连点头,保证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 不过上一次去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徐言都没有去过。 “活得久,就意味着高容错,你们等来机缘的几率,是我们的几十倍。”周悬精准地总结。 整个屋子充斥着悲伤,苏秋意听到姑姑这句话,心里是没有多少埋怨的,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不过她,早就想出了办法来。 “好嘞,”游谦高兴的露出身上唯一干净的白牙,以表示尊敬和感谢,但是老头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说的随随便便,有点半真半假让人半信半疑,不知道跟着他是否真的能找到青山派? 总之花姐心里挺支持这个林老师的,教育不是靠打靠骂,更多的是教个娃子道理,知道怎样去明辨是非! 那一番提议,说实话真的很令她心动,有那么一瞬差点就点头答应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谁在幕后? 叶部堂还没到仰夜,仰夜已是激流暗涌。 谁都知道叶部堂到了之后,仰夜城要迎来一场巨大的变局。 “贯江沮便是如今的贯天江,然而现如今处严家湾贯天江之北五里处却没有这个伏龙山。严家湾之东西方向仅有几座秃山而已。”苏载云与众人如此说。 「我在这里有一句话要送给大家,少年之所以被称为少年,那是因为少年从来不惧失败。 “抱歉,路上堵车。”嘴上说着抱歉,莫兰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歉意。 而今天华语金曲奖的在线人数直接就突破了一千五百万的大关了,可以说是创造了历史奇迹了。 后来开始搞环境美化和入室经营了,桌子就改为进门摆放,风格仍旧不变。桌子的对面,是厨房,曾经站在门口身水身汗烹调料理砂锅的师傅,仍旧是站在双排单头炉后面,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他的歌迷,这部分的人不多,尽管那几首歌的口碑很好,但无奈海鲸音乐的覆盖用户还是不够。 人到齐之后,一位导演从外面走出来说道:“现在大家已经到齐了,我为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规则。 见周济清已经将局面控制住,梁善顺势掩人耳目道。金慧听了这话自是喜不自胜,忙不跌地跟了上去。 花园百合铃表示柠檬味的这种东西,还是留给邪神酱自己慢慢享受吧。 与此同时,阎摩西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元气开始继续的流失,自己的修为在不断的下降,仿佛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在蚕食自己的修为。 “什么几点?你都睡一天了,嫣儿都从葬礼回来了,说!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哥哥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叶窈窕诧异地张大了嘴巴,看着罗兰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林木换了衣服出来,两人往回走,剧组没收拾完的还有人慢慢的收拾。 这些地行虫虽然是极好的帮手,可是却部分分辨敌我,这样一来就胡乱攻击,不光是海龙王那边的人,就连尹天仇自己这边的人都被干懵了。 “我不是参加拍卖会,而是准备拿出一颗丹药进行拍卖!”楚风解释道。 陆浅浅问了他在急什么,应明禹倒没赌气,跟她说了他担心明晚还会有受害者,而且可能不是他们在保护的人。 中年胖子正是刘胖子的父亲,李东放假回来这些天在这吃过两次夜宵了,与刘胖子的父亲也算是认识。 这也意味着他未来除非在野球场上打出响亮的名堂,否则肯定没办法再进入职业联赛的视线。 无论白天黑夜都要使用能力,休息时间也不充裕,还要分出精神防备他人的袭击,怪不得,身为超凡者的她才会这么累。 眼前的风华,一身白衫,高雅秀俊,虽然屈跪于地,却依旧不减身上的谪仙风华。听着若馨过分之语,风华只是抿着唇望着她,没有驳复,不发一语。 欧阳锋答应了,因此,他将全力使出来了,而后,他朝着林天遥打过去。 向苏进去之后摇摇头道:“看来普通人还真是脆弱,早知道打晕她们的时候,就下手轻点了。”说着走到床边,轻轻的摇了摇窦熙。 第六百七十二章戏 叶无坷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到任何地方都会出很多事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也没什么,毕竟死的都是该死的,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但没人能让他们死,唯独是叶无坷到了他们便死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次都是,那这少年是什么? 如果真的有天道,那人间帝王就是天道化身。 而钦差,则是帝王化身。 当一位钦差不管是在性格还是行事上都与天道化身的人间帝王格外相似的时候,那这位帝王的化身就能展现出真正的天道之威。 谢虞卿安安静静的听着乔玉楼的分析,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行事足以让人确信,他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代表的,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意志。” 乔玉楼认真的说道:“钦差和钦差是不一样的,明面上说都是奉旨办事,按照实情又分为两种。” “一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陛下让他去解决什么他就去解决什么。” “二是代替陛下做一些决定,有便宜行事临机专断之权,毫无疑问,后者显然是更得皇帝信任。” 乔玉楼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替换叶无坷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结果,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白蒲也一样会谨慎小心。” “可是大将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叶无坷在白蒲如何行事您也看到了。” “他甚至可以代替皇帝决定要让白蒲人至少十年为奴!”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 “大将军,这种决定叶无坷都能做,那就说明他在白蒲有着毋庸置疑的专权,他做任何决定都可以先斩后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代表帝王威严的话变成了形容暴君的词语,然而实际上,若明君如此,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更不可挡。” “属下确实擅自做了这些决定,确实想趁机把仰夜城内所有隐患一并除掉,如此,为大将军在不久之后与叶部堂见面的时候争取一些先机。” “只要这件事我做了,叶部堂到了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大将军的心意,这是大将军的诚意,他对大将军的态度就会更为温和。” “属下不敢左右大将军的想法,但大将军把永乐号交给我,我就要为大将军做好这些准备。” 谢虞卿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我很清楚。” 谢虞卿起身,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几个月前高真带着十万宁军刚刚南下的时候你就急匆匆回来找我,你说到了格局大变的时候了让我早做准备。” 谢虞卿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为了我做些什么。” 乔玉楼心中感动,这些话是大将军对他的认可。 谢虞卿道:“几个月前你来的那次也提起过段有章可能藏有私心,你也提起过分号的掌柜们也有私心,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什么行动,可你一直没有。” “昨天收到消息之后我才醒悟,你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你在等,你在等叶部堂的人来,等他的人亲眼看着你做这些事。” “你很难,你又要帮我把永乐号里的隐患清理掉,还要把仰夜城里的隐患也清理掉,而这一切你还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受我指使。” “你不能让我的名声受损,所以你只能等段有章动手,他那样的人也在等时机,而叶部堂来之前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段有章被叶部堂的人带走了,那六位分号的掌柜也非你所杀,不是你杀的,当然也就更不是受我指使。” “你维护了我的名誉,也维护了永乐号的名誉,还维护了你自己的名誉......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你之外再无别人。” 谢虞卿回头看向乔玉楼:“可我很想知道,你对叶部堂对我是什么态度如何判断?” 乔玉楼回答道:“两个可能,其一,如果叶部堂想启用大将军在白蒲任职,那他也会估量大将军如何才能接受,官职低于三品,他担心大将军觉得自己被轻视。” “可如果他胆子真的足够大,不请旨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大将军三品官职的条件,那大将军未来便是白蒲这边的道丞,大将军麾下兵马也能顺利转成宁军。” “但如此一来,大将军此前二十年所积累的财富,产业,以及庞大的生意,包括永乐号,都不得不舍弃。” 谢虞卿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对于官员的约束极为严苛。 如果叶无坷真的敢给他正三品道丞的承诺,那谢虞卿应该会答应的。 这是一种尊重,而且是双赢的结局。 有谢虞卿坐镇白蒲,就连那些还想着复国的白蒲余孽都不敢再放肆,得了谢虞卿这两万战力不俗的军队,大宁对于白蒲的控制也会更为稳妥。 弊端就是,谢虞卿必须放弃他的生意,他养活的十万人,也必须成为大宁的守法百姓。 “第二个可能。” 乔玉楼道:“大将军放弃大宁朝廷的官方身份,遣散军队,将所有的生意合法化,再也不碰黑膏这种东西,那叶部堂应该会允许大将军留下这些年积累的财富。” “不过在叶部堂需要大将军献出一部分财富来帮助维持白蒲稳定的时候,大将军也只能配合他献出一部分。” “所以,做官不能留下产业,留下产业不能做官。” 他看向谢虞卿:“这是我对叶部堂态度的判断。” 谢虞卿心口起伏了几下,显然有些不舒服。 他的地位是他二十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打拼来的,显圣山十万人口是他的根基。 “你的意思呢?” 谢虞卿再次看向乔玉楼。 乔玉楼俯身回答:“做官。” 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可实际上这样的不假思索,是他在此前已经无数次被谢虞卿考虑过后的判断。 “理由呢?” “理由是,如果大将军能争取到三品道丞的官职,那大将军还能对自己人有所关照。” 谢虞卿无疑被这句话说动了。 “大将军不可能成为道府,封疆大吏必然是大宁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忠诚之臣。” 乔玉楼道:“能做道丞就是最好的结果,正三品官职,也能让大将军对于追随多年的旧部能多给些照顾,最起码不至于被人欺负。” “若留下生意不做官,大宁朝廷派来的官员为了稳定不会为难大将军,可朝廷不可能一个白蒲本地人都不启用,白蒲本地人为官的话不难为大将军才怪。” 谢虞卿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但就算大将军接受做官的条件,还是会有很大隐患。” “是什么?” “旧部。” 乔玉楼道:“以大将军的恩义,对于旧部必然多有照拂,可若他们仗着有大将军照拂依然我行我素呢?” “如果大将军成为三品道丞之后,有些人觉得靠山稳固继续做黑膏生意呢?就算不做黑膏生意,他们会不会成为白蒲最大的暗道势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大将军到时候,两难。” 谢虞卿又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属下知道无论怎么选择大将军心里都不舒服,可是大将军......这是投降,世间连两全其美的赢家都少,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输家?”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山里多休息几日再回仰夜,我随时会找你来聊聊。” 乔玉楼俯身:“是。” 谢虞卿问:“听说你带了一个朋友来,是想引荐给我?” 乔玉楼回答:“是,但......属下并不希望大将军很快见他。” 谢虞卿微微一怔:“这是为何?人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带回来的,你却不想让我马上见他?” 乔玉楼回答:“因为这个人......属下还没看透。” 谢虞卿:“我记得以前你几次跟我提起过,若得晏青禾辅佐,那我便如虎添翼,现在怎么倒是犹豫起来了。” 乔玉楼道:“他回来的太巧了。” 谢虞卿思考片刻,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乔玉楼再次俯身行礼,告辞出门。 回到他住处的时候,门外一名护卫上前说道:“大掌柜,您的朋友让我转告,说他在仰夜城里还有些事忘记办了,先回去办事,待以后再来求见大将军。” 乔玉楼一怔:“为何没有阻拦?” 那护卫道:“他......他是大掌柜的好友,我们便没有阻拦。” 乔玉楼叹了口气:“他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护卫取出一封信递给乔玉楼:“给您留了一封信。” 乔玉楼打开看了看,心中一震。 【兄既疑我,如何相处?暂回仰夜,静等兄归。】 乔玉楼一跺脚,心中感慨万千。 他确实怀疑了晏青禾,觉得这个人回来的太过巧合,而且......不只是回来的巧合。 他故意布局,就是为了证明晏青禾其实想上显圣山,想见谢虞卿,但晏青禾却不主动提及,为的是让乔玉楼主动提及。 所以乔玉楼想着,把晏青禾请到显圣山来,但不让谢虞卿马上见他,让晏青禾暴露目的。 到底是为了给叶无坷做说客,还是另有所图。 哪想到自己这般心思,还是被晏青禾一眼看破。 如今这结果,也不知道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立场,又会是怎样尴尬。 乔玉楼是有私心,如果晏青禾真的是为叶部堂来做说客,他暂时把晏青禾留在显圣山,那将来叶部堂到了之后也会有所顾忌。 显然,自己这些小心思,完全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人家陪着他回来一趟,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想让他陪着回来。 山下路上,晏青禾已经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早早就在这等着了,显然晏青禾对乔玉楼的图谋早有预料。 “先生就不该上山来冒险。” 年轻的车夫像是埋怨了一句。 晏青禾笑道:“若不来,他如何知道我分量?” 靠在车窗,晏青禾看着窗外景色微笑道:“若被早早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还如何行事,若不被他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也不好行事。” 他眼神里都是笑意。 乔玉楼的心思他早有察觉,如果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能把执掌永乐号十几年? 他说过的。 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所以没人能看破,有的人吸太拙劣,一眼就能被人看破。 “南疆风好,可随风起。” 第六百七十三章立威 仰夜城,兵营。 三奎拖着浑身是血的段有章走到门口的时候,引起了当值战兵的戒备。 数名战兵立刻端起连弩瞄准过去,眼神里已有杀气。 “我是叶部堂身边亲卫。” 三奎将段有章扔在一边:“这个人,勾结大弥禅宗的人,是杀害两位战兵的元凶之一。” 见三奎取出廷尉府的腰牌,当值的战兵连忙跑回去请示。 不多时,陆侯亲自迎接出门。 “见过陆侯。” 三奎俯身行礼,用的不是军礼而是晚辈之礼。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陆侯显然激动起来。 陆侯上前拉住三奎的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先来找我?” 三奎解释道:“姜头让我们到仰夜城之后先暗中调查一些事,没敢马上就来打扰陆侯。” 他指了指段有章:“现在查出来一些了,这个人是永乐号的段有章,为私心勾结突玉浑人,是他把大弥禅宗的人暗中护送进来的。” 陆侯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就变了。 段有章则认命了一样,躺在那根本就不想说话。 “拖进去。” 陆侯下令道:“先把他挂在校场上。” 战兵随即上前,拖死狗一样将段有章拖了进去。 “段有章试图利用大弥禅宗的人杀了乔玉楼,他想取代乔玉楼成为永乐号的大掌柜。”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道:“永乐号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陆侯笑了笑:“西域人不可能真的和段有章有勾结,他们又不是一心求死......乔玉楼是个聪明人,趁机除掉将西域人都清理出去,这是想向无坷表态。” 老将军虽然一直是个领兵之人,看起来粗糙可其实一点儿都不粗糙。 这仰夜城里的事,都在老将军眼里看着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永乐号大举清理万驼商行的产业战兵却纹丝不动? 大将军高真当时请示庄大将军把陆侯留下坐镇仰夜城,可不仅仅是因为陆侯能带兵打仗。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仰夜这个地方已经有一阵子了,如何解决这些看起来是问题但实则连个屁都算不上的暗道势力,就一个策略:让他们狗咬狗,他们不咬,那我就时不时的逗一逗,扔块肉。” 老将军见到三奎,如见到家里人一样开心。 这些话听起来随便,可老将军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对随随便便的人提及。 “这些暗道势力,万驼商行也好,海生会也罢,本地人都算上,除了永乐号,我都可以说他们是垃圾,毫无存在意义的垃圾。” “可是啊,垃圾也会伤人的。” 老将军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他笑着说:“如果我的兵因为清理这些垃圾的时候死了一个我都受不了,别说死,伤一个我都受不了,我的兵,金贵着呢。” 说到这老将军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他的亲兵张茁和陈亢。 两个人被大弥禅宗的僧人杀死在深山之中,尸体被三奎他们先送到了叶无坷当时的驻地,没能送回仰夜安葬。 老将军当时听闻后连着说了几句也好也好也好,葬在那边离家近一些。 白蒲已经是大宁的疆域了,可不是家。 看到老将军突然沉默下来,眼神里有一种悲伤正在向外溢出来,三奎知道,老将军想起他的兵了。 “陆侯。” 三奎说:“我想在校场上亲自动手,当着将士们的面把段有章剥皮抽筋。” 老将军想了想,摇头:“直接斩首吧。” 他也想把那个畜生在全军将士面前剥皮抽筋,最好连骨头都砸碎了。 可是不行啊,他们是大宁的兵,是有纪律的兵,老将军不想因为这件事激起更大的仇恨。 “是我做的。” 三奎说:“陆侯没拦住。” 陆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这事其实还没完。” 三奎说:“段有章不可能是唯一和突玉浑人有勾结的,永乐号内也不是死那几个人就够了。” 他说:“无事村的人向来都觉得不能随便欺负人,也不能被人欺负,如果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打就要打彻底,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 后边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这个世上,唯一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的办法,就是没人能再欺负回来,打没了,就没了。 于是,就在这仰夜城驻军的校场上。 三奎用他那把匕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把段有章活剥了。 三奎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全军将士,叶部堂会为大宁战兵们撑腰,会为大宁战兵报仇。 因为叶部堂,也大宁战兵保护着从姜头成为叶部堂的。 当天下午,三奎带着廷尉府的人出发了。 其实在仰夜城内的廷尉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因为廷尉府在南疆这边的人手本来就有限,这里相对还算稳定,所以大部分廷尉都在那些依然还有白蒲余孽活动的地方。 秦焆阳就是因为白蒲廷尉人手实在紧缺所以调回来的,他是百办身份,可能带来的廷尉也就十来个。 他去了鹿跳关带着几个廷尉,留在仰夜城里的廷尉一共只有六个人。 对于秦焆阳来说,他的武艺毋庸置疑,胆魄也毋庸置疑,可带着六个人就去找仰夜城里各大暗道势力的麻烦,他会觉得人手实在不够。 三奎就不是,六个人对他来说不少了。 其实他一个人也行。 他之所以要带着这六名廷尉,是因为他要把廷尉府的威望在仰夜城里树立起来。 他自己行事当然更方便,更快捷,甚至更有效。 可那不能彰显廷尉府的威望。 如今三奎身份也是百办,他的行囊里带着百办的黑锦官服。 换上衣服,带着六名廷尉的三奎直奔永乐号。 刚刚才打赢了一场胜仗的永乐号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他们失去了六位分号掌柜,可他们报仇了,而且报仇的规模如此之大,行事如此霸道,这就很提气。 一大群人在永乐号的总号里聚在一起还在说着关于万驼商行的事,然后就看到一名廷尉府百办带着六个锦衣廷尉走进了永乐号大门。 有人迎接过来,俯身行礼后问道:“百办大人,请问您来永乐号是有什么事?” 三奎回答说:“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所有?” 他问:“段有章他......” 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看见过面前这个人,他一下子眼睛就睁大了。 就是这个人,拖着血糊糊的段有章离开了漠舟楼。 三奎问:“有什么问题?” 那人连忙回答道:“大掌柜不在总号,我们也不敢做主......” 三奎微微皱眉:“我来这里,是来让你做主的?” 那人又一愣。 三奎正色道:“我只再说一遍,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我不需要你们谁做主答应或是不答应我,你们答应不答应,人我都要带。” 那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去请总号的二把手卢静真卢先生过来。 “百办大人。” 卢静真见到三奎后抱拳行礼:“段有章勾结突玉浑人的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与他有关的人我们也在查,不如大人给我们一个期限,查出来都有谁涉及其中,我们给大人送过去。” 三奎就那么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卢静真为难道:“大掌柜去显圣山之前交代过,与段有章有关的全都关押起来等他回来发落,大掌柜不回来.....” 三奎忽然一把掐住卢静真的脖子往下一压,直接将卢静真按跪在地上。 “把他绑了一并带走。” 三奎吩咐一声。 两名廷尉上前,直接将卢静真绑了个结结实实。 那么多永乐号的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让三奎放人。 三奎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至少三百名大宁战兵队列严整的从大门外边进来,所有人都佩戴整齐处于临战状态。 带队的校尉看到三奎之后大步过来,行军礼说道:“奉陆将军之命协助百办缉拿通敌叛逆!” 三奎点了点头,以军礼回礼。 他再次看向那些脸色都已经有些变化的永乐号伙计:“段有章通敌是不赦之罪,谁阻拦谁就按同党处置。” 三奎举起三根手指:“我把三根手指放下之前你们退走,我不追究,不退走,格杀勿论。” 卢静真被按跪在那,他知道乔玉楼正在促成永乐号向叶部堂投诚的事,哪里敢真的闹大,连忙大声呼喊让人都退开。 这些人退开之后,三奎带打开了那关押着人的屋子,里边有几十个人被捆绑着丢在地上,每个人都是血糊糊的。 显然,永乐号的人也恨极了他们。 卢静真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敢阻挡百办大人办案,只是这些人我们也恨之入骨,我们也想杀了他们。” 三奎道:“他们是罪犯,连死在这的资格都没有,死,也是死在廷尉府的审判之后。” 在战兵的协助下,他们带着数十人离开永乐号。 可这没完,三奎直奔西城。 不久之后,所有与漠舟楼有关的也都被三奎拿了。 只隔了一个晚上。 三奎就在仰夜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带着六名廷尉斩首了一百余人。 没有用战兵帮忙,算上三奎在内,七个人,砍了一百多颗人头。 这一天,陆侯特意宣布,城中要去修路的那些壮年男丁可以停工一天,务必到场观看通敌叛国的人被廷尉府处斩。 那么多人,黑压压的围在四周,他们亲眼见证了廷尉府七个人砍掉了一百多颗人头的场面。 这一幕,所有看到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忘掉了。 廷尉府这三个字,将会狠狠的刻进他们每个人心里。 在场观看的除了百姓们之外,还有陆侯要求务必到场的海生会和本地暗道势力的人。 这一百多颗人头带来的震撼,对于他们来说可比百姓们要震撼的大多了。 当然,在观看的人群之中还有其他人。 比如火办鹤。 他在看到大宁战兵几乎都出来维护秩序后,他知道时机到了。 悄悄退出人群,火办鹤朝着大牢的方向过去。 看起来这仰夜城好像已经很乱了但还不够,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放出来才会真的乱。 第六百七十四章要乖 乖乖巧巧去观看斩首的海生会的一大群人蔫头耷拉脑的往回走,去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回来的时候,只有恐惧和无奈。 一开始他们以为永乐号和万驼商行一大群人被斩首,这对于他们海生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从此之后,那他们还不扬拔起来? 之前一直都是别人看他们的笑话,总算是轮到他们看别人的笑话了。 结果看完之后发现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笑话,而是恐怖片。 海生会的人在这一刻似乎也懂了,他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局面。 可他们还是有些不服气,因为他们还有大海做靠山。 到了仰夜城的这群人其实都有海盗身份,他们就算退走也没什么。 退回到大海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将来白蒲就算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大宁的疆域,可只要出海就得看他们的脸色。 除非大宁甘愿放弃了所有往南海之外的贸易,没有一艘商船离开海岸。 所以这是他们仅剩下的底气,也是他们认为的可以大宁谈判的底气。 有手下人问海生会的老大阮楼:“大当家,如果宁人逼迫我们也离开仰夜,我们走不走?” 阮楼道:“之前可能是我们给陆昭南太多好脸色了,这次我就要硬气一回,我得让他们知道,真把我们都赶走了,那他们以后也别想出海。” 一群人因为这句话而欢呼起来,刚才低迷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我们就回去,安安静静的等着陆昭南派人来找我们谈。” 阮楼大声说道:“到时候谈不谈,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这句话好像更提气了些。 可就在阮楼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锦衣,刚才一个人就砍了至少四五十颗人头的家伙在看他。 阮楼也是亡命之徒,他做海盗多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忘了。 所以他这样的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眼神就能带出威慑。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阮楼那些手下,看到阮楼眼神阴沉起来的时候,也一样害怕的不得了。 然而,这一刻,当阮楼看到那个家伙的眼神之后,心中一紧,紧跟着一股恐惧就从心里蔓延出来,迅速的侵占全身。 一股寒意。 三奎看向阮楼:“你过来。” 阮楼愣了一下。 海生会的人全都看向阮楼,毕竟阮楼刚才还说了两句他们认为很提气的话。 然后他们就看到阮楼一路小跑着朝着那个百办过去了,刚刚才提振起来的士气一下子散了不少。 当然,如果是他们面对三奎的话他们也怂。 那个眼神太吓人了。 这些海盗谁手里没有人命,他们本身就是带着杀气的人。 然而他们和三奎相比,他们身上的煞气就如同小鬼遇到了阎王。 阮楼跑到三奎面前俯身行礼:“海生会阮楼,拜见百办大人。” 三奎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这样的人,平静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寒意,哪怕是劝告的话,他说出来就是威胁。 不不不,也不是威胁,威胁是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的事,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你不听话就肯定死。 “海生会如果想在仰夜城继续做生意,就断绝和海盗的一切联系。” 三奎道:“以前你们做海盗杀了多少白蒲人我不管,因为那个时候白蒲人还不是大宁子民,以后不行,白蒲人也是大宁子民,死一个都不行。” 阮楼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白蒲人怎么能算大宁子民呢,最多算是大宁子民的奴隶。” 三奎道:“大宁子民的奴隶也不能死。” 阮楼心里一沉。 他不想自己被这人三言两语就镇住,所以强撑着精神和勇气把自己刚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百办大人,如果您这样断绝我们的财路,当然就算是断绝了我们的生路,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海盗......” 他说:“如果能继续做生意我们当然愿意做生意,如果做不了生意那我们只能回去做海盗。” “回去?做海盗?” 三奎问了他一声。 阮楼心里又一沉。 他继续强撑着精神和勇气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仰夜回到海上去,可回去之后我们总得生活,我能约束我的人,但我约束不了所有海盗。” “如果我能留在白蒲继续做生意,继续喝和海盗有来往,那将来大宁的商船有我照顾,其他海盗当然也不会阻拦。” 他看向三奎:“可如果我们都回去做海盗了,那就......” 三奎语气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我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也很肤浅,我不像叶部堂那样做事不但要看眼前也看以后,我只解决眼前的问题。” “以后大宁的商船出海会遇到什么情况,遇到多少海盗,我无法预料,但我可以预料到,我杀光你们将来大宁的商船就会少遇到一批海盗。” 阮楼道:“大宁也是有律法的!” 三奎:“你是海盗出身,你在和我谈律法?” 阮楼:“我!我......我们现在又没有做错事,我们没有做海盗,你就不能现在杀了我们。” 三奎点头:“现在不能。” 阮楼道:“当然不能,你是廷尉府的百办你得讲法,你得守法,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杀人?!” 三奎说:“现在不能,现在是白天人多,我晚上可以去杀了你们,脱掉官服杀,然后就说是永乐号的人杀了你们,我还可以再去杀一批永乐号的人。” 阮楼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你难道就不怕你做的事让百姓们知道了?” 三奎:“贴告示的人是我,字是我写上去的,我想写什么是什么,我写什么百姓才能看到什么。” 阮楼:“......” 三奎道:“如果不是你还有几分作用,我甚至不必和你说这么多话。” 他语气依然那么平和,一点儿都不像是威胁人。 “我今夜杀光你们,明日告示上写的就是永乐号无视大宁律法杀人越货,明日我就能把永乐号屠掉一半,后天的告示还是我写,我可以写是其他海盗为了给你们报仇杀了一部分永乐号的人。”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确实有道理!” 三奎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以后就做我廷尉府的眼线。” 他认真起来:“以后再有任何海盗与你们联络,你必须向廷尉府如实告知,这些海盗要袭击什么地方,你知道了却没报,你先死。” “如果从今天开始你能做一个廷尉府合格的眼线,你当然还能在白蒲做生意,海运的生意你也可以继续多做些,但要干净。” 阮楼:“我......” 三奎转身:“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有一夜时间。”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另外多说一句,其实不管我是夜里杀你还是白天杀你,我都可以在告示上写一个格外合理的理由,还有......别想着逃,陆侯的战兵今夜会封锁城门。”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真是一个仁慈的人。” 他转身的时候,自己都数不清在心里骂了多少句,语速快的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可是转念一想,那位百办大人的提议好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从今往后真的变成了廷尉府的眼线,他海生会的生意真的可以做的风生水起。 就算是以后只做干干净净的生意,有廷尉府给他撑腰,那还有谁敢和他抢生意? 所以往回走的时候,阮楼笑了,腰板也直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他手下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强势,我是怎么让那个百办知道我们的厉害的。” 一大群人连忙围上来,个个眼神里都写满了崇拜。 阮楼对手下人说道:“我告诉那个百办了,你别想给我们下命令,我们想做什么,只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对!” “大当家提气!” “没错,就得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说了算。” “大当家的厉害!” 阮楼往下压了压手:“我告诉他了,我可以做合法生意,可以不去做海盗,但你们廷尉府以后必须给我们保护。” “如果廷尉府不保护我们,不支持我们,那我们马上就回去继续做海盗。” 阮楼昂着下巴说道:“他马上就怂了,表示以后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不做海盗,只要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廷尉府就是我们的保镖!”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没有兄弟们,我可以让廷尉府的人做咱们的保镖!” “大当家牛逼!” “大当家厉害!” “以后廷尉府给我们撑腰,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阮楼笑道:“我们只要独霸海运生意,就算是做合法的我们也能赚的盆满钵满,谁敢和我们抢啊,我们以后都是人上人了兄弟们,谁敢和我们作对,我就让廷尉府去揍他!” 阮楼道:“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愿意!” 一大群人马上喊出生。 阮楼掐着腰往前走,心说这有什么啊,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一个小小百办,还不是被我拿捏了。 与此同时,大牢。 火办鹤这种身份的人当然不会自己去冒险,哪怕他确定八成以上的战兵都去大街上维持秩序了。 这座大牢里不可能还有重兵把守,此时正空虚。 他挑了五名实力不俗的高手,其中有两个就算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也是二品巅峰,距离一品境界很近了。 这五个人进去,轻而易举就能将把两个白衣僧救出来。 火办鹤就在不远处守着,作为接应。 五个黑武密谍进入大牢之后,确实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护卫,绕开了几名狱卒,他们顺利进入大牢深处。 小心翼翼的靠近之后,他们看到了那两个白衣僧所在。 铁栏之内,那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似乎已入禅定之境。 五个人连忙上前,两人戒备两人开门,还有一个人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他们要破开牢门的那一刻,一串钥匙伸过来。 有个懒洋洋的黑小子,看起来真的是因为懒才混不下去的那种懒汉。 一只手端着个饭碗,碗里是大米饭和红烧肉。 一只手举着钥匙递给他们:“你们动作好快啊,我才想着得找几个人收尸,都没有出去找呢,一想你们就来了。” 这黑小子懒汉笑着说:“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指了指那两个白衣僧:“运出去之后别乱说啊,还没人知道我把他们两个干掉了,这两个家伙是外国人,外国人死在这容易出外交纠纷,你们就当不知道。” 他说:“乖。” 他还说:“不乖也死。” 第六百七十五章你就是个捡破烂的 五名黑武密谍看着那个家伙就懒洋洋的靠在牢栏上看着他们,看着,但没看在眼里。 这个家伙右手拿着一串钥匙递过来,很热心的样子。 左手还端着一碗白米饭配红烧肉,热气腾腾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就这种人,不管谁看了他都会觉得他是个码头上那种做苦力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做苦力但不肯处理,偷奸耍滑只等着开饭的懒汉。 谁能相信,他刚刚干掉了两位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谁能想到,被他干掉了的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看起来并没有死就像入定一样安详? “我刚才好像表达的不准确。” 懒汉说:“我是不是说了乖一些,不乖就死?”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乖也死。” 没多久,懒汉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和红烧肉一边走出大牢。 门外有一群和他气质差不多的懒汉正蹲在墙角闲聊,看到他出来一群人都懒到没有马上起身。 懒汉一边扒拉饭一边说:“懒人们,去收拾一下。” 一群人懒洋洋的起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进去之后,马上就有人埋怨起来。 “力气大用不完啊!” “怎么搞的这么碎!” “你自己又不收拾,这烂摊子交给我们......这他妈的还真是烂摊子。” “稀烂稀烂的。” 懒汉靠在门口继续扒拉他的饭,嘴里含含糊糊的回应着:“黑武人。” “噢,那还凑合。” “凑合个屁,那就是还不够烂。” “要不再剁剁?” “拉倒吧,恶心。” 不多时,他们从大牢里把破破烂烂的五具尸体收拾出来,装进麻袋里拎出来的,一边走一边往外渗血。 懒汉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这点活干完之后就别歇着了。” 懒汉说:“一会儿再去收拾收拾别的地方。” 他把饭碗交给一个手下,然后伸了个懒腰往外走:“你们去客栈外边等我,我先去和陆侯说一声......其实不爱接这种朝廷派下来的活儿,就管饭,也没钱。” 那群人同时点头:“想去崩一锅还得自己掏钱。” 懒汉瞪了他们一眼:“废话,别的收钱的活也没人管你们这个。” 不久之后,到了陆侯面前的懒汉气质马上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粗糙懒惰的样子,看起来乖巧且精神。 “大伯好,我就是曹猎的不成器的儿子,曹懒。” 他乖巧的好像不是他。 “这次来给您添麻烦了,大牢里的东西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一会儿您派人去看看,要是哪儿不满意您再吩咐。” 陆侯哈哈大笑:“你这臭小子,和你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曹懒道:“其实还是挺像的,就是他爱装,我不爱装,要是都不装了他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陆侯道:“不用急着出去办事,先谢谢,我安排人夜里带你们出去转转看看。” 曹懒:“转转看看......那就不必了吧。” 陆侯道:“你们转到哪儿去我还管?花了的银子回来我给你们批。” 曹懒:“怎么写?” 陆侯:“不用写,万驼商行那边缴获来的银子还没有全都入账。” 曹懒:“那......每天夜里我们都去转转行吗?” 陆侯:“年轻人,要节制。” 曹懒:“节制这种事,到了岁数自然而然就节制了,在不用节制的时候节制,等于浪费。” 陆侯:“......” 曹懒:“我不是说您......” 陆侯:“......” 曹懒:“我出去转转吧。” 而此时火办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大牢外面,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那家小小客栈。 “殿下,不出预料果然有高手在后边藏着。” 阔可敌君侣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看来我还是有些低估了叶无坷......也不都是低估了他,是低估了那位大宁皇帝陛下对叶无坷的偏爱。” “其实想想也正常,叶无坷在西蜀道险些被杀的事足以让张汤引以为戒,所以这次叶无坷身边必然少不了高手......看来借用突玉浑人也不行了。” 阔可敌君侣道:“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走,你我分开,你不必担心我走不脱,我走之前还得点一下。” 火办鹤当然知道阔可敌君侣要点什么。 可是很快,阔可敌君侣就发现不用他点了。 那家最大的客栈门口路边蹲着几个懒汉,一个个的瞧着好像不当乞丐就吃不上饭的那种懒汉。 看到这些人,阔可敌君侣就知道那位大先生走不掉了。 “看来不必我费事,倒是省去我一个人情。” 阔可敌君侣转身离开,他当然注意到了有人也在盯着他。 但他实在是太会甩开跟踪了,这是他在黑武时候六七岁开始就学会的本事。 以至于,曹懒都觉得不真实。 “几组人跟着他?” 曹懒在得到那个黑武密谍已经跟丢了的消息自后眉角一扬。 “三组六个人轮流盯着,他进了一家商铺之后人就不见了。” “我们把商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曹懒嗯了一声,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气馁也不怎么懊恼。 “这个人倒是也没必要死盯着,他出城就有人接着盯。” 曹懒道:“我那个爹的意思是,这个黑武人可能身份奇高,让他以为自己走脱了,以后能跟出来更多东西。” 他看了看仰夜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先把那个家伙收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懊恼。 因为......没有什么难度。 他爹是曹猎,他还是他爹唯一的儿子。 所以他身边的这群看起来像是不乞讨就能饿死的懒汉,全都是东广云汇最厉害的护卫。 整个东广云汇里安全保卫级别最高的并非是曹猎自己,而是他儿子。 所以曹懒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他性子里就从来没有安稳二字。 所以曹懒才有现在这样的实力,因为他是整个东广云汇集合了最强的力量精心培育出来的。 用他爹曹猎的话说,我不管你想学还是不想学,我让你学的,你就都得学会。 他爹还说,你可以不想学,你有没有见过填鸭?你不想学的我都会给你填进去,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会变成一个废物。 当时曹懒可太不相信这句话了。 他觉得只要本公子不想学的,你能填的进去? 当他被打个半死之后他才明白,他爹派给他的人可不仅仅是保护他。 客栈里乒乒乓乓的响了一阵,然后那群懒汉就又开始收拾东西了。 日月堂的大先生这次带来了几百名护卫,当然也都是日月堂里最精锐的护卫。 他这么多年来执掌日月堂,手里把握的不仅仅是巨大的财富还有巨大的人脉。 有这两样东西,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所有物质上的满足。 最好的护卫,当然也是物质上的满足。 所以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用天价请来的这些护卫,在那群看起来就不值钱的懒汉面前,竟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和这群懒汉相比,大先生的护卫好像泥捏的一样。 一碰就碎。 这群气质独特懒洋洋还邋里邋遢的家伙拎着一个一个的麻袋出来,门外不停的有马车过来等着他们装车。 他们足足装满了十辆车,车上堆着的麻袋鼓鼓囊囊的。 等手下人把几百具尸体先打包再装车运走之后,曹懒才溜溜达达的背着手进了客栈。 “房子不错。” 一进门曹懒就开了一句。 确实不错。 里边都打的破破烂烂了,这一个窟窿那一个洞的,别说桌椅板凳之类的几乎都碎了,连柱子都断了好几根。 在这种情况下房子居然还很稳固,当然值得曹懒一句夸奖。 “拎到后院去吧。” 曹懒往四周看了看:“房子虽然不错,但我还是怕砸死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溜达到后院去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发现这后院布置的还挺雅致的,于是他觉得应该也雅致一些。 于是他让人在面前桌子上放了一个棋盘,象棋。 大先生被两个又糙又懒的家伙拎到后院,他觉得自己遭受了巨大的羞辱。 一个人拎着他的头发,一个人拎着他的裤脚,所以被拎出来的时候,他像是个烤全羊的架子一样还会转圈。 大先生被按坐在曹懒对面,曹懒指了指棋盘:“会下吗?” 大先生理了理他混乱的白发,轻蔑的看了曹懒一眼:“我下棋的时候,你......” 曹懒:“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掰掉一颗牙,看你的牙,好像留给你的字数不多了。” 大先生不说了。 摆好棋盘,曹懒说:“你先走吧。” 大先生诧异的看了曹懒一样:“你这种粗糙的家伙居然在此时还懂得尊老礼数?” 曹懒:“嗯,你离死近,当然你先走。” 大先生:“......” 他先走了一步,曹懒也走了一步,用卒直接过河吃了大先生的卒,一步就过来了。 大先生脸色难看起来:“你会不会?” 曹懒:“我当然会。” 大先生道:“你会的话,就不该用你的卒一步到河界这边来还吃了我的卒!” 曹懒:“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 说着话的时候他又挪了一步,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马。 大先生:“你若是想羞辱我就直接羞辱,不必摆什么棋盘,既然要摆下棋局,那就该遵守棋局的规矩。” 曹懒笑了:“我就是在告诉你,你要遵守的棋盘规矩,我可以定,也可以改。” 大先生脸色又变了变。 曹懒继续往前挪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相。 “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我定的。” 曹懒看向大先生:“你觉得我是在羞辱你?那你高估你自己了......你可能是从我爷爷手里捡了些破烂儿,这些破烂儿让你觉得你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了。” “唉......你比我爷爷还没有自知之明,他不要的那点破烂儿在你手里,你都膨胀成这样,我爷爷当年拥有的那是多少?他还不是在养猪......” 曹懒叹了口气:“不过我怀疑他能这么长寿,和一直养猪干体力活儿有一定关系。” 曹懒起身,用卒吃掉了大先生的帅。 “我爷爷能去养猪,你连养猪的资格都没有。” 他最后看了大先生一眼:“你也是被人丢掉的破烂儿,你自己知道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他就是 房间看起来稍显阴暗,不过和大先生此时的处境倒也般配。 他好像还从来都没有住进过牢间,从这一点来说他的人生阅历纵然丰富却还不及那位名满天下的叶千办。 当然,这种人生阅历能与叶千办相提并论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毕竟他是主动的。 让大先生感到厌烦恼火甚至有些恐惧的并非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依然是个黑小子。 黑小子手里还是端着一碗饭,大米饭依然是那么香,不过配菜不是红烧肉,而是炖的极为软烂的去骨猪蹄。 汤汁就浇在米饭上,让米饭看起来黏黏糊糊的一口下去嘴唇都会跟着变得黏糊起来。 猪蹄骨头去的很干净,所以他大口大口吞咽的时候声音都透着一股顺滑。 大先生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吃饭了,仅仅是听着饭菜咽下去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可他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不会因为饥饿而屈服。 “是不是在等着我问什么?” 曹懒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你白等了,我今天只是当你面来吃一碗饭的。” 他吃的可真香啊。 大先生想扭头不看这个人,可他坐的椅子也是这个可恶的家伙亲手布置的。 他的头被固定在椅背上,不能扭转不能低头。 他的眼皮被黏胶拉起来,所以也不能闭眼。 这十二个时辰他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大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对方可恶,但没有对他进行打骂,甚至没有逼问什么,只是不让他睡觉。 饥饿和困顿之下,大先生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曹懒吃完了他的饭,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在大先生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等大先生回答,曹懒自己给出答案。 “这个东西叫做真言药水,廷尉府里一群大本事的人研制出来的东西,喝了它的人,藏不住任何秘密。” 大先生那布满血丝且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恐惧。 “你放心,不给你用。” 曹懒把真言药水又收了起来:“挺贵的,你不配。” “我对你没有什么可问的,所以我只需要保证在叶部堂来之前你还活着,哪怕你是见到叶部堂的那一刻就嗝屁了,我也不算犯错。” 曹懒喝了一口水,递向大先生:“闻闻?” 大先生想怒视曹懒,可惜他现在连怒视的精神都没有。 曹懒:“不闻算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问你的,只是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你得到的那些财富是从我爷爷那儿捡来的破烂,可破烂也是我家的才对啊。” “但是。” 曹懒说:“现在你落在这里,我问出来的也不归我家了,我怕真问出来什么,我心疼。”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说道:“你说是不是挺让人无语的?我家几十年前丢的东西,等到能找回来的时候不归我家了,得充公!” 他坐直:“这样的朝廷要不然我们一起反了?” 大先生就算没有精神,也强大精神怒视了曹懒。 曹懒笑了笑:“我要是个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家里丢的银子找回来也得充公,我可能真的忍不住,也想造反,可我已经不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我都二十五了。” 大先生想杀人。 曹懒说:“不过也还好,充公走的也是我这条门径,多多少少,我还能自己留点。” 他起身:“我的家教告诉我,对待老人一定要心善些,所以空碗和水壶我就留在这了,你多闻闻。”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就传来大先生挣扎的声音,他似乎是想从死死捆绑之中挣脱出来。 但他肯定不是想去闻那个空碗,应该是想一头撞死。 其实这些话对于大先生的伤害并不是那么深重,最大的伤害是,曹懒昨天对他说,他也是个被人丢弃的破烂儿。 可他是大先生啊,他是日月堂的大先生。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拉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家伙还要可恶些的。 从相貌上来说,就比刚才那个黑小子可恶的多。 因为他是余百岁。 余百岁也在大先生面前坐下来,一脸的同情:“刚才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想搞死他?” 余百岁也往前凑了凑:“现在你把你知道的藏宝的地方都告诉我,我就被你收买了,你收买我之后,我帮你去干掉刚才羞辱你的那个家伙怎么样?” 大先生瞪着余百岁。 余百岁:“不信?” 他回头朝着门外喊:“那个懒,我好像没骗的了他。” 曹懒在门外剔牙呢:“那你接着骗,你家学不该如此单薄。”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看是哪个吧,你再骂我就往陛下身上想。” 余百岁:“......” 他看向大先生,语气更加温和起来。 “我知道你有个绰号叫大先生,代表着你在日月堂里的地位,不过呢,你也只是个傀儡,你这次被抓,也是有人故意让你被抓。” “因为你落在我们手里了,就说明日月堂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可实际上,你只是个替罪羔羊......还是个老羊羔子。” 曹懒在外边骂了一声:“扯他妈淡......哪有老羊羔子。”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再次看向大先生:“日月堂不可能是你这样一个人做主,你最多算是那真正大先生的老仆对不对?” 他很温和也很认真的说道:“只要你把你真正的主人供出来,我就可以保证你下场好一些。” 大先生就那么看着他。 余百岁:“凌迟少刮一刀行不行?” 见大先生眼神里怨毒越来越重,余百岁笑了笑:“逗你呢,你看你,还生气了。” 他坐直了身子:“被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对你的遭遇......实在是不能感同身受,我们这些好人不出卖自己同伴。” 他严肃的说着这些话,以至于外边的曹懒都撇了撇嘴。 余百岁道:“人活到像你这么大个年纪,不就图个入土为安吗......” 曹懒在门外说道:“你要是不会说人话,还换我进去。” 余百岁:“你闭嘴,我快成功了,这老逼登明显要上当了,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动心了。” 曹懒:“......” 余百岁道:“你说出来,我保证给你一个全尸,如果你再告诉我日月堂的真正财富都藏在什么地方,我甚至可以让人给你收尸的时候做个妆容。” 大先生想咬舌,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咬舌。 他不咬舌,他也不说话。 余百岁:“我草?老家伙还挺嘴硬。” 然后他注意到大先生的下巴好像有点松动,于是他猛然回头问:“是不是你他妈的刚把他下巴摘了!” 曹懒:“操......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摘的,我忘了。”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把下巴按回去这点小本事还是有的。 他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说道:“别咬舌头啊,我跟你说......你他妈还真咬。” 他又给摘了。 曹懒靠在门框上笑:“是不是有点技穷?” 余百岁:“你才是驴!” 曹懒:“呦呵,谁说你不学无术了,这你都听得懂。” 余百岁:“你要是闲的难受就去给我也盛一碗饭来。” 曹懒道:“你要是没本事就把刚才吹的牛皮吸回去。” 余百岁:“你的家学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吸回去?” 他起身道:“我有个朋友还没回来,她厉害的不得了,只是家里有些事赶回去了,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曹懒:“那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看管他,让他好端端的活到叶部堂来。” 余百岁道:“那是你的事。” 他起身往外走:“这老东西手里拿着的又不是我家丢的银子。” 曹懒:“把刀吧贱人。” 余百岁:“拔刀比的是谁快,但人人都比拔刀显得很稀松平常,比拔屌谁快?” 曹懒:“......” 他转身先走一步:“你快,你上下五千年第一快。” 出门的时候遇到陆侯过来,两个小辈儿连忙俯身见礼。 陆侯笑问:“你们两个好像聊的很热闹,在聊什么?” 曹懒:“刀。” 余百岁:“得意奥......刀!没错,是刀。” 陆侯问:“招供了吗?” 曹懒摇头:“他年纪太大了,我怕咬舌不死流血也会虚死他。” 陆侯想了想道:“一会儿让三奎来试试。” 余百岁:“有点狠了。” 曹懒:“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还不是那么了解三奎。 余百岁说:“三奎是个狠人。” 曹懒撇了撇嘴:“有多狠?” 余百岁:“他会刀屌。” 曹懒想了想,某处一疼:“那......是狠。” 不多时,三奎就到了,他进门的时候回身看向余百岁他们:“你们都别在门口等着了,回去一边喝茶一边等。” 余百岁:“没事没事,你刀你的,我们聊我们的。” 三奎嗯了一声就把屋门关上了。 曹懒问:“他真的会那个?” 余百岁:“哪个?” 曹懒比划了一下:“就刀那个。” 余百岁:“实打实的会,那年在北疆,就是叶部堂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刀枪不入,据说实力在黑武军中也能排上号的家伙,比大奎二奎还要雄壮,就是被三奎一刀给嘎了屌的。” 曹懒想了想那个画面。 他刚要问问关于那天叶部堂追杀黑武世子的事,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也格外好奇。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三奎说:“看来没什么可问的了。” 曹懒问:“为什么?” 三奎回答:“你们......听说过一种能迷惑人心的妖术吗?” 曹懒和余百岁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反应过来:“迷魂术?!” 三奎点了点头:“这个老家伙应该不是不肯说,而是他觉得他就是大先生。” 第六百七十七章惊魂! “让人觉得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 “让人觉得最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你以为把新的事解决完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事事都有牵连,事事都没解决完。” 余百岁连着发了两句牢骚。 他是真的烦。 当他听到三奎问出那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术的时候,他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所有事好像都能从现在往回追溯,且能追溯到同一件事上。 “我们暂且不说太远的。” 余百岁坐在门口台阶上,皱着眉头思考。 他说:“咱们就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开始算,不,是从高郡主去无事村开始算。” 他一脸严肃。 “高郡主去无事村的时候是偷偷出去的,没有告诉陛下和皇后。” “然后有人想在她出去办事的时候把她杀了,那个时候我们能怀疑的还只是潜伏在大宁朝堂里的东韩和渤海密谍。” “紧跟着发生的事就是有人想要利用陆吾他们战死来大做文章,从而诋毁大宁战兵内部也已经被敌人收买渗透。” “然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一路敲锣打鼓的往长安城走,到这的时候,所有事看起来还是文武之争。” 曹懒点了点头,他对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的那段往事不是很了解,此时听余百岁提起来,他听的很认真。 余百岁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都认为,是徐绩想利用这些事继续打压武将势力。” “然后就是就是我师父去了漠北,漠北之行,似乎还没有牵扯到谁要密谋造反之类的事,可是......” 余百岁胆子大,他在这个时候提到了一个别人不敢提到的名字。 “可是二皇子很巧合的出现在漠北了,当然也可以说不是巧合。” 三奎倒是没什么,余百岁提到谁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当曹懒听到余百岁毫无顾忌的说出二皇子的时候,他心里都震了一下。 所以他也不得不佩服余百岁这个二百五,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余百岁也不在乎。 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去西域,去西北草原,在这时候,某人试图谋逆的事逐渐暴露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会用迷魂之术来控制人的事被我们察觉。” “紧跟着就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都知道的大事,就是很多人联合起来,密谋在国庆大典的时候刺杀陛下,刺杀太子。” “到了这的时候,之前追查的那些可能参与谋逆的人,那个案子,就被莫名其妙的叫停了,似乎没有人出面叫停,可就是停了。” “我不妨说的再直接一些,我还打算查一查西北温家的时候,却发现,所有关于温家可能谋逆而牵扯到温贵妃和二皇子的证据,都没有。” “温家可能谋逆,但事情没有与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有任何联系,所以陛下让刑部暗中调查西北温家,没有提到贵妃和殿下。” “等我师父到了蜀中,忽然发现这些谋逆的案子都被推到了旧楚余孽和那些不愿意被打压的各大世家身上。” “再到西南,这种事似乎是被刻意的无限度的放大了,所有事情都和蜀西南的那些世家,以及后来牵扯进来的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提温家了,更不可能有人再提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 余百岁看向曹懒:“非但没有人提到这些,反而开始出现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传闻。” “不管是西域诸国还是草原诸部,乃至于突玉浑,太子殿下在回京之前都有过接触,甚至,太子殿下还亲自到了西蜀道。” 余百岁啐了一口:“真是有本事。” 曹懒都不敢接话。 虽然他爹在大宁之内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人,特殊到,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随意的命令他做什么,哪怕他看起来只是管着些生意上的事。 余百岁道:“再之后,日月堂逐渐浮出水面,然后日月堂的二先生和一大群世家之人,被我师父的大哥直接干掉了。” “紧跟着就是在这,这仰夜城内。” 余百岁站起来,目光炯炯:“日月堂的大先生落网了,轻而易举的落网了,这一下,日月堂排名第二的人死了,排名第一的人被抓。” “如果不是我们之前接触过被迷魂术控制的人,那我们现在可能察觉不到大先生是被控制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日月堂这个试图谋逆的东西已经算是被彻底挖出来。” 余百岁看向曹懒:“这说明什么?” 曹懒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说明水到渠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们查到哪儿就有相对于的东西暴露出来,最终在这日月堂几乎可以算是被彻底挖出来,下一步就会是我们认为之中的连根拔起。” 余百岁打了一个响指:“没错!” 他看向曹懒说道:“就是这样水到渠成,温家被查出来了,现在还在查,不牵扯到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的基础上,温家灭亡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个时候日月堂被挖出来,大先生被迷魂术控制,那么是不是说明,只要我们继续问下去,查下去,那就会发现是日月堂控制了温家?” “合情合理啊......因为日月堂可不仅仅是控制了温家,还控制了旧楚时候在中原之内堪称一流世家的诸多家族,也牵扯到了已经偏居西南的诸多家族。” “所有试图谋逆的事都被这些家族给分担了,大先生再把日月堂的事一招供......完美闭环!”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们当时在西北的时候见识到了一个老皮匠的本事,他的本事又在西蜀道发挥的更大。” “这个人的本事很简单但又无比的不简单,那就是缝缝补补,把所有可能有坏处的隐患全都清理干净。” “在老皮匠死在西蜀道之后,牵扯出来了官至正二品的西蜀道道府,官至正三品的西蜀道道丞......” 余百岁说到这挑了挑大拇指:“了不起,这个缝缝补补的人可比那个老皮匠牛逼多了。” 曹懒皱眉:“可是,漏洞就在于大先生被人迷魂了。” 余百岁道:“你可以说他是个漏洞,也可以说他是最完美的手法,况且,如果你有一项特别厉害的本事,你不可能只用一次就再也不用了。” 曹懒点了点头。 “在西北遇到了被迷魂术控制的人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那个所谓的东主牵扯到了......温暖。” 曹懒心说你他妈的心是真大啊,没完没了的提和温贵妃有关的人。 所以他真的佩服余百岁,相当的佩服。 余百岁继续说道:“出现被迷魂术控制的人,让我们知道了那个东主温暖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在嫁祸给温暖,从而让人们看出来,这是故意在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 “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说,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尤其是二皇子,一旦真的被认为试图谋逆......那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曹懒不敢说。 但余百岁就那么瞪大的眼睛看着他,看的曹懒觉得如果自己真不说那一定会被余百岁看不起。 于是他回答:“是太子殿下。” 余百岁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要把谋逆的事嫁祸给二皇子殿下,而是让陛下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对亲弟弟下毒手!” 曹懒:“爷爷,你闭嘴吧。” 余百岁笑道:“你怕个嘚儿。” 三奎此时说道:“可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的太子地位本来就无比稳固。” 余百岁道:“对啊,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所以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啊......” 曹懒点了点头:“可是在陛下面前,这种手段根本没有意义,陛下和皇后娘娘完全信任太子殿下,不可能相信太子殿下会做这种事。” 余百岁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相信,甚至不是让满朝文武相信,他们的计划,可能是让全天下百姓相信。” 曹懒微微一怔。 余百岁道:“你知道我此时想到了什么吗?” 曹懒:“有屁就放。” 余百岁道:“我又想起了陆吾大哥他们战死在边关的事了。” 曹懒心里震荡了一下,刚才余百岁提起陆吾的事他还没有深思,现在余百岁第二次提起来,他不得不深思。 余百岁道:“如果不是有我师父一路敲锣打鼓的为陆吾大哥他们正名,那天下百姓是不是都相信了陆吾大哥他们就是死于黑吃黑,就是因为他们被渤海和东韩收买了?” “百姓们就会认为,大宁的那些勋贵子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被域外之人收买了控制了,他们就会认为陆吾大哥他们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而是内斗而死的。” “这种事一旦被百姓们确认了相信了,百姓们会怎么说?会很难听的说是狗咬狗!” 余百岁大声说道:“他们就是在尝试这种计划,他们就是想把白的说成黑的。” “温家也好,各大家族也好,旧楚余孽也好,哪怕是日月堂也好,都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一步一步抛出来的诱饵,根本不是他们在节节败退。”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三个进门,我要问大先生几句话,不管他说出什么答案,把门关好,听到答案的只能是我们三个,而且我们三个除了叶部堂之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看向曹懒:“暂时连你爹都不能说。” 曹懒点头:“这种事我还能分得清轻重,告诉我爹,这事真要是大到那个地步,他知道了,没准也把他也连累了呢,我虽然说不上孝顺,可也不是个逆子。” 余百岁再次深呼吸,打开牢间,可是这一刻,他打开的好像不是牢门而是通向什么黑暗之地的大门。 他向曹猎伸手:“把真言药水给我。” 曹懒道:“真言药水对于被迷魂术控制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处。” 余百岁道:“给我就是了。” 曹懒把真言药水递给余百岁,余百岁按着大先生灌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确定药水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之后,余百岁看着大先生的眼睛问了几个问题。 “日月堂......真正的大先生是谁?” “是我!就是我!” “那,是谁让你做日月堂的大先生的,是不是温贵妃?” “不是!” “是不是西北温家的人?” “不是!” “是不是二皇子殿下?” “不是!” 问到这,余百岁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能让自己尽量平稳的接着问出一个问题。 他问:“那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三个人全都紧张起来。 连三奎都紧张起来。 “不是!” 大先生的回答,依然是不是。 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一刻余百岁总算是放下了自己的担心,他看向曹懒说道:“还好,我真怕他回答是。” 曹懒点头:“谁不怕?我现在后背都是汗。” 余百岁缓了一会儿后,再次看向大先生问道:“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人是谁?” 大先生像是纠结起来,脸上出现了那种极为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余百岁亲眼看到过,在西北的时候他就看到过。 他担心下一息大先生就会因为真言药水和迷魂术的双重作用而死掉。 好在大先生没死,但这一刻三个人都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呢。 “是......张汤。” 第六百七十八章过往都是铺垫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了,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任何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除了叶部堂到之后告诉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你说了。” “那我再说一遍......今天听到的话,就算烂到肚子里,也不能告诉叶部堂之外的人。” “好......” 曹懒感觉自己后背才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而且比刚才还要冒出来的多的多,很凶猛的就冒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后背的衣服都粘起来,好像瞬间就被泡透。 “是我不该问,可总是会有人问。” 余百岁脸色有些发白:“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现在觉得他刚才要是说太子殿下就好了。” 曹懒下意识的又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他说的真是太子殿下反而好了。” 因为答案如果一直都是太子殿下,那其实没多少人信。 别说是余百岁问,就算是把大先生带回长安交给刑部,交给大理寺,交给御史台,交给任何衙门的任何人问。 如果答案是太子殿下,没有谁会真的相信。 虽然会对太子殿下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可最终的结果绝对不会闹的那么大。 大先生的回答偏偏是......张汤! 这个答案如果被刑部的人知道了,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大理寺的人知道了,马上就会引起一番巨大的风浪。 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张汤是无比坚定的太子党。 也许还是会有人说张汤安排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太子的地位本来就稳固。 可张汤这样的人,事事处处都走极端,他不希望太子殿下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所以他不是没可能设局将二皇子殿下彻底踢出局。 阴谋论,人人都有,阴谋家,人人都是。 一旦这个消息传播出去,那全天下的百姓至少有一半人会信。 “弄死他吧。” 三奎想到的办法最直接。 三奎说:“这里是仰夜城不是长安城,抓了一个犯人不小心死了也很正常。” 余百岁看向曹懒,曹懒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说是真言药水作用之下,再加上迷魂术的作用,他死了。” 三奎说:“反正在西北也有人这样死。”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一切都得等我师父到了之后再说。” 他看向三奎:“我们现在只是解开了一个大大迷局之中很阴暗的一个角落,敌人到底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还不知晓。” “如果我们在这杀了大先生也是在敌人的计划之内呢?可能会让我师父变得被动。” 三奎向来都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他做事追求的就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 在他看来,现在杀了大先生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人死了,还有什么人能再说出幕后主使是张汤这种话? 可余百岁说的也很有道理,大先生被他们抓了,其实可以算是真正的敌人送给他们的,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布局,还是一个威胁。 是借用大先生之口告诉他们,你们预料不到的还有很多。 三奎思考片刻之后说道:“可是没人知道啊。” 曹懒问:“什么没人知道?” 三奎道:“此刻只有你我三人,你们两个不说,我现在把他杀了,别人如何能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看向曹懒:“除非你我三人之中,有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曹懒:“你说话最好注意些。” 余百岁道:“三奎哥不要乱说,咱们互相猜忌就中了敌人的奸计。” 三奎依然平和且不带什么感情的说道:“我没有怀疑你们,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这话在曹懒听来就是扯淡,他没有怀疑,但说的是他的想法,那他的想法不是怀疑又是什么? 余百岁理解三奎。 三奎是个冷静到了极致的人,他说不怀疑就一定不怀疑,但他想到了什么,也一定会说出来。 “又或者。” 余百岁道:“是敌人根本没有料到审问出来这些的是你我三人......”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曹懒,指了指三奎:“我们三个,就没有一个应该审问他的。” 余百岁和三奎身上都有百办的官职,可他们两个是叶无坷的部下。 这么重要的犯人,理论上应该等叶无坷到了之后再提审。 而曹懒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更不该出现在这。 “所以要审问他的按理说是叶部堂,但叶部堂没来,敌人在这个时候把他送给我们,就说明他想让......” 曹懒说到这的时候停下,然后骂了一声:“我有罪,操......我居然想到的是陆侯。” 余百岁道:“那你确实有罪,外边跪着去。” 曹懒忽然醒悟过来什么:“就是叶部堂!” 余百岁:“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叶部堂是内鬼!?” 曹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我说的是,他们就希望是叶部堂审问出这个结果,让叶部堂知道张汤这个答案,因为张汤对叶部堂太好了!” 余百岁怔住。 三奎也愣了一下。 “叶部堂不是中直公正吗?这个答案如果是叶部堂审问出来的那他是否上报朝堂?” 曹懒道:“他们希望就是由叶部堂把这个消息上奏朝堂,由叶部堂的嘴把这件事说出来,引起满朝文武震荡。” “到时候,不知有几人会骂叶部堂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怕是那些对张汤有所成见的人也不会先骂张汤而是骂叶部堂。” 他看向三奎:“到时候,叶部堂在朝廷之内就成了公敌......他连张汤都能不保护,以后谁还敢和叶部堂走的亲近?” “如此一来,别说是那些文臣,便是之前站在叶部堂身后的武将也会对叶部堂冷眼相看。” 三个人说到这的时候,心中都有些寒意。 “那......” 余百岁支支吾吾的说道:“那还等不等我师父来?” 三奎:“不等,我现在就杀了他。” 曹懒拉了三奎一下:“我们三个加起来有没有叶部堂聪明?” 三奎和余百岁同时摇头。 曹懒道:“那现在最合理的办法,是我们三个其中一个马上离开这赶去见叶部堂,把这件事如实向叶部堂禀告。” “在叶部堂来之前就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危害,只要他还没来,这件事就还有争取主动的余地,我们三个应该都相信叶部堂的智慧。” 三奎和余百岁又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问:“谁去?” 就在这时候,门外留守的廷尉快步过来:“有客人到,说是求见叶部堂的,但他也知道叶部堂还没来,只是想先来这里等着。” 余百岁问:“谁?” “他说他叫晏青禾。” “晏先生?!” 余百岁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一支历来了仰夜城的西域商队正在顺着大路往前走着,队伍走的不快,其中不少人时不时回头看向仰夜。 他们虽然看不起仰夜,看不起白蒲人,可他们确实已经在这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们习惯了仰夜城里无忧无虑,在以前甚至可以说无法无天的生活。 在西域,他们这些生意人不可能过的如此滋润。 在这,只要他们有钱他们就能肆意享受。 在被永乐号大规模的报复之后,万驼商行不得不选择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每个人都满怀怨恨。 可时局如此,他们也左右不了什么,西域人都不笨,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已经猜到了这其实正是大宁朝廷的意思。 陆昭南不可能希望仰夜城里的混乱持续下去,让百姓们不安的暗道势力早晚都会被清理掉。 现在,陆昭南不用一兵一卒就接连解决了永乐号的隐患和万驼商行,剩下的海生会也已经成了大宁战兵的走狗。 “马车里那个人是谁?” 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走在车外的人的地位当然高不到哪儿去,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出现在队伍里的陌生人是谁。 “可能是哪位老爷的私生子?” 有人回答:“看起来那双眼睛跟咱们可不太一样。” 马车里的人是阔可敌君侣,他穿着西域人的长袍,用白色的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坐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位在万驼商行之中好像地位也不高的人,平日里那些西域商人还总拿他开玩笑。 说他长得好像女人一样,甚至还有几个西域人想拿他尝尝鲜。 没有人关注过,那几个对男人也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没多久就死于内斗。 不会有人想到一位黑武皇子在西域商人的队伍里,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是西域图伯国的皇子。 西域诸国,图伯国的实力能排进前三。 因为和大宁距离很近,所以图伯国和大宁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 西域诸国联合起来想要讨伐大宁的时候,图伯国也并未参与。 如今图伯国的国王已经年迈,不久之后他的长子马哈塔将成为图伯国的新君。 而坐在阔可敌君侣对面的年轻人,就是马哈塔的亲弟弟,图伯国的二皇子:图兰赞布。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两个人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 阔可敌君侣因为出身的缘故被其他皇子看不起,甚至总是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图兰赞布也一样,他的母亲是图伯国皇宫里的一位侍女,而他哥哥马哈塔的母亲,则是图伯国的王后。 图兰赞布从小就格外聪明,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他从小就让人看到了他格外聪明。 如此一来,比他大八岁,在他小时候对他极好的马哈塔逐渐产生了戒备心,甚至动了杀心。 老国王为了保护他,将他秘密送出图伯国。 老国王告诉他,不要再想着皇位的事,你就在图伯国之外做一个逍遥快活的人,永远不要回来。 在被迫离开家园的前几年,图兰赞布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马哈塔,除了马哈塔是储君之外,马哈塔还曾经多次前往大宁觐见大宁皇帝陛下,得到了大宁皇帝陛下的认可。 所以图兰赞布没有机会,一点都没有。 现在不一样了,他认识了另一个落魄皇子阔可敌君侣。 “怎么样?” 阔可敌君侣笑着问道:“在别人以为你又一次不得不逃亡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有些喜悦?” 图兰赞布笑了笑:“希望殿下的计划能够成功。” 阔可敌君侣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突玉浑人没有任何赢的希望,就算一切顺利,从西南攻入大宁也太艰难了,西蜀道的崇山峻岭,会让突玉浑的军队寸步难行。” “所以我一开始定下的盟友就不是那个沿芒,而是你,殿下......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大宁必然会讨伐突玉浑,而你的祖国图伯国是突玉浑的北疆邻国,图伯国还是大宁的忠诚属国。” “只要大宁对突玉浑开战,图伯国的大军马上就会配合宁军南下,到时候.....为了表达对大宁的忠诚和自己的勇武,你的大哥必会亲征。” “所有人都认为我在大宁那我要谋的局就一定在大宁,可我却将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了图伯国,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着你的哥哥出兵,我就助你成为图伯国君。” “我的计划一直都有蜀西南,但从来就不是蜀西南,而是西北,西北温家所在的西北,图伯国的大军可以顺利的攻取西北,而那个时候,大宁正在对突玉浑开战呢,或许还在分兵应对黑武帝国的南下。” “西域诸国从来都不团结,但别让他们闻到肉味,他们是打不怕的,只要图伯国拿下大宁西北,西域那群狼就会扑上去抢肉吃。” 阔可敌君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感慨着。 真正的外交艺术,多美? 第六百七十九章我的弟弟啊 阔可敌君侣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让人稍显忌惮的自信。 他在大宁的出现,显得突兀而又狼狈,堂堂一个黑武皇子,身边竟然没有多少实力强大的护卫。 哪怕他在黑武是一个不被喜欢的皇子,可他既然是代表汗皇南下主持密谍分化大计,那黑武也不该不给他配备大量的护卫,也不该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可以是不被待见的皇子,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臣子都可以不遮掩的看不起他。 可他死了,那他就是一个皇子,皇子之前没有不被喜欢四个字。 皇子死了,所有负责皇子出行安全的人,一个也别想得到好下场。 阔可敌君侣怎么能不得已,包括大宁在内,包括突玉浑,图伯国,甚至西域诸国,草原诸部,都被他谋算在内了。 突玉浑人外强中干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很清楚突玉浑人那点谋略在大宁皇帝李叱面前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 突玉浑的灭亡在大宁皇帝陛下准许高真南征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大宁皇帝陛下征服白蒲之后,就用白蒲,西蜀道,再加上西北的图伯国,对突玉浑形成了三面合围。 然后大宁鸿胪寺还派遣了使团前往深毒,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深毒那边大概已经被大宁使臣说服,也要对突玉浑动手了。 大宁皇帝陛下的智慧在阔可敌君侣看来是上天俯瞰人间的智慧,根本不是人间人看人间的智慧。 深毒被大宁使团说服之后,大宁就完成了对突玉浑的四面合围。 最多三个月,突玉浑将面临灭顶之灾。 马哈塔,作为将来图伯国君的继承者,他急需得到大宁皇帝的进一步认可,急于得到图伯国民的进一步拥戴。 所以南征突玉浑,马哈塔必会亲征。 阔可敌君侣已经让大量的黑武密谍渗透进了图伯国,收买了大量的图伯国官员,甚至包括一些位高权重的老臣,以及有话语权的贵族。 他要帮助图兰赞布回图伯国发动政变,只要图兰赞布成为新的国王,大宁和西域之间最紧密的纽带就断了。 这个庞大的计划,不是阔可敌君侣一个人就能设计出来的。 如果阔可敌君侣不说,谁也无法想到与他一同构建这个庞大计划的人是谁。 “我......” 就在阔可敌君侣沉浸在自己布局精妙之中的时候,图兰赞布忽然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我回去之后真的能成为国君吗?” “当然能。”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大哥为了南征立功,为了完成他成为国君之后朝臣的辛劳交替,他会带着他所有的亲信南下,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谋求功业建立威望,也是在为他那些亲信争取功劳。” “等到打完了突玉浑,你的大哥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而他的亲信,也会顺理成章的接替原来的朝中老臣。” 他看向图兰赞布:“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不出意外就一定会顺利实现。” “可是,你就是意外。” 阔可敌君侣道:“那些老臣,真的愿意退下去吗?真的愿意放弃权利?” 他笑了:“没有人可以那么高风亮节,如果有也是极少数。” “在你的哥哥南征之后,那些不愿意被取代的老臣就是你的忠实拥护者。” 阔可敌君侣道:“你只要让他们继续在图伯国掌握着一定权利,他们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 图兰赞布沉默了一会儿后,更为忐忑的问道:“那我真的要对大宁发起战争吗?” “当然!” 阔可敌君侣问:“你在担心什么?” 图兰赞布回答:“我担心图伯国根本打不过大宁。” 阔可敌君侣道:“我没有让你击败大宁,只是利用你与大宁开战而得到更多支持。” “只要你敢,黑武帝国对图伯国的援助就会源源不断,西域诸国就会以你为首。” “而且,我们在大宁内部还有一位很强大的盟友,为了帮助你得到大宁西北也做了很多事。” 阔可敌君侣看向窗外:“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安安全全的回到图伯,你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 “当你那想要杀死你的亲哥哥回来的时候,图伯已经变了,他会跪在你的脚下,祈求你的谅解。”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他好奇的问:“殿下,你说的那位,大宁之内的盟友是谁?” 阔可敌君侣摇头:“还不能告诉你,还不到时候,等到能告诉你的那一天,也许大宁都变了。” 他闭上眼睛。 “我也就能够带着荣耀回到我的家乡,去见我的父亲了。” 图兰赞布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你也只是一个想得到父亲认可的儿子。” 他也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后悔也在疑惑。 他表现出了的他聪明才智,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并非是想得到王位的继承权。 为什么他的大哥就容不得他?为什么父亲也无法保护他? 两个落魄的皇子,在同一辆马车里闭着眼睛开始思考过去,不久之后,又畅想未来。 与此同时,突玉浑。 当落魄狼狈的沿芒见到突玉浑那位志向高远的国君之后,他羞愧的跪了下去。 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的突玉浑国君,这位才到中年也被人称之为突玉浑雄主的男人,站在高处,俯瞰着他曾经信任的这位堂弟。 为了能和大宁一争高下,为了能取得中原那天下间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突玉浑国君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努力学习中原文化,他有许多来自中原的先生。 云上之王这四个字,就是来自他那些中原先生的称赞。 他还请他的先生们帮他取了一个中原名字:雄主。 他太喜欢这两个字了,他认为只有这两个字才配得上他。 “我很高兴。” 雄主俯瞰着沿芒,语气之中透着无边的寒意。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很高兴虽然帝国损失了二十万大军,丢掉了帝国的荣誉,也失去了一位帝国军队的大将军和上百位将军之后,总算有一个人,我的弟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 雄主一边迈步走下阶梯,一边盯着沿芒说话。 “是我们家族尊贵的血脉保护了你吗?还是皇族历代先祖的英灵护佑了你?让你能在二十万尸山血海之中活着归来,我真该替你去拜祭一下我们的祖先,感谢他们的恩德和庇佑。” 听到这些话,沿芒瑟瑟发抖。 他不住的磕头,额头上的血像是几条小溪一样从脸上分路往下流淌。 地砖上的血则飞溅出去,因为他还在不断的磕头。 “云上之王,我的主人。” 沿芒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有罪,我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我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法赎清我的罪行,可是我的主人,我想把真相告诉您,然后我就可以接受您的惩罚了。” “真相?” 雄主走到沿芒身前,沿芒在磕头的时候几乎触及到了他的脚尖。 那飞溅的血液,有不少落在他名贵的靴子上。 沿芒连忙后撤,跪着后撤,但不敢停下来磕头。 “是的,真相。” 沿芒说:“我们被人出卖了,我们是被盟友出卖了!” 雄主明显有些疑惑,眉头都皱了起来。 “被盟友出卖?你说的盟友是谁?是白蒲人还是西域人?还是黑武人?” “陛下,我的主人,是黑武人背叛了我们!” 沿芒抬起血糊糊的脸:“我在大宁西蜀道的布局,被黑武人出卖了,五千精锐,因为黑武人的出卖而被屠戮殆尽。” “这只是开始,我的主人,您想想,为什么大宁能那么快意识到我们的计划,为什么叶无坷能那么快赶去飞来山城,为什么高真打完了白蒲之后根本就没有留下的打算而是马上带兵回去了,他回去之后没有休整直接就到了边疆。” 沿芒的声音颤抖着,但语速极快。 “我的主人,黑武人背叛了我们的信任,那个叫阔可敌君侣的人,应该被千刀万剐!” 雄主皱着眉冷着脸问:“你最好能解释清楚,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沿芒一路上一直都在想怎么能保命,一直都在想怎么能推卸责任。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夸大叶无坷的能力,可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必须否定,叶无坷的能力越强就显得他们越无能。 这是没意义的借口,反而会让国君更为愤怒。 剩下的能想到的借口不多了,唯一能让国君不杀他的理由就是黑武人。 可是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突玉浑? 在回到都城之前,哪怕是走进城门的那一刻,沿芒都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如果想不到的话,那把黑锅甩给黑武人就无法成立。 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没想到合理解释,沿芒甚至都想干脆一头撞死在城门上算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群人,一群急匆匆出城往北去的人。 就是这些人,像是一盏灯点亮了沿芒的脑海。 所以在这一刻,他打算向突玉浑国君说一个谎话,一个弥天大谎。 只要国君相信了他这个谎言,他真的可能活下来,并且,还能继续得到国君的信任。 在国君雄主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沿芒坚定的抬起了头。 “因为黑武人从一开始选择的盟友就不是我们,而是图伯国!” 在这一刻,沿芒心中无比恐惧。 因为他这个谎话,听起来根本就不可信。 而想到了这个谎话,是因为他在城门口看到了几支来自渤海国的商队急匆匆的走了。 “你说什么?!” 雄主的脸色变了。 沿芒用最忠诚最认真的语气说道:“黑武人想要的盟友是图伯国,之所以先和我们结盟只是为了出卖我们。” “让我们突玉浑激起大宁的愤怒,然后大宁就会向我们宣战,图伯国是大宁属国,到时候必然也会南下!” “这个时候,黑武人就会借机和图伯国人结盟,推翻图伯国君的统治,选一个听黑武人话的新国君上位。” “如此一来,我们突玉浑吸引了大宁所有的兵力,我们和几乎从无败绩的宁军拼死交战的时候,图伯国就能出兵大宁西北夺取一片富饶的江山!” “黑武人也会趁机出兵南下,趁着大宁没有余力对抗的时候,抢夺大宁北方富饶的江山,而我们......我的主人!” 沿芒再次叩首:“我们成了牺牲品,我们成了黑武人奸计的牺牲品!我布局在大宁西蜀的五千精锐,我们那么多精锐的密谍,我们的二十万大军,都被黑武人出卖了。” “我的主人,我该死啊,如果我能早一些识破黑武人的阴谋,早一些看穿他们的诡计,我就能拯救陛下的士兵,挽回这一切灾难。” 他哭了,满脸血泪的哭了。 “我的主人,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并非怕死,而是想在临死之前让您明白黑武人的狠毒用心,不想让您继续受骗。” 沿芒磕着头说道:“我可以去死了,现在就请您下令,用五匹雄壮的战马,将我的身体彻底的撕裂吧。” 在他磕头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在这一刻,沿芒真的哭了,他知道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雄主扶着沿芒让他站起来,然后转头从侍女手里拿过来一块手帕递给沿芒让他擦擦。 沿芒戏精附体,捧着那块手帕哭的撕心裂肺。 “我不久之前刚刚得到消息,在都城的图伯国商人正在陆续离开,我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大宁已成我突玉浑帝国的威胁,商人害怕战争,提前离开并不是什么异常之事。” “现在看来,是我有些大意了......” 他回头看向沿芒:“你是最了解黑武人的,也是最了解宁人的,我的弟弟,亲爱的弟弟,我要把这件事交给你!” ...... ...... 【先缓一缓更新的速度,十一月每天暂时两更,但肯定都不短,因为还要检查身体,看看是否需要摘了胆囊,我尽量存存稿子,尽量保证万一做手术的情况下不断更。】 【求月票,求各种票,求留言,求爱我。】 第六百八十章让人头疼的女人 这个世界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发展,这个世界也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改变。 除非这个地方在讲道理的时候没有人敢不听在不讲道理的时候所有人还认为这都是应该的。 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象征,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另外一种象征。 而当这种文明出现之后,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大了。 都在真理之内。 当突玉浑国君,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还给自己取名为雄主的那个男人在意识到他的帝国可能会成为另一种文明进化的垫脚石之后,他决定成为文明的一部分。 于是他接受了沿芒的建议,真诚的和大宁寻求谈判,并且接受大宁提出的所有条件。 且,愿意割让出一部分领土来表达低级文明向高级文明臣服的诚意。 这部分领土,就是不久之前刚刚被高级文明洗礼过一次的飞来山城。 以飞来山城为外起点向内平行推进三百里,作为贡品献给至高无上的大宁皇帝陛下。 沿芒在得到国君这样的允诺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大山都不见了。 他轻装上阵。 再次换上了华美的礼服,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使团队伍朝着鹿跳关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不仅仅是急于表现自己,也必须让他的谎言在被戳破之前完成和谈。 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个谎言导致了很多人的命运之轮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 但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在乎,只要他活着就好。 他实在是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派人昼夜兼程的赶往鹿跳关向大宁西南招讨使叶无坷送去他的亲笔信。 他毫不犹豫的把他说给国君的谎言,原原本本的又在心里向叶部堂说了一遍。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叶无坷手里,而叶无坷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震。 叶无坷当然看得出来,沿芒信里的信誓旦旦全都是一种臆测,沿芒根本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图伯国可能发生变故,也没有实际证据证明黑武人是幕后推手。 可叶无坷根据沿芒的信想到了之前他亲身遭遇的很多事,一直可以追溯到他才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 他想到了高清澄。 高清澄去无事村的时候显然有巨大风险,有人要杀她。 而要杀她的人在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立场,是代表渤海和东韩在大宁之内的密谍。 可是现在,叶无坷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个时候就想杀高清澄的人,是意识到了高清澄可能是破坏谋逆大局的关键。 因为在那个时候,叶无坷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偏僻山村的野小子。 没有人会把叶无坷看在眼里,哪怕叶无坷一路上的行为展现出了一定智慧。 所以那个时候高清澄就已经在某些人的必杀名单上了,且一定排在最前面。 想到这一层,叶无坷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和大哥叶扶摇一起上山狩猎的时候才会有的冷冽。 为什么高清澄在那个时候是关键? 叶无坷也是后来才知道,高皇后有意让高清澄成为太子妃。 同时,温贵妃也和陛下提及过,希望把高清澄许配给二皇子李隆期。 但,高皇后是完全尊重高清澄自己的意愿,高清澄不愿意,那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再提第二次。 温贵妃则不同,温贵妃不止一次和陛下提及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高清澄可还不认识叶无坷,高清澄自己也不知道她会对一个来自东北边疆深山小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心动。 温暖。 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叶无坷脑海之中。 温贵妃不止一次向皇帝提出想让高清澄嫁给二皇子,所以温贵妃不可能对高清澄动杀心。 温贵妃很清楚高清澄的分量有多重,得到高清澄帮助的二皇子,甚至可以说,犹如当年陛下得到了高皇后一样。 所以想杀高清澄的,只能是温暖。 很多事在这沿芒这一封信口胡诌的信里,让叶无坷找到了答案。 这一点,沿芒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想到。 站在鹿跳关的城墙上远眺,叶无坷的眉宇之间有一种极少出现的寒山冷冽。 “明知山主......” 叶无坷嘴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看起来那是多低调的一个女子啊,离开温贵妃身边之后并没有返回西北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修身养性。 她在隐姓埋名的情况下还能靠她的才学和美貌,赢得明知山主的美名。 她就是想证明给某些人看,她的本事不输给高清澄。 在大典期间,回到长安城的温暖更是以谦卑的姿态见了高清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的热络和谐。 “名字不太好。”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既然明知,何必要逆势而行。” 他在这一刻,有些感谢自己的敏感。 他是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少年,可他心中总是忧患。 他总是把所有事先往最坏处想一想,然后再尽力去把这最坏的结局打破。 所以在上次见到高清澄之后,叶无坷也写了一封信。 写给他最信任的人。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隐忍。” 叶无坷又自言自语一声。 “也真的狠毒。” 看着远方的少年,眼神里的冷冽越发浓了起来。 她,那个心肠狠毒心思缜密的女人,也预想到了一切。 温暖一定想到了叶无坷会在西南遇到大麻烦,一定想到了高清澄会离开长安往西南去给叶无坷撑腰解围。 所以如果高清澄死在西南,那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杀害高清澄的,就一定是想杀叶无坷的同一批人。 一群还做着春秋大梦的人,被高清澄这样一个小姑娘带着雷霆之威直接碾碎了那春秋大梦。 他们的恨意会有多浓? 而且那不是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不管是日月堂,还是敌国密谍,又或是被高清澄直接碾压的各大家族,都恨着这个少女。 少年深吸一口气。 他总算理清了过去他没理清的东西。 “内外勾结......” 叶无坷的眼神越发清明透彻,透彻到好像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远方。 他习惯了看向远方。 仰夜城。 曹懒坐在台阶上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几次张嘴都想说出他的想法,可是几次都忍住了,因为有人交代过他要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可实在是太难受了。 尤其是面临巨大且艰难的抉择的时候,保守秘密就像是无数根针在刺着他一样。 他看着发愁的余百岁,看着发愁的三奎,终究还是打算由他去解决一下这个难题。 “先给我一天时间吧,一天之后我们再来定谁去鹿跳关找叶部堂。” 曹懒起身往外走。 余百岁问他:“你去哪儿?” 曹懒道:“找一位高人请教一下。” 余百岁:“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我师父之外的任何人。” 曹懒道:“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和叶部堂一样可以信任的人。” 余百岁:“真是你爹?” 曹懒一边走一边说:“差不多吧,我一直当爹供着她。” 余百岁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大步追了上去:“是不是......是不是?” 曹懒知道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想找的人,轻而易举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显得很轻松,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吧。” 余百岁:“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确实以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还偷偷的在心里佩服了你一下,当然只是一小下。” 曹懒想了想后说道:“既然你想到了,既然三奎兄也不是外人,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挨骂的时候你们要替我辩解,不是我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猜到的。” “没这么麻烦。” 院子外边,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顶还带着一个垂着长纱帽子的女子缓步走入,她全身都包裹起来,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然而在她说出没这么麻烦五个字的时候,余百岁和三奎的眼神全都亮了。 那少女,哪怕一身黑衣,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光明附体。 回到客厅里,摘下头上罩帽的高清澄看向余百岁:“你怎么还能变丑?” 余百岁:“哪里都好的一个小姑娘偏偏嘴臭。” 高清澄笑了笑说道:“哪里都好这四个字抵消了嘴臭这两个字,所以你长进了。” 余百岁:“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我丑关你什么事!” 高清澄:“不关不关,你都对,从小到大,我唯一相信始终看不上我的人就是你。” 余百岁:“我看得上你?你比爷们儿还爷们儿,自从七岁那年你一个过肩摔把我扔出去一丈远开始,我就不可能看得上你!” 高清澄:“哈哈哈哈......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余百岁:“我没夸你......” 他问:“你怎么来了?” 高清澄笑道:“因为有人惹着我了,你也是从小就知道我什么性子的人。” 余百岁:“谁这么想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你是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之后一定会问出些什么,知道我们问出些什么之后就一定为难,所以你来了。” 高清澄道:“赌一把?” 余百岁:“赌什么?” 他们这些差不多一起长大的人之间,有一种很特别的舒适感。 他们彼此太了解,从小到大都是朋友,甚至,能忽略性别。 高清澄看向余百岁道:“就和小时候一样,我猜一个名字,猜对了算我赢,猜错了算你赢。” 余百岁立刻来了精神:“我就不信这次你还能猜对,这次保证能吓你一大跳。” 高清澄随手取出来一个叠好的纸条递给余百岁,显然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余百岁迫不及待的将纸条打开一看,纸上只写着两个字:张汤。 余百岁马上就看向曹懒:“你这个叛徒!” 曹懒还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只看了片刻余百岁就懂了曹懒根本没机会通风报信。 他们三个是一块审问大先生的,然后三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高清澄微微挑眉看着余百岁:“你小时候虽然事事处处都稀松,可不是这样输了不认的。” 余百岁:“爹。” 高清澄笑了。 余百岁道:“愿赌服输是他妈什么传统陋习,就应该破除!” 曹懒使劲儿点头。 三奎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曹懒会说一句他差不多把那个人当爹一样供着。 高清澄道:“要不要再赌一次,我把你问大先生的名字先后顺序说一遍,我说对了我赢,说错了你就能扳回一局。” 余百岁瞪着眼睛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爹没够?我亲爹都不用这么一次一次的努力证明他是我爹!” 曹懒:“他不用,看得出来。”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一摆手:“不扯淡了,这事看起来好像挺难搞......爹,既然你猜到了那你是不是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高清澄摇头:“没有,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送往长安。” 余百岁:“......” 高清澄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有人安排了这些,那安排这些的人就一定还在仰夜。” 她看向曹懒:“老规矩?” 曹懒:“能打就应该一直打头阵吗?” 高清澄和余百岁同时点了点头。 曹懒哼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服气的说道:“明明我不是最能打的那个,每次都还得被当做最能打的那个来用。” 他问:“现在去哪儿?” 高清澄道:“不远。” “不远?” 曹懒和余百岁同时看向高清澄:“不远是多远?” 高清澄的视线看向前边那排房子:“在我来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客人刚刚到?” 余百岁马上点头:“是啊,是我师父的好朋友,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叫晏青禾。” 说到这余百岁马上反应过来:“不可能!” 高清澄微笑道:“你觉得,我真的是因为猜到了大先生会说出谁的名字所以才来的?” 前边那排房子里,客厅之内,正在喝茶等着余百岁他们过来见面的晏青禾微微苦笑。 他刚才看到高清澄从外边经过了。 “女人太聪明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该来啊不该来 高清澄带着聂惑走向前排客厅的时候,原本云淡风轻的晏青禾此时却已经坐不住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两人几乎同时到这大牢里是要做一样的事。 等会她可是要使用农药杀虫,金谷预先就把阿托品解毒剂吃下肚以防万一。 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爆晒,而且还有瘟神给的宝衣,除了头感觉晒外,身上是感觉不到热的。 尽管两方世界,颇有不同,但也正是因此,技出于奇,难以防范。 姐姐的那些拳法,他们早就学的滚瓜烂熟,就她自己打的身体还不协调连贯,需要多多练习。 古越闻言,眼神不觉微眯,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刺到阴阳之主身上,令其心神突兀的一阵悸动。 它们选择的代理人是木叶,随着雾隐的崛起,双方最终还是会产生冲突。 夏国梁果然安排车子亲自送了区神医回去。是他手下一个少校送走的。 这几个村子也知道木叶的阴谋,但是也不想放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即便是那石柱上的数名掌座,也是眉宇微蹙间,看向了此人的所在,在看向时,云篆眼神中难掩疑惑。 从踏入西峰的那一刻起,钱进财就抱着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根本没有顾及任何的同门之情,而是当着西峰所有弟子的面,直呼逸尘大名,所以逸尘也并不会用礼仪相对。 夏天将含沙射影拿在手中,就能够感觉得到盒子的沉重感,说实话,并不是玉石有多重,而是说这东西承载着自己的性命。 七扇连续的铁门,足以阻挡住任何恐怖的人物,在血狱之中,也只有鬼狱众人,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这一日,夏天特意到了黑风城之中逛逛,看看目前的情况,一路走来,领地内的情况让他十分的满意,可也有让他上心的事情。 他的希望注定要变成失望,七级大法师耗尽全身魔力撑起的魔法盾在那缕手指粗细的死亡光线的攻击下,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就宣告破碎。而被死亡光线击中的被袭者,也在瞬间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不知为什么,看着洛雪那执拗而疯狂的眼神,和尚的心中忽然一震,而已经濒临昏迷的赫连诺则是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直到咬出了鲜血他仍然浑若不知。 “众神在上!带她来真是个天大的错误!”陷入石化之中的男性只得拉着对方迅速的离开了储藏室,并且准备将苏美眉这个大盗交给学院的院长处理,相信维德尼娜大魔导士会公正的处理这件事情的。 这一天,约瑟夫导演也专门有意无意地打听洛依璇和东方毅的情况,让洛依璇万分地无奈,她怎么沒有发现约瑟夫导演也有八卦的时候?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來严肃的约瑟夫导演原來也有这一面。 矮胖子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人身着一身青衣,留一撮八字须,束发挽髻,头上戴一个高高的帽冠大步走來。 刁晨望着我手里的杯子,甚是不解,同一时间,在我另一边的兄弟惊诧地问:“我的杯子呢?”当然是趁刁晨不注意的时候被我顺走的。 方才由那巨兽躯体转换成的金色液体在擒天手的蒸腾之下已然消失了不少,看上去颜色已然变得有些赤红。 第六百八十二章无上之力 真正高手的对决,除了在技击上的比试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比试。 毫无疑问,高清澄和晏青禾两人不管是在武技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间佼佼者。 当初连叶无坷都无法察觉出来身负修行的晏青禾,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一方大豪都没有被识破过哦的晏青禾,毫无疑问,是隐藏的绝对高手。 特性:飞行,可以利用自身能量,在天空之中进行飞行,速度会根据能量等级与多少决定。 张子羽不再理会屋内一干人等,抱着步天音大步离去,步天风见状也跟了上去,雨琦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教室里的同学都纷纷询问他这两个星期怎么了,顾巧巧只说是生病了在家休养了两个星期。 一只瞎眼的狗,竟然看起来有些渗人,但还吓不到众人,尤其是那些直播青年们。 对于尾随在自己身后的霸天虎军团,五面怪昆塔沙非常清楚。但是现在这里不是战斗的好地方。这里的环境太过复杂,自己的机器傀儡无法适应如此恶劣的环境。 得到娜塔莎的命令,这些令行禁止的克隆人战士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我想再陪陪奶奶!”豆豆抽泣的说着。奶奶的离去,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了亲人。几年前父母离去,她还什么都不懂,可现在生活的艰辛早以让她明白“离去”是什么意思。 顾巧巧此时泪花已经溢出眼角,被堵住嘴的她看着外面公路上的顾行,深深的恐惧绝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在恐怖的爆炸冲击力下,摩天大楼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被轻易推到。 再次飞上天空的领主级boss,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这些死亡的玩家在它看来,都是摄于它的威势之下,慌不择路的撞进它制造的龙卷风中。 阎无辜等三人无暇顾及其他战场上的情况,他们虽察觉对方的用意,但一时也想不到脱困的方法,而且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治疗伤势。 东岛都城京都的正南门名为罗生门,十三世纪之前曾经历过长期的战乱,一个过程简单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乱世。 云牧想起当初对袁泽撂下的狠话,感觉自己从黄昏陷入了黑夜中。 岑勿刚坐在病床上,静静的思索着自己这些年的作为,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心痛。这种痛并不在他的身体上,而是在他的心上。 “晓曼,你听说了吗,卓长伟和林江伦打架了。”杜晓曼一上班,办公室的老大姐孙红梅就神秘兮兮的凑过来给她咬耳朵。 “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一向沉着的孙良栋,此时也有点沉不住气,一脸吃惊的问道。 “你就少做点梦吧,想让马跑,你还不想给马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姜风好笑的看着狂战天下。 尖酸刻薄的骂完,孙红梅就扭着胖胖的水桶腰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了。 每当百辟刀斩出时,就会在瞬间受到数十下直刺,血滟冰爵的身前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有着将空间切割的效果。不得不说,他的剑法已经领悟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朴实无华的剑路,却能产生莫大的威力。 如果在专业训练场里,有几十个篮球供使用,还有人帮忙捡球传球,保持两秒一次的投篮频率的话,理论上一天可以完成两万次投篮。但要是像韦索这样抱着一个篮球苦练,一天能有五千次就算不错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谁为螳螂谁为黄雀 “没有把我留下他?” 余百岁好奇的问,他武功不好,轻功一流,所以他的眼力是没有问题的。 就是这点变化,让白哉有种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觉,那时候自己刚刚戴上那个仿佛镣铐般的封印,抬个手都会感觉困难。 所谓被转化的半恶魔一听就知道应该是那些大片里抱头逃窜的“普通人”,被转化后也是属于场景效果的,击杀能给1点奖励性的exp就算不错了。 刚才叶霜这一掌打出来,他自然看出了有所不同的地方,可是这威力……怎么会?只是手掌向下多压了几分,威力怎么会提升如此之多? 当晚,杨韶没敢轻易试用,怀揣香炉和吸收了透明液体的引气丸回去,次日一早向师傅请求去附近山上采药,得到允许后,另带着捕猎的工具,将两颗引气丸其中一颗剁成四份,分别塞进四块鲜肉里,然后进山引诱猎物。 米杉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这种竞争关系浮于表面了,而且还分了山头。 而她在听了叶霜的话之后,头就更晕了,品牌效应?那是什么东西?能换成钱吗?能吃吗? 除了靠普通人的信仰获得伟力外,还可以不断提升实力以及生命层次,突破一道道极限,最终踏足高端生命层次成为神灵。 右侧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四十余岁中年人却正是百草堂二楼后台万管事,也是筑基初期修为,杨韶曾见过一次。 这玩意儿应该怎么展示?挠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发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随便弄个能力糊弄过去了事。 妖皇观察着战场上的状况,身后庞大的邪龙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这里无一不是巅峰强者,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改变战局。 尤其是自己亲身经历了在短短三分钟时间里发生的直到现在都在热搜上的事情。 “我今天算是见到了贵人了,我要投靠刘总和他的天地集团!”张宁兴奋地说。 她的脸型、鼻子像云婳,眼睛则像他,纯净的像是从雪山源头流淌出来的水,不带一点杂质。 “确切的说应该是长公主,我那些宫廷剧可不是白看的。”大橙子顺着说道。 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霍九霆看唐笑笑的眼神,无疑是嫉恶如仇,恨不能立刻将对方挫骨扬灰。 “轰隆隆……”混沌大手当空拍下,如同一座白茫茫的巨山一般压下,那种沉重的力量感压得虚空都在轰鸣,让人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压力,混沌大手还未彻底落下,下方的大地就已经直接崩裂开来。 黎红看着杨扬希望从他的嘴里证实他不是来找什么孟飞的,而是走错了道来到了这里。 不过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坦克装甲车制造商,这些公司又以欧美尤其北美居多。 “我是想好了马上动手去做,不拘泥于做这样的事情有没有现成的例子等,杜绝迟疑犹豫!”孟飞。 说到这里李冬冬的脸色有些难看,很显然对于那次的事情依然是耿耿于怀,其他人听见李冬冬这样说,一个个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了。 她虽然有些不太好受,但还是把卡放在了房间的茶几上,退了出去。 第六百八十四章到底为什么 薛进和薛出两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一品上的武境修为。 但两人联手,就有超一品的实力。 他们是孪生兄弟,自幼就一起修行刀法演练配合。 李猛抬手指了指前面,大家仅凭肉眼就能看出来,那扇红色院门撑到底也就十步的路程。 她的孤寂没人会懂,她的认真也没人会懂。她也不屑,她不想卑微地去求得别饶怜悯和同情。 “什、什么?”叶帅伸出食指轻轻地挠挠脸,又摸摸额头,眼睛躲躲闪闪地往前后右边看,就是不敢看胡欢欢。 稍微整理一下思绪,胡琴的形象正变得越来越完整。最开始在田常的印象中,胡琴只是一位有创业想法的学长。但随着对局深入,他逐渐意识到,这位学长远非常人,甚至远非一个普通的支配者。 唐辰虽强,但是面对瀚海学院的人,面对大秦王朝这般的两尊庞然大物,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但叶飞战斗经验丰富,又有很多诡异的手段,一时间众多武士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灵力巨掌落在苍龙虚影上之前,隐隐有一道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没有想到此时她突然遭到这气势汹汹又诡异,像拍电影一样的攻击的时候,竟然是它突然从她胸前浮起来护住了她。 但他的目光丝毫不敢离开方糖,新能力的效果到底如何,在此可以得到一些测试。 “那就好,你慢慢推着车过来吧。”田常稍微放下一点心来,昨晚的决战里黄申完全没有受伤,结果今天在大马路上骑车却受伤了,看来交通事故对人的伤害,远比邪神对局要高。绝对不能边骑车边打电话。 虽然和北下强算得上是第一次接触,但北下强总是给人一中谨慎的感觉,而且从北下强的眼神还有些许细微的动作之中,武灵看得出來,这人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 十四格格俨然就是宴席上的主人,先带着大家举杯,欢迎永贵大人的到来,然后又带着大家举杯敬郑玉璁。 林天坐在床上。一道红光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他开始借助体内的武气修补自己身体中受到伤害。 叶扬一愣,伸手将龙渊剑祭出,如今龙渊剑进过叶扬灵力的限滋养,已经初步拥有了一定灵智。 而他们这些人原本身体就虚弱,结果在这种特殊审讯方式的折磨下,在很短的时间里,这些被俘之人的精神防线全都崩溃了,把事情的所有都交代了。 随着武灵胳膊收回來的一瞬间,浑厚的魂力也从武灵的掌心之中收了回來。 至于最后的三衍,一旦完成三衍,也就是标志这法天三衍圆满,也就是超脱之时,三衍成圣,达到道圣之无上境界,那就是另外一个层次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一般都是少爷我坑别人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坑我了? “此人乃是陈留己吾人--典韦。”王天杰神情依然兴奋回答道。 怎么到了姐夫家里,不止言行举止就连这个都要装,他看着不顺眼极了。 希仙擒着昱天眸中耿耿于怀,想起他承天化形时首任境世祖从他体内抽离的情丝,转念让商枝进阶的梨妍,话锋一转。 第六百八十五章最好别惹 杨悲从来都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如果放在以往任何一天薛进和薛出可能都不必死。 因为放在以往任何一边,薛进和薛出都没有试图对高清澄动手。 “我有些好奇这个往生教了!名字听起来跟咳咳…似的!”陆瑾吐槽道。 那些受到庇护的人类也是不断的提升实力,虽然不至于突破青铜级别,但也成为了拥有黑铁武力的武者了。 而赵天英实力还在,出去之后,一旦他愤怒杀人,那可就麻烦了。 她是神,从母亲肚子里生下来的那一刻便身具神格,身体自然不是凡人能够比得了的。 不过,达到炼气一层后,自己也足够承受丹药的药力,可以通过炼化丹药来精进修为,嗑药修行了。 后者的话,那得潜入到神秘组织的药物研究所,他们都没什么头绪,之前郊外的研究所改成了基地,市内那个因为雪莉出逃已经被炸掉。 叶离没有送他们,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坐下来,一动不动。 机械虫族背后可是虚空的一整个种族,降临这个世界时,机械虫族数量可能不算太多,也就与普通三阶段虫巢相当,但兵种种类绝对是最多的,而且其中并没有无用的兵种。没用的兵种早就被淘汰了。 下几个骷髅兵,狼骑兵冲到,一头巨狼咬一口,骷髅兵就倒到地面上。 “什么!?”一听这话,深蓝色的机器人立刻就被吓了一跳,以至于被敌人给一拳打飞出去。 这本心法很适合陈锋修炼,修行者要具有一颗凌厉的剑心,而后以剑悟道。心法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比一些普通的心法要强上不少。 敌人屠杀罪兵,他们就在森林中观看,他们对那些罪兵一点同情都没有。 龙浩的心中突然感觉有些五味杂粮,他是护龙一族的龙浩,不知在多大的年纪时,他的身上便已经贴上了第一的标签。他也时刻谨记着,时刻维护着护龙一族的骄傲。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次无极秘境试炼,他居然不是第一。 池瑶玉手一挥,同样一股曜气扫除,打断鳌烈的动作,沈嫣然连忙后退,吓得娇躯颤抖,再晚一点,她就回不来了。 族一直以来就是墓园族敌人,两者相生相克,他们可不会怕黑暗帝国。 力,可是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而且在草原上黑暗帝国就没有怕过兽王城。 兽人帝国经常派出大军在草原上跟黑暗帝国的大军一战,提高双方大军的战斗力。 就在闻一鸣走到市场角落位置时,突然神情一震,敏感捕捉到一丝异常,赶紧顺着气味寻去,来到一堆木料前。 颜若岚也很是意外,不仅仅是以为蒋正熙对皇帝的态度,更多的还是意外柳翩然的身孕。 听着旁别的人吹嘘谁谁谁再那里又斩了一头真妖,那里又有一座仙人洞府出世,王逸不由付之一笑,真妖又不是臭虫,是那么好杀的吗?至于说仙人洞府,王逸更是只能呵呵了。 第一重雷劫乃是道果之劫,考验修士对自身大道的体悟,看修士能否在雷劫之下验证自身的大道凝聚出独属于自己的道果,如果成功那自然是一步登天,成为在九州世界称宗做祖的存在,可一旦失败,那就是万事皆休。 第六百八十六章执念与始终 “你说山河长在吗?山河若不能长在那还有什么能长在?” “人不长在,山河当然长在。” “山之前是不是山,河之前是不是河,并非一成不变。” 晏青禾站在山腰,看着远处那座模样模糊起来的仰夜城眼神有些飘忽。 他身边没有人,所以他当然也不是在和谁对话。 他身后有一座土坟,新坟。 他些话,都是他和他的车夫,也是他的伴读,更是他的伙伴以前说过的。 “我曾走过很多地方,听过许多当地人讲的故事,看过许多古籍,然后我才发现山河并不长在,苍蓝江边的那些山一年比一年小,每年都有坍塌,也许几百年几千年后,山就不在了。” “山崩塌落入大江,大江截流不知道改向何处,于是河也不在了,一千年能看到山河,一万年还能看到山河,一百万年一样有山河在,可,那不是同一座山同一条河。” “比山河还不长在的是人,比人还不长在的是业,今日这几亩薄田是你的,明日可能就成了别人家的,今日这些银钱是你的,明日就成了别人家的。” 晏青禾自言自语至此便停顿下来。 这些话都是已经死去的同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晏青禾并不在意。 虽然他从心里认可他的书童就是他的家人了,可在他心中依然还是觉得书童只是个书童。 书童的学问,怎么可能超过他呢?就算不是超过,又怎么可能及的上他呢? 此时回忆起来,他才明白书童要说的话不是山河,不是田地,不是银钱,甚至不是一件东西。 是执念。 他知道晏青禾的执念是什么,所以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言辞委婉的劝说。 可晏青禾从来都不把这些话当做什么忠告,什么良言,什么贴心话。 他只是当做一个小书童跟着他读了一些书之后的卖弄,是想得到他认可的表现。 直到在这仰夜城里,小书童在临死之前才用直白的话语告诉他,执迷于曾经失去的,将会失去更多。 “山可能不是那座山了,河可能不是那条河了,可大地还是这片大地,天空还是这片天空。” 晏青禾自言自语道:“执念也不是执念,执念是活着的目标,勇气,和理由。” “死去的人听不到你说的话,你也不是在说给死去的人听。” 年轻的白衣僧出现在晏青禾身后,在那座坟边。 他手里拿着一朵不知道从何处采来的白色鲜花,俯身放在坟前。 “我和你有不要的经历,却有相同的行为。” 白衣僧缓步走到晏青禾身边站住,也看向远方,但他看向的不是那座仰夜城,而是更远更远的地方。 人的眼睛终究有穷极之处,比更远还远的地方其实是看不到的。 “我也曾不止一次如你这样劝说自己,时而劝执迷,时而劝放下。” 他们两个,看起来长相竟然有几分神似。 白衣僧说:“后来座师告诉我说,别人劝你放下不外两种,一是为你好,怕你放不下反而伤了己身,二是为别人好,怕你放不下夺走别人已经占有的东西。” “座师说,这两种人不管说什么其实不重要,为你好也罢,为别人好也罢,他们都是劝别人放下,而一旦你自己开始劝自己放下,那你得到的绝不会是释然,是宽容,甚至劝放下得到的也不是放下,而是懦弱。” “凭什么我在失去东西之后还要接受别人劝说的放下?凭什么连我自己都要劝说自己放下?” 白衣僧侧头看向晏青禾:“我走进禅寺,你走向天下,我们走了不一样的路,可我们得到的一定相同。” 他的视线在晏青禾脸上稍作停留后,就再次看向远方。 “你知道我走进禅寺要修行的从来就不是放下,禅经佛法能让我体悟到的也不是释然,我能在禅经佛法之下还能坚持己见,那便无人可以摧毁我之信念。” “而你打算以双脚丈量天下,并非是想知道这中原江山到底有多大,你是想知道,我们曾经失去的有多大,你走过的每一步看到的每一幕都不会让你释然,一定会让你更为执着。” 晏青禾微微点头。 白衣僧道:“这几年来你我很少再有书信往来,但你我到了什么地步彼此都很清楚,我们沿着分别时候就设想好的路线走着,最终在这里汇合。” “这是出现了偏差,因为本该汇合的地方是万里之外的长安,是那座窃贼建造起来的天下第一雄城,是在那里看一看我们失去的天道。” 晏青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在大弥禅宗修行的禅经佛法好像也不是很正经,你也没经过什么释然放下和宽恕之类的洗礼。” 白衣僧微笑。 “去突玉浑的时候,我哪里知道大弥禅宗和别的禅宗不一样。” 他看着远方说道:“那年我们一起面对绝境,去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那一天我还和你说过,若真的成了,放下也就放下。” “可是当天就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当天就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绝望......你我当时也是坐在这样的一座山上,也是一起看了这样的落日。” “然后我们决定分开走,我们要修行,你选择行万里路我选择读万卷书,可是现在看来,你行万里路但没有悟到该悟的东西,反而是读万卷书有所成,而我......读了万卷书也没有用处,反而是万里路让我明悟。” “如果我们当初走向彼此的选择,也许现在的成就与明悟会更好些,不过也好,走了错路但最终还是得到了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力量。” 原本好像更应该少言寡语的白衣僧,此时话很多。 原本喜欢说话的晏青禾,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安静。 两个人好像真的有什么错位的人生,又或者他们都在尽力表现的和对方亲近,用对方的生活方式,来证明他们彼此的关系。 “他说......我最终证明不了什么。” 晏青禾在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回应了一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座新坟。 “不能证明什么?” 白衣僧因为这句话而神情肃穆起来:“我们已经证明什么了,所有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他也回头看向那座新坟。 “我刚才说,不管别人劝你什么都是别人在劝别人,有真心也没十分真心,唯独他......哪怕劝你的话我不喜欢,我也无法否认他是十分真心的想劝你,想帮你。” 晏青禾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们真的是要夺回什么吗?” 他问。 白衣僧没有回答,他读了那么多禅经聆听了那么多佛法,也无法回答。 “脱离迷途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良久之后,白衣僧问。 晏青禾思考片刻后回答:“往前走。” 白衣僧笑了,这次的笑容之中尽是释然。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晏青禾说:“如果我们能确定往后走就一定会找到来时路,那就不是迷途了。” 白衣僧的笑意,越发释然。 “现在可以回答你的话了。” 白衣僧说:“我们不是想夺回什么,想夺回什么只是往前走,在迷途之中往前走。” 他看向晏青禾:“你选择以身入局让你我看清楚我们本该拥有的东西,可我们没有看到,所以我们依然在迷途之中,往前走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他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过往一切不究不问的不是圣人,是傻子,前路迷茫便回头的是懦夫,原地驻足不知所措的是更大的一等一的傻子懦夫。” 他转身走向山下:“希望下次我们再聊及这些的时候已经不是往前走,而是回望来时路,往前走是迷途,走出去回望的时候前路就没有迷途了,那时候所有过往,都可付之一笑,什么是放下?得到了才能放下。” 晏青禾嗯了一声:“配酒。” 白衣僧笑了笑:“出家人,不能喝酒。” 晏青禾没理会。 白衣僧道:“不是笑谈。” 他走下山,没有走向仰夜城。 晏青禾也走下山,下山之前又一次回望那座新坟,他要走的方向也不是仰夜城。 在另外一座山上也有两人在落日之下远眺,一男一女。 苏木山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落日在地平线上不停的用红色渲染着离别,他在想为什么是红色?或许是因为红色最醒目?最容易让人看到,最容易让人记住? 是吧,毕竟有人形容过:残阳如血。 “她当年到底救过你几次命?” 坐在他身边的谭卿雪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她真的很好奇苏木山这样的人究竟能欠下多大的人情。 “傻。” 苏木山回答:“人只有一条命,所以还能救几次呢?第一次不救,就没有以后了,以后就算还有一次两次无数次,最该记住的还是第一次。” 谭卿雪:“你还给她的可不只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了。” 苏木山:“又错了啊,除非是我把这条命还给她,死在她面前,不然的话,只要活着,不管做什么,都抵不上那条命。” 谭卿雪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让苏木山都有些吃惊的话。 她说:“那你还了她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当着她的面还给她,你那一条如不够就搭上我这一条,反正你死了我总是要死的,我们手拉着手把命都给她,下辈子就一定不会这么艰难。” 苏木山沉默了很久。 谭卿雪也等了很久。 “如果我死了可以还掉我欠的人情,那当然可以去死,可我死了,就还不掉另一份人情了。” 苏木山看向谭卿雪:“我死,与她两清,却与你无法两清,我与你的两清是要活着算的。” 谭卿雪瞪大了眼睛:“你想和我两清?!” 苏木山:“你以前如何待我,我追之不及,那我以后加倍待你,到你我相依为命终老的时候大概就能两清了。” 一句话,一句听起来并没有多美的情话,却让谭卿雪这样在无数人眼里的放荡女子,瞬间红了眼睛。 “你是个王八蛋。” 谭卿雪说:“天下最大的王八蛋。” 苏木山笑着回答:“我最多只能是个王八,最大的那个王八蛋得由你来下。” 谭卿雪又一怔,然后莫名其妙的哇的一声哭了。 “我们放下好不好。” 她此时此刻再也不是那个看起来火辣放荡的女人了,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生死都不怕的女人了。 她只是一个终于得到了回应终于拥有了爱情的小姑娘。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个窝,生一大群小王八蛋好不好?” 苏木山犹豫片刻,回答:“我与她的始终终究还是要有终,我与你的始终就在与她的终为始,我们的终会是在我和你提过很多次的地方,找一个窝,生一群小王八蛋。” 他深呼吸。 “三条命。”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谭卿雪问:“什么三条命?” 苏木山回答:“她帮我送终了我的爹娘,还给了我一碗饭。” 第六百八十七章查一查他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不完全相符。” 高清澄坐在马车上,她的车缓缓在仰夜城中穿行。 赶车的不是聂惑而是一名年轻的廷尉,到此时高清澄已经不想再隐藏行迹。 “小姐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尽全力,似乎是想看到什么,但想看到的和小姐预料的又有些出入?” 高清澄看向聂惑:“心思比原来要细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聂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这段时间始终都在做一件事,一件对她来说格外格外重要的事,这也是她为什么在观察案情的时候表现的比原来更细致入微。 她把叶无坷从离开无事村之后接触到的所有案子都调了出来,每一份卷宗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不止一遍。 然后把叶无坷在这些案子之中所做的推理也都仔细看了,还很认真的做了笔记。 当她看的足够多了之后就发现,叶无坷查案和她以前查案的思维方式根本不一样。 所以她开始尝试用叶无坷的角度看每一件事,看每一个人。 “昨天我去见老爷。” 聂惑说:“老爷告诉我说,那两个孪生兄弟是西北薛家的传人,用的是太平刀法,但显然没有继承来薛家老祖的真正刀意。” 高清澄点了点头,昨天聂惑已经和她提起说这件事了。 聂惑说:“老爷还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好像遭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在知道老爷用的是楚皇剑之后。” 她看向高清澄:“老爷怀疑,他们还是在为杨家的人做事。” 聂惑道:“可是这说不通啊,杨迹政早就被廷尉府严密监视,他在西蜀的作用就像是一朵花,招蜂引蝶。” 高清澄:“哪里来的这些虎狼之词。” 聂惑脸又一红。 这个性格比男人还要冷傲的女子,今天这一早就已经脸红了两次。 高清澄:“是不是偷偷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 聂惑马上摇头:“没有!” 高清澄:“看着我的眼睛。” 聂惑不敢看。 高清澄:“果然有。” 聂惑:“就是一些章回体的小说罢了,情情爱爱的没什么可看的,我只翻了几页,没意思就不看了。” 高清澄:“唔?” 聂惑:“真的!” 高清澄微笑。 聂惑:“小姐你笑什么,我真的只翻了几页,我才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看的人肉麻死了。” 高清澄还是微笑。 聂惑:“不跟你说了。” 然后试图转移话题。 “杨迹政在西蜀,那些试图谋逆的人都以为他还是那杆大旗,可实际上,他只是陛下放在西蜀道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果说薛家两兄弟乃至于整个西北太平刀门都在为杨家效力,又不是杨迹政,还能是谁?” 她再次看向高清澄:“老爷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表现的很激烈,似乎是对信仰都产生了怀疑。” 高清澄:“他们两个是为杨家做事,那晏青禾自然也是。” 少女侧头看向窗外:“之前还有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到仰夜来试图接近叶无坷,也试图用留在陆侯身边的方式来向叶无坷施压。” “我们一开始的判断这是突玉浑国君的意思,是想为突玉浑与大宁谈判的时候增加一些筹码。” “若这是敌人的布局,就是想让我们这样以为,我们就会把调查的方向一直看着突玉浑那边,若这是障眼法......” 高清澄缓缓道:“大弥禅宗若也在为杨家做事呢?” 聂惑道:“晏青禾的底细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他原籍就在西蜀道通崃县,曾经参加过朝廷科举,但乡试没过,之后就远离家乡,一心要靠一双腿丈量天下。” “从查到的这些来看,他的人生和杨家的人一点儿接触都没有,非但和杨家的人没有接触,和旧楚那些残留在西蜀道的势力也没有一点儿接触。” 高清澄道:“派人去通崃县再仔细查查。” 聂惑点了点头:“已经安排了。” 高清澄沉默了片刻后问:“距通崃县是不是只六七百里?” 聂惑又点头:“七百里多一些,通崃县就在蜀西南,距离之前有叛军作乱的瑶县不过六十里。” 高清澄思考片刻:“我们去。” 聂惑一惊:“可我们在仰夜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啊,谢虞卿那边还在等着小姐去谈。” 高清澄道:“我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赶过去,七八天就能打一个来回,之前我给了谢虞卿十天时间考虑,不冲突。” 聂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小姐非要亲自去,那边应该是查不出什么才对。” 高清澄道:“查不出什么的地方,也许是被人抹干净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日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晏青禾以身入局是想看清楚一些什么,我本以为他想看清楚的事我身边到底藏了多大力量,从昨夜到现在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晏青禾那样的人看似不计较得失,失去的那些人力物力他都丝毫也不在意,连日月堂所谓的大先生二先生都能被他抛出来当弃子,可实际上,这正是他计较得失的反应。” “如果他那么计较得失,昨天他入局的方式就越发的不对劲,他仅仅是想看清楚我身边的力量,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几次出手也显然有所保留......” 高清澄道:“他想看我的实力,看我的剑......” 说到这,高清澄忽然明白过来:“他想看的是楚皇剑法。” 聂惑愣住了。 她不懂。 高清澄道:“是了,薛家两兄弟追随晏青禾,也许为的也不是谋反,而是找回他们薛家已经丢失的一部分传承。” “他们以为,晏青禾若是杨家传人就一定会楚皇剑法,当年薛家老祖就是败在楚皇剑下,他们也想见识一下。” “可是他们在和父亲交手的时候才见识到楚皇剑法,那一刻,他们开始怀疑晏青禾的身份。” 高清澄道:“看来更要去一趟通崃县了。” 聂惑问:“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晏青禾会和杨家人有瓜葛。” 高清澄笑了笑道:“这就是要查的,没见过楚皇剑法的人是怎么把薛家人都骗了的?” 她拉开车门,手指间已经扣这一枚鸣镝。 随着屈指一弹,鸣镝发出尖锐的声音直飞高空。 片刻之后,在另外一条大街上就转过来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 为首的骑兵将拉着的那匹雄俊的战马松开缰绳,那马随即飞奔到马车旁边。 少女从马车直接跳上马背,英姿勃发潇洒干脆。 聂惑紧跟着上了另一匹马,追随在高清澄身后。 这支骑兵朝着城门方向疾冲出去,很快就离开了仰夜。 通崃县比瑶县还要小,西蜀道之内,尤其是蜀西南这边,几乎没有什么规模比较大的县城。 这边的地势决定了城市规模,甚至决定了平原上的城市比山中的城市还要少。 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年来,西蜀道这边始终匪患横行。 因为山多林深民风彪悍,所以山匪的数量多的让人难以想象。 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劫掠一方之后转身就走。 平原上当然适合建造更大的城市,可难以抵挡兵祸匪乱。 所以山匪以山而生,百姓们也以山而生,他们顺着山势建造起来城市,反而能起到阻挡山匪的作用。 通崃县不一样,通崃县就在平原上,西蜀道的平原不像北方那样广袤无际,而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隔不远就有一座起伏的山。 通崃县的规模小,也是因为这里的平原小,能耕种的田地规模养不活那么多人。 再加上以往很多年来,山匪兵乱始终都侵袭着这座小城,导致这里的人口规模非但没有发展,还越来越少。 直到大宁立国之后,通崃县的县城里才迎来了一波人口高峰,然而即便如此,县城常住人口也不到九千人。 繁华富庶的地方,一个规模大一些的镇子也不止九千人。 通崃县的渺小还在于,大宁立国之后就开始了科举选材,但二十几年来,通崃县没有一人能通过科举入仕。 这个小城里的人都已经接受且适应了这里的平凡,包括自己。 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这个景色秀美的地方与人杰地灵有关,往往还会将人的平庸归罪与山川风水。 通崃县太小了,小到南北那条主街只有二里多些,从这头能看到那头,东西的主街更长也只有四里左右,差不多也是一眼能看到那头。 所以县城里的人竟然差不多都能认识,就算距离最远的两户人家也经常能在集市上碰面。 县城再小,该有的也都有,大宁立国之后致力于民族启智,在通崃这样的地方也有一座看起来不小的县学。 县学所在,甚至比县衙还要大些。 一身便装的秦焆阳带着四名廷尉,以行商的身份进入通崃县城的时候,都错觉这里的人是被遗忘的,这里的人连装束都好像落后于长安一个时代。 街还是黄土街,虽然夯的很坚实,但下雨还是会变得泥泞,所以路并不平坦,有被车轮碾压出来的沟沟坎坎。 他们进城之后就下意识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都看向秦焆阳。 廷尉府调查了晏青禾的身世,自然也有一份送到在鹿跳关的叶无坷手里。 所以秦焆阳就领到了这个任务,到通崃县仔细调查一下。 他们稍作停顿之后继续往前走,从大街这头走到那头才发现,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没有。 别说客栈,就连路过行人为了便宜而住的那种大车店都没有。 秦焆阳他们赶着一辆车走了好一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过来看看他们卖些什么。 好在是和买东西的乡亲打听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庙。 不是禅寺,而是:夫子庙。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座夫子庙,但这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夫子是谁。 问他们既然不知道夫子是谁为何要建一座夫子庙,他们说夫子应该是保佑读书人的,这通崃县里都没有几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知道夫子是谁。 他们能知道夫子是保佑读书人的就不错了,所以可想而知夫子庙的香火有多冷清。 乡亲说,过往的人若是累了走不动了要留宿一宿,都会住到夫子庙去,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被褥,最起码遮风挡雨没问题。 所以在当地百姓们心中,夫子应该还是个好人。 秦焆阳他们没有急着去那座夫子庙,他们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真正的商人。 他们赶着车用了一天的时间把通崃县城里几乎走了个遍,加起来也没卖出去一两银子的东西。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座夫子庙,看起来只是一座三间土房的建筑。 正门两侧的柱子上有字,格外简单,左边柱子上刻着的是高中,右边的柱子上刻着及第。 很朴素。 夫子庙两侧没有人家,后边也没有,但在夫子庙对面有一户看起来比夫子庙还要简陋朴素的农户。 院子是用木柴围起来的,分割成了几个区域,一个区域内养着几只鸡,一个区域内养着一只羊,让人觉得神奇的地方在于,那几只鸡干净的不像话,那只羊也干净的不像话。 院子连土墙都没有说明人丁不旺,家里但凡是个有几分力气的男人也不会只用这木柴圈一下。 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说明这家主人格外勤快。 秦焆阳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院子里晾衣绳上的衣服都被舒展的平平整整,那些衣服上几乎都有补丁,可就给人一种不廉价的感觉。 他打算以问一下何处能买到些饭菜为由去对面找机会说几句话,刚走到礼拜墙外,忽然有一道黑影从篱笆墙里边窜出来,落在篱笆墙上,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大的黑猫。 在黑猫发出威胁的同时,一只个头不大但看起来也很凶悍的黑狗从屋子里窜出来,没有叫,但显然已经做好扑咬的准备。 “是谁?”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撩开门帘出来,毫无阻滞的走出来。 毫无阻滞本来不值得在意,可她是个盲人。 还有这一张怎么看好像都不该是村妇的清秀脸庞。 在秦焆阳说明了意图之后,这奇怪的清秀妇人准确无误的走到门边,准确无误的打开了柴门,所有动作没有一点浪费,就好像她是一个看得见的人一样。 她很客气,脸上还有一种让人觉得亲和的微笑:“有酒楼也有些卖小吃的地方,可听说不便宜,你们出门在外节省些好,我帮你们做一些,你们等等。” 说完这句话又问:“几个人吃?” 秦焆阳连忙拒绝:“不麻烦您,我只是打听一下,真的不必麻烦。” 妇人说:“这怎么算麻烦呢?出门在外的人到了我这里,我帮衬一些,我家出门在外的人,应该也会有人帮衬一下,世上的事虽然不该这样简单,可我想若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她笑着说:“不用怕我麻烦,你们就当我家远行的人路过你家的时候也去讨了一顿饭吃。” 第六百八十八章 善恶有报 秦焆阳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若拒绝了这个妇人甚至不是有损善念而是有损功德。 然而,此刻却是由不得唐帅了,即便唐帅多半制止,却也是难以让战天停下手。 唐三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盯着长发男人手里的光矛,那光矛之上的煞气,消散了一些,不过这人的力气极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三总觉得,那光矛上传来的波动,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脑子里一片乱麻,这些事情看似好像都没有问题,但是仔细一想,又都是一个个谜团。 皮肤有点痒痒的,但是很舒服,好像有什么钻了进去,是根须吗,她暗想道,蹲下来,躺在了浴缸里。 顾哲北将刚才对我解释的那番话向鹏少说了,当然,以鹏少制衡陈彪等人这部分保留。 几乎在林远打赏完之后,就已经有人将他打赏的金额统计了出来。 刘欣的不领情,让蒋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他拿起茶杯,轻轻的抿了几口,用以来掩饰刚刚的尴尬情绪。 这—刻,尾兽玉所到之处,云海卷動,黑光狂舞,现出骇人气势。 “嘿嘿!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说有,那就肯定有!你想不想提升?”嘴角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秦天嘿嘿道。 “噢,蚀骨雾消失了!我们能去拿神器了!”云峰听到那些欢呼者喊道。 看似很简单,无头无脑的两个字从陈风嘴里轻声说出来,却让林开元一瞬间楞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渐渐恢复过来。 傅天泽才想起来,沈露的确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即便忘恩负义不是东西,也的确不应该忘记她这几年的青春全都耗在了他的身上,何况她那么要强爱美的性子居然肯为他生孩子,他也该好好地安顿她才对。 紧跟着又是一阵难言的寂静,再然后,一阵诡异的声音忽然在场地中飘起。 陈风跳上舞台,伸手把陈静从椅子上拉起来,接着把陈静往怀里一拉,就把陈静紧紧抱在怀里。 饶晓燕同志三句话不离损人,问个地名都能把我和熊猫损一通,我也是服了。 被臭气熏晕之人,需要干净清新的空气,风来树动,空气自然就清爽起来,木子和如画纷纷醒来。 大脸猫那张俊俏的脸立即面如土灰,也二话没说默默拿走衣服换下。 虽然大龙不用十秒就会被我们打完,但是在老九有大招的情况下,至少可以保证我们不死,这样就可以带着大龙buff回家,即便是死上一两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如画这时候才抬起头,将画递到喵妹手里,喵妹看了一样立即撕掉,往嘴里塞。 “这是……”佩坦因再次疑惑,不过这次他没有迟疑,而是直接拿起了两个卷轴,打开,下一刻,他更加疑惑的声音响起。 再次见到祖辈世世代代想要迎娶的人鱼公主,让他兴奋的差点失去理智,忘记了边上还有一个绝世恐怖。 10点的铂金级安逸值,对肖杼来说算是比较巨大的丰厚收获了,当然,也仅仅是“比较巨大”,因为肖杼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是主线任务5“最后的罪”。 第六百八十九章七子 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个陌生的通崃县,秦焆阳选择的方式很直接:去县衙。 几只苍蝇从木屋房顶飞出,趴到了老人的躯体之上,来回的爬着。 如果说来人有恶意,那么自己就可以为黎梦争取一点时间,暂时稳住别人。 后世的卡塔尔半岛,现在的李家茶陵殖民地,卡塔尔的名字早已经无人知晓,因为周围一代的阿拉伯人部落早已经被李家人给扫荡的干干净净,要么自己早早的迁离了这里,要么就被李家当做奴隶贩卖到了世界各地。 郦唯音在许一默满眼期许下,先夹了一片,用生菜一裹,咬下去肥而不腻,色泽焦黄,味道极好。 顾少棠和风里刀更是双眼放光,两人冲上去就是将金银珠宝往怀里塞。 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连海平,相对盘膝而坐,本体缓缓睁开双目,看着面前同样的一具身躯,双目无光,灵智还没有在分身上产生,只有完成第二步的分魂,才能让分身产生灵智,与本体完全分离,成为独立的存在。 以前他也曾经在江城,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解决一些分公司那一步的事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或许真的要在这边安营扎寨了。 方七佛拱手道:“多谢吕公子成全!”然后拉着方腊趁着雨夜走了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是长孙冲无法预料的,他也压根就没想到王兴新敢去找李二告状。在长孙冲的眼中王兴新就是宁愿少一事也不想找麻烦的人。再说以他的一贯表现来看,也没有胆子为一个校尉和自己这大舅哥作对。 所以她都在引诱许少爷一次,修养好几天中循环度过,直到生理期如期而至,让她失望不已。 孙泽生花了三万多,请江南李开放等入吃了一顿饭,对这点钱,孙泽生已经不在乎了,相对获得团燕京市市委委员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好处,这点钱又算什么? 飞廉既是不愿说,商云梦也不会去强求,只能尽力提高自己实力,至少让飞廉不必为她担忧,以此来分担飞廉的压力。 而很多宇宙、世界,银行就是政府,或者银行里的钱就能被政府爽一把了。 “如果你们不能把本少打趴下,或者你们被本少打趴下,那你们八人今晚都得给本少暖被窝”看着八人那迟疑,为难的样子,子枫淡淡的说道,脸上带着一抹邪恶。 “呀!大色狼要非礼我!”秀妍被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多看允轩想要作恶的大手。 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完美,这是林恩为自己没有舞伴而寻找的理由。 西北野战军在兰州战役结束以后的战略部署是:一,用十八兵团周士第部追击胡宗南的残部。二,用十兵团扬得志、李志民部解放宁夏。三,用一兵团王震部的一个军和二兵团许光达全部,分成两路向河西走廊的深处前进。 毫无征兆,剑刃划破血肉,一道腥红的液体瞬间飙射而出,那一抹血迹是这么的艳丽,这么的璀璨,仿佛那一抹夕阳一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血色伴随着寒光,大汉的身体也应声倒下。 第六百九十章潜入成功 保邻回头看向李月间,带着笑容的回答说:“你教的。” 张猛和张宇航他们是第一批跟我混出来的兄弟,鹿哥是我们的老大哥,今天鹿哥出事了,他们都是心如刀割。 听见郑珠的尖叫声,我是不由一惊,想也没有想,裹着个浴巾便冲出了浴室。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巨大的阴阳八卦阵将整个阴山笼罩起来,阵法便是阴山,阴山便是阵法,整个阴阳八卦阵跟阴山融为一体。 一时间我感觉我就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了目标和方向。 整个下午我坐在院子里研究着我的轩璃剑跟寒山戒,想起了倾城、青青、还有凝儿,我不明白凝儿为什么也不出来了。 虽说他们并不知是何物,甚至连是不是法器都无法判定。可正是为样,是越发引起人的注意。 靠,这么一个凶狠的东西,突然来这一套到有些滑稽,一时间我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洗劫走的东西,典风是不会还的,就算是被那两个神藏打扰的精神损失费吧。 “阿白,醒了?肚子饿不饿?”随着元气满满的声音,房间的灯也开了,白茫茫一片,我一时没有适应,眼睛眨巴眨巴了好几下才能缓解。 他身上的装备已经是神器了,虽然是处于封印的状态,不过属性上面依旧是领先于现阶段的装备。 他是了解巴毅对玉醐的感情的,而他同巴毅还是至交好友,对玉醐起了念头,他都觉着有违君子之道。 孝慈里的百姓们被禁军们隔着,根本凑不到跟前,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此刻对蔡道的热情问候。 还能再次细化,黎天哈哈大笑,这真是太好了,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主动技能。 他却故意装着没听见,贼不走空,宅子没得到得了块金子也不虚此行,所以转眼跑没了影。 这一刻,姬昊坏坏一笑,在原本的暮光大阵核心处,又留下了一行字。 此刻神武堂外的大阵,裂开了一道口子,直通到了极乐真人面前。 其实,说起来,蔡道这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了。焦挺自己要接着那个机会被‘死亡’,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捷狠狠瞪了芊芊一眼,芊芊急忙跑到哈士奇的身边,搂住蠢哈的脖子,冲爸爸咯咯地笑。 后来,他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进入nba工作,又见证了红头里德·霍尔兹曼带给尼克斯的辉煌,对尼克斯的感情更加浓烈。 作为一个被黎天掠夺了忠诚的人,他能做的就是完全服从黎天的指令。 “是的。他们私自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找人找不到,还真的不知道他们居然敢私自来闯贵宗。这里先向师兄道歉了。”那个家伙还真的非常虔诚。当然,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想起赫连韬,李殊慈不由觉得心口一阵痉挛,这种连对着儒王都没有过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又将往何处去。她把这中感觉定义为愧疚和亏欠。 如果说,现在乐县哪里的土匪最多?并不是那些什么土匪山寨,而是方家的宅子里,方家的宅子里可是囚禁着上千的土匪,正在为方家做苦工。因此,乐县土匪最大的聚集处就方家。 第六百九十一章来感受力量吧 束休与徐胜己等人联手创立魏君庭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大宁这片江山之中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存在。 最初他们认为,只是一些旧楚余孽。 可是随着魏君庭的实力在不断壮大,随着他们也开始左右一些事情的进展,他们越发的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并不简单。 随着更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确定那个被反宁复楚的力量视为一杆大旗的亲王杨迹政只是大宁皇帝放在那的一个吉祥物之后,魏君庭更加明白,这股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和杨迹政那股明面上的力量一样,这股力量也出现在西蜀道。 这股力量无比隐秘,隐秘到他们潜伏在其他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一旦这些力量被破坏,他们迅速就能抽离出去。 而在这些力量之中潜伏的时候,他们并不起眼。 所以在朝廷力量剿灭了一股又一股反宁的叛逆之后,都没有注意到漏网的小鱼也许不是什么小鱼。 从西北回到长安之后,束休和徐胜己都一直没有谋划别的事。 他们就是发现了,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要破茧而出。 徐胜己判断,这股力量是从以前众多的伐宁叛逆之中吸收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不管是金钱还是人员,又或是对于大宁的了解,对于剿灭他们的力量的了解,他们都已经吸收的足够多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或许会选择要以一个神秘的面貌出现在大宁面前。 他们不但是大宁的蛀虫,他们还是其他反宁势力的蛀虫,甚至是大宁外敌的蛀虫,他们从不同的地方不断的吸血来壮大自己。 这股力量的发展是迅猛且隐秘的。 束休和徐胜己先后到了蜀西南,先后到了白蒲,先后到了仰夜城,但没有露面。 他们靠着敏锐的感知,一步一步接近了这股神秘的力量。 两个人在仰夜城有一次碰面,在暗中观察了那场针对高清澄的刺杀之后他们更为确定,这股力量的根源并不在仰夜,而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深夜之中,孤身一人的束休潜入了这座小城。 也许三奎是所有已经认识他的人公认的将来可以成为刺客之王的人,可在现在这个时期,三奎还是不及束休。 能在那么早之前就被廷尉府挑中,成为北风小队的一员甚至是首领,束休的潜伏能力可见一斑。 秦焆阳用一种接近于明目张胆的方式走进这个小小的县城,所以他只能在察觉到这里危机四伏之后马上离开。 而束休,则用他最熟悉最擅长的方式潜入进来。 他的能力,被人察觉到的其实也仅仅是他的几分之一而已。 徐胜己有着天生的优势,他的父亲是徐绩,哪怕他与父亲徐绩处于决裂状态,可他依然可以从他父亲的力量之中抽取出来一部分壮大自己。 魏君庭的创立,其实就有这样的力量参与。 而束休则不然,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 可他以前并不孤单,他身边有方知我,有连先生,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现在他真的只有自己了。 或许这份孤单是他故意为之,他不想再看到他的朋友们先后赴死。 蹲在这座小城之中不起眼的一棵大树上,束休俯瞰这个黑暗之地。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座小城的恐怖,他甚至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就像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描述的那种结界,这座小城处于一种完全隔绝的状态,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触发结界。 藏身在结界后边的人就能马上察觉到,然后对外来的人进行监视甚至是捕杀。 束休没有贸然进入这里,他是在看到了秦焆阳等人离开之后才决定进来的。 他不认识秦焆阳可他确定那五个人是廷尉府的人,甚至他确定这五个人是叶无坷安排来的。 这就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 叶无坷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小县城。 如果足够重视的话,叶无坷派来的人或许更为强大。 廷尉府的人不得不仓促离开就证明了这里危机重重,所以束休更要来。 他一直都蹲在这棵树上没有举动,像是一只猫头鹰在审视黑夜。 他的敏锐,少有人及。 所以在大概两刻之后他察觉到了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一只通体纯黑的猫。 在对面的墙上迅速的跑过,然后在快要经过这里的时候又骤然停住,那只猫也很敏锐的看向这里,看向这棵大树,但它显然犹豫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它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并没有过多警觉。 这就是束休的过人之处。 这就是束休还没有被人察觉到的过人之处。 他能模仿动物的气息,这是他从不敢主动对人提及的能力。 也许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才能连那只黑猫都骗过了。 可束休依然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这小城里依然有着他都忌惮的东西。 他的视线随着那只黑猫移动,最终他看到那只黑猫在月色下掠上一个屋顶。 然后那个屋顶上坐起来一个人。 今夜的月色很好,在月色下可以看清楚屋顶上那个家伙应该有些胖,甚至能判断出他有些懒散。 那个家伙坐起来后黑猫就依偎在他身边,似乎是在诉说什么。 这诡异的一幕让束休有些震惊,而接下来的一幕则更为诡异。 黑猫在轻轻的叫了几声之后,那个胖子竟然朝着大树这边看了一眼。 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敌意。 县衙屋顶上,李月间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还有你怕的东西......猫头鹰会抢走你的老鼠,如果你不让它抢你的老鼠,那它也可能吃了你。” 在这一刻,那只猫依然确定刚才令它忌惮的东西是一只在夜里捕猎的猫头鹰。 不久之后懒得坐着的李月间又躺了下去,他枕着自己的左臂看着夜空。 黑猫就在他身边爬伏下来,蜷成一团。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一人一猫似乎在这微凉的月色下睡着了。 直到这一刻束休才有所动作,他悄悄的从树上下来,然后顺着墙根暗影一路轻手轻脚的转移,他需要尽快寻找一个落脚点。 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李月间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一声,轻到连在他身边并没有睡熟的猫儿都没在意。 “看一眼就走吧......夜里进来可比白天进来还要不好。” 暗影处,束休再一次停下来。 他察觉到了另外一个暗影处有人,这是他天生的直觉。 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当初为了训练自己他可以在水下待足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只靠一根呼吸管,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都被泡的变了形。 他可以在沙漠之中潜伏在一只蜥蜴旁边很久,连蜥蜴都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可以雨林之中与一条巨蟒和平相处,巨蟒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可以吞下去的猎物。 重新进入潜伏状态下的束休,此时此刻像是没有气息了一样。 等待了大概一刻左右,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轻飘飘的飞了过来,形如鬼魅。 束休不得不震惊,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竟然随便就能见到这样的高手。 那鬼魅一样的身影停下来,藏身于暗处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之前藏身的人随即掠走,身法亦如鬼魅。 那两人完成了换岗。 束休心中震撼不已。 这只是两个暗岗而已,实力已经如此恐怖。 看来这小城里藏着的秘密真的大到能让所有人震惊,束休也确定,他终于接近了那个神秘力量的中心。 悄然后撤的束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取出纸笔,在夜色下将刚才那个暗岗的位置画了出来。 然后他再次离开,他觉得县衙那边应该很特殊。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在他想迂回到县衙另一侧的时候,发现某一个方向,似乎暗岗的数量更多。 县衙南侧只有一处暗岗,而在这个方向他发现至少有三处。 悄悄靠近,束休发现那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民居,甚至在这老旧的通崃县内,这民居都算清苦人家。 连土墙都没有,只有一圈整齐的篱笆。 吸引了束休注意的也不只是这个普通的人家,还有这户人家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更为老旧的建筑。 三间土房,连窗户都没有,简陋的像是早已被人遗弃的地方。 可是在那土房正中的泥塑人像身前有个供桌,供桌上居然还点了长明的蜡烛。 这种地方,供奉一尊泥像? 悄悄取出千里眼,束休朝着那边看过去,在那三间土房的正中门楣上方,他看到了夫子庙三个字。 在来之前束休就已经查过这个地方,一个自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就没出现过一个靠科举入仕之人的小地方。 这种地方供奉着一座简陋的夫子庙,或许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读书有成所以供奉,一是这座夫子庙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就在这一刻,束休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那篱笆墙的缝隙之间,似乎有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警觉的眼睛。 那小院的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应该是格外自信所以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在小院的门口大树上也有一个暗哨,另外在远处的一个亭子里还有一个暗哨。 篱笆墙内警觉的眼睛不是人类,很快束休就看到了一只黑狗在院子里走动。 能警觉的看向他所在的地方却对那三个暗哨视而不见,这户人家不简单。 束休再次回到之前选好的安全的地方,取出纸笔将这里的暗哨标注出来。 从那三个暗哨的气息他就能判断出,那也是绝对的高手。 这样一个小县城,他才进来,就已经遇到了五个实力不俗的人。 以束休的判断,这五个人就算是走进江湖也能大杀四方。 他把那个小院,夫子庙,还有县衙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谨慎思考之后他决定暂时放弃去县衙那边继续探查,他选择了此时城内唯一还有光亮的地方。 也许那里,便是这座小城暗藏的神秘力量最中心的位置。 他比那只黑猫还要轻灵,比那只黑狗还要警觉,他化身成了属于黑夜之中的任何生物,迅速且隐秘的靠近了那个亮着灯火的地方。 县学? 等看清楚这里的时候,束休的眼神都变了。 县学很大,比县衙还要大一倍。 对于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县城来说,所有适龄儿童都可以在这座县学里读书。 也就是说,这个县学里拥有的教书先生的数量不少。 这很奇怪,因为蜀西南这边很乱,朝廷的法令很难完全的施行,连惠及民生的法令都难以施行,为什么县学却建得这么好? 他将县学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虽然直觉告诉他不要贸然靠近这个地方,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到更近的地方看一看。 无声无息,束休绕到了县学另外一侧。 他很奇怪,那个篱笆小院有三处暗哨,县衙一南一北应该有两处暗哨,县衙的屋顶上还有个怪人。 但是这个他最怀疑的县学四周,竟然一个暗哨都没有。 悄悄的上了一座房子的屋顶,束休爬伏在那朝着灯火处看过去。 然后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后院竟然有很多孩子正在习武,无声的习武。 这些孩子们小的有六七岁,大的十几岁,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黑夜,每个人在尽全力的练功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后院的正中,火光明亮之处,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正在缓步走动。 他似乎对孩子们习武的态度很满意,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就在这一刻,似乎是时间到了,随着那个年轻人举起手晃了晃,所有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后院,在极短的时间内各回各屋。 束休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他将画下来的册子塞进胸口衣服里。 刚要起身离开,四道黑影从四个方向而来,落在这座房子屋顶的四周。 “虽然你是以一种不受欢迎的方式到来,可依然要欢迎你来到一个伟大的地方。” 左侧的身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微微昂着下颌:“欢迎你来感受伟大的力量。” 第六百九十二章器! 一团烟雾炸开,穿破了烟雾的身影向后翻越,从这座屋子的房顶翻到了另外一座屋子的房顶上。 束休没有回头,手向后一甩,几枚暗器穿破夜色将追来的暗器尽数击落。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束休展现出来的实力和精准判断让追击过来的几个器成员不但惊讶也兴奋起来。 “唔,比白天那几个看起来有有意思的多了。” 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保准笑着继续追击,同时甩手打出去一片银芒。 那密密麻麻的暗器像是一群毒蜂一样朝着束休紧追不舍,束休在纵越的同时强行转身,从背后的包里拽出来一件东西向后一洒,像是一张毯子,所有银芒打在毯子上都被阻挡下来。 “唔呼!” 保准越发兴奋起来:“有意思!” 另外一边,一同追逐的器成员叶姝在看到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木之后立刻掠了上去。 站在树枝上她从背后摘下来一张奇怪的弓,很短,可随着她手腕一抖,那弓刷地一声打开了。 她的腰带上别着一根一根如同金属筷子似的东西,随手抽出来一根一甩,与廷尉府的铁钎一样,只是稍微短了些。 甩出来的铁箭被她搭在弓弦上,稍作瞄准就放了出去。 束休感觉到了一股无比锐利的破空之风,他也从腰带上抽出来一件东西甩开。 正是廷尉府的铁钎。 当的一声! 那疾飞而来的铁箭被他一击荡开。 那铁箭上的力度太大,箭被荡开后改变了方向,砰地一声将旁边屋顶的一角击碎后,又戳进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中。 叶姝没能一箭将那个黑衣人射落,显然有些懊恼。 她迅速将第二支铁箭搭好准备瞄准的时候,却见那个黑衣人改变了逃离的方式。 束休从屋顶跳了下去,在巷子里飞速穿梭。 叶姝站在高处几次瞄准,都被那个黑衣人借助建筑挡住身形而无法发箭。 束休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女箭手正瞄准什么方向一样,每次在叶姝想要发箭的时候他都能精准的避开。 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保准越发兴奋起来,眼睛里都有一种喜悦的光在闪烁。 另外一边,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器成员杨芝林突然一个变向,双脚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发力一踹,身子横过来直奔束休。 距离束休还有半丈左右他将手里的兵器甩开,是一条软鞭枪。 手腕一抖,鞭枪毒蛇一样刺出。 束休疾冲之中身形往下一压,双手双脚同时在地上发力,像是一只急速转弯的猎豹一样避开,那鞭枪直接将他一侧的房子击穿。 杨芝林发力一拉身形加速冲过去,同时手腕一抖,刺穿土墙的枪头就急速旋转起来,扩大了洞口之后,他一拽一甩,枪头朝着束休后背再次刺了过去。 束休回身用铁钎一划,铁钎精准的挡住枪头,火星四溅之中,铁钎竟然被巨大的力度打的有些弯了。 “这么多变态。” 束休自言自语了一声:“早知道就把自信收起来一些了。” 他飞身而起,双手双脚同时按在一侧墙壁上发力弹起,身子高高跃起要跳上围墙的那一刻,女剑手叶姝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嗖的一声,铁箭破空而来。 束休的身形在到了墙头上的那一刻猛然压低,双手双脚同时发力,将墙头上的砖石向后蹬了出去,这动作看起来可不怎么雅观。 但实用。 飞起来的砖头非但将那支铁箭挡住,再次改变了铁箭的飞行路线,还把后边紧追不舍的杨芝林和保准逼的不得不避让,那些砖头上的力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家伙好像是一只野兽。” 保准眼神里的光彩越发明亮了,他像是一个在山中捕猎多年的人竟然发现了一头人间罕见的珍兽。 “他能模仿很多种野兽。” 在旁边的杨芝林笑了笑道:“你可要注意些,哪有野兽不吃人的。” 在另外一条街上,一直跟着束休极速奔驰但始终没有出手的是一个看起来很魁梧的壮汉,他的身材比起大奎二奎也差不了多少,但比大奎二奎要灵活的多。 大奎二奎的速度当然也不慢,但他们做不出这么灵活多变的动作,这种速度下的追逐,大奎二奎大概是以一种逢山开路的状态横冲直撞。 在他发现束休竟然已经快到靠近城墙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的出手方式,倒是和大奎二奎更相似。 一伸手就将旁边一户民居门口的墙垛给摘了下来,至少能有百十斤沉重。 他却毫不费力的,朝着束休狠狠一砸。 距离能有六七丈远,这墙垛旋转着砸向束休的头颅,两个人都在飞奔之中,墙垛正好砸过来,显然经过了对束休速度的计算。 这墙垛飞来的速度,可比后边紧追不舍的那两个器成员要快的多了。 突然出现在一侧的墙垛,让束休来不及避让。 可这一刻束休竟然化身成了一只灵猫,腾空而起之后他双手双脚按在那飞来的墙垛上,双手双脚如有吸力一样,跟着墙垛一起飞。 所以在这一刻,连砸出墙垛的器成员楚半山都惊着了。 他砸出去的墙垛能把一头牛砸成肉泥,他知道那个黑衣人万万没有那么足的力气硬抗这一下。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黑衣人竟然如此厉害,借助他砸过来的墙垛加速逃离。 砰! 一根铁箭飞来。 束休立刻发力离开墙垛,在他刚刚离开的瞬间那铁箭将墙垛击穿。 束休的身形稍稍慢了一些,左臂铁钎箭击穿,胳膊上留下了一个拇指那么粗的洞。 束休落地之后加速朝着城墙那边飞掠,与此同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拽出来绷带迅速的缠绕在伤口,用右手和牙齿配合着,将伤口死死勒住。 “他真的好强啊。” 保准大笑着追来,这一刻的他忽然发力了。 双脚下炸开一团烟尘,如同一枚被击发出去的重弩一样速度在瞬间就提升了一倍。 “不逗你玩了!” 保准一拳轰向束休后心。 束休猛然往前一压身子,同时身子还扭转过来,原本面朝下迅速转为面朝上,右手从鹿皮囊里抓出来一把匕首往上一刺。 这一招,别说是一个人,就算一头猛虎从他身上掠过去也会被开膛破肚。 保准的藏青色长衫被匕首切开,可匕首却没能切开他的肉身。 甚至在匕首接触到保准的那一刻,束休手上传来的反震让他以为自己刺中的是一块石头。 “硬气功!” 束休的第二招马上就到了,一脚踹向保准的裆部。 这一刻,保准的裤裆忽然鼓了起来。 他的裤子像是一个被吹鼓了的口袋一样,束休一脚踢在口袋上竟然被反震的脚底生疼。 “哈哈哈哈哈!” 保准落地之后猛然回身,一拳朝着束休的后脑砸过来。 束休再次强行扭转身子,匕首瞄准了保准的拳头。 当的一声! 匕首竟然被这一拳轰飞了出去,紧跟着拳头落在束休的手上,束休只觉得手骨一阵剧痛,马上侧身避开继续突入的拳头,与此同时,用左手两根手指戳向保准的双眼。 保准没有避开,只是一闭眼。 两只戳在眼皮上,竟然不能戳动。 束休刚要脱离战场爬墙撤离,旁边的鞭枪又到了。 他凌空翻出去,鞭枪在他身下擦着过去戳在城墙上,砰地一声,整个枪头多没入坚固的城墙之中。 杨芝林立刻发力一拉,身子借助拉力迅速靠近束休,双脚在前,重重的踹中。 束休只来得及将双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身前,两脚同时踹中他的双臂,巨大的力度之下,束休向后倒飞出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身形,那个身形极为健壮的器成员楚半山到了。 他像是一头犀牛,直接用肩膀撞在束休的身上。 束休横飞出去,胸口里一阵阵窒息。 落地的那一刻,他压不住胸口里的翻腾一口血喷在地上。 砰砰砰砰。 四名器成员落地,如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样占据了四个方位,将束休围在正中。 束休撑着身子站起来,嘴角的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你是神仙吗我的客人。” 保准似笑非笑的看着束休:“你已经让我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束休也朝着他笑了笑:“你的能力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那个女人的能力像是蜇人的毒蜂一样讨厌,而甩鞭子的那个,你的能力像是个放羊的,你......” 束休看向那个壮汉:“你就是一头大牲口,犁地应该很好用。” 四人同时一怒,然后就是四人同时出手。 砰! 束休再次被击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击在坚固的城墙上,即便城墙坚固,竟然被他撞的凹陷下去一个坑。 他背后的城砖,碎裂的如同一张刚刚织好的蛛网。 “那么你呢?” 保准往前迈了一步:“你更像是一个嘴硬的待宰羔羊。” 他上前俯身,一把将此时凄厉凝聚不起来的束休提起来,高高的举过头顶。 “但我还是敬佩你,白天的时候那五个廷尉府的人都不敢多停留,而你却想靠一个人把这里的情况打探清楚。” 保准抬头看着那个嘴角还在滴血的男人:“我不得不认可你,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然后,他重重的往下一砸。 砰! 束休被他甩的落地。 保准迈步往前走想一脚将束休胸膛踩破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耳朵。 然后他的双眼之中便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一抹血迹。 紧跟着一股从脑子里传来的剧痛就让他叫喊出生,这个拥有近乎不败之身的家伙,随着他的晃动,耳朵里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谁又能想到,被打伤成这样的束休,在被保准狠狠往下一摔的时候,还能将一枚细小的暗器从保准的耳朵里打了进去。 束休剧痛之下更为暴怒,他还想将束休踩死。 可只走了一步他的身子就直挺挺的往前扑倒,趴在地上的那一刻砸起来一阵尘土。 另外三个器成员眼睛都睁大了,紧跟着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还被人反杀。 而束休则再一次支撑着站了起来,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还有.....三个而已。” 鞭枪突然就飞了过来,束休马上横移避开,可才横移楚半山就撞了过来,再一次将束休撞飞出去。 还没等束休起身,叶姝抛给楚半山一根铁钎箭,两人同时落在束休身边,甩开铁钎箭往下狠狠的一刺。 噗噗两声,束休的双臂都被洞穿,铁钎箭深深的钉入地下。 “你会被我打成碎尸。” 楚半山嘶吼一声。 “先割了他的双腿脚筋,不能这么随便杀了他!” 女箭手叶姝从腰间再次抽出来两根铁钎箭,双手同时一甩,两支箭完全甩开的状态下,大概有近两尺长。 她走到束休双腿出,两只手将铁钎箭高高举起:“原本想把那个女人如此钉死,现在你来第一个品尝吧!” 双箭狠狠下落。 噗! 一抹殷红飘过。 剑锋之下,叶姝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落在束休身边,她没有去看那个中剑的女人,低头看来看看束休身上的伤势,在这一刻,少女的眼神里有一股冰冷的杀意。 她扭头看向那两个器成员的时候,叶姝的尸体在她面前缓缓倒地。 第六百九十三章以仁爱之名 这个世上对男人抱有最大敌意的是男人,这个世上对女人抱有最大敌意的也可能是女人。 所以叶姝在听闻高清澄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暗暗发誓,这个让青禾大哥都要尽全力布局才能杀死的女人一定要死在她手里。 她并非是最早在夫子庙里读书的七个人之一,他比晏青禾和保邻小了三四岁。 但她也是在夫子庙里读书识字,她的先生也是李月间,可教她的是晏青禾,代师授业。 叶姝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件事:成为一个配得上晏青禾的女人。 她从小就喜欢晏青禾,喜欢青禾大哥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魅力,喜欢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喜欢他的一切。 虽然晏青禾离开的时候没有带上她,可她依然觉得自己是晏青禾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女人。 要亲手杀了高清澄也是因为如此,因为她知道了晏青禾也在意高清澄。 当然不是男女喜欢的那种在意,而是几乎当做了头号敌人那样的在意。 在叶姝看来,不管是哪种在意高清澄都不该存在于晏青禾的世界里。 如果是男女喜欢的那种在意她要杀,是敌人的那种在意她更要杀。 为此她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甚至是加倍的努力,才让她跻身为玉字九人小组的一员。 器,现在一共有六个九人小组,是为玉,琢,成,求,天,道。 毫无疑问,六个九人小组的所有成员都是在夫子庙里读过书。 叶姝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等着领教了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所谓的必杀一剑。 她拼尽全力的成为六个九人小组之中排名能挤进前三的箭手,就是因为她要在高清澄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下杀了高清澄。 夜很好,月色很好。 她为了能练成最强的箭法,每天夜里都要苦练,她要让自己的目力和感知力,迅速的达到巅峰。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是她最熟悉的环境,也是她的箭最熟悉的猎场。 可她还是没有看到高清澄,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是如何出剑的。 在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头缓缓的转向高清澄那边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红线忽然爆开了,紧跟着一股血往前喷溅出去。 她还是没有看到高清澄,哪怕她真的已经练成了夜晚也能看清楚敌人的目力。 但她只看到了自己的血液在眼前飞溅,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美。 倒下去的时候她脸朝着高清澄的方向,她无力抬头,也无力挣扎,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所见到的只是......高清澄的鞋子。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眼睛与别人鞋底在同一个高度是什么样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真的只有这么高。 此时站在高清澄面前的还有两个玉字小组的成员,一个是善用鞭枪的杨芝林,一个是力大无穷的楚半山。 两个人原本还在咆哮,还在怒吼,还在因为保准的死而觉得难以接受。 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接受另一个同伴的离去。 “你第一次这么狼狈。” 高清澄并没有在意面前的两个敌人,迈步到束休身边将两根铁钎箭从束休胳膊上抽出来。 见她如此目中无人,杨芝林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的鞭枪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弹起来直奔高清澄的咽喉,又快又准。 高清澄明明还在为束休抽出胳膊上的铁钎箭,鞭枪就已经到了她身前。 可她却不见了。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的时候,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手里还是拿着铁钎箭和她的剑,只是铁钎箭少了一根。 在杨芝林的脖子上。 鞭枪本来抖得笔直,片刻间就软软的垂落在地。 下一息,楚半山如同一头犀牛一样发起了攻势。 他先是转身从旁边拔起来一根差不多小腿肚粗细的树,把树当做兵器朝着高清澄横扫出去。 高清澄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见。 楚半山下意识的抬起头,于是他看到了那道妙曼绝伦的身姿。 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第一次落脚在他横扫的树上,那是一根很细的枝条,少女落脚的那一刻枝条微微向下弯曲。 少女第二次落脚是在一片飘落的叶子上,那片叶子被横扫的力度甩着离开了树旋转着飘落,少女的脚尖就在这片叶子上轻轻一踩。 少女的第三次落脚,是在楚半山的尸体旁边。 剑尖向下,有一滴血从剑尖滴落在地。 楚半山庞大的身躯往前扑倒,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刻还试图伸手抓住高清澄。 他的手指在距离高清澄肩头大概半尺左右落下,手指上落满了他的不甘和仇恨。 坐起来的束休已经从鹿皮囊里取出伤药往伤口上按,忍着疼用绷带将两条胳膊上新增的血洞勒紧。 “早知道你会来,我也就不来了。” 束休用牙齿拽着绷带勒紧,抬眼看向高清澄:“这样显得我不止狼狈,还有些弱。” 高清澄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尸体:“一对四,你还杀掉了其中最强的那个,也没有多狼狈。” 束休:“你怎么知道他是最强的那个。”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束休恍然。 是啊,绝境之下的反击,要谋求胜算,当然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找机会杀掉最强的那个。 “这里没有那么简单。” 束休扶着墙壁站起来:“我的建议是先撤出去,明天一早你带大军将这里荡平。” 高清澄点了点头:“你的建议理智也正确,但,不接受。” 她看向远处,黑夜月色下有数不清的身影正在朝着这边飞掠过来。 她说:“敌人也不接受。” 砰砰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出现,对面落下来一排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一排九个,形形色色。 中间的那个显然有些不一样,他应该是这支九人小队的首领。 看到地上倒着四具尸体,成字九人小组的首领叶迷颜脸色逐渐发白,当他看到妹妹叶姝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发白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红。 与此同时,在高清澄和束休背后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五个身影。 玉字九人小组的另外五个人,其中包括他们的首领许钧涯。 “我们一直以为在用最认真的态度来准备迎接你,也一直以为我们用最高最万全的准备来迎接你的剑法。” 满眼都是悲伤的叶迷颜在这一刻居然没有马上出手。 他的声音很低沉,压抑着他的悲伤和杀意。 “我现在还没有马上动手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若你来了,我们该在问你一句话后再决定是否杀了你,因为他千思万想后觉得你可能是我们的同类。” 叶迷颜的视线从妹妹叶姝的尸体上挪开,盯着高清澄的眼睛。 “他说你像极了我们的同类。” 城墙上,五名玉字小组的成员飞身而下,他们的藏青色长袍在下落的时候猎猎作响。 眼神里同样有着无边愤怒和仇恨的许钧涯也没有马上出手,似乎那个让他们等一个答案的人比死去的人要重要的多。 许钧涯看向叶迷颜,示意由他来说。 他看得出来,叶迷颜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杀心了。 叶迷颜却微微摇头:“我不会在没有答案之前出手,这是答应了青禾的事,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也可以死去,我的妹妹只是比我先走一步,在我们的事业面前,任何牺牲都可以接受。” 束休低声说道:“果然是一群疯子。” “疯子?” 叶迷颜看向束休:“如果这个世上希望没有痛苦没有战争没有不公的人是疯子,那我们当然是......” 他看向束休的眼神里,全都是讥讽:“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你充满敬佩。” “你是唐安臣的后人,是大宁的罪人束休,你本该是个被仇恨遮住双眼的人可是你没有,你和徐绩的儿子徐胜己创造了魏君庭,你们也一样致力于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所以在最初知道你们名字的时候,我们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们也会穿上这身衣服,代表天下公义。” “你,徐胜己,方先生,连先生,还有那位教了你们不少的曌蕤先生,你们本该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却朝着同一个方向。”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们并不是真的为了天下人,你们只是想得到朝廷的认可,你们的志向是那么的矮小,只是为了让皇帝觉得你们是可用之才。” “你们想的最大的目标,只是让皇帝看清楚犯过错的人也可以有改正的机会,和我们的志向相比,你们像是一群只能在暗夜里发出微弱光亮的萤虫。” 叶迷颜看向高清澄:“而你,是最应该成为我们的人。”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你身上有大楚皇族的血脉,你掌握了大楚皇族至强的剑法,你本该高贵,却沦为大宁朝廷的鹰犬。” “即便如此,青禾依然认为你心中的天下大同跟我们是一致的。” 他往前迈步,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消灭所有罪恶,哪怕是萌芽一样的罪恶也该被消灭,所有心存恶念的人都要死,哪怕是微小的恶念也应该恶有恶报。” “让世上的人以铭记和恐惧恶有恶报的方式铭记善有善报,当他们心中偶有恶念的时候就会瑟瑟发抖,这个世上,剩下的只有仁爱。” “这个世上可以把善良分出大小,却不该将恶分出大小,恶就是恶,再小的恶也不该存在于这人间之内。” 叶迷颜伸出手:“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奉你为首领,可以听从你的召唤和指挥,我.....也可以放弃我妹妹死在你手里的仇恨。” 高清澄没有说话,束休却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的计划是要杀掉多少人?全天下人的一成?两成?三成?” 叶迷颜微微昂着下颌回答道:“为什么你要给除恶提出一个上限?” 束休都微微一怔。 叶迷颜以一种凡人生死不过蝼蚁的姿态看着束休:“这个世上最不该的就是为惩恶扬善设定一个限度,什么时候除恶到了无恶可除的时候我们就会停下来。” 他看向束休:“你明白吗,在这个世上你想靠劝人向善就会让所有人向善根本不可能成功,哪怕我们将所有心存恶念的人都杀了,也只是让剩下的人没有恶念,不代表他们都善良。” 束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杀到剩下的人哪怕不行善但只要不作恶的时候?” 叶迷颜微微点头。 束休看向高清澄:“现在你怎么觉得?你是不是觉得魏君庭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高清澄看了束休一眼,没说话,可大概的意思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话。 束休以前当然不是这样说话,还不是怪姜头那个家伙。 束休此时朝着叶迷颜举了举手:“那个,我打断一下......你们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这种杀人的方式,你们是当朝廷不存在?” 叶迷颜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看向高清澄。 “所以是她。” 叶迷颜道:“你可以左右廷尉府,现在就算还差些,可只要我们配合你杀了张汤之后,廷尉府就一定是你掌控,到时候有廷尉府的批判,多少人不能杀?” “我们还可以为所有被杀掉的恶人按上他们本该有的罪名昭告天下,让世人都明白死的都是该死的。”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高清澄:“我们是你的后盾,你也是我们的后盾,器与廷尉府,将成为天下间最有威望最有力量的惩恶罚善的工具,我们都是仁爱的工具。” 说到这他目光凛然起来,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问:“接受,还是拒绝?” 高清澄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晏青禾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这个答案,将会影响我的答案。” 第六百九十四章前因后果 叶迷颜看向高清澄,似乎对高清澄的问题早有预料。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迷颜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那不如问问你,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句话反问的似乎没有一点儿道理。 就在此时,许钧涯上前:“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也不是难回答的问题,你和他其实很像,但你们得到的却天差地别。” “二十几年前,大楚最后一位帝王就在西蜀道殒命。” 许钧涯道:“那些还想以他为旗帜的人不敢对外宣布他已经死了,只说大宁张贴的告示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故意误导依然效忠大楚的人尽快向大宁投降。” “大楚虽然残暴,数代大楚君王昏聩无能,楚臣丧尽天良,以致民不聊生,可依然有许多人忠于大楚,许多人愿意追随楚皇。” “为了安抚这些人,为了重新聚集力量对抗大宁战兵,为了能在西蜀一地建立伪楚政权,那些世家之人将楚皇身边两个亲近之人拉出来,让他们在各地游走,并且假称是奉旨巡游。” “这两个人,一个是楚皇杨竞到了西蜀之后招纳的江湖义士,因念其忠贞,所以留在身边为贴身护卫,一个是楚皇身边侍女。” “两个人一开始在蜀中各地游走,劝说蜀中富户大豪捐款捐物用以再建楚军对抗宁军,他们两个最初尽心尽力,因为他们心怀仇恨,都想为楚皇报仇。” “然而大概半年之后他们才就发现事情远非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他们以为与他们一样忠心的那些叛军将领和蜀中大豪,不过是想利用楚皇的名号为己争利罢了。” “他们费尽心机拼尽全力求来的大量银款全都被那些人私吞,他们去理论,却被这些人痛骂,还被威胁,若不继续去募捐款项,便将他们两个也都杀了。” “他们两个愤怒之下,转而向大宁军队投降,将蜀中藏匿叛军之地尽数告知,宁军随即发起最后攻势,一举将叛军歼灭。” “他们两个后来便远离尘嚣寻了个隐秘的小城定居,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做什么大宁的功臣,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 “他们两个生性坦荡,对过往也并未隐瞒,以至于当地官府对他们两人严加看管,哪怕是离开本县也要向官府报备。” “这也就罢了,他们逆来顺受,觉得自己原本楚臣能在大宁安居便已知足,朝廷对他们的许诺,也是不会追究他们过往,让他们安心生活。” “可是有一天,当他们两个的孩子长大成人也学业有成准备参加科举的时候,报上去的名单,却被地方官府解列,他们孩子的名字被官府直接拿掉。” “与他们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那些人不服气,便相约去府衙寻一个公道,他们带着虔诚谦卑之心到了郡府衙门,却连府堂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他们更不服气于是在府治衙门外大声喊冤,郡府衙门一怒之下,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从报考名单之中剔除,这尚未结束。” “之后,这座名为通崃的小县城内,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敢提及自己是通崃县人,他们为了能够参加科举,往往想尽办法迁移户籍到外地去。” “我不知道这是一位不过正五品府堂大人的能力还是朝廷授意,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通崃县的人,无一人能以科举入仕。” 许钧涯走到高清澄对面,看着高清澄的眼睛。 “你问我晏青禾为何如此?这就是答案。” “如果你认为的天下不公,你认为的惩恶扬善,都只存在于民间,那朝廷之内的文武大员,地方官府的各级官员,他们真的能得到惩处?” “以晏青禾之才,你觉得他能考不中吗?以他之才,你觉得他考中之后能不是一位好官?以他之才,将来未必不能位居中堂主理朝政,你能觉得他不为生民尽心为江山尽力?” “可他呢?” 许钧涯依然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何止是他呢?通崃县之内那么多读书人他们的不公要向谁讨回来?!” “如果这个天下,真的是有抱负之人皆能施展抱负,有壮志之人皆能一展壮志,那何人不忠君爱国?” “从晏青禾的名字被剔除之后算起到现在已有多年,他被迫离开家乡亦有多年,那位将我们前程都毁了的府治大人,现在是否高居庙堂之上?” “晏青禾若能有施展才华之处他为何要以双脚去丈量天下?!” 许钧涯抬起手指向天空:“默认的秩序未必是对的秩序,粉饰的天道不是真的天道!” 他再次看向高清澄:“现在你要的答案有了,可以给我们答案了吗?” 高清澄没有回答的时候,束休再次举了举手。 他问:“这位兄台,你刚才慷慨陈词了这么久,大概我也听明白了,我只是好奇,你说的那位毁掉了你们前程的府治大人现在真的还活着?” 许钧涯看向束休,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束休道:“我在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府治城,悄悄去了一趟府治衙门,在府治案牍库里连着看了三夜的卷宗,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几件事。” “第一,通崃县已有十年没出现过一起命案,为此府治衙门还曾上报户部刑部,请求朝廷对通崃县如此纯良朴素之民风予以嘉奖。” “第二,府衙卷宗记载,十年前一场大火将通崃县衙烧成灰烬,所有卷宗记录全都付之一炬,所以登记造册的百姓名录也被烧了,通崃县不得不重新普查登记。” “第三,通崃县每一任县令大人都不得善终,但没有一任是死在任内,都是在通崃县任满离开之后才死的,有的是半路遇到劫匪,有的是沉船,还有是到异地赴任之后不就死了。” “第四,根据十年后前通崃县重新普查登记的人口,本县之内居住的百姓有九千人,可是半年多之前府衙派人来过这,发现通崃县本地居民已经少至六千。” “通崃县衙向府衙的解释是,许多成材的年轻人都在外地定居,将家中人口迁出,这个解释府衙接受了,因为十年来一直有一个故事在流传。” “一个劝学的故事。” 束休看向许钧涯:“在夫子庙对面住着一个看不见的妇人,每个在夫子庙留宿的人都会感受到她的善意,她总是说,出门在外不易,当互相关照。” “通崃县太小了不假,可小到连一家客栈一家大通铺都没有就奇怪了些,这些外地人要想在此留宿就只能住到夫子庙去,只要住到夫子庙去就一定会听到那个劝学的故事。” “所有人都会很感动,这里的孩子们成长起来后竟是如此的仁爱孝顺,非但将自己的父母亲人接去大的城市享福,甚至每年都还惦记着这个瞎眼的村妇。” “如此一来,通崃县连年得到府衙表彰......” 束休问:“所以十年少了三千人的事,就这么被遮掩过去了。”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十年,三千多人被杀,竟然靠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就遮掩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不得不靠一双腿去丈量天下的奇才。” 说到这他看向叶迷颜:“你们的那个精神领袖......他走遍了蜀西南,走过了很多地方,于是就有很多各地官府的迁籍公文送到通崃县。” “你看你,刚才还很气愤,现在为什么脸色有些变了?” 束休笑道:“你们一边说着除恶务尽一边自己恶事做尽,但凡是不配合你们的县衙官吏都被你们杀了,就算是配合你们的,离任之后你们害怕暴露也被你们杀了。” “这个县城变成了你们培养新人的历练场,历练的方式就是杀人,你们把这变成了一个恶人窝,却还在宣扬什么正义什么仁爱......唔呼,了不起。” 他问叶迷颜:“在县学之内习武的那些孩童,他们也在不久之后就会开始杀人训练吧?整座县城,都被你们变成了测试忠诚的地方。” “你们所杀的那三千多人真的都是心有恶念的该死之人?还是不愿和你们成为同伙的无辜百姓?” 叶迷颜的眼神已经逐渐冰冷起来,杀气在这双目之中逐渐四溢。 十几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束休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位做尽坏事毁了你们前程却高居庙堂之上的府治大人,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一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九口人一个不剩。” “那应该就是在你们去过府衙之后不久做的吧?为了纪念你们第一次杀人灭口,是不是现在你们小组的配置,都以第一次杀掉的九人为准?以九人为一小组?”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先去了一趟府衙看了三夜的卷宗,不是也去了其他各地调查,刚才听你慷慨陈词我就真的信了,甚至觉得你们真的就是迫不得已,你们代表了正义。” “这个世上确实有很多人犯错,但不是每一个犯错的人都该死,你刚才说恶念没有大小之分?若真如此你们自己就该先把自己干掉。” “你刚才还说,善该有大小之分而恶不该有?善才不该有大小之分,给路边流浪的猫狗一口饭吃和救人一命都是大善,扫地不伤蝼蚁和救济万千百姓也都是大善,再细微处的善念都该被宣扬出去,都该以大善称赞。” “恶就该有大小之分,小有小戒大有大惩......” 束休道:“你们用善有善报和恶有恶报这么大的旗帜来遮掩的,不过是你们的野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 “刚才你们也说过,你们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唐安臣的儿子......晏青禾也在不断的接近叶无坷,如果不是在仰夜他提前暴露你们不得已动用备用计划,那他会一直努力更接近叶无坷,因为叶无坷也是唐安臣的儿子。” 他注视着许钧涯的眼睛:“唐安臣被定罪叛国而处死之前,廷尉府查到他曾参与邪教......” 束休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更为森寒。 “我也没那么正义,我这么多年来做的是也不是只为了其他人,那些遭受不公待遇的我愿意帮忙,但我一心想做的,始终都是查出当年的真相。” “那个曾经封锁了你们入仕之路的府治大人出身军武对不对?他曾是唐安臣旧部对不对?你们杀了他全家之后还不解恨对不对?” “你们在听闻唐安臣家里出事之后顿时兴奋了,你们马上就开始了计划,你们费尽周章的将唐安臣与谋逆邪教勾连起来,硬生生的捏造出一个证据确凿。” “唐安臣被杀之后你们一定欢呼雀跃了吧,你们一定觉得你们又做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好事?” 束休的手缓缓的握住了一直没有抽出来的软剑剑柄:“你们接近叶无坷,也只是因为他是唐安臣的孩子,你们想杀他,但杀他之前你们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让他背负一身骂名。” “你们这些人啊......真的不该说这么多话,如果你们不说,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把前因后果都牵连起来。” 软剑出鞘。 束休看着那些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突然间不想走了,你们也别走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你有弱点 “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 叶迷颜的眼神再次往妹妹叶姝的尸体上看过去,只是这短短片刻,也不知为何,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只有愤怒,但这愤怒似乎又和失去亲人无关。 束休的出来叶迷颜这眼神里的变化,高清澄也看的出来。 “果然是邪教。” 束休长剑一抖,剑锋上飘出一朵璀璨剑花。 “杀了他。” 叶迷颜伸手指向高清澄:“暂时留下她,拿下她比杀了她有用,大宁不是宣称从不谈判吗,我想看看这个女人能不能够让大宁不得不谈判的分量。” 他身后八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器成员立刻向前。 显然他们经过了很多年的训练,而且这训练必定极为严苛。 他们单拿出来每一个都是接近甚至达到了一品的强者,实力堪比大弥禅宗的那些白衣僧。 而这些器成员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多一些,比起许钧涯和叶迷颜来说要小几岁。 就算他们从小开始接受培养,从小就有严苛训练,但在这么小的一座县城内,能集齐这么多天赋异禀的人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们经受的培养和训练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就真的和大弥禅宗有关联。 束休和高清澄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大弥禅宗,想到了大弥禅宗拥有数百名白衣僧。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些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也是同一个意思。 大弥禅宗里有他们的人! 两人心思的灵动几乎不相上下,而高清澄显然想的更远些。 “得杀出去。” 高清澄忽然开口道:“他们的目标是两个,不只是我。” 有了她提醒,束休这般聪明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还有陆昭南!” 说到这束休眼神又变了变,他发现高清澄的眼神也变了变。 “是三个......还有谢虞卿。” 高清澄的心里都有些震荡,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骗了。 而设局的人之所以能骗了他,是因为戏足够好。 就在不久之前,晏青禾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在演戏,唯一不同的只是又人的戏好,有人的演技很差。 演技差的人就容易被人拿捏,演技好的人更容易拿捏他人。 “得尽快!” 束休朝着高清澄喊道:“虽然已经可能晚了,但还是得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杀出去。”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腰间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鸣镝,屈指往高处一弹,尖锐的声音迅速的飞上高空响彻云霄。 轰! 城门洞开! 紧跟着一队精悍之极浑身散发着无边杀气的骑兵纵马冲进通崃县城。 这个夜其实很美,在西南这个地方很少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白天的时候经常会有大半日才会散去的雾气,要么就是阴雨绵绵,阳光会出现,但吝啬的总是偷偷往人间洒一些光辉就又遮掩起来。 月色在大部分时候也会被层层叠叠的云层遮住,让人间看起来永远是一片黑暗。 这样的夜少见,感性的人就愿意多感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风看看这难得的明月。 谢虞卿就是个感性的人,如果不是的话他也不会始终守着楚臣的身份。 以他在仰夜这一带发展起来的势力,别说成为这一地之主,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和白蒲王争一争这片江山。 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那些忠心追随他的手下都曾劝过他。 希望他自立为王,哪怕不称帝先称王也好。 只要他有这个心意,追随他打下这片江山的老兄弟们就会再次拿起刀上战场,帮他把江山扩大再扩大。 其实谢虞卿也理解他的这群老兄弟们,追随他这么久了谁不愿意功成名就? 谢虞卿一直以楚臣自居,甚至到现在为止一直以四品将军自居,他手下人喊他大将军,但他自己并不喜欢这大将军的称呼。 他是以四品将军的身份在蜀西南败走,那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耻辱。 年轻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以他的能力和他手下一群老兄弟的善战,成为挽救大楚将倾之功臣,兵出西蜀,力挽狂澜。 然而当年将他所有的骄傲自尊打碎的,恰恰就是不久之前刚刚征服了白蒲的高真。 谢虞卿固执,感性且固执。 他不想称王,虽然他也一次次的因为老兄弟们的请求而动念。 可是他觉得,称王也好,称帝也罢,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老兄弟要的金钱财富他尽力满足,就是为了弥补他们没有功名封赏的缺憾。 如果他称王称帝,这些老兄弟哪个不能封个大将军?他称王,老兄弟们还不能称公称侯?他称帝,老兄弟还不能分封称王? 可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不是自欺欺人吗? 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占据一片不大的山河,就妄图成为王侯将相...... 若是被宁人知道了,不说是被宁帝知道了,就算是被当初几次击败了他的高真知道了,也会被人家笑掉大牙。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以楚臣自居大宁可能还不会急于把他怎么样。 一旦他以复楚的名义在这里称帝,那大宁的战兵必然会呼啸而至。 老兄弟们没人觉得这是灭顶之灾,反而觉得是他有些瞻前顾后。 他在白蒲做山匪和在白蒲称帝,意义是不一样的。 大宁当然不希望在征讨的过程之中损兵折将,所以才会愿意与他接触,给他机会,让他重回中原。 可他只要称王称帝,那只有战争。 这样的战争结局是什么?大宁可能会损失一些兵力,可他的显圣山城,也会被夷为平地。 站在显圣山城高处,谢虞卿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像是在发呆。 可他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接受大宁的招降?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虽然他也没有受过什么旧楚皇恩,可他觉得既为楚臣,自当有楚臣忠节。 不接受大宁的招降?因为自己这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儿连累了显圣山城里十万人口? 难。 怎么选都难。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乔玉楼缓步走到谢虞卿身边,他为谢虞卿披上一件衣服。 “夜里风寒。” 乔玉楼道:“大将军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了。” 谢虞卿点了点头。 乔玉楼问:“大将军,心意不决,要问清风明月?” 谢虞卿笑了笑:“你是读书人,你想的总是这些,清风明月什么时候能知道人的思绪哀愁?如果知道的话也只是无情看客,人间人那么多,它们既是看客又是过客。” 乔玉楼道:“可大将军还是在望月。” 谢虞卿道:“这里唯一能看到家乡的东西,也只是这一轮月。” 乔玉楼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将军在说出这是家乡月的时候,其实心里已有答案,纵是不决,心意也偏向一边了。” 谢虞卿笑了笑:“你看人心总是看的那么准。” 乔玉楼道:“如果大将军心意是回去,那就该尽早做决断。” 谢虞卿看向他:“是山城里有些风言风语你也听到了?” 乔玉楼点头:“我久不在山城,这次回来住的时间稍微多了些,已不止一人来找我,他们或许觉得我能和大将军说说交心话,或许觉得大将军能听我劝说。” 谢虞卿问:“多少人劝我归降,多少人劝我自立?” 乔玉楼道:“前者,只一二成。” 谢虞卿道:“他们为什么就不明白,一旦自立就再无回转余地,到时候纵然大宁损兵折将也要攻打显圣山,不会再给我们一点机会。” 乔玉楼道:“他们明白,一直都明白。” 谢虞卿看向乔玉楼:“那为何执迷?” 乔玉楼回答:“因为怕死。” 谢虞卿怔住,然后摇头道:“虽然我与大宁为敌,虽然我归顺大宁之心并不坚决,可我也知道大宁的人不会出尔反尔,既答应的事就不会再有变故。” 乔玉楼:“可条件还是要谈的。” 他说:“大将军可以归顺,甚至可以成为正三品的高官,他们呢?他们因为贩卖黑膏手里有多少无辜人命?” 谢虞卿又愣住。 乔玉楼道:“大将军在考虑他们的生死,他们自己也在考虑生死,没有人觉得大宁会不追究,大将军能得三品高官的条件,或许就要交出一批人。” “叶无坷在蜀西南查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控制蜀西南黑膏生意的十之七八都是我们的人,他们私底下做了多少恶事?大宁朝廷总得给百姓要一个交代。” 谢虞卿沉默了。 “他们要看的是大将军的态度,大将军若自立,他们就知道大将军与他们还是一条心,若大将军同意归顺,哪怕是他们要......” 谢虞卿:“要不顾多年兄弟情分?” 乔玉楼道:“他们.....我还是想劝大将军若有决断就早做准备。” 他的话音才落,耳边传来一片甲胄叶片之声。 一大群身穿铁甲的人走了上来,他们披挂整齐虎视眈眈。 谢虞卿的两个老兄弟分别端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袍,另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冠。 将军萧政端着龙袍跪下来,高举过头顶:“请大将军顺应天意民心!” 另一位将军汪正隆也跪下来举起龙冠:“请大将军顺应兄弟们一片赤诚忠义!” 谢虞卿深吸一口气:“你们......真的不明白我心意?” 他看向那些老兄弟:“如果你们不愿意归顺大宁,我可以带着你们离开这,咱们继续往远处去!” 他大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逼迫你们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你们也不该如此逼迫我!” “我们可以在白蒲打下来这一片江山,也可以往更南边走,往东边往西边都可以,我们还可以打下一片江山!” 他摇头道:“为何非要我做这个皇帝?” 汪正隆道:“大宁之野心大将军也看的清楚,今日他们收服白蒲,明日也会往南往西往东,我们逃到哪里,他们就能追杀到哪里。” “今日逃了明日再逃,家业一次不要再次不要,大将军,苦了我们这些老兄弟没关系,可我们的子孙后代呢?他们都在显圣山!” 谢虞卿怒了:“我若称帝,宁军必至!你们的子孙后代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能!” 萧政大声说道:“只要将军答应称帝,不久之后突玉浑兵马就能从西边杀入白蒲,我们还有其他盟友接应,一个月内,定然能将整个白蒲收入大将军囊中。” “已经有人答应过我们,只要大将军起兵,非但突玉浑出兵,深毒也会出兵,如今白蒲与深毒与大宁谈判,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计。” “除此之外,黑武人会在北边大军压境,西边亦有图伯国大军严阵以待,大宁四面受困,根本无力征讨我们。” 萧政举着龙袍说道:“大将军,我们并非只为自己,只要大将军同意,我们依然誓死追随,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都是大将军的臣子,永远都是大将军子孙后代的臣子。” 汪正隆道:“请大将军务必相信我们,我们早就已经与各方谈妥,这个局,不是区区白蒲一地之局,是让大宁四面受困之局。” 谢虞卿怒了:“你们到底是被谁蛊惑,这种言辞你们也能信!” 他的手已经压在刀柄上,愤怒让他逐渐生出杀心。 他很清楚,要谋反的只是这些人而已,在显圣山内,绝大部分将领士兵还是听他号令的。 以他武力,杀出去再号令全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我。” 谢虞卿身后的乔玉楼忽然出声,他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就顶在谢虞卿后颈。 “大将军,我劝过你很多次了,今天这次不算的话也有很多次了。” 乔玉楼说:“我劝你早做决断可你就是不听,优柔寡断便是你最大的弱点......” 谢虞卿脸色逐渐发白:“你?你为何......你为何背叛我?” 乔玉楼道:“十年前我来你身边就是在谋今日,我不是背叛你,我是一直忠于我的理想。” “我知道这几年已经开始怀疑永乐号,我也是逼不得已只好把段有章推出来当替死鬼,你这几年都因为怀疑永乐号而很少召我回显圣山,永乐号不出事我也不好有借口赶回来。” “你怀疑我却又觉得我不会背叛你,就像你已经怀疑你的老兄弟却又觉得他们还对你忠心不变,你的弱点一直如此明显,我只好利用了。” 他说:“大将军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谢虞卿脸色大变。 在众人身后,他的儿女和妻子都被绑了。 “大将军,你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你总是喜欢让别人觉得你最讲义气,你不是没有贪图,你贪图的就是这义气忠诚之名啊。”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匕首往前压了压:“大将军,其实没你也可以。” 第六百九十六章秒杀 “若你点一点头答应一声,今日之局便会让大将军满意。” 乔玉楼道:“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你一声令下,诸位愿誓死追随大将军的便在今夜挥师向北,我们在仰夜城里有内应,打开城门一举攻入,陆昭南在我们手里,大宁朝廷不得不谈判。” 谢虞卿脸色惨白。 他甚至对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都有点怀疑,唯独对乔玉楼没有一点儿怀疑。 哪怕这几年他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永乐号内部出了些问题。 永乐号的账目可能分成明暗两册,报给他的是明面上的账目,暗地里还有一本账册记录着永乐号大笔欠款的莫名去向。 他一直都没有想过去深究,是因为他觉得钱财这个东西他自己不是很在乎。 他不能给老兄弟们不能给追随者更高的地位象征,那就让他们多得些利益。 永乐号内部的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相信有乔玉楼在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也是真的相信,这些暗地里的勾当都是段有章做的,和乔玉楼没有一丝关联。 其实段有章何尝不是这样以为? 段有章也觉得一切都是他在把控,实则他动用的那些钱款最终流向还是乔玉楼。 这么多年来,器成员的活动经费有一大部分是就是来自仰夜永乐号。 “我不相信你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号。” 谢虞卿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也不相信你能做的出用我妻儿威胁我的事,是不是你也被要挟了?” 乔玉楼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我很感谢你到了现在这一步还为我着想,还觉得我是可信之人,可是大将军,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所谋划。” “大将军一直以楚臣自居,可大将军一直以来所行都非楚臣之事,我如今已经寻到真正的大楚皇族,我们才是真正的大楚之忠臣。” “我们也不都是为了自己,我们更大的目标是要恢复大楚河山,这些将军们全都知道,也已全都见过了主人。” “如果大将军你不是一再的犹豫不定,那你也应该也已经见到了主人。” 谢虞卿皱眉:“陛下早已在西蜀道殒命,那时候他身边连个亲近之人都没有何来的后人!” “那是你以为。” 乔玉楼道:“天佑大楚不灭,皇族有所传承。” 他看向众人身后:“恭迎殿下!” 那些披挂整齐的将军全都转身,以大楚军礼俯身下去迎接他们的主人。 一身白色僧衣的年轻僧人缓步走出,所有人都虔诚的低下了头。 “西域妖僧?!” 谢虞卿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逐渐凌厉起来。 “妖僧?” 乔玉楼道:“你枉为楚臣,见主公竟不敢认。” “不怪他。” 年轻的白衣僧人缓步走到谢虞卿身前,看起来他眉目慈善,在火把光亮下,亦有宝相庄严。 “我身份本就是机密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随意透露。” 白衣僧道:“谢将军,我是大楚皇帝陛下的孩子,我们兄弟两个已隐姓埋名二十几年。” “你们?还兄弟两个?” 谢虞卿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不相信,这个妖僧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父亲在临终之前身边并不是没有亲近之人,当时西蜀那些贼逆为了安抚父亲,给他寻了一个贴身护卫名为李月间,还找了一个侍女陪伴父亲左右,名为练彩霞。” “父亲被害之后,西蜀那些贼逆逼迫李月间和练彩霞四处走动为他们募集款项,可后来,他们又想杀人灭口。” “练彩霞当时已怀有身孕,出生之后为了保护孩子,李月间宣称孩子是他与练彩霞所生,我还有一位孪生兄弟,前些日子差一点与谢将军相见,他叫晏青禾。” 听到这句话,谢虞卿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白衣僧轻声问道:“谢将军当年也见过父亲,你在我眉目之中是否能依稀看到父亲模样?” 谢虞卿下意识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白衣僧和当年他亲眼所见的大楚皇帝杨竞确实有些相似。 尤其是那眉宇之间的英气,更是让他勾起了过往回忆。 “谢将军,母亲为我们两兄弟取名晏青禾,晏白莲,其实也是为了让我们不忘根本,晏非晏,实为杨。” 晏白莲轻声说道:“晏青禾比我早出生些是为兄长,他这些年都在四处奔走为复国谋事,而我早早就去了突玉浑,突玉浑大弥禅宗之力,已被我所控者十之七八。” “不久之后,我会返回大弥禅宗继承宗主之位,是为大弥禅宗在世金身佛,到了那个时候,突玉浑亦在我掌控之下,便是突玉浑皇族也要尊我法旨。” “谢将军也该有所听闻,突玉浑二十万大军在大宁鹿跳关外被宁军屠戮殆尽,看似是宁军大胜,实为我与兄长谋划。” “那二十万大军忠于突玉浑国君,若不借助大宁之手将其除掉,我在突玉浑的人,也无法顺利替换国君控制朝权。” “如今大计已成,突玉浑是我囊中之物,非止突玉浑,西北图伯国亦在我谋划之内,不久之后,忠于大宁的图伯国太子必会死于非命。” “西南有突玉浑,深毒,南有白蒲,西北有图伯国,北有黑武,就算是大宁已经平定的东边渤海与东韩,也有我们安排之内应。” “我们谋划之深远,谢将军若有兴趣我可一一向你告知,但此时我只想听谢将军一个答案,这兵,谢将军是领还是不领?”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无法相信你的话,你也无法证明你确实是先帝遗孤。” 晏白莲笑道:“若我有呢?” 谢虞卿:“若......若你能证明自己身份,我身为楚人,自当向你叩拜称臣。” 晏白莲的手从那宽大的白袍袖子里伸出来,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谢虞卿会有此一问,他想给谢虞卿看的东西,早就拿在手里了。 那是一方金印。 “李叱攻入大楚都城大兴之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大楚传国玉玺却始终没有找到。” 晏白莲语气认真的说道:“其实传国玉玺早就被父亲派人秘密送往西蜀,那时候,父亲还以为西蜀那些贼逆真有复国之心。” “至后来,父亲遇难,传国玉玺被李月间藏了起来,直到多年以后才取出交给了我们兄弟二人。” 谢虞卿没有见过传国玉玺,但他知道当这方玉玺拿出来之后他就不能不认了。 他不认,他这些老部下都认。 “谢将军或许会怀疑这玉玺真伪。” 晏白莲竟然直接将玉玺递给谢虞卿:“关于玉玺,谢将军纵然没有见过也该有所听闻,是真是假,将军自可分辨。” 谢虞卿下意识的将玉玺接过来看了看,从年份上来判断这东西就像是假的。 晏白莲道:“事已至此还望谢将军三思,但请将军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他诚挚说道:“将军若点头答应,将来三军兵马皆归将军调遣。”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可是现在仰夜城没有那么容易攻破,之前陆昭南手下只有三千六百战兵的时候,或许还有破城可能,现在叶无坷调来五千精锐,如今城中兵强马壮,粮草丰沛,世人皆知宁军善攻,然宁军最善者是为守。” 他看着晏白莲认真说道:“当年黑武人近百万大军南下,李叱以燕山营就能死守代州一线,之后黑人数次寇边,宁军寸土不失。” 晏白莲道:“只要将军答应下来,破城我自有安排。” 谢虞卿道:“请殿下如实告知,我也好早做准备。” 晏白莲听到语气松了,于是点头微笑道:“我兄长晏青禾早已布置妥当,定下连环妙计,此时仰夜城中高手尽出,赶往通崃县探查我们兄弟二人底细。” “陆昭南身边原本有高清澄安排的人守着,此时城内虽然兵力翻倍,可之前的谋局,已让高清澄以为再无高手威胁,于是她尽带身边护卫离去。” “只要拿下陆昭南,就算宁军有近万精锐守城也不敢造次,陆昭南是仰夜宁军之骨,拿下他,宁军的脊梁就软了七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难掩自豪。 晏白莲实在是佩服他的兄长晏青禾,这种连环不断的计策之下,连叶无坷和高清澄都看不清楚。 “殿下只要确保能拿下陆昭南,我......” 谢虞卿看了看对面,他的妻儿一个个都哭的双目通红。 “我愿领兵攻打仰夜。” 晏白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洒然一笑,回头吩咐一声,那些人随即将谢虞卿的妻儿请了下去。 “这是一场大局。” 晏白莲道:“谢将军入局之日,便是大楚复兴之始。” 谢虞卿犹豫片刻,然后撩袍跪倒:“臣谢虞卿,拜见殿下,殿下得承大统,大楚复兴有望。” 晏白莲微微摇头:“我只是兄长的帮手,我已入禅宗,日后当以禅宗传承身份辅佐兄长登基大宝,谢将军也要记住,能复兴大楚之人非我。” 谢虞卿倒是一怔。 这种兄弟相让的事,倒是让他真的觉得大楚有几分复兴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仰夜城。 陆侯见苏豆子端着泡脚的热水进门,他在椅子上坐了:“等这边的事有个了断之后,你便回长安去,你来这里才多久,都已经瘦了一圈。” 苏豆子放下水,摇头:“老爷这话已经说了千百次,你可见我理会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没错,可我只听大小姐的。” 陆侯无奈,脱下靴子泡脚:“我说千百次你不听,早晚把你嫁出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苏豆子撇嘴:“老爷说把我嫁出去就能把我嫁出去?陆家的饭我可没吃够呢,再吃上个几十年也未必够,除非老爷小气到断了我苏豆子的肉!” 她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等陆侯泡了脚之后端了洗脚水要出去倒掉。 走到门口忽然怔住。 院子里,月色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几个身穿白色僧衣的人站在那,他们好像早就来,又好像是突然撕裂了空间刚刚钻出来的。 “老爷!” 苏豆子回身:“有刺客!” 陆昭南猛然起身,光着脚去抽挂在旁边的佩刀。 三个白衣僧为首的那个微微摇头道:“陆侯最好不要乱动,这少女性命已在我手。” 他虽然距离苏豆子还有一丈左右,可陆昭南也明白这话不是吹牛。 白衣僧的实力他有所判断,这个距离,若白衣僧真有一品境界,苏豆子确实性命堪忧。 为首的白衣僧道:“还要麻烦陆侯一件事,一会儿到了子时,劳烦陆侯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我大楚雄兵入城。” “大楚?” 陆昭南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混进我府里来的。” 白衣僧倒是诚实。 “永乐号的人帮忙,之前露面的师兄只是为了迷惑陆侯,我等早已在永乐号内候着,只能今日机会。” 他见陆昭南试图去拿不远处的连弩,再次劝说道:“这位小姑娘的性命只在我抬手之间,陆侯还是安分些好。” 这一刻,苏豆子忽然往下一蹲:“老爷!” 陆昭南一把将连弩抓起来,朝着门外三人连续点射。 为首的白衣僧大袖一挥,弩箭被尽数弹开。 他一步跨前已到苏豆子身边,单掌往下一拍:“既然陆侯如此不安分,休怪我先杀了这小姑娘了。” 掌风澎湃,其势如雷。 砰! “你是我出村遇到的第一个敢吹这么大牛-逼的人。” 倒飞出去的白衣僧脸色煞白,胸口已经坍塌下去一个大洞。 一个看起来个头比苏豆子还要小一些,样貌比小土司还要可爱些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苏豆子身边。 她一拳将白衣僧轰飞,掐着腰站在那:“姜头哥哥真是厉害,他说会有秃头来就真的回头秃头来。” 另外两个白衣僧大为震惊,同时上前:“放肆!” “放肆你妈个蛋。” 一个如同二奎一样身型的女子怦然落地,身形与二奎相似,可速度与力量两个二奎也比不上。 “跟我妹咋咋呼呼!” 这魁梧如熊王的女汉子左右手同时伸出去,也是同时按住了两个白衣僧的脑袋然后往怀里一撞。 “吓唬我妹,给你开瓢!” 砰! 两个脑壳,如同撞开的西瓜一样碎裂。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掐着腰站在那,动作一模一样。 那个个头小小样貌可爱的小姑娘回头看了苏豆子一眼:“女孩子哪能被人这么欺负,说出去太丢人,以后你跟我,出门就替无事村二妹,我看谁敢动你!” 第六百九十七章真正在黑暗之中的人 这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就不像是一家人,可实打实是一个娘生的。 两个小姑娘从出生开始好像也没有个正经名字,大的就叫大妹小的就叫小妹。 奎娘使劲儿想使劲儿想的时候好像也想起来一些,她俩出生的时候,奎娘都去找人想名字来着,好像也取了,可一直大妹二妹的叫着,所以当初取的是个什么名字怎么都想不起来。 奎娘说肯定是好听的名字,肯定是那种文绉绉的,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记不住? 无事村的人也都叫她们大妹二妹,倒也好区分,大的那个就是大妹,小的那个就是小妹。 因为大妹可真大啊,小妹也是真的小。 从大妹身上就能看出来奎娘的遗传基因有多强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妹在体型上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继承。 但,从二妹十来岁开始,家里的男丁就没谁还敢不开眼的去招惹她了。 奎娘总是觉得亏欠二妹的,因为生二妹的时候她身子不好奶水不多,生大妹的时候就不一样,那个时候奶水根本就吃不完。 生大妹的时候,村子里的乡亲们来探望,有人特意从镇子里买回来八块点心送给奎娘。 奎娘就说咱家里人口这么多,八块点心也不够分啊。 奎爹就说八块点心都是你的,奎娘就说那怎么行,家里人都得吃上,奎爹就说你吃的你的,那几个小兔崽子吃不了这细糠,让他们啃土去吧。 大妹还小,刚出生的孩子哪能吃点心呢,你一个奶-子的产量她都吃不完。 奎娘说那你呢。 奎爹说你不用管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吃什么不是吃,大不了在你另一个奶-子上凑合两口得了。 生二妹的时候,奎爹很不开心。 俩都不够二妹吃的。 奎娘都怕二妹像姜头那样从小身子虚,可后来才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二妹从小就可爱,大妹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河什么都干,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别人滚铁圈玩的时候她滚这个石头碾子玩,别人还追不上她。 二妹不一样,二妹的可爱是天生的。 大妹天上地下无所不去的年纪,二妹就喜欢玩过家家。 她喜欢玩各种角色扮演,今天她是妈妈,那大奎他们就是乖儿子。 今天她是一个小小的放羊的娃,大奎他们就是羊。 此时此刻,在将军府里掐着腰站在那的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动作姿势一模一样,只是一大一小而已。 就把陆侯和苏豆子给看呆了。 虽然,虽然陆侯在此之前已经接到了叶无坷的信。 叶无坷在信里说,仰夜城里所发生的事极有可能都是障眼法,不管这些事看起来有多大涉及到多少人,最终的目标可能还是陆侯。 因为,唯有拿下陆侯才能顺利拿下仰夜,唯有拿下仰夜才能顺利分割掉白蒲一般地盘。 有了仰夜,也算是有了向北禁军的根基之地。 叶无坷说他已经在南下的时候就往家里写了一封信,他会请高手来暗中保护陆侯。 他还说,请来的人完全可以信任,到了仰夜城之后不会直接出面来见陆侯,她们会在暗中伺机而动。 因为叶无坷完全没有提到要请来的高手是谁,从何处请来,所以陆侯一度认为叶无坷要请的人,是从廷尉府里调来的精锐,又或者是江湖上的真正高手。 他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三个实力应该已经在或者是接近一品境界的白衣僧会被她俩秒杀。 一个秒一个,一个秒俩。 他更不可能想到,两个小姑娘第一次离开无事村,离开大慈悲山,第一次走出东北边疆那片雪原,靠着叶无坷一封信,没走一步错路,从大宁的最东北到了大宁的最西南。 就算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从无事村到仰夜城所用的速度,也未必比她俩快。 二妹回身看向陆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你就是陆侯爷吧?姜头哥哥说,要把你当我爹一样尊重。” 陆侯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二妹说:“搞点吃的去吧,饿了。” 陆侯:“?????” 然后他醒悟过来,这俩小丫头在家里对自己的爹可能就是这样。 陆侯非但没有一丝计较,反而觉得开心起来。 他是军武出身,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领兵打仗,就算是在长安定居那段没有打仗的日子,他也不是很乐意和那些说话不直来直往的文官打交道。 这小丫头的脾气,他喜欢。 “好,等着!” 陆侯马上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而此时二妹则走到苏豆子身边,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苏豆子。 然后伸手搂住苏豆子的肩膀:“刚才看你好像一点武功都没有的样子?不过人倒是挺机灵的,咱们女孩子呢天生就该照看好那些弱男人,你这样不行啊,你是陆侯身边的人却一点儿都照顾不了他。” 苏豆子:“咱们女孩子天生就该照顾那些弱男人......”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一开始还以为她俩是开玩笑的,甚至可能是有点讥讽陆侯不能打。 但她从大妹二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讥讽,只有真诚。 “男人天生就弱。” 二妹搂着苏豆子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既然如此,那我们女孩子就多担当一些。” 苏豆子:“这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在这一刻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俩小姑娘的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大概就是被保护的那个? 但她还没有想到,也不可能去想,连大奎二奎三奎在他们家里,都被视为弱鸡的那个。 二妹道:“我们家也一样。” 苏豆子:“你们家也一样......” 二妹说:“大哥二哥虎了吧唧的,看起来长得体格还行但没用,力气差了些,也就勉强干点粗活,三哥......虽然各方面都差,但他会取巧,比大哥二哥强一些。” 苏豆子:“你家里人口好多啊。” 她此时还没有想到,大妹二妹和大奎二奎是一家人。 二妹说:“不算很多吧,也还好,够用。” 苏豆子更不可能去想,二妹说够用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是:二妹过家家的时候,这些猪啊羊啊之类的刚好够用。 二妹对苏豆子说:“你好像没有什么武功根底,现在才开始真正习武有些晚了,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努力就行。” 苏豆子:“嗯!” 二妹说:“像咱们两个这样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更该加倍的努力。” 苏豆子眼睛瞬间睁大:“我们是长相和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 二妹说:“不要不敢承认自己的缺点,我们也要克服自己的缺点,我们不够高大不够强壮,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所以只能多练。” 苏豆子:“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 这一点其实她倒是比较认可的,但当她想起来二妹和她几乎是一样的之后就有些不认可了。 二妹甚至比她还要矮一些,看起来简直就是她两年前的样子,娇小但不瘦小,有些白嘟嘟的婴儿肥,长的也可爱,苏豆子认为小土司的长相是女孩子可爱长相的极致了,二妹有着比小土司还要可爱的面相。 二妹还说:“我要是能像我姐像我娘那样完美就好了。” 大妹摇头:“长相不是重要的,你已经靠你的努力超过了我呀。” 二妹点头,眼神里都是因为大姐对她肯定的感动。 苏豆子这个时候才忽然醒悟过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从无事村来的?” 二妹看向苏豆子,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苏豆子的肩膀:“你底子确实更差些,身体上倒是还好可以多练,脑子......” 大妹:“不许说她,大奎二奎三奎四奎五奎六奎七奎有一个脑子好的吗?” 二妹:“男人弱啊,正常的。” 苏豆子心中巨震。 她感觉二妹是在说,男人弱啊不管是身体还是脑子都是正常从,但苏豆子你脑子不行就不正常,你可能是女孩子之中的弱鸡,弱鸡之中的弱鸡。 与此同时,将军府外边。 一条很深很幽暗的巷子里,五六个黑衣人将他们的长刀插回背后绑着的刀鞘内。 他们装束一模一样,用的刀也一模一样。 在他们脚边,这条巷子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体,也是穿着夜行衣,但把他们头上的黑布揭开之后就能发现他们都是僧人,大弥禅宗的僧人。 这样的场景不只是在这一条巷子里,将军府四周能埋伏人的地方,所有埋伏好的刺客,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这些刀客动作迅速出手如电,比起埋伏着的大弥禅宗弟子来说要强大的多。 清理了将军府四周所有的刺客之后,各队的首领飞身而起,在屋顶上纵掠,片刻之后就到了距离将军府不过二里远的一座木楼上。 这是一座青楼,一座位于仰夜城中心位置稍稍偏东地段的青楼。 这家青楼不属于永乐号的产业,归属于本地暗道势力控制。 其实在仰夜城这个地方,本地暗道势力的地位就很尴尬。 他们本该是主导才对,可他们就连另外三方势力之中最弱的海生会也打不过。 再加上白蒲被灭国之后,他们这些本地人就更不敢随随便便张扬,所以倒是他们,越来越像是守法百姓。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都是坏事,前阵子永乐号突然开始清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导致万驼商行和海生会遭受了灭顶之灾,而本地的暗道势力因为足够低调,当然也可以说足够被人看不起,所以幸免于难。 永乐号是真的看不起他们,在清剿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之后就开始全面接手城南和城西的生意。 短短几天,两大势力就被风卷残云一样收拾掉了。 好在是这吓人的风没有吹到这边来,让他们觉得被人看不起有时候也挺好的。 所以这些本地暗道势力的人,对每一个到了他们地盘上的中原人都保持着客气。 哪怕看起来是外来的人,他们也一样客气。 他们的低调再一次拯救了他们,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在这家青楼三楼的露台上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惧寒的中年男人。 白蒲这边的气候不冷,但他身上除了穿着厚衣服之外还盖着一个厚厚的毯子。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美了,连他都忍不住想在外边多坐一会儿。 各队刀客的首领纷纷掠至露台,整齐俯身:“副都廷尉!” 张汤微微点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又抬头看向月亮。 在他身边放着一个沙漏,因为安静,沙漏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他不说话,归来的刀客们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细沙全都漏到下边去的时候,这位惧寒的中年男子,大概在二妹眼中应该就是那种弱男人之中的弱男人,缓缓开口。 “当年我查了一件涉及到邪教的案子,那时我过于自负,导致案子可能没有查的足够仔细,也导致了为今日之局种下隐患。” 他语气有些飘忽,有些自责。 “如果当年我可以再多想一想而不是陷于对背叛的愤怒,就应该相信他哪怕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对大宁对陛下也不会失去忠诚。” 张汤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深夜说道:“这是我的失职和耻辱,也是廷尉府的失职和耻辱......” 说到这,他抬起手缓缓摆了摆:“把永乐号扫干净,有用的人都带回来。” “呼!” 所有刀客首领俯身一拜,然后瞬息掠出去消失不见。 ...... ...... 【九天之尧@百度,南粤拖鞋军,书友58695197,亲军督卫府都指挥使,霸气的锦鲤,以上五位是上个月中了无事包的朋友,请联系圈主。】 【继续求票,求各种票。】 第六百九十八章那个贪得无厌的少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执念,尤其是心思重的人。 所以连高清澄都不知道张汤已经到了仰夜,叶无坷也不知道。 毕竟,没有了趁手的神剑不说,还要防范着敌人的全方位偷袭,而反击时,很多时候都打在了空气里,再好脾性的人也要跳脚崩溃。 当寇公子爬起身时,半个腮帮子高高的肿了起来,就连一只眼睛都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了,起身后的寇卓逸吐了一口血,血中还夹带着七、八颗牙齿。 今天,再次开会。走进会议室,金忠阳就已经明白,没用了。所有人都是耷拉着脑袋,他没有见到一颗昂扬的脸蛋,所以依旧没人能写出来。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程逸奔站起身来,淡淡然的对何韵嘉说了一句,连掏出手机,走到窗前按下了接听键。 大战于平原上展开最为壮观,这些一直居住在大山里的山民哪有机会见到真正的战争全貌,而且是大规模的战斗。就算是盘蛇族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骑兵同时列阵。 “臭虫子,这是什么鬼地方,你竟然把我带到了这种地方。”相映红气急败坏,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她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所以魔法理事会把那些自认为联盟培养的魔法师都派了出去,在北都留下的也只有自己培养起来,或者是已经接受过洗脑的魔法师。 “没什么想说的?”凌奕炎在对面坐下,不同于凌奕风身上的随性,他总有股淡淡的冷漠气息。 她做不了主,她当然是做不了主的,可是她可以选择背叛雷的深。只要程逸奔还肯跟她在一起,那么,背叛雷的深她也是在所不惜的。 “哈哈哈,老朽活到这把年纪,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陶乾哈哈大笑,完全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儿。 难怪师父非要让他来参加这个比赛呢,感情并不是让他多来漏漏面,主要还是为了这雪灵草。 一艘海贼船在夜间的大海上开出了老司机飙车的气质,而海贼船的后方,巨大的军舰上有着让海贼们熟悉的旗帜:一只衔着天枰的海鸥,那象征着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秩序,海军本部的总部在“绝对正义”的名下驱逐邪恶。 石卫国马上就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对方的脾气不好,这种时候是千万不能顶撞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就自己排下一间店铺来专门出售自己练出来的各种丹药。 “可谁知道当天夜里……大牢里就发生了一场大火……”卫然的话让人更加让珞漪三人叹唏不已。 “出来吧!”乌索普一脸严肃,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是声音已经暴露了对方的位置。 杨天成以为猪刚彪已经屠城灭地,心中气愤不已,誓要斩妖除魔。 一旁的参军杨仪和行军司马向朗也对此事表示十分愤怒,并且同王平一样劝诸葛亮不要犹豫,马上下令武都和阴平这两郡的兵马讨平氐人叛军,决不能让他们坏了北伐大事。 凯丽上前把四块靶子取了过来,上面弹孔有很大差异,强化过的左轮手枪射击制造的弹孔范围更大。 第六百九十九章魔 高清澄:“你为什么会在这?” 叶无坷:“因为我就想来这啊。” 高清澄:“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猜到我要来所以你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叶无坷:“别臭美好不好,我比你来的还早呢。” 左右还沉浸在自己的宣言里,白术硬搂着他的肩膀拉着他转了身来。 苏菲亚没想到,周易如此直接的问出来,她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 这要还是那个有主见的东方南北,是绝对不会哭鼻子的,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手机的! 之前,周易就想问这奴仆的问题,毕竟七十二号的奴仆,按照苏菲亚的说法,都是瓦尔德内去裂隙自己找的,以为他们就没有了,没想到已经准备妥当。 可如今不一样了,侯府换了主人了,昨日还一剑杀了陈荣芳母家的兄弟陈利,这么个狠角色,这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哪里还敢再轻慢? 面对来势汹汹的推塔节奏gnr有种不知所措的迹象,光是从队员分布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似乎有种全员迷路的感觉。 城门前一条大路约有五六十米宽,路的另一头渐渐向上延伸,最终遥遥望去如接天际。 行进了没有多远,坑道的墙壁上开始不断有水流下,水流顺着边缘,朝着坑道的深处流去,越是朝前走地面的积水也越多,到最后已经没过膝盖。 黑子落局,解了白子的困境,那一方缺口反倒成了白子围杀黑子的铺垫。为臣子的,应当为皇帝分忧解难,死而后已。 这种态度让史忆直接就炸毛了,这种轻视的态度,是史忆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他感觉尊严受到了侮辱。 贺洲这才点了下头,面色缓和了一些,领着贺静从综艺录制地址离去,带她去了贺远所在的餐厅。 “赵高!赵高!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悲愤不已,咬牙切齿的冲赵高吼道。 看来那中年大姐说的并不是谎话,这药确实在医院已经买不到了。 只见原本只是漆黑一片的天幕,诡异地出现了一双红色的大眼睛。 沈琉璃想过柳如眉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意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来头。 蔑刀要比斧头和柴刀都轻,按说,是最不容易掌握的,劈柴工具,不过季锋舞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不管如何,二月红为人还是很仗义的。所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知为何,叶淑萍怔怔望着贺静,听她说的那些话,心里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愈发气恼。 贺静也没想到自己没想打的脸老天替她打了,又好笑又尴尬,她赶紧扒完粥,收拾东西上学去。 给他喝之前,她还特地闻了一下,确定就是赵南川之前喝的葡萄汁。 眼见秦一白闭眼放出了一道神念,可半晌后却又皱眉睁开眼来,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众生也不由跟着急了起来。 在庆家三虎与齐白羽几人的撺掇下,以肖遥名字为同音,取意逍遥自在,所有帮派解散,正式成立逍遥盟。有齐白羽带头,其余帮主更是死心塌地的归顺了。 随着拍卖会的继续进行,大家的注意力也都逐渐从方才九号贵宾的所作所为转移到了拍卖货品中,珍奇货色接二连三的出现在高台上,纵然主持官极尽所能地渲染着商品的亮点,但却没能再度引起其他贵宾的出价。 第七百章我原本有个计划 当的一声锣响。 那些疯狂往前冲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全都愣住了,只这一下,他们好像就从那种癫狂状态下抽离出来,有的孩子甚至还茫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 他们的眼神逐渐清明之后,脸上的癫狂消散,恢复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稚嫩和单纯。 被敲响的不是普通的铜锣,声音也有些特殊,显然是为了叫醒被迷魂的人专门准备的东西,这个东西在许钧涯手里。 “你疯了!” 叶迷颜一猛然回身一把掐住许钧涯的脖子:“你想坏我大事!” “是你疯了。” 许钧涯脸色有些发白:“他们是孩子!你答应过我不会对孩子下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那些孩子不是被迷魂之术控制而是被蛊术控制,但,一样可恶。 叶迷颜此时整张脸都已经扭曲起来,他掐着许钧涯脖子的手越发用力,所以许钧涯的脸色也逐渐扭曲,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你在干什么!” 许钧涯此时凄厉呼喊道:“我们发过誓的,永不内斗,永远不伤害自己兄弟!这些孩子也是我们自己人!” 叶迷颜侧头看向保邻,下巴被摘了的保邻也在朝着他摇头,他再看向许钧涯,许钧涯的眼神里都是愤怒,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人性。 “你们都想坏了青禾哥的大计。” 叶迷颜狰狞着说道:“你们都想背叛他,但我不会,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不会辜负青禾哥的信任。” 他一把将许钧涯推翻出去。 “都要留下!” 叶迷颜从屋顶上一跃而起,身形极快,只一个恍惚就已经到了高清澄面前,他两只手上带着特制的手套,形同兽爪。 剑光炸起。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一剑的风华,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的锋芒。 剑似乎是从天际来,非人间之物。 剑光亮起来的那一刻,这明月都黯然失色。 已经疯了一样的叶迷颜已经忘记了,他应该敬畏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敬畏这样的剑法。 剑过,高清澄后撤一步挡在叶无坷身前。 叶迷颜站在那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试图抓向高清澄的脖子,一只手抬起来,试图挡住高清澄的剑。 他两件事都没有做到。 他抓不住高清澄的脖子也挡不住高清澄的剑,但他做到了另外一件是。 求死得死。 保邻在看到叶迷颜脖子上有一抹红线出来的时候,他应该能发出一声哀嚎但他不能,他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因为他无法正常说话。 当年夫子庙七子之一的叶迷颜,就这样直挺挺的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似乎这不该发生,如果不是许钧涯用那特殊的锣声打断了那些癫狂的孩子,如果不是保邻呼喊一声我们永不内斗,叶迷颜也不会直接冲过来想靠一己之力将高清澄拿下。 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七个都是。 他们也一直信奉同样的道理:不做任何没把握的事。 所以,哪怕是刚才毒雾弥漫的时候,保邻他们三个人也是站在屋顶高处用话语刺激高清澄他们,而非直接冲过来动手。 保邻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在浪费时间,反而是在利用时间。 他们只需要等着毒雾彻底将高清澄等人笼罩之后在过来,就能毫发无损的将这个被人称之为天下间第二可怕的女人生擒到手。 有人说过冲动是魔鬼,因为人冲动起来真的就不像人了。 器成员习惯了称呼他们七人为圣庙七子,将他们七个人视为精神领袖。 他们七个还曾经一起发过誓,要七子齐聚长安,他们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长安! 现在,叶迷颜倒了下去。 许钧涯从屋顶掉下去,调整剩下落下的那一刻再想过来救援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那不似人间该有的一剑,那不似人间该有的风华。 “迷颜大哥!” 许钧涯往前疾冲,可在这一刻保邻朝着他疯狂的摇头。 叶迷颜不得不止步。 突然之间,好像一下子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此时高清澄带人打一个反击的话,说不定连许钧涯也能生擒。 她当然有这样的能力,可她不想。 因为她看到刚才叶无坷的鼻子里有血在往外流,一个敌人算什么,千百个敌人算什么,在她眼中一个同伴的性命胜过千百个敌人,更何况那是叶无坷。 “先走。” 高清澄道:“到城外去。” 叶无坷本能的想张嘴劝一劝,被高清澄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把本能收了回去。 退回到城门外,外边接应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高清澄示意叶无坷坐下,她按住叶无坷手腕的时候,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刻意吓得极低。 一直默不作声的聂惑就站在高清澄身边低头看着,她在这一刻都忘了她从来都不想在叶无坷面前表现出一点儿关心。 过了一会儿高清澄缓缓松了口气,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我没事。” 叶无坷笑着说道:“这区区一点雾气还能把我怎么样,想当年我进山之后没多久赶上大风雪,雪沫子飞起来比雾气要浓的多,我和我哥两个人只走了片刻就看不见彼此了,那个雪雾冷到吸进身体多了就会咳血。” “这毒雾根本不算......” 吹牛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高清澄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也是在这一刻,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 紧跟着他们默契的转身背对着那高清澄和叶无坷,可是转过身的每一个人嘴角都压不住的往上扬起。 而聂惑转身的速度第一快,莫名其妙的她都跟着脸红起来。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的。” 高清澄抱着叶无坷,脸靠在叶无坷的肩膀上:“不要再为了什么事就随便去拼命,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你拼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的命相比,你觉得值得。” 叶无坷:“臭美。” 高清澄:“嗯?” 她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莫名其妙会说一句臭美。 叶无坷说:“你自己知道你是我拼命做什么都值得的人还非要说出来,不是臭美是什么?” 高清澄:“......” 无语但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么看来我的血还真是有点意思。” 叶无坷在这么浪漫的时刻却侧头看向那座小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不想让高清澄看到的狠厉。 因为高清澄刚才真的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奸计,差一点就落在敌人手里了。 为了这一天,为了能生擒高清澄,他们处心积虑。 这群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甚至可能还包括在暗地里帮助过叶无坷。 他们生擒高清澄的计划应该不是最近才定下的,但一定是最近才更改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叶无坷在蜀西南的地位,陛下先是让叶无坷做西南镇抚使,给了叶无坷极大的权力,然后又改叶无坷的西南镇抚使为西南招讨使。 这个时候,晏青禾他们的计划应该是稍稍有了些改变。 晏青禾故意接近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也才到蜀西南没多久,那个时候晏青禾接近叶无坷的目的,除了要成为叶无坷的知己之外,当然还想看清楚叶无坷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他们看到了。 叶无坷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正因为看清楚了,所以晏青禾制定了关于陆昭南和高清澄的计划。 他在蜀西南和叶无坷告别并非是真的要去继续他未完的丈量天下的壮志,而是迅速联络了器成员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忽然轻声说道:“你在想,他们差一点就伤害到了我,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哪怕我阻止你也会想办法回去。” 她松开抱着叶无坷腰的双手,抬起头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 “我在快到通崃县的时候手下暗谍汇报,说有五名廷尉从通崃县里出来。” 高清澄说:“所以我改变了之前的计划,我原本并不是要趁夜进城,我当然知道这里可能是对手早就挖好的陷阱,只等着我进来。” “我进城只是因为担心你在,如果不是我手下暗谍发现了那五名廷尉,对通崃县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也不会差一点就把自己折在对手的陷阱里。” “我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你会来,不到五成的把握那五名廷尉是你安排的进去探路的,可我还是要进城看一看,若你不在我就会原路退回来,用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来针对通崃县里的陷阱。” 高清澄眼神里都是光彩,是罕见的对叶无坷爱慕的光彩。 “要不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我也不会差一点就进了陷阱出不来。” 站在不远处的束休听到这微微一愣,然后耸起肩膀:“所以,怪我咯?” 叶无坷侧头看向他:“你先闭嘴,这会儿不该有别的声音。” 束休瞪了叶无坷一样。 高清澄道:“我想说的意思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人可以让进入陷阱。” 束休道:“现在听起来像是怪你了。” 叶无坷:“闭嘴!” 束休:“......” 高清澄笑道:“所以麻烦你也麻烦我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之前先和我们彼此通个信儿,如果是我进去了不会被困住,是你进去了也不会被困住,但我们担心彼此就可能会被困住。” 叶无坷:“明白。” 高清澄:“所以呢?” 叶无坷:“我还想进去。” 高清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那么聪明。” 她已经说过两次了,她有原本的计划。 她原本的计划,就不是贸然的进入通崃县。 束休:“蠢!” 叶无坷:“闭嘴!” 高清澄:“闭嘴!” 聂惑:“闭嘴!” 束休:“......”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刚才在城里的时候我说先退出去,也不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叶无坷:“还有什么人的身体也要你担心的?” 束休:“蠢!” 聂惑:“蠢!” 叶无坷:“......” 高清澄又轻叹了一声,回头看向聂惑道:“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吧。” 聂惑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大概有两根手指那么长一根手指那么粗的东西,一扭,便有一团璀璨的火焰打上高空。 随着这团火焰在夜空之中炸亮,变成了一团璀璨的烟花,四周很快就出现了回应。 通崃县城内升起一团烟花,城西,城北,城东,都有一团相同的烟花升起。 紧跟着通崃县四周就出现了叶无坷无比熟悉的声音......号角声! 下一息,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个方向就出现了同样的火海,确切的说,更像是天生的银河泻地,这小城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随着号角声此起彼伏,早就已经等待着命令的宁军开始向小城靠拢过来完成合围。 那落地的繁星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四条银河,然后将通崃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紧跟着叶无坷就听到什么沉闷的声音,像是某种极为巨大的凶兽正在一步一步朝着小城碾压过来。 等到这一片火把出现在叶无坷眼前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巨大的凶兽是什么真面目。 攻城锤。 大宁战兵推着攻城锤向前移动,这巨兽很快就顺着官道抵达了城门外边。 号角声全都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然后,战鼓起。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高高拉起的攻城锤,像是巨兽无坚不摧的铁头朝着城门撞了过去,这小城的木质城门在攻城锤面前毫无作用,紧跟着就是里边落下的铁闸被攻城锤冲击的变了形状。 “战兵!攻!” “呼!” 第七百零一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叶无坷看向束休:“她说原本有个计划。” 束休扭头看着别处:“看到了!” 叶无坷:“你说你干嘛来?” 束休:“嘁。” 在这个时候,束休不打算将他刚刚发现的事告诉叶无坷。 虽然,也许,很快这件事叶无坷就会知道,但束休还是选择暂时不说。 器这个邪教组织一旦被攻破,很多秘密就会被挖掘出来,而其中束休和叶无坷一定都很在乎的,就是当初唐安臣之死。 解密出来的过程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毕竟当初张汤查的仔仔细细。 哪怕张汤愤怒至极,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能主持廷尉府这么多年,张汤靠的最主要的还是对律法的尊重。 当年唐安臣和邪教谋逆的案子关联起来,叶无坷肯定是翻阅过卷宗的。 束休不知道叶无坷会不会想到这一层,如果他自己能想到的话会比别人告诉他更好一些。 束休其实也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想到这一层,因为叶无坷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 他应该在鹿跳关,应该在整顿军备,应该也在准备着和突玉浑人的谈判。 这是陛下交给叶无坷的大事,叶无坷就该尽心尽力去准备。 可他到了这个小小的通崃县,所以......束休不想提及,尤其是不想和叶无坷说这些。 束休享受过唐安臣带来的富贵,哪怕后来他也锒铛入狱但他确实享受过。 他从一出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尤其是和叶无坷不一样。 叶无坷和叶扶摇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个男人去做什么,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个案子是束休心里的一根刺但不该是叶无坷心里的一根刺,束休不愿意让叶无坷为了唐安臣付出一丝一毫。 他更不愿意去说什么毕竟是那个男人把你带来这个人间之类的话,这种话每一个字都无耻。 确实是唐安臣将叶无坷兄弟两个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可给他们的却是贫穷与苦难。 如果非要为那个男人要一个说法,一个其实根本翻不了案的说法,也该是以前姓唐如今姓束的人来,不是姓叶。 “要等到明天看看战果吗?” 束休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城,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还是想看看的,毕竟这里藏着的秘密我没有挖掘完。” 但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看了,我得尽快赶回西南边疆,虽然让突玉浑人等一会儿没有什么不合适,但等的太久了难免显得大宁不懂礼貌。” 他看向束休:“你,其实该跑了。” 束休:“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我现在还是廷尉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很想提醒你。” 高清澄微笑,看着远处那座已经被星海逐渐吞噬的小城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是啊,毕竟束休现在还是被通缉的身份。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她,那些伤药,解毒药,只要是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都留了下来。 “要赶回去了?” 高清澄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其实明早赶回去也可以,但有人不希望我一直留在这。” 高清澄没有回头看束休,但她懂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留在这他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涉及到的人与他有关与我也有关,但与我有关的那部分,远不及他。” “他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看,所以我先走。” 叶无坷忽然胆大包天的用双手捧着高清澄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带劲儿!” 亲完一口的叶无坷转身就跑。 那个小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当然想知道,可他更不愿意看到束休心疼他的样子。 少年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尝试着去体谅别人理解别人,也在不停的践行着不伤害别人的准则。 高清澄其实想问一句,那也是你想知道的过往。 她没问,因为她知道那虽然是叶无坷想知道的过往,但不重要,因为叶无坷更在乎的不是过往而是眼前人。 她看着那少年宛若雄鹰一样掠走,在她的心里将会永远的记住这一刻。 她的男人,永远善良。 “换一身衣服,等攻下通崃县后看完你想看的就离开。” 高清澄还是没有回头。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成为那个揭开自己伤疤的人,有些时候你比他还要过的不好,他一直都有能表达的人,你......很少。” 束休沉默良久,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 远处,叶无坷打了一个呼哨,从林子里窜出来一头能吓坏任何人的巨狼。 要潜入小城叶无坷当然不会带着巨狼一起,如果带的话那就不是潜入了。 骑上小狼,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高清澄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东方的新红正好洒在少女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将来一定会披上的霞帔,与霞帔相配的那件衣服也该是这样的娇艳。 “小狼咱们走。” 叶无坷双腿稍一发力,那巨狼就腾空而起。 奔波在山林之间,仿若一道虚影。 天亮了。 仰夜城的城门没有如期打开,当谢虞卿带着他的显圣山楚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希望。 其实,也不是他在抵达仰夜城之后才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 在他的妻儿被捆绑起来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对大楚的忠诚也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兄弟感情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哪怕他想过,他的老兄弟们不愿意放弃现在这般富足的生活,也不愿成为大宁的臣子,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老兄弟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却好像根本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老兄弟们在他妻子面前是那么的恭敬,嫂子,这两个字代表着的一样是兄弟之间坚不可摧的情分。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孩子也被这些老兄弟们抱起来,如同是对待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在乎。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勾肩搭背的唱着在蜀中时候经常会唱的山歌,会想起那段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过往。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这些老兄弟们和宁军作战的时候,他们一次一次被击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背叛过彼此。 共同经历过的生死,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乔玉楼看到仰夜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大宁的战旗依然在猎猎作响,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该如此。 白衣僧晏白莲的脸色沉着,心也一样的沉了下去。 他所想和乔玉楼一样......不该如此。 每一步他们都计划到了,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完成的足够完美。 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所有能布置的都已经布置。 当他们率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们的人就应该站在城门口迎接。 那个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应该已经成为阶下囚。 陆昭南就在城墙上,披挂整齐,他手握着他的佩刀,目光炯炯的看着来犯之敌,是啊,那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城南大营和城北大营的兵力都已经收缩回仰夜之内,还有叶无坷分拨过来的五千援兵。 有近九千精锐在手,陆昭南何惧? 城下那看起来规模浩荡的数万来犯之敌,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可在陆昭南眼中这只是他过往无数征战的重现罢了。 “殿下。”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虽已箭在弦上,可以我领兵经验来看这仰夜城已经没有攻打的必要了。” 城墙上非但有精锐宁军,还有宁军布置好的各种重型利器。 谢虞卿对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再有自信,他也知道时代是不会停下脚步等着他的。 城墙上那些防御武器他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威力会有多大。 那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方盒子似的武器,如不出意外的话一次就能击发数百支弩箭。 在这种防御武器面前,强攻不过是送死罢了。 白衣僧晏白莲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攻打仰夜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几万兵力是他和晏青禾能在白蒲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打,还能回守显圣山。 只要晏青禾去的地方没出问题,那来自盟友的军队就能从另外一侧对宁军施压。 守住显圣山就还有希望,若连显圣山都失去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梦幻泡影。 所以晏白莲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军务事谢将军可直接做主。” 谢虞卿随即下令:“传令各军退回显圣山!”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楚军又掉头回去了。 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是迷糊的。 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出征攻打仰夜城,到了仰夜城又莫名其妙的被要求回显圣山去。 不少人已经在骂骂咧咧,只是不敢太大声而已。 谢虞卿特意亲自带队断后,他担心陆昭南眼见他的兵马退走便引兵来追。 此时楚军前中后三军有些混乱,若宁军趁势来攻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可没想到的是陆昭南居然放着这般机会不要,又或许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先保仰夜城再说。 这一路上急行军,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晏白莲,他昨夜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拿下仰夜城如探囊取物,现在却这般狼狈回去,也不知道会被谢虞卿在心里怎么讥讽。 若非此时还需谢虞卿指挥军队,他都想先把谢虞卿处决了再说。 等队伍回到显圣山的时候却又出了变故,谢虞卿还没到,前边的传令兵已经急匆匆赶过来,还没说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大将军!” 那报信的士兵嗓音发颤:“咱们的山城......咱们的山城被人夺了!” “不可能!” 谢虞卿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他催马向前:“我显圣山城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夺了去!” 他经营显圣山二十年,修建的城堡有多坚固他当然清楚。 况且他才领兵离开多久,算起来前后不过十来个时辰而已。 清晨出发,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此时看着显圣山城上灯火通明,只是那原本矗立着的大楚旗号却没了,换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如此深夜,又知道显圣山城难以攻破,谢虞卿压着性子没有下令攻城,直到天亮他再次带着人马到了山城外边。 仔细看过去,那山城上确实悬挂着大宁的战旗。 在城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年轻将军,穿一身亮银甲,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这位年轻将军见谢虞卿的大旗到了近前,随即大声喊了几句。 “昨日见谢将军的山城竟无兵力防守,唯恐落入歹人之手于是我便带兵替将军守了一夜。” 他一摆手:“替谢将军守城的事谢将军就不必道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谢将军倒是应该谢谢我。” 他派人从城墙上放下几个吊篮,那吊篮里的竟是谢虞卿的妻儿。 谢虞卿连忙让亲兵上去接了,再往高处看,那年轻将军一摆手,城墙上数百颗人头被丢了下来。 “谢将军,你自己家里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奈何你这显圣山城也乃大宁领土,你自己又下不去手我便替你做了,这些,都是背叛你之人的家眷,一个不留都被我砍了。” 他大声说道:“我大宁雄兵不会拿你的家人做人质,谢将军的家眷我给你送回去,你心中安定,再来攻打。” 谢虞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将军笑道:“我姓燕,叫燕小青,不过是大宁军中一无名小卒,昨日能偷了谢将军这山城,全靠叶部堂妙计无双,我倒是没有什么功劳,所以这救了将军家眷的事,谢将军以后见了叶部堂可以当面向他致谢。” 谢虞卿抱拳道:“今日救我亲眷之恩,谢虞卿铭记于心,燕将军行事磊落我亦钦佩,只是这山城是我多年经营......” 燕小青道:“哪有那么多客气话,我抢了你的,你再抢回去就是。” 他笑道:“按年纪我是你后生晚辈,再打一场,你赢了,我不丢人,你输了,我脸上有光。” 他大声喊道:“要是谢将军觉得攻城你吃亏,那你就退兵十五里,到了平原上我与谢将军再一决高下如何?” 谢虞卿的脸面,真的是有些挂不住了。 那燕将军虽然年轻可自有一番别样气度,倒是显得他这年长的前辈还不如人家。 “燕将军,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但见你排兵布阵极有章法,请问你之前是跟随宁军之中哪位大将军?” 谢虞卿是有意在找话说了,不然也不好往下交谈。 燕小青笑道:“我之前没有跟过哪位大将军,领兵多是家父教导。” 谢虞卿本想把话题引到大将军高真身上去,他便好说与高真以前也有些渊源。 再说了,他之前输给高真,现在若输给高真的弟子,那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不知道令尊是哪位大将军?是否曾领兵进过西蜀?” “家父从未领兵,他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与中军中大将军相比他的本事差得远了,他身份其实也没多了不起,不过只是帝师而已。” 谢虞卿:“?????” 不过......帝师而已? 第七百零二章顺利收尾 谢虞卿的亲人回到他身边,他此时回头看向身后那些旧部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把他逼的几乎无路可退的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的兄弟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对乔玉楼都从未有过怀疑,他始终认为乔玉楼是个单纯的落魄读书人。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手下,也以为自己只要给予乔玉楼足够信任就能换来将心比心。 可没有,换来的是他一家老小几乎命丧黄泉。 “燕将军!” 谢虞卿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劳烦你把我的家人再拉上去,我要去找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待我要回来,再亲自向燕将军致谢,若我回不来,我的家眷就拜托给将军了。” 说来也怪,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放心的将自己家人交给陌生的宁军将领。 放在三天前,这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们回到城里去。” 谢虞卿看向妻儿:“若我回来,我带你们一起回中原,若我回不来,你们带上我的骨灰回中原。” 说完这句话他拨马向后:“亲兵营,跟我铲除叛贼!” “谢将军!” 城墙上的燕小青大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妻儿还是自己守护着更好些,至于你想讨要的说法,我可以代为效劳。”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城墙上忽然传出一阵阵战鼓声。 紧跟着山林之内有大批早已埋伏好的宁军杀出,势如奔流。 此时谢虞卿也已知道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于是大声下令:“还遵从我谢虞卿号令的,就放下手里的兵器不要对抗!” 他手下的亲兵营率先把兵器放下,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很快,大批的楚军将兵器丢了不愿厮杀。 还在中军的晏白莲和乔玉楼等人看出来事态不好,于是下令往山下冲。 他们急匆匆的从山道上下来,不敢久留,带着人马往西北方向撤走。 他们此时已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前边是宁军伏兵杀出,往仰夜城也没有任何机会,只好先撤走再说。 至于往西北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杀回来,此时谁还有心思想这个。 被晏青禾把家眷全都屠了的那些楚军将领倒是有意决战,毕竟此乃深仇大恨。 奈何忠于谢虞卿的队伍毕竟还是多数,他们能集合起来的队伍勉强也就是六七千人而已。 队伍狼狈逃窜,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更远的将来。 他们从显圣山城里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着多少粮草,就算今日能从此地杀出去将来又能撑住多久? 乔玉楼找到晏白莲,急切说道:“殿下,这支队伍已经保不住了,就算能往西北冲出去,也必会被宁军前后合围,趁着现在宁军还没到,殿下先离开再说。” 晏白莲当然舍不得这支队伍,哪怕只剩下六七千人他也一样舍不得。 “不能就此丢了这支人马,我们带着队伍往西北去,我想办法派人联络突玉浑大弥禅宗,让他们出兵接应。” 乔玉楼却道:“殿下听我一言,如我所料不错,刚才没有趁势追击我们的陆昭南,此时必已经率军出城在我们败逃半路伏击。” 晏白莲犹豫片刻,只好点了点头:“听你的。” 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这位大弥禅宗法身罗汉,现在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那些宏图大计。 倒也没有出乎乔玉楼的预料,陆昭南确实带兵在西北方向埋伏。 残兵败将逃到半路就被大宁战兵再次伏击,一战就被打没了六七成的人马,想再往回撤找路走,后边又被燕小青带着人马堵上来。 楚军从显圣山逃离的时候已是半夜,走了四五个时辰正人困马乏被陆昭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再回头时已是天亮,后边的宁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兵力,也只四千人左右,却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 杀至正午,这支败逃的楚军几乎被屠戮殆尽。 那些带兵的将军无奈之下也只好下马投降,全都被燕小青下令绑了带回显圣山城。 这些人由燕小青处置了,不如交给谢虞卿。 又到天黑的时候,陆昭南和燕小青带兵押着那些俘虏回到显圣山,听闻消息,谢虞卿亲自迎接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在显圣山城的聚义大厅内。 谢虞卿撩袍跪倒:“败军之将谢虞卿,代表显圣山城数万百姓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 陆昭南伸手将谢虞卿扶起来:“好在是你家眷平安,不然的话你该多后悔。” 他拉了谢虞卿的手坐下:“我也不知叶部堂如此安排,能救得你家人性命全靠叶部堂妙算。” 这话说的其实也有些门道,让谢虞卿对叶无坷感恩戴德,对于叶无坷之后安排白蒲这边的事,也是大有帮助。 燕小青却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说句公道话,倒也不都是叶部堂神机妙算的功劳,有谢将军手下人一部分功劳在呢。” 谢虞卿脸色微红。 他知道燕小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小青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号称永不陷落的显圣山城,其实用的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 他只是下令手下先锋队伍,假扮成了仰夜城内永乐号的伙计。 他让人朝着显圣山城里的守军喊话,说是大将军已经攻破仰夜城,他们奉命从仰夜城里撤出来,暂回显圣山城里等待大将军命令。 留守的那些楚军竟然没有一点儿怀疑,荒唐至极的就把城门打开了。 打开之后,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燕小青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亲兵营先进城,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把显圣山城控制下来。 由此可见,之前谢虞卿自信之极的这显圣山城也没那么固若金汤。 燕小青这话有些说的谢虞卿脸都红了,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二十年前在蜀中我败于大将军高真之手,今日又败在燕将军手下,无论如何,再也没有理由找回什么面子了。” 谢虞卿连连摆手:“燕将军还是不要再多说,免得我这张老脸无处可放。” 他也不是个狠不下心来的人,那些被俘虏回来的旧部他都已经下令砍了。 非但是这些人砍了,之前和他们有所勾结的全都斩首示众。 “若有机会得见叶部堂,我必要亲自道谢。” 谢虞卿道:“今日这显圣山城再与大楚无关,永为大宁疆域!” 另外一边,通崃县。 高清澄坐在县衙里翻看着面前的账册,如她这般见识的人都看得有些震撼。 这些账目记录着器这些年来经营所得,数目大的让人难以想象。 这笔银子若是收归国库的话,几乎相当于之前大宁一年的国库总收成了。 这么多年来,器控制着永乐号,控制着蜀西南大大小小的世家,控制着所有黑膏生意,每年的进项都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 只不过这么大笔的银子当然不是都在通崃县,这里存放的银子不过是其中百分之一罢了。 在谋划生擒高清澄之前,这通崃县本来就要被器所放弃。 晏青禾要把根基之地转移到白蒲去,所以大量的银款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运往白蒲。 这些银子分散运到了什么地方在通崃县竟然查不到,显然是晏青禾安排的格外亲近之人护送。 提审了这里的人之后已经知道,器一共有六个九人小组。 这次在通崃县现身的也不过是其中两个,另外四个九人小组应该就是负责押送银款的人。 这么大的银款运输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要查起来应该也不难。 将账册放在一边,高清澄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里记下来的东西更为触目惊心。 一个一个,一笔一笔,记录着的都是这么多年来器通过各大世家和蜀中那些叛逆之人收买的西蜀道官员。 当然也不只是西蜀道,连东蜀道也被收买了不少。 叶无坷之前在西蜀道大开杀戒,看来还是杀的少了。 就在她看这些的时候聂惑进门轻声说了一句:“束休走了。” 她的语气,稍稍有些复杂。 在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聂惑对束休有些好奇,有些同情,还有些感兴趣。 但这也应该说不上喜欢。 她只是觉得束休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束休这个人又总是显得那么悲凉。 “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聂惑在高清澄对面坐下来:“我和他一起提审了保邻,保邻交代说,当初唐安臣牵扯进谋逆一案确实是他们设计的。” “当年的邪教也是器扶植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就想大规模的收买官员,也不只是收买,还想通过迷魂术和黑膏控制一批官员。” “大宁初立,大批地方官员都是旧楚时候的人,各地官员奇缺,启用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些官员本来就都沾染了楚时候的腐败风气,所以收买起来也没多难,他们也习惯了沆瀣一气互相遮掩......这些人倒是死不足惜。” 聂惑道:“另外就是,保邻也不知道那大笔的银款究竟运去了什么地方,器分工极为明确,而且各不干扰。” “运送银款的人分走几路,都不知道其他人走的是哪条路,保邻只知道晏青禾要把财产全都转移到白蒲,不知是白蒲何处。” 高清澄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束休走的时候......如何?” 聂惑也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不好。” 高清澄点了点头。 束休在家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长子唐旭,但他也是享受过父爱母爱的人。 唐旭是唐安臣第一个孩子,对唐旭那已不是疼爱而是毫无节制的溺爱。 “保邻知道一些唐安臣还在世时候的状况,他也曾亲眼所见。” 聂惑轻声说道:“唐安臣的毒瘾到了后来已经不可抑制,为了求得所谓的灵药,这位曾经战功显赫的大将军不止一次向邪教的人磕头求药。” “束休就是听到这些的时候......” 聂惑说到这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束休听到这些话时候那吓人的眼神。 “我......” 聂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刚想说她同意束休把保邻带走了,高清澄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了。 “这里被剿灭的贼逆名单你来整理一份,保邻写进去。” 高清澄起身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晏青禾的目标绝对不只是仰夜城一地,白蒲之内还有许多他可利用的人,毕竟那边还有不少叛军。” “通崃县留下一批人处置,名单拟好之后你安排人送往长安交副都廷尉,你和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再赶回白蒲。” 聂惑松了口气,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满是谢意。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廷尉大步跑进来:“千办!密信!” 高清澄问:“哪里来的密信?” 那廷尉双手将密信递给高清澄:“是副都廷尉派人送来的,请千办尽快赶往仰夜。” “尽快赶往仰夜?” 高清澄眉头微皱:“副都廷尉在仰夜?” 报信的人点头道:“是,副都廷尉在仰夜查到了一些......要紧事。” 第七百零三章你在胡说什么 “要不然小姐你先赶去仰夜,这里的事我继续查。” 聂惑道:“束休说他之前进城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但在捕获的人犯之中却并没有发现。” “束休说一个是在县衙屋顶上喝酒的秃头男人,身形肥胖,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之前并未现身。” “这个人保邻招供说名为李月间,就是晏青禾他们当初在夫子庙读书时候的教书先生。” “除了李月间不见了之外,夫子庙对面居住的那个盲妇也不见了,还有一猫一狗。” 束休对那纯黑色的一猫一狗似乎格外在乎,他离开之前再三强调让聂惑小心那一人一猫一狗。 一人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晏青禾的师父,是圣庙七子的授业先生,晏青禾的实力很恐怖,他师父的实力可见一斑。 但束休对那一只猫和一只狗有如此大的戒心,倒是让聂惑稍显不解。 “不用那么急。” 高清澄道:“李月间的实力既然深不可测,只留下你带队我不放心。” 她起身道:“先去追查,两日之内若查不到他们的消息你我同去仰夜。” 聂惑答应了一声,招手带着她的廷尉府暗卫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李月间正在狂奔。 他不想参与进去,所以他从不配合圣庙七子的计划,哪怕那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他也从不阻止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阻止。 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晏青禾与晏白莲两人的父亲。 当年他带着已有身孕的侍女选择在这里隐居,也是想给那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一心想守护一心想陪伴的那个侍女会把两个孩子的身份告诉他们。 当晏白莲和晏青禾两人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好像李月间就再也融入不进那一家三口之中了。 所以他选择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护,尽量不打扰但绝不会放弃守护。 他背着那个瞎眼的妇人,带着一只黑猫一条黑狗,在夜色之中飞跃城墙,出了县城之后他没有马上就走,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所以也会拥有强大的感知。 他察觉到了通崃县外有大批的人埋伏着,他选择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身。 直到四周的大宁战兵围攻通崃县之后他才离开,朝着夜色深处狂奔。 “小昭,别怕。” 李月间一边飞掠一边说道:“我带你离开通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居,这里的一切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了,我们......”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因为妇人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能感觉到这一口释放出来的怨念,牙齿都几乎切进他的血肉之内。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呼喊,他沉默着继续向前。 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一猫一狗紧随其后,同样的保持着安静。 一口气奔行出去几十里,确定后边没有追兵之后李月间才停下来。 他不是没了力气,而他知道妇人的身体一直不好,哪怕是他背着她,这样奔波几十里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难以承受。 把妇人放下之后,李月间摘下来水壶递给她。 她并不理会。 “我知道你恨我。” 李月间在旁边坐下来,那一猫一狗则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怪我没有去帮青禾白莲,是......我是不愿帮他们,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走的是死路,我去帮他们只能让他们在这条死路上越来越快。” 李月间低着头。 “你不该告诉他们两个的。” 妇人“看”向李月间:“你觉得我错了?” 李月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头承认:“我觉得你错了。” 妇人冷声问道:“你觉得我错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月间还是低着头:“我就不救你和你错没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多错我也是要救你的,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我心意?” 妇人问:“既然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要帮我,那为何两个孩子做错事你却不帮?” 不等李月间说话,妇人质问:“只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孩子?” 李月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来。 妇人继续说道:“当初我们说好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我已有先帝的骨血,我不可能对不起先帝。” 李月间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妇人道:“我以为你不是这么狭隘,你既然要守着我,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两个当成你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李月间还是沉默。 妇人语气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丝鄙夷:“你太自私了。” 李月间张了张嘴,犹豫了至少几息时间却还是选择沉默。 妇人见他不说话,语气越发不善起来。 “就算你不能把他们当成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是先帝的臣子,先帝不在了,他们两个便是你的主人。” 妇人微怒道:“现在你依然只想着救我一人,却不想着如何去帮他们完成大事......” “你闭嘴吧。” 李月间终于不再沉默。 他看向妇人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了的,但我知道你的两个孩子是从你告诉他们身世开始而疯了的。” “是你一直在告诉他们,他们是天潢贵胄,是皇族血脉,他们会走这条路?” 妇人怒道:“这就是他们该走的路!” 李月间道:“如果他们因为走这条路而死了呢!” 妇人:“那就怪你!先帝把孩子托付给了你我两人,你根本没有完成先帝的嘱托!” 李月间:“先帝从未说过这些话,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先帝临终之前,甚至不知你已有身孕。” 这次是妇人张了张嘴,没有马上说出些什么。 可是下一息,她朝着李月间的所在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两只手胡乱的抓着挠着。 李月间不躲不闪,只是冷眼看着她这般疯狂:“先帝那时候整日沉沦痛苦之中,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妇人疯狂喊道:“可他们就是仙帝的孩子,他们就是要有一个做皇帝!” 李月间:“是你想做太后。” 妇人愣了一下,然后又疯狂的抓挠起来,比起之前,还要暴雨狂风。 那一只黑猫一只黑狗回头看着他们两个,似乎已经习惯力量这种画面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但毫无疑问,黑猫与黑狗看向两个人的时候,看李月间和看那妇人的眼神绝对不一样。 “够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月间开口道:“你最好歇歇,你身子弱经受不住长途奔波,我要把你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如你不喜欢我守着你,把你送到地方我自会离开。” 妇人的动作骤然一僵。 “你......也要离开我了?” 妇人的声音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离开过你,但看来我留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快乐,你会永远责备我只守着你而不帮他们两个的选择,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帮他们,你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沉默了。 许久之后,妇人忽然问道:“你真的是因为他们并非你的孩子就不愿帮他们吗?我们当初说好的你会把他们当自己亲骨肉一样看待。” 李月间哼了一声:“我可以把他们当亲骨肉,可你不把我当亲人,你说那是对先帝的亵渎,那我若真的把他们当亲骨肉是不是也是对先帝的亵渎?” 妇人道:“你只是扮演父亲的觉得,是陛下希望你这样做。” 李月间:“那是你希望。” 妇人不再说话。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李月间再次把妇人背起来:“我们走。” 妇人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把自己背起来,不说话不反抗也不顺从。 李月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反应,招呼猫狗跟上,一路向西北方向继续奔行。 他们很快就进了山,在密林之中不断穿梭,从黑夜到清晨,从清晨又到黑夜。 李月间大概为了这样的逃亡已经准备了许久,所以在这条逃亡的路上有他早就提前准备好的补给。 连续两天两夜赶路之后,他们到了山的另外一侧。 山的另一边还是山,人都说蜀中有十万大山,这里,也只不过是其中平平常常的一两座罢了。 在山下有一条小河,李月间背着妇人跳进河里趟水走,一猫一狗也跟着跳了下来,黑猫直接跳到了李月间的肩膀,黑狗则尽力跟上李月间的脚步。 这样蹚水走了半天,确定气息都已经被水流带走之后他们才再次上岸,翻过面前的山之后,后边还是山。 不同的是两座山之间的有一片规模不大却美如镶嵌在人间的宝石一样的小湖,湖边不远处有一座木屋。 李月间到了木屋门口停下脚步,他把妇人放下:“你在这里会生活的很好,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妇人显然怔住。 她伸手就触碰到了篱笆墙,打开木门,走过她最熟悉的步数就到了门口,伸手就正好触及到房门。 院子的大小,篱笆墙的高度,所有一切似乎都和她住了十几年的那个院子没有一点儿区别。 甚至,连屋子里的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木屋的院子里有一座土坟。 “我知道你思念先帝,这里是先帝的衣冠冢。” 李月间道:“我将当初带出来的仙帝遗物埋在此地了,你以后也就不会显得孤单。” 说完这句话后他蹲下来,黑猫黑狗随即凑到他身边亲热起来。 李月间一只手抚摸着黑猫一只手抚摸着黑狗:“你们两个还要和以前一样守着她,我不在的时候尤其要尽心。”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不满。 黑狗倒是没有出声,回头看了看那妇人。 妇人却忽然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纵然只是先帝的衣冠冢,又怎能随随便便建在此地?你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 李月间皱眉:“我为何要与你商量?” 妇人怒道:“我是先帝的女人,纵然先帝在临终之前没有给我什么名分,我也是先帝在世时候唯一的女人,我便是皇后一样的身份。” “你给先帝建衣冠冢却不问我,你难道以为我会当你是好意?你既带出了先帝遗物,为何不先给我为何不告诉我?” 她“看”这李月间所在位置:“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了?” 李月间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你自己明明心里有一个答案的却一直不敢承认。” 妇人怒问:“你在胡说什么?” 李月间忽然就绷不住了,他朝着妇人大声吼道:“你把两个孩子已经逼上绝路了,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妇人也朝着他咆哮:“我是先帝的女人,我教导先帝的孩子光复大楚有什么错!” “你醒醒吧!” 李月间大声吼道:“他们根本不是先帝的孩子!你真的以为那天你喝醉了酒爬上你床的人是先帝吗!先帝当时心力交瘁你以为他还会有心思行男欢女爱?” 妇人猛然僵硬住了。 她抬起手指向李月间的位置:“你......你在说什么?” 第七百零四章以绝后患 妇人扑上来就想堵住李月间的嘴,两只手胡乱的抓着。 李月间这次没有再由着她,将妇人双手全部攥住。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告诉他们,一直怕你一时之间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就一直由着你让他们俩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地步,而我们两个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就只配给他做书童?!” 妇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你的孩子怎么能配得上和他们两个相提并论!” “他们三个都是我们的孩子!” 李月间的声音盖过了妇人的声音。 “那天陛下因为兵败悲怆而喝的酩酊大醉,你我两人是陪着陛下一起喝醉的,当天夜里,是我把陛下扶到床上休息,也是我把你抱回你的房间!” 李月间不管妇人的反应有多大,第一次如此暴力的诉说着。 “是我,那天夜里就是我!你明知道是我的,可你就是不肯相信!” 李月间怒道:“你问我是不是陛下,我说我不是,你说你就是陛下,你已经喜欢陛下很久了,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错,是我无耻,是我伤了你,可你却陷进去太深了!” 李月间一把将妇人推开,妇人跌跌撞撞向后几乎摔倒的时候李月间又心疼了,上前将她扶住。 妇人痛哭道:“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不是不想告诉他们,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是我的骨肉,可你呢,是你一直在说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是陛下的!” “是你给了他们一个梦境,他们两个陷进梦境里再也出不来了!我就算再劝他们两个,告诉他们两个不是陛下的骨肉他们谁还信?” “就算他们心里其实信了几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李月间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妇人:“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啊,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他们想做皇帝还是你想让他们之中的一个做皇帝了。” 妇人也在痛哭。 “就这样吧。” 李月间道:“不管我这次去能不能阻止他们我也一定要去了,至少我得让他们活着。” 他看向妇人:“你就在这里住着,我给你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等到我们四个回来的那天,我们一家就五口就去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如果你一直没有等到我们四个回来,那你......” 沉默片刻,李月间走到妇人身前,抬手为她理了理乱了的发丝:“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 妇人急切的往前追赶,双手伸出去不断摸索。 李月间回头看她,眼神里是无尽的心疼。 但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暂时离开了,他发誓要把三个孩子都带回来。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其中一个孩子已经死在仰夜城。 也许在通崃县的那些器成员已经得到了消息,可他们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因为在器成员看来,死一个车夫根本不算什么。 在很多器成员眼里李月间已经不是圣庙七子的先生了,而是器的叛徒。 他从来都不会帮忙做什么,只会躺在县衙的屋顶上看着夫子庙对面的那个篱笆小院。 “你别把他们都带回来。” 妇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若是想带回来就把老三带回来,他没有那个命,青禾白莲他们是富贵命,是富贵之极的命啊。” 李月间猛然回头,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恨意。 他没有回去也没有多停留,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而起。 就在李月间离开这里之后,妇人摸索着在台阶上坐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呆呆的坐在那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月亮下山,太阳又升起。 在这小院子屋门台阶上坐了一天一夜的妇人猛然醒来,她听到了她害怕听到的声音。 黑狗在狂吠,黑猫已经弓背。 这证明,来了外人,而且是不安好心的外人。 黑狗和黑猫是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它们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也有着很强的攻击力。 黑狗只要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咽喉,而黑猫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双眸。 “是谁?” 妇人问了一声。 黑狗依然在叫着,它明明是一只不爱叫唤的狗。 百姓们总说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 黑狗亦如是。 它之所以乱叫是因为......它快死了。 它的肚子被一支强有力的弩箭洞穿,血还在顺着那洞口往外流淌。 它在害怕,但它还是想用这叫声将来人吓走。 噗! 又一支弩箭飞了过来,精准的从黑狗的脖子里洞穿过去。 弩箭的力度奇大,射穿了黑狗的脖子又擦着妇人的脸飞出去,咄的一声戳进门板。 黑狗的脖子里喷涌出来鲜血,狂吠也变成了哀鸣。 黑猫看着那逐渐靠近的人飞身而起。 然后在半空之中被两支几乎同时到来的弩箭击穿了眼窝,那两支箭透过眼球又贯穿了黑猫的脑袋。 两支箭挂着黑猫的尸体从妇人肩膀旁边飞过去,把黑猫钉在了门板上。 吱呀一声,篱笆小院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声音不大,动作不急。 然后瞎眼的妇人就听到很轻柔的脚步声,所以她判断进门来的不是男人。 “这地方还挺不好找的。” 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出现了,就和她走路一样的轻轻柔柔。 射杀黑狗与黑猫的不是她,她还没必要亲自对一只猫一只狗下手。 在篱笆墙外边站着四名极为健壮的武士,他们身上穿着款式很少见的半身铁甲。 上半身也不是完全覆盖,每个人的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都在外边露着,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那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 这四个人并不是如大奎二奎那样的高大粗壮,他们是精悍。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复杂的装备,大部分在他们的后背上。 那件半身铁甲精工打造,后边有挂着一个金属的架子,架子上边有各种各样的武器。 长刀短刀之类的东西都有,架子外皮则是一面铁盾。 其中一个武士将两把连弩挂回两侧,显然那黑猫黑狗都是他击杀的。 进门的则是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擎着一把月色的油纸伞。 没有下雨,只是清晨山中有淡淡雾气。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美到让人窒息。 她走路很轻,姿态很柔,但她的美不是仙子那样纯净的美,更像是能魅惑众生的九尾狐妖。 “怎么会吵架呢?” 白裙女子声音温柔的说道:“老夫老妻之间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沟通,世上的夫妻多是如此,年轻时候如胶似漆有说不完的话,年纪大了之后便有些两相厌,不愿多说什么。” “可是既然已经陪伴那么久了,就一定还是在乎对方的,这个时候最不该说戳心的话,那比直接用到戳在心口还要伤人。” 她走到院子里,距离瞎眼妇人大概一丈左右站住。 就在这一刻,瞎眼妇人忽然一抬手,她的两个手腕上分别有一件腕弩,打造的极为精细。 两支大概有半根筷子那么大的弩箭瞬息而至,只一眨眼而已就到了白裙女子身前。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衣女子抬起手去摘花,这里没有花。 她的右手还擎着那把油纸伞,左手抬起来,像是在清晨微露之下摘下两朵花儿一样。 摘下了那两支又疾又恨的弩箭。 “唐门的东西果然极好。” 白裙女子道:“你当年被选中送到杨竞身边,该是因为你本就是唐门女子之中的佼佼者。” “只是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瞎了眼睛,不然的话,我可不敢靠你这么近。”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瞎眼妇人:“唐门也有大志向,当年把你送到杨竞身边押宝,若杨竞还有翻身机会,那蜀中唐门的招牌自然分量更重。” “现在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当初唐门之主交代给你的使命......你的丈夫你理解你为什么要骗你们的孩子,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使命。” “他很清楚你是唐门中人,就像你很清楚他当时是剑阁的阁主的关门弟子,但他比你单纯,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剑阁派去保护杨竞的。” “剑阁与唐门一直都有大图谋,所以哪怕杨竞已经落魄到了那般地步他们依然不放弃,听起来有些立志,可实际上是因为唐门与剑阁还是上不得台面。” “大宁灭掉西蜀所有叛贼之后,唐门和剑阁走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唐门一直还在试图勾结旧楚余孽分割西蜀道,唐门的人一心想让唐门成为国宗。” “剑阁的人要识时务的多,他们马上就向大宁投降,甚至为后来平定东西两蜀贡献了大批弟子,但......他们也只是戏比唐门做的好。” “唐门被曹猎灭掉,唐门之中最优秀的人才都被张汤收入廷尉府,而剑阁,摇身一变成了名门正派,时至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都在剑阁修行。” “就比如......” 白裙女子笑着说道:“连国公余九龄都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余百岁送入剑阁做了入室弟子,可惜的是余百岁真不是习武的好材料。” “唐门一直没有放弃,剑阁也没有放弃,唐门习惯了多处押宝,剑阁还是如此,只是剑阁的人做事,可比你们唐门做事漂亮多了。” “不过令人敬佩的是唐门多忠义之士,如你这样还不忘本分的并不少见,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瞎眼女子:“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该是为你那两位殿下儿子研制毒药的时候被熏瞎了眼睛?”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瞎眼女子猛然一抬手,双袖之中有数不清的暗器打了出去,密密麻麻宛若蜂群出动。 白裙女子只是将她的油纸伞放下来,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就被尽数挡住。 她笑着说道:“能用这一手暴雨梨花的人在唐门里都少见,你真的是了不起,不过我手里用的也是你们唐门打造的东西,很好用。” 她环顾四周:“如果不是害怕出问题,我真的不愿意打扰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生活,你的丈夫还是那么爱你,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虽然我是女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最偏执最不可理喻的一直都是女人......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改正,即便如此还是偶尔会不可理喻一次。” 她看着瞎眼妇人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瞎眼女子哼了一声:“你挡得住我的飞针就以为可以杀我?” 白裙女子点头:“不是以为,是一定要杀你,因为我真的有些担心你良心发现,会把真相告诉你那两个殿下儿子和那个可怜的书童儿子。” “唔......你那可怜的书童儿子已经死掉了。” 她笑了笑:“为了保护你那尊贵的殿下儿子死的。” 瞎眼女子啊的叫了一声,声音几乎要裂开一样。 白裙女子说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她转身往外走:“把她杀了吧,用廷尉府的佩刀杀,不必留下任何与廷尉府有关的证据,只用廷尉府的刀就够了。” 那四名精悍无比的武士同时俯身:“尊山主命。” 四个人同时跨步,他们身前的篱笆墙被气场直接震的坍塌四散。 第七百零五章他想干什么 白裙女子立于这山野之间,竟给人一种这山野也平添了几分色彩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攻于妖冶的女子,可她从来都是一个媚骨天生的女子。 对她来说,用自身姿色去做什么事太过低级,匹配不上她现在更匹配不上她将来的身份。 她身后的那个篱笆小院成了她的背景图,这小院里流淌的鲜红则是这背景图之中最艳丽的一抹。 或许在她的宏图之中,这血液的颜色不只是点缀。 “山主。” 四名精悍武士回到她身边行礼。 “处理好了。” 其中一名武士俯身道:“按照山主的要求,她已被肢解,就埋在那座院内土坟之中,若廷尉府的人找来该会发现,不是廷尉府的人找来也会发现。” 白裙女子轻声说道:“怎么能是廷尉府的人先找来呢?” 她看向远方:“总是器的人先找才对。” 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个身穿浅灰色长衫的书生一个是穿着水墨两色长裙的女子。 如果不看别人只看这一男一女,就会让人觉得真是人间少见的一对璧人。 可正因为有白裙女子在,不管是气质儒雅的书生还是那个静若荷花的女子都显得黯然失色。 “明白山主的意思。” 书生笑着说道:“最迟后日,器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先生办事,历来稳妥。” 她从明知山回长安,有一部分人觉得她回到长安之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温贵妃从来都没有遮掩过她的愿望,她希望这个年轻女子成为二皇子的李隆期的妻子。 所以也有人猜测,明知山主温暖这次回到长安之后就不会急着离开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温暖并没打算在长安久留。 哪怕是在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皇后也说希望她在长安多住一阵子可她也给婉拒了。 她似乎真的已经喜欢寄情于山水,对长安这样的雄城,以及这样的雄城所代表的权势地位失去了兴趣。 她更愿意回到明知山去做她的山主,也不是留在长安做一个候补的皇子妃。 哪怕不回明知山,一路上看看这里的雄奇那里的旖旎,似乎也比留在长安好些,毕竟长安只有等待和等待之中的焦虑。 自从去了明知山后她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连温贵妃的话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可她并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不再相信别人能为她安排好未来。 在明知山的这几年,她始终都派人暗中和器的人打交道。 当然,她安排的人用的是另外一种连器都不会怀疑的身份......旧楚愚忠。 大宁已经立国二十几年了,可这中原江山之内依然还有人想着迎接大楚光复的那天。 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这种人,如今大宁昌盛繁荣比起旧楚要强百倍千倍,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回去? 其实也没那么不好理解。 因为想回去的那批人,要么他们曾经是旧楚的人上人要么他们的父辈祖辈是旧楚的人上人。 当年生活在旧楚时候的穷苦百姓还没死绝呢,随便找一个问问,愿不愿意回到旧楚时,他们之中也许有人会说愿意回到年轻的时候,但绝不会说愿意回到那个时代。 能说这些话的人多数是已经可以看到人生尽头的,但凡是还有把子力气还能吃的了肉喝了的酒也没一个说愿意回去过苦日子。 旧楚愚忠则不同,他们甚至算不得愚忠,事实上,真正的愚忠之人其实还算值得敬佩。 这些想着光复大楚的十之七八是在当下不得志,以为大楚回来了自己就能得志了。 器,其实温暖也无法理解到底算什么。 算是一支叛军?不算。 算是一个商行?不算。 算是一个宗门?也不都算。 温暖对器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股单纯的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十年间迅速崛起的力量。 在此之前,器没有任何经济上和武力上的外力支持。 突然之间器就成长为一头庞然大物,甚至控制了不少按理说不该把器放在眼里的世家豪门。 然而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崛起了,温暖思考了许久她终于明白了答案是什么。 是个人的魅力。 晏青禾这个人有着超绝的个人魅力,他像是一个知己,导师,神棍,以及阴谋家的集合体。 没有一个人在和晏青禾长期接触之后不被他影响,不把他感染。 所以温暖对晏青禾更感兴趣,器可能会走向灭亡但晏青禾绝不会和器一起走向灭亡。 那是一个器灭亡了他也能再造出来下一个器的人物,如果放在楚国末年天下大乱时期,这种人,会是一方霸主。 当然,不管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赶上了楚国末年那样的混乱时期,就算能成为一方霸主,也不可能成为天下共主。 因为在那个时期,有李叱。 大宁开国皇帝李叱。 晏青禾这样的人,他身上所有的人格魅力大宁皇帝陛下都有,且远比晏青禾的层次要高的多,因为大宁皇帝陛下更为光明。 他的一切人格魅力都建立在光明之上,他是一轮骄阳。 这些年温暖在明知山一直在网罗天下人才,靠着她明知山主的名气吸引来一大批江湖之中的能人异士。 如今在她手下能独当一面的一共有十三旗,这十三旗又被温暖手下人尊称为十三太保。 温暖的十三太保并非指的是十三个人,现在在她身边的就是十三太保其中的三旗,书生,琴师,还有武夫。 武夫是她面前这四个精悍武士的名字,这四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确切的说,十三旗每一个都深不可测。 让温暖有些遗憾的是,到现在十三旗还有一个旗位空着,这个空着的旗位叫:良臣。 这个旗位,是温暖一直给晏青禾留着的。 “山主。” 书生问道:“器在通崃的老巢这么快就被高清澄捣毁了,似乎也没有我们之前认为的那么牢靠那么厉害。” 书生只是看起来像个书生而已,他其实没读过什么书。 他的气质和他的学识不成正比。 对于这样愚蠢的问题,温暖都不想理会。 如果不是因为书生确实长得过于好看,而且他的实力也足够强大的话,就因为这颗笨脑子,温暖都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女人啊,总是需要一些不动脑子就能欣赏的美,哪怕只是金玉其外的美。 她不解释不理会,站在书生身边的琴师解释道:“晏青禾故意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之前,以他的谋虑,不可能没有想到过失败了会怎么办。” 书生:“可是目前看起来他们失败了,也没能怎么办。” 琴师道:“如今的结果,你怎么知道不是晏青禾愿意看到的?” 书生明明脑子不好使,却还用讥讽的笑意来做自己的回答。 在正常人看来,晏青禾当然不该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苦心经营的通崃根基之地就这样毁了。 “第一。” 琴师继续解释道:“相对于白蒲来说,通崃已经不必在意了,能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且控制住的话,就算失去通崃也没什么,当然,这个计划只要成功了,哪怕没有控制高清澄,只要高清澄来了也算成功了。” 对于这个第一,书生就没理解。 但他点了点头,让人看起来他好像懂了似的。 “第二,晏青禾虽然想到了高清澄可能会破局,但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只有将高清澄引到这里来,他的人才能趁机控制陆昭南,然后夺取仰夜。” 琴师道:“相对于失去的来说,成功带来的巨大收获更为重要。” 书生看起来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一样,可实际上他在偷看琴师的胸。 琴师继续说道:“晏青禾在计划这些之前一定已经将所有值得他在意的东西都提前撤走了,剩下的是必须留下对付高清澄的力量,而且很有可能,这一批人是器之中不稳定的因素。” 书生又点了点头,用余光扫着琴师说话的时候胸前稍微明显起来的起伏。 可真是弹。 琴师看向温暖:“山主,属下说的是不是有些贴近了?” 温暖微笑着说道:“晏青禾一手创建了器,用他的独特魅力感染器每一名成员,这是器具备巨大力量的缘故,也是隐患。” “你刚才一直在说的只是眼前事没有提到以后会发生的事,不管他在通崃县算计高清澄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朝廷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 琴师思考片刻后回答:“是报复,暴雨雷霆一样的报复。” 温暖嗯了一声。 琴师继续说道:“大宁皇帝陛下会亲自下旨,调集最精锐的军队,最厉害的高手,最强的主帅,用大宁国家的力量来剿灭器。” “器成功了要被剿灭失败了也会被剿灭,所以留在通崃县的这些器成员确实都是可以被舍弃的,甚至,这些人已经做好了自己被舍弃的准备。” “晏青禾......是想用这样一个设局,让器的名字天下皆知,晏青禾的名字天下皆知。” 书生一边偷看着琴师的胸一边问:“他这样做总该是有目的才对,失去了一部分亲人朋友换来一个名声?” 琴师道:“我想不到。” 她说:“如果我能想到的话,我就是晏青禾了。” 书生撇嘴。 对于寝室和山主两人都表现出来的对晏青禾的推崇,他不喜欢。 晏青禾如果真的那么厉害,至于损失这么惨重? 他下意识的看向山主,想从山主嘴里得到答案。 可他没想到的是温暖也微微摇头:“我也想不到。” 片刻后温暖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确定他一定想到过通崃这边有失败的可能,但我还是想不到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书生笑了笑:“也许只是他能力差还喜欢故弄玄虚。” 琴师瞥了他一眼,温暖则看都懒得看他。 琴师想着,通崃县里一定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通崃县城内。 高清澄带着聂惑追查李月间的下落,留下了大批人手在县城内继续搜查。 他们几乎将通崃县城翻过来一样,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尤其是夫子庙和夫子庙对面的小院,县学以及县衙。 “这里有发现!” 夫子庙那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少士兵随即朝着喊话的地方围拢过来。 有人发现夫子庙里那尊泥像很难被推倒,他们本来只是想看看这泥像下边是不是压着什么东西。 可他们推泥像的时候却发现泥像推不倒,也搬不开,好像下边长了根一样。 很快就有一名将军过来查看,然后下令将四周掘开。 在挖掘的时候他们尽量小心翼翼,可还是触发了机关。 设计机关的人极为聪明也绝对是宗师级别的能工巧匠,幸好是战兵一边挖掘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挖掘的士兵身边都有持盾的士兵守着。 暴雨一样的暗器打出来之后,伤亡并不算太大。 随着继续挖掘,他们在夫子庙下边挖出来一间很宽敞的密室。 夫子泥像原本是开关,转动才能打开密室,而且转动的方向和顺序是特定的。 战兵人多,直接就给挖开了。 在密室内他们找到了许多卷宗,许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卷宗。 廷尉府的卷宗。 而这些绝密卷宗的经办人是同一个......大宁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 第七百零六章密室之物 从夫子庙地下起出来的这些卷宗都是原本,不是抄录本,有些卷宗甚至都没有开封,而火漆上压着的印记也是张汤独有的火封。 这让领队的五品将军心中一阵阵波涛翻涌,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曾经是廷尉府的应办处。 所谓应办处就是永远或者临时的安全屋,里边大多存放的是廷尉要用的食物和武器装备。 这位五品将军从没有听说过,在距离长安这么远的地方的应办处内竟然会藏着副都廷尉的火封卷宗。 这些卷宗就不该在这,而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长安廷尉府的卷牍库里。 所以这些卷宗他一份都没敢查看,隐隐约约的他能感觉到这其中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可是当翻找到最后,在一口藏在土墙里的箱子内他们又发现了张汤的亲笔信。 将军没敢看那些卷宗当然更不敢看这些书信,他知道这极有可能将牵扯到副都廷尉的声誉甚至生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军下令除了他的亲兵营之外全都退出去。 然后安排亲兵将这些卷宗和书信装箱封存,不准任何人靠近。 当天夜里,他的亲兵就带着他的书信赶往鹿跳关和长安城两地。 一封密信是交给在鹿跳关的西南招讨使叶部堂,一封密信直接送往长安城兵部。 除此之外,将军还马上派人去寻找高清澄。 在安排好这一切之后,他开始亲自继续搜查那密室里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凿开了密室的墙壁,发现后边还有一间不大的暗室。 在这暗室之中有一箱一箱已经封好的东西,将军下令不要开箱检查,也不要搬动,因为这些箱子上的封印用的也是廷尉府的。 就在刚刚找到这些东西没多久,高清澄带着聂惑和一队精悍骑兵赶了回来。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高清澄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副都廷尉让她尽快赶往仰夜。 张汤派人带来的口信只说是在仰夜城发现了一些东西,没说是什么东西。 此时来看,能让张汤紧急派人来寻高清澄的东西大概和这里发现的东西是一样的。 高清澄进了密室之后,看着重新封存起来的东西眼神有些飘忽。 “赵将军,是否已经派人往长安城送信了?” “回郡主,这种大事卑职不敢隐瞒,已经分派两批人手报信,一批去了鹿跳关求见叶部堂,一批去了长安城直送兵部。” 高清澄点了点头。 如果她在场的话,她可能会先派人去联络才刚刚赶回鹿跳关的叶无坷,但不会急着把消息送往长安。 但她也不能责怪这位赵将军,因为赵将军做的也是他职责之内的事。 这么大的牵扯,赵将军不可能按下来不报。 “既然已经上报,那就等等叶部堂。” 高清澄道:“我检查所有卷宗之后赵将军的人与我的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再次封存送往鹿跳关。” 赵将军微微一怔:“不是等叶部堂来过之后送往长安?” 高清澄道:“叶部堂马上就要和突玉浑人谈判,边关也极有可能再起战事,所以他应该无法再赶回来,先把东西都给他送去,再由他派人送往长安。” 赵将军点了点头:“也好。” 高清澄道:“所有东西都由我的人和赵将军的战兵共同押送,在送抵鹿跳关之前互相监督,赵将军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赵将军马上应了下来:“没有问题。” 高清澄嗯了一声:“现在请赵将军与我一起开封,我要查看其中一部分书信,书信之中不管是什么内容,都由你我二人同时记录下来。” 赵将军想了想,又点头:“好。” 高清澄让人把暗室里的灯火增加一倍,这里顿时就变得亮如白昼。 她让人把一张桌子清理干净,她与赵将军两人并肩而立打开了第一封信。 两人几乎同时看完了这第一封信之后都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虽然这书信里所写的也是极为机密的内容,但书信之中,并不能反应出来副都廷尉和这些叛贼有所来往。 只要书信之中没有提及,那这些书信就还有可能是这些叛贼偷来的。 但让两人有些疑惑的是这封信只有张汤的落款,但根本没有提及是写给谁的。 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像是张汤在自说自话,是在告诉某个人他要做什么,他需要什么。 这封信看起来,像是一封写给某个张汤极信任之人的求助信,不过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这个人是谁,甚至连个称呼都没有。 这就又让人觉得可疑,张汤这封信是写给信任的朋友还是写给下属? 信中提到,廷尉在外出办差的时候伤亡越来越大,自从大宁立国之后算起,至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已有超过七百廷尉殒命,一千余人受伤。 书信之中也没有写明具体日期,不过对于高清澄这个从小就几乎长在廷尉府卷牍库里的人来说,推算出张汤写这封信的时间,并不难。 高清澄也仔细辨认过,以她的眼力看不出这封信上的笔迹是伪造的。 这封信的大致内容,只是让收到信的人尽快着手研制新的伤药和解毒药。 同时这封信之中提到的一样东西,让高清澄心里微微一震。 真言药水。 信中提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只一句话:你之前研制的可使人说真话的药水已经有过测试,效果不俗,但亦有反噬的危害,所以暂且不会装备廷尉。 从这句话,高清澄更不难推算出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真言药水到现在也没有大规模的装备到各地廷尉府分衙,只是在长安廷尉府内小范围的配备。 能拿到真言药水的,最起码是长安城廷尉府的千办级别。 赵将军在看完信之后试探着问道:“这封信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我记录下来的东西,尤其是涉及到了廷尉府配备药物的秘密,我就不记录了吧?” 高清澄却摇了摇头:“都要记录。” 她示意聂惑将这封信的内容摘抄重要的做了笔记,赵将军倒是省事,照着聂惑摘抄的他又抄了一遍。 按照和高清澄约好的,两人在摘抄记录上都用了自己的官印也按下了手印,明确记录了摘抄这些的时间。 高清澄看了赵将军一眼,赵将军点头示意可以看第二封信了。 高清澄将这封信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遍,两个人又都松了口气。 这封信里依然没有提到张汤和器组织有什么关联,也没有提到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不过,显然和第一封信是写给同一个人的。 这封信着重提到的就是真言药水。 张汤在心里告诉这个人,真言药水的反噬之力对人伤害极大,以死囚试验之后发现,死囚在用过之后的一个时辰内就会有毒发迹象。 所以张汤要求这个人暂停真言药水的研制,最好还是更多的去研制廷尉们能用到的伤药和解毒药。 张汤在信里说,这种药水就算能对问供起到帮助作用,但服药的人反应剧烈,且在服药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用这样的东西问出来的供词,在律法公正上来说其实做不得证据。 张汤还说,他已经将酬劳送出,还是老的办法,不会被轻易查到。 赵将军和高清澄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关于酬劳这句话似乎有些问题。 如果这个人是受雇于张汤,那为何酬劳要用隐秘的方式支付? 这就说明这个人是张汤自己雇佣的,而非廷尉府雇佣。 高清澄读过廷尉府的所有卷宗,从未在其中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但是高清澄在这一刻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廷尉府千机处。 千机处是在曹猎剿灭了蜀中唐门之后创建的,千机处最初那些高手十之六七都出自唐门。 这是有卷宗记录的事。 高清澄看过的,当初唐门因为涉及到了勾结旧楚余孽叛乱,不服大宁朝廷招降,所以被曹猎带人几乎灭门。 其中一批愿意为朝廷效力且有真本事的被曹猎秘密送往长安,以此为班底成立了千机处。 不得不说的是,千机处的成立给廷尉们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和保障。 千机处研制的解毒药,几乎可以解开这世上已知的九成以上的毒。 除此之外,大批的功能强大的武器装备被开发出来,让廷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实力倍增,护具的升级也让他们的安全得到了更大保障。 几年前张汤在召集所有千办回长安议事的大会上,还曾当众说过近些年来廷尉府最大的功臣不是诸位而是千机处。 这封信里提到的人,和千机处有没有什么关联? 两人看完第二封信之后各自记录,然后盖章按了手印。 要打开第三封信的时候,高清澄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紧张。 她这样的人就算山崩于前大抵也会面不改色,此时的紧张是她真的害怕张汤曾经私自做过些什么。 她不相信张汤会背叛陛下背叛皇后背叛大宁,但以她对张汤的了解......张汤为了查案,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第三封信打开之后,两个人只看了一半眼神就都有了些变化。 刚才高清澄想到的千机处,在这第三封信里就被张汤提及。 这封信和前两封一样,一直都是张汤在告诉收信人什么事,从头至尾,依然没有提到收信人是谁。 在这封信里,张汤提出他已准备好在廷尉府筹建千机处,他希望收信人可以尽快到长安一趟了。 这封信很短,最后一段的大概意思是。 只要你协助廷尉府筹建千机处成功,那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能得到。 这段话写的并不是很明显,显然张汤也是在防备着有人看到这封信会拿住什么把柄。 再回想这三封信的共同点......不写信是给谁的,不写时间。 这显然是张汤故意为之。 也就是说,张汤曾经想到过这些书信可能会落在别人手里,可能会被收信人之外的人看到。 第四封信打开之后,就显得奇怪了。 高清澄仔细看了看,她和赵将军说,怀疑这三封信反而是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 这第四封信只有六个字:都好,安心做事。 第五封信还是这六个字:都好,安心做事。 之后连续打开了好几封信,内容完全相同。 赵将军看向高清澄:“这里......以前是不是囚禁过什么人?” 问过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不是他该问的。 高清澄没有回答,赵将军也庆幸高清澄没有回答。 “郡主,还看吗?” 赵将军道:“要不然等明日再继续?你远道归来应该也有些劳累......” 高清澄摇了摇头:“尽快看完。” 信已经没有了,按理说信里的内容最多也就是能让人猜测这里曾被张汤囚禁过什么人。 接下来她让廷尉打开了一口密封的箱子,掀开之后便是一层厚实的油纸布用以防潮。 掀开油纸布,里边竟然是一摞整整齐齐的图纸。 赵将军对这些图纸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分辨,高清澄在看了几张之后脸色再次有了变化。 单独一张一张的看这些图纸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分辨不出来具体作用的部件。 高清澄让人将灯烛端过来,她将几张图纸放在一起,借助灯火照透了几张图纸来看,发现那是一个翅膀形状的东西,又像是一个奇怪的风筝。 第七百零七章又有钦差来 那天在瑶县北侧的福禄寿三山上,若高清澄在场的话一定会对这人形风筝似的东西是做什么的更为清晰。 她不在,但是她有情报。 当天在福禄寿三山上叶扶摇大开杀戒,到场的人只有一个逃脱,用的,大概就是这种东西了。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逃走的那个人应该是黑武密谍,而且身份地位颇高。 所以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为什么这个能制造飞翼的人和副都廷尉张汤有联络,而他制造的东西又会落在黑武密谍手里? 更扑朔迷离的是这种东西廷尉府并未装备。 如果是在几年前张汤就已经安排这个收信人为廷尉府打造更多有用的装备,这飞翼就应该在当时上交到了长安才对。 如果说别人此时在这可能还会怀疑,这东西是廷尉府里最高机密之一所以尚未对外展露。 高清澄就不一样,廷尉府里的事哪有她不清楚的。 卷牍库里所有存档的东西她都看过,千机处里所有稀奇古怪的装备她都见过甚至亲自试过。 将这份图纸放下,高清澄打开第二个箱子,箱子里边依然是图纸,这次的图纸很直观就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件半身甲胄。 看起来像是一个马甲套在身上的感觉,双臂没有甲胄。 高清澄一张一张的看,发现这看似简单的半身甲比那件飞翼的作用还要大。 这件半身甲上不但能装备各种武器,还有四条铁爪能从里边伸展出来。 有了这个东西,攀爬峭壁城墙就算不是如履平地也差不了许多。 半身甲的正前还有四个暗扣,猛烈撞击的情况下会弹出来四根尖锐的如同廷尉府铁钎一样的东西。 可以怀疑,一旦被身穿这种半身甲的人抱住也有生命危险。 从图纸上来看,这半身甲并非成品。 这个收信人想要打造的应该是一整套铠甲,只不过太过复杂很难制造成功。 从后边的图纸就能看出来,这套半身甲竟然还能和飞翼组合使用。 除此之外,一整套甲胄还有类似于骨骼之类的东西护在人的四肢外边,可以增加穿戴甲胄之人的行动速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如果造出来的话,甚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能具备至少千斤之力。 也就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穿戴这套甲胄之后也能奔行百里,能爬上城墙爬上高山,借助飞翼还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高清澄想起来,廷尉府其实也有类似于飞翼这样的装备不过要简单许多。 靠的是一套特殊构造的衣服,人从高处掠下的时候可以展开双臂将衣服完全打开,人就会如同生出蝙蝠的翅膀一样,能滑行一段距离。 但飞翼的结构更为复杂,让人能飞掠的距离更远。 这套甲胄如果打造成功的话,装备给普通士兵,就能让士兵拥有战将之力。 可惜的是,制造如此复杂造价如此高昂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一刻高清澄仔细查看图纸,发现这套甲胄还有一线细管之类的东西。 猛然间她就醒悟过来,之前与晏青禾交手的时候,晏青禾所擅长使用的那突如其来的火焰。 那并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火焰。 这套甲胄已经匪夷所思,当高清澄打开第三个箱子查看图纸的时候连她都愣住了。 刚才赵将军看到那甲胄的时候,虽然不是很看得懂可也看出个大概来,所以他越看越是两眼放光。 第三个箱子里的图纸打开,赵将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他也是领兵多年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大大小小多少战斗他都没有如此惊讶过,哪怕是以少敌多的战役他也未曾有过意思不安。 但现在,他很不安,因为他觉得到了不真实,可这不真实又实打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人造坐骑。 从图纸上来看这是一头设计成了类似于猛虎一样的坐骑,应该是纯粹的金属打造。 只是看着那构图就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甚至会错觉那图纸里的猛虎下一息就会扑出来伤人。 有图纸,但完全看不懂这人造坐骑是靠什么来驱动的。 所以这应该就是根本不可能造出来这种东西的根本原因,能造出来一个框架但不可能让这东西自行奔跑。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在图纸上还有标注,这个人造坐骑若能制造出来也可和飞翼配合使用。 “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赵将军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是人造出来的东西。” 高清澄道:“楚时候有造器大师能造飞鸟,脱手而出可在半空之中周旋半日方落。” 赵将军道:“这我也听说过,可据说那只是比蝉大不了多少的木制飞鸟,和这东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指着图纸说道:“这东西纯粹金属打造,不算骑乘的武士,只说这东西至少有千斤重,怎么可能奔跑起来。” 高清澄微微点头。 看不懂就不再看,反正这东西应该也是真的造不出来。 第四个箱子打开之后高清澄的眼神一亮。 虽然这份图纸上什么图都没有,所以根本不能称之为图纸。 而且显然大部分东西都被人取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两张没什么大用的说明。 这个箱子里的图纸有个名字,叫:五行力。 纸上有简单的文字说明,大概意思是穿上这套名为五行力的东西,再配合特殊的药粉,就能让人如同修仙的神灵一样能够运用五行之力。 不过下边也有字标注出来,暂时无法使用水的力量用以攻击。 这就说明,这套名为五行力的甲胄只是不能使用水的力量,五行力可用其四。 高清澄再次回想起来晏青禾那让人防不胜防且几乎没有办法预料轨迹的火焰,十之七八就应该是这五行力了。 看到这,不管是高清澄还是赵将军,又或是留守此地的廷尉和战兵,一个个的全都有些恍惚。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了不起的造器大师? 高清澄和赵将军想的则是既然副都廷尉很早之前就知道此人且可命令此人,为何不把这个人直接带回长安廷尉府? 既然这个人是帮助副都廷尉建立千机处的人,那为何不干脆直接让他留在千机处? 这样的旷世之才只要留用,那现在廷尉府里更新奇也更实用的装备必然层出不穷。 所以赵将军看向高清澄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有些想不通。” 高清澄的回答是:“我也没想通。” 这个密室里,其实根本没有查出来张汤和器直接有关的证据。 那些书信也最多可以证明张汤曾经在这囚禁过一个人,而且还可以命令这个人为廷尉府效力。 唯一值得让人在意的是,这个人的报酬是张汤私下里给的。 “郡主。” 赵将军等东西都看完之后抱拳道:“既然都已经查过也都已经记录好,那我就先带人退出去。” 高清澄则摇头道:“请赵将军分拨一百名战兵,我会调五十名廷尉,再安排军中和廷尉府里的高手暗中保护,将这些东西尽快运往鹿跳关。” 赵将军想了想,点头:“也好。” 人多好办事,在战兵和廷尉的合作下,所有的箱子都重新封好装车。 “郡主,我看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深查的地方,不如我亲自带队前往鹿跳关,这些东西实在有些重要,卑职不敢轻慢。” 高清澄回头看向她手下一名百办,交代配合赵将军行事。 安排妥当之后,高清澄带着聂惑赶往仰夜城。 半路上,聂惑的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 她无法相信副都廷尉竟然和叛贼可能有所勾结。 那是一个永远都该值得被人尊敬的帝国卫士,整个大宁之内都可能找不出几个人比他更忠诚。 “小姐。” 聂惑忽然问道:“他们是不是要陷害副都廷尉?”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果晏青禾猜到了我来通崃县会带着大队人马,这样布置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不可能盯着通崃县内所有深查的地方,夫子庙里挖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战兵或是廷尉挖出来的。” “所以只要挖出来,这件事就按不下去。” 聂惑道:“副都廷尉的信,是不是伪造?” 高清澄没有回答。 她没有回答其实就是答案,所以聂惑的脸色又黯然几分。 整个廷尉府里的人,甚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没有人不敬畏张汤。 如果真的查出些什么对张汤十分不利的事,那天下百姓何止是对张汤失望,对整个廷尉府也将失去信任。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事一旦查实,那朝中那么多一心想把张汤扳倒的人马上就会发力。 他们实在是太希望张汤从廷尉府里滚出去了,如果能一棒子将张汤打的永远无法抬头,这种机会,他们如何会放过? 现在这个案子牵扯这么大,不只是廷尉府的人在跟着。 曹猎的势力也在跟着。 哪怕曹猎对张汤也一样的敬佩,但他还是会把所有查实的事如实上报。 无法想象,一旦张汤涉及谋逆这四个字传遍天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从一开始我与副都廷尉都判断错了。” 高清澄声音很轻但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从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算起,我与副都廷尉根据发生的事来推算,都是徐绩可能想利用这些事削弱武将职权,也是各方谋逆的势力利用这些事想要攻击武将之中的开国勋贵。”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对手就是想让我们往那个方向去怀疑,最终挖出来的结果......他们是想扳倒副都廷尉。”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谋逆,他们最大的敌人就不是各卫的大将军,不是各卫大将军的旧部,也不是叶无坷与我,而是副都廷尉......” “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能在根本上找思路,也不会被对手带的如此绕圈子。”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事可能比在通崃县看到的还要严重。” 高清澄看向窗外:“副都廷尉急匆匆的召我过去,大概是在仰夜城发现了对他自己更为不利的证据。” 听到这句话聂惑的神情更为复杂。 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既然是在敌人的算计之中那消息可能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徐绩现在风雨飘摇。 他急需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事来转移百姓们的注意,来挽回文官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可以想象的出来,只要消息到了徐绩手里,他马上就会派人仔细调查,马上就会让人针对张汤布局。 所以高清澄才不同意把这些所谓的证据送到长安,而是送往鹿跳关。 可她们已经离开长安许久了,不可能对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极为清楚。 就在她们赶往仰夜城去见张汤的时候,一支队伍也已经进入了蜀西南,昼夜兼程的赶路。 这支队伍为首的是当今朝廷里的大人物,左都御史谢无章。 朝廷里已经接到了密报,张汤曾经在多年前与试图谋逆之人有过来往。 而高清澄已经得到了张汤的命令,带人赶往通崃县毁灭所有证据。 朝中许多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心说怪不得张汤突然悄悄离开长安。 陛下准许徐绩的奏请,派人赶往西南调查此事。 谢无章就是领旨之人。 队伍已经连续赶路许久,进了蜀西南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这种高强度的赶路,如同战兵的急行军一样熬人。 好在是总算就要到了。 “都御史。” 手下人道:“再有三日就能抵达那个叫通崃的小地方。” 谢无章打开地图看了看,沉默片刻后下令道:“不去通崃。” 手下人愣了,急匆匆的赶路马上就要到了却又不去了? 谢无章道:“我们没有郡主速度快,若她已经到过通崃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若真是张汤安排郡主去毁灭证据,那证据早就已经不在了。” 手下人道:“可是......副都廷尉他似乎没道理这样做。” 谢无章道:“他没有道理这样做可现在我们要查的是他,没道理也要按照有道理去查,我不会因为过往对他的信任和敬畏就笃定认为他无罪,但我笃定认为郡主不会背叛大宁。” 他看着窗外说道:“就算郡主已经得张汤命令去了通崃,她也不会把所有证据毁掉,但她更信任张汤,所以也不会把证据送往长安。” 片刻后,谢无章吩咐道:“让队伍不要休息了,咱们直接去鹿跳关......另外分成两队,派一队律卫在半路看看是不是能拦截到,十天之内如果拦截不到什么的话,分出去的人就可以赶往鹿跳关与我们会合了。” 他揉了揉眉角:“如果我们足够快的话,应该在能鹿跳关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的正二品大员就闭上了眼睛,但眉头紧锁。 第七百零八章改路 关于是由左都御史谢无章南下调查张汤可能涉及与谋逆之人暗中来往一案,朝中很多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陛下根本就不想查,如果想查的话就不会让谢无章去。 谁不知道谢无章简直就是张汤的小迷弟,谁不知道谢无章的书房里挂着的唯一一幅字是张汤送给他的手书。 谢无章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他说满朝文武从私心者首推张汤。 再说了,这案子真的好查吗? 张汤最得意的两个门生是谁? 一个是郡主高清澄,她的身份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只说一个皇后义女就足够。 一个是叶无坷,如今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不到二十岁,正三品的紫袍大员,此时正在西南独揽军政大权。 这样的两个人都在蜀西南,派谁去调查张汤能顺利? 满朝文武也都没忘记呢,谢无章对叶无坷的态度是有多亲近。 当年因为某个案子叶无坷被送入御史左台关押,说是进了台狱,扭头就被谢无章放出去跑到西北去查案了。 谢无章还在为叶无坷信誓旦旦的作证,说在此期间那少年从未离开过御史左台的台狱。 当初他能把叶无坷的行踪捂的死死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叶无坷值得他同情? 他可是左都御史,会因为同情做事? 其中半数缘故还是因为张汤,因为叶无坷是张汤的得意门生,张汤甚至把叶无坷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所以与其说那是谢无章给叶无坷放水,不如说是谢无章对张汤的无条件信任。 这回都已经涉及到了谋逆,虽然大部分人也不相信张汤会谋逆,可涉及了就是涉及了,陛下不该选个更合适的人去? 非得是谢无章? 让小迷弟去调查自己的偶像,这就跟上了战场直接送给对方人头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从一开始,朝中官员对于谢无章南下能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并不抱希望。 不过也有人说,这次谢无章南下几乎将长安城内御史左台所有精锐全部调走显然也不是只想做做样子。 作为监察长安百官朝中文武所有重臣的机构,御史左台的地位不言而喻。 左台内的监察律卫实力很强,有人说甚至可以与廷尉府比肩。 而监察地方官员的御史右台和左台比起来,好像就差了些。 在人员配备的规模上当然是右台更庞大,不过龙蛇混杂良莠不齐。 左台比右台职权更高的地方还在于,左台办案可以任意调用右台律卫配合。 为了监察地方官员,右台在大宁之内的暗线数不胜数。 这些人虽然在个人实力上无法和左台精锐相提并论,但其中不乏能人异士。 右台比左台更具优势的地方也在于此,右台暗线下有许多江湖人士。 事实上,很多江湖中人以能为朝廷效力为荣。 哪怕只是做右台暗线,也觉得比其他江湖客要高贵些。 所以江湖之中也有个说法,哪怕一个人已经贵至武林盟主,也不过是右台随便呼来喝去的角色罢了。 赶往鹿跳关的马车内,谢无章再次打开他手里的卷宗。 其实最早检举张汤可能涉及勾结逆贼的密信不是送到徐绩手里的,而是送到了他的御史左台。 可谢无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每年想扳倒张汤的所谓证据送到左台来的不说多如牛毛也差不了许多。 他也根本就没打算上报,奈何还有一份密信送到了宰相徐绩手里。 当然,也有一份密报送到了刑部手里。 就连刚刚主理大理寺没多久的归元术,也收到了这样的密报。 这次南下调查张汤,陛下原本可以用更有经验的归元术,可为了堵住朝廷百官之口便启用了他这个相对来说的朝中新人。 谁都知道归元术这样的老臣和张汤有过命交情,让归元术去调查张汤更不会有人信服。 正因为如此,谢无章觉得有一座大山一下子就压在自己肩膀上了。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他和左台手下人聊起来的时候就是当个笑话讲。 谁能想到真的会落在他头上? 他现在要做的,一是证明张汤是清白的,这一点应该不难,因为他始终相信张汤不可能勾结叛逆。 第二则难,因为他要向满朝官员证明他证明的张汤无辜公正公平没有一点私心。 这一点可实在是太难了。 每个人都是阴谋家,哪怕你把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面前,阴谋家们也会觉得那只是你能摆出来的,不是全部能摆出来的。 也会有人想,这些能摆出来的说不定还是你自己做的假。 让人信服,从来都是最难的一件事。 翻看着卷宗,谢无章的心事越来越重眉头皱的也越来越深。 这次他南下,将御史左台的所有精锐都调了出来,本身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一个办法。 御史左台下边有很多机构,负责调查案情的是为行使。 左台下设六大行使衙门,主持这六个衙门的六位行使都是绝对的人才,不管是谋略还是武艺,又或是庞杂的知识,他们都令人信服。 这六个人的实力就算是放在廷尉府,最起码也是千办级别。 其中谢无章亲自培养且重用起来的两位行使,实力更是被认为在廷尉府牵绊之上。 一个是行事钧既为,一个是行事侯参剑。 钧既为是左台之内培养起来的新秀,从律卫做起,一路高升,靠着超绝的查案能力迅速得到了谢无章的赏识,可以称之为谢无章亲信之中的亲信。 侯参剑是从右台调过来的人,被调入左台的时候也只是右台在地方上的一个暗线而已。 这种暗线只是从右台领一份工钱,连正经的右台编制都没有。 一次办案之中侯参剑的能力被谢无章发现,他直接一纸调令把侯参剑从暗线调入长安成为律卫。 仅仅过了不到两年,就因为连续破获大案而被升为行使。 如果说钧既为是谢无章亲自培养起来的人所以对他无比忠诚,那侯参剑对他的忠诚一点也不逊色于钧既为。 侯参剑将谢无章视为恩人,再造之恩。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对谢无章的命令有所影响,哪怕谢无章让他们去查的是他们自己的家里人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一点私心。 此时的马车里,钧既为和侯参剑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两人连呼吸都控制的轻微且平稳,不敢打扰了都御史的思路。 良久之后,谢无章放下手里的卷宗。 “你们两个人认为这件案子,有几成的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对张汤的栽赃陷害?” 钧既为先回答道:“属下以为......没有。” 谢无章微微皱眉。 侯参剑也道:“属下也认为,栽赃陷害这种事一分可能都没有。” 谢无章虽然明知道他们俩为何如此判断,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钧既为道:“这次和以往对张汤的检举不同,以往都是空穴来风之词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但这次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很明确,只要到了地方就能找到证据,找到就能证明张汤有罪,找不到就能证明张汤无罪。” 他认真说道:“如果真的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栽赃的人这样做毫无意义,我们到了就能马上证明张汤无辜,无非是罚我们出了一趟远门而已。” 谢无章看向侯参剑。 侯参剑点头:“属下同意钧行使的判断。” 两人虽同为谢无章亲信,但因为出身不同所以侯参剑就总是显得话语少一些。 不管谢无章问什么,他都是等钧既为说完之后自己才回答,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钧既为的话说。 就在这时候,钧既为道:“可就算拿到了实据,熟悉也不认为张汤会参与谋逆。” 侯参剑又点了点头。 谢无章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亲信的人和他是一般心思这样最好。 可钧既为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但就算张汤不会谋逆,也不能证明他无罪,也许送密信的人要的就不是张汤被判谋逆,只需要张汤被判有罪就够了,如此就能将张汤从廷尉府拉下马。” 还没有明察什么,钧既为的判断已经极为清晰。 钧既为继续说道:“我对张汤有些了解,毕竟这么多年左台收到的关于他的检举实在是太多了。” “张汤这个人不可能被判陛下,但为了陛下为了大宁他一定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不可能和谋逆之人有勾结但极可能利用谋逆之人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甚至可能利用那些叛贼互相制衡。” “张汤为了陛下而不会随意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他廷尉府里的部下他也不会全都信任。” “这种不信任未必是真的不信任,只是不愿意让很多人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看向谢无章:“如果张汤在查到某个谋逆之人大可利用之后,偷偷把这个人保下来然后加以利用呢?” 此时侯参剑补充道:“如果......如果张汤用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一旦暴露出来,廷尉府威信受损,朝廷威信受损。” 谢无章轻叹道:“哪有谁会不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看向侯参剑:“你以往在右台做事,应该了解。” 后参加点了点头。 右台监察地方官员,很多时候明明已经确定了这个官员有问题但就是没有实据,那这时候,暗线就会冒出来。 会成为证人,甚至提供证据。 这些手段当然是见不得光的,虽然是为了办案是为了除掉蛀虫可手段依然不能明说出去。 张汤的廷尉府负责的事更多,要查的对手也比右台面对的对手要复杂无数倍。 所以在有些时候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一点谁也不能肯定的说一点没有。 这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就没事,可一旦真查出来摆在明面上,足以让张汤离开廷尉府。 大宁律法在那摆着呢,张汤还是大宁最有名望的执法者。 “这里的证据一共分成三部分。” 谢无章看了看那些卷宗。 “第一部分是指出张汤明知道黑武密谍存在却不抓捕,而且还利用黑武密谍做一些违法勾当,他威胁这些黑武谍子为他效力......其实倒也还好,就算传扬出去,百姓们也不会有很大意见。” “第二部分是指出张汤在过往查办的案子中,私自扣留了许多能人异士,这些人没有被廷尉府收录入卷,而是成了张汤私人的队伍,这一点如果解释清楚的话也还好,百姓们也不难理解。” “第三部分......” 谢无章脸色一沉。 “说张汤秘密养着的这一部分人,暗中负责刺杀之类的勾当,许多张汤要查但查不出什么实据的人都被他们刺杀了,还有就是张汤利用这些人中饱私囊,积累了大量财富。” “尤其是贪墨这一点,不管怎么解释百姓们都不会相信张汤没有私心,涉及到了金钱,你我都知道百姓们会是什么反应。” “百姓们最恨官员的一点就是贪墨......” 谢无章再次揉了揉眉角:“但愿这一点没有实据。” 第七百零九章计划周全 仰夜城。 还是那座在本地暗道势力控制之内的青楼,只是如今这座楼子里除了廷尉府的人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还是那个露台上,廷尉们在清晨就看到副都廷尉坐在那,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副都廷尉已经在这坐了一夜。 从繁星到日出,从夜风到朝露,从月色在背后蒙住了人的双眼,到启明的光芒面对面唤醒迷茫。 张汤一直坐在这,当值的廷尉以为他们的副都廷尉心事重重。 可他没有。 张汤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夜过去的这么快,能清清醒醒的过去这么快。 人在清醒之中等待黎明时间就会变得漫长起来,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无所事事甚至什么都不去想那时间就会过的更慢。 张汤以为自己会想些什么,这一夜他又确实什么都没有去想。 他抬着头看着夜空斗转星移,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清净到连心都放空的夜晚。 廷尉端来早饭,张汤竟然发现自己胃口不错。 然后他才发现,给他送上来早饭的人之中有一位老友。 陆昭南。 昨夜陆昭南就到了,想见他,可是张汤却以公务繁忙拒绝,那个时候张汤的心境不稳,很不稳。 他以为陆昭南会回去,陆昭南在楼下的椅子上坐了一夜,也不许廷尉通报。 其实陆昭南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感觉张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关系上说,两人从最早打天下的时候算起来到现在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面。 然而从那个时候一起扛过来的人,哪怕见面的次数再少也都把彼此当老友。 陆昭南最早是庄无敌手下的将领,和张汤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后来定居长安不再领兵,陆昭南几乎不见客,他不愿意与人交往,也不愿意出去走走看看。 他更愿意和自己那群老部下在后院习武练功,光着膀子摔跤,然后劈上一堆干柴架起一口铁锅,用最粗糙的方法做一顿熬菜。 一群年纪都不小了的人每人端着一碗熬菜蹲在校场上一边吃一边闲聊,仿佛回到了过去在军营里的日子。 而张汤则太忙了。 在长安城里一年到头两个人都不会有一次交集,然而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情。 当陆昭南知道张汤突然到了仰夜突然开始介入永乐号的案子之后,他就想来见张汤了。 可是张汤没有见他,昨夜里他又来了,张汤还是没有见他。 如果换做别人如此三番两次的推辞不见,陆昭南才不会继续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可张汤不一样,因为张汤一直都看起来很冷实则心中火热。 “陆侯,抱歉......” 张汤想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陆昭南打断,他指了指张汤面前剩下的半屉包子:“还吃吗?” 张汤摇头。 陆昭南把那半屉包子拉到自己面前:“饭量还是那么小啊。” 张汤笑了笑:“今天吃的已经不少了。” 陆昭南一边喝粥一边吃着包子:“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说过,你身子骨不好和你那比鸟大不了多少的胃有关。” 张汤又笑:“吃多吃少,饱了就够了。” 陆昭南看了他一眼:“如果遇到了什么案子上的问题我帮不上忙,连你那脑子都想不明白的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如果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愿意和我说就说说,我这个人心大,什么样的坎儿都能过去。” 这时候张汤才忽然想起来,这位试图在安慰他的老友之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突然间,张汤又释然了几分。 “也不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但肯定是一道坎儿。” 张汤示意廷尉送上来一壶热茶,然后让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 他给陆昭南倒了一杯茶:“你相信我谋逆吗?” 陆昭南端起茶杯的时候斜眼瞟了瞟张汤:“瞒着我吃狗屎中毒了?” 张汤笑道:“吃那么好的东西肯定叫你一起。” 陆昭南见张汤还能回一句笑谈,他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如他这样看起来很刻板很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和改变生活习惯的人,一旦遇到问题就很难过去。 而张汤这样不断在进步不断在学习的人,遇到问题一定很容易过去。 但他很清楚,实则相反。 张汤这样的人心太狭窄了,不是对别人狭窄,而是张汤留给他自己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狭窄到他每一个遇到的坎儿都可能是过不去的坎儿。 张汤却还是坚持在问:“你就回答我,你信不信?” 陆昭南摇头:“我宁愿相信我自己背叛大宁,也不相信你会谋逆。” 张汤道:“谢谢。” 陆昭南:“谢你个胯骨轴子。” 他又瞟了瞟张汤的脸色:“这么多年来想想诬陷你的人应该有很多吧,这种事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张汤:“不是诬陷。” 陆昭南先是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脸色逐渐变了。 他稍显机械式的转头看向张汤:“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汤道:“我在说,我没有谋逆,但我牵扯到了谋逆的人,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算是同党了吧。” 陆昭南:“你是不是真的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张汤道:“昨夜里你来见我的时候若我见了你,这些话我断然不会和你说。” 他笑着给陆昭南添茶:“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忧,但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去想,可一夜之间却好像什么都想通了。” “如果有些话连老友都不能说,那这些话还能还该对谁说呢?” 张汤往后靠了靠,把盖在双腿上的厚厚的毯子往上拉起盖到胸口位置。 “这次可能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之前的我比现在的我要偏执。” 陆昭南道:“你什么时候不偏执?如果你不偏执你能镇得住这廷尉府?廷尉府能镇得住这大宁开国之后里里外外那么多的妖魔鬼怪?” 张汤道:“你说,如果你要做的事最终的目标是为了大宁好,但过程会有些不干净,那我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 陆昭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当然是干净的啊。” 张汤笑了,笑的那么释然。 这就是老友,哪怕是一年一年不见面的老友。 他也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净呢?” 张汤道:“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要认清过去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外力,人永远都不会回过头认真的去看看过去的自己。” 陆昭南脸色越来越急切:“你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大街上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紧跟着一队骑兵呼啸而至停在楼外。 张汤看了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他最得意的弟子,他认为最优秀的廷尉眼神里带着笑意。 “她来了。” 张汤说:“幸好她迟来了两天,不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抗她对我提出的疑问了。” 这话把陆昭南说的云里雾里,他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你到底怎么了?!” 张汤回答:“只是过去的一些小事,并不会牵涉生死,但......这身衣服大概是不能穿了。” 与此同时,鹿跳关。 也许是巧合之中的巧合,也许是天意如此。 御史台左都御史谢无章带着人赶到鹿跳关的时候,赵将军和廷尉府的人也在同一天押送着那批绝密的东西到了这里。 所以在叶无坷还没有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御史左台的封条已经贴在这些箱子上了。 消息传到边关将军府的时候,叶无坷微微吃惊。 他刚刚才从鹿跳关回来,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明日与突玉浑派来的使臣谈判的事。 半日之前,赵将军派来提前报信的人告诉他说有一批极为机密的东西从鹿跳关运来请叶部堂亲自接手。 半刻之前,他手下的廷尉来报信说那批运来的东西刚进城就被同时进城的御史左台封了。 又一刻之后,谢无章到了。 叶无坷迎接出门,看到谢无章的那一刻,在这位前辈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不该有的沧桑。 就算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走的辛苦,谢无章的脸上也不该有这样浓浓的沧桑。 况且,谢无章到西南来提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更让叶无坷疑惑。 一见面,谢无章就先一步抱拳行礼:“叶部堂。” 叶无坷还没说话,谢无章又跟了一句:“对不住了。” 叶无坷愣了愣,然后把双手伸出去问:“是现在就要锁了吗?” 谢无章一脸苦笑:“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他拉了叶无坷到一边,似乎是一息都不想等。 “副都廷尉牵扯进了谋逆的案子里。”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都御史最近吃菌子了?” 谢无章又苦笑一声:“我吃十斤菌子毒死我,我也不会说这般胡话。” 叶无坷问:“那?真的?” 谢无章压低声音说道:“朝廷里接二连三接到密信举报,说副都廷尉与谋逆之贼暗有往来,除了我御史左台得了消息之外,刑部,大理寺,还有徐相都得了消息。” “当天早朝的时候,不止一名官员向陛下提及此事......如今这案子发落在我身上,你觉得我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吗?” 叶无坷笑了笑道:“这案子似乎也不该让你为难,查副都廷尉谋逆的案子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好查的案子吗?” 谢无章:“那若有真凭实据呢?” 叶无坷看着谢无章:????? 谢无章把叶无坷往更偏僻的地方拉了拉:“有人给徐相那送去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两份卷宗,一份里边仔仔细细记录着副都廷尉这些年一共私自扣留了多少涉案人员,没有交给廷尉府公办。” “这些人的名单齐全,还有就是,涉及到这些人的赃款副都廷尉也没有交到廷尉府公办,从记录上来看,这笔银子可能牵扯到了上千万两,甚至......” 叶无坷此时居然还撇嘴说了一句:“黑心老贼有这么多脏银还黑我那点银子。” 谢无章知道,叶无坷是真心不相信副都廷尉会设计谋逆,哪怕是现在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一样不信。 叶无坷甚至觉得,这些所谓的证据在不久之后就会不攻自破。 “银款所在都记录着,我已经分派律卫去找了,如果找到了就是实证之一。” 谢无章道:“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叶无坷:“这么大一笔银子到账,该笑。” 谢无章叹了口气:“还有第二个卷宗里记录着,副都廷尉他可能利用这些人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包括走私。” 叶无坷看向谢无章,眼神已经有些淡淡疑惑了,但他疑惑的不是张汤的问题,而是疑惑于谢无章的无奈和认真。 谢无章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关于对副都廷尉的参奏就没停过,可从没有过证据,现在......” 他看了看门口大街上的那辆马车:“我刚刚下令封存起来的可能就是关于他于谋逆之人有牵连的新的证据。” 他说:“密报之中还提到,郡主会奉张汤的命令去通崃销毁证据,郡主......真的去了。” 叶无坷眼神一凛:“难道谢部堂想不出其中关键?郡主是几日前才去的通崃,你得到消息最少是一月前。” 谢无章道:“所以我才难受。” 叶无坷脸色也不得不凝重起来。 第七百一十章各方纠缠 书房内,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叶无坷原本还要应付明日和突玉浑使臣的见面,现在却不太在意这个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他们好像是在说那白弥勒的事情,于是我便竖起了耳朵再次仔细听了起来,生怕是漏掉了一个字。 瞬间,闹哄哄的一片,都是不可思议的盯着九目大人和宁天林,尤其所有人看向宁天林的目光,除过惊恐,那也只剩下惊恐。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要是出了事儿,都不知道。”姬然的大表嫂说着,眼圈都红了。 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青鸾鸟体积恢复如初,一股伪圣后期的气势随之迸发而出。 林晨很愤怒,也很自责,在他看来,辰粱和辰逐鹿,就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珍妮一样知道,她在观众席上,离球场不太近,也不太远。她的双手已经握紧抱在胸前,她在祈祷,也在担心。 有修士估算了一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朱天篷至少从股市之内扫走了超过八千万积分。 但是,他也知道,剑典是何等的珍贵,这是玄冥神帝留下来的东西,甚至九转武神,也未必有机会能够接触到。 “不要这么客气,好了,如果最近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最好不要再接剧本了,在家里等通知吧。”大导演说完之后就挂掉了电话。 “幸运术用于战斗时,会受到对手等级的影响,高她太多还是混不过去。但幸运术并不仅仅能作用于战斗,日常的机遇才是这个技能最bug的地方。 她朱唇轻启,吐出两字,在无边海面上散开,霎时掀起一片海浪,横贯长空,直击苍穹。 队伍之中,除了新加入的澳大四人组之外,其他人都是到达了一星的实力,哪怕是随唐,可是也仅仅只是一星级的进阶者而已。 他的目光停在我的嘴巴上,我刚想跟他说去干正事。他就低头亲住我。 “何必呢?这张家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张千引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劝道。怎么说,这张凌雪也是昆仑同门,要是真的要硬抗到底,说不得他就杀伤了对方,要不然就是自己被她所伤,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万仙盟虽一直在向前推进,但进度却极为缓慢,而冰族虽防御的吃力,却一时也不可能彻底进入败境。 我眼皮一跳,低头仔细看着,果然是这样,算上韩路后来标出来的沛县,这几个地方在地图上连起来正好是个北斗七星。 以往她们接到任务,都是对方直接给她们发来件,件上有一些要求,然后作曲完成后,她们才会去交曲稿,可是段薇凝这个,却什么也没给她们,只说让顾玖玖去找她。 这哥们还真让我看到个优点,不记仇,不管我说啥难听的,他开开玩笑就过去了,用当今的话讲就是会自黑。脸皮厚,没几个来回我们俩倒也算是熟了。 好在这矮山周围十里内,除了巡逻的涂山族修士外,鲜有普通人,不过半柱香时间,所有人便都从矮山脚下撤离。 虽没言语。带着周遭的气氛却是软了几分,糖丝儿一样,淡淡的甜。 宗雷尔夫也对前锋下了死命,就算是用尽血脉秘术,也要冲出一条血路。一时间精灵和三眼族这边气势狂爆起来,猛冲三分之二的路程,还差一些就能冲出谷口。 所有人并不是知道,末日降临者的实力已经无限接近那超时空级,也就算说时间和空间对其的影响根本就微乎其微,而叶幻依靠单一的时间力量根本就不是其对手。 一道刀光迎面劈来,叶奕尘想去格挡,却发现自己一点灵力都没有。 "叶幻大人……卡姆这样没事吧?"艾丽蒂娅看着被卡努特蹂躏的卡姆,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竟在真武时代的八千多年来,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造化地境而已。 “进城再说吧。”韩萧挑了挑眉毛,雪龙城和玄阴城那样的地方不同,冰霜雪域就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而雪龙城作为冰霜雪域最大的城池,其中更是三教九流,无数的势力,无数强者,横行其中。 这是华夏官场的一种潜规则,你得了好处也要适可而止,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事,大家都要有退路。 因为宋天机还没办出院手续,所以今晚就会医院住,明早办手续。 “这个盆子好像挺好看。”忽然红马看向了大黑的狗食盆子,有些羞涩的暗示道。 蒯良不免有些气苦,到底你是上官还是我是上官,怎么我的要求,你还能顺口就回绝掉的? 雷刚,聂风远,褚永等人急的是团团转,但一点作用都没有,萧博翰的口气很坚决。 我抬头一看,眼前一座不高的亭子,三米的样子,四根柱子耸立在地面,上边盖得是琉璃瓦,亭内两条长水泥凳摆在左右两侧,而老者则坐在左边的水泥凳上。 第七百一十一章上山与下山 山腰高处。 坐在一块凸起巨石上的苏木山往下看了看,那道凄厉的哀嚎声远远的飘过来依然能刺痛人的耳膜。 谭卿雪则站在他身后看着另外一侧,似乎是不忍看向山下。 “她过分了。” 片刻后谭卿雪轻声说了一句。 话音落,杨峰眸中一冷,双手五指如精钢般冒着寒光,如若鹰爪,直接是一爪探出,朝着九州神宫的宫主杀去,直扣其的皮骨。 暗云用力的摇头,一本正经的表示着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重新活过来之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处境。 这样的人物,平日里不是高高在上,人人见到他都要弯身行礼的存在吗? “等等!别进来!有什么事在门外说!”里面传来了雨思晴略显慌乱的声音。 “老夫人,这里怎么荒废了?这难道不应该是最好的院子吗,老夫人你怎么不住在这里?”许沐晴看着郑老夫人,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正是因为锦衣卫为明军获取了大量、准确而又全面的军事情报,才能使得明军在作战方面处处占据先机,并且能够精确地打击到清军,提高了自己的作战效率。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又时常替她找借口,毕竟,她还年轻,事业刚有了起色,不愿意早早地回归家庭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是为了验证本宫的眼睛到底是真的失明,还是假的失明。”夏九璃脸上所有的玩世不恭全部都凝固了,手轻轻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附近有一家刚开业的健身馆,里面环境还不错,教练个个儿长得帅,身材也好……”其中一个牌友张太太掩着嘴笑,显然是那儿的常客,卖力的游说道。 回到城里,天色渐暗,颜子回不放心,执意将易欢送到易公馆门口,看着她提着两只野兔子送门,才开车走。 那么此番,徐不凡就是大意轻敌,徐不凡就是自傲过度了。这样以来,在有些时候,会到底徐不凡有着那陨落的危险。与此同时,徐不凡不在迟疑,猛地抬起左手来,形成掌型,直接就迎了上去。 可就在此刻,忽然从红白二色光芒之中,一道黑色人影直接倒飞了出来。转瞬间,这道黑色人界就倒退出了十余丈远。此刻的人影,这才稳住身形来,一个踉跄,喷出了大口鲜血来。此人不是别人,他正是徐不凡。 虽然已经知道张蓉蓉这一年多来,是在欺骗自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当做一个奴才使唤。 第二天刘伟直接坐飞机回燕京了,王馨又跑回魔都了,那边出了事情,等到王馨处理完就回到燕京找刘伟。 几十个混混轰地围了上来,密不透风的刀光棍影,一时间阻挡住了风火雷冲向宁踩神的势头。 张开远见此,也是大惊失色起来。而那个不甘的不字,则是没有人去理会。转瞬间,张开远就与李广箭碰撞到了一起。 “不…不是的!我是走的太急,扭到了脚!”孙秀谨惊慌的两眼发红,这下眼泪是真的涌出来了,也不再梨‘花’带雨了。 可是谁让刘伟才是老板呢,尽管吴明还有点不解,但是他必须按照刘伟说的来,然后吴明开始联系他手下的那些操盘手开始把刘伟手里的东西全部兑换出来。 一路上,尽量低调,装作是久在外地,回老家的人,赶到莱州府。 他可不想再被针扎了,于是李飞马不停蹄地赶至校外一家蛋糕店,购买了一块水果蛋糕,然后又来到商场选了一件珍珠项链作为王雨婍的生日礼物。 先前韩继海还答应他,等入了炼气中期,还赠予他一项飞行法宝。 不过他的左手此时却是微微有些用力地握住了身下座椅的扶手,手上的血管和手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先让我给我道个歉,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过他。”封林露出笑容。 看她神色异常,范桐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可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听声音人还不少。 之后再招赘或者雇佣,甚至当死士培养,以此来增强自己家族的实力。 徐若影此刻哪里有心思回答柳念问题,因为她的衣服,已经被封林脱下。 “所以最好还是先选取一种相对容易的魔药作为练手,积累一些经验,同时也能依靠魔药赚取一些魔石……”卢锡安思索着,同时也整理着自己手中现有的材料。 明明境界比姬广陵都高,还有强大秘法,却一直让姬广陵舍命保护。 虽然不知这姜丝有什么毛病,非要讨骂,但听到他说要放了自己,姜承运和他爹娘都松了一口气。 奈何,付景言并没有轻易的放过她,再一次将她霸道的揽入怀中,那深吻再一次欺压而下。 skt粉丝表示今年这一届其他战队的实力还算不错,但依旧是skt夺冠,这一点他们从未动摇过。 第七百一十二章功过 第二天我专门的起了个早,把秦胖子和何幻珊都赶去了学校,我主要是怕秦胖子一心想跟着我去。 梦到这里,我开始挣扎,叫嚣着让自己醒来,好像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我逃避着去回忆,更不想面对。 他一面喝一面絮叨,将和简以筠的那些过往全都完完整整的絮叨给慕至君听。 他手臂用力,我就感觉自己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他身上,鼻尖立刻嗅到一丝挥之不去的烟草气息。 “其实,我真的很欣赏简律师,您很有风骨。”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见惯各种形形色色,所有人都在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唯独简以筠是个特例。 说起来,对七七我还真有些歉疚,因为叶非情,劫后我不但没有好好的抱抱她安慰她,却只顾着与她爸爸甜蜜,我内疚的叹息,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妈妈。 等到韩振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处在一个漆黑的环境里,周围很是安静,手脚都被人给困了起来,缓和了好长的时间,韩振汉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到了两条缝隙透着微光成一个直角,应该是门的方向。 明明好要住一个星期的院,可是这么早就出院了,肯定都是因为我。 “庄先生你怎么还没睡?”他身上跟火炉一样暖得厉害,手脚处有源源不断的热量往我身上涌,所以没多大会儿我身上就热了。 诧异自己的耳力突然变得这般好,等到那两人拐过一个弯道时几乎都能听到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了。脑中电转而过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何知许的敏锐耳力,也惊愕他有此异能,那我那会藏在墙后恐怕早被他听见了。 李云泽看着安静的如一潭死水的暗夜,目光一凛,一言不发的重新回到床榻躺下,盯着房梁上的暗影发了好一会子呆,才缓缓阖上干涩的双眼。 秦晚轻笑着颔首道:“这次辛苦你们了。”刚刚从游戏里出来,就看到了地府的人,秦晚心头也不免的升起了几分亲切感。 老板娘不停游走各桌添酒加菜,招呼客人,偶尔同样瞄上那男子。 例假之后的几天,周瑾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是还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心里正郁闷着,想到坑了自己那么多次的人就是自己的刚上任的男朋友,她心情就很复杂。 这个hx大神早就退圈了,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他,更加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们就一点消息没得到?”有了正事儿干,悲伤的情绪也就被牵扯开来,何建国虽然一路还皱着眉头,可听着哥哥的话,也忍不住质疑的问了一句。 他看起来并不是毕恭毕敬的人,一边回话,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梦梦。 这就跟一个没有带伞的人遇上下雨,任你如何用手遮住脑袋,但身体还是会被淋湿。 没想到,他居然被顾倾城抓了个正着。反正都是一个死。临死之前,再给刘东添堵一下,正好。 楚红衣扑在刘东的身上,水润的唇啃过刘东的喉结。刘东口干舌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孔一娴有些无奈,这才舍得关机,但程浩的打扰,已经影响到了她。 自己信誓旦旦说什么帮她疏导心理,让她状态良好地参赛,结果呢,他什么都没做到。 “郡主,奴婢真的尽心了!”青歌被云阳严厉地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不禁带着哭腔道。 过往我会这样叫他的时候,必是有求于他的时候,且这次当着李叹的面这样叫,宋折衣便有效地接收到我言语里的信息,苏家确实有难,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其实有选手被人蓄意伤害的事情已经在江州射箭的圈子里传开了。虽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受害者到底是谁,但的确也提防了起来,所以在核捡这个环节,也有不少人和常翊有同样的要求。 “这个事情,你们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即便你们买到了真的法器,是好的那一种,但也不是可以随意乱摆放的。 山里树木茂盛,遮天蔽日,渺无人烟,倒时不时有鸟儿飞过,眼看明菲包裹里的食物所剩不多。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里,司机们顿时是猛地一脚油门,继续朝着恒彦林开去。 但是安灵彤最后还是没有追出去,只是慢慢的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身下柔软舒服的垫子让她又想起了刚才玥公子对她说过的话,神情顿时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你这是在做什么遇到什么苦恼的事了吗莫不是你的研究出了什么问题”一道温润的男声问道。 “是的。”他抽出两张纸巾塞进贺东弋手里,把甜点送到元宝面前。 饶佩儿离开后不久,瞿子冲发来了一张照片让冉斯年指认,冉斯年回复了一条信息,里面只有两个字:“是他”。 “就是……”她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说,因为贺东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贺东风沉默的看着她,直到元宝自己的手都酸了,才彻底放弃。上土反血。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如神音激荡,让人心神震动,传递出莫大的压力。 侧过头来,露出冰冷的半张侧脸,冷漠的看着疾驰而来的迈特凯,无尘继而转过头来,继续看着前方的天际,手臂却是轻轻的向迈特凯的方向甩了过去。 ”为什么你们不肯相信我?你别碰我相公!“元宝崩溃的大哭,想要冲上去拉开南羽,却被贺东弋一胳膊横亘在脖子上控制住。 他把棉花的大致模样说了,想着等以后邙山军四处奔走,说不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