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成了灵丹妙药》 第1章 无用书生 苏桐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穿到一个无聊的村子,还遇到一个无聊的书生……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写字,他怎么能闲得心安理得? 相反她,就如同一头中风的野马,不是躺在屋里,就是躺在太阳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小脑,都要闲得萎缩啦!” 穿来的那一日,苏桐衣刚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长得俊俊秀秀,眼泪汪汪的书生。 谁知那书生瞬间嚎叫着扑了上来,“桐衣,你醒了。” “等等……”苏桐衣被他吓了一跳,单手撑着他,仔细打量着周遭的布局,脑中有一刻停顿,挑起眉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书生见状,将脸凑近,“我是书生,你不认得我?” “书生?我难道是女鬼,你演聊斋啊。” 书生可怜巴巴地眨着眼,“桐衣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脑子坏掉了……”说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额头,苏桐衣条件反射般一个反手将他的手折到身后,“干啥?想动手啊?” 书生懵了许久,忽闪着眼,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啊……我的手……” 苏桐衣见状,悻悻地放开他,“一个男子,竟然这么怕痛。” 书生委屈地捶着胳膊,“我是读书人,读书人本来就文弱。” “你真的叫书生?”苏桐衣瞄了他一眼,百无一用是书生,“那,这是哪里?” 书生愣愣地眨了眨眼,单纯地答道,“这是我家啊。” “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啊。” “……” 苏桐衣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我是说现在是什么年代,年代?” 书生吓得重重地跌在地上,委委屈屈地看着她,“辛平672年。” 我去,穿越了?名字没变,巧得像是注定,苏桐衣无奈地叹口气,庆幸自己没叫王二狗,不然肯定穿来就入了丐帮。 672年……她仔细琢磨了一下,夏商周,龙腾虎跃,五代十国……瞬间脑中乱成一团,算了,只记得唐宋元明清。苏桐衣起身四处瞅了瞅,这房子也忒破烂了。屋顶还透着月光,估计下雨的时候,还会漏水,不禁皱起眉。 “怎么这么暗?” 书生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哪里暗了,今晚的月光挺亮的啊。” “合着月光亮一点,你都不点灯啊?” “对啊。” 已经不仅仅是落魄,简直是寒酸啊。苏桐衣捂着头蹲了下来,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家里破成这样,还拖着一个无用的书生…… “桐衣,你干嘛坐在地上?” “这屋里有凳子么?就那么一间破床……”刚说完,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屋里只有一张床啊?” “因为穷。” 苏桐衣全部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这回答,也是简单粗暴。她下意识地打量自己的装扮,洗得泛白的布衣长衫,怎么看起来像男装?试探地问道,“书生,我看起来像女子么?” 书生一下笑了,“桐衣,你又说笑。” 苏桐衣放下心来,还好他瞎,看来原主一直女扮男装,他竟然没有发现。心中又有些不爽,自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看不到啊?就算没打扮,性别不可能是模糊的啊! “你醒了,我也可以好好睡一觉。”正说着,书生准备宽衣解带。 见他解开自己的外衣,苏桐衣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原主的定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仅存的理智迫使她收回目光,自己突然穿来算不算小三啊? 书生的动作停顿下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桐衣,你怎么了?” 苏桐衣尴尬地笑了几声,“书生,我们多久认识的?” “我俩自小相识,无父无母,一直相依为命。我自小立志考取功名,却一直没考上。只是每天,替人写写字赚点银子,勉强能够过活。”他继续说道,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幸好,这个村子虽然穷,但是左邻右舍都很照顾我们……”话还没说完,突地从门外传来一阵咆哮。 “书生,你给老娘滚出来,是不是偷了老娘一只鸡?” 门被敲得梆梆地直响,苏桐衣只觉得两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楼板开始露灰,她瞅了一眼书生,“你是不是偷人家的鸡?” “我没办法,”书生为难地看着她,无奈地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可怜至极,“刚刚你都饿得快死了,我只能偷陈寡妇家的鸡,炖了……” 苏桐衣只感觉心脏猛地停了一下,嘴角抽搐着,感情原主是被饿死的?这死的,真惨烈! “快开门,再不开门,我把你这破房子砸了。” 原来左邻右舍就是这样照顾你……苏桐衣挑起眉,无奈地叹口气,准备去开门。 书生一把攥住她,怕得浑身都在颤抖,“你干啥,这陈寡妇惯生猛了,你都不见得打得过她。” “打得过,打不过,总得要开门。再这么敲下去,待会儿,房梁落下来,你我都归西,你偷鸡的时候咋那么利索?” 书生颤颤巍巍地站着,心虚地看着她,“当时没想那么多。”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的陈寡妇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双手插在腰上。指着苏桐衣的鼻子,骂道,“枉你们还是读书人,竟敢偷我家的鸡,看我一个寡妇好欺负,是不是?” 苏桐衣还没开口,耳边突然飘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 “哟!大晚上不睡觉,吵什么吵?”对侧的门里,出来一位女子,虽是夜里依旧浓妆艳抹,倒比寻常农妇穿得更艳,生得也更动人。 “徐美人,这没你的事,该回屋回屋。大晚上的,装给谁看?” “美人?”苏桐衣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书生立即解释道,“徐美人也是寡妇,不过她非自称徐美人。” 寡妇,怎么又是一个寡妇?这到底是什么村子? “当然给有心的人看。”说着朝书生飞了一记媚眼,不过他全程都躲在苏桐衣身后,所以这个媚眼倒让她接着了,瞬间抖动了一下。 徐美人娇滴滴地问道,“书生,你今晚来不来找奴家啊?” 苏桐衣吃惊看他一眼,我天,看起来单纯的书生,关系竟然这么乱这么狗血。 陈寡妇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他偷老娘一只鸡……” “不就一只鸡,至于这么闹腾?来,银子给你,赶紧走。” 陈寡妇拿了银子,气冲冲地走回屋里。 徐美人款款走来,冲着苏桐衣笑了笑,略动动手指,示意她让开。一把抓过书生抱在怀里,脸不自觉地磨蹭起来,“书生,刚刚奴家可是给你解了围。” “放开我……”书生无声地喊叫起来,脸已被抱得变了形。苏桐衣嫌弃地摇摇头,后退几步,这画面,太油腻。 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嘭”地一声,苏桐衣默默地关上大门,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看徐美人那样,书生估计回不来了。刚准备躺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桐衣,快开门,快开门。” 苏桐衣叹口气,起身开了门,见他头发乱糟糟地跑回来。独自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她慢慢走近,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啦?” 书生委屈地扁起嘴角,“徐美人太恐怖啦。”说着一把抱住苏桐衣,“桐衣,你竟然不管我,放任我被她调戏……” 苏桐衣一脸黑线,嘀咕道,“我以为你俩,是你情我愿。” “怎么可能?” 苏桐衣无奈地捏捏他的脸,还别说,这家伙的确生得粉嫩,又很软萌,被调戏也是理所应当,“她只是调戏你一下嘛,又不是吃你。” “吃人……”苏桐衣一把捂住他的嘴,书生睁得大大的眼,吓得发怔,实在可爱得紧。她一下起了玩心,贼兮兮地说道,“你要听话,不然我就把你扔到徐美人的屋里。” 书生老实地点点头,强忍眼中的眼泪。默默地爬上床,被她一脚踢了下去。 “以后,我睡床,你睡地上。”说完,扔给他一床被子。 书生也不敢开口,只能可怜兮兮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苏桐衣背对着他,吼道,“再看,就把你扔到徐美人屋里。”刚说完,书生立即倒头就睡。她笑了笑,幸好这家伙单纯,真是好骗。 当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窗外有一阵悉悉簌簌的说话声,说得什么,也听不真切。一会儿,倦意袭来,又没了意识,进入梦想。 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嘴角带着笑,理了理她额间的发。他眼神坚毅沉重,再没有白天里软弱的样子,从屋外闪进一个身影,跪在他的脚步,低低唤了一声爷。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笑起来眼眸微微泛光,替苏桐衣盖好被子,轻飘飘地飞出了门,没发出一点声响。 月色似一朵悠冷的梨花,缓缓落在他的衣襟上,衬着清冷的眸子,与书生判若两人。他一下放开头上的发,似流瀑一般,连风都不敢触碰。孑然于天地,举手投足间透着孤傲冷漠的气质。 那人略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微微张了张嘴,声音低沉如水。 第2章 寡妇村落 清晨。 苏桐衣揉了揉眼,随意地动动胳膊,伸个懒腰,床下的书生已不知何时出了门。正准备起身时,门开了,只见他从门外进来。 “你醒了,来吃早饭。”说话时脸上隐着温柔的笑,苏桐衣不禁晃了神,拍了拍头,难道没睡好? 早饭过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看,正是徐美人,跑得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大清早的,人家就来看你。” 书生用手肘碰了碰苏桐衣,小心地说道,“你去看看她。” 哪知,徐美人一下扑过来,抱住书生,悲切地说道,“书生,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可一定要救救我。” “什么事?” “村里贸然闯来一个壮汉,不由分说地要抢了奴家去。” 苏桐衣眯起眼在一旁看热闹,只差没磕瓜子,“这种为人出头的事,你不该来找他,他能打得过谁?” “但是村里没有别的男人啦。” “什么?”一口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书生看着她,苦笑一声,“这是寡妇村,除了你我二人,都是寡妇……” “这个村子,怎么可能没有其他的男人?”怪不得一出门都遇到女子,感情是个寡妇村。不对啊,没有男人,她们怎么成的寡妇,还聚在一起,这村子是寡妇复仇者联盟?还是她们集体克夫? 苏桐衣只觉得细思极恐,抽动了下嘴角,盯着书生。你在逗我么?难道这是你的后宫? 徐美人打断她的话,攥紧书生的衣袖,哭哭啼啼地说道,“书生,你一定要救我。” “好。” 苏桐衣看着他用一双粉嫩的手挽了挽衣袖,好奇地问道,“您这是打算,去打架么?” “书生好帅!”徐美人应景地拍着手,眼睛花痴成一道缝,不住地往外冒桃心。 苏桐衣摇摇头,这两人倒是挺配,真够闹腾。 “那个……”刚走到门口,腿略打了个闪,书生求助地看她一眼。苏桐衣立即哼起歌,无所事事地拍着身上的灰,完全无视他可怜兮兮的眼神。 看着他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外,苏桐衣只觉得好笑。她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正觉得无聊。只听“嘭”得一声,两人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瞬间关上门。 书生吓得嘴唇煞白,一把抱住她,跟刚才徐美人的动作如出一辙,“桐衣,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可一定要救救我。”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苏桐衣慢吞吞地推开他,“怎么了?” “他……”书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双唇不住地颤抖着,“那个壮汉,居然连我也调戏,说要把我带走……” 啧啧……这种结局,苏桐衣早就预想到,也在情理之中。 “啊!我不想嫁给男子,就算嫁,也要嫁给桐衣这样的男子……” 得,你这种梦想,我不敢苟同。苏桐衣抹掉额上的冷汗,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软绵绵地说道,“只此一次,我同你去看看。” 书生瞬间乐得跟个烂番茄一样,苏桐衣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本想顺手拉着他的衣领,不想这家伙比自己高了一头。明明长着一张可冷峻,可腹黑的脸,内心却极度娇柔。 “桐衣,你一定要注意,那个壮汉可蛮横了,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正说着,三人一起走到了村口。苏桐衣睁大双眼,一扫而过,疑惑地问道,“壮汉在哪里?” “那里。” 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下巴差点没跌到地上,苏桐衣默默在心里吐槽,这算个哪门子的壮汉,顶多算个普通的青年。 苏桐衣指了指面前这位衣袂飘飘,长相瘦削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这就是壮汉?” “看他那个身材,就是一个壮汉。”徐美人此时正躲在书生身后。 书生也附和着点点头,“看他长那样,肯定没安好心。” “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他俩是活脱脱把一个偏偏美少年,描绘成了二师兄。 苏桐衣无奈地看着他,“这是寡妇村,徐美人没见过壮汉也就罢了。你……”书生单纯地眨巴着双眼,“我怎么啊?” 算了,估计你也没见过壮汉。 “我正从这里路过,听说你们是寡妇村,肯定都是女子。我江冥一人闯荡江湖已久,也是心中寂寞,今日一定要抢个人,做我夫人。”江冥手拿盘花棍,用力顿在地上,瞬间溅起扬尘。 苏桐衣疑惑地问书生,“他怎么知道这是寡妇村?” 徐美人指着村前飘飞的旗帜,赫然写着“寡妇村”三个大字。我去,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苏桐衣吼道,“是哪个缺心眼写的?” 书生老实地说道,“我写的……” “你,”苏桐衣已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是不是有病,还在村子前挂个旗帜,怕遇不到强盗劫匪? 江冥盯着他们,“你们谁想做我夫人?” 徐美人立即心虚地躲着,小声说道,“就是他要抢我。” “夫人?”书生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他刚刚也把我认成女子,岂有此理。” 苏桐衣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肩膀,“主要你的脸,长得,哈哈……”再看他一脸郁闷的模样,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赶紧走,抢什么夫人,有病。”书生一脸不爽。 江冥拿起盘花棍指着他,“我看你就可以,不然你当我的夫人?” “哈……哈……咳……” “夫……人,书……生……哈……” 苏桐衣笑得眼泪直落,弓着腰咳嗽起来。 书生不耐烦地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你来干啥的,笑啥笑。” 苏桐衣终于止住笑,抹了抹眼角的泪,“不然你牺牲一下,跟着他……” “我……”书生急得用头撞上她的头顶,又把她逗乐了。 江冥用盘花棍戳了几下地面,“诶,想好没有,到底谁跟我走?男的女的,我都不嫌弃。” 三人登时左看右看,苏桐衣和书生一起看向徐美人。 徐美人一下急了,“都看我干啥?” 书生看着她,“不然你牺牲一下。” “我……” “还是我来。”苏桐衣看不过去,挽着袖子,慢悠悠地走向前去,没想到有一天也轮到自己来出头。 “就你啊,瘦是瘦了点,还凑合……” 苏桐衣挑起眉笑笑,将衣衫的一角别在腰后,单举一只手对着他,挑衅地勾了勾手。 江冥不解地看着她,把棍子扛在肩上,“就凭你,想动手?” “少废话,动手吧。” 突然只听“吧唧”一声,眼前的江冥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一时间动弹不得。苏桐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这,还没动手呢?武功这么差,还学采花盗。 “桐衣好厉害。”书生崇拜地看着她。 苏桐衣尴尬地笑笑,这就完事啦?愣了许久,书生拍拍她的肩膀,“愣着干啥,赶紧走啊。” 回去的路上,苏桐衣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刚才的事不对劲儿,连带觉得整个村子都透着种古怪,又找不到破绽。 “想什么呢?”书生拿起衣袍细心地给她挡太阳,随意地说道,“村子里经常会遇到些怪人,习惯就好。” “是挺怪的,我都没动手,他自己先倒了。” 书生笑了笑,“难道桐衣想跟人动手?” 苏桐衣摇摇头,自己哪会习武,随意伸了个懒腰,不巧一拳打在书生脸上。 书生愣愣地眨眨眼睛,瞬间委屈地看着她,指着自己的脸,“你看,都要青了。” 苏桐衣暗自叹口气,不去碰瓷真是屈才了。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回头一看,又是一个青年,这人倒是长得健硕有力,像个壮汉。今日倒是怪,村里平时见不到什么人,这一天来了俩生人。 “你想干嘛?”书生突然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躲在她身后,而是直直地盯着对方。苏桐衣疑惑地瞅他一眼,立即笑起来,原来他刚刚转身的时候闪到腰,一时动不了。 书生见她笑得起劲,单手撑着腰,着急地说道,“别笑了,扶我一把啊,刚刚转身转太猛,闪到腰。” 苏桐衣边笑边扶着他,哪知这家伙把全身的气力都压过来,弄得她险些一个趔趄……“又装羸弱。” “有你在,我本来就弱。”书生脸上立即泛起迷之微笑。 苏桐衣发誓,真的很想把他翻过来,握着脚抖两下。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能不能倒出几两豆渣。 “我找师妹。”青年语气生硬,仔细打量着苏桐衣,道,“我越看你越觉得眼熟,你应该就是。” 书生一下急了,攥紧苏桐衣,道,“看清楚,谁是你师妹,他是男的。” “管你是男的女的,今日你都得跟我回去。”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书生单手撑着腰将苏桐衣护在身后,倒让她有点感动,平时他都躲在自己身后。 青年仔细地盯着她,冷声说道,“师妹,自小与常人不同,平日深居简出,就连我也没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没见过,你怎么说他就是?” 青年顿了顿,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识得她身上的味道,虽然这里有人特意想盖住她的味道,但反而更加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说明有真相。师妹失踪已有一段时间,我苦苦寻觅了大半山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师妹,到底是何人让你失去记忆,难道不记得我么?我是你师兄,殊夏。” “殊夏?”苏桐衣看着他,腰间佩着一把长长的剑,剑鞘上刻有木棉花,莫名涌出一阵熟悉感,却什么也想不起。 书生蹙紧眉头,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道,“桐衣,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 “师妹,你面前的人才是骗子,我真的是你师兄。” 苏桐衣看了看两人,“师兄?”“书生?” 他们二人到底,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 第3章 书生变身 “这一次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你,师妹,跟我走……”殊夏一个闪身刚要触到苏桐衣的衣襟,她只觉得眼前飘过一阵白烟,瞬间昏了过去。 叶凌末一把抢过她,递给一旁的徐美人,叮嘱道,“好好看着她。” 殊夏扑了个空,大笑几声,“你终于肯现身,真想不到你竟会使这样的手段,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师妹这般清冷之人,若不是她失了记忆,会甘心待在你身边,别妄想了。” 叶凌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失了记忆,我并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不准你带她走。”说话之中透着一二分的戾气。 “真是卑鄙,”殊夏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带着杀气,“我们山幽谷向来不问世事,不参与六国纷争忧扰。师妹更是自少单纯,只因她血液与常人不同,堪比人参,便成为六国中人争夺之物。没想到晋国泱泱大国,也会甘做小人,将她囚禁于此,害我苦苦找寻多日。” “少废话,我不会放她走。” 叶凌末的身后,不知从何时起突然涌出一群人来。殊夏轻蔑地笑了笑,“怎么?一起上?” “不用,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叶凌末挑起眉,轻轻地笑了笑,大喊一声,“都不许动手。” 殊夏手握着剑,剑刃对着他,“江湖中人,比武之前,都会报上姓名。若是你死了,也好给你刻碑。” 此话一出,登时惹急了叶凌末身旁的人,冒着杀气,冲上前来,“你说给谁立碑?” “江冥,”一声喝止,他停下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叶凌末。” 殊夏的眼眸微动,讶然道,“就是你,险些逼死师妹,竟然又掳走她。” “那件事虽非我所愿,也是我的过错。” “少废话,今日我就杀了你。”殊夏攥紧了刀,向他刺来去。叶凌末一个闪身飞到他的身后,殊夏脸色微变,暗叫一声不好,没想到他武功这么高。轻轻转动手腕,低垂着腰,拿起剑反手奋力地朝他刺去,一条腿顺势抬起。正如一块一角翘起的平板,手上带着极强的剑气。 叶凌末也不闪躲,仅用指尖接住他的刀刃,生生地挡住他的剑气。“殊夏,我无心与你一战。” “你竟然小看我。”殊夏收回剑,后退数步。“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师妹。” 叶凌末飞入空中,卷起一阵狂风,树上的树叶哗哗下落。手微微一卷,腾起一堆树叶,“好,那我成全你。”手指一抖,上百颗树叶直直地向殊夏砸去,如飞针一般锋利,甚至还能听到刺破空气的声响。殊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苦于无处可躲,不曾想,他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 叶凌末见他慌了神,轻轻弹弹手指,霎时一团树叶分作两团,从他身侧擦过。仅是划破他的衣裳,透着血,一点点往外渗出。 殊夏撑着剑,半跪在地上,眼睛血红,吼道,“为何不杀了我?” “你是她师兄,我自然不会杀你,回去跟空幽老头说,苏桐衣,我自会保护好她。如果山幽谷想兵刃相向,我也奉陪。” 殊夏吃力地收起剑,冲他吼道,“今日,我打不过你,我无话可说,但是……叶凌末,枉世人皆称道你是谦谦君子,竟做起这番勾当,真是让苏某大开眼界。当日,为一己私欲,逼得我师妹自杀之人,便是你。师妹幸得师父救治,才勉强保住性命。哪知,你竟然变本加厉,掳走她,简直可耻……” 江冥提起剑就要冲上去,被叶凌末一个眼神喝止住。 “君子还是小人,名声而已,也不值钱。如今你们山幽谷岌岌可危,她在我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还不如,回去好好照看着空幽老头……”叶凌末挑起眉眼,眸子清澈如水,透着一股戾气。 殊夏心中也忧心师父,当日师妹自杀,师父为了救她耗费了大量功力,情况也不容乐观。 “你走吧。” “叶凌末,你若敢伤她一分,苏某他日必定加倍奉还。”殊夏提起剑,心有不甘地走掉。 我还敢伤她?叶凌末笑了笑,她不折磨我就是好的。 直到夜里,苏桐衣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看到书生,眼泪汪汪地守在床边,像极了自己养的……额,狗。 “我怎么睡着了,”苏桐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些酸疼,脑中慢慢闪现出白天的画面,“那个青年?” 书生用手扒拉着被子,轻声说道,“都过去了,现在没事。” 苏桐衣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家伙难道有事瞒着我?慢慢地靠近他身上,仔细地闻了闻,弄得书生一阵紧张,“你干嘛?” “你身上怎么有鸡汤的味道,说,是不是趁我睡着,自己一个人偷煮鸡汤了?” 书生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小脑瓜想什么呢?就是给你炖的。” 苏桐衣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突然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怎么觉得,他语气里有带有一丝宠溺的意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难道,他……苏桐衣小心翼翼地凑到书生耳边说道,“书生,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正在弯腰乘鸡汤的书生,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见他不回答,苏桐衣将脑袋凑得更近,斜着身子看着他,忽闪着眼,说道,“没关系,你说出来,我不会歧视你。” “我……”书生一脑袋撞在她的脸上,差点气得吐血,“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能吃的?” 苏桐衣吃痛地捂着额头,小声嘀咕道,“承认一下又没有什么……” “给你……”书生递了一碗鸡汤给她,看着金灿灿的鸡汤,她不自觉地咽口口水,已经许久没吃过荤啦。 见她吃得那么认真,书生看着好笑,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下。往事如烟,一闪而过,若是一直都能这般,该是多好……怕只怕,某一日,她又找回记忆。 苏桐衣无意间瞥见他的表情,心里嘀咕着,他怎么一副痴汉表情?我天,他绝对喜欢男人,待在一个全是女子的寡妇村,无意间看到自己这样,自然觉得欣喜。这孩子太可怜了,连男人都没见过几个…… “书生,你又偷老娘的鸡?就一转眼的功夫,老娘的鸡就不见了,那可是纯品的芦花鸡啊。” 熟悉的咆哮声又回荡耳边,苏桐衣看着自己喝到底的鸡汤,咽了咽口水。 “诶,桐……”书生还没开口,苏桐衣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了被窝,一把盖起被子,“我睡着了。”说完再没有一点动静。 书生看着好笑,开了门出去。 突听得门外一阵咆哮和叮叮咚咚的动静,苏桐衣攥紧了被子,阿弥陀佛,书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正祈祷着,听到门开,苏桐衣翻身起床,见他颤颤巍巍地回来,以为他被陈寡妇打了,一把抱住他。“书生啊,你受苦了。”书生刚想说什么,见她抱着自己,嘴角泛过一丝笑意,轻轻地拍了拍她。“放心,我没事。” 苏桐衣放开他,瞅了瞅他脸上,是没什么伤,随意地说道,“没事就好。” 变得太快了吧,书生立马捂着自己的肚子,倒在她怀里,面露苦色,“其实,我受的内伤,我的心很受伤……桐衣……呜呜。” 苏桐衣瞥了他一眼,“受累,您捂得是肚子,心在肋骨里面。” 书生不满地直起身子,哀怨地恨了她一眼,可怜巴巴地拿起自己的小被子,“今晚,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苏桐衣恨他一眼,用脚拍拍地,“这才是你待的地。” 书生不情不愿地铺开被子,躺在上面。 苏桐衣侧起身子,背对着他。摸了摸砰砰跳动的心脏,好险,刚才差点就没节操地答应了。书生好可怕,萌起来简直让人没有理智。 睡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一扭头正对上书生的笑脸,苏桐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脚把他踹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上来的。” 书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我用腿爬上来的。” “不是,”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苏桐衣不解地问,“睡得好好的,你爬上来干嘛?” 书生揉了揉自己的小胳膊,委屈地说道,“我见你许久都没动静,所以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谢谢你啊!”这家伙的脑回路,简直清奇。 书生可怜兮兮地站着,也不看她,“桐衣你是忘了,之前我还躺在你旁边,你夜里没了气息,我都不知道……还好,后来你活过来了。” 苏桐衣见他说得感伤,心里一酸,那位可怜的原主,现在说不定还在阎王殿里咒骂他。 书生顺势坐在床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道,“所以,自那件事以后,我都告诫自己,再不能让这类事情发生。”说完贼兮兮地躺了下来。 “所以,今晚,我可不可……” “下去。” 在书生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时,苏桐衣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跟我玩煽情,老娘看得言情剧比你吃的饭都多。 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苏桐衣伸了个懒腰,顺势躺下,睡得迷迷糊糊。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来。刚睁开眼,就看到一脚踩在床边上的书生。 第4章 痞气少年 书生尴尬地笑笑,“怎么,还没睡着啊?”说完悻悻地收回脚,“那个,桐衣……” “干嘛?”苏桐衣虚睁着眼,双目无神,强撑着精神,困得不能再困。 “你听,打雷了,我怕。” 我去……打雷你也怕。苏桐衣无力地直起身,两眼放空,生硬地说道,“下去睡觉,别再烦我。” “但我真的怕……” “怕就数羊。”苏桐衣随意地答了一句,脑子一挨枕头,立即睡熟了。 第二日。 徐美人在门外“砰砰”地敲了几声门,见没人应,直接推门进来,刚一进屋,登时吓了一跳。 “你……你们,怎么睡在一起?” 苏桐衣听到响动,揉着眼,懒懒散散地起身。“大起早的,吵什么?”随手摸了摸身旁,咦!怎么还有一人,突然愣住,如触电一般。瞌睡醒了一大半,书……书生,他怎么会在这里?面容瞬间抽搐起来,大叫一声,“啊……”一脚把书生踹了下去,扯过被子遮着自己的小脸,“你……你怎么爬上床的?” 书生睡得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我不是一直都在地上么?” “刚刚你还在床上,徐美人都看到了,还想不承认,是不是你偷偷爬上来的?” 书生望着徐美人,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徐美人愣了愣,顿时咽咽口水,后退几步,“没看到……那个,我还有事……”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苏桐衣刚想伸手拦住她,人已走了老远。 “这下还有谁看到?” 苏桐衣暗暗瞪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越发狡猾了,枉自己还觉得他单纯。 “桐衣,你不起床?”书生一脸纯天然无公害的标配表情,“现在正是春天,院里的桃花开得正旺,给你做个桃花酥。还有去年秋时屯的桂花茶,配着吃最好。” 吃人嘴短,气瞬间消了一半。苏桐衣摇摇头,一个翻身下床,兴高采烈地问道,“有没有绿豆糕?” 书生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下她的额头,不禁意地笑着,“那是夏天吃的,到时我再给你做,顺带配上一碗酸梅汤。” 苏桐衣随意地刨刨额头,笑眯眯地望着他,全然忘了之前的事。 两人坐在院里,院中有一株桃花,开得正好,时不时地落下几片花瓣,洋洋洒洒,空气中似乎还有透着桃花的清甜。 “好美!”苏桐衣由衷地赞叹道。坐在她对面的书生,登时红了脸,娇羞地扭过头,说道,“你在说我?” 苏桐衣拿起一块桃花酥,愣了几秒,继续吃起来,这书生又犯病了。 这时,一朵桃花恰好落在书生的肩上,今日的他没有束发,脸上微有红晕,侧着脸望着树上的桃花,不禁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 等等,苏桐衣使劲儿摇了摇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到这村子里,久了没见到男子,饥,渴,了? 书生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瞪大了眼,满脸惊恐,这家伙看到啥了? “书生,今天你能不能不看书?”苏桐衣佯装镇地说道,心中却期待他的回答,想让他陪自己玩。 “想我陪你出去玩?” 苏桐衣愣愣地盯着他,脸瞬间红扑扑的,怎么觉得书生越来越温柔……苍天啊! “桐衣,你脸怎么红了,吃了桃花酥,桃花跑你脸上啦?”书生笑着说道,正准备伸手摸摸她的脸。 苏桐衣被惊得腾的一下站起来,瞬间转过身背对着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干啥?”她摸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竟然心虚地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个书生有毒,绝对有毒。 刚一转身,突然感觉眼前“嗖”地一声飞过一颗石子,苏桐衣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发现书生正拉着自己。 “谁?”书生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问道。 那一瞬间,苏桐衣恍惚觉得小绵羊书生瞬间高大起来。 “是我。” 两人循声望去,远处的房屋间不知何时正坐着一个少年。嘴上不羁地叼着一根野草,手中正抛着一两颗小石子,扔起来,又接住。 苏桐衣冲着他吼道,“你干嘛要向我扔石子?” 少年斜着嘴痞气地笑了笑,一个翻身落在她的面前,盯了书生几眼,又看看她,“你俩,谁叫苏桐衣?” “没有这人。” “找我干嘛?” 两人同时答道,书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关键时刻能不能机智一点。 少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圈,笑着说道,“你就是苏桐衣?” “她不是……” “书生,没事。” 苏桐衣知道书生想保护自己,不过他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保护他还差不多。她走上前盯着少年的双眼,打架之前绝对不能输了气势。正想把手插裤兜里,装出一副痞痞的模样。无奈古代的衣裳没有兜,只有袖口。于是,她只能两手裹在袖口里,双腿晃动着说道,“嘿,咋的,找本大爷啥事?” “挺冲嘛。”少年挑起眉眼,痞气地笑笑,一口吐掉嘴边叼的野草,贼乎乎地打量着她,习惯性地抛个媚眼,“我可找得你好苦。” “找我?”苏桐衣眨巴了下眼,找我做什么,我也不认识你。 书生问道,“你找她干嘛?” 少年也不回答,眯起眼笑了笑,转着眼珠,凑到苏桐衣的面前,使劲儿地嗅了嗅。痞笑道,“这味道,应该没有错。”刚说完,手上一掌朝她挥了过去。 苏桐衣立即躲闪开,突然发现身子轻盈,感情原主会武,而且还不低。 “桐衣,当心。” 苏桐衣胸有成竹地笑笑,原主的身手可好着呢,脑中想着,身子便会跟着轻飘飘一闪。一下就同少年拉开了距离,得意地说道,“要伤我,他还嫩点。” 少年感觉处处受制于他,斜起眼瞅了瞅,贼贼一笑,瞬间绕到她背后,一把抱住她,笑着说道,“这下,看你小子怎么躲?” 苏桐衣叹口气,又来个眼瞎的,抬起腿重重踩在他脚上。 “啊!”少年痛得倒吸一口气,顺势坐在地上,不住地揉着脚,“我跟你无冤无仇,下手这么狠。” 苏桐衣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是手,是脚哟。”说着准备一脚踹上去,少年条件反射地捂住脸,乐得她哈哈大笑。 “居然捂脸,这么在乎你的脸?” 少年不爽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得意地说道,“我余屹闯这天下,靠的就是这张风靡万千少女的帅脸” 苏桐衣抬起手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闯天下,满二十了么?” 余屹甩开她的手,“别摸我的头,我虽然没满二十,但我走的路比你吃的饭还多。江湖上的事,我无所不知,在这方面我可是你的前辈。” “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 余屹神秘地笑了笑,“如今江湖中只有少数人知道,六国争抢的活人人参,其实并没有死……”这句话是对着书生说的,瞬息之间,他只抬了抬手,打在余屹的穴道上。 “你……”后面的音都模糊得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活人人参?”见他急得跳了起来,却说不全一个音,苏桐衣凑近了听,也听不出什么。 书生笑呵呵地拉着余屹,“估计他是病了,我帮他看看。” 苏桐衣迷糊地睁着眼,见两人避着她,在一旁聊着什么。 书生甩开他的的衣角,压低声音说道,“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唔……”余屹急得支支吾吾地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书生怕苏桐衣起疑,无奈之下,只得先给他解穴。 “警告你,最好老实点。” 余屹贼兮兮地笑了笑,知道他武功高强,立即求饶道,“我千辛万苦才躲过那些护卫,别杀我,我发誓什么都不会说。” “滚!” 余屹讨好地笑笑,眼珠灵动地转了几圈,后退几步立即奔向苏桐衣,一把攥着她,“桐衣,你能不能收留我?我特别崇拜你。” 苏桐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情况?她小声地问身旁的书生,“刚刚我把他的脑子打残了?”。 书生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黑着脸看着余屹,语气尽量缓和,不过听着仍是咬牙切齿,“桐衣也是你叫的,不要装可怜,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桐衣,”余屹赶紧抓着苏桐衣,使劲儿摇晃起来,声音软软的。苏桐衣被晃得头晕,对小孩子撒娇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 “你放开她。”书生一下急了,苏桐衣看着好笑,顺势挽过余屹,“这小不点以后就留下了。” 书生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捂着受伤的心,艰难地问道,“你……你说啥?” “我把他留下,书生,你看我们两个人也好无聊,多个人多点乐趣。” “乐趣!!”书生冷笑了一声,瞧着余屹幸灾乐祸的嘴脸,刚刚真应该杀了他。 “你以后就叫我桐衣吧。” 书生撇着嘴,委屈地说道,“那是我叫的。” “那他呢?”余屹指着书生问道。 苏桐衣看了一眼懵圈的书生,干笑几声,“他不重要,走,我们出去转转。” 看着两人蹦跶着出门,余屹还不忘回过头做鬼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书生发誓,真的很想杀了这两个人。 第5章 活人人参 两人坐在村里的草地上,晒着春日的阳光,“桐衣,你真的不认识殊夏?” 苏桐衣摇摇头,掰过余屹的脸,笑着说,“余屹长得,仔细一看还是很好嘛。”虽然比他大了两三岁,不过除了书生,终于还有一个男子可以看了。 余屹的脸被她挤得变形,嘴翘起老高,“桐衣,你放手。” 苏桐衣“哈哈”笑起来,一把揽过他,“生气啦,回头叫书生给你做桃花酥。” “哼,还记得我。” 不知何时,书生出现在两人身后,登时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没声?” 书生不爽地瞥她一眼,一下把她拉起来,“刚认识的人,你就收留他,你还挽着他……” “大家都是兄弟?” “你……”书生一时气急,突地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兄弟是么,那晚上大家一起睡?” 此时,苏桐衣突然想起,家里只有一张床啊! 书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把他留下,你做饭?你打扫?你养?” 苏桐衣脑子嗡嗡作响,这的确很棘手,尴尬地看着余屹,还未开口。他就扯着苏桐衣的衣袖,哭丧着脸,“桐衣,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头求助地看了看书生,哪知,他立即转过脸。 苏桐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余屹,我们家呢,的确是穷了点,无法再多养一个人。” 书生在一侧不住地点头,对,就是这样说,这里不养闲人。 哪知余屹转了转眼珠,一改面色,激动地说道,“我什么都会做,绝对不会拖累桐衣你。什么煮饭,赚钱,打扫,我统统都会。” 苏桐衣感动地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干,你就留下吧。” “桐……”书生刚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桐衣。”余屹顺势抱住了她,还在不忘冲着书生做鬼脸,一副得意的样子。 书生刚伸手想阻止,却没来得及,再看余屹的嘴脸,心中那个恨啊!这个女人,她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随便给人这么抱着。 当晚,书生正不情不愿地做饭,“噔噔噔”地切着菜,像在碎尸一样。 苏桐衣在院里躺着看着屋外的星星,十分惬意。 “桐衣……”余屹从屋里出来,凑到她面前问道,“刚刚书生拿着刀切菜的时候,一边使劲地剁着一边在碎碎念,表情忒狰狞,他一直都这样么?看着怪瘆人的。” 苏桐衣“扑哧”一下乐了,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没事,过一阵就好啦。对了余屹,你从哪儿来的?” “我……” 苏桐衣睁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要说实话哟,不然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余屹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望着天上的繁星,许久才说道,“我不知道,以前有师父收留我,后来师父去世,我就一直流浪。” “你年纪这么轻,为什么不找个正经的差事?” 余屹转过头,衬着夜色,眼眸清凉如墨,澄澈似水,他无奈地笑笑,“可惜我什么也不会,武功不好。师父去世,我在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亲人。”发觉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动静,不经意瞥她一眼,登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什么表情?” “我感动嘛,”苏桐衣苦着脸,一副欲哭之象,揉了揉他的脸,“简直太可怜了。” “你别摸我头,你别揉我脸……”余屹立即抗议起来,无奈打不过她。 苏桐衣“哈哈”地笑起来,手上仍是不放。 余屹虽然全身沾满江湖气,行为痞里痞气,但感觉得出,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既然他想留下,苏桐衣就把他留下了,以后还能寻一乐,又多一个人可以欺负。更主要的是,书生虽然以为自己是男的,但两人这样长期相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想也不太好,还是多个人保险一些。 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你追我赶。书生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生硬地说道,“吃饭了。” 苏桐衣放开余屹的脸,年轻就是好,这家伙长得比书生还要水灵不少。 一顿饭,书生埋着脸只管吃,丝毫不搭理两个人。苏桐衣知他还在生气,饭后,主动提出要去洗碗。 书生瞅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心中还是泛滥了几丝喜悦,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想,苏桐衣正在收碗,被余屹一把抢去,“桐衣,你就坐着,我来。”刚想拒绝,书生没好气地瞪着她,“让他去。” 余屹拿起碗出了屋,走到院子旁的溪边。 “书生,还气呢?” 书生“哼”了一声,不说话。 苏桐衣笑着把头凑了上来,“哟,我们的书生近日来脾气越来越大啦。” “桐衣,你……” 苏桐衣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余屹左右不过是个孩子,就暂时留他几日吧。好不好啊?人见人爱的好书生。” 书生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刚笑了一声,意识到不该这么快原谅她,立即木着脸,“好吧,你说的。” 苏桐衣立即点点头,脸上泛起笑意,真是一个傲娇的书生。 夜里,苏桐衣看看两人,又看看唯一的一张床,不禁犯了难。 这……可怎么睡啊? 书生很自然地爬上床,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屹,“地板你睡,我跟桐衣睡。”刚爬上去,就被一脚踹了下来。 “不然,桐衣,我跟你睡?”余屹笑眯眯地说道,话刚说完,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寒气,不禁浑身哆嗦。 书生眼中都快冒出火光,嘴上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敢跟她睡?” “这个……”余屹感觉周身一冷,说话开始结结巴巴。书生的武功他早就领教过,若是动手自己必死无疑,还是收敛点。他立即乖巧地说道,“我睡地下。” 书生满意地笑了笑,望着苏桐衣,“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苏桐衣撅着嘴,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床板,就在书生脚刚刚踏上床边的时候,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想了想,还是你们两人睡吧。” 余屹侧着身子躺在地上,不住地抖动起来,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书生不情不愿地拿起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不爽地看着身旁的余屹,谁要跟你睡啊…… 隔日清晨。 苏桐衣还没起,叶凌末早已醒来,一把抓起地上的余屹,他还未发出一个音,瞬间被他点了穴道。 余屹惊恐地看着他,不住地摇着头。 叶凌末将他带到了屋外的山坡上,轻轻动了动手指,给他解了穴。“是你自己走,还是我……” “别别别……”余屹不安地看着他,“爷……爷,我真的一点没透露你的身份,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躲在这里。” 叶凌末刚一抬手,余屹顺势捂着脸,哀求道,“爷,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劝你最好别骗我。”叶凌末勉强耐着性子问道。 “小的不敢骗爷,”余屹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说道,“爷可知道石门?” “听过一些传闻。” 余屹急切地点着头,接过话来,“石门本是江湖中一个野生帮派,没什么势力,但就在几年前,没来由地壮大起来。一跃成了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正派,好打抱不平主张忠义,实则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是被他们逼着,前来村子里偷走苏桐衣……” 叶凌末依旧面不改色,问道,“偷她做什么?” “这么一个活人人参,江湖中谁不想要。” “他是从何得知?” 余屹立即心虚地看着地上,眼神躲躲闪闪,“我这也是为了保命,混口饭吃。” “你是清无的徒弟?” 江湖中能有这么灵通的消息,当数无所不知的清无,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爷真是好眼力,”余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正是清无的徒弟,说来也是忏愧,师父名气那么大,我真是有辱师门。师父去世之后,我一直在江湖中漂泊,不想有一日落在石门手中,为了活命,我只好告诉他们关于苏桐衣的下落。哪知,他们竟把我当作活诱饵,逼我前来探探虚实。” “我与清无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多少有些交情,念在你是清无的徒弟,我不为难你。” “多谢,石门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更会为了隐瞒真相,杀人灭口,还好我留了一手。他们看着虽是普通的门派,暗地里却在炼制丹药,他们想把苏桐衣当作丹药的药引……” 叶凌末握紧拳头,冷冷地说道,“区区一个江湖门派,也敢觊觎。” “我知道也就这么多,求求你,暂时别赶我走,石门的一干人肯定都埋伏在村外。这一次,他们肯定会杀我。”余屹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道。 叶凌末瞥了他一眼,脑中浮现起苏桐衣的笑脸,“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就多留你几日,待我派人夷平石门。” “是是……”余屹满心欢喜地感激道,抹了抹脑门的汗,这下算是捡回一条命。既摆脱了石门,又找到了活人人参,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苏桐衣一起床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揉了揉眼,轻声喊道,“书生,余屹……” 第6章 夜里无眠 余屹从门外跑进来,说道,“书生说他有点事,暂时先离开一下,他走之后就我照顾你。” “我才不用你照顾……”苏桐衣起身看了看窗外,的确没见到书生的人影,独自念叨道,“人跑哪里去了?” 余屹将书生新做的桃花酥摆在院里,喊道,“桐衣,快来吃。” 苏桐衣洗了洗脸,书生竟然敢私自离开,难不成生气了?自己不是哄过他么,回来一定要狠狠收拾他。 今日的桃花酥,不知怎得吃起来就是无味,苏桐衣愣愣地看着院外发呆…… “桐衣,想什么呢?” 苏桐衣咽下口中的桃花酥,撑着头无趣地说道,“书生一走,我觉得村里更加冷清,有时候觉得,就像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哪能啊?”余屹傻笑了几声,递给她一杯茶,“小心烫。” 苏桐衣接过喝了几口,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不远处,惊奇地说道,“那……那是什么?” 余屹朝前方看了看,说道,“一个普通的小集市。”规模极小,二三人卖着生活必需品,糖葫芦,糖人。 “小集市,”苏桐衣兴奋地眼中都开始在冒星星,一把抓过余屹,说道,“天呐,这里竟然有一个集市?” “这……”余屹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有什么好高兴的。” 苏桐衣站起来,一把攥起余屹,推着他往外走,“走走走,去逛逛,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其余的人。” “其余的人?这句话怎么听来怪怪的。” 苏桐衣早就受够这里,一个村子只住着十几户的寡妇,偶尔也跟书生四处串门,人也熟悉的差不多,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集市。 天呐,真的是集市!苏桐衣蹦蹦跳跳地四处瞧瞧,很兴奋地回头朝余屹招手。 余屹慢腾腾地走着,“这有什么好看的,就几个人卖个糖葫芦,其余的人卖点吃食小玩意。” “能看到别的人已经很好啦!” 余屹叹口气,说道,“桐衣,你没想过出村子去看看?” 苏桐衣眼巴巴地望着糖葫芦,无暇听他说话,“啊,你说什么?” “罢了,不谙世事远离外界,或许对你更好。”余屹独自念叨了一句,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她。 苏桐衣眼中像是混了糖水,甜滋滋地看着他,“余屹……” “一串糖葫芦而已嘛,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啊!” “这已经够我感动好久的。” 余屹灵动地笑笑,揉揉她的头,怎么比我还孩子心性?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桐衣,以后我带你去凉灵。” “凉灵?” “就是晋国的王城,十分热闹繁华,简直美不胜收啊。” “哇!”苏桐衣止不住开始幻想起来,攥着余屹,“你可得说话算数。” “这是自然。” 自书生走后,苏桐衣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除了早上见到小集市稍微开心一点。现在是听到一点响动就问道,“书生回来了?”以前老在一起待着,也没觉得怎么,现在倒有点舍不得。 余屹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饭也吃不下,想着给她找点乐趣。眼珠一动,一个绝妙的主意呈现在脑中。 “桐衣,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啊?”苏桐衣掰着自己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说道。 余屹笑眯眯地绕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却听苏桐衣说道,“你不是号称江湖之事,无所不知么?” “是可以这么说。” 苏桐衣想了想说道,“那你给我讲讲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还有殊夏以及活人人参的事。” “这个……”余屹略有些为难,不知她为何问起殊夏,自己答应过叶凌末不能跟她透露任何关于山幽谷的事。 “难道你是浪得虚名?” 被她这么一激,余屹立即拍拍胸膛,“怎么可能,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说完,他转了转眼珠,话是这么放出来,不过事情不能跟她说得太细致,于是避重就轻地随意讲讲。“桐衣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其实你在这一带还是很有名的。” 她一下来了兴趣,盯着余屹,“是吗?这一片也没看到什么人啊。” 余屹偷偷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哪里没人,我就是慕名而来的,我就是崇拜你,才来找你。” 苏桐衣愣了愣,扑哧笑了,不好意思地抹抹额上的碎发,原来自己真的这么有名。一时间也忘了殊夏和活人人参的事情,两人眉飞色舞地聊起来。 余屹也暗暗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编出几个传奇故事套在她身上,不过还好,绕过了那个话题。 一直到晚上,余屹正在做饭,苏桐衣还沉浸在自己传奇的快意江湖之中,痴痴地傻乐,连书生回来,走到她面前也没有发觉。 书生看了她一眼,问余屹,“她怎么了,吃错东西了?” 余屹偷笑一声,小声跟书生说了下午的事。书生乐得不行,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干得好,没想到你能把她诓成这样。” 听见笑声,苏桐衣才回过神来,眼中透着亮光,“书生,你回来了?” “回来了好一会儿……” “老实交代,你干嘛去了?” “我去村外……” 突然闻到一阵香味,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啊,余屹你在做什么吃的,好香啊!” 书生愣了愣,我这是被忽略了?不甘心地拉住苏桐衣,“我走这么久,你都不想我?” 苏桐衣嘴里塞着余屹做的红薯圆子,有些口齿不清,“哦,没怎么想。”一门心思全在吃的上面,不禁赞叹道,“余屹,你做的太好吃啦。” 书生扯动了下嘴角,一脸怨念地看着她,却突然被她塞了个红薯圆子,苏桐衣凑到面前笑兮兮地说道,“书生,以后不准再出去这么久。” 两人都莫名憨痴痴地笑起来,一口咬下去,红薯圆子的香甜在嘴中散开,轻轻地咽下去,还在心里绕了个圈。 夜里,苏桐衣只觉得百无聊赖,无法入眠。 “余屹,给我讲个故事吧。” 余屹答道,“想听什么?” “鬼故事……” 这时,书生说道,“大晚上,听什么鬼故事,赶紧睡了。” “不,余屹赶紧讲。” 余屹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那就讲一个关于书生的鬼故事。” 书生怨念地看他一眼,苏桐衣立即笑起来,“没办法,书生,太多鬼故事里都有你。” 书生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苏桐衣下了床铺,坐在书生旁边,怀里抱着床褥,紧张兮兮地看着余屹。今晚恰好没有月亮,房中很暗,四周寂静无声,气氛算是差不多。 余屹神秘地笑了笑,清清嗓子,说道,“早些年,在一个村庄里,发生了一件很离奇的事情。村里有一户书生,书生的娘刚好离世,村里人人都来吊唁。那时书生很伤心,坚持要为母亲守夜一个月。哪知,未下葬之前,在一天的夜里,怪事就发生了……” 书生推了下身旁的苏桐衣,“你听就好好听,抖什么?” “啊?”苏桐衣紧紧地攥走书生的衣裳,不好意思地笑笑,“气氛,听鬼故事就是这种气氛。” “怕就不要听。” “没,没有。”苏桐衣佯装镇定,实则心里多少有些发毛,心中纳闷,书生今日胆子倒是很大,平时打个雷都怕。 “有时候守夜,书生太倦太乏,会打个盹。”余屹一开口,又把她拉到故事中,“那天,书生很困,坐在地上打着盹,一不小心头撞上了面前的棺木,只听咚地一声。书生吃了一惊,瞌睡瞬间醒了不少,却看到……”苏桐衣下意识地拿着书生的衣袖咬在嘴里,不敢说话。 哪知,书生先开口,“诶,余屹,你故事里能不能不要说书生,我听着怪。” 一下就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苏桐衣不爽地瞥了他一眼,“书生,你再说话,我就咬你。” “好好好,你继续说。” 余屹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却看到,面前哪里是什么棺木,分明是一块墓碑。而面前也不是什么房子,而是一整片坟墓……书生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一直生活的村子呢,这里又是哪里?书生瞪大了眼,突然看到面前墓碑上的字,顿时毛骨悚然……” “不讲了,不讲了,睡觉。”书生又一次无情地打断。余屹无奈地摊摊手,“好吧,睡觉。” “啊……”刚刚还吓得浑身发抖的苏桐衣,氛围一下被打乱,“什么睡觉啊,还没讲完啊,余屹,墓碑上写的什么?” “余屹,别理她,睡觉。” 苏桐衣不情不愿地爬上床,又怕又好奇,脑中全是疑问。 到底墓碑上写的什么啊? 第7章 初嗅青梅 隔日。 余屹刚一睁眼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只见苏桐衣睁着圆乎乎的眼,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桐衣转着眼珠,急切地说道,“墓碑上到底写的什么?” 话还没说完,书生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气得她直冲书生的脑袋挥舞拳头,叫嚣道,“书生,你胆肥了啊!” 书生将她扔在床上,冷冷地说道,“你竟敢趴在他身上,你胆才是肥了。” 苏桐衣浑身一个激灵,兀得发现,自从余屹出现之后,书生变得愈发暴戾,再不是自己刚认识的那个软萌书生。 “不吃饭么?” 苏桐衣不开心地别过头,语气竟然如此生硬,昨天不准我听完故事,早上还吼我。索性撅起嘴说道,“哼,不吃。” “不吃?”书生笑着抖了抖盘中的东西,食物的香气瞬间席卷过来,“这可是刚做的绿豆糕,浑身透着酥酥脆脆,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话还没说完,苏桐衣早已抢过来塞在嘴里,顿时整个人都融化在绿豆沙里,之前的事也忘到九霄云外。 嘴里吃着东西,说话说得含含糊糊,“余屹,今晚再给我讲故事啊。” “没机会了,他要走了。”书生漠然地说道。 “怎么会?” 余屹傻傻地笑了几声,看着她,“是啊,桐衣,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苏桐衣攥着他的袖子,十分不舍地说道,“为什么突然要走?” “还有些事要处理。”余屹局促地摸摸头,露出一贯痞气调皮的笑容,潇洒地说道,“我们有缘再见。” 不……苏桐衣摇摇头,一时间,心中的离别愁绪顶上来,一下没收住,她字字句句地说道,“余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桐衣!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你们有很熟么?”书生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唱戏呢?一把苏桐衣抓过来,“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啥呢?” 苏桐衣随意地擦擦眼角还没酝酿出来的眼泪,扁着嘴说道,“一下来了感觉,情绪上来没收住嘛,余屹,你想我的话可以再回来。” 这时,书生在一旁冷静地动动手指,敢再回来断你双腿。 余屹立即会意,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干笑几声,“我先走了,桐衣。” “再见。” 苏桐衣不舍地看着他离开,唉,以后就没人欺负,没人讲故事。 “我走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舍不得?” “你这张脸我早就看腻了。”苏桐衣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心中不舍,好好的小鲜肉,就这么飞走了。 书生较真地瞅着盆中的清水,疑惑地问,“你是什么眼神,我难道不比他帅?” “再帅也会腻的。”苏桐衣不经意地看他一眼,重重叹口气,抱着席子,移步到院里。 这下书生看书写字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晒太阳。好好的大龄青年,却过着老年的干部生活。村中四处宁静,苏桐衣慵懒地伸伸懒腰,这个村里到底有没有人,怎么静成这样……真是一个奇怪的村子。想着想着,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重。 谁曾想,今日阳光太烈,她晒得抽搐了过去,幸亏书生抢救及时,一杯茶水把她泼醒。 苏桐衣刚一睁眼,就看到书生的脸,近在咫尺。立马心中乱跳,一把推开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耍流氓啊?” “我是看你晒晕了,才想瞧一瞧。” “你以后不准离我这么近。”苏桐衣摸了摸自己渐渐绯红的脸,突然觉得这水不对劲,又凑近闻了闻,“这是啥?” “茶水啊,”书生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桌上的?” 书生点点头。 “天……”苏桐衣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飞奔下来,使劲儿用凉水洗着脸,愤愤地说道,“你知道桌上的茶水隔了几夜么?那味道大的,你想害死我?毁容了嫁给谁去。” “我不是着急救你么?”书生拍拍她的头,语气中带着一股温暖,“你还想嫁人?” 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男装,苏桐衣忙说道,“我,我是说,娶谁去。”本来男扮女装也不是自己的本意,实在是有些稀里糊涂,时常会忘记。只是这呆书生同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竟然没发觉自己是女子。 “你这几日都不准出去晒了,你看你这皮跟陈寡妇养的芦花鸡一样黑。” 苏桐衣白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倒是几日都没见到陈寡妇,村子里像没其他人一样。” 书生淡淡地说道,“大家都有事情忙,不像你整天无所事事。” 苏桐衣不爽地瞪着他,“书生,我看你整日都在看书,你看的什么?”其实她是想说,我看你整天都在看书,怎么还是考不到功名。 书生随意地递给她一本书,苏桐衣拿起来翻了翻,我天,根本一个字都不认识,这是甲骨文么?不禁尴尬地笑笑,“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你不识字?” 苏桐衣老实地点点头,这天以后,书生看书写字再也不刻意避着她,反正她也不识字。 两人朝夕相处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夜里,书生也会顺从她,耐性地给她讲讲故事。 不过,书生发现最近她有些怪怪的,只要稍微靠她近一点,好像她就会浑身不自在。有时候,还用一种特别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像是有什么秘密一样。夜里不自觉地还会发出几声叹息,搞得自己晚上出去,非得小心翼翼地点了她穴道,才敢出门。 事情要从那晚开始说起,当时两人正躺在席子上,在院里看星星。 “书生,你为什么每天都在看书,不觉得无聊么?” 书生笑了笑,“要考功名啊。” “考功名做什么?” “让你过上好日子啊。”书生一本正经地答道。 苏桐衣瞪大了眼,盯着他,“你说真的?” “对啊。” “你以后不娶媳妇?” 书生望着远方的苍穹,眼眸深邃,“不想娶。” 苏桐衣默默地朝席子外挪了挪,干笑几声,“难道你想一直跟我在一起?” “对啊,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平静倒是件好事。”书生笑道,过去的你,可是连正眼都不会看我,更别提和我这般朝夕相处。 这一刻,苏桐衣彻底料定面前的人,肯定是个断袖。“这个,书生,其实你真的可以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 “你要离开我?” 不知怎的,总觉得书生的眼中有股伤感一闪而过。苏桐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在世,总是要离别的。” 书生怅然若失地盯着天空,“桐衣,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唉,见他深情的样子,书生果然是爱男子,万一有一天发现我是女的,会不会惊得昏过去。苏桐衣暗暗想着,以后还是要离他一段距离,不能让他以后伤心。 “桐衣,你就这么想出去走走?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苏桐衣点点头,肯定想嘛,谁想一直窝在一个贫穷的村子里。 书生叹口气,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完全困住一个人的心。 一时间没了声音,苏桐衣推推他,也没有反应。一看,他居然睡着了。 书生静静地熟睡着,长长的睫毛略略有些颤动,苏桐衣调皮地碰了碰,突然手上一滑,额头险些跌在他的唇上。整个人如触电一般,忙坐直了身子,心不自觉地砰砰乱跳,脸红得发烫。 院中有一株粗壮的樱树,春日之际,花团锦簇,夜里凉风习习,花瓣随风而落。苏桐衣有些晃神,伸手接过下落的花瓣,清凉似水,带着夜的气息,似乎飘到了心里。难道,自己动心了? 苏桐衣忙收回眼神,莫名地心乱,许是夜樱飘零的缘故。她起身走到树下,地上的一株薄荷早已枯黄了叶,书生还说要用它来泡薄荷茶。 刚伸手想碰,手上一阵钻心的疼。“啊,”苏桐衣低低地叫了一声,夜里太黑,竟没看到薄荷叶上方的荆棘,一下割破了手,血顺着手指下落,一滴一滴地落在枯萎的薄荷叶上。 突然感觉身后吹过一阵风,一回头对上书生的眼神。 “你……怎么醒了?” 书生拿过她流血的手指,蹙紧眉头,“我就睡了一会儿,如何这么不小心?”边说着,拿出手帕给她包扎。 苏桐衣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痴痴一笑,蓦地想到一件事,不行啊,他喜欢男的,我怎么能对他动心?不由得心中郁结,重重地叹口气。 “疼么?”书生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的伤口,手上的动作更加轻缓。 苏桐衣摇摇头,无意间瞥见地上的薄荷,枯黄的叶早已变绿,竟还抽出了新的叶,不禁讶然。 “书生,你看,刚刚我的血滴在薄荷叶上,它竟然活过来了。”“ 第8章 花朝时节 书生似是不在意,笑着说,“那株薄荷本来就是活的,难道你的血还能是什么灵丹妙药,能够起死回生?” 苏桐衣也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许是夜色太黑自己眼花,这种事情太不符合科学。 “你啊,以后再不能让自己流血受伤。”书生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 苏桐衣冲他吐吐舌头,心里嘀咕道,不过就是划个小口子,还煞有介事地包扎。她举起手指,不满地说,“书生你包扎的太丑了,而且这么紧,我都要充血了。” “不许取,我好不容易才包好,你这几天都给我消停点,不然我不带你出门。” “出门!!”苏桐衣眼中冒着星星,他何时想通了要带自己出门。 书生神秘地笑笑,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 苏桐衣追了上去,吵吵闹闹地说道,“书生,书生,我们去哪里玩,去多久,好不好玩?书生……” 过了几日。 书生正在写字,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刚转头,苏桐衣却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怎么啊?”简直邪门,写了一会儿,又听到一声叹息。他实在忍不住,放下笔,“桐衣,你病了么?怎么老是怪怪的?” “我没事。” 书生皱着眉想想,可能是答应她之后,一直没带她出门的缘故。 书生哪里知道,她是为那晚不小心亲上他而耿耿于怀。 苏桐衣内心极度奔溃,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惨,你突然觉得一个人还不错的时候,结果发现他是断袖,断的还是男装的自己……该拿他当兄弟,还是姐妹?天呐!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书生也听不见她的脑洞,只觉得不放心,问道,“那你老是叹气,什么事不高兴?” 苏桐衣抿着嘴,这件事情坚决不能说,太丢人。连忙摆手,说道,“啊?没有没有,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叹叹气也很正常。” “是么?”书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家伙到底怎么了,自从那晚以后就变得神经兮兮。不禁心中一软,说道,“那明日我带你出去吧。” 苏桐衣想了想,或许出去见到别的人会好一些,自己也不必整日盯着书生这张脸,实在容易犯罪。 “不想去?” “没有没有。”苏桐衣一下倒在床上,盖好被子,“那我们明天出门啊。” 书生觉得好笑,默默地摇摇头,真猜不透她的脑袋里想些什么。 隔日。 两人出了门,四处风景正好,倒是踏青的好日子。书生背着一些衣物吃食,看着苏桐衣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苏桐衣回过头来问道,“书生,我们要去哪里?” “沿路逛逛。” “凉灵呢,离这里远不远?” 书生看了她一眼,随意地问道,“你如何知道凉灵,想去么?” “余屹说的啊,还说要带我去。” “这样啊。”书生的语气不冷不热,默默地加快步伐,走过她身边。 苏桐衣还没反应过来,忙追上去,“书生,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去凉灵?” “不可以。”书生冷冷地说道。 咦,怎么感觉书生怎么生气了?苏桐衣探出头,仔细地瞅了瞅他,转了转眼珠,实在猜不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途径一片桃花林,见花枝上方挂满五色彩纸。她拉着书生,兴奋地问道,“为什么挂了这么多彩纸,求姻缘么?” 书生抬起头,看着上方迎风飘扬的彩纸,“今日是花朝节,你不知道么?” “花朝节,那是什么?” 书生的声音温柔起来,略笑了笑,“就是纪念百花的日子,女子剪下五色彩纸挂在花枝上,代表一种美好的祝愿。” 有阳光正好落在书生脸上,眼眸镀上一层金色,空气恍若无物。苏桐衣憋起一口气,忙收回自己的痴汉目光,如果感情是场考试,书生就在作弊。 她尴尬地搓着手,立即转移注意力,说道,“书生,有没有彩纸,我也想挂?” 书生挑起眉看着她,加重语气,“是女子,才会挂。” 苏桐衣无奈地摸摸头,又把这事忘了,干笑几声,“诶,你看那边好热闹。” 看着苏桐衣蹦蹦跳跳走在前方,不禁意间,书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块彩纸,趁她不注意系在树上,这也算帮她系了。有些事,只愿她不再想起,不知她会不会永远都能如此,留在自己身边。 苏桐衣刚跑到前方,也没注意,正碰上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苏桐衣忙赔着礼,“不好意思啊,兄台。” 那人也不在意,抖了抖衣衫,笑着说,“小兄弟,你也来看庙会?” 苏桐衣睁着好奇的眼,看着面前的人,“庙会?那是什么?” 此人长得一双似媚非媚的桃花眼,轮廓分明,性情随性不羁,弯着眉眼,似春日的桃花。他慢悠悠地说道,“晋国花朝节时,就有庙会,各地轮流举行。今年刚好在这此地举行庙会,热闹非凡,最主要的是有美人可以看。” 苏桐衣倒没觉得此人语气轻浮,反而起了兴趣,“兄台,美人是什么意思?” “花朝节有一个传统,会从各地女子中选出十名最美的女子,作为百花的象征,称为百花女。而这些获胜的女子,不仅因此获得钱财,地位,甚至还有好的姻缘。相传,当今的晋国君主曾经就相中过一位女子,带回宫中,简直是无上的荣耀。”此人越说越兴奋,一脸期待。 苏桐衣默默地看着他,也是位痴汉啊,笑着说道,“那倒是值得一看。” “正是如此,每年都有各地的人慕名而来。对了,忘了介绍,在下昔立安。” “苏桐衣。” 昔立安细细地打量她,一勾眉眼,“桐衣兄,要不要也去试试选百花女?” “啊?”苏桐衣吃了一惊,挺直身子,“你看仔细了,我是男的。” 昔立安立即笑出声来,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桐衣兄就不用骗在下了,在下虽愚钝,但也见过上千的女子,这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桐衣悻悻地笑笑,敢情碰到个行家。 “总觉得看桐衣兄的眉眼,有几分熟悉?”昔立安随意地说道。 “熟悉?哪里熟悉?” “倒有点像当年那位百花女的模样,名作……”昔立安皱起眉,认真地回忆着,突地想起来,“对,好像叫木棉,就是她被晋国君主相中。” “木棉,这不是花的名字么?” 昔立安笑了笑,“对啊,选百花女都是以百花的名字命名,倒不用真实的名字,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骚扰嘛。” 苏桐衣点点头,也对,相当于艺名了。这时,见书生走了来,赶紧对昔立安说道,“我是女子之事断不可说予旁人。” 昔立安挑起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桐衣,你认识他?”书生在远处见他两人聊得热情,遂问道。 苏桐衣笑了几声,摇摇头,“不认识。” 书生拉过她,“不认识你就跟人聊。” “这位兄台,在下昔立安,正与这位小兄弟聊选百花女的事……”昔立安客客气气地同书生说道。 苏桐衣听着他说,不觉得心跳加速,直到他说是小兄弟,才放下心来,冲着他感激地眨眨眼。却被书生真真切切地看到,这家伙怎么跟他抛媚眼,难道看上他了?顿时心里一沉,简单地向昔立安回礼,手上紧紧地攥着她,说道,“桐衣,我们先走。” 苏桐衣笑着回头冲昔立安挥了挥手,昔立安也同样挥手,脸上的笑意更深。 走了一段路,苏桐衣恍惚间意识到氛围不对。 “书生?”叫了一声,他也不应,更是一个字都不说。 苏桐衣又叫了几声,走在前方的书生突然停下步伐,自己差点撞在他的背上,一下红了脸,“你怎么突然停下来?” 书生黑着脸,久久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桐衣,以后不要再随意同陌生人说话。” 原来他在气这事啊,难道他吃醋了,我天。苏桐衣想了想自己应该如何解释,这断袖,自己也没有经验啊!“那个,就随意地,非常清水地聊……” “清水?” 苏桐衣认真地看着他,“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个清水。” “好吧。”书生也知晓不能逼她太过,轻轻地叹口气,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 苏桐衣见书生消了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书生,我们能不能去看选百花女?” “你想去?” “当然了。”苏桐衣顺口答道,突然意识到不对,忙补充道,“我只是好奇,对女子肯定没有兴趣。”自己还是要配合他,争取当个好断袖,毕竟现在书生养着自己,吃人嘴短。 书生看了她一眼,这家伙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你肯定不会对女子有兴趣,若是有兴趣,我找谁哭去。 苏桐衣拉着他的衣袖,撒起娇来,尽量讨好书生,“好不好啊,人见人爱的好书生。” “好吧。”书生叹口气,怕了她了。 苏桐衣笑兮兮地眯起眼,朝前方跑去。 书生脑中一阵晃神,伊人如斯,美如画卷,正如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你。 第9章 百花女选 花槿郡。 苏桐衣见到上方立着一块大大的牌子,说道,“书生,我们到了郡城?” 书生点点头,攥着她,“桐衣,这里人多,我拉着你,免得走失。” “好好……”苏桐衣敷衍地答了几句,早被郡城里的热闹景象所吸引。花槿郡城里,各色店家,楼宇林立,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书生见她魂儿都快被勾走了,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眼睛看到街角有一处在卖糖人,一时兴起想跑过去,“书生,你看糖人。”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攥了回去,书生黑着脸说道,“没钱。” 苏桐衣扁着嘴,突然又看到前方新奇的玩意儿。 “书生,你看是绸缎庄。” “没钱。” “胭脂铺。” “没钱。” “茶坊,有说书的。” “没钱……” 连问了四五次,苏桐衣也没了兴致,像焉了的气球,颓然地坐在岸边,此处人烟稀少,倒清幽不少。“这哪里是出游啊,连穷游都算不上。” “难道你缺什么?” 苏桐衣无力地看他一眼,你根本就不懂,对于女生来说,买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乐趣,现在连这点乐趣都被剥夺了。过一会儿,她拉着书生的衣袖,委屈地说道,“书生,我饿了,刚才那边有一家尚品居,里面飘出烤肉的味道。” 书生掏出绿豆糕塞在她嘴里,淡淡地说道,“没钱。” 苏桐衣重重地叹口气,弱弱地说着,“我想吃肉。”还是将嘴里的绿豆糕吃完,书生看着觉得好笑,拍拍她的头。 “哎呀!”苏桐衣叫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 书生挑起眉,问道,“怎么了?” 苏桐衣哭丧着脸,看着他,“书生,没有钱,今晚我们睡在哪里?” “这个……”书生略有些迟疑。 看来得露宿街头了,从没这么惨过,这哪里是出游,分明是流浪啊。 “尚品居花朝节特惠,免费赠送一日住宿和饭食。” 这不是刚才那个飘着烤肉味道的客栈么?苏桐衣立即竖起耳朵听着,拉着书生,兴奋地说道,“书生,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个词叫奇迹,快去看看。” 她拉着书生一路跑到尚品居,迫不及待地问道,“老板,真的是免费赠送么?” 那人笑了笑,递上一根竹条,说道,“这是自然,只要客官能将这竹棍扔进这里的壶口,就能获得本店免费的一日住宿和饭食。” 苏桐衣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刚拿起竹条,不禁犯了难。这壶口离自己少说也有一米,口又这么窄,如何扔得进去。算了,赌一赌吧,她心里默念着,一定要中啊,不然只有睡大街。伸手奋力一掷,别说扔进壶口,就连壶都没碰到,不觉有些颓丧。牵了牵书生的衣角,沮丧地说道,“看来只有睡大街了。” “这位公子不来试试运气么?”尚品居的老板递上一根竹条。 “他,他的技术还没有我好呢。”苏桐衣不屑地说道。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书生拿过竹条,随意地一掷,竟然进了!苏桐衣惊得目瞪口呆,痴痴地看着他,“书生,你……竟然,进了……” 书生随意地动了动手指,“感觉也不难啊。” 苏桐衣不禁对他佩服起来,书生啊,你一辈子的运气都跑到这里来了吧。 “恭喜二位客官,小店马上为两位准备客房。” “多谢老板啊。”苏桐衣笑着说道。 小二客客气气地带他们两人来到一处房前,推开房门,“两位客官,这就是你们的房间。” 苏桐衣见到房中只有一间床,有些为难地看着小二,“房中还有没有多余的床?” 小二忙说道,“本店只赠送一间房,如今花朝节本来房间就紧迫,再没有多余的床,实在抱歉了。” “无妨,你先下去吧。”书生说道。 苏桐衣挠了挠头,这下只有一张床,晚上可怎么睡? “桐衣兄。” 苏桐衣听到一声呼叫,回过头,笑着走了过去,“昔立安,你怎么在这里?” 昔立安向她拱拱手,“晚上庙会选百花女,就在这前方,当然会选住在尚品居,离得近。” “原来如此。” “桐衣,进来。” 苏桐衣听见书生叫她,笑着同他告辞,“昔立安,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昔立安忙叫住她,“桐衣兄。” “怎么?” “选百花女会在戌时准时举行,到时在楼下大厅中集合,大家同去如何?” 苏桐衣想也没想便点点头,忙跑了回去。 昔立安冲着她的身影挥挥手,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书生,你猜我碰到谁?” “谁? “昔立安,你也见过。” “哦。”书生不冷不淡地答道,将房门关上,悄无声息地铺床。 苏桐衣凑上前,歪着头,仔细瞅了瞅他,“书生,生气了?” “没有,只是不想搭理你。”书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桐衣知晓他肯定生气了,嘴上还不承认,真是一个傲娇的书生。 见她脸上带笑,书生冷冷地问道,“你很开心?” 苏桐衣点点头,今日有地方住,还可以看选美,当然开心。 “因为那个昔厉鬼。” “昔厉鬼……书生,他叫昔立安。”苏桐衣已经理不清书生的脑回路,“你干嘛这么讨厌他?” 书生连眼都没抬,“不喜欢长得搞笑的人。” “额……”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苏桐衣推开窗户,激动地说道,“书生,楼下在准备选百花女,好多人啊。” 书生见她兴奋成这样,心中一软,说道,“待会儿下去吧。” “好。” 快到戌时,苏桐衣兴冲冲地拉着他出门,走到大厅时朝前方挥了挥手。顺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书生脸上一黑,“为什么有他?” 苏桐衣笑着说道,“好书生,多一个人多点乐趣,再说昔立安好像很懂庙会的事,有他在岂不方便。”说完,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昔立安,来得挺早嘛。” “桐衣兄也是,说起来在下,还不知道这位兄台是……” “他叫书生。” 昔立安客气地向他行礼,“原来是书生兄。” “昔立安,选百花女开始了么?” “应该开始了,走吧。” 苏桐衣兴奋地跟着昔立安向前走去,一时间竟忘了书生。 书生阴沉着脸跟在身后,见他二人谈笑风生,眼中已燃起一阵火焰,恨不得烧死昔立安。 而昔立安像是没有注意到书生的表情一般,神秘地笑笑,继续同苏桐衣说笑起来。 一路上因为人多到处都十分喧嚣,昔立安却带着他们穿过人群,直走到台子旁边,此处倒安静不少,而且地势更高,离台子更近。他笑着说道,“桐衣兄,书生兄,请坐。” 苏桐衣吃了一惊,望着他,“昔立安,你真行啊,这位置简直太好了。既安静,又隔得近,能够看得清楚。”心中暗暗嘀咕道,这小子肯定有钱有势,着简直是超级vip的座位。 “桐衣兄能够满意,我也就安心了。” 苏桐衣忙点着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瞥见四处,好像只有这三个座位,问道,“昔立安,你没有其他朋友一起来么?” 昔立安笑着摇头,“我一个人随性惯了,朋友不多。” 正说着,百花女的选举便开始了。 只见十多个女子脸上罩着面纱,款款走来,如仙如幻,苏桐衣不惊看呆了,默默地咽着口水。她哪里知道,旁边的两个人眼神都停在自己身上。昔立安立即收回目光,笑着说道,“桐衣兄你看那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应该会是今年的百花女。” “这么肯定?”苏桐衣瞪大了眼,仔细地看着,好像同其他女子没什么差别。 昔立安同她说话时,脸上常挂着笑意,“她名作含笑,听说与当年的木棉有几分相似。” “木棉?”苏桐衣皱着眉思索起来,好像是之前他提过的那位百花女。 “对啊,听说当年她并没有参加百花女的选举,却莫名被选成了百花女,皆是因为她的美貌。说起来,世间也没有几人见过她真实的样子。”这句话像是特意说给她听得一般。 “那倒是想见见她的样貌。”苏桐衣自言自语地说道。 昔立安笑了笑,似是无意地说道,“会有机会。”完全略过书生的目光,视若无物。 书生渐渐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说道,“桐衣,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桐衣看着他,“书生,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嗯。” 苏桐衣点点头,心中也体谅他,毕竟他一个断袖,还是很难有心情来欣赏这些美女,忙说道,“那再看一会儿就回去。” “桐衣兄,你看这青衫女子,眉眼倒是长得好,可惜太过冷峻。” “是啊,我觉得那个紫衣女子长得不错,气质也好。” “还有蓝衣女子……” 书生听着她和昔立安一言一语地聊开,也插不上话,无聊地打量四周,心中一沉,总觉得今夜的氛围有一丝怪异,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书生拉着苏桐衣,不容拒绝地说道,“桐衣,回去了。” 第一次见书生如此严肃认真,眉紧皱在一起,只得点点头,笑着冲昔立安说道,“明日一定要告诉我,百花女的结果。” “一定。”昔立安站起身来,目送着两人离开,越发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书生攥着苏桐衣直直地往前走,没有一刻停留,心中有些焦急,问道,“书生,你怎么了?” “没事。”书生放缓脚步,想着可能是自己太过警惕。 苏桐衣觉得今日的书生怎么有些奇怪,眼角不禁意地瞥过一片灯火,欣喜地喊道,“书生,你看是河灯。” 河面上漂着星星点点的河灯,仿若是天上的星辰。 书生看出她的心思,问道,“你想放?” 苏桐衣调皮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道,“书生,就放一个好不好?” 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书生点点头,替她买了一个小河灯,“给你。” 苏桐衣笑起来,拉着书生沿着河边走着,“书生,找一处人少的地方放,这里人太多了。” 两人到了一处水边,鲜有人至,苏桐衣将河灯放到水里,火光照着她的瞳孔,发出一丝光芒。 此处只有这一盏河灯孤独地在水中漂着,慢慢汇入远处的星星之河。 突然,书生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杀气,越来越浓,立即皱起眉。回头看着苏桐衣,笑着说,“桐衣,我再去给你买盏河灯,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苏桐衣看着他跑开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书生怎么把自己扔在这里? 书生跑到一片树林里,确定苏桐衣看不到自己才暗自松了口气。 “爷。”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书生冷着脸,说道,“他们来了。” 第10章 书生遇刺 “爷,好像是吴国的人。” 叶凌末冷笑一声,“他们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属下失职,让那群鼠辈有可乘之机。爷您先走,这里交给我。” 叶凌末摆摆手,“不必了,你打不过他们。”万没想到吴国的人会在花朝节时前来刺杀,自己倒是大意了。 “可是,爷……” “去暗中看好桐衣。”话音刚落,叶凌末向前方飞去,尽量将人带到远一些的地方,万不能连累苏桐衣。 刚走到一片空地,“都滚出来。” 四处像爬虫一般的黑衣人慢慢从树林里出来,为首的黑衣人看着他,说道,“叶凌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叶凌末笑着摇头,“一般太横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黑衣人换了眼色,“哼,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开玩笑。单凭我们必然不行,不过……”他故意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你素来自负,今日竟连护卫也不带,别以为这是晋国国内,就很安全,我们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那就试试。”叶凌末眼神一沉,杀气骤起。 这时,天上慢慢飘起雨,一滴一滴地下落。 叶凌末用指尖接起一颗雨滴,晶莹剔透地停在他手指上方,稍稍用力,瞬间飞出去,直直扼住一个黑衣人的喉咙,一击毙命。 黑衣人不禁捏了把汗,叶凌末从不带武器,惯常以世间万物作为暗器,今日怕是不容易成功。 “冲啊,杀了他。”黑衣人立即将他团团围住。 此时,雨滴渐渐稠密起来,依旧如绸如丝,天空中出现几声春雷的轰鸣。 叶凌末心中挂念苏桐衣,怕她起疑心,又怕打斗声太大,渐渐地手上的动作有失干脆。幸好此时春雷响起,他用手轻轻地将雨滴汇成一段水柱,如刀刃一般,直入来人的心脏,横扫一片,顿时血光毕现,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凌末,你若觉得这样就结束,未免太小看我们。” “想怎么样,死了这么多人,还打么?”雨滴冲刷掉他脸上溅到的血,若不是顾虑到桐衣在这附近,哪能同他们周旋这么久。 几个黑衣人互相交换眼神,看出叶凌末心神不定,没有拼尽全力,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瞬间并排冲了上来,“哗啦”一声,叶凌末的肩膀被刀所伤,有血渗了出来。另一个黑衣人,顺势在他的伤口上撒满毒粉。顿时,只觉得钻心的痛,叶凌末叫了一声,半跪在地上,捂着伤口,厉声吼道,“卑鄙。” 为首的黑衣人得意地看着他,“叶凌末,大敌当前,你竟还分心,免不得被偷袭。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你推平了石门,一阵腥风血雨,倒是干脆。因此,石门投奔了我们,为我们贡献了这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粉,煞有介事地说道,“石门秘制毒粉,流尸散,洒在伤口上,会渗入皮肤内,剧痛难忍。今日,你必死无疑,哈哈……”说着抬起刀向他刺去。 叶凌末肩上受伤,只觉得浑身乏力,再加上剧痛,竟动弹不得。春雷轰鸣一声,眼看着刀尖上泛着寒光刺了过来。 这边,苏桐衣独自待在岸边,等着他回来,“书生,到底去哪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身影,不禁有些着急,书生难道抛弃我了?苏桐衣赶紧摇摇头,不会的,心中却有些担忧,他要是真的抛弃我,该怎么办。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桐衣忙回过头,兴奋地喊道,“书生。”一见却是昔立安,稍稍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昔立安笑了笑,“我也正惊讶,好像桐衣去哪里,在下都能碰到。这,是不是说明你我有缘?” “可能吧。”苏桐衣随意地答道,渐渐发觉昔立安对自己有些热情过度。 昔立安稍有意味地看着她笑笑,“桐衣,你不是想知道百花女的结果么,便是那位鹅黄衣衫的女子。” “这样啊。”苏桐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眼神仍看着书生离开的方向。 “桐衣是在等书生兄?” 苏桐衣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哪知,昔立安突然靠近,在她耳边轻声念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桐衣,你说是不是?”苏桐衣吃了一惊,蓦地感觉手中一凉,反应过来,已套入了一个玉镯。 “昔立安,你这是?”饶是再迟钝,苏桐衣也发现他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上心。忙后退几步,想扯下手腕上的玉镯,却如何也取不下来。 昔立安笑了几声,“桐衣,区区一个玉镯而已,你就收下罢。” “不行,我怎能拿你的东西?”这玉镯就像生进肉里,再也取不下来。 “如何不能?”昔立安笑意满满地望着她,“这玉镯入肉生根,是再也取不下来的,桐衣,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我一点心意。” 苏桐衣转过头,稍稍有些动气,“昔立安,我拿你当朋友,你不该如此轻浮。” “生气了?”昔立安安抚着她,无辜地说道,“桐衣,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只是想对你好,那个穷书生能给你的,多十倍百倍我都能给你。” 苏桐衣转过来头来,漠然地摇摇头,“不可能,你永远不能替代书生。”说完,朝前方走去。 那边,黑衣人以为胜利在望,拿着刀朝叶凌末刺了过去。 只听“咣”地一声,刀刃间摩擦而起一阵火花。 江冥出现,挡在叶凌末的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帮孙子,拿命来。” 几个黑衣人换了眼色,再恶斗下去也没必要。一时之间,剩下的几个黑衣人拖起地上的尸体,瞬间消失在黑夜里,除了地上的血迹,再没有一点痕迹。 雨滴不住地落在叶凌末的脸上,肩膀上的伤,血流不止,如同有上千只蚂蚁啃咬伤口,让人难以承受,只想一刀了结。 “爷,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已分不清他脸上是雨,还是汗,叶凌末皱紧眉头,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中了石门的毒粉,流尸散。江冥,苏桐衣呢,她怎么样?” 江冥摇着头,“她没事,但是爷,你伤得这么重,我带你去解毒。” “不可。”叶凌末强忍着剧痛,坚决地摇摇头,“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书生。”远处传来苏桐衣的喊声。 叶凌末沉着脸,“她来了,江冥,你快走,现在还没到跟她坦白一切的时候。” 江冥跪在地上,哀求道,“爷,你现在这个样子,必须要马上解毒,我不能走。” “快走,若是让她见到你,必然会露馅,一切的努力都白费。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冥不忍地看他一眼,“爷,你保重。”说完,消失在黑夜中。 “桐衣……” 苏桐衣听到喊声,忙跑过去,愕然地看着书生半跪在地上,身上淌着血,忙扶着他,“书生,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书生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无妨,刚刚被一只发狂的野兽袭击。” “袭击?”苏桐衣脑中发怔,见他脸色苍白,血还在不住地留着,一下慌了神,“书生,怎么办,你会不会死?” 书生艰难地笑笑,摸了摸她的脸,“桐衣,我没事,怎么会死……”话还没说完,手却垂了下去,正倒在苏桐衣身上。 “书生,书生!”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苏桐衣不知所措地抱着他。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两人身上,怎么办?苏桐衣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地抱着书生,他会不会死?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从未想过书生会死,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书生的血沾在她的手上,苏桐衣看着发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的血之前好像救过一株薄荷,不知道对书生有没有用。 此时再没有别的办法,哪怕有一点希望也要去试试,苏桐衣心一横,咬破自己的手指,扳过书生肩膀上的伤口。哪知,雨势实在太大,刚流下一滴血就被稀释在空中。心中焦急,这里也没有利器,自己再怎么咬,也是一道小口,根本滴不到书生的伤口。 苏桐衣拖起书生,一步一步地想移动到树下,只希望雨哪怕小一些也好。 天空中又想起几声轰鸣,闪电一晃而过,映照在她的脸上,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书生,你断不能死…… 辛辛苦苦地将书生拖到树下,已是浑身无力,衣衫差不多都被浸湿,她拧着衣角,擦干书生的脸。书生的脸上皆是痛苦之色,伤口不住地往外渗血。 刹那间,苏桐衣的泪水落了下来,“书生,你一定不要有事啊。傻书生,你是小绵羊啊,还被野兽袭击……唔……”实在是又气又伤心,去买个河灯,还能被野兽袭击,伤成这样。 手指已开始结痂,天空上一个闪雷,“刀。”苏桐衣见到地上扔着一把短刀,忙跑过去,捡了回来。 正对着书生的伤口,咬紧嘴唇,狠心地划破手掌,血瞬间一滴一滴地落在书生的伤口上。苏桐衣心跳得很快,心中默念,拜托,一定要有作用。 书生,你一定不能死。 第11章 官兰山谷 苏桐衣瞪大了眼,书生的伤口竟然真的在一点点愈合,他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慢慢消失,呼吸渐渐均匀。她一下跌坐在地上,松了口气,脸上带泪,笑着说,“太好了,书生没事了。” 看着手掌上的伤口,一会儿的功夫,已开始结痂,不由得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的血,真的是灵丹妙药? 不远处的树梢上,正站着一个人,此处发生的一皆被收入眼帘,他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她真的是,活人人参。”说完,瞬间消失。 “桐衣,桐衣……” 苏桐衣循声望去,惊讶地看着来人,“余屹?” 余屹撑着伞挡在她的头顶,见书生这般,不禁皱起眉,“书生受伤了?” 苏桐衣见到他彻底放下心里的戒备,委屈地扁起嘴,一把抱着他,“余屹,书生差点就死了。” 余屹愣在原地,脸色微红,忙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啦,我不是来了么,先离开这里,再淋下去,你跟书生都该得风寒。” 苏桐衣抹抹泪水,余屹年纪虽轻,却比自己还沉稳,“先回尚品居吧。” “好。” 余屹背起书生,苏桐衣给他们撑着伞,三人一同回客栈。 “余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余屹露出惯有的笑容,眼神澄澈,在夜里泛着光,“我说过,我是无所不知的啊。”其实是一直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苏桐衣心安地叹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真不知怎么办,凭我一个人根本抬不动书生。” “以后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话刚说出口,就消逝在雨声中,苏桐衣偏着头,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余屹只是安安静静地笑着,没有再言语,倒是少见的温暖神情。 两人的脚步声伴随着雨声,这段路就像没有尽头,苏桐衣望了望书生,睫毛微微颤动,他该是睡熟了。 好不容易到了屋里,余屹将书生轻轻放在床上,“桐衣,书生有换洗的衣裳么?” 苏桐衣茫然地看着他,翻开书生的包袱,发现里面带的全是吃食还有自己的衣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罢了,先换上我的衣裳,至少比你的要合身一些。”说着开始脱书生身上的湿衣,瞥见苏桐衣呆滞地站在原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桐衣,你还是回避一下。” “啊?”苏桐衣回过神来,立即转过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余屹,你……” “我当然知道你是女子,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 “这样啊。”苏桐衣悻悻地笑了笑,敢情谁都能看出来,除了那个傻书生。 换好书生的衣裳,余屹看着苏桐衣身上的湿衣,还在不住地滴水,不禁皱起眉,“桐衣,快把你身上的湿衣裳换了。” 苏桐衣拿好衣裳,刚走到屏风后,听到关门的声音,换好一身新的衣裳出来时,已没看到余屹。书生还在熟睡,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他出门竟只带着我的衣裳还有我要吃的绿豆糕,真是个傻书生。 这时,房门开了,余屹端着一碗姜茶进来,放在桌上。 “余屹,书生这样是没事了吧。” “他没事。”余屹说道,“我已经给他把过脉,没有大碍。” “你还会医术?” 余屹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行走江湖,当然什么都得会一点。桐衣,快来把姜茶喝了,免得风寒。” 苏桐衣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余屹。” 余屹扑哧一声笑了,挑起眉看着她,“桐衣,你何时这么温柔客气,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满心的感动瞬间垮塌,依旧是个痞气调皮的少年,苏桐衣看了看那唯一的一张床,叹口气,“看来晚上是不能睡了。” 余屹神秘地看着她,“喝完没有?” 苏桐衣刚点头,余屹已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起她,朝屋外跑去,边走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桐衣吃了一惊,“什么地方?” 余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脸笑意地拉着她,“你去就知道了。” “余屹,太乱来了,大晚上,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苏桐衣咆哮起来。 余屹突地停下脚步,捂住她的嘴,痞气满满又贼兮兮地说道,“桐衣,你说大晚上的,我要干嘛啊?” 苏桐衣毫无留情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子,装什么,还学人耍流氓。” 余屹吃痛地捂着脸,“你真打啊?就是看你没地方睡,带你去我家嘛,正好隔得近。” “那你就好好说。”见他委屈的样子,苏桐衣忍俊不禁。“走吧。” “桐衣,我纵横江湖多年,从没遇过你这样的女子。你,以后绝对嫁不出去。” “你再说。”真是的,小小年纪,装什么撩妹高手。 两人一言一句地聊着,走了一段路,苏桐衣不干了,“余屹,不是说隔得近么?大晚上的,你是拉着我锻炼身体啊?” “快到了啊,就在前面,也没走多久啊。” 苏桐衣看着前方黑漆漆一片,咬了咬牙,“好吧,再走几步。” 眼见着余屹像打了鸡血一样,而自己走了几步就喘,再加上夜深,真的困得不能再困。不禁感叹起来,年轻就是好。 “桐衣,到了。” 苏桐衣虚睁着眼,感谢上苍啊,终于到了,隐约闻到了一阵香味,“这是什么味道,幽静清甜。” 余屹笑了笑,“这是兰香,此处是官兰谷。”说着,拉起苏桐衣,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岩石,瞬间裂开一道小缝。 苏桐衣吃了一惊,他家在山里? “走吧。”余屹带着她进去,里面很静,偶尔有水滴的声音,走过一片岩石,眼前豁然开朗。 苏桐衣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此时他们正处在半山腰,透过微弱的光,能看到漫山遍野的官兰,山间有飞瀑流过,氤氲而生一股水汽,宛如仙境。 余屹笑兮兮地看着她吃惊的样子,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漂亮吧?” “真的是你家?” 余屹点点头,等着她夸赞。 苏桐衣四下瞅了瞅,拍拍他的肩膀,“余屹,你有没有听过一段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听过……” 苏桐衣失望地看着他,“这么美的地方,怎么养出你这样的痞气,不该是那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人么?身怀绝世武功,手一挥死一堆。” 余屹沮丧地盯着她,“桐衣,你……” “哈哈……”瞥见不远处有间木屋,眼睛一下亮了,“余屹,那里有床吧?” 余屹答道,“有啊。” 苏桐衣忙撒了欢地跑过去,终于可以睡觉了,真的快困死。 急急忙忙地冲进屋里,屋里陈设简单却幽静,苏桐衣虚起眼,倒头就睡在床上。 “桐……”余屹本来还想带她四处逛逛,却见她已经睡熟,随手将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在她身上。脑中有一阵恍惚,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带过外人进来。因此在师父走后,这偌大的官兰谷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 他轻柔地拿起苏桐衣的手,上面的伤口还在结痂,忙去屋外取了草药回来,细心地给她包扎好。看来,她是为了救书生,难道她已知晓,自己是活人人参? 隔日,苏桐衣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正对上书生的眼神,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天?”立即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揉揉眼,“书生?” 书生黑着脸,质问道,“你昨晚在哪睡的?” 苏桐衣看了看四周,依旧是余屹家,立即咽了咽口水,“那个,书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会,我现在是在问你?”书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苏桐衣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书生越来越霸道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干嘛这么弱势,瞬间换了神色,质问起书生,“你昨天晚上买个河灯怎么被野兽袭击了?” 书生顿了顿,丝毫不让步,“你怎么能在别人家里睡着了?” 苏桐衣立刻焉了,小声说道,“困了嘛,就在余屹家睡着了。” “你……”书生甩了甩衣袖,“不许再有下次。” “好。” 这时,余屹端着早餐进来,笑着说道,“桐衣,你醒了?” 苏桐衣点点头,“余屹,是你带书生来的?” “对啊,主要是你睡得太久,只好叫书生过来。”说完,又走出了屋。 苏桐衣尴尬地笑笑,瞅着书生,“你的伤好了吧?” 书生“嗯”了一声,眼神却停在她的手上,苏桐衣立即下意识地想藏起自己的伤口,突然发现已经包扎好了,肯定是书生包扎的,只好悻悻地笑笑。 书生看了她一眼,也没拆穿,只轻轻地说道,“桐衣,抱歉,害你受伤。” 苏桐衣愣了愣,赶紧笑着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得,不疼。”却发现忧郁在他眼中,久久不散。 “书生?”苏桐衣笑着岔开话题,“你看你包扎的,还是那么丑。” 书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出屋外,“是余屹包扎的。”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 第12章 谎言真相 书生走出屋外,正对上余屹的眼神。“这次算我欠你,但我和她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余屹也不在意,眯起眼正对着阳光,“你也看到了,她为救你,不惜划伤自己。” “她……”书生叹口气,眼中藏着千般愁绪。 “她什么也不记得,只是在尝试着救你,叶凌末,你还打算瞒她多久?” 眼前的余屹,已不是初见时的样子,眼神笃定有力,他继续说道,“之前她差点因你而死,难道一次还不够?” “那是我的事。” “叶凌末,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再怎么瞒也没有用,她的血就是证据,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关心则乱,你心中顾虑太多,如何能护好她?” 书生无奈地笑了几声,“看来,你的确知道得太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确实小看你,你假借我的手除了石门,又有什么目的?” 余屹挑起眉,随意地笑了笑,“你做事却不彻底,石门投奔了吴国……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不允许你让她受伤……” “我自有分寸,与你无关。” 两人僵持不下,这时苏桐衣从屋里走来,见两人皆面色凝重,书生更是难看到极致,难道吵架了? “书生,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书生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外走。“桐衣,我们离开这里。” “书生,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快?”说着转身向余屹招手,而他只是笑着挥挥手。目送着她离开,心中多少有些空洞,还以为终于有人,可以陪自己看看官兰谷的风景。 走了很长一段,书生仍是不说话,阴沉着脸。“书生?”小声地喊了一句,仍是没有回应。 忽然,书生停下脚步,放开她的手,一脸落寞。 “书生,你还在生气?”他只是摇摇头,也并不看她,眼神令人难受。 “到底怎么了?” 书生突地转身抱着她,猝不及防,“我只是怨我自己,桐衣,非常怨恨。” 苏桐衣茫然地眨着眼,这是怎么了,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对了,书生,我的血好像真的是灵丹妙药,你还说不是,之前那株薄荷就是我救的。”她兴奋地说道,却没注意到书生脸上越来越重的愁容。 我只宁愿你是个普通人,书生叹了口气,随意地答了一声,“先回村子吧。” 两人回到村子,苏桐衣进到屋里,一切陈设如旧,立即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喃喃自语,“没想到出去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忽然看到她手上的玉镯,书生拿过她的手,眉头紧蹙,“谁送的?” 一下把这事忘了,苏桐衣心虚地缩回手,一个大男人带个玉镯,书生肯定要嘲笑我,忙说道,“就带着好玩,但是取不下来。” “昔立安送的?” 书生瞬间严肃起来,眼神瘆人,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撒谎,苏桐衣老实地点点头,“我不要,他非给我的。” “你……”书生也不想再凶她,“那人明显不是什么好人,他何时送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桐衣扯着嘴角小声地说道,“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正跟野兽搏斗。” “你说什么?” “但是真的取不下来。”她立即换了语气,委屈地抬起手,示意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书生仔细地看了看,这种玉镯入肉生根,也不容易碎,只要带上一般都取不下来,看来此事也不能怪她,但自己就莫名地窝火。研究了一会儿,也不知如何下手,看来此事只有余屹知道。 “罢了,我也没有办法。” 苏桐衣摇了摇手腕,“难道我要一直带着?多娘啊。” 书生看了她一眼,“我会给你想办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桐衣想起昨日的百花女选,一时兴起,问道,“书生,你知道一个叫木棉的女子么?” 书生手上的筷子顿一下,淡淡地说道,“没有听过。” “也对,你一直都在这个小村子,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 “桐衣?” 苏桐衣应了一声,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啊?”感觉书生受伤以后就一直怪怪的,就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若是有一个人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欺骗了你,你会恨他么?” 苏桐衣偏着头认真地思索起来,见他皱紧眉头,心里起了玩心,难道这个傻书生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比如他是断袖之类的,不禁计上心头,正好调戏一下他,说道,“当然会恨,最恨被人骗,更何况还是认识的人。书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书生放下碗筷,淡淡地说道,“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苏桐衣呆呆地看着他出门,书生实在太反常了,他从没在这个时候出去过,难道是为了不洗碗? 洗好碗之后,仍不见书生回来,不禁觉得无趣,平时都会看他写字,然后他再给我讲故事。 苏桐衣出了门,朝外边喊了一声,“书生?”也没有人应,屋外黑漆漆一片,只有些微的几家灯火亮着。 是不是在徐美人那里?边想着,轻轻地敲了敲徐美人的门,没有人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家里明明有亮光,怎么会没有人,难道没听到?趁着夜黑,她家的院墙也不是太高,苏桐衣轻轻使力,就翻了过去。屋里静悄悄地,只有微弱的火苗从窗里透出来。 “徐美人?”还是没有回应,苏桐衣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推开她的房门。 “吱扭”一声,门开了。莫名地心跳骤然加速,“徐美人,你在家吗?” 屋里被灯火镀上一层熙黄,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屋里似有雾气,看不真切。苏桐衣深吸一口气,指尖在从桌上划过,立即带起一层灰,她不禁皱起眉,怎么觉得这个房屋像是空置了许久? 她拿起桌上的烛火,打量着外屋的陈设,除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这时,苏桐衣反而镇定下来,不再害怕。慢慢地走到里屋,整个屋里,竟然连徐美人的脂粉气都没有,这根本说不通。里屋只有一张床板,没有床褥,苏桐衣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徐美人根本就没在这里住过?但是自己明明看到过她从屋里出来,而且每晚这屋里都会点着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桐衣放下烛台,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走向一旁的陈寡妇家。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陈寡妇?”依旧是没人应,苏桐衣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刚想破门而入,想了想还是翻墙进去。刚跳下去,差点吓个半死,这……原来跳进芦花鸡的窝里。 苏桐衣赶紧站起身来,要死,陈寡妇还真的养鸡。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朝里头看了看,也没有人。桌上的烛火还亮着,登时有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她脑中出现,难道这个村子根本就没有人? 她不禁想起余屹讲的鬼故事,后来她又追问余屹,才知道那墓碑上写的正是书生自己的名字。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只是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幻想出一个村子,连带着一系列的故事…… 苏桐衣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难道这不是穿越,而是我已经死了么?顿时心中慌乱,朝后退了几步,刚好踩到一只芦花鸡。 “咯咯咯……”苏桐衣被惊得大叫起来,刚跑一步,又跌倒在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影子。 “书生?” 书生皱起眉将她扶起来,问道,“桐衣,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桐衣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的恐惧久久未除。 “谁在外面,又想偷老娘的芦花鸡是不是?”耳边突然响起陈寡妇的咆哮。 “我们走。”书生赶紧拉着她往外跑,身后陈寡妇已拿着棍子从屋里出来。苏桐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这这……不科学啊,刚刚明明没看到人。 两人跑了一阵,苏桐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书生,你……怎么突然在那?” “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跑到陈寡妇的院里?” 苏桐衣摇摇头,对今晚的事绝口不提,“我就觉得无聊,所以进去看看。” “是么?”书生也没有再问,牵着她回去。一路上总觉得她忧心忡忡,忙问道,“桐衣,你怎么了?” “书生,我还活着吧?” “你当然还活着,胡思乱想什么。” 苏桐衣笑了笑,“书生,你是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书生愣了一刻,勉强笑着说,“这个当然。”如果你没发现,就不算骗得话。 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苏桐衣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真相,自己到底该不该知道? “师妹……”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苏桐衣转过头正看到一个人。 第13章 虚晃之景 隔着月色,隐隐能看到一个身影,突然见他跌在地上,耳边听到一阵水滴落的声音,“他受伤了?” 苏桐衣吃了一惊,刚想过去。不想,书生一把抓住她,脸色难看,语气有些吞吞吐吐,“桐衣,你,能不能当什么都没看到?” “书生,你怎么了?” 书生苦笑着摇头,重重叹口气,“罢了,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此话一出,心跳蓦然加速,苏桐衣慢慢靠近,就如之前走进徐美人家中,真相就近在眼前,却仿若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越想理清越理不清。 “你是?”直到见到此人的脸,苏桐衣惊得霎时大脑一片空白,望向书生,“之前来寻师妹的那个人?” “师妹……”殊夏身负重伤,艰难地抬起头,眉头紧锁。见到书生,脸上骤然一沉,强忍着刀伤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今日,你要杀便杀,但是临死之际,有一句话必须要同我师妹说。” 苏桐衣看看他,又看看书生,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只觉得脑中很乱,故事有点超纲,来不及反应……到底怎么回事? “书生,他说什么?”见他脸色复杂地转过头去,心中的疑问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难道他知道一切,却一直都在骗我? “他说的师妹,是我?”无论如何苏桐衣也不想相信,书生会骗自己,但此时他的神色,分明是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师妹,我好不容易才闯进来,有句话必须要说。”殊夏颤颤巍巍地走近她,神色忧急,“我不管你记不记得山幽谷,但现在师父有难,你就算忘了谁也不能忘他,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一定要去救他。”他话说得悲切,字字铿锵有力,不像是在撒谎。 苏桐衣登时脑中嗡嗡直响,认真地问道,“你难道是殊夏?”突然想起余屹曾说起的那个人。 殊夏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师妹,你想起了么?我就是殊夏,是你的师兄。” 苏桐衣漠然地摇摇头,自己压根不是原主,也没有那段记忆。但是自己见到他剑上刻得木棉花,的确觉得熟悉。这时脑中灵光一闪,她忙指着自己,“那我就是,活人人参?” “桐衣,别问了,我……” “书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觉得陌生,苏桐衣直直地盯上他的眼,“其实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书生皱紧了眉,点点头。 “他说的是真的?我是他的师妹……”见书生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苏桐衣环顾了四周,皆静得出奇,再加上之前村中的所见,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书生,你跟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妹,别跟他废话,搭救师父要紧,你武功高强,一定会有办法。再耽搁下去,山幽谷会被灭门。”殊夏捂着身上的刀伤,一字一句皆耗尽自身的力气。 苏桐衣呆立在原地,无法处理这些信息,眼神停在书生身上,多么希望此时他能再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沉默…… “好,我跟你走。” 一句话惊得书生忙抬起眼,手不自禁地拉着她,“不行,桐衣,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书生,如今这样,叫我如何信你?” “你会恨我对不对?”书生苦笑着,愁容满面。 “师妹,我们走。” 才走了几步,身后响起书生的声音,瞬间沙哑许多,“桐衣……” 苏桐衣停下脚步,心中一软,脚下似有千斤重,无法提起。根本无关恨与不恨,我只是想要一句实话。 殊夏见她犹豫不决,怕再生变故,山幽谷的生死存亡都系在她身上,立即皱紧眉头劝她,“师妹,不能再耽搁……” 这一下,苏桐衣没有回头。 书生突然绕到她的面前,眼眸微微颤动,眼前的人武功高强,浑身清冷,令人望而生畏。 殊夏拿起手上的刀,冲着他吼道,“叶凌末,今日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要把师妹带走。” “书生?叶凌末?连名字都是假的?”苏桐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之前你说过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桐衣,有些事,我会给你说清楚。只是现在山幽谷的事,让我去处理,好不好?你去我放心不下。”他看向殊夏,问道,“闯进来的人是谁?” 殊夏本不想跟他说话,只是心中忧及师父,也顾不得许多,“是石门,他们是为了师妹而来。” “好,我知道。”书生的声音低沉有力,宛如变了一个人。 苏桐衣呆立在原地,就像在等一个解释,哪怕他再编一个谎言,自己也会相信。 书生看了她一眼,眼神再不似以往的简单纯粹,“桐衣,最后相信我一次,待在村子里……”话到嘴巴,却说不出口,只轻轻说了一句,“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 殊夏皱起眉打量他,“叶凌末,你那么真的好心要帮山幽谷? “我只是为了帮桐衣。” “好吧。”殊夏勉强算是答应下来,“我同你一起去,不然你进不去山幽谷。” “你还能动?” 殊夏不屑地笑笑,“岂能被你轻看,这点皮肉伤又算什么。” 临走时,书生回头看着苏桐衣,却没说出一句话。两人走后,苏桐衣忧心忡忡,从书生,到寡妇村,再到活人人参和山幽谷,到底是什么情况? 越想越觉得怀疑,趁着月色,苏桐衣沿着小河一路向前,想走到村落的尽头,那是平时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 夜里的村子静得不成样子,身后却有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难道有人跟着自己?书生已经走了,那还能是谁?苏桐衣猛地朝身后看了一眼,一切平静,没有异常。突然,她转过身,快速地朝前方跑去,前方的路就像没有尽头。 绕过山顶,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甩掉了。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火光,苏桐衣脚下猛地一滑,险些跌倒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跌眼镜,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前方泛着火光的地方,一直有人来来回回地到处走,就像在不断巡视。苏桐衣不禁吃了一惊,书生,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自己一直都活在这样的监视之中。 苏桐衣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落寞地往回走。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你眼前看到,听到的,全都是虚假,都是别人给你营造好的故事。 世间的事总是真真假假,难道真如余屹故事里所说,一切的故事不过都是虚像,就看自己如何抉择……是愿意活着假象中,还是渴求真相? 苏桐衣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自己的过去,都没有记忆。她苦笑着摇摇头,“我总嘲笑书生傻,没想到我才是真的傻瓜……我现在都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村里仍旧还有几家灯火亮着,就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一样。苏桐衣像是发起疯来,猛地闯入一间亮灯的房舍,“啪”地一声推开门,直到灰尘散尽,屋里皆是一片寂静。 房中空无一人,只是灯火亮着,桌上墙壁都积了厚厚的灰……苏桐衣失神地依靠在门框上,为何自己现在才发现? 她像是不相信一般,又闯进一家,还是同样的情况,风吹过窗户,屋里的烛火不断地跳动起来。照着苏桐衣的影子,在墙壁上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此时已忘了恐惧,更多的是一种空洞。 “陈寡妇?”苏桐衣念叨着,之前才见过她。 走到门前,抬起的手竟有些颤抖,苏桐衣心一横推开门。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她木愣愣地站在院里,书生,原来这个村子一直没有别人。 屋外的江冥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书生走时对他说道,“替我看好她,还有,村里的人都散了吧,她想知道就让她知道。事到如今,也不用再骗她。” 夜里的风呼啦啦地穿过,苏桐衣丝毫没有睡意,沉默了许久,慢慢地走回屋里。一点点忆起第一次睁眼时,看到的书生,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又怂又萌,与现在判若两人。 “桐衣,我俩自小是朋友,一直相依为命。” “这是寡妇村,除了你我二人,都是寡妇。” “桐衣,晚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桐衣,这是我给你做的绿豆糕。” “桐衣,我没事,怎么会死……” “抱歉,害你受伤……” “桐衣……等我回来……” 回忆如潮水,触不及防,苏桐衣猛地停下脚步。 不知从何时起,书生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自己的情绪,时间如催化剂,我的心跳里,已有他的声音。 第14章 全靠演技 “谁?”就在苏桐衣出神之际,窗前闪过一个人影,应该就是之前跟踪自己的人。 瞬息之间,苏桐衣顺着影子的方向追了出去,到底是何人一直在监视自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去,借着月色,发现此人身材瘦削,倒有几分眼熟。心中更加愤懑不平,拼尽全力追了上去。 苏桐衣绕到他身旁,一拳挥过去,那人似有些迟疑,只是轻轻地挡了一下,招招都在顾虑。 她也不管此人一味的退让,顺势扯过他的衣衫,不准他逃跑,瞬间两人僵持在原地。 “你是之前那人,叫江冥?”苏桐衣终于看清他的脸,手上仍是不放,语气一沉,“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冥无奈地抬起手,示意她先放开自己,略向她行了礼,与先前判若两人,他恭敬地说道,“我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奉命保护姑娘的安危。” “保护我的安全,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话还没说完,苏桐衣像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跺着脚,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那你之前是在捉弄我?”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望姑娘放开江冥,凡事都好商量。” “好商量。”苏桐衣冷笑一声,“此事没得商量,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剃了你的头发。” 江冥浑身一震,言语上仍是毕恭毕敬,“姑娘,使不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么一个迂腐守旧的人,实在无法与之前抢夺女子的流氓联系起来。苏桐衣放开他的衣裳,稍微平复着心情,勉强耐着性子问道,“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江冥低着头,一直没有直视她的眼,客气地说道,“多谢姑娘松手,请恕江冥冒昧,爷不准在下泄露一分……” 不仅迂腐还固执,苏桐衣也不想多费唇舌,瞬间抽出他腰间的剑,抵着他的脖子,“你说不说。” 江冥也不反抗,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姑娘要杀便杀,江冥决不会闪躲。” 不仅迂腐固执,还不俱生死,简直就是一个木头。无奈之下,苏桐衣只好将剑抵在自己脖子上,不甘心地问道,“这样呢,你说不说?” “江冥向来不惧生死……”突然见她将剑放在脖子上,一下慌了神,半跪在地上,“姑娘,你万不可想不开。” 苏桐衣飞快地翻了个白眼,看来这招有效,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演技不够,浮夸来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生无可恋,“江冥,你若不告诉我真相,我就死在你面前,看你如何交差。” “这……”江冥皱紧眉头,不曾想如此轻易地被人威胁。 “你说不说?”苏桐衣将剑又靠近脖子几分,实际手上已经开始发酸,也不知他的刀,怎么这么重?大哥,你赶快说,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好吧。”江冥站起身来,“姑娘能否先把剑交给在下。” “好好好,给你。”正好乐得轻巧,她随意地扭了扭臂膀,“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冥仍是低垂着眼,略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姑娘面前演了场戏,并不是存心捉弄。” “一场戏?”苏桐衣睁着双眼,迷糊地看着他,“演戏?” “对,江冥只想说,希望姑娘不要埋怨爷,爷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姑娘好。” “那你倒说说,他还做了什么。” 江冥有些迟疑,停顿了一刻,才缓缓说道,“这个村子是专门为了姑娘而建,之前姑娘也该见到了,四方都有护卫巡逻,而我更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安危。”他终于抬起头来,却没有直视苏桐衣的眼,声音铿锵有力,他继续说道,“爷怕姑娘无聊,所以才安排人来逗姑娘一笑而已。村子里人不多,除了徐美人和陈寡妇,并没有其他的人。因为爷觉得人多嘴杂,人少又怕你怀疑,所以才在许多空房中点着烛火,营造出一种有人烟的假象。” 书生啊书生,你当真瞒得我好苦。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出游之事?” 苏桐衣点点头,“记得,还有书生遇袭……” “本来此事不便说,爷轻易不会外出,那一日却破例出去。为了掩人耳目,爷退散了护卫,只有我跟着。哪知,恰巧遇上贼人,怕连累姑娘,爷遣在下保护姑娘的安危。只身对敌,不料被小人陷害,身受重伤。” 苏桐衣惊得张大了嘴,书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姑娘前来,爷忍着毒性攻心的疼痛,也不让我现身,怕惊到姑娘。细想来,若不是姑娘救了爷,真不知是何样的后果,姑娘,请受在下一拜。”说着,江冥竟真的半跪在她面前,向她行礼。 苏桐衣脑中发怔,忙说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姑娘救过爷的性命,对于江冥来说,恩义更甚。” 书生他是为了不连累我,甘愿忍受剧痛。那时候,他明明伤得这么重,脸色煞白,却还顾虑着自己,不知该说他傻,还是别的什么……把我敲昏啊,哪怕再让我失忆一次,真是的,万一真玩脱了,死了怎么办? “姑娘,该说的,江冥也如数说了,还望姑娘体谅,能先回屋里休息。” “好。”苏桐衣叹口气,今晚已经够折腾的,见他如此正派耿直,脸上饱经风霜,也不再为难他。 “多谢。”江冥向她拱拱手。 走了几步,苏桐衣回过头来,明显感觉他浑身一颤,她略笑了笑,“江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再问其他的,我想知道,书生多久回来?” “这样啊。”江冥悻悻地笑笑,看了看远处的天,依稀有些泛白,“没估计错的话,爷应该辰时左右就回来。” 苏桐衣走进屋里,轻轻地合上门,其实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书生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边想着又摇摇头,罢了,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睡得迷迷糊糊,蓦然感觉床边有响动,苏桐衣习惯性地揉着眼,直起身子吼道,“书生,你又想爬上来?” 定眼一看,才想起书生并没在房中,原来是自己的错觉,不禁有些落寞,重新倒在床上,天还没亮。一闭起眼,又能想到书生的脸,苏桐衣叹口气,蜷缩成一团,将被子蒙在头上,静静地睡了过去。 隔日,天空大亮,太阳已升起了好一会儿。 没有征兆地,苏桐衣猛地坐直身子,正撞上为她盖被子的书生。“现在什么时辰,书生怎么还没回来?” “啊。” 苏桐衣吃痛地叫了一声,感觉头上都快鼓起一个包,脑子还没清醒,顺势倒了下去。 “我早就回来了。”书生一把扶着她,紧皱起眉,问道,“疼么?” 缓了许久,苏桐衣才后知后觉地坐直身子,见她这样,书生慢慢地收回手,站起身来,“山幽谷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师父也没事,放心吧。” “好。” 不知怎得,一股陌生感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苏桐衣双手不住地捏紧被子,不知如何开口问他……书生料想她应该还是在埋怨自己,不知如何解释。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你先说吧。”书生淡淡地说道。 “我已听江冥讲了一些事,大概明白了。” “桐衣,若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我。” 苏桐衣摇摇头,不想再问,想了一夜,渐渐明白,有什么真相能比看着他的脸更加重要? 书生以为她早已失望不想再问,不禁皱紧眉,“桐衣,我送你回山幽谷吧。” “书生?” “罢了,我建了一个虚假的村子,这般骗你,是我不对。你终是属于山幽谷,我会送你回去。”书生语气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落寞而孤寂。 苏桐衣看着他,此时窗外的阳光正好,如同出游那天一样,“书生,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知道。” 苏桐衣重重地叹口气,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人。扭过脸时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转过头来时,她双眼微怒地看着他,“既然这里空屋这么多,你为何要跟我挤一间?还有,你明明不是一个穷书生,为何要装可怜?” “我……”书生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意外地看着她,“桐衣,你不走了?” “我被你整得这么惨,也没有压榨你,当然不能走,山幽谷肯定没有这里好玩。” “当真?”书生直直地盯着她,眼眸微动,像装有星辰一般。 苏桐衣一下红了脸,歪着头小声地说道,“那个,书生,还有一件事,你真的不是断袖?但看起来真的很像断袖。” 书生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我不是。” “好吧。”苏桐衣挑起眉,跪直在床边,探出头来看着他,“但你好像对女子都没有兴趣一样。” “是么?” 书生一挥衣袖,嘴角隐着笑,慢慢地靠近她。 苏桐衣下意识地将身子朝后扬了点,“书……书生,你要干嘛……”略咽了口口水,盯着书生越来越近的脸。 书生斜起眼盯着她,将手放在她的头顶,弯下脖子,头都快要抵住她的额头, 一时间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书生,他这是怎么了,中邪还是中毒? “这样还是断袖?”语调瞬间强势起来。苏桐衣立即闭起眼,我天,这还是那个小绵羊的书生么? 她被书生的手压着,突然朝后方一扬,书生立即抱住她,一手撑在床上。 苏桐衣抬起眼,正对上书生的眼,近在咫尺…… 第15章 樱花树下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书生眼眸中像有微光,英眉剑目,远胜世间的美景,长得真的好看!苏桐衣立即偏过头,脸色微红,心中乱跳,完全不知所措。 见状,书生却不放手,将脸凑得更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桐衣,你觉得,这样还像断袖?” “不像,不像。”完全无力抗拒面前的人,苏桐衣暗暗骂自己,太没出息啦。脑中的回忆一晃而过,想起之前差点触上书生的唇,如今近在咫尺,饶是心理承受力再好也撑不住。 “啊!”苏桐衣惨叫一声,直接推开书生,站起身来,脸上还有红晕。 书生被她触不及防地一推,险些跌在地上,头上也被她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桐衣,你……”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咬你。”苏桐衣恶狠狠地说道,脸上微红。 书生不解地看着他,摸了摸头上的淤青,“我只是逗你玩,你还当真,你额头痛么?” “不要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出去出去……”说完将书生一把推出了门,关上门后,心仍旧剧烈地跳动。一直觉得书生长了张可腹黑可冷峻的脸,但他真这样,自己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桐衣,桐衣,有话好商量。”门外传来敲门声。 “没得商量,以后这间屋子归我,你爱住哪里住哪里。” 这个书生绝对有毒,枉自己还一直以为他是断袖,简直可怕。 过了会儿,感觉门外没有动静,苏桐衣打开门,将头探出去,四处瞅了瞅,也没见到人影。“书生?”走到院里,也没看到人。 “桐衣。” 声音很轻很远,苏桐衣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从自己的头顶,樱花簌簌地飘落下来,就像从天而降。霎时,地上,衣角都沾上粉白的樱花,美不胜收。不知从何时起,村中四处开满了樱花,齐齐飘落,宛如仙境。 书生自屋顶上轻轻地飘下来,眉眼带笑,似是卷起一阵风,顿时四处飘起一阵樱花之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飘落的樱花,眼花缭乱,模糊了眼。 苏桐衣不禁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如书生熟睡的那天夜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温度,眼中渐渐泛起泪花。第一次因为眼前之景,美得太过,而感动到不能自已。 “书生,难道你会法术?” 书生侧起头,樱花自他肩上飘过,“之前院中种有桃树,樱树,槐树等,桐衣你好像最喜欢樱树,所以我回来以后,就在村里四处都栽上盛开的樱树。不知,你可喜欢?”一句话说得很轻又小心翼翼。 苏桐衣拼命地点点头,抹掉眼角迎风而落的几滴泪。 “你喜欢就好。”书生的语气温柔,带着春日的温暖。 “那个,书生?” “怎么?” “你怎么突然浮夸起来,我好不习惯。” “啊?”书生艰难地看她一眼,这是重点么? 苏桐衣漫步在春日的樱花雨里,略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书生,这落下的不是花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书生脑门上闪过三根黑线,脸上仍保持着笑容,“你是不是操心太多……” “书生,下次可以折现么?” “你很缺钱?” 苏桐衣拼命地点头,穷惯了才知道钱的珍贵。 “好吧。”书生重重地叹口气,从嘴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苏桐衣转过身,痴痴地笑了几声,樱花依旧在飘落,无穷无尽,漫天飞扬。河流中洒满了樱花花瓣,顺着水流潺潺流去,轻轻凫着水,隐约闻到一阵暗香。 书生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这番景色,“桐衣,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对你,是不是有企图?” 苏桐衣眯起双眼,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顿时泛起一阵涟漪,她回过头来笑着说,“书生,我信自己双眼看到的,可能不一定是真,但是世间的真假又有谁说得清,不过是角度不同而已。” “我只愿你过得好,不会对我感到失望。” 苏桐衣狡黠地弯起眉眼,“那就看你表现。” “桐衣,你与我从前,差别真的很大。” “或许吧。” 苏桐衣坐在地上,突然好奇地看着他,“书生,你之前纯真无邪的样子都是装的?” 书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突然现出红晕,“也不全是。” “那你为什么装得那么穷,明明很有钱。”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就等他这句话,苏桐衣认真地看着他,“请把这些身外之物,都给我吧,让我来承受,我不嫌弃。” 书生抬起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看不出来你这么爱财,是不是有人给你点银子,你就跟人走了?” 苏桐衣伸出爪子不爽地摸摸脑门,小声嘀咕道,“哪得看给多少啦。” “你……真是的。” 两人笑兮兮地谈笑着,书生只觉得心中的石块放下了一些,却隐约还有点担心。毕竟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自己没同她说,不知道说了之后,她还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傍晚,书生特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 苏桐衣闻着味道走到院里,“书生,你这是赔罪还是贿赂?” “你开心就好。”说着递给她一双筷子。 桌上的烤肉,香味四散,苏桐衣夹起一块送到嘴里,外酥里脆,欣喜地说道,“书生,有荷叶的清香,蜂蜜的甘甜还有……” 书生笑了笑,拿起手帕擦擦她的嘴角,“还加了青瓜丝。” 好吃到眼泪都快下来了,“书生,你居然这么厉害?” “我找人做的,这做起来太麻烦,找新鲜荷叶都够费时。”书生皱着眉,看着她有失雅观的吃相,难道之前我有虐待她? 也对,现在还是春日,荷叶也少,看来书生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是什么?”苏桐衣拿起面前的一盏水,竟然有些微粉色。 “樱花蜜酒。” 凑到鼻尖闻了闻,气味香甜清幽,初入嘴有些酸甜,回味时全是醇厚的酒香,但酒味却不浓只有一点。 “好喝。”苏桐衣笑起来,与梅子酒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此时宛如置身于樱树林,赏樱花,喝樱花蜜酒,实在美妙。 见她喝了四五杯,书生抢过她手中的杯盏,“桐衣,这到底也是酒,喝多了,会醉。” 苏桐衣的脸上已有红晕,艳过林里的樱花,斜靠着一旁的樱树,笑兮兮地说道,“我怎么会醉,这酒味这么淡。” “好好好,你没醉,不过不能喝啦。” “书生,你听,夜里好静。”苏桐衣站起身来,倚在院门口,村子四处都点起了灯火,就似飘落下来的灯笼。刚想往外跑,脚下一阵酿跄,书生赶紧扶着她,怕她摔在地上。 苏桐衣眯起眼盯着他,“书生,你有没有听过夜樱的传说?” “没有。” 苏桐衣迈着步子,朝外走去,“传说,在夜里,能听到樱花落下时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 “这样啊。” 风吹过耳边,樱花落得很轻,自山底往上,扬起一阵波纹,苏桐衣跑了上去,“书生,这里。” “你小心一些。” 一直跑到山顶,脚下的景色尽收眼底,苏桐衣坐在地上,眼睁得很大,风吹得衣角四处乱飞。 脸上感觉有几点清凉,她抬起头,喃喃自语道,“下雨了。” 书生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这家伙喝了点酒,居然开始耍酒疯。 “桐……” “嘘!”苏桐衣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书生,你听,是夜樱的声音。” 雨轻轻浅浅地下落,似是奏起一场悠扬的曲子,苏桐衣靠在书生的身上,“书生,我好像听到了你心里的声音……” 身旁的人渐渐没有声响,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书生无奈地摇摇头,酒量竟然这么浅,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一把将她抱起,静静地穿过樱树底,雨依旧在下,悉悉簌簌,划过眼角沾湿了衣裳。怀中的人早已睡熟,书生紧紧地抱着她,脚下的花瓣碎成花泥,一条路像是没有尽头。 突然希望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不忍放手,书生勾起嘴角淡淡地笑笑,桐衣,我心里的声音,你真的听到了么? 回到屋里,书生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擦掉她脸上的雨水,幸好雨小,而她在自己怀里,衣裳没有湿多少。手不自觉地拂过她脸上的碎发,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阵画面,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剑拔弩张地看着自己,拔剑自刎。 书生慌乱地收回手,叹了口气,桐衣,若是有一天你想起往事,是不是会怨我? 边想着,书生立即站起身来,出了屋子,默默地关上门。 第16章 被人掳走 清晨,苏桐衣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灵动的双凤眼,“徐美人?” 徐美人乐呵呵地倒杯茶递给她,“书生有点事情,所以叫我来照顾你。” “我也不是小孩子,不用人照顾的。”她嘀咕了一声,喝尽杯中的茶,甘甜的滋味在嘴中散开,感觉清幽,顿时脑中舒爽了不少。 徐美人很自然地接过茶盏,“但是在他眼中,你就是需要人照顾。”今日的她打扮清雅,落落自然。 “你同书生是什么关系?”苏桐衣一下来了兴致,起身穿好衣裳。 徐美人抚过她的手,打量了一番,凑近了神秘地说道,“暂时不能说。” 苏桐衣一时不知所措,心跳有些加速,她倒比书生还会撩妹?默默地说了一声,“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徐美人笑兮兮地盯着她,直把她盯得不好意思,才说道,“没什么不能说,但是要书生来说,我可不管这事。”说着,从柜里拿出一件衣衫,抖落开来,“这是书生给你准备的。” 是一件精致的云烟裙裳,群上隐匿着许多粉白的花瓣,倒很像樱花飘落。趁着她发愣的时候,徐美人已经迅速地替她穿好,苏桐衣抬了抬衣袖,现在穿女装还有些不适应。 “书生的眼光一向很好,这件衣裳果然很衬你,咦,你的眉好像还没描过。”也不等她反应,徐美人已拉着她坐到院里,细细地给她描眉。 “徐美人,其实不用这样……” “哪个女子不爱美,放心,一会儿就好。” 画完之后,徐美人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你脸上倒是天生带着胭脂,怕是百花都失了神采。” 见她害羞地垂下头,徐美人嘴角一扬,拉起她走到溪水边,“瞧瞧,我描得眉好不好?” 苏桐衣打量了一下水中的人,略略有些惊讶,这还是自己么?简直娘得十分不习惯。 “哈哈,你还看呆了。”徐美人豪迈地笑了几声,牵起她的手,“书生走后我可得好好看着你,不然不好交代。” “你很怕他?”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是感激他。” 苏桐衣一时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已被徐美人推着进院里。 “这是荷叶粥和杏仁露,你可得都吃完。” 苏桐衣笑着点点头,徐美人应该比自己年长五六岁,性格温和自然,很有亲切感。 “徐美人,你不吃么?” 她摇摇头,“早就吃过了。” 这时,眼前刮起一阵风,苏桐衣揉了揉眼,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桐衣,你可还记得我?”登时吃了一惊,她站起身来,“昔立安。” 昔立安缓缓飘到两人面前,语气清和,“桐衣,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来者不善,苏桐衣脸色一沉,“昔立安,你想怎么样?” 昔立安笑了一声,“桐衣,这可不像你,往常的你,可是都会笑着同我打招呼。” “以前我当你是朋友,但现在不是。” “难道是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我可以再送你更好的。” “不需要。”苏桐衣冷冷地说道,不愿再同这轻浮之人多费唇舌。 昔立安刚想向前一步,徐美人立即挡在面前,侧着脸傲慢地说道,“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哈哈。”昔立安玩味地打量她一番,“晋国的女子果然都不同凡响,你这样的女子,在下也很倾心。” “放肆。”徐美人扬起手正准备打上去,却被他一把握住,眼神中失了一贯的耐心,“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知道今日叶凌末不在,你可别惹恼了我。”说着甩开她的手腕,苏桐衣赶紧扶着她,“徐美人,你没事吧?” 徐美人摇摇头,手腕上已有微红的手印,心中有些慌乱。叶凌末不在,怎么江冥也没在附近,这下可如何是好。 见他走上前来,苏桐衣立即挡在徐美人面前,厉声吼道,“昔立安,你竟然下手打女人,简直枉为男子。” “有意思。”昔立安认真地看着她今日的装扮,桃花眼角藏起一个笑,略有些惊艳,“桐衣,你不是想见木棉么?” 苏桐衣不想同他多费唇舌,冷漠地答道,“那是我的事。” 昔立安一把抓过她,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就是木棉的长相,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木棉。” “你别胡说。” “一个人的长相是无法复制的,叶凌末将你藏得这么深,真是用心良苦。” 徐美人站起身扯过昔立安的衣裳,“你放开她,桐衣,别听他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昔立安一挥衣袖,徐美人顺势跌在地上。另一手仍旧紧紧地攥着苏桐衣,“难道你还不知道么,那个书生就是晋国的……” “混蛋,你欺负两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徐美人打断他的话,双手扶着一旁的石桌,由于体力不支,不住地喘着粗气。 苏桐衣知她不会武功,还这般护着自己,心中过意不去,恶狠狠地冲着昔立安说道,“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对她动手。” “有趣。”昔立安扯过她,“桐衣,你这样,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说完,拉着她朝外面飞去。 “站住,你这个混蛋。”徐美人吃力地追出来,也于事无补,这时才在院外的草地看到江冥。他躺在草地上,徐美人使劲摇了摇,也没反应。 苏桐衣被他攥着,无法动弹,“昔厉鬼,你把江冥怎么了?” 昔立安愣了一下,哈哈地笑出声来,“桐衣,我可没有伤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穴。” “你要带我去哪?” “肯定是个好地方,我说过要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你。” 苏桐衣突然发觉面前的人,真的既虚伪又狠毒,为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难怪书生不喜欢他。 昔立安将她带到一处山间的宅院,背后耸立着两座高山,瀑布自上而落,水势很大,绕成一条河流环在四周。前方是一处断崖,水流湍急,宅院就建在当中,除了背后的高山和前方的断崖,再没有一处明显的入口。苏桐衣甚至都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因为在之前,昔立安点了她的穴,用衣袖挡住她的眼睛。 等她能能看到的时候,已到了宅院里。 昔立安似有些不舍地松开她,“桐衣,为什么我刚见到你,就开始想你。” “你少恶心人。”苏桐衣嫌弃地同他保持距离,自己这也算是遇人不淑,惨遭绑架,不知书生何时才来救我。 “你与传闻中冷漠孤傲的样子,倒是很不相像,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钟爱。” 敢情说胡话不用走心,苏桐衣打量了四周,脚下的地面修到屋外的水面上,水里有几根柱子撑起,下面是潺潺的水声,阳光充足,景致倒是极好。 “桐衣,你若是喜欢这里,可在这里长住。” 苏桐衣也不看他,不想同他搭话。 “桐衣,你就安心在此住下。”昔立安笑着说道,也不生气,吩咐身旁的婢女,“好好看着这位姑娘。” 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苏桐衣放下警惕,盘起腿坐在地上,轻轻地叹口气,傻书生,你到底好久才来? 另一边,苏桐衣被抓之后,徐美人立即通知书生。 书生听后迅速赶了回来,不想自己只是离开一会儿,竟新生变故,赫然而怒,“江冥,你可看清是何人?” “听徐美人说那人叫昔立安,属下无用,望爷责罚,。” “昔立安,又是他。”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书生攥紧拳头,恨不得杀了他,“江冥你派人立即去寻桐衣,顺便打探他的身份。” “是。”说完立即出了门。 徐美人见他满脸愁容,宽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桐衣会没事的。” 书生看着她,感激地点点头,“希望如此,如今晋国遭遇战事,实在□□乏术。” “是啊,你还得当心自己的身体。”一句话说得真切动情,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略微叹口气。 “抱歉,徐美人,很多时候我都忽略了你。” 徐美人摇摇头,脸色恬静,“这又是哪的话,你对我的恩情,我根本无以为报,若是能够帮你做点什么,我心中也会很高兴。” “谢谢你。”书生拍拍她的肩膀。 “我叫人煮了燕窝粥,先下去看看。” 书生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心中五味杂陈,她虽不说,自己对她始终都有亏欠。 徐美人略有些慌乱,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显露出来,就走出了门外。 从没想过感情就如同缠人的荆棘,不禁意间越攀越高,还以为自己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期待,这一次,总是违心了。 第17章 夜里出逃 苏桐衣百无聊赖地望着前方的瀑布发呆,索性躺在地上,晒起太阳。既来之,则安之,书生肯定会来救我。 “姑娘,你当心晒着。”身旁跪着一个怯生生的婢女,伸出衣袖挡住她正上方的阳光,看起来手肘已经僵硬,举着十分吃力。 “你不用管我,下去吧。” “姑娘,这可不行,若是被庄主看到我没尽心照顾姑娘,我可活不成。” 苏桐衣眯起眼打量起她,“你叫他庄主?” “对啊,此处是流笙庄。” 名字倒很好听,景致也美,就是……苏桐衣想起昔立安的脸就一阵嫌恶,真是浪费了此处的美景。 苏桐衣看她辛苦,站起来走进屋里,地上的木板一直延伸到断崖上方的瀑布,视野开阔,周围景致尽收眼底。 婢女端着茶小心翼翼地走来,跪在地上,将杯托举过头顶恭敬地递给她。 苏桐衣稍微愣了下,实在不习惯这种服侍,赶紧端过茶,扶她起身,“你叫什么?” “奴婢没有名字。”婢女低垂着眼,小声地答道。 “怎么会没有?” “奴婢生于山间,无父无母,一直流浪,辗转几次后被庄主买入,并没有赐给我姓名,因此奴婢就没名字。” 听完之后,不禁一阵唏嘘,如此坎坷的身世却说的轻描淡写,“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姑娘当真?”婢女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妥,赶紧收回眼神。 苏桐衣见到她温软的眼神,心中有些酸涩,“叫温雨怎么样?” “多谢姑娘,奴婢感激不尽。”温雨立即跪在她的脚边。 “你不用对我如此客气,今年几岁?” “奴婢该是十六。” “叫我姐姐好了。”苏桐衣将她扶起,竟然连自己的年纪也记得模糊。只见她眼中渗出泪水,一时间慌了神,“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雨摇摇头,抹掉眼中的泪水,“是奴婢失礼了,第一次有人待我这般客气亲切……” 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在昔厉鬼这肯定吃了不少苦,苏桐衣心里一软,“放心,以后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 “多谢姑娘,姐姐……”声音轻轻的,苏桐衣很受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一个妹妹。 “温雨你到这里多久了,昔立安有没有虐待你?” 温雨仍旧有些怯生,小心翼翼地说道,“该有三年多了吧,这期间庄主就来过几次,每次最多待一两天,因此我也很少见到庄主,更没有虐待一说。” 这昔厉鬼到底是什么来头,真是猜不透。 “温雨,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就没想过离开?” 温雨摇摇头,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这里很好,能吃饱能穿暖,风景优美,虽是有些清静,有时候几个月也见不到一个人,不过我也习惯了。” 苏桐衣看着她,这样轻的年纪却经历了太多。 “看来你们聊得不错。” 温雨立即跪在地上,埋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庄主。” 昔立安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下去。” “是。” “温雨。”苏桐衣叫了一声,她却早已跑得没影,实在不想跟他独处。 昔立安坐在椅子上,端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温雨?你给她取得?” 苏桐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很喜欢她?” “昔立安,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怎么样?” 昔立安眯起双眼,笑呵呵地放下茶杯,玩味地说道,“我还没想好,该拿你怎么办。” “疯子。” “桐衣,我的确是疯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眼神时,就沦陷在那无限的温情里。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就算不折手段也要得到你。” 苏桐衣立即起身远离他,太恶心了,昨夜吃的都快吐了,“昔立安,你别妄想了。” 他一点点靠近,略有挑衅地说道,“是因为那个书生,桐衣,他能够骗你关你这么久,我这里难道不是更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苏桐衣赶紧躲开他,“你同他怎么能比,我说过,你永远不能代替书生。” 昔立安立起眉,直直地盯着她,眼神发狠,一步步走近她。苏桐衣想躲开他,却发现已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那就关到可以替代的那一天为止,不要妄想会有谁来救你。”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桐衣,你早晚都是我的。” 看着他离开之后,脑中绷起的一根筋才放松下来,不行,这人说不定哪天就心理变态了。这地方不能再待,心里瞬间慌乱起来,书生啊,你到底多久才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晚上,温雨小心翼翼地端了吃食进来,“姑娘,吃饭了。” 看着她摆放食物的时候,动作异常,手上摇摇晃晃有些不稳,苏桐衣上前,轻轻握起她的手。 “啊。”温雨极轻地叫了一声,眼神有些慌乱,“姑娘……” 苏桐衣抚起她的衣袖,并未见到伤痕,温雨赶紧缩回手,低着头谦卑地说道,“姑娘,吃饭吧。”眼中却有几滴怎么也压不住的眼泪。 “温雨,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温雨使劲儿地摇头,更加深她心中的猜测,肯定是昔立安对她做了什么。苏桐衣小心地拿起她的手,这下发现了异常,突然在她手臂上看到有一个一个的小针孔,已没有血迹。因为数量太多,仔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怪不得自己轻轻碰她一下,会这么疼。 “太过分了。” 温雨赶紧跪在地上,眼泪终于仍不住落了下来,“求姑娘不要管奴婢,奴婢只是个卑贱的人,不值得姑娘这样对待,能有一个名字,奴婢已经很开心了。” “温雨……抱歉了。”苏桐衣心中内疚起来,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给她带来麻烦。 温雨拼命地摇头,“姑娘言重了,这点伤不算什么。” “你起来吧。”苏桐衣叹了口气,面前的东西食之无味,昔立安心理绝对有问题,自己不过是同温雨多说了几句话,他竟然动手伤她。眼看着快一天了,书生还没来,难道他不来救我么?随即又摇摇头,还是不要胡思乱想。 幸好晚上没见到昔立安,这让她安心不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姑娘,你有什么吩咐么?”温雨撩起帘子问道,许是听到她多次翻身的声响。 “我没事,温雨,你也下去睡吧。” 温雨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守在姑娘。” 苏桐衣知晓是昔立安的吩咐,也不再说什么,又躺在床上。突然感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衫,她睁开眼,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余屹?” “嘘!”余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指了指帘子外的温雨,小声地说道,“别说话。” “你在跟踪我么?倒是哪里都能看到你。”一时间只觉得又意外又惊喜。 余屹调皮地笑了笑,“你有难,我肯定会出现。”他弓起身子,撩起一旁的床帘,“桐衣,跟我来。” 这时苏桐衣想起温雨,若是自己逃走,她肯定会没命。 “桐衣,你在想什么,赶快走。”不等她反应,余屹已经拉着她溜出了房外。 “余屹,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神秘地笑了笑,“当然是有办法。”说着拉起她走进一间屋子,屋里很暗,空气里都是灰尘。他看向面前挂起的星宿图,用指尖轻轻在上方几处点了七下,“哗啦”一声,旁边出现一条隧道。 苏桐衣吃了一惊,这里竟然有一条隧道。余屹冲她得意地笑了笑,拉着她往里面走。 里面的隧道很窄很黑,差不多只能勉强通过两个人,一眼望不见尽头,头上隐隐有水滴滴落。余屹拿出怀里的火折子,轻轻一吹就有微弱的火光,照着前路。他牵起苏桐衣往前走,走得小心翼翼,神色有些紧张。 “余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隧道?” “我当然是无所不知的,刚才看到的图是二十八星宿图,依据此处的位置,便点了东方青龙七宿,便能打开密道。”余屹耐性地说道,手上微微有些冒汗。 “余屹,你在紧张什么?” 余屹立即恢复往常的样子,笑兮兮地放开她的手,脸上略有些不自然,“桐衣,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到时我也没有办法。” 两人继续往前走,前方的路都是些突起的石块,水汽更重,隧道上方的水滴更加密集。 “这是上方瀑布的水,走完瀑布的路程应该就能出去。”怕她摔倒,余屹一路都搀着她。 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苏桐衣扯了下他的衣裳,“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除了余屹手中的火光,前后皆是一片漆黑。 苏桐衣紧张地攥紧他,“声音越来越近了。” 第18章 恶寒侵身 身后的声音越走越近,苏桐衣瞪大了眼,大气也不敢喘。 突然,在火光可见的范围,有东西闯入两人视野。 “啊!” 余屹刚叫了一声,苏桐衣立即捂着他的嘴,转过头,渐渐看清面前的东西,刚想喊叫,又被余屹捂着嘴。 两人就这样互相捂着嘴,满脸惊恐地看着跑来的活物。 “吱吱……” 几只肥硕的老鼠从后方跑过来,昏暗的火光将它们的身影放大不少,苏桐衣下意识地朝旁边退,顺便拉着身旁的余屹,他已吓得一动不动。 这几分钟简直煎熬,两人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幸好老鼠只是经过,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苏桐衣放开余屹,后怕地拍拍胸口,“还好只有几只,若是再多些,在这种密闭的空间,简直太可怕了。” 余屹才回过神来,拉起她,声音有些颤抖,“桐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苏桐衣笑了笑,感情这家伙比我还怕。 “你还笑,我是来救你的。” 苏桐衣止住笑,“哈哈,好啦,我的错。” 余屹轻微地恨她一眼,苏桐衣顺势摸摸他的头,“果然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边说着,余屹小心地打量着前方的路,头顶上的水流声十分巨大,不禁攥紧她,略有些紧张,“这段路比较危险,应该是年代久远,水流愈加湍急,上方的岩石估计越来越脆。若是垮下来,就危险了,我们赶紧走。” 见他神色紧张,苏桐衣也收起玩闹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地面上都长满青苔,十分难走,短短几米,苏桐衣已滑倒了好多次,还好有余屹一直扶着。 余屹渐渐有些紧张,怎么感觉这段路比来时更久更长,自己明明走对了方向。 “滴答,滴答……”头顶上的水如雨滴,两人的衣衫渐渐浸湿,风一吹,直入骨子的寒冷。苏桐衣只觉得全身起了一阵恶寒,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余屹察觉到她的异样,皱紧起眉头问道,“是不是很冷?” 嘴唇渐渐苍白起来,苏桐衣笑着摇摇头,“没事,余屹,不用管我。” 余屹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揽过她的肩膀,感觉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桐衣,马上我们就出去了。” 苏桐衣怕他担心,挤出一个笑容,“平日我的身体还是很好,哪里这么娇弱,受不得一点风寒。” “别逞强。”余屹的声音严肃,紧紧地扶着她,越发觉得这段路有异常,完全不像来时的路。 走了一段,头顶的水势渐渐小了下去,头顶的渗水也在减少,只有稀稀疏疏地几滴。余屹安下心来,安慰着苏桐衣,“应该快到了,桐衣,你再坚持一下。” 苏桐衣手已冻得冰凉,尽管披着余屹的外袍,还是冻得浑身发抖,这种寒冷就像刺入骨髓,连骨头都冻得发疼。 “滴答,滴答……”耳边传来一阵规律的滴水声,似乎伴随着两人的脚步。 “滴答,滴……”这一滴水还未落地,余屹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异样,立即停下脚步,声音如冰霜,像能凝固时光。 “谁?” 闻言,苏桐衣也朝后方望去,见他神色与之前大不一样,“余屹,难道不是老鼠?” “不是,是有人跟踪我们。”余屹眼中现出一丝杀气,冷冷地盯着后方,却异常冷静,“是谁,出来。” 黑暗里竟真的有一双明亮的眼,越来越近,余屹站到苏桐衣前方,冷静地说道,“桐衣,你记得从这条路直走到头,就是出口。那里有两匹马,你骑一匹一直往南,就可以到晋国,记住,一定去找到书生。” 苏桐衣攥紧他的衣袖,稍稍有些惊讶,他竟把这些事安排得如此细致。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不,余屹,要走一起走。” 余屹冲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桐衣,这样你就会记我一辈子,对不对?” “余屹……”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放心,我是无所不能的余屹啊。”他眼神沉着地望向越走越近的人,若是高手,自己肯定过不了几招。不过,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给她拖延时间。 余屹望着身后靠近的人,拿起手中的火光照过去,从影子来看像是个女子,握紧拳头准备动手,“你到底是何人?” “温雨?” 苏桐衣惊讶地看着来人,余屹问道,“难道你认识?”她立即点点头,刚想走过去,余屹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压低声音,“你也不看看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是山庄里服侍我的侍女,待人谦和,人也善良,没事的。”说着走了过去,只见温雨全身都已淋湿,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见到她,马上跪在地上,“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桐衣吃了一惊,赶紧扶起她,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温雨,我……” “姑娘不必解释什么,温雨从来不怪你,万请姑娘能够带温雨一起走。”语气恳切,眼神坚定,嘴唇冻得发紫,苏桐衣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余屹拉过苏桐衣,冷眼看着她,“你跟了我们这么久,就是想离开这里?既然你知道这条路,自己也可以离开,何必求人。” 温雨赶紧摇着头,又跪在苏桐衣面前,“温雨不想在外流浪,才想跟着姑娘,温雨从未体会过被人关怀的温暖,哪怕在姑娘身边为奴为婢,恳请姑娘成全。”地上的岩石坑坑洼洼,她的膝盖竟磕破了皮,慢慢地渗出血来。 苏桐衣彻底心软,被她说服,“好好好,我答应你,你的膝盖……” “无妨,温雨生命卑微,不足挂齿。” “桐衣,我们这是逃命,你怎么能带一个旁人?” 苏桐衣拉过他,小声说道,“我实在看不过去,她实在很可怜,抱歉啊,余屹。” 余屹摇摇头,略有些怀疑眼前的温雨,怎么看都觉得可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我没关系,你想带就带着吧。” “谢谢你,余屹。” “走吧。” 三人继续往前走着,余屹继续搀扶着苏桐衣,温雨跟在后面,约摸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见到了出口。 “桐衣,我们到了。” “真的么?”此时她的精神已经开始有些恍惚,身上的寒气一点点侵蚀着她,脑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昏沉。 余屹摸了下她的脉搏,的确是感染风寒,“看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桐衣,你再坚持下。” “姑娘,你没事吧?”说着要来扶着她,被余屹挡开,“我来就好,你去开门吧。” 温雨只得照做,眼神一直停在苏桐衣身上。 三人出了隧道,终于重见天日,“桐衣,我们逃出来了。” “真好……”苏桐衣轻轻地说了一句,再也撑不住,渐渐没了意识。余屹赶紧抱着她,“桐衣,桐衣……”叫了几声也没反应,看来是昏厥过去。不禁皱紧眉头,得风寒若是昏厥,情况更不容乐观。 余屹牵过马,看着身旁的温雨,说道,“会骑马么?” 温雨点点头,帮着他把苏桐衣稳稳放在马上,余屹翻身上马,护着苏桐衣。居高临下地对温雨说道,“有一句话,我放在这里,你若是敢对她有任何图谋,我不会放过你。”说完扬长而去,“驾……” 看着他离开,温雨稍微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骑着马风实在太大,余屹感觉她浑身都在哆嗦,不禁埋怨起自己为何不准备点药材,或者备一辆马车。跑了没多远,突然看到前方通往晋国的路,四处都有火光,心中一沉,晋国是陷入了战乱?看来现在是回不去找叶凌末,索性调转方向,跑向官兰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桐衣倒是没什么,但还带一个外人进谷始终不太好,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疾驰到了官兰谷入口,余屹将苏桐衣交给温雨扶着,打开入口,进入谷内。他略叹了口气,自认识桐衣以来,一直在打破自己的原则,带着越来越多的陌生人进谷。 温雨一路上什么也没问,只是垂着头跟在身后,也不四处观望,倒让他安心不少,或许是自己错怪她。 余屹将苏桐衣放在自己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烫得不行,赶紧拿出干净的衣裳递给温雨,“你帮她换上,另一件是给你的,你也换上。” “是。”温雨立即向他行礼,垂着头,也能感觉到她眼中的亮光。 余屹轻轻扣上门,若是没有温雨,怕是不知该怎么办,总不好给她换衣裳。他起身去药房,配了几喂治风寒的药,细细磨成粉,再用沸水冲泡。 “叩叩……”余屹端起药过来,“温雨,换好没有?” “好了。”温雨打开门,手抬起来想接过药碗,立即又放下,略有些担忧,“姑娘还在发烧。” “我知道,”余屹扶起苏桐衣,强行灌下药汤。 温雨见状,立即接过药碗,小心地出门,轻轻关好。 余屹擦了擦她的嘴角,脸上仍是很烫,不禁皱起眉头。 隔日清晨,天还未亮。 “书生,书……”苏桐衣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趴在桌上小憩的余屹立即醒来,赶紧扶着她,“桐衣,怎么了?” 她头上皆是冷汗,面色惊恐,“我梦到书生拿着剑指着我……” “桐衣,只是恶梦而已。”谁知,苏桐衣一把抓住他,“余屹,书生的身份,你是不是知道?” “是。” “他……”苏桐衣心跳立即加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余屹。 “他是晋国君王。” 第19章 正经君王 “他是君王……”苏桐衣整个人彻底懵圈了,“是正经国家么?” “啊,你说什么?”一时间余屹没理解她的意思。 苏桐衣尽量控制自己不那么激动,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你们这里是不是占个山头就可以建个国家,当个君王?” “那是山贼,哪里能比?” “你确定?” “当然确定。” 苏桐衣沉默不语,仔细捋清思路,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不是占山为王。但是,实在觉得别扭。 余屹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知晓她一时肯定无法接受,问道,“桐衣,你还好吧。” “没……事……”她呆滞地睁着眼,仍有些怀疑,遂说道,“书生怎么可能是君王,他明明是那……那样,但君……君王,该是这……这样啊。” 余屹听得糊里糊涂,“该哪样啊?到底是那样,还是这样?”苏桐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大脑很空,特别特别空,有风吹过都能感觉到凉的那种空旷。 “桐衣,天下分有六国,晋国也算其中的强国。” “啊?”这下苏桐衣彻底无法理解了,自己以为书生连功名都考不上,还能治理出强国,确定不是靠他自己的美色,确定没有一点点的潜规则? 余屹换了神情,认真地说道,“可能你不知晓,书生名叫叶凌末,叶为晋国皇室之姓,代代相传。其实,他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世人皆传闻,晋国君王孤傲冷毅。” “啊?”苏桐衣感觉世界都快颠覆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没皮没脸的书生? “桐衣,很多时候看人并不能只看表面,你该慢慢学会。” 余屹话中有话,但他并没言明。此时苏桐衣一心只在书生身上,也没在意,她脸上写满困惑,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不对啊,那个寡妇村怎么回事?还有徐美人……” “其实……徐美人是他的妃嫔,封号美人。” “天呐!”越来越劲爆了,苏桐衣虚张着嘴,久久说不话来。 “桐衣,你还好吧。”余屹紧张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了这些,多少还是有私心,始终希望她能早日离开叶凌末。他到底是一个君王,不一定能永远护着她。 苏桐衣摆摆手,思绪久久没有回转过来,她独自念叨道,“寡妇村……书生心也太大了吧,他竟然说徐美人是寡妇,这不是咒自己么?”不禁哭笑不得。 “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吧。” “等等,”苏桐衣激动地攥着余屹,眼中燃起一阵八卦之魂,“陈寡妇,她她……也是书生的妃嫔?” “她不是。” 苏桐衣立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然书生绝对病得不清。” “桐衣,其实你可以留在这里。”声音很轻,甚至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没关系,我并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是觉得意外。” “嗯。”看着她脸上笃定的神情,余屹心中稍稍有些失望,自己是不是来晚了?叶凌末就算骗了她,她却依然相信他。若是她先遇到我,结局会不会不同? 苏桐衣揉了揉眼,外面的天开始泛白,大约快天亮了。 余屹叹了口气,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脸上还是佯装着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桐衣,你在想什么?” 苏桐衣伸个懒腰,偏着头说道,“书生既然是君王,为何要住在一个村子里?还喜欢对我卖萌装傻……” “这个……”余屹也不好明说,只得说道,“可能特殊癖好吧,很多位高权重的人往往心里,都有问题。” 苏桐衣附和着点头,也是,这样看来,他是病得不清啊。建一个村子,自编自导自演,夫人演寡妇,属下当群演。居然说是为我所建,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越想越觉得糊涂,那我在其中,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书生根本什么也没和我说明白,我是友情出演么? “余屹,我们好久去见书生?” “晋国疆域内正有战火,现在怕是不容易进入晋国。” “有战争?严重么?” 余屹苦笑一声,摇摇头,“并不严重,不过最少应该也有几日。你就暂时在这里歇息,你的病也才好。” 苏桐衣叹了口气,心中多少有些埋怨,“既然战乱也不严重,书生为何不来找我?”他是一国之君,找个人还不轻易。之前还对我这么好,现在这么久都不过问我,真把我当友情出演啊? “要不要我传信给他?” “不要。”苏桐衣恶狠狠地摇头,凭什么每次都被他耍,君王又如何,他怎么不去搭戏台唱戏呢?这么奇葩的君王,他以为自己在演什么狗血剧?演就演嘛,为什么把我拖上?越想越不爽,一下翻身下床,刚酝酿好气势,突然脚下一滑,险些跌在地上。 余屹赶紧扶起她,皱紧眉头,“桐衣,你没事吧?” 苏桐衣拍拍他的肩膀,豪情万丈地微笑道,“我没事。” “可……”余屹突然怀疑起自己给她吃的药,是不是伤到她的脑子了,如何一惊一乍的。 “你真的不给书生传信?” “不传。”苏桐衣斩钉截铁地答道。 余屹也是苦笑不得,疑惑地问道,“刚刚你不还说相信他么?现在如何不传信给他报平安,说不定他很担心你。” “他才没有,哼,我算是看清他,他就是让我当个助演,亏我还拿他当断袖。” “你说什么……断袖,你说叶凌末?” “对啊,我一直以为他断袖。” 余屹立即笑出声来,马上能联系到书生那张半瘫不瘫的脸,“亏你想得出来,桐衣,原来你这么天真?” 苏桐衣白了他一眼,“余屹,别以为我不知道,天真就是傻。” “哈哈……” 苏桐衣打开门,门口立即有人站起身来,“姑娘……”声音有些微弱又有些沙哑。 “温雨,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温雨点点头,眼睛还是有些泛红,看来一夜也没怎么睡,“姑娘,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苏桐衣有些过意不去,“温雨,以后你都没必要给我守夜。” “不不不……”温雨似有些慌乱,准备跪下行礼,“姑娘不是要赶我走吧?” 苏桐衣赶紧扶住她,“不会的,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温雨涩涩地笑了笑,“姑娘哪里的话……”见到余屹出来,眼神中多了几丝慌乱,立即说道,“我去给姑娘煮早饭吧。”说完就匆匆离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苏桐衣看着余屹,“她似乎有些怕你?” “或许吧。” “余屹,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温雨真的是个好姑娘。” “是不是由时间决定,只是你对她多少还是留个心眼吧,毕竟她曾经是昔立安的人。” “她与昔立安不同。” 余屹拍拍她的头,“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桐衣一下捏起他的脸,“装什么深沉,还拍我的头,这该是对姐姐做的动作么,都跟谁学的?” “不许捏我的脸……” “不准跑。” 这一天过得很快,吃完早饭后,苏桐衣又去补了一觉,一直睡到午后,匆匆吃了午饭,同余屹随意地聊聊。心中始终有些空洞,余屹也很实诚,自己说不传信,他就真的不传,又不好再提,渐渐地烦躁起来又无处发泄。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吃完饭,精神仍旧不好。余屹只当她吃了药,脑中还很昏沉,叮嘱她早些歇息。但苏桐衣哪里睡得着,白天睡了这么久,不过看到余屹一脸憔悴之色,也不好再让他讲故事。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发愣,夜一点点黑下去,屋里只有她自己,四处都很安静。 书生啊书生,你到底还来不来找我?苏桐衣心中憋着一口气,自己都失踪整整两天了,他难道就不担心?越想心中越乱,索性用被子盖紧头,沿着床滚来滚去。 谁知,滚到床边时用力过猛,一下摔了下去,突然感觉有人接住自己。苏桐衣吃了一惊,掀起脸上的被子,五官瞬间扭曲得不行。 “书……书生……” 书生不解地将她放在床上,蹙紧眉头,“你是看到鬼了么?” 苏桐衣腾地一声坐起来,扯掉缠在身上的被子,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又不知从何骂起。 “你怎么看到我不说话啊?”书生眨着眼,脸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只听一声闷响,苏桐衣一拳挥在书生脸上,打得虽然不重,但是很解气。 “你怎么动手?”书生吃惊地看着她,这家伙疯了啊。 “哼!”苏桐衣冷笑一声,“大半夜潜入女子房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君王。” 第20章 霸道书生 “君王?”隔得很近,甚至能看到书生的瞳孔些微地颤抖一下,他淡淡地说道,“我要去杀了余屹,这该我来说,破坏了我的神秘感。” 苏桐衣赶紧拉着他,“你别乱来。” “怎么觉得你对他,比对我好呢?” “很正常啊。” 书生皱起眉,“桐衣,为了过来见你,我可是足足赶了半个时辰的路。”说着挨着床边坐下。 苏桐衣赶紧朝里挪了挪,他看起来的确很疲惫,眼眶有些发红,看起来像几日都没休息好,“不是说战乱不严重么?” 书生默默地叹口气,“你还知道些什么?余屹到底说了多少?果然我该杀他灭口。” “没……没有多少,仅仅就是徐美人是你的妃嫔,然后陈寡妇不是……” 书生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觉得陈寡妇像么?她年纪都快是我的两辈,就是从在某个村子请来的。” “怪不得。”苏桐衣侧起头盯着他,“我就觉得陈寡妇演得最真,没有她,绝不可能骗到我。” “是么?”书生轻轻地笑笑,望着窗外的星辰。 苏桐衣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拍拍他的肩膀,“大兄弟,你大半夜来干嘛,难道要跟我聊人生聊理想?” “大兄弟?这是什么称呼,桐衣,你若不想叫我书生,可以叫我凌末。” “凌末?”苏桐衣抽动了一下嘴角,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原来他喜欢这种调调,“不然叫末末?” 书生险些跌下床,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大兄弟也蛮好的。” 苏桐衣笑得弯起眉眼,心中自然地涌起一阵喜悦,能够再见到他,真好,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桐衣,我是来接你。”书生轻轻地说道。 “去哪儿?” “回家啊。” “不回。” 书生直直地盯着她,直看得她有些心虚,才缓缓说道,“为何?” “世界之大,四海为家。” “你是要出走,还是出家?” “都可以。” 书生知她气自己没有及时救她,立即换了语气,从袖中取出一块绿豆饼,温柔地说道,“桐衣,这是新做的。” “你……”好卑鄙,本能地想去接,她一把抓住自己颤颤巍巍的手,不可以……妥协…… 书生眨着眼,声音像能传达食物的香味,“还有蜜饯梅子,雪花桃酥,薯蓣糕,水晶栗子糕……” “停!”苏桐衣拿起他的袖子,不相信地抖了抖,“难道你都带了?” “没有啊,我就是说说。” “啊?”现在真的更想揍他,没有说个什么劲,苏桐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怎么办,觉得更饿了,本来之前也没吃什么,更加不爽,“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余屹传的信,说你想我,还说你正在生气我没有去救你……” “书生,我觉得你还是把余屹杀了灭口吧。”不带这么破坏神秘感的。 书生笑兮兮地看着她,“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我可有钱啦,国库里堆满了金子。” 一股浓重的炫富气息扑面而来,“晋国有你这样的君王,老百姓真的好惨。”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书生说对钱没什么兴趣,自己若是有个国家,也会对钱冷淡。 “为何?” “摊上你这样一个君王,不务正业,喜欢演戏,还演断袖……” 书生一把扯过她的被子,“敢情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苏桐衣嘟囔了一声,不自觉地躲开他的视线,慢慢地朝远处挪。 “我哪里是喜欢演戏,我是为了你,你真是……”书生也不知如何解释,拉过她的衣袖,顺势一用力,苏桐衣整个人都快跌入他的怀中。 “书……”话音未落,书生轻轻地点了她的穴道,索性抱起她,走出门外,。 书生将她抱上马,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疾驰而去,消失在黑暗里。 苏桐衣整个人属于懵圈的状态,书生何时这么霸道,竟然都不问我的意见。还有他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她不禁暗暗叫苦,没必要把我整个头都盖住吧,现在四周的空气都是他的味道……天呐,我要冷静,我要淡定,不能污,虽然他不是断袖,但是他是有妇之夫啊。虽然一直没提这事,心中还是很在意,书生他,已经成亲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桐衣感觉马停了下来,书生抱着自己一直走了很久,身旁偶尔飘过一些细碎的言语。 “君上,您回来了。” “君上万福……” 透过衣袍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沿途跪着一路的奴婢,苏桐衣默默地咽了口口水,依旧觉得不真切,书生他竟真的是众人景仰的君王。进到房里,只隐约看到一角,已是富丽堂皇,晃着自己的双眼。 这时,书生拿起盖在她身上的衣袍,解了她的穴道。 苏桐衣依旧一动不动,瞪大了眼望着面前的场景,真真奢华。房顶奇高,直落而下的水绿纱帐,四处摆放着新鲜樱树花枝,灯火通明,外屋有一处水流,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不对啊,我已经解穴了,桐衣……”叫了几声也没回应,书生皱起眉,摇了摇她。 苏桐衣仍然目不转睛,良久才说道,“书生,你说实话,到底贪了多少?” “我是君王,需要贪么,天下都是我的。”他无奈地说道。 苏桐衣慢慢回过神来,腾地起身,戳着他的胸口,声色俱厉地说道,“书生,你是君王了不起了,都学会霸王硬上弓,学会绑架人了,你同山贼有什么区别。” “君上,这是杏仁莲子露……”莫名有一个人进来,脸上写满惊恐,直盯着苏桐衣正戳书生的手。见状,她立即收回手,尴尬地看看他,他也回看了她几眼。突然回过神,赶紧放下吃食,跪在地上,声音哆哆嗦嗦,“奴……奴才……擅闯进来,望君上恕罪。” “没事,你下去吧。” “谢君上。”说完,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外屋迅速地挪,苏桐衣看着都为他疼。 书生端起杏仁莲子露,递到她的嘴边,淡淡地说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苏桐衣赶紧收回眼神,“有点不习惯吧,我倒更希望你是个普通人,像余屹那样。” 书生笑了笑,“那样你就可以欺负我了?” 苏桐衣默默地喝了几口,没有言语,书生继续说道,“我还是以前的我,你不用在意这层身份。” “书生,你知道木棉么?” 书生很自然地接过碗,“我知道。” “昔立安说,你曾经带她入宫,而他也说,木棉就是我。” 书生拿起一旁的铜镜,递给她,“他好像还说过,木棉生得美艳动人。” 苏桐衣疑惑地举着铜镜,看了几刻,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你说我长得糙?” “他那样的人,说什么你就信么?” “好吧,”苏桐衣不爽地放下铜镜,哼,我的美,是你不会欣赏。“那你跟徐美人呢?” “我跟她并不如你现象的那样,徐姝她是一个好女子,可惜命运对她不公。” 苏桐衣听得糊里糊涂,书生望着她,“以后的时间还长,再慢慢说吧,我跟她之间,你不用太过介怀。” “我才没有在意。” 书生拍拍她的头,“好好好,你就在这儿住下吧,看你还很喜欢这个屋子,这里倒比村子近了许多,省得我夜里还得回来。” “你夜里出去,为什么我没感觉?” “你睡得跟猪一样熟……”书生笑意满满,风吹起他的衣襟,混合着屋里清甜的花木熏香,如画卷一般。“还得抱那么多的奏折来来回回走,还是挺累的。” 苏桐衣才反应过来,感情他不是在看书写字,是在批阅奏折,怪不得知道我不识字后也不躲着我了,“所以说,你为何要骗人?” “我困了。”书生也不答话,将苏桐衣拉到床边,枕在她的腿上。 “书生,起来……”任凭怎么推,也是一动不动,苏桐衣无法只得任他枕着,自己靠着床柱。眼前的书生不仅霸道,竟然还无赖,完全不是从前的小绵羊,有一种深深被欺骗的感觉。眼中有些模糊,困意渐渐袭来,半梦半醒之间,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熟悉,仿佛这里自己曾来过。 隔日。 醒来时,已不见了书生,而自己正躺在床上。苏桐衣立即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四周,好像不是梦。她光着脚下了床,地上有些冰凉,也不觉地冷。 这时,门开了,一看正是徐美人。苏桐衣多少有些惊讶,刚想迎上去,只觉得周身一阵酸痛,仔细回想起,昨晚书生一直枕着自己的腿,今日怎么可能不酸。 “桐衣,昨夜睡得可好?” 苏桐衣活动了一下周身的筋骨,皱起眉,“怎么可能睡得好,活活被书生折腾了一晚上。”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解释道,“不……不是,徐美人,我跟书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美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想的是哪样啊?” 第21章 初到宫中 “不……不是……我我我……” 徐美人揽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看来我们要好好捋一捋。” “啊?”苏桐衣愣愣地望着她,心中咯噔一下,她肯定生气了,饶是再通情达理,书生毕竟是她的夫君。天呐,我为何要搅进来,瞬间被小三…… 徐美人眉眼带笑,抚过她额上的碎发,苏桐衣瞬间觉得浑身发冷,背上一阵寒凉,她会不会对我下毒手? “如果你跟书生是那样,就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么,如果是我想的那样,你跟书生就不是那样……” 苏桐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响才说道,“徐美人,你在说什么?” “哈哈……”徐美人用衣袖遮着嘴笑了几声,“就是说,你得先知道我想的是那样?” 苏桐衣彻底被她绕晕了,这是在跟我绕逻辑么? “你们在说笑什么?” 徐美人见到书生,很自然地行了礼,“君上。” “不必多礼。”两人间的寒暄十分熟络,像是多年好友一般,反而不像夫妻,苏桐衣渐渐看不明白了。 徐美人笑呵呵地说道,“没有说什么,就是跟桐衣聊聊道与理。” “她怕是不懂,就连字都不识。” “那君上怕是要多费费心教妹妹了。” “还是得多劳烦徐美人。” “妾会尽心宽慰君上之忧。” 见他二人你来我往地聊着,极尽冠冕堂皇,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他俩的女儿呢?“停,你们在聊什么,我才不想学。” 书生直接无视她的意见,笑着对徐美人说道,“不然一齐教她。” “也好。” 苏桐衣瞪大了眼,“到底有没有人考虑我的意见?” “那你学不学识字?”书生转过头来看着她。 苏桐衣转了转眼珠,得意地一笑,学着刚才徐美人的话,“如果太阳从西边出来,那我就学。” 书生扬起眉眼望着她,嘴角藏着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么你的意思就是,如果太阳不从西边出来,你就可以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书生抬起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笑着说,“你只说了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情况,但是你没说太阳没从西边出来时,学还是不学,所以你还是可以学。” “你这是偷换概念……”苏桐衣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到会把自己绕进去。 徐美人在一旁笑得起劲,“桐衣,你可千万不要同君上绕道理,会吃亏的。” “我已经感觉到了。”书生如今已不再软萌,霸道无赖腹黑。苏桐衣仰天长叹,不怕聪明人有心机,就怕聪明人有心机还玩逻辑…… 书生盯着她,眼中有一丝宠溺,“你必须得识字,不然以后我传书给你,你都不认识。”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么?”这里的文字简直跟甲骨文一样,比比划划扭曲得不成样子,苏桐衣拉起书生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能不能不学啊?” “不行。”书生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仅要识字,宫中的礼仪规定,还是要知晓一些。” “啊?”苏桐衣整个人瘫在地上,“难道我不是来观个光,然后就走了么?” 书生恨了她一眼,吓得她立即直起身子,他冷冷地说道,“你都来了,难道还想走?” “当然想啦,宫里好闷……”听着她小声嘀咕,书生不禁叹口气,自己实在有些急于求成,语气渐渐软下来,“桐衣,就当是为了我,你也勉为其难地学一学吧。” “书生?”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苏桐衣本能地点点头。 书生立即露出笑容,摸摸她的头,“现在我还有点事,晚些再来陪你,徐美人,桐衣就交给你了。” “好,君上放心,恭送君上。” 书生笑了笑,转过身走出门,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苏桐衣愣愣地看着他,恍惚间明白,我天,自己上当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他? 徐美人牵起她坐在凳上,见她发丝有些缠结,便为她细细梳开,“桐衣,其实君上这样做,也有他的安排,希望你能明白,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徐美人,书生不是你的夫君么?” 听到此话,手上不自觉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不过很快消逝,过了一刻,徐美人才开口说道,“他是,但他又不是。” 苏桐衣转过身来盯着她,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对书生有情…… 徐美人脸上略有些黯然神伤,“其实,我父亲曾是朝中宰相,几度权倾朝野,却心中糊涂犯下大逆之罪,君上不得不处以死刑。君上与我虽早有婚约,但我已是罪臣之女,按理也该处死。君上却念我年幼,饶过我和兄长。君上为保我性命,不顾朝臣反对,将我这个罪人娶进宫中。” 苏桐衣不禁有些唏嘘,不曾想徐美人的身世竟如此坎坷。 她脸上慢慢挤出一丝笑容,“桐衣,你该知道君上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这么多年他都对我以礼相待,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我很感激他。” 苏桐衣点点头,“书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有时候想着,若是能够长久待在君上身边就好。” “徐美人,你是不是喜欢书生?” 徐美人愣了愣,苦笑着点点头,“这么好的人,怕是没有人不喜欢,不过书生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人,我也不奢望了。” “是谁?木棉么?” “你慢慢就知道啦,是一个他费劲心力也想保护的人。” 苏桐衣迷茫地睁着眼,徐美人笑着盘好她的发,“桐衣,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可不许说予旁人。” “你不想告诉书生么?” 徐美人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愿他过得好。” 竟然跟书生说的话一样,只愿一个人过得好,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说这句话? “徐美人,尹良人前来请安。” “是她啊,传她稍候片刻吧。”徐美人的口气略有些冷漠。 苏桐衣换好衣裳,还没在意这个的称呼,好奇地问道,“徐美人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当然不会喜欢,平日里尹良人说是来给我请安,不过是借个由头想见君上。” 一不留神,书生居然这么受欢迎。 徐美人看了她一眼,“不过这日倒不同,该是特地来见你的。” “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 “你可不知,宫中向来是藏不住秘密,特别是有那么多有心人盯着。昨天君上半夜回来,还带回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宫中必然炸开了锅。往后,你凡事都要小心,宫中女子的手段,你可能还没见过,有事一定来找我或者君上。” “等等,这个尹良人不会也是书生的妃嫔吧?” “对啊,她是大司马之女,暂封为良人,估计用不了几日就会晋为美人。” 苍天啊,书生到底是多久成的亲,还要冒出来多少个妃嫔……自己的小心脏都快炸裂了。 “你也不必在意,是君王,总会要娶一两个女子,尹妡为大司马之女,迫于朝政之压,君上也不得不娶。” 苏桐衣赶紧摆手,声音却小了下去,“我也没有好在意。” 徐美人拍拍她的肩膀,“那就好,也没有什么好怕,凡事多个心眼,走吧,去会会她,我来给你撑腰。” “徐美人,你是想看热闹吧。” “哈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桐衣被她牵着出去,想来也是,宫中女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撕一撕。 外厅里正站着一个女子,纤体柳腰,眉眼生得有几分柔情,明眸皓齿极尽婀娜之态。见人出来,赶紧行礼,“给徐姐姐请安,徐姐姐万福。” “起来吧。”仅是淡淡地一声,徐美人牵着苏桐衣,语气上有几分客气,“尹良人倒是来得够早。” 苏桐衣只觉得有一双灼热的光打量着自己,十分不自在。尹良人收回目光,“徐姐姐说笑了,听闻姐姐来了这里,我便过来了。” “尹良人倒是好灵通的消息。”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不过是挂心姐姐。” 苏桐衣静静地在一旁听着二人谈话,徐美人也是真性情,非常实诚,别人称她为姐姐,她却直呼姓名,丝毫不留情面。 “听说,君上昨夜是在此处歇息的?”尹良人终是忍不住问道。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那该是妹妹听错了吧?” “看样子尹良人倒是很关心此事。”徐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拉起苏桐衣的手,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刚认得妹妹,听说颇得君上喜爱,这莯清殿便是单独赏给她一人。” 饶是她再能伪装,表情也渐渐不自然,尹妡勉为其难地说道,“姐姐倒是有眼力,真羡慕姐姐,连身边的人都能得君上的喜欢,还能一直拴住君上的心。” “是啊,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的命就是注定的,再是怎么挣扎也不会改变。” 第22章 几日未见 尹妡瞬间变了脸,语气略有些生硬,“姐姐说得是。” 徐美人得眼略过她的身影,望着远方,漠然地说道,“尹良人若是没别的事,就下去吧。” “是。” 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尹妡甩了下衣袖气冲冲地走出门。 徐美人望着她的背影,“桐衣,以后你一定要同她保持距离,表面上她虽对我客客气气,实则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苏桐衣感叹道,摊上这样的主,徐美人也是挺可怜的,谁知她突然换了语气,得意地说道,“不过若是没有她,我还有什么乐趣,她若是狠,我就会比她还狠。” “徐美人,你……” “哈哈,人活一世,为何要畏畏缩缩,犯不着去同情这些人。” 中午时分,苏桐衣才从识字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一抬眼正看到书生。 今日的书生,取下早朝时带的黑色冕旒冠,头发随意地散着,身着金色袍服,衣上绣有龙纹,英气风仪,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苏桐衣立即埋下头,手上一不留神写歪了一笔。 书生皱起眉,像是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字,怎么写得这么歪斜?就连垂髫的儿童都比不过。” 苏桐衣索性歪着身子写,“这样写的,你看还歪么?” 书生惊奇地说道,“你歪着写,竟能写正。” “我就是这么神奇。”苏桐衣自豪地说道。 书生敲了下她的头,浅笑着说道,“写了一上午就学了点千字文,还好意思说。” 苏桐衣马上放下笔,“既然这样,书生,你放弃我好不好,我就是朽木。” 徐美人沉下脸,重重地叹口气,“那你是说我教的不好?”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可以继续学,”徐美人立即笑了笑,“君上,你看怎么样?” “我看行。” “啊!”苏桐衣痛苦地捂着头,简直比死还难受,写这些字比画符咒还难。 “对了,徐美人,你安排的人怎么样?” 徐美人笑着站起身行礼,“君上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又安排了什么?”此时的苏桐衣已如是惊弓之鸟,瞪大了眼望着两人,她总觉得有一天会被卖了还数不到钱。 “哈哈,桐衣,你别怕,就是安排几个人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那还好。”说起这事,苏桐衣一下想起了温雨,倒差点把她忘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失踪,她肯定手足无措。“对了书生,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还在余屹那,能不能把她接来呢?” “随你吧。” 徐美人看了看两人,很自然地行礼退出去,连带着一屋子的丫鬟奴才也退了下去。 书生坐下,伸着腰动了动头,温柔地说道,“桐衣,给我倒杯茶吧。” “不是就在你面前么?”虽是这么说,苏桐衣还是给他倒了茶,递到他面前,“君上,请。” “哈哈,你实在淘气……”书生笑兮兮地接过来,语气又有些埋怨,“桐衣,昨晚我可没睡好?” 说起这事,苏桐衣就来气,搬着凳子坐在他面前,“我还没睡好呢?” 书生喝着茶,幽幽地说道,“我是说你的腿枕着不舒服,肉太少,下次换腰好了。” “还来?”苏桐衣立即站起身,后退几步,忙捂着自己的肚子,坚决拒绝。 “桐衣,你知道你有多重么,昨天抱得我手现在还酸,估计肉都长到腰上了。” “啊……”苏桐衣愤怒地吼叫一声,“哼,谁要你抱的。” 书生侧起头看着她,眼角弯曲成一个好看的幅度,“桐衣,之前你从不会对我这么无情?” 苏桐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从前是没表现出来,其实我一直都嫌弃你。” 本以为书生会发怒,谁知他突然起身扯住自己的衣袖,轻轻一带,整个人都倒进他怀里。“书生,你又耍无赖……”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嫌弃我。”书生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顺势枕了上去,感叹道,“还是肚子软和啊。” 苏桐衣不满地瞪着他,使劲儿地挪了挪,手却书生死死攥着,无法挣脱。 书生闭起眼,轻轻说道,“桐衣,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见他似乎真的熟睡了,苏桐衣也不敢再动弹,眼神正对上他的侧颜,脸上又爬过一阵绯红。心里暗暗叫苦,真是要了老命,为何让我跟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这样很容易脑子短路。 “咕……”苏桐衣浑身一颤,肚子竟然很不争气地叫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好丢人,怎么办。看着书生,好像还没醒,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就在这时,“咕……咕……” 苏桐衣彻底懵了,下意识地想捂着肚子,结果一双手都打在书生脸上。 书生低呼了一声,迷茫地睁开眼,“桐衣,你饿了也不必动手打我?” “我……没……”苏桐衣慌乱地朝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你没睡着?” “睡是睡着,不过被某个人的肚子叫给吵醒了。” 苏桐衣立即红了脸,紧张地四处看,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哈哈……”笑声非常苍白。 书生慢慢将脸凑近,“桐衣,你是不是肠胃不好,要不要找御医来瞧瞧?” “我才没有。”苏桐衣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我胃好着呢。” “好吧好吧。”书生笑兮兮地摸摸她的头,在她耳边细声说道,“今日不能陪你用午膳了,改日吧,桐衣,我先走了。” 苏桐衣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已忘记了饥饿。 一直到夜里,书生也没有再来,苏桐衣不禁一直望着正门的方向。 格儿见到了,端来一杯新鲜的清菊茶,小心地递给她,“苏姑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格儿是徐美人选来的婢女,生得灵秀,又善解人意。 “姑娘,桌上有君上备的水晶绿豆糕,您要不要尝尝?” 苏桐衣点点头,咬在嘴里竟有一丝苦涩,再也无法下咽。 格儿见她这般,立即接过吃剩的绿豆糕,轻声说道,“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君上给您备好了樱花枕和樱花被,都是用樱树花瓣熏制的。” 苏桐衣略叹了口气,细想来好像夜里一直都有书生陪着。日积月累,渐渐就成了习惯,临睡时没同他说几句,倒真有些难眠。 “好吧。” “那奴婢扶您过去。” 接连几日,除了徐美人来教她识字,也没见到书生,苏桐衣有些坐不住了。晚上同徐美人吃饭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徐美人,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书生?” “君上最近在忙祭祀大典的事。” “祭祀?” “就是祭祀先祖,估计还要几日,君上都已忙得食不安寝夜不能寐。” “原来是这样。”苏桐衣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那天见他仍旧是一脸倦容,“他身体能吃得消么?” 徐美人直直地盯着她,渐渐笑出声来,“桐衣,你若是想他,可以去见他啊,在这宫里,你是我徐美人的妹妹,没人敢拦你。” “我也没有想。”苏桐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我还害羞么,喜欢君上,我也是过来人,不如我跟你讲讲君上之前的趣事?” 苏桐衣一下来了兴致,忙说道,“好啊。” “君上小时候就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那一日有奴婢带君上经过花园,君上见水里的鲤鱼在水草之中,一动不动,其实是睡熟了。但在君上却立即遣人将水草分开,说是鲤鱼在水草里快要窒息,必须要救它……” “哈哈,那是他多小的时候?” “大约两三岁吧。” 好可爱,苏桐衣脑中只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若是能见到小时候的书生,该是多么有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个时候的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讲。”徐美人笑着说道,“桐衣,你去见见君上吧,你若是去的话,他该会很高兴。” “真的么?” “是啊,荇舟会带你去的。”荇舟是徐美人赐给她的奴才。 苏桐衣不安地挠挠头,一下有些慌神,“我去应该说什么?” 徐美人乐得不行,“我的好妹妹,你只要去,根本都不用说话,君上都会高兴。” “好吧,那我就去瞧瞧书生。” 徐美人抚了下她的鬓角,又整理好她的衣衫,笑着说,“挺好,夜里的桐衣更加动人。” “徐美人,你不要夸我,我会骄傲的。” “哈哈,别贫了,赶紧去吧。”说着推着她出门,“荇舟,好好照看你家主子,一定要安全送到御庭楼,送到君上面前。” “是。” 苏桐衣笑着转过身,“徐美人,就那么几步路,我还会丢了不成。” 徐美人转了转灵气的双凤眼,笑着说,“这可说不定,我还比较担心你……”说完又捂着嘴,轻轻地笑起来。 “我走啦。” 同她相处了几日,苏桐衣也是从心里把她当成姐姐。 走了一段,苏桐衣心中渐渐紧张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未见。不曾想就在一处转角的地方,碰到一个婢女,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荇舟立即向她客气地服了服礼,“不知乔衣姐姐有何事?” 乔衣扬起头,虽是行礼却有些傲慢,对着苏桐衣说道,“苏姑娘,我家尹良人有请。” 第23章 正面冲突 荇舟的表情立即有些不安,赔着笑,“乔衣姐姐,姑娘正准备去找君上。” “有君上传召么?没有传召,莫非我家尹良人还请不动你了么?” “但是……” 苏桐衣拦下他的话,淡淡地说道,“既是尹良人有请,看来今日我是非去不可。” “姑娘……”荇舟焦急地看她一眼,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事,我去去就回。”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堵在半路,几日的礼仪学习苏桐衣也知晓,宫中身份等级严明。对方为良人,而自己没有家世,身份充其量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婢,怕是不得不从。 乔衣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如纸糊一般,十分瘆人,“还是苏姑娘明事理,苏姑娘,这边请。” 荇舟立即退到一旁,弓起身子行礼,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一声,“荇舟,你就在这里等你家姑娘回来,哪里也不许去,不然有你好受的。” “是。”荇舟的头埋得更低,却止不住望着苏桐衣,心中急得不行,又不能去寻徐美人,可怎么办。 “苏姑娘,听说你是花槿郡的人?” 苏桐衣随意地应了一声,想着今天会不会是场鸿门宴,人人都说后宫里的女子手段毒辣,正好也可以见识一下。 乔衣以为她心中必然紧张,愈加得意地同她聊着,无非是尹妡身份尊贵,地位显赫一类的话语。 其实苏桐衣倒没什么好怕,毕竟自己还会武,又能吃什么亏,直到她见到尹良人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乔衣先行了一步,朝屋里走去,轻声唤道,“尹良人,苏姑娘到了。” “进来吧。”屋里传来一个怠懒的声音,苏桐衣刚进去就闻到一阵浓郁的桂花茶香,倒与之前书生给自己喝的一样。只见尹良人斜倚在榻上,慵散悠闲,蛾眉美目,顾盼生情。 “苏姑娘,夜里找你过来实在是有些不妥。” “无妨,不知尹良人有何事?” “无事,就是想同苏姑娘多亲近亲近,之前几日一直都不得空。” 苏桐衣也不想同她周旋,心里急着去见书生,还是客气地说道,“既然尹良人没事,那我先告退了。” 刚走出几步,却被门口的丫鬟挡住去路,乔衣趾高气扬地看着她,“看来姑娘还没搞清楚状况,从来只有尹良人请人逐人,何时轮到你作主啊?” “尹良人,你到底什么意思?”苏桐衣渐渐失去耐心,这摆明就是找茬。 尹良人略微起了点身子,玩弄着衣角,淡淡地说道,“姑娘倒是好大的性子,仗着徐美人和君上,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乔衣,去端来菊茶给姑娘消消火。” “是。”乔衣笑眯眯地端来一杯茶水,迫不及待地递到苏桐衣面前,轻蔑地说道,“姑娘,请吧。” “我若是不喝呢?” “你若不喝,尹良人就要了荇舟的命,当然一个奴才而已,姑娘或许也不看重。” “你将他如何了?” 尹良人接过话,笑了几声,“我又能将他如何,不过是怕这奴才四处乱说,来人,把他带上来。” 这时,有两名婢女死死扣着荇舟的肩膀,从门外走来,他一见苏桐衣苦相毕露,言语间已有呜咽之声,“姑娘,荇舟没用。” “这奴才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妄自想去惊动君上,看是要不要拔了他的舌头……”尹妡动了动神色,两名婢女马上将他架起来,一旁的奴才慢慢拔出一把刀刃,还冒着寒光。 “不要不要……”荇舟无力地挣扎着,眼神极尽惊恐。 “住手!”苏桐衣何止道,“还有没有王法?” “笑话,在我这里,我就是王法。”尹妡冷笑了一声。 苏桐衣瞪着她,厉声说道,“尹良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算我这样做了,又如何?”尹妡眼神透着凶狠,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怎么样,是喝,还是不喝?” “好,我喝。”不过是杯茶而已,苏桐衣端起来,一饮而尽,瞬间觉得不对劲儿。从嘴到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禁咳嗽起来。 尹良人皱起眉,娇嗔地说道,“哟,乔衣你这婢子,是端了什么给姑娘喝,害姑娘咳得这么厉害。” 乔衣顺势跪在地上,“奴婢糊涂,错放芥子末。” 苏桐衣浑身难受,眼中泪水开始咳下,顺着喉咙这是一阵辛辣,如火灼一般。 “糊涂的奴婢,还不快去给姑娘倒一碗清水。” 苏桐衣赶紧摆手,扶着门框,仍在剧烈地咳嗽,良久才说出话,“尹良人……我没害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咳咳……” “你是没害我,但是你却碍着我的路,我就看你不顺眼。”尹妡瞬间变了脸色,“乔衣,给她灌下去。” “是。”乔衣迫不及待地端着装满芥子末的茶水走来,苏桐衣双手扶膝,咳嗽没有半分停止。 “这只是开始,劝你最好知难而退,君上不过瞧你新鲜,能对你有多少深情。你来了这么多日,连一个封号也没有,你觉得自己配么?”尹妡抚了下自己的鬓角,身旁的婢女立即递来一杯茶。 她轻轻地吹了吹,立即有桂花味飘来,挑衅地说道,“苏姑娘,想喝么?” 苏桐衣恶狠狠地盯着她,使劲儿忍着喉咙的干渴灼热,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尹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欢愉地笑道,“竟敢瞪我,我倒要看,在这后宫中,是谁活得更加长久。”略略起身,盯着她的眉眼,越看越嫌恶,冷冷地说道,“乔衣,你这婢子好没眼力,赶紧灌下去。” “良人息怒,奴婢这就照做。”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狐媚君上。”尹妡玩弄着自己的指尖,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轻蔑地说道,“今日君上有祭祀大典抽不开身,徐美人以为你去君上那里,更不会起疑,别以为有人会来救你。” 喉咙往下一路如火烧,没有水,苏桐衣嘴唇已然干涸,咳得没有一点力气,她撑着门沿,望着乔衣越走越近。 “姑娘……”荇舟被人压着跪在一旁,焦急地盯着她,担忧地叫了一声,心中既感动又自责,从未有主子会为自己的贱命动容。他忙转向尹良人,疯狂地磕着头,“良人,您不能对姑娘用刑,君上……” “啪”地一声,乔衣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另一只手仍端着芥子末水,“良人是在对姑娘用刑么,不过是在请姑娘喝菊茶,是姑娘自己火气太重。” 尹妡略微皱了下眉,指尖不住地绕着发梢,不耐烦地说道,“乔衣,灌下去,一滴都不准浪费。” “是。”乔衣一把捏过苏桐衣的下巴,将杯沿死死抵住她的嘴,得意地说道,“姑娘,这喝下去,怕是嗓子也会伤着,看良人对你多好。” 苏桐衣吃力地喘着气,生平哪受过这种不公,自己向来待人友善,从不以恶意揣测别人。竟真的有人,如此主观自我,简直低劣。 “不甘心是么,给我喝下去!”乔衣死死地扳过她的头,强行灌下去。 仅在瞬息之间,似是本能一般,苏桐衣轻轻抬起手,一指点在乔衣的胸口,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 乔衣瞪大了眼,却无法动弹,杯中的水渐渐倾斜。 “乔衣,你这怠懒的婢子,如何不灌了?”尹妡骂道。 苏桐衣站直身子,抢过她手中的茶杯,还剩了一大半,全部都给她灌了下去。 乔衣立刻变了脸色,脸涨得通红,又不能咳嗽,极尽痛苦,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苏桐衣拍了拍胸口,仍旧还是火辣辣地疼,一步步地走向尹妡。 她马上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紧张地坐起身子,“你这贱人,竟敢在大堂中动武,来人快拦下她。” 四五个婢女朝苏桐衣涌过来,她只动了动手指,通通都站立不动。 尹妡吓得花容失色,依旧不肯服软,斥责道,“大胆奴婢,还敢以下犯上么?” 苏桐衣笑了一声,慢慢地靠近她,尹妡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她,“放肆……”话还没说完,苏桐衣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杯,径直喝了下去。 “竟敢对我不敬…”尹妡抬起手直直朝她打过去。 “啪”地一声,苏桐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清冷地说道,“你若敢惹怒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尹妡霎时吃了一惊,呆滞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握着尹妡的手突然一阵吃痛,苏桐衣放开了她,耳边响起一个不深不沉的男声,“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欺负尹良人?” 刚回头,正对上一双乌黑如水的眸子。 第24章 陌生男子 “你竟在宫中动武?”陌生男子率先问道,凝神盯着苏桐衣许久。 只见她站直了身子,摸了下手上的淤青,隐隐有些发痛,问道,“你是谁?” 陌生男子眼珠微微颤动,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姑娘,他是……”跪在原地的荇舟刚想提醒,男子略微抬起手打断他的话。 从男子的长相,苏桐衣感觉他应该与自己年纪相当,能在这宫中自由出入,难道是尹妡的亲弟? 男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往屋外走,“尹良人,这个野丫头,就交给我处理吧。”说完,只动了动手指,被点住的婢女皆解了穴道。 尹妡受了惊吓,呆滞地看着他们离去,久久没有动弹。 荇舟见苏桐衣被他拉着,刚想跟上去,男子淡淡地说道,“你不必跟来。” 走了一段路,男子也不说话,苏桐衣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你要带我去哪?” 男子哈哈一笑,放开她,“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尹良人动手,以下犯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苏桐衣清了清嗓子,喉咙里还有些灼烧感,“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男子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人人皆说尹良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曾想她竟能遇到克星。” “怎么感觉你有些幸灾乐祸?” “这个……自然是了。”男子笑着眯起眼,扶着一旁的岩石,“我是一直憋着笑,你竟敢点住她的奴婢,简直精彩,连君上都奈她不能,那番场景,实在解恨。” 苏桐衣冷冷地看他一眼,“所以,刚刚你是在利用我,以解你心头之恨。” “啊?”男子止住笑声,眯起眼自如地说道,“我若是不出现,怕是你就闯祸了,竟然还不知感谢?” “我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男子弯起眉眼,又握着她的手腕,云淡风轻地说道,“现在可以继续走了吧?” “去哪……”话还没问完,又被他拖着往前走。 这一次却丝毫再没有放开意思,路旁的奴婢奴才见到他纷纷避让行礼,苏桐衣好奇地看着他,到底是何人? “到了。”他笑兮兮地回过头来看着苏桐衣,完全无视她的怒目,直直将她拖着走上台阶。 “喂……你……”苏桐衣瞅了下面前的建筑,隐约有些熟悉。 门口的守卫见他来了纷纷跪下行礼,男子拦下想去通报的人,信步走了进去,“王兄?” 苏桐衣愣了一刻,王兄?莫非他叫的是书生?他是书生的弟弟,不可能啊,不禁仔细看了下他的长相,与书生竟真有些相像,一路上自己也没注意。 “凌风,大晚上的,你如何在这殿前大喊大叫,依旧没有一点规矩,你……”书生皱紧了眉,从屋里走来,正对上苏桐衣惊讶的双目。 叶凌风扬着苏桐衣的手,得意地冲书生打招呼,“王兄,是不是有意外之喜啊?” 书生眉皱得更甚,眼神灼热地停在他握着苏桐衣的手上,一把拉过她,冷冷地说道,“惊吓还差不多,叶凌风,你还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竟敢拉着她的手腕?” 叶凌风无奈地叹口气,稍微有些委屈,“王兄,她也不识得我,所以我只好拉着……” “这么说,你一路都在牵着她?”书生脸色越来越黑,语气也不再缓和。 叶凌风丝毫没有察觉,特认真地点点头,“对啊,我刚刚可是……”救了她,三个还没说出口,书生咆哮一声,“罚你禁足三月。” “啊?王兄,我……” “哼,还想跟我讨价还价么?” 叶凌风扁扁嘴,行了礼,“凌风不敢。” 苏桐衣在一旁看着热闹,实在很解恨,险些笑出声。立即被叶凌风看到,马上告状道,“王兄,她刚刚可是把尹良人那闹得鸡犬不留,要不是臣弟赶到,怕是后果严重。” 书生关切地看向苏桐衣,“她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伤着?” 苏桐衣摇摇头,见到他一脸倦色,估计几日都没睡好,便什么也没提,还是不要再让他烦心。 “王兄,你怎得如此偏心?”刚说完又被书生狠狠瞪了一眼,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书生看着苏桐衣,好像是没什么伤,仍旧叹了口气。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苏桐衣抬起眼看着他,书生的眼神依然如星辰般明亮闪耀,却有些阴郁。每当书生对自己有愧疚时,便会做这个动作…… “桐衣,”他许久才开口说道,“抱歉,最近我一直没时间陪你。”正在惆怅之时,突然感觉旁边涌来一个身影,一回头正看到叶凌风。 “王兄,凌风也要陪……” 书生憋了口气在心里,攥紧拳头,看着苏桐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真的很想把他扔出去。” 苏桐衣一下乐出声,“可以大家一起来。” “喂,你们两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叶凌风喊叫一声,朝后退了几步。 书生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捏了下苏桐衣的脸,“桐衣,我不在的时候,还是不要乱跑,就这几日,等忙过了,我就来陪你。” “王兄,我好像还在,你确定要这么煽情?”两人的身旁不知何时又凑来一个好事的脑袋,美好的氛围迅速烟消云散。 书生重重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下,“罢了,天色已晚,凌风,你送桐衣回去吧。” 临走时,他又补了一句,“凌风,好生送,不准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好啦,我知道了。” “书生,我走了。”苏桐衣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只觉得此时眼前的书生,不再是初见时轻松的模样,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命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叶凌风突然停住脚步,笑兮兮地盯着她,“怎么,还舍不得我王兄么?” 苏桐衣恨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不过我王兄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他突然这么认真地说话,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对徐美人也很好……” “不是。”叶凌风神秘地摇摇头,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我了解王兄,他看重你甚至重于他自己。” 此话一出,刚踩下一步,全身似如触电一般,苏桐衣停在原地,细细想着他说得话,书生,他对我…… “为何不说尹良人对你用刑之事?”叶凌风望着天空,月明如水,偶尔会见到一颗星闪烁在天角。 一阵风过,吹起她的衣角,不禁有些发凉,苏桐衣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想让他心烦。” 叶凌风寻着风的方向凝视着她的眼,久久没有离开,过了半响,才缓缓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桐衣刚踏出一步,“啪”地一声,跌在面前的浅坑上。 下意识伸出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叶凌风脸上洋溢着笑,“额,忘了告诉你,这里有个坑。” “你为何……不早说?”苏桐衣慢吞吞地爬起来,满脸怨念,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啊?我正想说来着,”叶凌风装作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不巧,没赶上。” “你……”苏桐衣在心中默默地将他碎尸万段。 叶凌风走在前方,不自觉地眯起眼,只觉得今日这段路走来竟有些特别,连风的触感都与寻常不同。 隔日。 苏桐衣刚刚醒过来,一睁开眼,登时吓了一跳,“余屹……”又看向他的旁边,更加惊奇,“温雨?” 温雨有些泪目,“姑娘,终于再见到你了。” 余屹挤在前面,“桐衣,你这家伙好没心肝,居然说走就走?” 一时间,苏桐衣感觉自己脑子还有些卡壳,哪知他们俩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见正是叶凌风,立即抓起面前的被子,“大早上的,什么情况?”是集体来我房间参观么? 叶凌风略略皱起眉,无辜地说道,“你为何对我这么敌意,见到我就紧张地抱紧面前的被子?” “凌风……” 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叶凌风浑身一颤,艰难地转过头,笑容僵在脸上,“王……王兄?” 竟然连书生都在,这下真的变参观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立刻,现在。”书生脑中现了三根黑线,抽动了一下嘴角。 “不是王兄叫我找人过来的么?” “但是我没叫你带他啊?”书生说完,指向一旁的余屹。 叶凌风也很无奈,“是他非要跟来的?” “出去,大清早的,你们竟然都涌到桐衣的闺房。你当是出游么,叶凌风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第25章 同上私学 好不容易清了场,书生坐在榻沿边上,无奈地叹口气,“凌风真是让我忧心。” “我也很忧心。”苏桐衣附和着点头。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日来你识字可有进步?” 苏桐衣心虚地低下头,“这个……还得看天赋嘛。” “是看个人吧。”书生凝视着她的眼,“今日徐美人外出前去羽幽寺为先祖祈福,估计会耽搁半月,正好宫中在办私学,会有太傅教你。” “啊?” “啊什么,太傅曾是我的恩师,学识渊博。私学并不是只有你一人,凌风自然也会去,。” “王兄,你是认真的?”听到这里,叶凌风直接破门而入。 书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的确该再学点规矩。” 叶凌风垂起眼帘,颓丧地看着他,“王兄,你好残忍!” “你从小就不喜欢史学诗书,如今已封号西凉王,断不能再放任你整日不学无术。” “王兄,臣弟向来散漫随性,根本难当这西凉王。” “你不必再说。” 倒很少见到书生如此固执的一面,眉紧蹙着,脸色有些差,他肯定又是几日没睡了,自从回到宫里,已很少同他朝夕相处。苏桐衣不禁拉了拉书生的衣袖,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几日没睡好。” “我没事,桐衣,近来的确事情很多……”书生似乎有某种顾虑,欲言又止。 叶凌风见不能拒绝,只好应承,没精打采地说道,“好,我会去学。” “这样自然是最好。”书生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这时,苏桐衣看到低着头,站在一旁的温雨,忙拉着书生问道,“私学,温雨可以一起去么?” “可以,你想带谁都可以。”书生笑着对她说道。 “那余屹呢?” “不行!”书生仔细打量着他,之前他虽传信给自己,但仍旧对他不是很放心,“你没事到宫中干嘛,难不成想成宦官?” “自然不是为了见你,叶凌末,你忘了当初是谁传的书信?是谁救的桐衣?你竟如此小气,恩将仇报?”余屹瞬间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丝毫不让步。 苏桐衣也在一旁扯着书生,求情道,“书生,你就勉强同意吧,反正教几个人不是教。” “好吧。”过了许久,书生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看着苏桐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余屹来,好陪你玩,是不是?” “啊?”苏桐衣紧张地收起眼神,怎么自己想什么,书生都能知道,简直活见鬼。 书生愤恨地盯着余屹,冷冷地说道,“叶凌风,他就教给你了,不许再给我惹事。” “是。”叶凌风有气无力地答道。 苏桐衣看了看这几人,太傅教学,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啊?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太傅最后必然会疯…… “叶凌风,私学期间劝你最好不要惹祸,不然仍旧把你送回羽幽寺,禁足半年,面壁思过。” 叶凌风瞪直了眼,“王兄,你为何只说我一人?”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苏桐衣。 她立即回瞪过去,清了清嗓,挺直腰,得意地说道,“我比你可好多了。” 书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轻了些目光,“我还没说你……” “书生!”苏桐衣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撒娇一样地说道,“你就不要说我,留点面子啊。” 书生无奈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笑意,“你只要上点心就好。” “当然。”苏桐衣使劲儿点着头,满口应承着。 书生敲了下她的脑门,心中也有郁结矛盾,知晓她不愿学这些,语气不禁温软下来,“桐衣,再坚持一下,以后我都不会再逼你。” “书生?”叶凌风迷茫地挠挠头,惊讶地看着一向固执的王兄,竟然这么轻易地妥协了,难道王兄吃这一套?赶紧凑上前,笑意满满地撒娇道,“书生,以后能不能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书生冷冷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叫我什么?” “王……王兄。”立刻觉得空气慢慢凝固起来,书生脸上的阴影越来越重,叶凌风默默地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会……跟着太傅好好学习。” 书生淡淡地笑了一声,“这样是最好,你们几人要是通通都被改造一番,也是我之幸。”说完回头望着苏桐衣,“桐衣,我先走了,你若有事就来找我。” “好。” 书生前脚刚跨出门,余屹才说道,“桐衣,你若是不想带在宫里,我可以带你走。” 叶凌风理直气壮地挡在他面前,“宫里的人,岂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余屹皱着眉,“你……” “我已答应王兄,会时刻看着你。” 余屹摇着头,“过去我只知道你对王位没有一点向往,纵身于山水玩乐中。今日我算见识到,你的确同叶凌末差了好大一截,他照顾你也是辛苦。” “王兄本来就比我聪明能干……” 温雨瞅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可不可以先出去,姑娘还要起床。” “好吧。”叶凌风拉着余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必须给我说清楚……” “也不多,就是一些你们的秘事……” 不曾想,两个人相处得还很不错,苏桐衣想着他们的确性格有些相似,性格虽乖张逗趣,内心都十分细心,懂得顾人感受,待人谦和。 “姑娘,快点起来吧,待会儿就要去上私学。” 差点把这件事忘了,苏桐衣立即加快速度,不知道在这里的上学又是怎样一番场景。“ “桐衣,你好了么?”过了一会儿,余屹在门外问了一声。 “马上好了。”仿佛又回到读书时代,有种上课快要迟到的感觉。苏桐衣随意吃了几口早餐,一切东西格儿都准备妥当,丝毫不用操心。 叶凌风皱着眉,瞅了瞅她,略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换衣洗漱耽搁这么久,细看来与之前又有何分别?” 温雨朝他服了礼,客气地说道,“许是奴婢手笨,没有伺候好姑娘。” 苏桐衣拉着她,扬起头冲着叶凌风,“是这家伙嘴巴坏,温雨,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桐衣,你竟敢对我不敬,我可是西凉王,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停下脚步,斜起眼望着他,“那是你没遇到我。” “罢了,我不惹你,女人可怕起来简直恐怖。” “哈哈……” 四人说说笑笑地走到私学楼,已有奴才候在原地,其中还坐着几个人,听说也是同来学习的世家子女,见到叶凌风来了立即客气地行礼,“西凉王有礼。” 叶凌风稍稍点点头,算是回礼。 有奴才过来,行着礼说道,“西凉王,一切都照君上吩咐准备妥当,不知道还有何吩咐?” “把小王的位置挨着苏桐衣姑娘。” “为什么?”苏桐衣不满地瞪他一眼,“我不愿意,一万个大写的不愿意。” 余屹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望着叶凌风,“你是不是高估桐衣,认为她学识不错,其实她连字都认不全。” “有这种事?”叶凌风本以为苏桐衣对普通的书籍都该知晓一二,毕竟他是王兄看上的姑娘,想来学识应该不错,竟然连基本的识字都不行。 “哼,早晚有一天让你们刮目相看。”苏桐衣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会写的字你们还不认识呢。 就这样,苏桐衣坐在中间,温雨作为奴婢在她身侧候着,余屹同叶凌风分坐于两侧,后方还坐着两三人。私学时,除了自带的奴婢奴才,不□□份地位,以师为尊。 “太傅到。”只见一位略显庄仪,表情严肃的老人家走来。 众人皆起身行礼,算是拜谢师恩。 太傅打量着苏桐衣,抚了抚稍显花白的胡须,笑着说,“君上说让我多多留心姑娘。” 苏桐衣心中暗暗叫苦,叶凌风见了不禁幸灾乐祸。 “好了,今日先学诗经。” 苏桐衣稍稍松口气,诗经多少还是学过一点,一打开面前的黄纸,不禁傻眼。天呐,这根本不叫字,虽然识字学了几天,还是完全不认识。 太傅走到她身旁,用尺牍敲敲她的书桌,“苏姑娘来念一念这篇,邶风。” “额……”苏桐衣为难地看着上面的字迹,完全不知所云,脑中灵光一闪,诗经,邶风,索性随口背道,“邶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刚念了一句,身旁两侧立即发出一阵笑声,叶凌风看着她,“苏桐衣,你才是没救了,连我都知道那是卫风氓,这篇是邶风击鼓,哈哈……” 太傅立即摇摇头,示意她坐下,“大家一起来读吧。” 苏桐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开始上课就是这番场景,以后可怎么办?不要最后自己疯了…… 第26章 尹妡受惊 一堂课,苏桐衣听得昏昏欲睡,恍惚回到大学时的课堂,连空气都熟悉起来。身旁坐着熟识的同学,讲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竟带着一股文言的韵味。她虚张着眼,明亮的光渐渐模糊起来,这是到了哪里? 是古代,还是现代,苏桐衣困惑起来,为何会缺了一段中间衔接的记忆。 “桐衣……桐衣……” 耳边飘过一阵小声的呼喊,眼前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她立即醒了神,被太傅抓个正着。 “你是睡着了?”太傅的脸色耸拉下来,竟敢如此松散随性,不把学识放在心上。他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花白的胡须随着嘴唇的起伏上下飞舞,“姑娘该当自律,你虽是徐美人之姊妹,君上也看重你,但是,诗经乃先辈传承,姑娘还是不该懈怠。” 苏桐衣瞬间站起身来,“是……是……太傅,我知错了。” “无妨,你坐下吧。” 苏桐衣不禁松了口气,幸好太傅没有为难自己,大概因为书生的缘故。余屹冲她挤了挤眼,原来刚才是他在叫自己。 讲课讲了一半,太傅临时有事耽搁,吩咐今日教学暂时作罢。 叶凌风马上不安分起来,端起凳子挪到苏桐衣面前,特意笑着说,“刚刚太傅居然放过你?想当初我可是被罚站一天,也不见他对我手下留情。” 苏桐衣伸着懒腰,倒在桌子上,懒懒地说道,“我已经是朽木了。” “桐衣,要不要吃我给你带的栗子酥?”余屹插过话,从袖中取出一个整齐包好的纸袋。 苏桐衣眼睛眯成一条缝,“余屹,还是你最好,正好我饿了。”说着就用手去拿,叶凌风见了,立即打掉她的手,皱起眉头,“你一个姑娘,手碰过笔和纸张,怎么能用手去拿吃的。”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巾递给她,“给,用这个拿着吃,至少比你手干净。” “这么麻烦……”苏桐衣不满地嘟囔一句,这是什么毛病,知晓他也是一番好意,还是接过来。 余屹见她吃得专注,笑着问,“好吃么?” 苏桐衣赶紧点头,嘴巴的饼渣随即掉落下来,叶凌风嫌弃地向后仰着头,“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吃东西像你这样。” “凌风哥哥?”他们身后突地传来一声甜甜的呼喊,苏桐衣顺着声音望过去,不远处正有一女子款款走来,身段娇柔,脸上带有若隐若现的梨涡,整个人更显恬美可人。不过她的眼神,却直直地停在叶凌风身上,欲说还休。 见状,余屹凑到苏桐衣耳边说道,“这是大司空之女,白鸢,年方十七,痴心爱慕叶凌风。” 叶凌风立即瞪他一眼,低声说道,“怎么这些有的没的,你都知道?” “只要是发生过的,特别这种事,我基本都知道。” “当心知道太多,也死得早。” 苏桐衣乐呵呵地瞧着叶凌风脸色越来越不自然,他也有今天。 “不许笑。” 结果余屹和苏桐衣笑得更加起劲,更加猖獗。 白鸢笑意盈盈地走来,每一步走得及其小心端庄,深怕出了差错,甜甜地望着叶凌风,“这是多久没见到凌风哥哥,前段时间才知道凌风哥哥封号西凉王,照理说应该称西凉王的。” “没有关系,白鸢。” 白鸢的眼睛晶莹闪烁,抬起头轻轻看着他的眼,“凌风哥哥,多久会再带鸢儿去放风筝?” 叶凌风背起手,想也没想就答道,“你都多大了还要放风筝?” 苏桐衣立即在背后用手肘打了下他,到底会不会聊天,简直能把人急死。 叶凌风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顺势拉起她,“白鸢,今日我就先走啦,有事明天再说。” “凌风……哥哥……”白鸢的声音小了下来,木愣愣地看着他离开。 苏桐衣甩开他的手,“叶凌风,你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这么残忍?你没看到刚才她的眼神,连我都心软了。” 叶凌风丝毫不在意,“她不会放在心上,再说放风筝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小孩子。” 余屹摇着头,“看来你根本不懂女子的心思。” “我为何要懂?” 余屹笑了笑,轻声说道,“有些事,等你懂就晚了。” 这时,苏桐衣凑上来,“白鸢也没什么不好,你干嘛对她爱搭不理。” 叶凌风叹了口气,难得认真地说道,“她没什么不好,甚至有时候好得过分,不像一个真实的人。我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多好,但必定要特别,天底下独一人。” “幼稚……”苏桐衣默默地说了一句。 四人在路上信步走着,四处闲逛,反正今日也无事。“不如出宫去玩吧。”叶凌风说道,苏桐衣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书生那里?” “王兄啊,不告诉他就没事。” “那好吧。” 不曾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为首的人正是尹妡的丫鬟,乔衣。苏桐衣默默捏了把汗,当真是冤家路窄。 “苏姑娘,倒是叫我好找啊?”乔衣的嗓音有些沙哑,口气略微有些怨念。见到叶凌风,立即行了礼,“西凉王万福。” 叶凌风点点头,示意她起身,“你有何事?” 乔衣脸上犯了难,许是没有料到叶凌风也同在,嘴上仍旧说道,“上次还没多谢西凉王及时解围,后来尹良人思前想后,想着上次的确是有不是,准备给苏姑娘赔罪。” “我心领了。”苏桐衣抢过话,自上次的事之后,她再也不想见到尹妡。 “姑娘,这是我家尹良人的传召,这样违背,怕是不太好吧。”乔衣碍于叶凌风,说话一直低着头,但言语上却没有丝毫退让。 又是胁迫,苏桐衣瞪直眼,“你……” 余屹笑着走过来,“桐衣,我跟你去。” “余屹,你不知道,她……” 他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桐衣,放心大胆地去,万事有我。”说着又向乔衣拱拱手,客气地说道,“我就是姑娘的一个小厮,有我同去,姐姐不会在意吧?” 一句话说得乔衣十分受用,甚至还解了她的忧虑,若是叶凌风拦着怕是也不好带人,赶紧说道,“无妨,只要姑娘肯去就好。” “那好,姐姐在前方带路吧。” 余屹示意苏桐衣和温雨走在前方,自己在后面跟着,还不忘回头给叶凌风交待,“只用一刻钟,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等我们。” 苏桐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一路上,他什么也都不说。 不一会儿,就到了尹妡的寝宫外。 尹妡捏起嗓子,嫌弃地说道,“听说你还去了私学,同世家子女混迹在一起,你也配么?” 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嘲讽,苏桐衣咬了下嘴唇,实在气不过。 余屹冲她点着头,眼神坚定让人见了踏实,“相信我。” 苏桐衣点点头,硬着头皮进去,照理还是行了礼。 尹妡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尖起嗓子责骂道,“狐媚的东西,上次的事我和你之间的账还没算清……”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哼……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已通知父亲,必会找个由头除了你。” 这时,余屹站到她身前,直直地盯着尹妡。 “你这下贱的奴才竟敢与我对视……”尹妡动了气,“来人,拖下去杖毙。” “尹妡,大司马的二女儿。”余屹冷冷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十岁时因为宫中宴会,见到君上并起了爱慕之心。本来嫁入宫中的女子该是她的姐姐,也就是大司马的大女儿,尹霜。而这个女子为了嫁给君王,将来能成王后,不惜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 “你……到底是什么人?”尹妡倒吸一口气,大声喝道,“杀了他。” “尹妡,你以为这件事情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么?” 余屹的话一字一句如同针尖,深深扎在她的心上,尹妡愤怒地站起身,“你胡说,姐姐明明是不甚跌落水中淹死。” “淹死?”余屹冷着眼,一点点靠近,“若不是你对她下毒,让她毫无挣扎之力,如何会掉进水中淹死?” “你怎么……” 余屹黑着脸,盯着她的脸,更加剧她心中的惊恐,他探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还知道,你曾对君上下毒,就是为了怀上一个孩子,成为王后。” 尹妡吃惊地盯着他,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余屹冷笑着,如同地狱的恶魔,“我劝你最好不要惹苏桐衣,不然你的下场才会是很惨。”说完眼中冒起火光,震慑着尹妡的内心,她虚张着嘴,再说不一句话来。 “桐衣,我们走。” 苏桐衣惊讶地跟着他,没想到尹妡真的再没言语,也没有再刁难 “余屹你还说了什么,尹妡怎么吓成这样?” 余屹冲她随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先去找叶凌风吧,说好要一同出宫。”说完动了动手指,解了屋里奴婢奴才的穴道。 第27章 突遭埋伏 苏桐衣并没有注意,随口问道,“尹妡真的毒杀自己的亲姐姐?” 余屹点点头,攥起她的衣襟往前走,稍微皱着眉,与他调皮灵动的眼十分不符,“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段秘密,有秘密就有弱点,此次过后,尹妡以后必定会收敛许多。”他暗暗叹口气,师门教导,知之不言。知晓别人隐秘之事,不可威胁报复,不然会折寿,此番为了苏桐衣,到底还是违背了规矩。 叶凌风还在原地等候,见三人又走来,不免有些惊奇,锤了捶余屹的胸口,“对付尹良人,说一刻钟,当真就一刻钟,这次,我也不得不佩服你。” 余屹笑着摆摆手,“不是说要出宫么,准备怎么出去?” “自然是溜出去……”叶凌风有些犯难,宫中一向守卫森严,最近虽在忙祭祀大典有所松懈,不过,要混出去也不容易。 “就知道你靠不住。”余屹白了他一眼,稍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调皮的笑,“桐衣,看到了吧,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 “那你说怎么办?”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去。” “当真?”苏桐衣好奇地问道,心中还是相信,印象里余屹的确是无所不知。 刚走几步,余屹回头看看苏桐衣和温雨,“你们两人还是换个装比较好。” 叶凌风也赞同,“跟我来。” 不一会儿,叶凌风便找人给她们拿了两件男装,一换上,两个姑娘都变了样。 叶凌风瞅瞅苏桐衣,又看看温雨,感叹道,“除了个头矮点,身子单薄,倒是好看得紧。” 苏桐衣扬起头,得意地说,“若我是男子,就没你混的。”理了下温雨的外衣,男装的她再没有半分柔弱的体态,反而英姿飒爽,倒有些让人吃惊,仿佛这套衣服就是天生为她制作的。“想不到温雨居然这么适合男装,这样看来也是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少女的姿色。” 温雨低垂着头,脸上有些晕红,“姑娘,就不要打趣我了。” “出去要叫公子哟。”苏桐衣笑了笑,止不住摸了下她的脸,“当真让人想调戏你一把。” 叶凌风无奈地看着她,“什么恶趣味,自己的奴婢都要调戏。” 苏桐衣抢过话,“她才不是奴婢,是我的妹妹。” 叶凌风才渐渐注意到这个女子,平时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细看来,她的眼竟生得如此灵秀,似乎能勾人心神。 “走吧。”余屹说道。 轻轻松松出了宫,余屹笑着对苏桐衣说道,“桐衣,之前我说过会带你来凉灵。” “是啊,我还记得。” “答应你的事,我都不会食言。” 叶凌风一把揽过余屹,皱起眉,“你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酸,当我跟温雨是空气么?” 苏桐衣笑了几声,指着不远处飘落来得花瓣,“看,是樱树。” 风卷起樱树花瓣,遮住眼帘,擦肩而过,苏桐衣不禁想起书生,心中有些感伤,若是他也能在该是多好…… “过往的凉灵城并没有樱树,今年怎么有这么多?”叶凌风说道。 余屹眯起眼,似是无意地说道,“因为某个人喜欢啊。” 叶凌风迷糊地睁着眼,余屹已笑着走在前方,“桐衣,你想逛什么?” 眼前一切都很新鲜,倒不知从何逛起,叶凌风慢吞吞地跟上来,“有什么好逛的,不如找个地方吃东西。” “带钱了么?”苏桐衣问道。 叶凌风迷茫地看着她,“没有,我从没带过。” “你……余屹,你呢?” 余屹挠了挠头,“这个,我以为叶凌风会带,没想到一个西凉王竟然穷成这样。” “我从来都没带钱的习惯。” 苏桐衣沮丧地叹口气,“好吧,现在大家是不是去卖艺,或者出卖美色?” 叶凌风随即不屑地摇摇头,“好歹我也是堂堂一个王,街头出卖美色,真是……” “哪里来的优越感,迷之自信,说不定你压根就没有市场。” “怎么可能?”叶凌风清了清嗓子,随手拦住一个女子,顷刻间笑意盈盈地说道,“姑娘,能否请在下吃点东西,在下能陪你一个下午?” 过路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有病。” “哈哈……”苏桐衣和余屹在一旁笑得前仰后翻。 叶凌风不爽地挥挥衣袖,“那是她不会欣赏。” 苏桐衣眼泪都笑出来,“叶凌风,能看上你的也就只有白鸢,你还挑。” “哼……” “这样吧,凉灵外城有一条河流,水中有鱼,我们可以去烤鱼。”余屹说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都不想过早回宫。 众人来到河边,水流清澈,的确有鱼群在里面回旋四处嬉戏。余屹抓起一小块石子,往鱼群里轻轻一扔,瞬间扬起一阵水花,“叶凌风,你去抓鱼吧,我已经打昏了几只。” “凭什么是我?” 余屹斜起嘴角,痞气地盯着他,“你还想不想吃烤鱼?或者我把你溜出来的事跟你王兄聊聊?” 叶凌风狠狠地瞪着他,信步走在水面上,浑身没有沾湿分毫。 “叶凌风这么厉害?” 余屹无奈地说道,“抓个鱼还要用轻功耍帅。” “哈哈……”苏桐衣笑起来,陪着温雨在地上拾干柴。 叶凌风抓回几条鱼扔给余屹,在水边洗着手,“从出生到现在,本王就没做过这种事。” 余屹冷笑几声,面无表情来到水边清理鱼,熟练地杀鱼。 “啊!”叶凌风大叫一声,“余屹你要死,我在这洗手,你竟然在水流上方杀鱼?” “又怎样啊?” 苏桐衣见他二人总是斗嘴,感情倒是越来越好,笑着走过来,“叶凌风,刚刚你在水面上走,是怎么做到的?” “很帅是不是?” 余屹无语地看他一眼,“就是普通的轻功,桐衣你也会。” 叶凌风也点点头,“那一日你点住尹良人的奴婢,看起来武功不低,这样的轻功应该也会。”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武功忽好忽坏。”苏桐衣抬起脚试着踩在水面上,刚一用力,身子重心稍稍开始倾斜,叶凌风一把拉住她,鞋子顺势踩进水里。 “叶凌风……” 只见他皱紧眉头,望着四周,压低了声音,“有人。” 此时,余屹也扔下手中的鱼,跑了过来,“听声音,人数好像还不少。” “刺杀么?” “怕是为了活人人参而来。” 苏桐衣不解地指着自己,“难道是来找我?” 余屹当即认真起来,低声对叶凌风说道,“不必同对方硬拼,我们最好兵分两路,叶凌风你带着温雨,我和桐衣,迷惑对方。切记,保命要紧,不要受伤。” “好。”叶凌风答应下来,同温雨朝东方跑去。 “姑娘,你要当心。”临走时,温雨说道。 余屹拉起苏桐衣朝西面跑去,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水面渐渐倒影出二三十个黑衣人的影子。 苏桐衣吃了一惊,对方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禁担心起来,“余屹……” “放心,桐衣,有我在,没事的。”余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让她心安不少。 “站住!”身后传来几声大喝。 苏桐衣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余屹也感觉到,皱紧了眉,“桐衣,你再坚持一下,等到官兰谷就没事了。” “好……”她心中也不想拖累余屹,咬着牙坚持,不料身子突地往前一倾,原来脚上不知何时被人套上了绳子。 不远处的蒙面人,手上轻轻一扯,苏桐衣被他这么一拉,幸好有余屹扶着她,膝盖还是磕破了皮,隐隐有些发痛。 余屹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隔断她脚上的绳子,有些动怒,看着眼前的蒙面人,“你是吴国的人?” 蒙面人像有些惊异,依旧不动声色,“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活人人参,已是我们吴国的囊中之物。” “笑话,她岂是你们吴国可以觊觎的?回去告诉何垣,之前芜湖的账可都还没跟他算清。” “放肆,你竟敢直呼君上的名讳,今日让你死无全尸。” 一群蒙面人齐齐攻上来,苏桐衣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袖,余屹的武功她也知晓,如何能打得过。“余屹,你赶快走,他们要找的是我,肯定不会杀我,你去找书生,他会来救我。” “我不走。” 蒙面人冷冷地说道,“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余屹握紧短刀,同几个蒙面人厮打,苏桐衣看得揪心,他根本就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不曾想,有几个人蒙面人慢慢向她靠近。 “桐衣,快跑。”余屹被人困着,无法抽身,手臂及腿上都被划了几刀,不住地渗着血。 “余屹,你流血了!”苏桐衣惊呼了一声,今日的身子却不听使唤,一点武功都使不出来。 蒙面人轻而易举就抓住她,余屹半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桐衣,抱歉,我……” 苏桐衣使劲摇着头,“余屹,你怎么样?” “把流尸散洒在他伤口上,让他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有蒙面人取出一瓶药粉,全数倒在他身上。 “不要……”苏桐衣喊叫起来,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啊!”余屹大叫一声,脑门上渗出汗水,疼痛感席卷全身的每一处,如万千蚁噬,熊火炙烧。 “余屹,你没事吧,余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再没有反应。 蒙面人冷冷地看他一眼,“竟然晕过去了,不用管他,把她给我带走。” 苏桐衣被拖拽着往前走,止不住地回头看倒在河边的余屹,河水起起落落,就像在慢慢将他往河中拖扯。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苏桐衣奋力挣扎起来,想回去救他。 蒙面人冷漠地看着她,举起手,重重地朝她挥过去。 第28章 难以言明 “啪”地一声,脸上并没有痛感,苏桐衣只觉得身子一轻,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腰。 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心心念念的眼。 “书生?”苏桐衣的紧张感瞬间垮塌下来,攥紧他的衣角,眼眸微动。 书生将她平稳地放在地上,眼中都是关切之情,轻声问道,“有伤着么?” 苏桐衣使劲儿摇着头,直直盯着他,却说不全一句话。若你在任何时候,都全心全意期盼一个人出现,必定是动情? 书生理了理她脸颊旁散乱的发,语气稍显愧疚,“桐衣,我该一直陪着你的。”瞥见她膝盖处渗出血迹,立即动了气,冷眼说道,“江冥,杀了他们。” 苏桐衣有些惊诧,眼神中露出几丝陌生,一向平心气和的书生,杀人竟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书生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将她转过身,隔绝了身后的惨叫以及刀刃插入身体的声音,苏桐衣浑身一颤,立即闭起眼。 察觉她的异样,书生轻微地揽过她的肩,捂住她的耳朵,“桐衣,如果我能一统六国,是不是就能给你一个安宁?” 这句话,她却没听到,耳边还回响着阵阵杀戮声。 书生放开她,脚边的溪水有些泛红,苏桐衣惊恐地看向溪边的余屹,忙跑过去,轻轻抬起他,“余屹,你醒醒。” 书生走来探了下他的脉息,淡淡地说道,“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君上,附近没有发现西凉王的踪迹。”江冥禀告道。 “审问了么?” “问了,可是对方……宁死不说。” 书生皱紧眉,愤怒越累越多,一触即发,“立即去查凌风的下落,不得有误。” “是。” 他帮着苏桐衣一齐扶起余屹,“先回宫吧。” 一路上,苏桐衣本想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只觉得书生与自己之间就像有一条沟渠,时间如暴雨不断冲刷,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书生。眼前的人,是叶凌末。 叶凌末抬起她的腿放在膝上,破皮的地方隐隐透着伤口,还在渗着血,眼睛停在她的伤口处,关切地问道,“还疼么?” 苏桐衣摇摇头,“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局促地收起腿,善意地笑笑。 “桐衣,你怕我?” “没有。”回答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苏桐衣暗自埋怨着自己,在他面前,还是不会撒谎。 本想替她包扎伤口的手,莫名地停在空中,叶凌末苦笑着悻悻地收回手,“桐衣,你有没有想过,我做的很多事,缘由是什么?假村子,假身份,假故事……”他的眼越垂越低,像在触及回忆,突然又抬起脸,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在期盼什么,“你就没想过,我,是为了什么?” 猛地心中一坠,你从来没说过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苏桐衣瞬间收回自己的眼神,躲闪他的目光,连自己心中想着什么,都还没理清,又如何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书生,我……” “罢了,以后还有时间。” 苏桐衣稍稍松了口气,却被他看在眼里,脸上还保持着一丝笑容,轻柔地拂过她额间的发,“我若能知晓你心中想着什么,该是多好。” 正说着,叶凌末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桐衣,难道你对这一切都没有察觉? 在她稍显惊异的时候,叶凌末轻轻地放开她,没有再言语,笑容逐渐苦涩,就连午后的阳光都无法消散。 脑中浮现出昨日的画面,在苏桐衣走后,他去了尹良人的寝宫。 “君上?”尹良人吃惊地望着来人,脸上泛起红晕,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叶凌末只是静静地看她一眼,这怕是自己第一次主动踏进她的寝宫,不由得对她起了几分同情。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牺牲品,幸好她尚不自知。 尹妡紧张地张罗起来,“君上,如何不先遣人通报,今晚要在此处歇息么?”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这也是自己不愿见她的缘由之一,没必要无端给人希望。 “我只是来看看,过会儿就走。” 脸上的笑立即僵住,尹妡失落地笑笑,“是啊,君上如何会来这里歇息……不过都是妾的痴心妄想。” “尹良人,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找苏桐衣的麻烦。” “君上,深夜来此,就是要说这些么?”不知何时自己的心上,竟有一个窟窿,风吹过,一阵钻心的疼。 叶凌末叹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 “君上,你想娶她,想给她封号?”尹妡撕扯着嗓子,酿跄地往前追,乔衣赶紧扶着她。此时,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心灰意冷四个字的意思。 叶凌末站在月光下,身影衬得更远更清冷,头也没回,“是,我要娶她。” 尹妡冷笑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你要她识字,识规矩,就是为了迎娶她?”她宁愿相信眼前的人是冷血的,无情的,也不愿相信,他心底真切地在意着一个人……不然,自己真的输得好彻底。“君上,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尹妡,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过几日你就是美人。” “我想要的是,从来只有君上……” “不可能,尹妡,除了封号,我再没有能给你的。”说完,叶凌末慢慢地朝外走去。 尹妡追了几步,直直跌在地上,失声吼叫起来,“君上,你会后悔的,你不可能娶她,永远也不可能……” 耳边马车行进的声音渐渐将他拖回现实,叶凌末望了一眼身边的人,天真无邪的脸,丝毫也不适合禁锢在危机横生的宫中。不曾想,自己也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另一边,叶凌风带着温雨一路往东,身后也跟着二三十个杀手。 一直这样跑也不是办法,再好的体力也会耗尽,对方好像势必要取他的性命一般。叶凌风停下脚步,望着温雨,“你先走,我来拦住他们。” 温雨仅轻微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朝前方跑去。 身后的蒙面人越来越近,叶凌风抽出腰间的短刀,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但我可知道你是谁,晋国的西凉王对不对?” 他略显有些紧张,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每一个人都是顶尖的杀手,看来不好脱身。 看他孤军奋战,蒙面人不屑地说道,“你若放弃抵抗,或许还能饶你性命。” “笑话,本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少废话,要动手就动手。” “大家一起上,活抓他。” 叶凌风握紧短刀,紧张地同他们盘旋起来,刚开始还好,打到后来,对方显然是在一点点耗费他的体力。皆不与他正面冲突,而在打持久战,一波接一波地向他攻来。 任是武功再高,多打几个回合体力都会严重透支,更何况他的武功并不算太好。叶凌风喘着气,肩膀上不禁意被划了一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蒙面人,难道自己真的要被这些鼠辈抓住? “他体力没剩多少,大家一起抓住他。”说时迟那时快,七八个黑衣人瞬间围了上来,叶凌风被他们死死架住,无法动弹。 “无能鼠辈。”叶凌风恶狠狠地骂道。 蒙面人轻蔑地看他一眼,拿起手中的剑划破他的腿。 “啊。”叶凌风冷哼一声,血迹渐渐渗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带回去。” “放开我……” 突然感觉耳边闪过一阵风,眼前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只觉得颈上一凉,一把软剑贴着自己的脖子,直直刺入一个蒙面人的喉咙。速度之快,收回时甚至没溅出血迹。 眨眼之间,已有四五人死在这把剑下,剩下的蒙面人皆慌了神色,互相交换眼神,齐齐朝后跑去。仍是躲不过死的宿命,没走几步,剑光一闪,皆直直倒在地上,一刀毙命。 叶凌风惊讶地睁着眼,望向手持软刀的主人,不相信地叫道,“温……温雨……如何会是你?” 眼前武功高深,杀人如麻之人,竟是过去一向怯弱的女子。 温雨再没往常唯唯诺诺的模样,俨然变了一个人,冷冷地看着他,“武功这么差,竟然还学大侠救人。” “我……”叶凌风一时语塞,辩解道,“我可是好心。” “我不需要。”说着往前走去。 见她要走,叶凌风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追上去。 “你干什么?”温雨停下脚步,冷冰冰地看着他。 “这荒郊野外,我还受了伤,你不会要扔下我一个人吧。” “你的事,与我何干。” 还从未有人对自己这么冷漠,叶凌风指着她,“敢情你之前乖巧柔弱的样子都是装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温雨猛地回过头,眼神冷得吓人,他不禁后退几步,略有些哆嗦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 “杀你,又如何?”温雨冷笑一声,拿起手中的软剑抵住他的脖子。 第29章 同宿洞中 突然对上她凌厉的眼,叶凌风险些跌在地上,“你……你想干嘛?” 温雨不屑地笑笑,瞬间将手中的软剑收回腰间,“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说完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叶凌风愣了愣,心中一沉,这个女人竟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你不许走,给我说清楚。”酿跄着追上去,不料脚上一滑摔倒在地。 前方的人越走越远,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喂!” 叶凌风不死心地叫了一声,“你就这样抛下我?”吃力地撑起身子,肩膀及腿上的伤还在不住地流血。定眼一看,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不禁懊恼起来,随手拾起一根树枝,撑着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真是一个心狠的女人,平时看着如此温良谦逊……” “你说什么?” 耳边突地传来一句冰冷如霜的声音,叶凌风瞬间扔掉手中支撑的树枝,“我天,你是要吓我几回。” 温雨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竟然还能受伤,你武功是有多差?”说完,将药粉随性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啊!”伤口处立即传来阵阵痛感,“你……你就不能轻点上药?” “闭嘴。”温雨冷冰冰地说道,“信不信让你终身残疾,生活无法自理?” 叶凌风不敢再言语,打量起正蹲着身子上药的女子,阳光与她的脸互相映衬,风轻柔地卷起发梢,竟有些看呆。 “看什么?” 他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微地动了动腿,发现疼痛过后,伤口竟开始愈合,不禁有些吃惊,“这伤药倒是极好。” 温雨也不搭理他,漠然地说道,“我要去找姑娘……” “我也一起去。”叶凌风迫不及待地跟上去,心中对她起了极大的兴趣,“你隐藏实力在苏桐衣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与你无关。” 习惯她的说法方式之后,也不觉得恼怒,反而更激起好奇心,“你武功这么高,她知道么?” 温雨眼神猛地一横,“你若说出去,我必定杀了你。” “好好好……”叶凌风当即妥协,脸上漾着笑,探出头盯着她,“你为何不对她说实话,以她的性子必定会理解你。”温雨依旧沉默不语,他也不在意,对她越发好奇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或者你可以对我说……” 她一下停住脚步,盯住他的眼,“有时候知道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叶凌风木然地望着她,这个女子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你跟我说,说不定我能帮你。” “不可能。” 话音刚落,温雨忽然抓住他的衣襟,躲进身旁的树丛。 “怎么……”叶凌风刚开口,被她一把捂住嘴,温雨低沉着脸,冷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压低嗓音,“别说话。” 耳边倏地刮过一阵风,紧接着传来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温雨尽量压低两人的身子,不被外面的人发觉,眉头紧蹙。 叶凌风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第一次隔得这么近,心中有一丝异样,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我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多好,但必定要特别,天底下独一人。 察觉到危险已过,温雨一把放开身边的人,叶凌风猝不及防,险些跌在地上。 “你放手的时候,能不能说一声?” 温雨冷笑一声,“若你伤着了,我还有药。” “你……” 叶凌风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问道,“刚刚的是何人,你如此紧张,抓你的人么?” “不是。”温雨抬起头看看天,又瞥了他一眼,“这条路不能走了,看来只能绕一绕。”心中一沉,在这里竟然能遇到昔立安的人,看来他们没有抓住苏桐衣。 “嗯。”叶凌风答应下来,横竖自己是赖上她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叶凌风喊起累来,“我说,能不能歇一歇再走,天都黑了。” 温雨冷眼瞧着他,“要歇你自己歇。” “你走吧,哼,到时候我就给苏桐衣说,你心狠手辣,嗜血如命,看她到时候会不会留着你。” “那我干脆杀了你……” “杀吧杀吧。”叶凌风凑上脖子,说话时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摸不透她的性情,“我死了,我就给苏桐衣托梦,说你害死我。” “我救了你,你竟然以此威胁?” “你又何尝不是,大家彼此彼此。” “简直就是无赖……”温雨看着这天,应该是快要下暴雨了,若是现在不走,等到暴雨过后就只有明日再走。 叶凌风脸上堆着笑容,牵起她的衣角,“温雨,歇一歇吧,说不定明日王兄的人就找到我了。” “好吧。”温雨重重地叹口气,想不通刚才为何要救他? 两人来到一个山洞,里头一片漆黑,甚至有风吹出来,异常阴森恐怖。叶凌风浑身一颤,哆嗦着不敢进去。 温雨看出他的窘样,打趣道,“怎么,不敢进去么?” “怎么不敢。”说完大着胆子往里边走,温雨略微笑了一声,明明腿还在抖,轻声说道,“真是爱逞强。” 叶凌风摸着山壁,一点一点地往里头走,“有人么?”空旷的山洞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他略略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朝里头走去。 四处都静得不成样子,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眼睛渐渐适应了洞里的黑暗。脚上踩到一个东西,浑身陡然一震,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捡起一块放到眼前…… 竟是白骨!叶凌风当即吓了一跳,扔在地上,猛然站起身来。后背一阵凉风而过,寒意从脚慢慢攀到头顶,倏忽之间,身旁出现一对发光的眸子。 “啊!啊!有鬼……”叶凌风凄厉地惨叫起来,抬起腿就准备朝外跑去,被温雨一把抓住。 “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叶凌风安心不少,不禁埋怨起她来,“早晚有一天,你要把我吓死。” 她取出袖中的火折子,洞中的场景渐渐明了清晰,瞥了眼脚下的白骨,“不过是些动物的尸骨,你也能吓成这样。” “万一有鬼呢?” “你见过鬼吃人吐骨头的么?” “好吧。”叶凌风渐渐平静下来,谁知温雨继续说道,“应该是吃人的野兽。” “喂……”他顿时退到角落,全身贴紧洞壁,“拜托,我一点也不好吃。” “哈哈……”温雨放肆地笑了几声,“你有没有脑子,现在是春天,冬眠的野兽早就走了。” 叶凌风尴尬地看着她,“原来你是耍我?” “是又如何?”只见她挑起眉,一脸调皮地看着自己,脸上多少有了生气,不禁有些诧异,“明明你性子也不冷,为何要装成那样?” 温雨收起笑,盘腿坐在地上,又回复到之前冷峻的脸。叶凌风不死心地凑上前来,笑着说,“你为何对桐衣这么好?” “姑娘收留我,我自然该对她好。”温雨闭起眼,静静地说道。 叶凌风躺在她的身旁,洞外透着些许光亮,该是天外的哪颗星辰,“若是我先遇到你,我也会对你好……”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呼吸愈来愈平和。 该是睡熟了吧,温雨睁开眼,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还好已经结痂。没想到,自己竟会暴露身份,只为救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她轻轻叹口气,必定是在姑娘身边待久了,做事情都受到她的牵制影响。还是要快点完成任务,早些离开……不然,自己做事情,会越来越婆婆妈妈。 “温雨,你先走……”熟睡的人突然说了几句梦话,她稍稍有些惊异,转眼间又觉得好笑,喃喃自语道,“武功这么差,逞什么能。” 夜里的云渐渐堆积起来,“哗啦”几声,洞外立即下起瓢泼大雨。 温雨起身走到洞口,水花溅到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发凉,她怔怔地望着远方,怅然若失。身为一个杀手,扮演着善良谦和的形象,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她抬起手接着洞口落下的雨滴,顺着指尖缓缓而落,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我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雨,哗哗啦啦地下了一夜,等温雨睁开眼时,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衣袍,叶凌风?四处也没见到他的身影,他睡过的地方早已没了温度,他去了哪里? 远处出现一个身影,渐渐映入眼帘,温雨微睁着眼,一夜雨后,连空气都清爽起来。 “你醒啦,喝点水吧。”叶凌风笑着从洞外走来,手上拿着野果和水,见她有些迟疑,忙说道,“很干净的,我都喝过。” 温雨点点头,喝了几口,却见他脸上仍旧堆着笑,心中淌过一丝温暖,正准备起身,立即听到洞外有异动。 “有人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 第30章 过往旧事 叶凌风抬起头,悄悄走到洞口,突地笑着说,“温雨,是江冥,王兄的护卫。”说完迎了出去。 “西凉王!”江冥惊奇地看着他,脸上紧张的表情瞬间被欣喜所代替,赶紧向他行礼,“属下来晚了,望请西凉王恕罪。” “江护卫哪里的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昨夜大雨将山上的泥土冲下,挡住去路,江护卫也算来得及时。” “西凉王,可有受伤?属下来时,在路上见到刺客的尸首,心中更是担忧。” 叶凌风干笑几声,回头看了一眼温雨,“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们赶快回宫,君上肯定还在担心。” “也好。”说着回到洞里,笑着喊道,“温雨,回去了。” “好。”温雨点点头,他竟然真的一点都没透露,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一行人火速赶回宫中。 昨夜,苏桐衣被叶凌末接回宫里,余屹尚在昏迷,流尸散之毒就连宫里御医也束手无策。 苏桐衣急了,他的伤口已经感染,再这样下去,恐怕性命有忧。脑中也没来得及多想,挽起自己的衣袖,“书生,给我刀。” 叶凌末皱紧眉头,“桐衣,你……” “既然我的血是灵丹妙药必定能解天下之毒,只是受点皮肉伤,却可以救余屹的性命,没什么好想的。” “若是我不准?” “书生!哪怕有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试,他是为救我才伤成这样,我不能放任不管。” 叶凌末慢慢握紧拳头像在与自己较劲,心中更恼自己,还是抽出腰间的匕首放在床侧,转身走出门外。不忍看她伤害自己,哪怕是流一滴血……活人人参,他兀得冷笑起来,我只宁愿你是一个普通人。救人,让我来救…… 苏桐衣咬着牙,将匕首拔出刀鞘,多少有些紧张,此时也顾不得疼痛,将手腕靠近他干渴的嘴。手中的刀不自觉地摇晃起来,她凝神闭气将刀刃慢慢挨近。 轻轻一划,倏忽之间,一只手有力地握紧自己拿刀的手腕。 没来由地吃了一惊,“余屹,你醒了!” 躺着人小心地拿过她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桐衣,这点小毒何至于要用你的血,我自己就可以解。” “可是你已经昏迷了许久,我怕你……” 余屹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脸色依旧苍白,强打着精神,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桐衣,以后不可再这么傻,你的血虽是灵丹妙药,但是总有用尽的一天……”他眼眸中装着忧虑,说话迟疑,“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你该好好保护自己。” 苏桐衣怔怔地看着他,他是从不会骗自己,“用尽?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是什么意思?” “啊?我突然头有点昏。”察觉到自己一时说得过多,余屹装起病来,突地倒在她身上,苏桐衣下意识地接住他,却感觉身子被人往后一拽。 “书生?”不知何时他站在身后,将自己拉离了床边。 余屹不爽地看他一眼,“好歹我是个病人,能不能尊重点,你这样偷听,无故闯进来,真的好么?” “这是我家。”说着唤进来一位奴婢,“格儿,带姑娘去休息。” “是,君上。” “既然余屹没事,桐衣,你就先去休息吧。”叶凌末像是稍稍松了口气,语气温和起来。 苏桐衣见余屹醒过来,自己也心安不少,“好,那我先走了,若是有了叶凌风和温雨的消息,记得来通知我。” “好。” 余屹打趣地看着他,“叶凌末,把她支走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吧。” 叶凌末看了他一眼,挨着床边坐下,“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看来,你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是,世人传说,活人人参能治百病,解百毒,起死回生,无所不能,得知得天下。” “哈哈……”余屹干笑几声,“你也想得天下?” 见他不语,余屹顿时换了语气,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世上那么多传说,几个为真,几个为假?信的人不过是野心作祟,叶凌末,你不能如此自私,对她不公平。” “你非我,又怎知我如何想?” “何垣,芜湖……这些事你都忘了?” 叶凌末似吃了一惊,站起身背过手,怅然若失,许久才吐出四个字,“历历在目。”那一日的事情,怕是怎么也无法忘记。 昏暗的光映照在余屹的眼上,异常闪烁,他慢慢陷入回忆,“芜湖过去就是山幽谷,当年吴国君王何垣听说活人人参之事,屯兵芜湖,誓要抢夺活人人参。那时我随师父前去,师父同空幽本是旧友,遂前去相助。”那幅场景,如何也不能忘。 余屹继续说道,“当时何垣出兵,导致山幽谷死伤大半,已是不堪一击。哪知有一个女子,只身拿起剑飞到芜湖中央的小岛,便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苏桐衣……”他眼中越来越亮,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她,竟然能如此清冷绝艳,大敌当前,丝毫没有半分惧色。”自从那一眼起,再也无法忘怀。 “甚至连生命都不在乎,当着众人,她慢慢拿起剑抵住自己的喉咙……”她说过的话,如今还在耳边,纷乱皆因我而起,那我唯有一死。 “我终究还是到晚了……”叶凌末重重地叹口气,无法触碰的回忆,就像扎入心中的一颗刺。 “这件事并不怪你。” “此事却因我而起,桐衣,她始终孤傲固执,就算她死,也不愿向我求助。等我领兵赶来,一切都晚了。见到的,只是她的尸首,身上还有余温……”再说不下去,若是能早到一步,或许她也不用含恨而死,她本不该承受这些。 “罢了,往事已经过去,我只想告诫你,她不适合宫里的生活,过去她逃过一次,往后也会如此。” 叶凌末久久没有言语,接连几日的疲惫已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又陷入两难境地…… 见他离去,余屹最后又添了一句,“叶凌末,你若是放不下天下,可以放手。” “她已不是从前的她,我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你该知道,她只是失忆并不是失了性子,若是有一日她想起一切,必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你还敢赌么?” “敢,用我真心来赌。” 叶凌末停了一步,不再言语,走出门外,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有奴才立即举起伞盖,古公公笑着说道,“君上,夜里是去……” “去莯清殿看看吧。” 叶凌风来到莯清殿,守在的荇舟一见他,立即行礼准备去通报,他摆摆头,轻声说道,“寡人来看看,别惊动她,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寡人独自进去。” “是。” 殿里没了声息,想来她该是睡熟了。叶凌末静静地站在门外,余屹说过的话还在脑中盘旋,几日未合上的眼,渐渐有些乏了。 “回去吧。” 他走出莯清殿,夜里凉风习习,雨声阵阵,心中扎入的那颗刺,随着步伐越刺越深。 隔日,莯清殿。 苏桐衣刚刚起身,听得门外有声,“格儿,你去看看。” “是。”格儿放下手中的面盆,朝屋外走去。 “姑娘!”温雨喊了一声,垂着眼,静静地从门外走来。 苏桐衣吃了一惊,赶紧迎上来,“温雨,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有我在,她岂会伤着。”叶凌风笑着走进来,身上仍穿着昨日那件衣袍,她不禁皱起眉,“叶凌风,你素日爱干净,如何不先换件衣裳?” “温雨着急见你,我也就亲自过来,算是将她完好地交给你。” “看不出来,你还是很有男子担当。” “这是自然。”叶凌风得意地挑起眉,注意到温雨轻微地瞪他一眼,立即望着她笑笑。 苏桐衣看在眼里,不曾想二人经过生死,倒有了几分情义,“你赶紧回去换衣裳,看看你浑身都是泥,温雨你也去换件衣裳吧。” “是,姑娘。” “我先去看看余屹,你们过会到那里来吧。” “余屹怎么了,受伤了么?”叶凌风问道。 “中毒。” “严重么?” “还好。”苏桐衣应道,心中还是担忧,昨夜过后,不知他的伤势如何。 这时,正在换衣裳的温雨,耳边飘过一阵旋律,很轻很浅,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忙说道,“格儿,我先去找姑娘。” “我带你去吧。” “不必了。”温雨的话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直直地冲出门,寻着声音飘来的地方,心中暗自有些紧张。 庄主,他来了宫里! 第31章 风的温情 声音越来越近,温雨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心中陡然紧张起来,连眉心都开始渗出几滴汗水。 渐入无人之境,四周皆是草木丛生,鲜有人来。 “温雨……”一声淡淡地呼喊,让她止不住一个激灵,忙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来人施礼,“庄主。” 昔立安忽地现身,从草丛走出,脸上扬着几分笑,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你可知我为何会来?” 温雨低垂着脸,眼眸些微颤动起来,嘴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属下不知。” “温雨,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一句话说的随意,却字字刻在她的心中,昔立安缓缓靠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怕是已记不清。” “庄主?”温雨立即跪下,低埋着头,不知自己竟会如此心虚,“庄主交待的事,温雨不敢忘。” “是么?事情进展如何?”昔立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看起来,姑娘是很相信我,就是她身边的余屹,对我有所怀疑……” “他?清无的徒弟,他知道的事倒是不少,只是没到清无的程度,不足为惧。” “是。” 昔立安看她一眼,伸出手扶她起身,语气稍微缓和下来,“温雨,我养育你多年,这点小事你必定能够做好。” “为庄主,温雨死不足惜。”脑中的弦还紧绷着,那一日,苏桐衣外逃,庄主也知情,将计就计,派自己潜伏在她身边,随时获取她的动向。 “你做好你的事,我自不会让你死,桐衣性子太倔,我要慢慢将她磨平,让她甘愿待在我身边。” “是,庄主。” 临走时,昔立安望着她,“温雨,听闻你救了叶凌风?” “我……”到底不会撒谎,温雨多少有些慌乱,“若是叶凌风被抓,怕姑娘对我起疑,所以才出手相救。” “是么?”昔立安挑起眉,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也不再追究,“我是忧心你,不该轻易暴露身份。” “温雨谨记。” 昔立安没再言语,转身消失在树丛之中。 温雨立即松了口气,身子一软,靠着身旁的树,心中还狂跳不止。关于救叶凌风,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缘由,一向冷漠不管闲事,怎么会破例?她重重地叹口气,朝余屹住的地方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叶凌风的声音,心中一紧,慢慢有些抗拒同他见面,可又如何躲? “温雨,你来了。”苏桐衣笑着拉过她,“如何走了这么久?” 她轻轻地笑笑,“有点迷路。” “温雨,看不出你还不识路,下次可以来找我。”叶凌风凑上来,温雨立即往苏桐衣身后一躲,越是心虚,越恼怒自己。 “叶凌风,你看你这样,都吓着我家温雨,快点退后。” 叶凌风笑眯眯地盯着她,“我说苏桐衣,你家温雨可不可以给我?” “你说什么?”下巴差点没吓掉,苏桐衣惊异地看着余屹,“难道他吃了你的药?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可能没吃药。”余屹淡淡地说道。 “没劲,你这两人,实在没劲,不然问温雨,愿不愿意跟着我?”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苏桐衣挡在温雨身前。 “我不愿意。”温雨淡淡地说了一声,“姑娘,若没有事,温雨就先回莯清殿了。” “好。” 叶凌风疑惑地看着她离开,更加捉摸不透她的性子,眨着眼问道,“她怎么走了?” “还不是怪你,瞎说什么,哼!”苏桐衣瞪他一眼,坐在床边。 “我没有胡说,我是认真的……” “桐衣,帮我去外面院子取点新开的忍冬花。”余屹冷不丁地打断他的话。 苏桐衣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门。 “叶凌风,”余屹脸上带着笑,“你为何会跟桐衣要温雨?”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色竟有些不自然,“就是想多见见她。” “这样啊。”余屹也不说破,似是无意同他聊起此事,“她并不适合你深交,还是白鸢更适合你。” “为何?你们都说白鸢好,我却看不出她哪里好。” 余屹笑了几声,稚嫩的脸却有几分老成,他的心思怕是比这两人更成熟更缜密,“以后你会知道,你若是为她好,就该同她保持距离,你不要忘了她的身份,不该让她徒增烦恼。” 此事倒提醒了叶凌风,心中有些动摇,“是我想得太简单,但我也很认真,王兄也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余屹知他说的是苏桐衣之事,轻声说道,“其中的艰辛,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我可以等。” “你们兄弟如何都这么拧,叶凌末说不听,连你也是。” “这才是真性情。” 让余屹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有说服叶凌风,反而他心中更加坚定对温雨的感情。大概从这个女子救他的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人的缘分,温雨在他眼中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 苏桐衣正在院里摘着忍冬花,一抬头正对上书生的脸,手中的忍冬花险些洒落下来,“书生啊,你吓我一跳。”却见他嘴角上翘,气色不同往日,更加风采迷人,心中有些纳闷,他难道会变脸?前几日还是愁容满面,今日倒阴霾全扫。 “看够了么?”书生微微皱起眉,打趣地问道,“是不是发现几日都没好好看我的脸,甚是想念?” 这下,手中一抖,忍冬花全都洒尽,也顾不得心痛,苏桐衣赶紧用手指抵着他靠近的额头,“书生……你没事吧?”心中暗自念叨,这是什么毛病,今天他们两个都病了,家族史? “桐衣,祭祀终于完了,我也可以放松下来。” “啊,太好了。”苏桐衣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配合着他。 “我陪你摘吧。”说着温柔地拿起她的手,苏桐衣浑身似触电一般。 “桐衣,你手如何这么凉?” 脑中嗡嗡作响,嘴上说不完一句整话,“这个……那个……” “你抖什么,很冷?” 苏桐衣赶紧摇头,心中像是有猫爪子挠过,“书生,够了,余屹喝不了这么多。” 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突地一顿,随即又默默地将摘下的忍冬花扔掉,书生冷下脸,“他喝,叫他自己来摘。” “哈哈,叶凌末,你竟如此小气。” 这时,叶凌风和余屹笑着从屋里出来。苏桐衣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手,书生却把她握着更紧,扬起头说道,“你不觉得破坏了点什么?” “没有啊,是不是,叶凌风?” 叶凌风也迷糊地点点头,“王兄,破坏了什么啊?” 书生重重地叹口气,摊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弟弟,也是头疼。他看向苏桐衣,弯起眉眼,“正好今日无事,我带你去看看西郊的玉兰林。” “我也去。”余屹率先说道,随后叶凌风也说道,“王兄,我也去。” 叶凌末脸色一沉,竟有两个不速之客,他缓缓说道,“叶凌风,之前你偷溜出宫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 一听,叶凌风瞬间脚底抹油,赔着笑,“那个,王兄,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昏,我得回去躺躺。”话音刚落,已不见人影。 余屹笑兮兮地看着他,“我可不归你管。” 叶凌风皱起眉,淡淡地说道,“我有权把官兰谷夷平。” “你,你别乱来。”余屹多少有些紧张,官兰谷尚在晋国境内,按理来说也是他的管辖范围。 “看心情。” “怕了你,我也头昏,回去躺躺。” “甚好,甚好。”书生满意地点点头,拉起苏桐衣,“桐衣,看来他们都没空,还是我们去吧。” 不禁觉得好笑,被他拉着走在身后,苏桐衣心中泛起一丝温暖,久违的感觉,仿佛回到过去的日子。 两人便衣出宫,只有江冥远远跟着,之前的隔阂也渐渐消除,书生将她拉上马,自然地抱过她。 苏桐衣心中多少有些激动,这还是第一次同书生共同骑马,上次,好像是被捆把着…… “桐衣,自你来宫,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以后我会弥补。驾……”瞬间扬尘而去,溅起一地的细沙。 远方的景色越来越近,苏桐衣瞪大了眼,却感觉有双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一看,正是书生。 她一下就急了,“书生,你好好看路啊,看我干嘛?” “哈哈……”叶凌末轻快地笑出声来,“有我在,你还怕摔着?” “你在不在,我都怕摔着啊。” 话音刚落,猛然感觉马跑得速度更快,风哗啦啦地拍在脸上,“书生,你……” 书生忽地加重手中的力度,紧紧地抱着她,随着风的方向,耳朵一阵温热,只听他轻声说道, “放心,我不会放手,永远也不会。” 第32章 宛如初见 “书……生,你……说话怎么酸成这样?”风力过猛,苏桐衣感觉自己说话像是慢动作回放一般。 “酸?” 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苏桐衣稍微理了理自己的发,动动身子,“那个书生,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马背就这么宽,那你觉得我该去哪儿?”书生反问道。 苏桐衣一时词穷,好像是没地方去,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是,你不能趁机吃我豆腐啊?” “吃了又如何?” “我……”苏桐衣彻底无语,耳边风过,书生的发顺势垂在脸上,竟有些痒痒酥酥。她马上闭起眼,大脑空空荡荡,仿佛有回音,正回响着书生的声音。 “苏桐衣,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此时她正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索性堵住耳朵,“你别说话。”闭上的眼竟浮现出他的脸,苏桐衣瞬间恶狠狠地转过头。书生本来还是无辜地眨着眼,转瞬换了神色,脸上带笑,越凑越近。 苏桐衣立即意识到不对,忙转过头,轻轻吼了一声,“书生!” “哈哈……”仿佛是恶作剧得逞,书生笑起来,“之前你不是还想亲我?” “怎么可能?” “那晚,在樱花树下,你差点跌在我身上的时候。” 话音刚落,苏桐衣的脸很不争气地一下红了,“你不是睡了么?” “睡是睡了,不过你一动我都能知道。” “难道你是妖怪?” 书生隐着笑,索性将下巴压在她的头上,“对啊,千年的。” “书生,你太猖獗啦。”苏桐衣动了下脖子,双手撑起他的脸,“天呐,你头好重。” “主要是你胖,因为装得都是你。” 苏桐衣不自觉地浑身哆嗦起来,“书生,警告你,快恢复正常。” “哈哈,你在心虚什么……”书生调笑道。 马儿已是原地踏步,突然眼角瞥过一缕洁白,苏桐衣朝山坡下望去,竟是一大片的玉兰盛开,偶尔会有几抹淡粉一闪而过,美不胜收。 书生将她牵下马来,本想理理她散乱的发,再说说,桐衣,你无论何时在我眼中都很美。话还没说,已见她撒欢一样地冲了出去…… 伸出的手没来由得停在空中,任风吹拂,实在凄落,书生默默地叹口气,是谁说得这些话可以哄女子,简直鬼扯。 今早书生下了早朝,特意叫住大司空,人人皆说大司空对妻子痴心不改,恩爱备至,呵护有加,多年没有外娶,膝下只有一女。 “君上找臣来,可有何事?” “寡人是有一事,想请教司空。”书生语气有些迟疑,尽量绕几个弯,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不错,倒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君上请说。” “听闻司空对妻子一心一意倒也难得。” 大司空客气地笑笑,“人生苦难,难得遇一知己,让君上笑话了。” “看来卿也很懂女子。” “谈不上懂,只是女子多是靠哄,说尽好话,方能长久。”大司空不动声色,仍是细致地回答。 “原是这样。”书生脸上挤出几丝笑容,随即转了话题,似是闲聊一般,“司空之女,白鸢倒是到了出嫁的年纪。” “劳君上挂心。” “可有选定的人家?” “不知君上有何见解,说来忏愧,小女的心思就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人也不知晓。” 白鸢爱慕叶凌风,早不是什么秘密,书生也没说破,心中还是有意同大司空联亲,遂说道,“西凉王也未婚娶,两人倒也和衬。” 大司空的脸上立即闪过一抹喜悦,赶紧跪在地上行礼,“君上实在过于抬爱,小女怕是配不上西凉王。” “卿不必妄自菲薄,能娶到白鸢这样才品出众,体貌端庄的姑娘,是他的福气。” “那臣在此谢过君上。” 大司空走后,古公公见他眉头紧皱不散,小心地端上茶,“君上,是为西凉王之事?” “古箐,你觉得我该不该为他应承这门亲事?” “君上必定是为西凉王着想,西凉王会理解君上一番苦心。” “希望如此。”书生点点头,感情的事太过繁复,凌风性子倔,真爱上一个人怕是会做傻事…… 古公公笑着说道,“君上昨夜到了莯清殿,今日要不要再去看看?” 书生苦涩地笑笑,忆起昨夜之事,淡淡地说道,“寡人待会去看她。” “听说苏姑娘一大早去了余公子的住处。” “她不是宫里的人,自然不懂这些忌讳。”书生叹了口气。 “君上,就不打算早日给苏姑娘一个名分封号?”古公公接过他喝过的茶杯,极尽轻微地说着。 脑中慢慢浮现出她的脸,余屹说的话,还在耳边,她不适合宫中的生活……过了许久,书生才开口说道,“古箐,名分封号并不能栓住她。”曾经的木棉就是如此。 书生陷入回忆,当年百花女选,身处深山中的苏桐衣,甚至都没参加,莫名得了百花女,被冠于木棉之名。人人皆传靠近花槿郡的山幽谷内,有一女子冷艳孤傲,真正见过的人也是寥寥,她却能得百花女,更令人好奇她的真容。于是,闯入山幽谷的人越来越多,苏桐衣不得已只得暂时离谷。 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这玉兰花林,她着一身月白衣裳,似林间散落的精灵。衣上绣着木棉,清雅秀美,随着她的步伐,起起落落,花开花败……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 “你是木棉?”那时,书生追上她,声音些微有点颤抖,怕会惊到面前的人。 哪知倏忽之间,面前的女子转过身来,稍有愠色,轻轻动了动唇,“我叫苏桐衣。” 就是她了。 眼前的玉兰花飘飘落落,却及不上她半分的美,仿佛她能挤掉你眼中的任何美景,只能装下她一人。 “君上,是乏了么?”古公公轻轻地叫他几声,打断了回忆,书生回过神来,“走吧,去看看她。” “是,君上。” 此时,苏桐衣轻快地跑在玉兰林中,同过往的场景一样,又不一样。曾经的人,现在会笑,会跳,会跑,不再一脸冷漠。瞥见她认真地折着溪水旁的柳枝,嘴角隐着笑,有时候觉得她与从前像是两个人,或许自己从来也没真正地了解她…… “你折柳树枝来做什么?”书生握过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折下一段递给她,稍稍皱起眉,“等等,难道你想烤鱼?” 这片玉兰林本是皇家之地,溪水中的锦鲤十分珍贵,书生本来是想让她看一看新奇,万没想到她竟想吃…… 见他这样,苏桐衣转了转眼珠,调皮地说道,“对啊,你看水里的鱼,花花绿绿,还这么肥美。” 书生叹口气,“正常的女子见了这些鱼,都会觉得很好看,怎么到你这里,是看起来很好吃。” “鱼本来就是拿来吃的,不知道锦鲤好不好吃。” “你知道是锦鲤?”书生吃惊地看着她。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稀奇?就这几条锦鲤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寻常人都没见过,书生认真地看着她,“桐衣,你真的要吃?” “就是几条锦鲤嘛,你还不舍得?” “我……” 苏桐衣已经卷起袖子,裙角走到水中,“书生你带了火么?” “没带。”书生冷冷地说道。 “真的没带?”苏桐衣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书生无奈地取出袖中的火折子,默默地点起地上折好的柳树枝,心中不住地滴血,一条锦鲤可是五十金啊! “书生,好好看着火,马上我就抓到一只。”苏桐衣在心中偷着笑,看他那副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这锦鲤价值不菲,索性玩了玩水就走到岸上。 书生看着她,“没抓到么?” 苏桐衣沮丧地点点头,“我的技术没有余屹好。” “如果你实在想吃的话……”书生欲言又止,她立即凑上前来,可怜巴巴地问道,“你会如何?” 见状,书生心一横,“罢了,你想吃我给你抓吧,反正它们早晚也会死。” 苏桐衣一把抓住他,止不住笑起来,“哈哈……书生,我是说笑的。” 书生停下脚步,挑起眉望着她,抖抖衣裳,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是在逗我?” “我错了。”苏桐衣立即乖乖认错。 “那你拿柳树枝来做什么?” “画画用的。”苏桐衣神秘地笑笑。 “作画?桐衣,你何时还会作画?” 柳树枝已烧成炭条,苏桐衣拿出袖中的黄纸,细细地磨尖,慢慢勾画出玉兰花的轮廓。随着线条一笔一笔画出,过往的回忆渐渐涌了出来…… 第33章 不忍别离 只听得“刷刷刷……”的声响,柳枝做的炭条摩擦着黄纸,书生好奇地凑过来,登时吃了一惊。 虽只有轮廓,已能窥见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跃然纸上,“桐衣,你……”却见她心无旁骛,手中的炭条起起落落,干脆利落,似是重复过千万遍。 临到最后一笔,眼中的瞳孔霎时放大,苏桐衣吃惊地盯着纸上的玉兰,脑中的回忆倾泻而出。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斜坡,下面却是断崖,自己外出写生,途径此处,见斜坡上玉兰花开得旺盛,不料却失足坠下山崖…… “桐衣,桐衣!”见她久久没有言语,目光呆滞,书生叫了几声。 苏桐衣回过神来,眼前书生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我是掉下山崖才穿越的,那个世界的我,难道已经死了? “桐衣,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补上最后一笔,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酸楚,看着手中的画,睫毛不自觉地颤动起来,“书生,我想起了一些事。” 愣了一刻,书生轻声笑笑,什么也不问,“桐衣,我们回去吧。”心中莫名有些感伤,不清楚她想起什么,但是不忍去听,总觉得会是不好的事情。 见他这般,苏桐衣默然地点点头。 书生替她收起画,瞥见她手上漆黑一片,笑着说,“你看你一点也不注意,手中都是灰,去溪边洗洗。” 水静静地在她指尖上流淌,书生仔细地洗着她手上的灰,苏桐衣认真地看着,脑中有些晃神,这一切会不会是个美好的梦?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下水面,从指尖周围立即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模糊了水中人的模样。在我失足坠下山崖时,生命已逝,却穿越回到过去。难道,这个人跟我有某种渊源? “桐衣,下次我再找人给你做更好用的炭条,不会把手弄脏。”书生笑着说道,“桐衣,你这画得很特别,怕是连宫里的画家也不懂此法。” 苏桐衣随意地应了一声,“素描嘛,也不难。”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书生没再多问,早已习惯她的奇怪之举,牵着她往回走。 两人上了马,刚走了一段,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君上!” 回头一看,却是徐美人,有婢女掀起衣帘,扶她下来,“在此处竟能遇到君上,君上有礼。” 书生下马扶起她,“徐美人一路辛苦,按理说,本该我来接才是。” 徐美人脸上带笑,由于激动竟有些红晕,“君上言重了,妾一点也不辛苦,桐衣妹妹也在啊。” 书生牵起她,笑着说,“我与桐衣出来踏青。” “君上倒是好兴致。” 两人寒暄了几句,突听得马车中传来一句脆生生的呼喊,“君上爹爹。” 只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孩,从马车里下来,直直朝书生冲过来。 书生一把将他抱起,捏捏他的脸,宠溺得说道,“子寒,有没有听话?” “子寒可听话了,但是君上爹爹都不来看我。”徐子寒伸长了手,紧紧地抱着他,语气间有几分委屈。 徐美人在一旁笑着说道,“子寒,你别抱这么紧,会勒到你君上爹爹。” 分明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书生和徐美人竟然有孩子? 书生放下他,拍拍他的头,“子寒倒是长高了不少。” 徐子寒夸张地比着手,“我每日可是吃了这么多。” “哈哈……”书生拉过苏桐衣,笑着说,“子寒,这是你桐衣姐姐。” 徐子寒乖乖巧巧地叫了声,“桐衣姐姐好。” 姐姐?苏桐衣愣了下,他叫书生爹爹,叫我姐姐,好像有点差辈。 书生知她在想什么,遂说道,“子寒是徐美人哥哥的孩子。” 徐美人点点头,“他虽这般叫我和君上,却是我哥哥的孩子,说来惭愧,哥哥每日不务正业,我瞧着子寒可怜,有时接他来宫中。君上大度,待子寒十分亲善,子寒也喜欢与他亲近,便这样称呼。” “君上爹爹,你跟子寒一起坐马车嘛。”徐子寒攥着书生的衣袖,虽是孩子,却也聪慧,又拉起苏桐衣的衣角,小心地问,“桐衣姐姐,一起来坐马车,好不好?” 惯常受不得人撒娇,只得点点头。 徐子寒见她都答应,立即欣喜地看着书生。 “子寒真是小灵精。”书生拍拍他的头,“那我就陪你坐马车。” “太好了。” 四个人同坐马车,只听到徐子寒一直在讲,书生偶尔应他几声。 徐美人见了,笑着同苏桐衣说道,“子寒这孩子,是真的依赖君上,完全把君上当成他的爹爹。” 古时像书生这样的年纪,该早有子女吧。 回到宫里,徐子寒一直攥着书生,不放他走,弄得他无法抽身。 见状,苏桐衣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桐衣,”书生叫住她,“下午你同凌风和余屹去太傅那里吧,不然你自己实在太无趣了一些。” “好。”苏桐衣应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回莯清殿。心中暗自思忖,若是自己没有穿越,这个人该是已经死了……书生也不会遇到我,那他的生活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下午。 余屹见她一直懒懒散散,推了下她,“桐衣,我一个病人都不像你这么无精打采。” 苏桐衣随意地瞅他一眼,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余屹冲叶凌风使了使眼色,问道,“她怎么了?” 叶凌风摇摇头,心思全在温雨身上,余屹无奈地白他一眼,恶狠狠地骂道,“痴汉。” 太傅慢条斯理地走来,看了看坐在前方的三人,冷笑一声,“听说你们偷溜出宫,遇到刺杀,怎么不干脆死了呢?” “啊!太傅你……”叶凌风刚想说话,正对上他的眼神,立马老实地闭上嘴。 “哼,一群毛头小子。”太傅将书册重重地放在桌上,脸色铁青。 叶凌风心中咯噔一下,心说不好,太傅这是发火了。 过了许久,太傅才开口,“这么大的人,做事情也不顾后果,害我担心半天。” “啊?”叶凌风不相信地看着他,印象里太傅一向不苟言笑,疾言厉色。 “啊什么,凌风你把教条抄一百遍。” “为什么只有我?” “余屹是君上的客人,自然没有过错,而苏桐衣……” 一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开始不自觉地冒冷汗,太傅认真地看着她,“她不识字。” 苏桐衣松了口气,正瞥见叶凌风哀怨的目光。 临下学时,叶凌风垂头丧气地倒在桌上,“一百遍教条,看来今晚我不能睡了。” 此时,白鸢走来,小心地说道,“凌风哥哥,白鸢可以帮你抄。” 苏桐衣拉住她,“白鸢你不要理他,他是自作自受。” 叶凌风瞪着她,“说出去的时候,你没同意?烤鱼的时候,你没同意?最后竟然要我来背黑锅,太不公平了。” 白鸢低垂着头,“原来凌风哥哥喜欢烤鱼……” “白鸢,我们先走了。”话音刚落,叶凌风已大步走出门。 “啊?凌风……”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白鸢无奈地扯着衣角,本来是想问问,我们的婚事……你开不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叶凌风,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躲着人家吧。” 他动了动眼眸,“我也不是躲她,只是不忍心看她的眼神。” “心里有鬼吧。”余屹幽幽地说了一句。 叶凌风不自觉地看了眼温雨,笑着说,“我心里早有了方向,再见各位,我还得回去抄教条。” 苏桐衣看着他走远,“总觉得叶凌风的脑子不太正常。” 余屹笑着点头,“确实不正常。” 三人走了一段路,余屹突地停下来,“桐衣,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桐衣吃了一惊,还是摇摇头。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 “知道了,余屹。”苏桐衣叹了口气,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桐衣,你若不喜欢宫中,我可以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苏桐衣惊诧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言语。 “她不会走的。”身旁突然出现一个人,紧紧地攥着自己,正是书生。 余屹笑了笑,认真地看着苏桐衣,“我要先离开去办点事,桐衣,想好再告诉我吧。”说完瞬间消失在两人面前。 书生闭上眼重重叹口气,再看她时,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十分小心地问道,“桐衣,你不会走,对不对?” 刹那间,几般情绪涌上心头。苏桐衣放开他的手,直直盯着他,想了许久的事,突然想对他说,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书生,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桐衣……”书生软绵绵地叫着她的名字,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她却立即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书生你不明白,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 “我不想听。”书生苦笑一声,忽然间捂住她的嘴,隔绝了她的音,轻声说道,“我骗过你一次,你也骗我一次,我们算扯平了,好不好?” 第34章 徐姝家事 苏桐衣惊得睁大了眼,微微颤动着,什么意思? 书生轻轻地放下手,拂过她耳边的碎发,用头抵住她的额头,“我如何能不知晓?” “等等,你知道什么……” 书生换了神色,认真地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我心里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书生……书……”话还没说完,已被他牵着往前走,温雨低着头小心地跟着。 “今晚徐美人邀你一同用膳。” 苏桐衣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却被他生生打断。 远远见到有人在门前等着,一见书生的身影,徐子寒率先跑过来,脆生生地向两人行礼,“君上爹爹有礼,苏娘娘有礼。” “啊?”苏桐衣愣愣地盯着他。 书生只是笑笑,并没有言语。这时,徐美人迎来,“君上,膳食已准备妥当。” “走吧,桐衣。” 她的大脑里尚在处理那声娘娘是何意思,徐子寒跑来攥着她的手,白净的脸上扬着笑容,偏起头问道,“听说苏娘娘擅长作画,连君上爹爹都赞不绝口,能不能教子寒?” 徐美人笑着说道,“你苏娘娘可有正事,教不了你。” 徐子寒也不放手,使劲儿地睁大眼,小心地问道,“苏娘娘,行不行?” “子寒,明日哥哥会来接你,你就不要缠着苏娘娘。” 见徐美人有些动气,徐子寒默默地低下头,转眼瞧着书生,“君上爹爹,子寒不能一直待在宫里么?” 书生抚了抚他的头,“你毕竟还是徐松的孩子……” 徐子寒的眼瞬间黯淡下来,“我多宁愿自己不是。”转过身跑进屋里。 “这孩子,真是……”徐美人重重地叹口气,略有些伤感地抚了下眼角。 书生拍拍她的肩,宽慰道,“以后我会想法子让子寒待你身旁。” “君上,此话当真?”徐美人睁着眼,纤细的手指握过他的手腕。 “当真,有他陪着你,我也安心许多。” “谢过君上。”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徐美人笑着拭去,“你瞧我,倒是冷落桐衣妹妹了。”说着牵过她的手,打量起来,“桐衣妹妹倒是让姐姐好想。” “进去吧。”书生说道。 一顿饭本该吃得其乐融融,苏桐衣脸上也带着笑,却莫名觉得自己多余,眼前分明是和睦安乐的一家人。 临走时,徐子寒不舍地牵着书生的衣角,“君上爹爹,明日子寒就要走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子寒不要为难你君上爹爹,他还要送苏娘娘。” 苏桐衣立即说道,“无妨,我可以自己回去。” “桐衣……” 听到书生叫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不要担心,还有温雨跟着。” “那你注意安全,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她轻轻地应了一声,身后突地传来关门的声音,“嘭”地一下,她立即停在原地,“不要回头。”苏桐衣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辰,明亮耀眼。 见她站着发呆,温雨轻轻喊道,“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没事。”苏桐衣迈开步子,灯笼里透的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四处皆是一片寂静,除了偶尔飘来的几股笑声……如影随形,无处躲藏。 “温雨,我为何会待在宫里?” “姑娘的心思,我也不知。” 苏桐衣望着天边,似是在喃喃自语,“没有地方去?我也可以回山幽谷,那我是为何要留在宫里?”一阵微风从身后涌来,蓦地心中一惊,原来自己一直都很明了。 是因为书生!不知是该承认,还是不该…… “姑娘,小心。”温雨一把拉着她,前方正是莲花池。 苏桐衣笑了笑,刚才想得出神,竟然连路也不看,更没注意到温雨在瞬间,极快地拉住自己。她只淡淡地说道,“莲花池过去,好像是尹妡的寝宫。” “姑娘,还是我扶着你走,晚上有些黑。” “谢谢温雨。” 温雨立即垂下头,声音轻轻地说道,“姑娘哪里的话,温雨只愿姑娘好。” 夜幕下的她生得更加水灵,特别是眉眼,如莲花池里的清水,泛着涟漪。“温雨,还好有你陪我。” “我会一直陪着姑娘。”一句话添上了几分重量,温雨不禁意地咬着嘴唇,心里更加犹豫,若是姑娘有一日知道真相,会不会失望? 隔日。 苏桐衣刚到学堂,就见叶凌风虚睁着眼,跌跌撞撞地跑来,登时吃了一惊,“叶凌风,你魂儿掉了。” 他迷茫地抬起眼,无精打采地说道,“你试试抄一百遍教条,我几乎一宿没睡。温雨,你看我是不是很憔悴?” 温雨面无表情地退后,移到另一边,冷冷地说道,“我看不见。” “哈哈……”苏桐衣笑起来,“叶凌风,我发现你有一个优点。” “什么?” “就是让任何人都嫌弃你,温雨性子这么好,都嫌弃你。” “她好什么……”话还没说完,瞥见温雨冷峻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叶凌风忙换了话题,“对了,余屹呢?” “他有事离了宫。” 叶凌风瘫倒在桌上,“真好,我也想那么自由。” “自由意味着代价,不是随心所欲。” 他半睁眼,打趣着苏桐衣,“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说得这么哲理。” “哼,我比你想得深沉多了。” “人生在世何必深沉,知足常乐。” “既然你提到知足,那么凌风,你就用知足常乐写篇文章。”太傅慢慢悠悠地进来。 只听“咚”地一声,头直直地撞在桌上,叶凌风吃痛地叫了一声,“太傅,你不能一直这么虐待我。” “是虐待么?这是关爱,特别的爱,给你特别的你。”太傅翻着手中的书,轻描淡写地说道,突地抬起头,目光凌厉,“写不完一千字,我就去君上那里说道说道,让你再回羽幽寺。” “是。”叶凌风不情不愿地答道。 “大点声。” 叶凌风瞬间大了几倍音量,“是太傅。” 苏桐衣在一旁笑得浑身颤抖,叶凌风不满地瞪她几眼。 太傅整理好手中的书册,对着苏桐衣说道,“徐美人叫你半个时辰后过去一趟。” “啊?她竟然可以逃学……”正对上太傅的眼神,马上说不出话来。 “哼,你要不要把逃学写篇文章?” 叶凌风坐直身子,郑重地说道,“我觉得一篇就好了,多就不精。” 苏桐衣隐着笑,有时候倒很羡慕叶凌风,一直活得轻松愉快,心里思忖着,徐美人找我是有何事? 半个时辰后,她来到徐美人寝宫,早已有婢女等候在门口。 “妹妹来啦,快进来。” “苏娘娘。”徐子寒欢快地跑来行礼。 徐美人拉着她坐下,笑眯眯地说道,“今日子寒要走,临走时想见见妹妹,没有打搅到吧?” 苏桐衣摇摇头,“徐美人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这时,有婢女前来禀报,“徐美人,徐爷来了。” “他如何来了,不是让他等在宫门口么?”徐美人的脸色闪过几丝不自然,不过很快消退,淡淡地说道,“叫他进来。” 只见一个浑身带着酒气的男子,歪歪斜斜地走来,见着她,简单地行个礼,“徐美人近日来无恙啊?” 徐美人瞬间站起身来,轻轻地跺着脚,“哥哥,你这样成何体统,大白天竟然喝得醉醺醺,这里可是皇城。” “皇城嘛!”徐松推开扶着他的婢女,脚下有些不稳,语气中透着不屑,“妹妹可还记得我们家,曾经也是相位!” “哥哥。”徐美人斥责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好意思地看着苏桐衣,“让桐衣见笑了,真是抱歉,哥哥今日竟然来了寝宫。” 徐松开始打量起她来,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这位想必就是君上身边的红人,妹妹你可要好生巴结,毕竟你留不住君上的心。” “哥哥,休得胡言乱语。”徐美人语中带气,指着屋外,“你走吧。” “我走?”徐松冷眼瞧着她,“妹妹倒是好大的气势,有本事给君上生个孩子,当个王后,让我们一家也跟着光彩光彩。” “你……”徐美人一时气极。 “爹爹,别说了。”徐子寒跑来牵住他的手,使劲儿地往外拉。 徐松依旧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她,“妹妹,我也就直说,当个小小的美人,你没给我们家带来什么荣耀,银子总有吧。” 徐美人闭起眼,气得说不出话来,听他这么说,不相信地看着他,“上月不是才给了你银子?” 徐松嘿嘿一笑,“阁春苑遇到个好姑娘,就给花了。” “疯子……” “你骂归骂,银子总不能不给。”徐松摊着手耍起无奈。 碍于苏桐衣也在,徐美人不好再闹,只得妥协,对着婢女说道,“给他,都给他。” 徐松得了银子,脸上绽开笑容,朝她拱拱手,“徐美人一定要保重身体,争取得点君上的宠爱,哥哥我才有地方可靠。” “滚……” 徐松也不在意,得意地揣好银子,拉着徐子寒走出门外,淡淡地说道,“既然得了钱,今日这顿酒,就算没白喝。” “徐美人,你还好吧?” 她苦涩地摇摇头,神色黯淡,“桐衣,让你见笑了,我是真的没有法子。子寒是个好孩子,只希望他能远离哥哥这个疯子……” 一时间,苏桐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宽慰道,“子寒这么讨人喜欢,书生会照顾好他。” “希望如此,子寒他,只依赖君上……” 第35章 欲加之罪 苏桐衣应了一声,也不知如何劝。 徐美人理了理额间散落的发,慢慢收拾好心情,“君上喜欢孩子,毕竟在他这个年纪,也早该是个孩子的爹。” 听完,苏桐衣默默点头,心中若有所思,没有搭话。 “桐衣,君上心中到底还是在乎你,你也不能一直装傻,什么也不言明?” “徐美人?”抬头时,随着幅度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随即又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月……” “感情的事,不是由时间决定,只需要眼到情到。”徐美人有些怅然若失,很快换了神色,眉眼间露出一丝笑容,“君上说过,他会娶你,给你位分。” “娶我?”苏桐衣惊诧地站起身来,从未听书生提过。 “难道你不愿意?” “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虽然喜欢同书生朝夕相处,但是婚娶之事未免言之过急。 见状,徐美人尴尬地笑了几声,赶紧打着圆场,“难道君上没有跟你提起过此事,我竟说漏嘴,君上必定会怪罪我。桐衣,你不要在意此事,就当没有听过。”说着拉起她坐下,立即有婢女端来茶水。 听过的事如何忘?表面上还是附和着点点头,毕竟徐美人也没有恶意。苏桐衣端过茶,眼眸深邃,热气一点点地回旋上升,朦朦胧胧,“徐美人,我不会一直留在宫中,我不适合这里。” “桐衣,你不能不顾君上,他那么看重你。” 苏桐衣摇了摇头,长叹口气。 见她如此,徐美人坐到她身旁,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对君上有情,当局者迷,听我一句劝……” 话没说完,婢女格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刚见到人立即跪在地上。 徐美人见她神色紧张,问道,“格儿,如何这么冒冒失失?” “回美人的话,尹……尹美人正在君上那里,要……要召姑娘前去。” 她冷笑一声,“尹妡刚成美人,就开始折腾了?” 格儿浑身战战栗栗,喘得急,一件事情讲得断断续续,“尹美人说要……要状告姑娘……” “岂有此理!”徐美人站起身来,“才消停几日,她如何不长记性。” “姑……姑娘,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这时,苏桐衣想起昨日回莯清殿时,途径一片莲花池,对面正是尹妡的寝宫,好巧不巧,不曾想走了几步就遇到她。 “好,我去看看。” 格儿和温雨弓着身子跟在身后,徐美人叫住她,“桐衣,要不要我同去?” 苏桐衣回过头,徐美人若是去,万一跟尹妡起了冲突,岂不是连累她。于是说道,“不必了,徐美人。” “也好,我性子太急,万一再给去添乱。有君上在,你也不必太过急躁。” 一行人来至书生的殿前,听得里头正有说话之音,古公公候在门外,见她前来,眉头才舒展开来,小声说道,“尹美人正闹着,君上也动了气,姑娘怕是要好生担待啊。” “公公有心。”平日见得不多,古公公倒是人好。 刚进门正对上书生铁青的脸,他强压着怒火,起身走向她。 “君上,您未免也太宠她了?”尹妡挑起眉眼,得意地看着苏桐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眼神似有尖针,直直嵌在她身上,“桐衣妹妹,虽说没有位份,到这宫里许久,怎么还没学会规矩?” 书生一甩衣袖,站在原地。格儿神色紧张,小声地在她耳边提醒道,“姑娘,行礼!” 苏桐衣还未动,只听得书生冷冷地说道,“不必行了,尹妡,人已经来了,你想说什么?” “君上莫急。”尹妡快意地走到屋子中央,扬着头,“乔衣,把那几个奴婢带进来。” “是。” 两个婢女在乔衣的带领下,低着头极尽谦卑,跪在地上行礼。 乔衣略向书生行礼,“君上,这是苏姑娘房里的粗使丫头。”随即换了神色,厉声对两个婢女说道,“还不快老实交代,还等着君上发问么?” “是是是……”两个婢女吓得不轻,低着头,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奴……奴婢,常常看到姑娘在夜里跟温雨偷偷出去。” “是……奴婢也看到了,有次奴婢好奇远远跟着,发现姑娘,姑娘……” “发现什么??”尹妡问道。 “姑娘,她在花园一角,正小心翼翼地与一个人交谈,像是有什么事情。” 尹妡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个人叫什么?” “金三……” “你胡说,姑娘每晚都在殿里,何尝出去过?”格儿刚说完,立即被尹妡的眼神吓退回去。 “苏姑娘,难道不该管管自己的婢女?”冷语一声,她看向书生,轻轻地拍拍手,“带金三进来。” 只见乔衣领着一个长相鬼祟的宦官,一抬头见到书生,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跟姑娘在夜里讲话的人就是你?”尹妡不耐烦地玩弄着头发,轻描淡写地问道。 此人却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使劲儿磕着头,“君……君上,美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清白的。” “你如何证明?” “小人就是一小小的宦官,是姑娘找到我要给她传信……” “传信?”尹妡提高了音调,“传什么信?” “最好老实交代。”乔衣恶狠狠地瞪着他。 “是……是……”一时间慌得口齿不清,“小的不知道写的什么,姑娘吩咐,每日子时将她给的字条,放在信鸽上,往……” “往哪里?”尹妡不慌不急地问道。 “往吴国的方向!小的身份低微,也不敢言,而且姑娘还以小的性命想胁。” “你怎么能诬赖姑娘?”格儿一时气不过,说了一句。 乔衣直接扇了她一巴掌,尹妡不屑地说道,“怎么就连身边的人也是这般无理,君上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知道我在,尹妡,你也收敛一些。”书生脸色愈加暗沉,今日尹妡来势汹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难道大司马也参与其中? 尹妡立即赔着笑,“君上,打一个奴婢,难道你也心疼?”并没有半分节制,瞅着金三,问道,“你可有证据,不要平白诬赖了姑娘?” “我有,我有……”金三抹了抹脑门的汗水,稍有差池就会性命不保,忙说道,“苏姑娘将传信的信鸽养在小的屋里,平时的信件来往都是小的接收,小的不识字不敢问,也不敢声张。不过小的,特意留了一些姑娘传送的字条,就在小的床底下。” “乔衣,带人去搜。” “是,美人。” 苏桐衣在一旁冷眼瞧着,没想到尹妡竟会如此阴险,派人陷害。 尹妡瞧着她,见她沉默不语,轻蔑地笑笑,“怎么,姑娘做了这事,还怕人查么?” 温雨动了动神色,忍不过去,抢先说道,“谁做了事,还会留下这样愚蠢的马脚?” 尹妡打量着她,温雨也丝毫不惧,直直对上她的眼神。她也没动气,而是随意地问道,“这位好像是苏姑娘带来的侍女,倒也是好凌厉的性子。不过……”倏忽之间,眼色一沉,咄咄逼人地问道,“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晋国人吧。” 温雨心中有些慌乱,跟着姑娘之前,自己一直生活在吴国,自然是吴国口音。 见她不答话,尹妡步步紧逼,“苏姑娘自己带的侍女怎么会是吴国口音呢?” “我不过是姑娘无意收留的侍女。”温雨还在据理力争。 尹妡却不瞧她,自顾自地说道,“无意收留,这样的辩解未免太过苍白。” 卑鄙!!温雨在心中暗骂道,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信鸽什么的都是幌子,重点是在自己身上。咬定自己是吴国口音,岂不是要栽赃姑娘私通吴国?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陷姑娘到不义境地,“姑娘,我……” 苏桐衣拦住她,“温雨,不必为我再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姑娘倒是好大的气魄,区区几个字就想洗掉自己的嫌疑?” 这时,乔衣恰到好处地带着信鸽回来,还找到了几张字条,呈给尹妡。 她得了字条,隐隐地笑了几声,“姑娘,这怕是你的笔迹?里头的意思,难道要我来念念么?” “你胡说,姑娘并不识字。”格儿挡在苏桐衣身前,形势越发不利,怕是君上也左右为难。 “还是君上看看吧。”尹妡得意地说着,古公公立即呈上去给书生。 书生看得认真,眉头紧皱,越看越来气,愤怒地摔在桌上。见状,尹妡抢先说道,“君上,苏姑娘的字迹你该认识吧?苏姑娘,要不要来看看?” 苏桐衣走过去,正瞥见她轻蔑的眼神,不禁可怜起她来,真心实意恨一个人该是多累。 书生轻轻地拿过桌上的纸条,苦涩地说道,“桐衣,你别看了,这件事情我来调查。”本不知道此事竟会发展到此,尹妡见准时机,“君上,你不会是想姑息吧?” 苏桐衣抢过一张字条,瞳孔一点点扩大,字条上赫然是自己的笔迹,“晋国最近恰逢祭祀大典,武力松散,防卫匮乏……” 耳边飘过尹妡得意地笑声,“苏桐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36章 千山万水 “我需要说什么?”苏桐衣面不改色地反问道。 尹妡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恢复了笑脸,“看来苏姑娘是不知道纸条上的意思。” 乔衣顺势复述了一遍,苏桐衣本来识得的字还不多,此时倒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她慢慢攥紧手上的纸条,轻轻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尹妡,“怪不得你昨夜突然逼我写字。” “苏姑娘怕是记错了,如何是强迫?尹美人不过是叫你帮忙抄写一些,为君上祈福的经文。”虽是客客气气的一句话,乔衣也说得话中带刺。 一切早有预谋,昨晚苏桐衣和温雨偶然遇见尹妡,本想匆匆搪塞过去,哪知她不依不饶,非要自己抄写一段为书生祈福的经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为书生,也就顺着她的意思,照着她给的字誊抄下来。谁知,她竟然在这里等着…… 尹妡望着书生,瞧着形势差不多,故意说道,“君上,妾听说是桐衣妹妹画了一副画,倒是别致得很?” 书生铁青着脸,不再搭话。 她也不在意,继续不动声色地演下去,“乔衣,去把苏姑娘房里取来,苏姑娘,不会不肯吧?” “随你。” 不一会儿,乔衣便带着那副画回来,在尹妡面前展开。“果然很别致,”正说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似是讶然地说道,“君上,有没有觉得这画上的玉兰花有些熟悉,古公公,你觉得呢?” 古公公客气地向她行礼,笑着说道,“尹美人恕罪,老奴并不懂画。” 尹妡笑了一声,“这画怕是没那么简单……” “尹妡,你想说什么?”书生抬起眼盯着她。 见达到了自己目的,喜色立即溢于言表,尹妡指着画上玉兰花的轮廓,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弯弯曲曲回旋的花瓣,倒真让人觉得熟悉……” 乔衣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立即惊呼起来,“美人,这……” 尹妡不经意地笑了一笑,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请恕奴婢斗胆,这……这画上画的,不正是晋国的皇宫地形么?” 一语惊人。 尹妡拿了过来,细致地一看,又问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婢子,“你们认为是否?” “是是是……”她们连连附和着点头,“美人,奴婢在这宫里多年,瞅着这花瓣的走势,倒与皇宫的地形有几分相似。” “苏姑娘,如果你不是奸细,又为何要画一幅晋国的地势图私藏呢?到底有何意图?”尹妡此时开了口,将画扔在地上,不屑地对她笑笑。 “尹妡,她画这幅画时,寡人也在,照你的意思,寡人也是同谋?” “君上必然是被此女迷惑,”尹妡丝毫不乱阵脚,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时,乔衣小心地端来一杯茶,“美人说了这么久,也该渴了吧。” 尹妡点点头,指尖刚触到茶杯,手上不稳,“咚”地一声,茶水全被洒落在地。 “乔衣,你这该死的婢子,是想烫死我么?” “美人恕罪,奴婢该死。”乔衣立即跪在地上,突然惊奇地叫了一声,“美人,这画上……有字……”说着拾起来,小心地呈给尹妡。“美人,请看。” 只见画上经刚才的茶水一泼,显现出一行行的小字,皆是各个宫殿之名。 尹美人压住爬上眉梢的笑,讶然地说道,“如果苏姑娘是冤枉的,那如何解释这画上的字?”她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空子,步步紧逼。 不过是朵随手画的玉兰花,竟能在上面大作文章,看来此番她是费劲心思。此时,苏桐衣尚未动气,只觉得可笑,“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哼!铁证如山。”料想她也无话可说,自己已是胜券在握,这样的场景下,就连君上也不敢袒护,通敌卖国可是死罪。尹妡微微向书生服了礼,语气刻不容缓,“君上,事情已经如此明了,君上不该说点什么?” “够了……”书生双手打在桌上。 尹妡知他已被逼到一定的境遇,左右为难,既然你对我无情,我又何须眷恋,“君上,苏桐衣勾结吴国,迷惑君上,妄图出卖晋国,通敌叛国,条条都是死罪。君上,您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她祸害晋国……君上……”字字说得情真意切。 格儿赶紧跪在地上求情,“君上明察,姑娘没有,真的没有。” “桐衣……”书生的声音响起,从未有过的迟疑和沙哑。 她后退一步,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书生,或许我就不该来。” “我相信你,此事我定还你一个清白……” “君上,难道您觉得是妾无理取闹,一桩桩证据摆在面前,恳请君上严惩!”尹妡刚一搭话,其余的奴婢纷纷跪在地上,说道,“恳请君上严惩。” 这一刻,苏桐衣轻轻地笑笑,脑中晃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身着。突然发觉,就算没有此事,迟早也会如此,自己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见她精神有些恍惚,温雨赶紧扶着她,低声说道,“姑娘,你没事吧?” 过了半晌,她仅摇摇头,看着书生,“我知道你为难……” 尹妡瞧着,皱紧了眉,自己费尽心机,可不来看这出戏,上前说道,“君上,晋国的朝律法纪岂是无物,若是连我爹爹也知晓,其中的后果怕是……” “尹妡!你是在用大司马威胁寡人?” 尹妡轻笑一声,“妾如何敢?” 书生使劲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问道,“尹妡,你演的这出戏,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已经说明,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君上对我了无情义,我自然该为自己考虑。”尹妡指着一旁的苏桐衣,气势汹汹地说道,“我要她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 “若是寡人不肯?” 尹妡索性将话说得明明白白,“那我便要人尽皆知,这位苏桐衣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到时只要我爹爹出面,群臣之压,通敌叛国,岂能容她,君上还能保她么?” 书生冷着脸,“尹妡,不要让我对你耗尽仁慈。” “仁慈?”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君上可曾对我有过仁慈,我嫁来一年,一年里,你可曾正眼瞧过我?若我不是大司马之女,你还会容我到现在?你对我,甚至连愧疚也没有……”尹妡越说越加激烈动容,“君上,你自以为对我仁至义尽,但是你知道我是带着多大的幻想嫁进皇宫?你还曾记得,新婚之夜时,我甜甜地望着你笑,得到的不过是你一个生硬的背影……” 往事渐渐袭来,尹妡眼中涌起圈圈点点的回忆,“你这一走,再也没有来过,我日夜地等着。终于在我生辰之日,你来了,我以为是自己错怪你,你到底还是在乎我,记得我……而你却是迫于我父亲的压力……压力!多么可笑的词……”说到此,她失声地笑起来,“当时我竟还对你说,君上,日后能不能多多陪着妡儿……” 尹妡突地瞪大了眼,直直地盯着书生,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君上,你能想象,当时我说那句话时,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你却只冷冷地回了句,做不到……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想了千万遍这三个字的含义,直到心灰意冷。” 书生瞧着她,“尹妡,你的内心不该由别人武装,是靠你自己……” “我自己……”尹妡失意地笑了几声,“我嫁给君王,最后却要我和自己相依为命,君上,你真的好狠的心!”突然话锋一转,她指着一旁的苏桐衣,“但我也宁愿你对任何人如此,不要有例外……若是有例外,我一定会不折手段,毁!掉!她!” 最后三个字,重重地压在书生心上,“尹妡,你不该被仇恨蒙蔽了眼。” “没有人愿意与仇恨为伍,除非有一日她的心中再无爱……”尹妡看着他,“我只遗憾自己明白得太晚,君上,我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对不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我的一生啊,一生!”话说至此,早已泣不成声。 人生起伏难辨,苏桐衣一时感叹起来,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尹妡回过头来瞪着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你若懂得局势,就该自己离开。” “好,我走。” “哈哈……”尹妡失声地吼道,“你怕了?君上,难道你还没看清她么?这就是你倾心的女子。” 苏桐衣没有言语,慢慢地转过身。“书生,若你懂我,就放我走吧。” “不行……” 尹妡光怪地笑了几声,“君上,不要以为我仅是说说,就算玉石俱焚,我也在所不惜。” “书生,保重。” 刚一抬步,正踏上那朵玉兰花,仍是那天,自己和他看到的样子…… 温雨搀扶着苏桐衣,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每一步都如一道枷锁,紧紧地禁锢着自己心。 “桐衣,桐衣……” 古公公忙拦着书生,小心地说道,“君上,还请三思。” 身后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叫喊,苏桐衣丝毫没有停步,走过这一段路,可能再也无法回去。但自己还是走了,书生,再见。这一刻起,才真真切切地听到自己的心声…… 我曾经越过千山想去逃离,却在万水旁期待遇见你。 第37章 重回故地 一股寒风迎面袭来,猝不及防。 “姑娘,你当心。”温雨紧紧地攥着她,触上她冰凉的指尖,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离开这里……”苏桐衣深吸进一口气,微弱地动了动唇,只觉得脑中昏沉,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往里头灌。 两人正走着,突然有一人拦住她们的去路。 “苏姑娘,君上吩咐,让属下前来相送。” 面前的人正是江冥,苏桐衣抬起眼,前方的路倏忽之间模糊起来。眼前晃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身着月白色衣裳,她不相信地揉了揉眼,反而看得更加真实。女子一翻身灵动轻快地越出墙,身后传来几声呼喊,回过头,却是书生的脸…… 他焦急地喊叫着,身影渐行渐远,“木棉,木棉,你不要走……” 木棉?一阵倦意袭来,苏桐衣再也撑不住,闭起了眼,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跌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没有随之而来的疼痛,仅是一阵空寂,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全身,伴随着寒意。 她是谁?我又是谁? “姑娘,姑娘……” 耳边响起温雨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人,是余屹? 她慢慢地睁开眼,身处于一辆疾驰的马车之中,一时没有适应光亮,微微皱起眉头。余屹立即替她挡着眼前的光,眼神中透着几丝关切,“桐衣,若是如此,我该早点带你走。我来时,若不是见你昏倒,我必定会先去杀了尹妡。” 脑中反应许久,才慢慢地问出一句,“你……为何会在这里?” 余屹嘴上一笑,手上依旧一动不动地为她遮着光,“现在你身边只有我,我如何能不出现?” 见她表情有异,随即拍拍她的头,“罢了,都过去了,往后我会陪你。” 苏桐衣只是漠然地发呆,没有一丝表情。 “想好去哪里么,如果没地方可以跟我回官兰谷……” “回山幽谷。” 余屹盯着她的眼,轻轻地笑了笑,“一切都随你,我们就去山幽谷。”说完朝帘外的江冥喊道,“送我们去芜湖。” 苏桐衣渐渐缓过神来,问道,“余屹,你不是有事么?” 他自然地笑了笑,“什么事情,都不及你重要。”从袖中取出一个纸袋,透着一股香甜,“别想那么多,此时正是午时,先吃点栗子酥吧。” “吃不下。”苏桐衣木然地摇摇头,斜靠在一侧,随着马车的颠簸,头轻微地撞在上面。 她慢慢闭起眼,回想起书生的声音,突然头上撞到一阵温软。苏桐衣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余屹,眼中有几分诧异。 余屹笑兮兮地看着她,“你睡你的,我把手放这里,你靠在我手上,头就不会那么难受。” “余屹,你不必如此……” 他调皮地用手指止住她的声音,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睡吧,到了我叫你。” 一路颠颠簸簸,隔着发,还是能感觉到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是余屹手的温度。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自己,她迷糊地睁开眼,发觉不知何时已靠在余屹身上……苏桐衣慌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到了?” 余屹点点头,扶着她下车。 江冥向她行了礼,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这是君上吩咐属下交给姑娘的。” 苏桐衣惊异地拿过来,手上略有些颤抖,慢慢展开,“这是?” “好像是姑娘所用的作画之物,君上命人连夜制作,说是在炭条外方包裹了一层,不会弄脏手……” 她将此物紧紧地攥在手中,“好,我收下了。” 余屹拉着她,“桐衣,走吧。” 刚行了几步,江冥在身后叫住她,终是忍不住说道,“苏姑娘,希望你明白,君上也是左右为难。不仅是尹美人,她背后还有重权在握的大司马……” 苏桐衣并未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炭条抱得更紧,余屹轻微地叹了口气,直直拉着她往前。 “姑……”见她离开,江冥也不再言语,这些话自己说来也不合适,只是希望她能体谅君上。 三人行到芜湖岸边,余屹指着对岸,“那里就是山幽谷。” 苏桐衣望着,水面正有雾气氤氲而生,对面的山若隐若现,喃喃自语道,“山幽谷!” 余屹轻轻地踏在水面上,自他的脚底退出一层接一层的水晕,“去山幽谷,来往没有船只,只能从芜湖上方过去,算是天然的屏障,若是内力轻功不好,也无法到达对岸。桐衣,我带你过去。” 苏桐衣看着他,“那温雨怎么办?” 余屹轻轻地笑了笑,“她自然能够过去。” “什么意思……”话未说完,余屹已拉起她,飞快地奔向对岸,水面划起一圈圈的涟漪。苏桐衣脑中晃过一丝熟悉,轻轻地回过头,恍惚间看到岸上围起一堆人,呼喊大叫,像有杀戮之光。 余屹紧紧地拉着她,笑着说,“桐衣,别放手,很快就到了。” 等到了对岸,苏桐衣稳稳地踏在地上,朝芜湖望去,这边雾气更重,什么也看不清,“温雨,她呢?” 余屹仅是笑笑,“放心,她很快就到了。”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了解她?” 他用手轻柔地拍拍她,“不是了解,是我知道得比你多一些。” “是何人敢擅闯山幽谷?” 苏桐衣转过头,见一人手中持剑凌厉地望着他们。 余屹笑兮兮地上前,微微行了礼,“望请通传一声,清无弟子余屹前来拜见空幽长老。” 那人立即和善起来,“既然是清无前辈的弟子,这边请。”说着吩咐一人带着他们前去见空幽。 “桐衣,你先行一步,我在这里等温雨,过会儿再来找你。” “请。”一个弟子客客气气地在前方引路,苏桐衣只得点点头,同他先走。 此处枝繁叶茂,雾气横生,四处皆一片清幽冷寂。自己好像真的来过这里,苏桐衣暗暗想道,一草一木皆觉得亲切。 绕过弯弯曲曲地石板路,来到一处隐匿在雾气中的大殿,弟子客客气气地向她拱手,“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弟子也好进去通传。” “苏桐衣。” 面前的人立即吃了一惊,眼中慌了神色,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空幽长老的二徒弟,是我的师叔祖?”随即跌跌撞撞地跑进殿里,“掌门师祖,师叔祖回来了。”接着从里头传来一阵吵杂。 师叔祖?苏桐衣念叨起来,愣了一下,自己的辈分竟然这么高。 “桐衣,如今你师兄殊夏当了山幽谷的掌门,刚才的弟子辈分为寂字辈,他们的师父正是你的师兄,自然称你为师叔祖。”余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惊异地说道,“你如何来了,温雨呢?” 他笑了笑,“我已托人送她前去歇息,毕竟她对于山幽谷是个外人,不便前来。” 苏桐衣点点头,瞧见大殿中走出几个人,殊夏她是识得的,之前也算是见过。还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花白的胡须也难掩其庄严的气场,应该是空幽。 余屹首先向前行礼,“空幽长老还有殊夏掌门,别来无恙啊。” “你远道而来,有心了。”空幽开口说道,声音如潺潺流水,润泽万物,和善地看向苏桐衣,笑着说道,“桐衣,你回来了?” “是,师父,我回来了。”没来由地答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异,似是从心中冒出的声音。 殊夏打量着她,喜色溢于言表,“师妹,你能回来,实在太好了。” “你们进来吧。” 两人进了大殿,空幽瞧着她,“桐衣,你好像武功失了?” “是,弟子忘记了一些事,武功也时好时坏。” 殊夏紧张地问道,“师父,如今世道艰险,师妹没了武功可如何是好,有没有什么办法?” 空幽捋了捋胡须,似是窥探到什么先机,爽朗地笑了几声,“莫急莫急,总有一天,会想起的。” “有时候,脑中也会闪过一些零散的画面。”苏桐衣说道。 空幽起身走到她身边,将手置于她的头顶上方一寸的地方,“桐衣,可会经常头昏?” “有时会。” 空幽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看着一旁的余屹,他立即意会,笑着说,“空幽长老放心,晚辈自会尽心。” “桐衣,你不用担心这些,到你该想起的时候,你就会想起。”空幽收起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香袋递给她,“如今快至端阳,里头放了几味艾叶,你收着吧。” 苏桐衣接过来,瞬间有一阵幽香弥漫开来,心中无比的安心。 殊夏忍不住开口说道,“师妹,过往你的武功远胜于我,本来这山幽谷该你继承,掌门之位也该由你来当。” 空幽笑着摇摇头,“殊夏,她与你不同,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掌门之位还是你更适合。” “可是,师父……” 空幽举起手止住他的话,“此事无需再提,桐衣,此处永远是你的家,你安心在这里住下。” “好。” “你先下去歇息吧,殊夏你去送送桐衣,她久了没回,怕是找不到路。” “是,师父。” 空幽笑着目送他们离去,看向仍候在一旁的余屹,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好眼力,连我没说明也能明白我的意思,清无果然没有选错徒弟。” 余屹向他拱拱手,“空幽长老夸赞,不知前辈可是有事要问我?” “是,此事暂不要宣扬,最好连桐衣和殊夏也不透露。” “前辈,请说。” 第38章 姜花草毒 雾气自山涧而生,飘飘荡荡,如临仙境。 “桐衣的性子倒是变了许多,从前的她惯不喜欢说话。”空幽捋着胡须感叹道。 余屹坐在客椅上,略有些疑虑,“她的武功像是与她的记忆相关,想起一些,就会恢复一点。” “亏你能观察得如此细致,怕是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空幽赞许道,他向来很欣赏余屹,虽是年纪轻轻,却有一番作为。 余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只是推测,对了前辈,之前桐衣曾被昔立安抓到流笙庄。” “昔立安?江湖上何时出现这样一个人?” “此人之前一直隐藏实力,鲜少在江湖上露面,前辈没见过也不奇怪。” 空幽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流笙庄,这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 “地处于之前的扬国边境。” 关键的一句,空幽随即恍然大悟,“莫非是从前扬国的流笙殿?” “正是。”余屹点点头,“扬国君王擅长擅长医理,炼制丹药,流笙殿就由他修葺,专门为炼丹取药。后来扬国覆灭,这流笙殿也不知踪迹。直到我去救桐衣的时候,才发现那竟是过去的流笙殿,也是好生惊讶。” “过往世上本有七国,如今也只剩六国……” “听前辈感叹之声,像是与扬国君王有所渊源。” 空幽笑了一笑,端起桌上的茶,“过去七国之事,你师父清无该同你提过。” “是。” “也包括桐衣的事吧?”空幽喝着茶,声音拖得悠长。 余屹眼上一沉,双手略有些不自然,“知晓一些。” 空幽望着他,眼神祥和,“桐衣性子太过固执,多经历一些磨难,对她也是好事。余屹,若是有一天时机到了,替我告诉她的身世,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前辈,你……”余屹惊讶地看着他,眼前的人神采奕奕,有仙人风度,必定会福寿绵长。 “任何人都有大限之期,我也不例外。”空幽丝毫不在意此事,继续说道,“秘密藏得太久,可能会变成更扭曲的现实,我本不想告诉她过去的事……” “前辈如何改了主意?” 空幽望着殿外,眼神清远,“流笙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必定有人知情,若是由外人说道,不如直接告诉她。” 余屹也赞同,“我一直在调查昔立安,他好像是吴国君王何垣的人,武功高强,官职也不低。” “看来此人不简单,桐衣被此人盯上,当真是一记大劫。” “是啊。”余屹附和道,“从之前的流笙庄开始,我就在着手调查,头绪也是断断续续,说来真是惭愧。” “桐衣便是被此人下了姜花草?” 余屹轻轻地叹了口气,“姜花草本是扬国之物,只长于流笙殿附近,会削弱人的意识,迷乱心智,打乱人脑中的记忆。因此,桐衣每忆起一点过去的事,就会头昏,甚至晕倒。” “他不想让桐衣想起过去,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晚辈尚在调查,若是师父在的话,应该就会知道。” 空幽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一心只为桐衣,实属难得,我也安心不少。因为有你在,桐衣的姜花草毒也缓解不少。” “对了,前辈,桐衣身边有一个婢女,名作温雨,是昔立安的人。” 空幽笑了一声,说道,“桐衣必定不知晓吧,她生性善良,难得你还能顾及她的感受,什么也不提。” 余屹皱了下眉,苦笑道,“我说了她也不信,我已试探过,暂时她没对桐衣不利,也就暂时作罢。” “看来还有比我还更费心的人,我也可以放心。”空幽笑着说,“余屹,如果可以,我希望往后你能照顾她。” 听罢,他吃惊地抬起眼,眼眸颤动起来,许久才说道,“我会的。” 从空幽殿中出来,偶然有阳光穿透下来,消散了眼前的一团雾气。余屹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早在芜湖边,第一次见她时,就想照顾她一生。 他走至苏桐衣的房前,之前来时,正是她自杀之后,放置在正屋中央。她安静地躺着,鲜血染尽月白色的衣裳,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毫不突兀,她就如沉睡一般…… 温雨见他时,眼神闪过一丝不自在,什么也没说,退到一旁。 余屹抬步进屋,正听得苏桐衣与一人对话。 “你叫什么?”苏桐衣问道。 “师……师叔祖,弟子叫寂凡。”又听见一声略有些生涩的男声。 “你不必怕我……”正说着看见余屹,“刚刚走时还没见到你。” 看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余屹也宽心不少,笑着说,“许久没来山幽谷,随意逛了逛。”又看向寂凡,偏着头问道,“这不是今日给你引路的弟子么?” 寂凡埋着头,立即答道,“掌门师祖,让我来照料师叔祖的起居饮食。” “哈哈……那你肯定会被折磨得很惨。” 寂凡惊得腿上不稳,登时跪在地上,苦着脸,“师……师叔祖,弟……弟子还想多活几年,我还没……学本门的武功。” “余屹,你这人胡说什么?”苏桐衣瞪了他一眼,赶紧扶起寂凡,安慰道,“我不会折磨你。” “多……多谢师叔祖。”寂凡语气中已带着几分哭腔,又不敢哭出声,十分可怜。 好不容易安抚好他的情绪,苏桐衣想起方才想问的事,“寂凡,这里有没有宣纸?” “宣纸?”寂凡睁着眼,侧起头,疑惑地说道,“师叔祖要上厕所?” “哈哈……”余屹大笑了一声,虽不知这宣纸是何种称呼,不过她该是想拿来作画。 苏桐衣叹了口气,说道,“随你有什么纸,拿来几张给我,厚一些粗糙一些更好。” “是。”寂凡也不好再问,走出门时还在喃喃自语,“师叔祖竟然喜欢粗糙一些?” 苏桐衣扶着额头,彻底无语。余屹已笑得跌坐在椅上,“桐衣,看来往后你不会无趣了。” “哼,我都已经不指望他能照料我。”又看向一旁的温雨,疑惑地问道,“温雨,从刚刚起,你就一语不发,可是有什么事?” 温雨摇摇头,轻声说道,“姑娘,我给你去打点水沏茶。”说完,急匆匆地退出门外。 “她好像不适应山幽谷,我该早点留心,或许不该让她一直跟着我。”苏桐衣走到门前,看着温雨的背影。 余屹笑了笑,“她肯定不会离开你,放心吧,没事的。” 正说着话,寂凡抱着一捆的纸张走进来,连视线都挡住了。刚踏上门框,脚下一滑,径直地摔进门里。苏桐衣瞬间朝旁边一闪,余屹站起身,一把接过飞至空中的一捆纸。 “啊……”寂凡痛得龇牙咧嘴,找寻着飞出的一捆纸,“师……师叔祖,恕……罪……” 苏桐衣看着好笑,赶紧扶起他,“你如何拿了这么多?” “我怕师叔祖不够用……”话未说完,苏桐衣一把捂住他的嘴,动了动眉,“够了够了,你先下去吧。” 寂凡揉着腰,还是向她行礼,“那弟子……先告退了。” 余屹将一捆纸放在她面前,调笑道,“够么?” 苏桐衣恨他一眼,接过来,取出一张铺展开来,从袖中拿出书生给的炭条。 “桐衣,你要画什么?” “随意画画吧。” 余屹替她倒了一杯茶,放在一侧,瞧着她神色认真,也不再打扰。无意间瞥见画中未成形的轮廓,心上一沉,正与自己料想的一样,轻微地叹口气,转身走出门外,虚掩着门。苏桐衣画得认真,并未察觉。 她到底还是忘不了叶凌末,余屹苦涩地摇摇头,难道自己仅是出现得迟了一些,就是做什么也无法再弥补? 经过转角,正有一处水塘,温雨蹲在一旁打水,见余屹过来,阴沉着脸,“怎么,还想再审问我一番?” “没必要,你也不知道姜花草的事。” 温雨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其余的事,庄主并不会对我透漏半分。” 余屹应了一声,“昔立安那样的人,根本不会相信旁人。” “你信我?”温雨握紧手中的水瓢,略有些迟疑。 余屹笑着摇头,“这些事昔立安必定不会告诉你,据我所知,他待你并不好。” “庄主不需要对我多好,他收留我,于我,就有无限的恩情。” “那桐衣呢?总有一天她总会知道,你心中又如何想?” 温雨眼神躲躲闪闪,继续打着水,水哗啦一声倒在桶里,许久才答道,“本来我觉得自己生在这世上没什么价值,身处偌大的流笙庄,毫无灵魂……在那里,除了见到庄主,我从未再见到旁人,有时几月都不言语。直至见到姑娘,她给了我姓名,带着我看到这个世界……” 余屹听着她的话,“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该再留下。” 突地手上一滑,水瓢掉落在地,飞起的水花湿了衣裳,温雨漠然地拾起水瓢,“再过几日,我就会走。” 余屹望着她,“再拖下去,于你于她,都没有好处。” 温雨攥着自己的衣衫,重重地叹口气,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若我能先遇到姑娘,或许不会成为一个杀手。” “你是,早已无法改变,你不该再伤及她。” “我从未伤过任何一人。” 余屹笑了一声,“那是你还没有机会,杀手的宿命就是杀人。” “庄主并未叫我伤害任何人……” “总有一天会的,包括叶凌风。” 温雨吃了一惊,看着他,“你……”随即低下头,提起水桶,迈步往前,“他的事与我无关。” 身后响起余屹的声音,“若真与你无关,当初吴国刺客刺杀他,你就不会出手相救,你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 “我是顾及姑娘……” 余屹绕到她身前,“有些事情,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 “你又不是我,如果会懂?”温雨眼神渐渐冷下来。 余屹笑了笑,晒着夏初时候的太阳,还不刺眼,“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管。你若是为桐衣着想,就自己走吧。” 温雨漠然无声,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么?“能不能再给我五日时间?” “你为何不死心……” 温雨打断他的话,“就五日,五日后我会离开,永远不会再出现。”说完,径直提着水桶望前方走。 余屹叹了口气,她,毕竟还是一个杀手,自己都无法安心让她待在桐衣身边。 就算,她早已把桐衣当作亲人? 第39章 曲径通幽 隔日。 余屹来到苏桐衣房中,见她正坐着喝茶,神色自若,寂凡在一旁扇着风。不禁调笑道,“倒真有个师叔祖的模样。” 一口茶瞬间呛在喉咙里,寂凡慌了神,本想轻拍她的背,不料忘了手中的折扇,整个朝她呼过去。 苏桐衣立即站起身来,“寂凡,你怎么还动手?” “师……师叔祖,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惊得跪在地上,表情凄厉,活脱脱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余屹笑着说,“桐衣,你可不能欺负小辈,倚老卖老。” 寂凡附和着疯狂地点着头,余光瞥见苏桐衣,觉得此举不妥,随即又委屈起来,眼巴巴地瞅着她。 “你起来,”她偏起头来,仔细思量道,“为何师兄会让你来照顾我?” 寂凡脸上顺势带着几分天然的笑意,“是我主动向掌门师祖申请的,想多见见师叔祖……” “难道你崇拜她?”余屹问道。 寂凡羞怯地点点头,“弟子是听着师叔祖的传说长大的。” “我才没那么老。”苏桐衣一脸无语,“我有什么传说?”话刚说完,突地想起余屹以前就用传说诓过自己,兴趣立即淡了下来。 “传说,师叔祖武艺超群,起死回生,解百毒治百病……” 苏桐衣见寂凡如此老实地说着,满意地点点头,应该是事实。 “还有芜湖一战,师叔祖更是救了我们一干门众……” 正说到此处,余屹有意地打断他,转过话题,“桐衣,你久了没回山幽谷,不如去外头转转。” “也好。”她心中并没起疑,点了点头。 余屹轻轻地笑了笑,芜湖的事情,今后再慢慢同她说吧。 寂凡走在前方带路,走几步就回头瞧一瞧苏桐衣。 她笑着说,“寂凡,我也不会跟丢,你不必这番三步两回头。”只听得他小声说道,“弟子是怕师叔祖把我甩开了。” “好吧。” 山幽谷树木高大,行至小路,曲径通幽,苏桐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没如此放松,什么都不用去想。 “桐衣,你看这些林木只有长于山野,才能枝繁叶茂,人也是同样。”余屹似是无意说道,话里的意思也很明了。 她并未言语,偏离脚下的石板路,朝山林中走去。余屹脸上带着笑意,跟着进去。 这时,寂凡回过头来,心中纳闷,人呢?看到林中有人影,慌忙跟上去,喊道,“师叔祖,不要抛下我。”见两人正往长满白耳子的地方走去,立即变了神色,“师叔祖,别靠近那里。” 苏桐衣停了一下,指着面前枯木上长出的银耳,不解地看着他,“这个可以吃的。” “可以吃?”寂凡吃惊地叫了一声,“师叔祖这可是白耳子,蛇吐得泡沫,有毒,不能吃。因为白耳子,这里都成了禁地,鲜有人进去。” “啊?”你在逗我?她看向余屹,“你不是号称无所不知么,这个有毒?” 他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晓,传说是有毒,反正也没人馋到要吃此物。” “只是听人说嘛,要敢于尝试新鲜事物。”苏桐衣的心中瞬间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现代常吃的银耳,难道在古代会成精?能有什么毒,一把将其从枯木上摘下来。 “桐……”余屹本想阻止她,无奈慢了一步,惆怅地看着她,“你叫我来就行了,万一伤到你。” “不会不会,”苏桐衣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说道,“这又不是妖怪,就算是妖怪,洗一洗也能吃。” 余屹木然地看着她,“幸好世上没有妖怪。” “天啊!”只有寂凡在一旁仰视着苏桐衣,吃惊地看着她,“不愧是师叔祖,从来没人敢碰白耳子,弟子真是万分羞愧。” “别羞愧了,有空帮我把它给炖了。”说着将银耳扔给寂凡,他战战兢兢地接过来,一直捧着,大气也不敢出。 “除了人,世上还有你不吃的东西么?”余屹走来,仍旧不放心替她把了把脉,好像是没什么事情。 沉吟了一刻,苏桐衣认真地说道,“我不吃脑子。” “那肯定,是你没见过脑子。” 余屹淡淡地说了一句,脸上隐着笑。 过了许久,苏桐衣才反应过来,“好啊你,余屹,竟然拐着弯说我,我没见过脑子,是说我没有脑子么?” “这是你自己理解的,我可什么也没说,是不是,寂凡?” 此时他正一心一意地捧着这白耳子,生怕自己中毒身亡,又不敢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随口说道,“我喜欢吃豆腐脑。” “哈哈……”苏桐衣止不住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寂凡,你有一个优点。” “是什么?”他眼中瞬间放出亮光。 “你缺根弦儿,也能弹琴。”说完,笑呵呵地朝前方走去。 寂凡想了又想,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忙追上去问道,“师叔祖,我不会弹琴啊。” 余屹自然理解她的意思,默默地叹口气,谁知桐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一脸神秘地说道,“余屹,最近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 “热!” 快到夏天,当然热了。 余屹木然地站在原地,表情僵住脸上,不曾想她还寻自己开心,见她欢欢跳跳地走在前方,心中安心不少。 眼前猛地浮现她作画时,眉头紧锁的模样,宫中困得只是她的身,而叶凌末却一直困着她的心。只希望桐衣能够放下,随即他又笑了笑,总劝着别人放下,自己又何尝放得下。 傍晚。 寂凡前来通知,空幽叫苏桐衣一同用膳,临走时,她看着温雨,仍是没有跟着。不禁有些诧异,问道,“温雨,你可是心情不好,师父叫我去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姑娘,这是山幽谷,我一个外人,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是不是,在此处会不自在?” 温雨当即抬起头,神色有些慌乱,“不是不是,姑娘,我没有不自在,只觉得不太方便。”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 “谢姑娘,姑娘慢走。” 走在路上,苏桐衣觉得这几日,温雨始终心事重重,半步也不离开屋子,问她什么也不说,是怎么了? 寂凡还想着白耳子的事,试探性地问道,“师叔祖,你真的要吃白耳子?” “吃啊,待会儿煮好可以端给大家一起吃。” “真的不会中毒么?”寂凡焦急地说道,为难地看着她,万一把长老,掌门师祖和师叔祖都毒死了,可如何是好。 苏桐衣笑了笑,“算了算了,晚上端来我自己吃。” 正说着,两人走到了大殿前,余屹正等在门口,瞧着她来,“吃饭的事,你倒是最积极,走,进去吧。” 见他们看着进来,空幽神色和善地说道,“桐衣,听说你要吃禁地里的白耳子?” “是啊。” 殊夏皱了下眉,“师妹,那东西怕是吃不得。” “哈哈。”空幽捋着胡须笑起来,“她说吃得,自然吃得,若把禁地里的白耳子都吃光,倒可以在那里修间大殿。” “这怕是需要些时日。”余屹笑着说道。 过了几刻,空幽说道,“桐衣,明日起,我教你一些武功心法。” “当真?”苏桐衣眯起眼,满心欢喜地看着他。 殊夏顿时变了神色,“师父,你……”空幽举起手止住他的话,淡淡地说道,“江湖上人人皆觊觎着活人人参,以她如今这样,不足以应付。” “谢过师父。” 空幽笑着摸摸胡须,“你只是忘了一些,并没有全失。” 饭后,等到苏桐衣和余屹走后,殊夏终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能教?” 空幽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未必太小看为师。” “师父恕罪,只是……弟子实在忧心师父的身体,自从救师妹以后,一直元气受损,根本就没恢复,实在不可再过操劳。就让弟子来教,师父你来口传。” 空幽摆摆手,“不行,殊夏,你修为尚浅,再者还要解桐衣身上的姜花草毒,你解不了。” “可是,师父……” “无需再劝。”空幽叹了口气,关切地看着他,“人皆有一死,你不必太过挂怀。” “师父!”殊夏心中五味杂陈,师父性子固执,自己怕是拦不住。 空幽静默地看着他,“殊夏,你是山幽谷的掌门,该以大局为重,不可再意气用事。山幽谷,还要靠你。” 殊夏立即跪在地上,这分明是交代后事的口吻,饶是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还是答道,“弟子敬遵师父教诲。” “往后,你就算拼尽性命,也要保全桐衣,我怕是不能再救她第二次。” “师父!” 空幽眼神深远地望着远方,感叹道,“我们山幽谷,都欠她一命。” “师父是说……” 第40章 别来无恙 空幽没有言语,长叹一声,“罢了,往事不用再提,你下去吧。” “是,师父。” 眼前慢慢浮现出昔日七国,空幽心中涌起无限感慨,往事浮沉,在脑海中错综交织。多年旧友,如今也只剩得我一人。 翌日。 苏桐衣刚起床不久,尚在喝早茶,只听得从远处传来寂凡闹嚷的声音。 “师叔祖,师叔祖,您起了么?” “起了。”她懒洋洋地答了一句,早已习惯这小子的吵吵嚷嚷。 寂凡跑进门来,顾不上擦脑门的汗水,忙朝她行了礼,“幸好幸好,长老叫您过去。” “嗯,我一会儿就过去。”苏桐衣放下茶杯,对着温雨说,“师父教我练功,也不知多久才回,吃饭你就不用等我。” “是。”温雨埋着头,轻轻答道,五日之期已过两天,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心里更加郁结。 “师叔祖,走吧。”寂凡催促着苏桐衣,她点点头,随着寂凡出了门。 温雨目送着她离开,这几日还是会传消息给庄主,仅是一些琐事,闭口不谈姑娘的行踪。实在左右为难,庄主的养育之恩,姑娘的知遇之恩…… 自己到底做不成一个称职的杀手,也无法做一个简单的好人。 走在路上,寂凡显得比苏桐衣还要激动,她不禁觉得好笑,“寂凡,你高兴什么?” “我……我为师叔祖高兴嘛,长老亲传,多少人可遇不可求。” 一眼就能看清他脸上写满了羡慕和渴望,苏桐衣笑了笑,说道,“你的梦想是什么?”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寂凡却认认真真地说道,“弟子想武功盖世,守护山幽谷,包括谷里的一草一木。”她稍稍有些诧异,竟是一个如此简简单单的梦想。 寂凡脸上出现几分少有的惆怅,“人人都说我是痴人说梦,有时候连我都在怀疑自己,武功这么差,怎么可能做到……”话刚说完,正对上苏桐衣的眼神,只听得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寂凡,不要妄自菲薄,你能做到。” 他吃了一惊,睁着眼,眼眸颤抖起来,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此话。他郑重地问道,“师叔祖,此话可当真,我……真的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苏桐衣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师叔祖的话,难道你还不信?” “信信……”寂凡急忙点着头,心中感动得不行,一直崇拜的师叔祖不仅没嘲笑自己,竟还鼓励…… 感觉身边的人久久没有言语,苏桐衣转过头,见他不住地抹着眼角,忙问道,“你哭什么啊?” “一会……一会儿就好,师叔祖,弟子实在感动。” 瞬间心软下来,苏桐衣拍着他的头,“不哭,不然旁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 寂凡抽泣着,嘴上说得不清,“师叔祖……恕罪,弟子忍不住,师叔祖没有欺负弟子,反而对弟子特别好。” 一哭下来就没有停的时候,过往的人虽是客客气气地向她行礼,皆纷纷侧目而视。 “别嚎,别嚎!”苏桐衣喝了一声,寂凡立即住了嘴,受惊一般地看着她,不敢言语。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哭的话,万事都好商量,前方带路。” 寂凡拼命地点头,唯唯诺诺地走在前方,心中纳闷,师叔祖的性子倒是如天突变,实在捉摸不透。 “桐衣,你来了。” 苏桐衣忙走向前行礼,“拜见师父。” “起来吧。”空幽说道,捋着白胡须和善地看着她。 “桐衣,你倒来得比我还早。” 刚回头,正看到余屹的身影,问道,“你也来学?” 他赶紧摆手,笑着说,“我可不喜欢学武,就是来陪你。” “怪不得你武功差得没底。”苏桐衣打趣道。 余屹瞪她一眼,“以我的头脑,用不着武功高强。” 空幽笑了几声,说道,“开始吧,今日我们学……” 快至午时,空幽看着她,神色自若,“桐衣,今日就到这里,回去你再好好练练。” “好,师父,我先走了。”瞥见一旁的余屹,问道,“你呢?” 余屹笑着说道,“你先回去吃饭,午后我再来找你。” “去吧。”空幽朝她摆摆手。 直到见不到她的人影,余屹走过来一把扶着空幽,神色有些紧张,“前辈,刚刚我见您教桐衣的时候,就有异样,您的身体如何差到这般地步?” 空幽轻微地咳了几声,“不碍事,人老了,自然是如此,逃不过的。” “前辈,您现在的状况,万不能逞强。” “无妨,早几日,晚几日于我都没差别。” 余屹扶着他坐下,眉头紧蹙,“您对桐衣,实在恩重如山。” 空幽稍稍缓和了脸色,气息渐渐稳固,“看来她体内的姜花草,我是没法帮她解了……” “桐衣不会怪您的。” “她连自己的宿命都不怪,又岂会怨旁人。当年吴国来犯,她只身一人以死相抗,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余屹点点头,也是从那时起,就萌生出要照顾这个女子一生的想法。 “她的血自幼异于常人,鲜有与人接触,才造成冷漠寡言的性子。还好她天性纯良,从不怨天尤人,更不知江湖险恶。当年她父亲将她交付于我,我答应过她父亲,会好生照料她,总还是食言了。” “十多年皆如一日,前辈你不必自责,桐衣已能顾好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她。” “好!”空幽无奈地叹口气,自己大限之期已到,又有何脸面去见故人。 余屹急着岔开话题,说道,“对了,昨夜晚辈又整理了一番如今的局势,好像发现了点苗头。” “说来听听。” “前辈知晓,当今有晋,昭,江,吴,钱,宁六国。尤属吴国和晋国,国力最为强盛,一山不容二虎,两国针锋相对由来已久。其余四国本是中立,坐山观虎斗,期盼两国能够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就在前不久,吴国联合了周围的钱国和宁国,签署三国联盟,出兵攻打晋国。说来也巧,当时昔立安正好掳走了桐衣。” 空幽微微皱起眉,“这两者难道有什么联系?” “吴国君王何垣一心想吞并晋国,更是觊觎活人人参,我本以为昔立安是奉他的命令绑走桐衣。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想错了,昔立安此人虽然追随何垣,却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是在利用何垣灭了晋国,统一诸国之后,再取而代之。幸好当时,叶凌末击退了吴国,昔立安的奸计才没得逞。” “此人竟有这番野心!” 余屹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还集结了江湖各类小门派,例如之前的石门,该是为了石门的炼制活人人参之法。” “石门归附吴国,竟是他在暗中操纵,攻打山幽谷,应当也是他的主意。” 余屹思索着,点了点头,“按理来说,当时他已知晓桐衣是活人人参,目标该是桐衣,不该再派人入侵山幽谷……此人就像在谋划着什么大事,怕是要在江湖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你可见过此人?” “匆匆见过一面,此人看着不过三十的光景,一双桃花眼,气质绝尘。” 空幽陷入沉思,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许久才说道,“我该早点想起,这位昔立安是何人。” “难道前辈认识?”余屹吃了一惊。 “岂止认识,还是故人。”空幽捋着胡须,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都没变。” “故人?”不禁眼中一惊,余屹不相信地说道,“照前辈的意思,他便是师父常挂在嘴边的寒江?不可能啊,以你们当初认识的时间来看,他就算再年轻,也该过半百。” “当年我们四人,同称空幽清无,沿寺寒江,抛却俗世之名,以名号相称。” 这四人在当时的江湖上,就如传说一般,惩恶除奸,令坏人闻风丧胆。 余屹说道,“师父以神通之名立足江湖,沿寺为扬国君王,医术天下无双,前辈为山幽谷掌门,而寒江……具体的事,师父说的并不多。” “寒江在我们四人中年纪最轻,意气风发,嫉恶如仇。当年他为一个女子抛却我们众人,多年来,再没有见过。” “前辈,过往的事,你也不必再挂怀。” 空幽摆了摆手,感叹道,“他如今竟落得这个模样……” “空幽老头,我如今活得,不知有多快活。”空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笼罩在四处,却不见身影。 “谁?”余屹大喝一声,周围瞬间一片死寂,甚至连风都没有。 “他来了。”空幽慢慢地说了一句,站起身来,对着空中说道,“寒江,多年没见,别来无恙。” 第41章 危急关头 “空幽,你老了。”声音自远及近,耳边刮起一阵风,定睛一看,有人踏着飘散的落叶而来。 “我自然是老了,寒江,你却一点都没变。” 昔立安赫然出现在两人视野中,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我想要的东西,没人可以夺走,就连岁月也无法。” 空幽静默地摇摇头,“若我没记错,你也是快要五十,当年四人,如今也只剩了你和我……” “不。”只见他轻轻地动了动嘴,说道,“当年的三人,只剩了你。” “你还记恨沿寺?”空幽苦笑一声,定眼瞧着面前的人,往事一点点浮现出来,从未想过今生还能再见。回忆穿过时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寒江,这么多年,你可曾有后悔?” “不曾。”毫不犹豫的两个字,昔立安背过身隔绝掉他的眼神,“空幽,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当初你离开时,便是如此说,沿寺故去这么多年,为何你还放不下?” “放下?”昔立安冷笑道,“我唯一后悔之事,就是没有亲手杀了他。” 空幽无奈地摇着头,质问道,“你夺走他的王后,又是谁的过错?” “笑话,洛衣爱得是我,不是沿寺,我不过是带她脱离苦海。” 当初沿寺和寒江之间,偏隔着一个女子,名作南洛衣。后来她成了沿寺的王后,谁知寒江仍对她一往情深,竟带着她远走高飞。 自南洛衣消失后,沿寺遍寻不到,郁郁寡欢,从未想过身旁挚友竟会掳走自己的妻。扬国覆灭得如此快,也有这一层的原因。 空幽叹了口气,短短数十载,早已事过境迁,“看来你仍是不悔改,当年,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 “流笙庄。”昔立安脸上带着三分得意的笑,慢慢悠悠地说道,“如何,沿寺到处找的人,其实就在他眼皮底下。” “寒江,那可是沿寺最深爱的人,你如何能这样做?” “又如何?”昔立安轻微地笑笑。 他已是没救了,空幽转过身,问道,“南洛衣现今如何?” “她?”像是提起一位毫无相干的人,昔立安随口说道,“她早就去陪了沿寺,是我杀了她。” “你……”空幽惊得挑起眉,“简直丧尽天良。” “她对我说,自始自终爱得都是沿寺,是她撒谎。”昔立安眼神凌厉起来,“既然我得不到,那就毁了她。” “寒江,不要再越陷越深。” 昔立安伸出手握紧一片落叶,瞬间捏成碎片,如尘如烟,“空幽,你和清无都无七情六欲,嘴中满是仁义道德,拯救苍生!简直笑话,耗尽余生,又救了谁?” “你闭嘴,不准你侮辱我师父。”余屹瞪直了眼,落寞地看着他。 “清无的徒弟,是么?”眼上一沉,昔立安略抬起手,指尖上飞出一道寒光。瞬息之间,空幽拉住余屹望后方一躲,轻声说道,“寒江,欺负后辈可不是大家作风。” “哈哈……空幽,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变,既然如此,我再同你说一事。” 空幽将余屹护在身后,脸上藏着几分笑意,临危不乱,“我自然知晓,今日你不是同我叙旧,且说来听听。” 昔立安不经意地动动衣袖,“你可知,清无是如何死的?”还未等他回来,自顾自地说道,“是我杀的。” “什么!”余屹嚷叫一声,空幽立即拦住他,眼神突变,“寒江,有些事可不能乱说,清无,他死于芜湖一战……” “空幽,你的恩义是不是蔓延得过多,沿寺和南洛衣皆因我而死,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寒江,我是昔立安。” “你为何杀他?”空幽不相信地看着他,“当年我们四人,出生入死……” “够了,别再提当年之事。”昔立安直接打断他的话,毫不在乎地说道,“人上了年纪,就会爱提往事,我杀清无,不过是他碍着我的路。” 竟有人在自己面前承认杀了师父,情绪霎时涌上心头,余屹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地吼道,“混蛋,我要杀了你。” 空幽一把拉住他,他岂是寒江的对手,皱紧眉头,许久才说道,“寒江,清无是不是已知晓你的身份?还知晓你做的这些事,芜湖之战是你策划的?” “是,他甚至不自量力地劝过我,回头是岸。”昔立安冷笑着,望向天边一隅,瞬间阴云密布,“我心里早已干涸,哪里有岸,是他非逼得我杀他……” “寒江!”空幽大喝一声,“既然你杀了清无,我也容不得你。” “生气了?”昔立安故意激怒他,轻蔑地说道,“还以为我是当年的寒江,四人之中,武功最差,资质最差,地位最低……我早就想杀你们!沿寺,扬国君王,最后如何,国破家亡……” 空幽闭起眼,重重地叹口气,“你竟是如此想,我们三人何尝不把你当作朋友。” “朋友?”他一掌拍在树上,立即散落了一地的叶,“你们不过是想救赎我,当圣人,我不需要你们的假情假意。” “好,既然你如此说,那你往后就是我的敌人。今日起,恩断义绝。” 昔立安大笑几声,“好一个恩断义绝,你对我有何恩,又有何义?今日我来,是为了带走苏桐衣。” 空幽沉下眼,“寒江,她可是……” “不用你提醒,我只为活人人参。”昔立安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劝你最好惜命,别不自量力。” 如今他的实力不容小觑,空幽小声告诫身旁的余屹,“让桐衣藏好,断不能出来。” “没用的,空幽,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话音刚落,四周突地传来一阵嘈杂,正是殊夏带着众弟子奔赴而来,厉声对着昔立安说道,“大胆狂徒,竟敢闯入山幽谷。”说完又担忧地看着空幽,小声说道,“师父,这里交给我,你的身体要紧。” 空幽摆摆手,“不行,我不能走,殊夏,你不是他的对手。让弟子们退下,不要平白牺牲。” “师父!” “还当我是师父的话,就退下。”刹那之间,地面的尘土盘旋而上,空幽变了气场,周身的扬起一股微风。 昔立安背起手,慢慢地飞至空中站定,笑着说,“空幽,你不该逞强,如今的你,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沿寺和清无已死,我早对这世间没有多少眷恋,你动手吧。” “好,畅快!空幽,我等这一战,已足足等了几十年。” 殊夏不禁替师父捏了把汗,又不敢贸然上去帮忙,自己的武功太差,说不定会连累师父。师父已身受重伤,对方实力不低,如此打下去,怕是要……一时急得焦头烂额。 对了,师妹,找她的话或许是会有办法。他暗自下了决心,本想吩咐身旁的弟子前去找苏桐衣,索性还是自己前去最为妥当。 这边,余屹避开昔立安的视野,心中早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不过当前还是以大局为重,只能前去找苏桐衣。 刚至门口正对上愁容满面的温雨,心中更是窝火,压低声音问道,“昔立安前来,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不是我,我根本不知庄主前来。”温雨坚决否定,咬着嘴唇,“庄主肯定为姑娘前来,现在如何是好?” 余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警告你,半个字都不许透露,不可让桐衣被昔立安发现。” “好!”温雨点点头,突听得里屋传来声音,“温雨,你在同何人讲话?” “是我。”余屹慌忙应了一声,看向温雨,任何与昔立安有关的人,此刻都觉得嫌恶,他冷冷地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温雨一下慌了神,不相信地看着他,“我真的什么也没告密,如今姑娘遇到危险,就让我留下吧。” “留下又有何用,你能对昔立安动手?若你心中有善,劝你远离昔立安,不要再起害人之心。” 看来,是非走不可。温雨眉头紧蹙,后退几步,小声地说道,“好好照看姑娘。” “我会的。” 她抬起眼,不舍地望向屋里,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珍重。”或许今日一别,将是永别。 见她消失在视野之中,余屹叹了口气,自己今日算是做了一回恶人。 “余屹,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温雨呢?”苏桐衣从屋里走来,毫不知情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他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温雨有点事,出去一趟。” 苏桐衣朝门外望去,疑惑地说,“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桐衣,屋外风大,快进屋里去吧。”余屹将她推着往屋里走,使劲压着脸上的情绪。 苏桐衣诧异地瞅着他,感觉他的行为有一丝怪异。 就在余屹关门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急促地呼喊。 “师妹……” 第42章 来世再见 只见有人远远跑来,余屹关门的手略微停顿了一刻,心中一紧,殊夏,他来是为何? 立即快步闪出门外,压低声音问道,“殊夏,你来做什么?” “我找师妹,有人闯进来。”他喘着粗气,脑门上渗出几滴汗水。 余屹一把拦住他,摇了摇头,“没用的,桐衣的武功已失,她去没有任何用处。” “不可能!”他急得叫嚷起来,突地一拍脑门,像是记起什么,“我竟一时把这事给忘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看看师父。” “好。” 这时,苏桐衣从屋里出来,怎么今日的人都有些奇怪,心中正在纳罕,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见到了殊夏,问道,“师兄,你来是有何事?” 余屹立即向他使了眼色,殊夏会意地摆摆手,“无事,只是路过来看一看。” 见苏桐衣并没有起疑,余屹稍稍放下心来,如今断不能让她现身。谁知,刚刚放下的心,突然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远处不合时宜地传来几声呼喊,“掌门师祖,掌门师祖,长老受伤了,快来看看。” 这一次连拦都拦不住,苏桐衣愣了一刻,拉住跑来的寂凡,激动地问道,“师父他,他怎么了?” 余屹拉过她,劝说道,“桐衣,你暂时不要管,先回屋……” “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不由分说地口气,苏桐衣直直地盯上他的眼神,自己早该发现,“余屹,你不擅长说谎,到底是何事?” 事情到了这步,是再也瞒不过去,只得和盘托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昔立安来了。” 自己本来早已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苏桐衣一把抓住余屹,急切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余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道,“桐衣,你仔细听我说,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要管。” “是啊,师妹,如今你没了武功,去了也没有用。”殊夏也附和着说道,望向一旁的寂凡,低声说道,“寂凡,我们走。” “我也去。”余屹一把攥住她,苏桐衣急得不行,听得师父受伤,还是因为自己,如何能坐得住,哀求道,“余屹,我求求你,让我去吧。” “桐衣,抱歉,这一次我不能答应你。”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将她拉回屋内,关好门。 苏桐衣蹙紧双眉,情绪渐渐失控,“余屹,那是我的师父,我岂能坐视不理,若是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断不能饶恕自己。” 久久沉默不语,余屹转过头,不忍看她的眼神,手上仍是不放。自己又岂能不知她的心情,他现在恨不得将昔立安碎尸万段…… “余屹,你不要逼我!”话音刚落,眼前闪过一阵亮光,苏桐衣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 “桐衣,你……”霎时之间,余屹吃了一惊,不相信地看着她,“你为何会随身带着一把匕首?” “我……”苏桐衣愣在原地,一时语塞。 余屹直直地瞧着她,刹那间拿过她手上的匕首,淡淡地说道,“是为了叶凌末吧。” 本还在吃惊,余屹的武功何时变得如此好,突地听得那三字,敏感地后退几步,苏桐衣脸上的表情立即有几分不自然,“过往的人,不提也罢。” “没有人会提,他是在你自己的心中。”余屹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画了不下二三十幅叶凌末的画像。甚至桐衣为了往后能救他,随身带着一把匕首,任何能为他想的,能为他做的,她都尝试了…… 苏桐衣回过神来,慢慢地推开门,“走吧,去找师父,他若是受伤,我可以救他。” 余屹知晓她的性子如此,也拦不住她,“好,我陪着你去。” 刚赶到战场,昔立安正与殊夏所带的弟子打得不可开交,苏桐衣急切地找寻着师父,瞥见他正被寂凡扶着,生命垂危,忙跑了上去。 “师父!”她担忧地叫了一声,心中哀痛,“您伤得怎么样?” 空幽无力地摆摆手,朝着她说道,“桐衣,快走,这是我与他私人的恩怨,与你无关。” “师父,让我为你疗伤。” 空幽轻轻地笑了笑,坐直身子,推开她递来的手,认真地说道,“桐衣,你的血,是你父亲留给你自己的,不是给你救人。你并不是大夫,你也不能治百病解百毒,起死回生。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用承受那么多。” “师父……”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下来,一直以来的委屈和不安都化作眼中的泪水,渐渐消逝。 “桐衣,生死有命,无需强求。”空幽慈爱地看着她,脸色更加苍白。 “空幽,看来你是真的老了。”霎时间,昔立安瞬间扫平面前的众弟子,直直地朝他们逼来。 余屹挡在前方,空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大喝一声,“余屹,退后。”说完,使劲儿压住心口喷涌而出的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师父,”苏桐衣担忧地想跟上前,却被他的气流逼得退后。 昔立安冷眼瞧着他,“空幽没用的,你的气脉已经被打散,不可能是我的对手。苏桐衣,今日,我要带走了。” “休想!”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这般拼命,甚至要搭上整个山幽谷,到底值还是不值?” 空幽随意地捋着胡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寒江,若你有一日能懂这种情义,就不会问。桐衣作为我的弟子,有我在,没有人能带她走。” 昔立安轻蔑地笑笑,“当年的事,她可知晓?” “寒江!”空幽换了神色,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准备拼尽全力,玉石俱焚。 “看来她并不知情,就由我来告诉她……” “住嘴,寒江。”空幽使尽最后的功力,化作一股气流,朝昔立安打去。刚刚触到他的身侧,瞬间爆炸,扬起一段飞尘,迷住众人的双眼。这一次,昔立安被气流击中,受了伤,见空幽已然性命垂危,拼死相抵,轻轻挥了衣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空幽的气力已经用尽,瞬间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师父?”苏桐衣惊呼着跑上前来,眼前越来越模糊,“师父,你怎么样了?” “桐衣,不用管我,生死有命……”话未说完,嘴中又吐出一口鲜血,苏桐衣惊得脑中一片空白,第一次离死亡如此接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师父,我来救你,我不是可以起死回生么?” “没用的。”空幽拦住她的手,吃力地说着话,“桐衣,不要为我报仇,不要活在仇恨中。” 直面死亡,苏桐衣哭得不能自已,拼命地摇着头,“师父,您还要教桐衣习武,您不要走,您看看我……” “桐衣,好孩子,好好活着。”空幽抬起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头,突地垂下,身旁的人,再无气息。 “师父!”刹那间,苏桐衣慌得六神无主,拼命地摇着他,“师父,您睁睁眼来,看看我,我是桐衣……”哭得凄厉,余屹蹲在她的身旁,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桐衣,不要难过。” “刀,刀……给我刀,余屹,我要救师父……”苏桐衣睁着空洞的眼,毫无神采,拼命地求着他。 余屹无奈地摇摇头,“桐衣,没用的,你的血救不了他。” 苏桐衣不相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活人人参么,我不是能够起死回生么?难道都是骗我的,骗我的?” 余屹紧紧地抱过她,“桐衣,你冷静一点,我还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为什么,都要骗我?”苏桐衣使劲儿地拍打着他,眼泪流满全脸,声嘶力竭。 余屹死死地抱着,丝毫也不放手,喃喃自语道,“桐衣,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突然感觉怀着的人,声音渐渐小了,定眼一瞧才发现她早已昏了过去。他皱紧眉头,一定是桐衣又想起了什么,触发了姜花草毒。 此时因为空幽的死,山幽谷早已乱套。余屹一把抱起苏桐衣朝屋中跑去,刚放下她,急得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炼制的药,找了许久,才发现在自己身上。急忙让她服下,直到见她气息渐渐平稳,才放下心来,丝毫也没注意到,门外一直跟踪的人。 温雨只敢趴在门外,小心地瞧着苏桐衣,刚才的一幕自己都看到了,更没有脸面再出现在她面前……说到底,她师父的死,还是和自己有关。 她漠然地走远,一直走到芜湖的岸边,姑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雨慢慢地抽出腰间的软剑,轻轻地抵住脖子,闭起双眼。眼中不经意地落下,一滴眼泪。 姑娘,来世再见…… 第43章 缘不由心 “温雨……”淡淡一声,似电流一般传满全身。 手中的剑被人紧紧攥住,温雨慢慢地睁开眼,惊得花容失色。 面前的人一把抽过自己手中的剑,猝不及防,他脸上毫无表情,轻轻地问着,“温雨,为何要想不开?” 鲜血顺着他的手滑落而下,看得出刚才他连想都没想,直接挡住自己的软剑。 温雨转过脸,攥紧拳头,心中七上八下,“叶凌风,此事与你无关。”突地对上他的眼,抢过自己的软剑,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 “喂!”叶凌风忍着手上的疼痛,追了上去,“好歹我为救你还受伤了,你就这样走?” 闻言,温雨停下脚步,冷漠地说道,“我不用你救,不用你多管闲事。” 叶凌风吃了一惊,虽说之前她的语气也是如此,但是何时她的眼神再无色泽,已如死灰。顾不上手中疼痛,立即拉住她,“温雨,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一次,无论如何用力也甩不掉这只手,温雨一用力,碰上他的伤口,他却再不喊疼。“放手,叶凌风,不要逼我!” “我不会放手。”叶凌风咬紧牙,任凭手中的血滴落而下。 “信不信我杀了你。”温雨拿起手中的软剑,直直地抵在他的脖子上,手止不住地颤抖。 叶凌风不闪也不躲,瞧着他的脸,突地露出一个笑容,“温雨,你动手吧。” “你……”眼眸瞬间颤动起来,温雨无奈地瞧着他,心中起起伏伏无法消停,自己永远成不了一个杀手。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奋不顾身也要拦住自己的傻子…… 刹那之间,她猛地收回软剑,背转过身,冷冷地说道,“自不量力。”叶凌风脸上的笑意更深,似是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心中在乎我。” “无聊!” 叶凌风笑兮兮地追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温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死盯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问道,“你想死么?” “我受伤了,你难道不能扶着我?” “不能。”刚说完,还未甩掉他的手,叶凌风反而握得更紧,轻声说道,“温雨,我为了找你,整整走了两天两夜,我真的好累……” 突然感觉耳旁飘过一阵微风,吹乱了自己的心,面前的人不禁意地倒在自己身上。温雨伸出手稳稳地扶着他,“叶凌风……” 时间像是拖回到过去,和他同宿山洞……温雨无奈地叹口气,从遇上他开始,人生就不再顺畅。他竟然为了找我,会累得晕倒,当真是一个傻子。 轻轻地将他扶起,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里,还是将他送去姑娘的屋子吧。温雨心里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罢了,还是救他要紧。 温雨吃力地扶着叶凌风走至苏桐衣门前,刚想把他放在门前,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却正撞上出门的余屹。 双方皆是吃了一惊,温雨首先开口说道,“叶凌风晕倒了,我把他放在这里。”刚起身一不留神被股力气带着跌在地上,仔细一看,才瞧见,叶凌风一直握着自己,就连晕倒也不放手。 余屹见了,也能猜出三四分,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有力气再照顾他,你留下吧。” “我……好吧。”温雨点着头,余屹扶起叶凌风望屋里走去。 因着叶凌风的缘故,温雨也得以留下来,余屹探了下他的脉息,略微皱起眉来。 “他怎么……”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温雨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余屹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像是劳累过度,他怕是几日都没合眼。” 眼前的人睡得这样熟,温雨怔怔地盯着他,眼中一阵酸涩。 “他醒来就没事了。”说完,余屹朝里屋走去,苏桐衣正躺在里屋。 “姑……姑娘,她没事吧?”犹豫再三,还是放心不下,余屹停下脚步,温雨本以为他不会同自己透露半分,谁知他换了语气,“桐衣只是过度悲伤,如今,我只怕她的心中充满仇恨。不要同我一样……” 从他的声音里,甚至能听出他心中的苦涩。 温雨久久沉默不语,只盯着叶凌风沉睡的脸,不禁觉得唏嘘,好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岔路。我是,叶凌风是,姑娘是,余屹也是。身不由己,缘不由心…… 余屹一直陪着苏桐衣,寸步不离,滴水不沾。师父的死,空幽的死,桐衣晕倒,都在自己心中砸下不大不小的坑,不知何时才会填平,可能永远也填不平。 “桐衣,有些事我没说,并不是骗你。我骗过的人,应该只有自己。”他轻轻地拂过苏桐衣耳边的碎发,曾经只留在风里,随风飞舞。“桐衣,我不知,有些事该不该同你说,有些事该不该让你想起?我只希望你快乐,若是能因为我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快乐,也足够了……桐衣,师父我世上唯一的亲人,除了他,便是你在我心中最重。” 自顾自地说着一堆毫无头绪的话,就像把心里一点点掏空,全部摊开在面前。无论怎么理也理不清,感情不就是这样么? 不知这样说了多久,余屹只觉得口干舌燥,却不舍得起身,不忍心移开视线。 感觉面前的人,不住地开始冒着冷汗,将手轻轻放上她的额头,“桐衣,你怎么了?”隐隐有些发烧,余屹皱了下眉,按理来说,吃下药不该发热才是。 苏桐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浑身更加昏沉,头痛欲裂,连余屹的脸都好像看不清,“我……头好昏……” “桐衣,你是伤风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嘴上虽是这么说,余屹心中清楚,是姜花草的毒性进一步加深,自己实在大意,一直还以为有所缓解。 她使劲地摇着头,“不行,我的头实在太痛。” 余屹一把握住她的手,“桐衣,你别乱动,不要折磨自己,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余屹,我不是活人人参么?为何还会生病?” 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安慰道,“毕竟你也不是人参,人吃五谷杂粮就会生病,不要胡思乱想,再睡一觉。”说着从袖子取出一段安神香,点在一旁的香炉,立即飘起一缕烟尘。 眼皮越来越重,苏桐衣渐渐熟睡过去。空幽已逝世,要解姜花草毒,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昔立安。想到此,余屹轻轻地笑了一声,慢慢替她盖好被子,“桐衣,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你虽然是灵丹妙药,但并不是百毒不侵,也不可以起死回生,传说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 余屹悄无声息地走到温雨身旁,小声说道,“我有事问你。” 温雨点了点头,无奈叶凌风的手还握着自己,挣脱不开。余屹见了,轻轻点了他手上的穴道,才分开她的手。 两人走到屋外的溪水旁,“你想问什么?”温雨率先问道,更多的则是怕他再赶自己走。 “你不用紧张,我只想问一问,昔立安平时会待在何处?” “难道你想找庄主?” 余屹笃定地看着远方,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你只用告诉我,他平时会在何处?” 温雨顺势低下头,沉默许久才说道,“吴国都城,有时也会在流笙庄。” 同自己的猜测一样,看来她没有说谎,余屹仔细地瞧着她,“温雨,我暂时相信你,在我外出的时候,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桐衣。必要的时候,去找叶凌末,桐衣的事,他不会不管。” “你要去找庄主,为了姑娘?” “这个你不必管,也不用告诉她,只说我去办点事情。” “好,我答应你。”温雨答道,隐隐觉得他去找庄主,必定不会这么简单,还是补上一句,“庄主为人冷漠多疑,你……” 余屹轻笑一声,“虽不知你是以什么心情来说,不过,我还要照顾桐衣,断不会白白丧命。” “我当你是姑娘的朋友。” “是么?”余屹不经意地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夜里,叶凌风醒过来,四处寻着温雨的影子,“温雨,温雨……你在哪里?” “你别嚷嚷,姑娘还在休息。”只见她从里屋走出来,压低了声音。 “苏桐衣么,她还好吧?” 温雨低着头,叹了口气,“不太好。” 叶凌风皱起眉头,“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不用再问。” 见她欲言又止,更激起叶凌风的好奇心,“你不同我说,我就直接去问桐衣。” “叶凌风,不要添乱。”温雨一把攥住他,直直地拖出门外。 看她慢慢动了气,也不再胡闹,他认真地说道,“其实我来,还有一层是想找桐衣回去看看王兄。自她走后,王兄的精神一直很差……再加上晋国出了内贼,王兄实在无暇休息,他把自己逼得太紧。” 叶凌风蹙紧眉头,“连我见了都觉得心惊,从未看过王兄这副摸样,每天都在拼命地做事,再不与任何人说话……” 第44章 长乐相思 听到此,温雨长长叹了口气,“你以为姑娘又会好到哪里去,自到了山幽谷,每日每夜都在画着一个人的画像……有时怕她把眼睛熬坏,却如何也劝不听。” “罢了,他们两人,也不知多久才能到头。” “你多久走?” 叶凌风愣了一刻,摇摇头,笃定地说道,“我不走。” “这里不是你久待之地。”温雨压低声音说道。 夜里风凉如水,他抬起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温雨,我对你是什么样,难道你感觉不出?” 温雨立即转过身,隔绝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我不懂,也不想懂,叶凌风,你走吧。” “温雨……” 她停下脚步,脑中更加慌乱,姑娘的事都没理好,如何又冒出一个叶凌风……脚下不再迟疑,直直走入屋里,关上了门。 “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会走。” 最后一个音仿佛还在耳边,温雨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内心,瞬间卸下全身的伪装,一点点跌坐在地上。温雨双手抱着头,靠在门上,手上像是还有叶凌风的温度,一直传到心里。 她慢慢地闭起双眼,喃喃自语,求你,不要再动摇我…… 隔日。 阳光直照到脸上,才发现自己竟靠着门睡了一夜。温雨揉了揉眼,留神听着苏桐衣房中的动静,像是还未起,准备出门去打水。 刚一开门,有人顺势倒下,本能扶住他,一瞧才知是叶凌风。不禁心中一紧,他,竟然在这门外硬生生地过了一夜。那我和他,岂不是如同背靠背过了一夜? 叶凌风慢慢醒过来,一见她,立即笑着站起身来,随意地伸着懒腰,像是没事人一样,同她打招呼,“温雨,早啊。” 她并没有理他,径直走过他身旁,朝不远处的溪边走去。 “温雨……咳咳……” 刚听到他咳了一声,脚下不自觉地慢下来。此时虽是夏初,但山幽谷四处环水,夜寒露重,他那样睡一夜,莫不是染上风寒? 温雨心中懊恼,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人,若是病了更会赖着不走。殊不知自己是在为他心忧,嘴边的语气依旧生硬,“叶凌风,你如何不走?” “我为何要走?” “你……”温雨无奈地看着他,略微皱了下眉,“难道你想每夜都睡在门外,你这样的身子,病死了可没人管你。” 嘴上突然隐起一个笑,叶凌风慢慢靠近她,“你担心我?” 温雨冷笑一声,“怎么可能?”随即转过身,走到溪水边打水。 “你若说担心,我真的会很高兴。”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走过来提过她手中的水,认真地说道,“温雨,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今生除了你,再无旁人。” 温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笨拙地提着水桶,水花轻轻漾起,滴落在他的衣角上。叶凌风,他该是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她漠然地瞧着清晨的阳光,自顾自地问道,叶凌风,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两人刚进屋,正遇到一脸倦容的苏桐衣,看起来精神还是很不好。她见到叶凌风,先是一怔,再就是攥住他的衣袖,期待地问道,“书……叶凌末,他,有来么?” 叶凌风摇摇头,“王兄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估计过几日也会过来,你有急事找他?” 苏桐衣只是痴痴地笑了一声,“他来,也没有用,师父已经去世……为什么总在需要他的时候,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我,到底又在期待什么……”整个人突地摇摇欲坠,头中更加昏沉。 “姑娘,当心。”温雨赶紧扶着她,担忧地说道,“姑娘,还是好生歇息。” “不睡了,睡再多也没有用,什么也改变不了……”苏桐衣苦笑着推开她的手,晃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姑娘,你要去哪儿?”温雨急忙追了上去,却无法拦住她,更加心急。她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外出。 原本熟悉的路突然变得歪歪斜斜,苏桐衣使劲儿定了定神,也无法看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温雨扶过她,恳切道,“姑娘,回去吧。” “不……我要去看师父……师父是因为救我才……”声音蓦地哽咽起来,谁劝也不听,苏桐衣已顾不得脑中昏沉,只想再去见一见空幽。 见温雨着急,叶凌风在一旁看着也着急,小声在她耳边说道,“随桐衣去看看吧,她若是见不到,怕是不会罢休。” “可是她的身体……” “我同你扶着她去吧。” 苏桐衣虚睁着眼,强打起精神,总感觉身体非常的疲倦,就是睡再久也于事无补。她脸色苍白,正碰上神色匆匆的寂凡。一见到她,立即跪在地上,哭诉道,“师叔祖,今日长老出殡,您要不要去送送?掌门师祖已经在那里。” “带路吧。”她轻声说道,怕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晕倒。 叶凌风见了,心中虽是好奇,暂时也没有发问,只是替温雨扶着苏桐衣。 殊夏正在替空幽祈福诵经,瞥见苏桐衣前来,眉头皱得更紧,忙问道,“师妹,你的精神如何差成这样?” “只是有些头昏,不碍事。”苏桐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看向屋中的棺木,顺势跪在地上,轻声说道,“师父,我是桐衣……” 温雨心中更添了几分伤感,若不是因为自己,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转身走出屋,等在外面。 “你怎么了,看到桐衣伤心,自己也跟着伤心?” “叶凌风,你不会懂我心中的愁,苦,哀,乐……” 他也是轻轻地笑了笑,“总有一天我会懂,会懂你这个人。” 温雨被他的笑容一震,怔怔地看着他,风卷起发稍,毫无预兆,没有来由。 突地,屋里传来一阵吵杂,只听殊夏喊道,“不好,师妹晕倒了……” 她急匆匆地冲进屋里,见殊夏正扶着苏桐衣。 “姑娘,”温雨紧张地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难道是姜花草毒,姑娘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偏偏这时余屹还不在,可如何是好。 “这……师妹是不是伤心过度,才会晕倒?”殊夏皱起眉,全然不知她是中毒,只当她为师父之事心伤。 温雨随意地应了一声,心慌意乱,姜花草的毒,自己根本不会解……余屹他,是不是去找庄主要解药? 看她急得六神无主,叶凌风安抚道,“既是如此,先扶她回去躺着吧,我来帮你。”说着,一把抱起苏桐衣,问道,“她的屋子在哪里?” 温雨愣愣地看着他,才回过神来,忙说道,“跟我来。” 两人刚走出门,忽然耳边一阵凉风而过,风中慢慢现出一个身影,叶凌风吃了一惊。 “王兄,你……” 面前的人轻轻地接过他怀中的人,动了动唇,问道,“她如何了?” 叶凌风立即说道,“只是忧伤过度晕倒,不碍事。”看王兄丝毫没提自己偷溜出来的事,暂时放下心来。 “因为何事?” “像是因为她师父去世……” “空幽?” 温雨点点头,面前的人,何时添上了几分沧桑,与从前判若两人。 “是昔立安么?” “是……” 闻言,叶凌末紧紧地抱着她,略叹着气,“抱歉,桐衣,这一次,我又来迟了?”望着温雨,“你来带路吧。”声音沉稳,毫无温度。 一路上,叶凌末皆一语不发,仔仔细细地望着怀中的人,手上略微有些颤抖。短短几日没见,竟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临进屋时,叶凌风拉过温雨,冲她摇了摇头,轻声地关上房门,淡淡地说道,“让王兄陪着她吧。” 温雨只得守在门口,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毕竟姑娘中了毒……也不知余屹何时才回来,他能不能从庄主那里拿到解药? 叶凌风笑兮兮地望着她,打趣道,“看不出温雨你还喜欢偷窥人!” 见她没有搭理自己,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放心,王兄来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苏桐衣会没事的。” 温雨轻轻地瞥他一眼,从未见过如此盲目乐观之人,不禁叹了口气。 身旁的人突地蹭到自己的肩膀,耳边响过一阵温柔的声音。 “温雨,我去向王兄求门亲事可好?” 她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关我何事?” 感觉自己被人拉着往旁边一倒,稳稳地落入一个人的怀中。 不经意间,叶凌风的脸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要娶的人就是你,你说有没有关。” 温雨瞬间站直身子,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叶凌风,你还要我说几次……” 谁知他却突地捂住自己的嘴,笑着说道,“温雨,若是有一日世上再没有风过的声音,或许我会听清。” 第45章 今生今世 世上存有那么一种人,匆匆一面,就已定下缘分。 时间仿若凝固一般,霎时间,温雨退后几步,背过身,“叶凌风,劝你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我绝不可能动摇。” 身后随即传来一句明快的话语,“温雨,你未免太小瞧我,我又岂是说说而已。”他话锋一转,慢慢地说道,“一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用来等一个人足够了。” 她略叹了口气,若是在过去,怕是早已杀了此人。 如今,却找不到任何动手的理由,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便是他,是叶凌风……自己如何也下不了手,总得要寻一个缘由。 温雨回过头来,不屑地说道,“叶凌风,等你有一日能打赢我再说?” “当真?”叶凌风眼中顿时多了几丝光亮,期待地看着她。 她慢慢地朝前方走去,只留下一句不冷不淡地话语,“等那一日再说……”或许等到自己无法胜他之时,也终于找到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等我,温雨!”叶凌风喊叫一声,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前方的人,每一步都像在踏入自己心中。温雨,终有一日,我会变得更好站在你面前。 温雨抬起头,林间氤氲,不禁想起身处流笙庄的日子。每一日,除了瀑布倾泻而下的水汽,同夺目的阳光交相辉映,再无一物。那时何尝想过,自己会遇见一个,名作叶凌风的人。 他,真的很烦人,但自己对他,就是恼不起来。 屋中的人,心中同样也不平静。 叶凌末小心地放下苏桐衣,轻轻地替她盖好被子,手上越发颤抖。 多日不见,恍如隔世。桐衣,你还会不会怨我? 往事一桩桩在脑中晃过,从最初的相处,仿若已是多年以前 叶凌末抚过她的额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反而觉得更加遥远。桐衣,你走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我也应接不暇。没有马上来寻你,你是否会怪我? 他微微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略略打量着屋子,一切都很简单,桐衣向来喜欢如此,一应女子的装饰帘帐都不喜。脸上蓦地多了几分笑容,连他自己都惊了一跳。眼角瞥过她的书桌,桌上紧密地搁置着一摞一摞的纸,还有一些歪歪斜斜地放着,看不真切。 叶凌末走进,翻过一张纸,拿在手里,刚想一探究竟,登时吃了一惊。这……是一幅画像,画中之人竟是自己。手上一阵不稳,险些掉在地上,他立即将画像放置一旁,翻动着剩下的画。 一张,一张……画中之人皆是自己,每一幅都是不同的情绪,从最初到最后分离。 各式的装束,各式的表情,有些连他都没印象。桐衣她……竟然都记得,每一幕每一个细节。叶凌末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紧紧攥着画像,不禁意沾上了画中的炭粉。 难道,桐衣远比我想得,还要在乎我。叶凌末心中愈加懊恼,一直以来,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为何偏偏要委屈她留在王城里,留在自己身边,过去是,如今还是。 “书生,若你明白,就放我走。”脑海里突地冒出一声,叶凌末心中惊诧,这是桐衣临走时所说。一直都未明白的人,原来是我。 桐衣,我给你的再多,都不是你所想,我却还不自知。叶凌末放下手中的画,重重地叹口气,生平第一次,期望自己不是君王…… “书生,书生……救师父,救我师父……书生……为何你不在……”突地,感觉桐衣有动静,叶凌末顷刻来到床边。 原来是在说梦话,抚过她的额头,没有发烫。对不起,桐衣,我该早点明白,你就不会如此辛苦。 苏桐衣闭着眼,喃喃地说着梦话,“书生……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在……身边……” 叶凌末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轻声答道,“桐衣,我在,我就在这里。” “书生……你什么都不懂……我不想你为难……” “桐衣,对不起……”叶凌末小心地握着她的手,抵住额头,心中更加郁结。身不由己,无能为力,自己如何会陷入这种境遇。 刚一抬头,刹那之间,正对上苏桐衣的眼神。 叶凌末慌忙地问道,“桐衣,你醒了?头还痛么?” 她将瞳孔睁得老大,轻咬起嘴唇,不相信地看着他。愣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说道,“书生……我在做梦,对不对?”眼眸瞬间湿润起来,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却不敢触碰。 “这个梦,好真实,比以往都要真实……”苏桐衣喃喃自语,认真地打量他,眼泪不禁意间流下,大着胆子触上他的脸。 眼中一震,睫毛微微颤动起来,又多了一幅可以画的画像,“我要赶紧画下来,我如今这样,怕是记不住……”说着,猛地翻身下床,冲到书桌前。抽出一旁的纸,到处翻找着。嘴中念念有词,“笔,我的画笔……” 见状,叶凌末蹙起眉,忙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桐衣,我在,这不是梦。” 苏桐衣使劲儿地摇着头,眼泪越聚越多,“不行,我要赶紧画下来,我的记性越来越差。我怕,会忘记书生的脸。”手上仍是不停,“笔,笔,在哪里,明明就放在这里。” “桐衣,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就是书生……” 喊叫丝毫没有用处,苏桐衣充耳不闻,一不小心弄散了面前的画。登时四处飘散,满屋皆是,她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些画像,宝贝似的一张张地捡起。 “我帮你捡吧,桐衣。”想扶起她,她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似是不认识地看着叶凌末。直直地逼问道,“你,为何不来寻我?” 手上一顿,叶凌末苦笑着,顿时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因为三国联盟之后,时机更加严峻,晋国也岌岌可危。再加上晋国朝中出了内鬼,实在也无暇抽身。 “你无话可说?”苏桐衣拾起地上一张的画像,正是初见时,书生的模样。她紧紧地捏在手上,怪异地笑了几声,“书生,我现在对你,真的很失望,很失望。” 当即,叶凌末脑中嗡嗡作响,这曾是自己同她说过的一句话,“我只愿你过的好,不会对我感到失望。”自己所说的话,她竟然都记得。 心中再也抑制不住,叶凌末不顾一切地抱过她,温柔地说道,“桐衣,抱歉……” 只觉得怀中的人带有一丝落寞,仅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叶凌末,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抱歉。可惜,你从来也不懂。” 话音刚落,苏桐衣一把推开他,头上尚有几分昏沉,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叶凌末赶紧去扶,正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似是不认识一般,冷冷地瞧着他,“叶凌末,你可以走了。” “你,叫我什么?”眼前的她同从前的那个人,如出一辙,不论是语气还是态度。叶凌末拉起她的衣袖,不放心地问道,“桐衣,我是书生,你不记得我么?” 苏桐衣望着他,顺势挑起眉,“记得,又如何?” “桐衣,你在气我对不对,气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没来寻你……” “你的事,我不关心。”苏桐衣收回手,走到床边坐下,忍着头上的昏沉,强打起精神,冷漠地说道,“世上只有叶凌末,再无书生……” 再无书生……叶凌末急着追上来,“桐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桐衣扶着床边,冷笑一声,“难道还不够明显?叶凌末,我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桐衣,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叶凌末,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是君王,而我不喜欢王城。” “桐衣,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可能画这么多我的画像。”叶凌末举起手中捡起的画像,期待地看着她,希望她只是再同自己赌气。 “我画的,同样也可以毁掉。”苏桐衣笑着摇摇头,抢过他手中的画,立即置于床边的蜡烛上,咬紧嘴唇强撑着精神。 书生,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势必要为师父报仇,再不可拖累你……你毕竟是一国君王,我的存在于你,没有任何好处。那一日,尹妡有一句话说的对,若是你懂得局势,就该自己离开…… 叶凌末转过头,已然无法阻止,哀切地说道,“桐衣,你烧掉的,可是我与你之间的联系。” “叶凌末,你回去吧,回去当你的君王。我苏桐衣,今生今世,再与你无关。” 心中骤然一记重击,“桐衣,我不准。”我和你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过去已然错过一次,这一次,我不允许……叶凌末攥紧她的衣袖,笃定地说道,“我不准你说这些话。” 苏桐衣苍白地望着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叶凌末,这一次,你是要继续骗我?还是绑着我?” 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心上,叶凌末长叹一口气,静默地说道,“桐衣,我也有我的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抉择……叶凌末,你走吧。” 手上一松,叶凌末后退几步,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转过身来,佯装着语气,“桐衣,那你好好照顾自己,等你气消,我再来看你。” “不必了。” 等来的仍是冷冷的一句,叶凌末叹口气,不舍地朝屋外走去。 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苏桐衣的眼泪倾泻而下,再也克制不住,使劲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书生,书生,真的是他,自己苦苦等了多日的人……生怕再多一秒,自己就会心软。 终于等到他关门的声音,“咚”地一声,苏桐衣倒在地上,正跌在画纸的灰烬中,眼前尚有飘飞的烟尘,各类细小的纸屑横飞。 书生,时过境迁,我已不是破屋之中的苏桐衣,你也不再是破屋之中的书生。 你真的,不该再来。烟尘落下,苏桐衣慢慢地闭起眼,最后一滴眼泪,顺势而落。 第46章 再次遇袭 及至推开房门,正对上叶凌风诧异的眼神,“王兄,你如何出来了,苏桐衣她没事吧?” 叶凌末淡淡地看他一眼,也没多说,只是简短的几个字,“替我看着她。” “王兄,王……”刚叫一声,已没看到他的身影,叶凌风不安地挠着头。刚才王兄的脸色实在差得吓人,而且他的态度也十分反常,他们二人又是怎么了? 芜湖之上,叶凌风跌跌撞撞地走着,万分失神,几次都险些坠入水中。终于行到对岸,刚踏出一步,才回过神来细想。 桐衣师父遇害,她心情低落也实属正常,自己实在不该就这么走了。更何况她的病还未好,自己岂能一走了之…… 正准备转身之时,身后突地晃过几个身影,叶凌末心中一沉,竟有人在此埋伏。此次出来,行踪隐秘,根本无人能知。不过,过去几日,朝中出了内鬼,难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如此也好,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何人,如今倒是迫不及待地露出狐狸尾巴。 他冷静地转过身,“出来吧。” 四处皆没有任何动静,只剩下风过的声音,叶凌末抬步往前,冷冷地说着,“敢来还不敢现身?” 瞬间,草丛剧烈地抖动起来,窜出几个身影。叶凌末打量着来人,仅有五人,其余四人皆是蒙面,只有为首之人尚未蒙面,长相一览无余。细看来,倒是有几分熟悉,像是在何处见过。 “你是何人?” 此人手中拿剑,双手交叉,理直气壮地说道,“司寇门客,中寺。” 他身旁之人立即急了,质问道,“你如何能暴露自己,我们这是刺杀。” “君子坦荡荡,作为剑客,为何要藏着掖着?埋伏之事,休要再让我做第二次。”中寺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中竟是不屑。 既是司寇的人,那谁是内鬼也就十分明了。不过,此人这种一根筋的个性倒是令人咋舌,司寇竟会派他来执行如此重要的刺杀,看来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叶凌末不禁笑了一声,“既然你是剑客,如何做起刺杀的勾当?” 中寺放下剑,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身不由己,既为门客,自当对得起忠义二字。” 这人倒是有趣,叶凌末反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中寺拿起剑直直地指着他,“我只知,今日来取你项上首级。” “你觉得你能胜我?” “如何不能?”中寺斜着眼望向他,“我既然敢自报姓名,就是赌你活不过今日,一个死人是不会说出任何秘密。”他所说之话,却不让人觉得自大。 看来此人实力不容小觑,这一战必定会十分辛苦,他这次外出,并未通知任何人,而是偷偷出宫,连江冥也没有跟着。司寇,他又是从何得知? “你要不要报个名字,我也好知晓刀下亡魂是何人?”中寺不紧不慢地说道,拔出手中的剑。 “中寺是么?”叶凌末注视着他,“看你年纪尚轻,会否狂妄了些?” “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年纪。”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似占有七八分的理。 也不便再与他过多周旋,叶凌末看了下对岸,追兵在后,自然是不能过去,还是先回王城再作打算。抬步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之人也没半分反应。 中寺身边的人急得催促起来,“中寺,你如何不追,难道要他逃了不成?司寇大人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话音刚落,被中寺一个眼神吓退回去,再说不出一句话。 只听得,他慢慢悠悠地说道,“我与他本无愁怨,既是奉命无力违抗。让他几分,才是君子作风。” 看来此人本质并不坏,只是不知为何会受司寇控制。 想到此,叶凌末不禁叹了口气,如今晋国正是用人之际,朝中势力四分五裂,司寇与司马皆有联系,官官相护,也不知今日之事谁是主谋。这样的人若能收回己用,倒是甚好。 中寺将剑刃抵在地上,扬起头,冲着他的身影喊道,“喂,我可要动手,可别说我偷袭。”最后一个音刚落,只觉眼前闪过一阵风,剑刃划过身下的土地,立即扬起一片飞尘。 叶凌末站立在原地,心中一惊,好快的速度,连自己也自愧不如。电光火石之间,灵动地往旁边一闪,衣袍一角还是被划了道痕迹,不深不浅。 “你竟能躲过?”中寺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兀得来了兴致,更加好奇地打量他。刚才这一招只是试试他的实力,并没有杀机。“你到底是何人,能躲过这一击的可没有几人。” “我也并未躲过。”叶凌末拿起自己的衣袍,上面的划痕还在,“不曾想,世上还有如此快的剑。” “有趣,你远比我遇到的任何一人都还有趣。” 见二人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情况越发不对。中寺随行的人站不住,忙说道,“中寺,杀了他,谁叫你来教朋友的?” “闭嘴。”中寺回过头冷冷地说道,“所谓英雄惜英雄,你们这些人如何懂得?” “中寺,你越发放肆,若是你不动手,那就我们来。”说着,剩余四人皆提起剑朝叶凌末刺去。 “以多欺少,简直不齿。”中寺看不过眼,冲入人群之中,轻而易举就夺过四人的剑,拿在手上,轻轻一扔,皆掷入水中。 “你……”其中一人剑拔弩张地看着他,“中寺,你是不是想造反,大人的话,你就当作耳旁风?” “司寇的情,我自然会还,用不着你提醒。识相的话,就给我滚开。” “哼!”那人一甩衣袖,还是听话地退到一旁。 中寺拿起剑,客气地说道,“兄台抱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我非杀你不可。” “无妨,动手吧。” 见他手中尚无兵刃,中寺扔下手中的剑,“兄台没武器,我也自当弃剑,如此才公平,得罪了。”刚说完,身影奇快地向叶凌末逼来。 叶凌末手上虽是一挡,倒是晚了几分,他若是使剑,自己怕是早已受了伤。 一旁的人也看得清楚,忍不住说道,“中寺,你是刺杀,不是比武,你这样何时才能杀他?再耽搁下去,怕是刺杀不成。” “未免太小瞧我。” 叶凌末皆是躲避他的攻击,招招受制,对手的速度太快,如风似闪电一般。不曾想,竟会遇到这样一个高手。 中寺绕到他的身前,轻轻一指点住他的穴位,眉毛略微扬起一点,“结束了。” 有人看得真切,相互交换了眼神,抓住机会,捡起中寺扔在地上的剑,朝叶凌末砍去。 中寺看在眼里,伸出手一挡,谁知那人趁机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瞬间划破叶凌末的肩膀,顿时鲜血直流。见状,中寺一拳打在他的身上,愤怒地说道,“竟然趁人之危……”话还未说完,另一人突地冲了过来,从袖中掏出流尸散,一把洒在他的伤口之上。 叶凌末痛得冷哼一声,脑门上冒出几滴冷汗。中寺立即解了他的穴道,谁知他直直地跌在地上,赶紧扶着他,冲身旁的人骂道,“如此卑鄙,简直是小人之辈。” “中寺,这么简单就解决的事,何必磨叽这么久?” “偷袭之事,我做不来,把解药拿来。” 那人冷冷地瞧着他,“流尸散没有解药,只有等死的份。中寺,你信不信我将此事告诉大人?” “随你。”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曾想自己再一次经历流尸散之痛,叶凌末忍着剧毒,今日此劫怕是过不去。 “中寺你让开,我来杀了他。” “你……” “中寺,你难道忘了大人对你的恩情,忘了你对大人的承诺。” 中寺犹豫地别过头,双眉紧蹙,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不敢忘。” 那人得意地一笑,“那你就让开,让我杀了他,也好给大人交差。上一次失手,大人已是震怒,这一次万万不行。” 这两群人竟是同一拨人,司寇,石门,吴国,他们之间仿佛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叶凌末强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慢慢地站起身来,脑中一晃而过的竟是桐衣的脸。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甚至对死亡多了几分惧怕,不曾想,刚才匆匆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桐衣,我们的结局不该如此,我还有许多话没同你说。 那人提起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得意地说道,“叶凌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叶凌末捂着伤口,疼痛已使得他满脸煞白,冷笑道,“有本事,就动手。” “死到临头还嘴硬。”那人毫不犹豫地提起剑,直直地刺向他的胸口。 叶凌末站直了身子,慢慢地闭起眼。 桐衣,若是我死了,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第47章 阴霾不散 倏忽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叶凌末只觉得眼前晃过一片亮光,没有随之而来的剧痛。 他慢慢睁开眼,正有一人完整地握住剑刃,挡在前方。“中寺?”他微微有些惊异,皱起眉头,一个刺客为何会出手相救? 持剑之人大惊失色,对着面前的人喊道,“中寺,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让开。” 中寺直直地抵住剑刃,一把抽过,拿在手上,冷酷地说道,“这是我的剑,你的脏手不配碰我的剑。” “你……”见他眼中杀机渐起,不禁乱了阵脚,“中寺,你想谋反不成,大人……” “啪”地一声,他果断地收回剑,居高临下地说道,“胡杉,面前这人,你可告诉我是谁?” 听罢,胡杉瞬间变了脸色,自己一时竟说漏了嘴。 “是谁?”中寺加大了音量,似有几分震怒,“他就是当今晋国的君上,对不对?” 一时之间,胡杉也不知如何辩解,心中悔恨万分。不过表面上,他依旧佯装着镇定,带着三分笑意问道,“你如何知晓?” 中寺冷哼一声,“叶为晋国君王一族姓氏,何人不知,司寇竟敢刺杀当今君上,怀有谋反之心? 叶凌末忍着身上的剧痛,漠然地说道,“司寇是吴国派来的奸细,算不得谋反。”话音刚落,痛上心来,险些跌在地上。 中寺赶紧扶过他,态度越发恭敬,愤怒地说道,“司寇居然这般欺弄我,我险些就成了整个晋国的罪人。”他扶着叶凌末坐于岩石之上,半跪在地上,“君上,在下一时鲁莽,险些酿成大祸。” 他只是轻微地摆摆手,多一句话也难以说出,脸色越发煞白,这次流尸散的剂量更甚于上次。叶凌末甚至都无法闭目调息,只得任由剧痛袭身。 “中寺,你别忘了大人对你的恩情,若不是大人,你怕是早已横尸街头。”胡杉知晓他为人忠义,便在上面作起文章,“难道你中寺是这般说话不算话的人,怕是让人所不齿。” “答应他的事,我会照做。”中寺站起身,满脸风霜,拖长了音,“但是,有的人却杀不得,身为晋国子民,如何能弑君?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中寺,大人想杀的人,还没有杀不成的。” “既然他是吴国人,我身为晋国臣民,无法再兑现诺言。” 胡杉勾起嘴角,一步步引着他走入自己的圈套,“那大人的恩情,你是不打算还了?” “还,但不是现在。” “门客职责,就是忠守其主,你可记得?”正说着,胡杉冲余下几人使了眼色,皆慢慢聚拢,包围住叶凌末。 “记得。”从嘴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中寺眼神一扫,立即看清他们的意图,将剑抽出,杀气横生,“我看今日谁还敢动手?” 胡杉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对付他只用攻其死穴,立马换了脸色,笑着道,“中寺,看来你是要背叛大人,实在令人寒心。” “好,恩情重于泰山,既是允诺在前,我也不能不还。”中寺扔下手中的剑,轻描淡写地说道,“君上不能死,若想杀他除非先杀我。事情过后,我会亲自去找司寇,我这条命,他随时可以拿去。” “中寺,你这又是何必… “不必再说!” 胡杉不过是假意劝说几句,并没立即动手,而是冲一旁的人点点头,那人立即从袖中掏出一瓶粉末朝他洒去。 “当心。”叶凌末捂着肩上的伤口,如群蚁吞噬,痛不欲生,只得喊叫一句。 中寺灵巧地一闪,轻飘飘地躲过,不屑地说道,“就凭这点毒粉想打赢我,未免异想天开。” 哪知,胡杉坐怀不乱,得意洋洋地望着他,“中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你可懂得?” “故弄玄虚。”刚说完四个字,突地觉得脑中昏沉,四肢瘫软,再使不出力气。身体摇摇晃晃,忙将剑插在地上保持平稳,怒声吼道,“胡杉,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你不必再去找大人,我现在就解决你。”胡杉快意地看着他,一脚踢在他身上,“大人知晓你性情刚正,必定不会安心刺杀,因此命我携带化命散,必要的时候,先解决你。” “化命散?”中寺瞪直了眼,眼前越发模糊,经久地旋转起来。 胡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化命散无色无味不易察觉,一经洒出,会随风向移动,而你刚才一躲,正好身中化命散。你就等着一睡不起吧,中寺,哈哈……” 脑中尚存着几分意识,他不禁骂道,“卑鄙小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寇竟是这样的人。 胡杉蹲下身,凑近他的耳边,鄙夷地说道,“你以为大人对你多好,你不过就是大人豢养的一只狗,不想要的时候,就杀掉。” “滚……” 胡杉笑了一声,“将死之人,我又有何兴趣。”随即拾起地上的剑,朝着叶凌末走来,嘴角上扬,“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君上万安?” 伤口的疼痛已使得他意识越来越模糊,胡杉瞧着,假意惋惜地说道,“叶凌末,身为一国之君,死于荒土之上,你可后悔没早日归顺吴国?” “要杀便杀,吴国走狗。” “好!”胡杉大叫一声,抬起手中的剑,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啊……”叶凌末瞬间从岩石跌坐到地上,身子止不住抽搐起来,额头上冒起汗珠。 胡杉不屑地瞧着他,“叶凌末,我看这次怕是有大罗神仙,也无法救你。” 鲜血汩汩地流出,止也不止不住,叶凌末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渐停,渐止。 “对了,你是不是还很好奇,我们为何会得知你的行踪?”胡杉盯着住他的眼,玩味地说道,“余屹,你该认识,江湖上无所不知的清幽的徒弟。哈哈……我们走。” 如何是他,不该是他……一时间,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叶凌末撑着一口气,最后脑中最想见的人,还是桐衣。 眼前更加模糊,慢慢倒转方向,一阵旋转,终于停了下来,他也累得再也睁不开眼。 山幽谷,半个时辰以前。 “桐衣,桐衣……” 睡梦里被人摇醒,一睁开眼。正看到余屹,苏桐衣略有些惊异,“你……我,书生……”慌忙地想下床,却见到地上烧了一地的画,“这是我烧的?” 余屹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也没提及,端起一碗药递给她,温和地说道,“桐衣,把药喝了。” “什么药,我没有生病。”苏桐衣丧着脸,推开他的手。 “不行,一定要喝下,一滴也不能剩。” 见他如此坚持,苏桐衣只得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喝下。一碗喝尽,余屹心中安心不少,问道,“现在头上可还昏沉?” 眼珠轻轻一转,一碗药喝下去,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轻了许多,一扫之前的阴霾,苏桐衣轻轻地揉揉头,“不昏,倒很精神,余屹,书生,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余屹并没有回答回答,只是说道,“那就好,桐衣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走出了门外。 拿到姜花草解药,桐衣没事,自己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应该都是因为一个人。 温雨走来,见他站在门外,小声地问道,“余屹,你真的拿到了解药?”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 “庄主竟会给你解药,简直不可思议。”温雨盯着他,再加上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立刻察觉出几分异样,继续问道,“你,是不是用什么东西跟庄主交换?” 过了许久,余屹才淡淡地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清晨,余屹独自去寻昔立安,只同他交换一个条件换取姜花草的解药,便是叶凌末的行踪。他虽恨昔立安,为了桐衣,不得不去寻他。 只是,不曾想竟会牵扯到叶凌末,还暴露他的行踪,看来昔立安是打算刺杀他……简直太过狡猾,昔立安给自己的解药,有红色与白色,临到他们的人见到叶凌末之时,才传信来哪颗为正确的药丸。 虽是如此,临到递给桐衣吃之前,他自己也先吃了一口,若是□□,也断不可给桐衣。 只是一路上,余屹连万一都不敢设想。不然自己又如何同桐衣交代,甚至连提起的勇气也没有。 听过事情来由去脉,温雨惊得捂住嘴,拉着余屹走到一边,避开叶凌风,“余屹,如果叶凌末出事,可如何是好?他这次离开王城,好像没有带人一起。” 余屹苦笑一声,“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已经通知王城里的人,相信会赶来救他。” “这一步实在走得太险峻。”温雨皱起眉说道。 余屹摇着头,抬头迎着风,“我也没得选,姜花草的毒不可不解,叶凌末武功高强,只希望一定不要出事,不然我如何跟桐衣说……” 温雨心中还忧心另一人,也就是叶凌风,这样的事情,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但实在是,又无法言明。 “还是不要告诉桐衣,免得她担心,我去看一看吧。” “也好。”姑娘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宜再受刺激,温雨也心知肚明, 两人转过身来,正往回走时,不曾想会遇上苏桐衣,余屹吃惊地瞧着她,“桐……桐衣,你如何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 她双眉紧蹙,嘴唇抖动起来,“你们,说得可是真的?” 第48章 真情流露 时间仿若静止,似乎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你都听到了?” “这……”一时间所有事都急急涌进脑中,苏桐衣似是脚下踩空,险些跌在地上。余屹急速地扶过她,皱紧眉头,“桐衣,我……你不用担心……”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瞪大了眼,“解药,姜花草,还有书生……余屹,你有多少事情没有同我说?” 余屹长叹一声,自己如此擅长说谎的一人,在桐衣面前却什么也无法搪塞,一时竟哑口无言。 温雨见了,馋起苏桐衣,轻声说道,“姑娘,身子要紧,回去休息吧,这些事你不用担心。” “不……”她固执地摆着手,看向余屹,“别的我可以暂时不管,只是书生,他是否真的有危险?” “桐衣,抱歉,这件事我也无法保证。” “余屹!你如何能让他身陷险境?” “桐衣,你的命我不能不顾……” 话未说完,她推开温雨的搀扶,朝前方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书生的命,我更不能不顾,余屹,为了让他活着,我什么都能放弃。” 为何最后,是这样?余屹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瞬间跑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衣袖,“我去吧。” 这一次,她连头也未回,“我是活人人参,他若是受伤,只有我能救他。” 余屹压根就不放心,“你连他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去寻他?” “那你要我如何?就等着么?”苏桐衣慢慢地转过脸,脸色苍白,声色动容地说道,“他如今有危险,我真的急得快要疯了。”一滴眼泪挂在眼边,将落未落。 “桐衣!”余屹喃喃地念叨一句,手似触电一般,瞬间放开了她的衣袖。他已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就算是笑,也再不生动。心中想问的一句话,还是说了出口,“你心中就如此在乎他?” “在乎,在乎到我一想到他有危险,全身就像浸入水中,无法喘息。” 听罢,余屹如石雕一般,周身的血液不再流动,低垂着眼,眼中似大火燃尽,一片死灰。他艰难地扯动着嘴角,一字一句地说道,“叶凌末去了芜湖东北角的灌木林。” 话音刚落,苏桐衣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前方跑去。 在她抬脚的刹那,余屹微微抬起眼,望向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就如同,此生我和她的距离,我能走过所有她走过的路,却永远无法同她并肩而行。 温雨正准备追上去,回头看着他,“余屹,你难道放任姑娘去找叶凌末?” 余屹苦笑着摇头,“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不行,姑娘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能跟人动武,若是叶凌末遇到刺杀,她去也于事无补。” 经她一番劝说,余屹渐渐回过神来,这样的事自己不是早已明了,过去是,现在也是。“是啊,还是我去比较好。” 书生!苏桐衣已顾不上脑中是否昏沉,只是拼命地往前方跑,只想看他一眼,确认他没事,就好。 临到芜湖,她只得停下来,伸出脚试探性地踩在上方,还是一脚踩到水里。 为什么?苏桐衣心中更加绝望,若是自己过不去芜湖,就无法去救书生……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是余屹的声音,“桐衣,桐衣……你过不去芜湖的,放弃吧,让我去,我会保证他没事。” 苏桐衣拼命地摇着头,此时的她早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说。只是一遍遍地尝试着,想踏在水面上,越急越不可能做到。 余屹再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她,“躺椅,你这样下去会染上风寒,你的鞋和裙摆都已经湿透。” “余屹,我求求你,带我过去,带我去见书生,我只是想亲眼看到他没事。” 余屹为难地拉过她,“桐衣,你的毒才解,身体还很虚弱,算我求你,回去吧。” 苏桐衣轻轻地推开他的手,眼神坚定地说道,“若他有危险时,我却不在身边,没有救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说完,朝后退了几步,深深吸口气,刹那间朝芜湖奔去。 “桐衣!”余屹喊道,她的速度突然快得惊人,自己竟然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瞧着她奔向湖里。 彼时,苏桐衣心中只有两个字,便是书生。只是这两个字,能够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无论面前挡着什么。 脚下轻轻一晃,立即有湖水漫过,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也顾不得许多,苏桐衣咬着牙,发现自己勉强能在水上行走,心中一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朝对岸跑去。 余屹大吃一惊,桐衣她,竟能在水面上行走,刚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她的脚下漫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由远及近。这是……他将脚触上湖面,立即一脚踩空,险些掉入水中。 “这是怎么回事?水好像没有浮力。”温雨不解地看着他,发现自己触到水面同样也是踩空,轻功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 “是桐衣。”看着她的身影愈来愈远,余屹无奈地叹口气,“她的武功本没有失,只是同记忆一般被她所忘记,现在桐衣是在逼自己,强行回复到过去的功力。她无形中将内力混入水中,打散了水上的浮力,我们过不去。” 岸边越来越近,苏桐衣心跳愈发快速,心中不宁,突地脚下踩空,直直落入水中。霎时间,整个人都被湖水包裹,幸好离岸边较近,湖水不深。 “咳咳……”尽管如此,她还是呛了几口水,顾不得浑身湿透,她跌跌撞撞地爬上岸边。谁知,手臂突然碰上一块锋利的东西,顿时晕红了水面。苏桐衣小心地在水中拿起,竟有几把剑。便是剑刃划伤自己,她也顾不得许多,只是用手捂着伤口,跑入灌木林。此处地势偏僻,一般鲜有人来,林木非常茂盛。 苏桐衣飞速地往前方跑,四处找寻着书生的踪影,莫名地心中就有一个直觉。 书生,他就在这里。 “书生!”她小声地叫了几声,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你到底在哪里,书生? 此时,叶凌末被胡杉刺了一剑,尚存着几口气息,耳边嗡嗡作响,突然飘入几声呼喊。 他慢慢地睁开眼,四处静谧,我一定,是在做梦。 “书生。”声音又近了几步。这一次听得真切,叶凌末已无法动弹,桐衣,是她么?真的是她?虚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仅是一个转身,苏桐衣呆立在原地,嘴唇微微颤动,“书生!”僵硬地走到他身旁,慢慢地蹲下身,眼泪喷涌而出,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书生,你受伤了?” 鲜血自他的胸口已燃浸了一大片衣衫,就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却在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生命。 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苏桐衣笨拙地抬起手,不知该碰哪里? 叶凌末艰难地抬起手,想擦掉她眼角的泪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桐衣,真的是你,不要哭。” 苏桐衣摇着头,紧咬着嘴唇,“我没有哭,只是在掉眼泪。” 叶凌末莞尔而笑,“桐衣,你不会怪我,也不会不理我?” “不会不会,书生,你坚持住。” “还能再听见你如从前一般叫我,我真的,很高兴。” “书生……”苏桐衣攥紧他的手,哭得动情,过往回忆齐齐涌到脑中,甚至还有些自己从未见过。 叶凌末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拂过她的头,如过往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傻瓜,不要哭,我不会有事……”话音刚落,手上再没有力气,苏桐衣一把抓住,“书生……” 依旧没有半分回应,苏桐衣马上探过他的气息,尚存有几丝。 未及细想,苏桐衣拿出袖中的匕首,一刀划破自己的手腕,置于叶凌末的嘴唇之上。 书生,你一定不能死。 苏桐衣的脸色渐渐苍白,强忍着手上的疼痛,若是能救他,让血流干也无妨。 “君上,君上……”从远处传来呼喊,苏桐衣虚弱地睁着眼,应该是书生的人。太好了,若是他们能来,书生就有救了。 江冥率先找到他们,冲着身后的人群喊道,“快过来,君上在这里。” 他忙扶起书生,看向苏桐衣,“君上这是……” 苏桐衣无力地摆摆手,“他受伤了,快救他。” “快御医……”江冥焦急地喊道。 身后的人齐齐跑来,几个御医将书生团团围住,细致地检查之后,向江冥说道,“启禀江护卫,君上仅是失血过多,生命无碍。只是,怕是要几日才能醒来。” 闻言,苏桐衣终于放下心来,眼前一黑,再没有意识。 第49章 千年的你 “桐衣,桐衣……” 脑中回响着几声呼喊,苏桐衣虚睁着眼,方才的声音好熟悉。她略微动了动腿,手腕上的伤口已然结痂。 这是哪里? 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荒芜,夜色沉沉而落,皆是陌生之景。 “桐衣…” 她猛地回过头,吃力地喘着气,“谁?”回应的,只是无边无尽的黑。 苏桐衣使劲儿睁着眼,我,是不是在梦里?周身蓦然涌来一阵寒气,才想起方才落入水中,衣衫还未干。 夜深露重,她抱紧双肘,刹那间,耳后灌进一股阴风,苏桐衣全身不禁哆嗦起来,险些跌在地上。 转瞬之间,声音越来越近,“桐衣,是我。” 她转过身,瞳孔瞬间放大,惊得合不拢嘴,不相信地指着眼前之人,“你……你的脸……” 面前的人伸出手触到她的指尖,冰冷刺骨。面容缱绻,微微动了动唇,“你不认得我?我却识得你。”声音悠远且清冷。 “你是……木棉?”苏桐衣不相信地看着她,她与自己的面容确是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千差万别。心中惊异,她难道是我?好像又不是,只能暂时如此称呼。 她眸间轻轻转动,清澈澄静,微风卷过她的发稍,世间一切黯淡无光。苏桐衣不禁看得呆了,她确实与自己不同,尽管脸长得一样。 “我脑中一晃而过的回忆,是不是你的记忆?” “是。” 话音刚落,一时之间,百花女选,王城,叶凌末,芜湖之上,吴国侵犯,拔剑自刎……一切的一切,顷刻填满整个脑子。霎时头痛剧烈,苏桐衣一把捂住自己的头,“我……为何会有你的记忆?” 木棉轻飘飘地抬起手,声音清远,“因为,我曾是你,你也曾是我。”话刚说完,她的身形更加淡化,像是一阵风过,就会消失。 “什么意思?”苏桐衣忍着头痛,想伸出手握住她,却扑了空。难道,我是多年后的她? 她的身影愈加透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桐衣,本来我早该走,幸好你来了。” “木棉,你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我留的时间已经够久。” 苏桐衣看着她面容渐渐模糊,再无法拼凑一个完整的笑,才恍然大悟自己突然有的功力,“是你救的书生?” 木棉不置可否,轻轻地说道,“放心,他不会有事。” “木棉!”见她准备离去,苏桐衣叫住了她,怔怔地问道,“你舍得离开书生?”她曾比自己早了千年,认识那个人。 她并未回头,轻飘飘地飞至天上,“我跟你不同,我从未爱过他。” “木棉,木棉……” 风卷起夜色,吞噬掉她的身影。苏桐衣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脑中还存有她的回忆,心中清楚,她在撒谎…… 脑中浮现出芜湖当年的场景,吴国死死相逼,形势紧张。她独身一人,提起剑走至湖中央,不忍伤及山幽谷任何一人的性命,决心牺牲自己。而对于叶凌末,她该有千百个不舍,不管她如何抹灭,一个人的心始终无法骗人。 木棉,直到最后你也什么都没说,却成全了我…… 苏桐衣木然地望着远方,我可能是你,无论时间如何划分,皆会爱上同一人。 突地,头上一盆水倾泻而倒。毫无防备,苏桐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 这……之前的一切,是梦? “醒了?” 苏桐衣寻着声音望去,“尹妡?”再环顾四周,竟是一个牢狱。 尹妡厌恶地瞧着她,“说,是不是你刺杀君上?”话音刚落,立即有两名奴才架起她的胳膊。 彼时她早已没几分力气,姜花草毒刚解,再加上为救书生失血过多,只能任人摆布。 “尹美人,姑……姑娘一定不会做此事。”一旁的婢女扑通跪在地上,求着情。 “格儿?”苏桐衣疑惑地看着她,衣衫一直滴着水,脸色越来越差,连说话也没几分力气。 格儿低着头,小声说道,“因为姑娘走后,尹美人……就将格儿要了去,我不是有意背叛姑娘……” 苏桐衣无力地摇着头,看她的样子没少受到欺负,自己又岂会计较这些。当初自己走得干脆,不曾想会牵连到她,说道,“是我拖累你……” “不是,姑娘,格儿一直在等着姑娘。”边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好一出,主仆重逢的感人剧,当本宫不在么?”尹妡皱紧眉头,一掌重重地打在格儿脸上,啐道,“到底是卑贱的婢子,看来平时教育的还不够,该让你受受苦头。来人,拖下去,打四十板。” 乔衣一把扯过她的头发,不屑地说道,“你竟连自己主子都搞不清楚,还出言不逊顶撞美人。” 她如此文弱的女子如何禁受得住四十板,苏桐衣动了动身子,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尹妡,你放开她。” “姑娘,我没事的,没关系。”格儿强忍着眼泪,不舍地望着她,叮嘱道,“姑娘,你一定要撑住,君上,他……” “啪”地一掌,直直打在脸上,乔衣蛮横地扯着她,拖拽着往外走,“这些事,岂容你说道。” “尹妡,你到底要如何?” 尹妡直直地盯着她的脸,怒火一触即发,“你……如何要回来?” “我就算回来,又如何?”苏桐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冷漠地瞧着她,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能够容忍让这样一个人,待在书生的身边。 “你……”尹妡一时语尽,冷笑道,“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刺杀君上,罪当诛九族。你认识的,所有跟你有联系之人,皆会成为刀下亡魂。” “你敢!”轻描淡写地两个字,仍能感觉到她眼中释放的杀气。 尹妡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吩咐着一旁的人,“来人,快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是。”旁边一位奴才,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慢慢地逼近苏桐衣。 “尹妡,你就不怕下地狱?”她怒声吼道,无奈身子虚弱,胳膊也被人架着,无法动弹。 “哈哈……”尹妡失声笑了起来,“地狱?你还相信天道轮回,那我便做了,看看我能不能下地狱,动手。” 眼睁睁地看着刀尖上冒着寒光,越来越近,苏桐衣漠然地闭起眼。 “美人……她,她闭眼了,奴才怎么挖?” “糊涂的东西,这点事也办不好。”尹妡再没有耐心,一把抢过他的刀,准备自己动手。 奴才立即跪在地上,退到一旁,喊道,“美人饶命。” 尹妡脸上带着奇异的笑,慢慢将匕首靠拢她的脸,“我看,不如在你脸上划上几刀,看看是什么模样……” “你要杀便杀。” “既然你不怕死,那就偏不让你死。”尹妡凑到她的耳边,轻蔑地说道,“让你生也不得,死也不能,哈哈……” “疯子!” 尹妡攥紧匕首,“你说什么也无用,我就先在你脸上划几刀。”说完,举起刀直直地划上她的脸。 苏桐衣紧闭着眼,偏过头去,只听“啪”地一声,随之而来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是书生么?她期待地看过去,却是江冥的身影,“尹美人,王城之中动用私刑,怕是不太妥当。” “我审问一个犯人,又有什么不妥当?”尹妡反问道,“倒是你,江护卫,你身为君上的贴身护卫,竟然让君上身处险境,又该当何罪?” 江冥丝毫不怯,不卑不亢地答道,“属下的罪,等君上醒了,自会有定夺。” “区区一个护卫,竟敢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属下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半分顶撞美人的意思。” 尹妡不屑地瞧着他,“有没有顶撞,不是你说,而是我说。”她漫步走来,拔过他腰间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尹美人,你杀我可以,但不能对桐衣姑娘下手。” “不能?有何不能,她刺杀君上,按罪当诛。江护卫百般阻挠,难道你也是同谋?” “属下对君上忠心耿耿,尹美人若是想杀便杀,不必多言。” 尹妡笑了一声,“本宫不过是打趣一句,江护卫竟然急了。不过,你若是再敢对本宫不敬,本宫就杀了你。”她冷笑着抽回剑,走向苏桐衣,“人人皆说不能杀你,本宫倒要试试,今日,你是杀得,还是杀不得?” 见状,江冥碍于身份不能僭越向她动手,只能抱拳劝阻,“尹美人,君上还未醒来,真的不能动手。” “闭嘴。”尹妡拿起剑,使劲浑身力气向苏桐衣刺去。 “尹美人……”江冥大喊一声,再顾不得身份地位,准备前去夺过她手上的剑。 苏桐衣无力地喘着气,嘴边隐起一个笑,慢慢闭上眼。 “桐衣……” 第50章 与君相知 苏桐衣脑中昏沉,凝神静气,甚至还能听见剑划过空气的声响,离自己越来,越近。 “桐衣……”她微微皱起眉,又是何人在唤我? 轻轻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腰间一暖,有人将自己直直揽了过去。 脑中还未反应,情绪已经爬上心头。 “你……”苏桐衣瞪大了眼,不敢再眨,太过美好的人,怕又是一个梦境。 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面前的人,以及他温柔的声响。“幸好,终于有一次是赶上了,桐衣。” 话音刚落,苏桐衣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情绪瞬间失控,眼泪渐渐浸润。 “书生!”她不相信地叫了一声,“真的是你?” 叶凌末轻轻笑了一声,抵住她的额头,“桐衣,你是不是常常梦到我。别哭,这次,我真的在。” 一时间,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气息,无处可躲。苏桐衣垂起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眼泪,一切都来得太急太陡,仿佛比任何时候都离他更近。 心中筑起的高墙一旦垮塌,再也竖不起来,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在耳边说道,“你想做任何事,我都陪你,只是别再轻易说出任何离别的话,好不好?” 听罢,苏桐衣伤感地闭起眼,眼泪顺势而下,“书生,我……” 他轻松地笑笑,接过话来,“别急着回答。” 何尝没看到他失落的眼神,苏桐衣不忍地转过头,就算没有师父之仇,王城与自由……自己又该如何选。 不禁意间,瞥见他一手挡住剑刃,渗出血来,“书生,你的手……” 当时,尹妡拿起剑朝苏桐衣刺去,正被赶来的叶凌末用手拦住。 见他前来,尹妡惊得丢了手中的剑,眼中甚至有几分惊喜,“君……君上,你醒了?身体无碍么?” “尹妡,你是希望寡人永远醒不来?” “君上……”尹妡慌得摇摇头,发现他手中带血,“君上,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受伤。”刚想握住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此时,叶凌末的心思全在苏桐衣身上,也没有过多理会她。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君上,你就如此厌恶我? 苏桐衣小心地拿起他的手,鲜血淋漓,不禁皱起眉问道,“疼么?” 谁知,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皱着眉,眼神严肃起来,“桐衣,你怎么能这样救我,不疼么?如何这么傻,万一拖累你。” “不会的。”苏桐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能见到他没事就好。 叶凌末一把揽她入怀,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顾,同我决绝,心中必然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桐衣,以后都不能这样做。” 她只是轻微地笑了笑,若有以后,自己同样也会这么做。忽地想起一件事,慌得攥起书生的衣袖,“格儿,书生,派人去救格儿。” 不用细想,也知是何事,他看向一旁的尹妡,问道,“你将人如何了?” 尹妡无奈地笑了一声,“这种时候,君上你才会想起我?才会同我说一句话?”见她身子摇摇晃晃,身旁的侍女赶紧扶着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君上,那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婢子,值得你亲自审问我?” “把人交出来。” 仍是一句生硬的话语,尹妡失意地后退几步,“君上,若是有一日我杀尽天下人,你是不是会多看我一眼?” 叶凌末叹口气,仅是摇了摇头。 尹妡仍旧不放弃,继续问道,“若是我死了,你都不会对我多一分怜悯?” “尹妡,你又是何必。” “罢了。”再问下去也是这样的结局,她自嘲着摇摇头,倏忽间恨起眼来,“苏桐衣,四十板打下去她还能活么?你要记住,她是被你害死的。” 心中一颤,苏桐衣不相信地望着她,“尹妡,我与你本无仇无怨,又为何要波及旁人?” “我见不得你好。”尹妡发疯似的狂笑起来,瞪红了眼,大声吼道,“我见不得你们任何一人过得好,我见不得……” 想到格儿遭遇不测,苏桐衣心中一紧,身上渐渐乏力,书生的脸越发模糊起来,终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桐衣,桐衣……”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君上,你的手还在流血。”江冥担忧地看着他,叶凌末沉声说道,“无妨,快去找御医。” 说完,抱起苏桐衣急匆匆地往外走,并未再看尹妡一眼。 “君上。”她终于抑制不住,喊叫一声,“你对我,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做的这些事,你不生气?” 叶凌末停下脚步,冷漠地说道,“尹妡,你的事寡人自会同你算清楚。” “你会如何?”尹妡攥着牢门,再无一点仪态,“你会恨我?”问出一句,心中甚至还有点期待。若他能恨我,至少还能记着我…… “不会,但你会付出代价。” 尹妡心中咯噔一下,跌跌撞撞地追上前来,不甘心地问道,“君上,你就连一个眼神都不能给我?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爱你,就想你能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尹妡,寡人最后再同你说一句,怜悯,占有,都不能称为爱。” “但我……真的爱你,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在乎你……”尹妡无力地靠着墙,喃喃自语。 叶凌末抱紧怀中人,说道,“尹妡,今后禁足水凝殿,再不可外出一步。寡人不杀你,也保留你的封号,这是对你最好的仁慈。” 她漠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抱着另一个女子离开。 反应许久,她才慌忙追上去,早已不见踪影,尹妡失意地吼道,“君上,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没有你,我要一个封号,又有何用?” “君上……”又叫喊一声,再没有回应,尹妡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苍白,就似自己无力可笑的一生。她闭起眼,失声痛哭起来。 莯清殿。 叶凌末将苏桐衣小心地放在榻上,紧张地看着她。 “君上,御医来了。” “进来。” 江冥带着四五个御医先向他行礼,叶凌末摆摆手,“御医,你来看看桐衣如何?” “是。”小心地把过脉,赶紧说道,“回君上,这位姑娘脉象沉稳,身体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如何会晕倒?”叶凌末急得质问道。 吓得一行御医齐齐跪在地上,“君…君上恕罪,属下也不得而知。”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 “是。”刚说完,一行人如临大赦一般,急急退了下去。 叶凌末替她盖好被子,摸了下额头,没有发烫,如何就是不醒来。 江冥见了,赶紧劝说道,“君上,你现在的身子还没恢复,不宜再忧虑。” “江冥,她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我怎么能不忧虑?” “君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是谁如此大胆敢刺杀君上?” 叶凌末淡淡地说道,“司寇。” “朝中司寇大人,竟是他。”江冥吃了一惊,平日里向来为人正直,竟然有犯上之心。 “江冥,秘密调查他,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封锁宫中消息,不可让任何人泄露寡人醒来之事。明日早朝时,定要让他们措手不及。” “是,君上。” “还有一事,当时你可还见到一人?” 江冥立即说道,“是有一人,属下正想问君上,此人如何处置?” “他还活着?” “带回来时还有气息,属下以为是刺客,便秘密关在牢中。” 叶凌末摇着头,“他不是刺客,好生照料他,寡人不允许他死。” “是,属下立即去办。”说完,退了下去。 一时间,房中出奇地静,叶凌末攥着苏桐衣的手,渐渐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苏桐衣睁开眼,微微动了动手,正对上他的侧脸。 “书生……”轻轻唤了一声,手仍被他攥着,就连熟睡时也不松手。此时的时光真好,一切恬淡如意,若是能一直如此该是多好。 叶凌末慢慢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她,莞然一笑。就如世上再没有风霜寒凉,苏桐衣也回他一个微笑,已是等了太久的回应…… 氛围恰恰好,正适合爱上一个人,连言语都不用说明。他直起身子,缓缓抱住她,“桐衣,我爱你。” 顿时,苏桐衣睁着眼,双手无处安放,“书生,你说……说什么?” 耳边是书生宠溺的语气,“希望这一句,不会说得太迟。” 苏桐衣慌得手足无措,想起了木棉,眼神严肃起来,“书生,我真的不是木棉。” “我知道。”叶凌末眉眼带笑,“我如何能感觉不出,你是不是她?” “那你……” “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我知晓你像她,却不完全是她。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桐衣,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 第51章 痴心长久 初夏时节,院中已微微有蝉鸣之音。 苏桐衣定了定神,吃惊地瞧着他,“你竟然早就看出来了?怎么还对我这么好?” “刚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失忆。后来,渐渐发现,你性格也跟她不同,但我还是会觉得熟悉。” “书生,我见过木棉。” “当真?”叶凌末睁着眼看着她。 有些事还是想告诉他,“不知你信不信,我是多年后的她。”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耳边划过一阵细风,叶凌末抱起她,似撒娇一般,“我自然相信,桐衣,不要想了。你就好好陪我,行不行?” 话音刚落,自己竟鬼使神差地点头,苏桐衣无奈地叹口气,最不能忍受书生撒娇,完全无法抗拒。 叶凌末低低地笑了一声,“桐衣,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这……我好像还有点头昏。” “是么?”叶凌末挑起眉眼,手脚轻快地爬上床,躺在身侧,笑盈盈地看着她,“那我陪你一起睡。” “不用不用。”苏桐衣赶紧摆手。 “都睡过这么多次,还害羞?”叶凌末单手撑着头,一脸玩味地瞧着她,刚想说什么立即被她捂住嘴。 虽不知他会说什么,不过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还是不听为好。 见她如此,叶凌末脸上的笑意更深,躺平了身子,“桐衣,夏天来了,等我忙完,一起回小木屋吧。”许久都没有如此放松闲适的心情,可能仅是因为她陪在身边。 漏水的小破屋吧!苏桐衣轻轻笑了笑,“可是樱花都谢了。” “我再给你种满荷花,秋日是桂树,冬日是腊梅,一季换一个景。” 若是在当代,他绝对是个追女好手,苏桐衣不禁感叹道,那我算不算捡到宝。 两人静静得待着,似乎永远不会有厌足的时候。 叶凌末动了动身子,微微朝着她靠过来,轻声说道,“桐衣,你师父的事就交给我吧。”话音刚落,感觉到她浑身一颤,伸手攥着她,继续说道,“我如何不了解你,当日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想拖累我。桐衣,你常常说我傻,你才是最傻的人啊!什么事都不说,一直藏在心中,默默承受,不愿意连累身旁任何一人。” 她手中慢慢渗出汗来,仿佛自己的心事被人窥探,一时无所适从,“书生……” “桐衣,我在你身边,就是让你拖累的,我心甘情愿。你对我不用如此小心,我不该是旁人,若是你什么事都不同我说,才是伤我更深。” 苏桐衣转过脸,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有时候,我更希望你能依赖我。”叶凌末紧紧攥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而不是像木棉那样,一直都那么坚强,我想保护你,桐衣。” 心中再没有高墙,皆被他攻陷。 苏桐衣眉眼带笑,心中泛起温暖,突然想抱一抱他。转过身来,不料用力过猛,腿撞在门框上,立即吃痛地叫了一声。 叶凌末吃了一惊,感觉扶起她,皱起眉,“桐衣,你摔到哪儿了?怎么这么猴急,你想做什么,你给我说啊。” “啊……我没……”正好撞到小腿麻筋,顿时又疼又麻,苏桐衣话也说不清,只能赶紧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替她揉着腿,叶凌末只觉得好笑,“桐衣,你是不是想嫁人了?” 顷刻间,脸涨得通红,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才……没有,嫁什么人,我还小。” “还小?好多女子到你这个年纪,都该是孩子的娘了。当然,这件事情主要也怪我。是吧,桐衣?” 苏桐衣缓过劲儿来,立马同他保持距离,急着说道,“是什么是?” “哈哈……”叶凌末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你不成。不过,你看起来确实很可口。” “书!生!你给我正经一点。”苏桐衣义正言辞地说道。 “好好好,”他眯起眼,笑着说,“桐衣,你着急认真的样子,更加可爱得紧。” 苏桐衣恶狠狠地恨他一眼,“恶趣味,警告你,别再逗我。”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还怀疑我是断袖?”叶凌末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谁知,苏桐衣立马实诚地说道,“我不记得。” “是么?” 看他突地越靠越近,苏桐衣慢慢地让后退,这家伙又怎么了? 叶凌末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头上,“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喜欢桐衣所扮的男子。” 苏桐衣无语地瞅着他,脸上写满生无可恋,“书生,你再撩的话,我真的会动手。” “你打得过我?” 闻言,苏桐衣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要不要试试看?” “难道你……” 话未说完,苏桐衣的身上瞬间腾起一股内力,轻而易举地弹开他的手。叶凌末无奈地叹口气,就差没有咆哮,“谁让给你的功力,是谁?” “木棉。”苏桐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认真地说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她的武功好像比你还好那么一丢丢。” 叶凌末黑着脸,想起以前同木棉相处的苦日子,可能又要重写一遍,“她怎么能这样?我真的恨她一辈子。” “哈哈……”见他满脸犯愁,苏桐衣放肆地笑了几声,说道,“她救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恨她?” “木棉,一直对我不温不火,性子也冷。眼神中倔强固执,我也常常会想起她。”这大概是第一次听书生提起这样的木棉,苏桐衣看着他,对于木棉,他多少还是眷恋的。 发现桐衣看着自己,叶凌末笑笑,说道,“桐衣,我说起她,你会不会吃醋?” “不会。”苏桐衣摇摇头,她就是千年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就好。”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幸好她都懂得,准备抱过她,被苏桐衣神速一躲,叶凌末郁闷地瞧着她,“桐衣,你的武功怎么才能废掉,真的会成为我跟你的屏障。” “呵呵。”苏桐衣冷笑着,白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木棉之前的事。” “什么?”叶凌末感觉心跳突地停了一下,哀嚎一声,“苍天啊,她连记忆都能给你?” 苏桐衣应了一声,嗔怒道,“你对她可比对我好多了。” “你还跟自己吃醋,不是说不吃醋么?” “哼,我谁的醋都吃。” 叶凌末顺势倒在她的肩上,“我都是你的人啦。” 此时,“咚”地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 “桐衣,你没事……吧……”顿时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凝固了,门口正站在懵圈的余屹,温雨和叶凌风。 叶凌末不爽地抬起头,“你们是要做什么?私闯宫门?” “我……这个……”叶凌风愣在原地,“王兄,你没有受伤?” “没有,不过快被你气死了。” 叶凌风恨了一眼余屹,嘀咕道,“说什么十万火急,现在这么尴尬,你说怎么整?” 余屹看着这两人,皱起眉,严肃地说道,“孤男寡女,你们怎么坐在一张床上?桐衣,你……” “我们可没有什么?”苏桐衣赶紧摆手,被叶凌末一把拦住,他故作委屈地说道,“桐衣,你难道想不负责任?”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特别是叶凌风,王兄……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实在是厉害,看来自己真该好好学习学习。一边想着,看向身旁的温雨,低低一笑。 苏桐衣脸上抽搐起来,喝止道,“书生,你又犯病是不是,我真的会动手。” “罢了,桐衣,就算你动手,我也不会怪你。” “咦……”门口的三人皆是表情复杂。 叶凌末也不在乎形象,说道,“你们三人是不是有点多余?还不走?” “是,王兄。”叶凌风向来怕他,准备拖拽着温雨和余屹往外走,两人却纹丝不动。 余屹认真地说道,“我要给桐衣把脉,确认她真的无事……” “我也不走。”温雨说道。 “温雨,怎么连你也……”叶凌风无奈地捂着脸,自己带着他们闯进来,王兄一定不会轻饶我。 “好吧,那你就来看看。”叶凌末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扶着苏桐衣起身。 苏桐衣赶紧摆手,“我自己可以起来。” 余屹把过她的脉,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淡淡一句,“没有大碍。”又说道,“桐衣,你的武功是不是恢复了?” “嗯。” 叶凌末在一旁瞧着,忍不住问道,“余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废她的武功?” 苏桐衣恨他一眼,一掌挥过去,虽是只有掌风,不会伤人,也逼得他退后数步。 “哈哈……”余屹大笑起来,看着他,“叶凌末,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桐衣。” “我欺负她,都是她折磨我。” 这一幕正被叶凌风看在眼里,不禁惊呼,心中暗下决心要桐衣传授自己武功,打赢温雨。 叶凌末瞧着天色还早,突地说道,“余屹,我有些事要问你,” 余屹点点头,“也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苏桐衣望着两人神神秘秘,不知要商量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日,书生无意翻出桐衣过去写得字,那叫一个乱,不禁皱起眉头,“桐衣,你连字写成这样,以前怎么给人写信。” 苏桐衣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写信,我们都写微信。” “什么?” “哈哈,书生你不懂。” “我不懂,”书生恨她一眼,直接提起笔,笔下生风,如行云流水,“是不是比你的强?” 苏桐衣连眼皮也不抬,“是是是,你写的好。” 书生无奈地瞧着她,“你真的不看一看,我写的什么?” 苏桐衣忍着笑,早在他一笔一划写字时,就已瞥见。写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她心中憋着笑,这傻书生。 如今已是,说不得,打不赢,书生哀怨地瞅着她,“你再不理我,我就断你的粮。” “你若敢断粮,我会让你短命的哟。”苏桐衣坏兮兮地笑着说。 “怕了你。”书生背转身去,苏桐衣贼乎乎地靠近,见他不理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书生,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52章 一曲蜜语 余屹同叶凌末走至一旁。 “桐衣的身体确定没有大碍?” “没有。”余屹缓缓说道,“我已给她把过脉,一切正常,叶凌末,相信空幽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是,他竟敢杀了桐衣的师父,我也不会放过他。” 余屹脸上挂笑,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难得有一件事情我和你能达成共识,不过,昔立安如今是吴国的人,三国联盟,怕是让你也头痛不已。” 叶凌末微微一笑,也没说破,“此事我自会处理。” “那我再给你提个醒,有时候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湖面风平浪静,湖底很可能暗流涌动。人,同样也是如此,你不能仅因为熟识,就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说完,径直向苏桐衣那边走去,只留下叶凌末一人,他打量着余屹的背影。思索着他所说的话,越发觉得此人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看来该对他好好调查一番。 见几人相聊甚欢,叶凌末走来道,“叶凌风,此番你私溜出宫……” 话未说完,叶凌风赶紧解释,“王兄,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才偷溜出宫去找桐衣。” “书生的身体?”苏桐衣迷惑地看他一眼。 “你不知道,自你走后,王兄他整日都茶不思饭不想,也不跟人说话……” 叶凌末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一声,“够了,我是在说你,别岔开话题。” 见状,苏桐衣紧紧盯住他的眼,不相信地问道,“是么?我还以为你会风花雪月,日月流光。” “你这都是什么词?”叶凌末蹙起眉头,不禁觉得好笑,“桐衣,你伶俐起来真真让人害怕。” “你心中无事,如何会害怕。” 幸好有苏桐衣帮忙,叶凌风乐得轻松,找准机会开溜,谁知又听到王兄的呼喊,十分不安地瞅着他,“王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叶凌末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事。” “那是何事?” “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我怎么不知道?”心中本能地不安起来,王兄不会是想给我指婚吧。 “司空之女,白鸢,相信你也见过。” 听完几句,叶凌风少有地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王兄,你不会是想让我和白鸢成婚?” “我正有此意,此事也征得了司空的同意,能娶白鸢为妻,也是你的福分。” 听罢,叶凌风只是深埋着头,他也很清楚,王兄一旦开口,此事将成定局。他一言不发,与平常判若两人,实在不甘心娶一个不爱的人。良久才抬起头,似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兄,我不能娶她,不能娶……”转身推门而出,瞬间不见身影。 一旁的温雨紧攥着双手放在胸前,心中五味杂陈,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情绪?只觉得堵得慌,或许自己该高兴,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叶凌末望着他跑远,心中愠怒,“他就这么不想成亲,难得司空会答应这门亲事,白鸢可是极好的女子,我原以为他该是喜欢她的。” “好与不好,不是你说了算,要看叶凌风如何想。你这个做兄长的人,不一定会知道他的心思。”余屹轻描淡写地说道,临看了眼温雨,眼角带笑。 “他这样随性的人,哪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我若是不为他作主,怕是一辈子孤身一人。” 余屹笑着摇头,轻轻地说道,“我看未必。” “罢了,此事暂且搁下。”叶凌末看向身旁的人,“桐衣,我还有事处理,你若找我就叫人传信来。”苏桐衣点点头,笑了一笑。 临走时,叶凌末回过头看着余屹,“你难道不走?” 余屹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道,“桐衣的师父叫我照顾她,我自然要寸步不离。” “温雨,你替我看着他,有什么事就来殿前找我。” “哈哈……叶凌末,你是怕我把桐衣拐走么?若是怕的话,就自己看着。” 叶凌末停下脚步,轻快地说道,“我自然会,不让你有任何可乘之机。” 自他走后,温雨也向苏桐衣告退,称去打水沏茶。 她心中倒没有疑虑,只是余屹的笑容实在诡异,像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般,终是忍不住问道,“余屹,你在笑什么?” 余屹摇着脑袋,坐下,眯起眼望着她,“桐衣,你当真就一点也看不出?” “看出什么?” 他自顾自地倒着水,感叹道,“感情之事,你也是木讷得可以,这一点倒是跟叶凌末很像。” “感情?你说谁和谁?” “你觉得还能有谁?”余屹反问道。 苏桐衣细想一阵,挑起眉眼,“叶凌风和温雨?怎么可能?” “不可能?”余屹喝下一杯水,慢慢地说道,“感情越是看起来不可能,越容易发生。” “这……是多久的事?”仔细回想,也实在想不出他们二人有什么关联。 余屹喝尽一杯茶,才盯起她的眼,“桐衣,你觉得他们二人相配么?” “我也不是月老,并不知晓,只是温雨的性子,怕是容易被叶凌风欺负。” “这就不得而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桐衣偏起头,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刚才叶凌风反应这么大,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实在是无法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喜欢温雨。” “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 这边,叶凌风一路狂奔,也不知跑到何处,四处郁郁葱葱,只觉得心中愤懑,无处发泄。他一拳打在树木之上,登时树叶四散飘落,他实在不理解,无缘无故,王兄怎么会让我娶白鸢? 王兄的话也不能违背,若是他始终坚持,自己怕是……越想越恼怒,又一拳打在树上,惊飞了四处的鸟。 叶凌风还是不解气,一拳接着一拳,似要把树上的叶子散尽。 “叶凌风,都这么大的人,如何跟一颗树过不去?” 身后突地传来一句熟悉之声,他慢慢地转过头,对上温雨灵动的眸子。稍稍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温雨轻描淡写地答道,“路过。” 此处不知离莯清殿有多远,她怎会这么巧路过这里,不会是专门寻我吧?想到此,先前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脸上浮起笑意,“温雨,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你有什么好看的,再见。” 见她离开,叶凌风赶紧追上前来,“你就当做一做好人,陪陪我不成么?” 温雨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还需要人陪?” “当然需要,我的心可是凉得冰透透的,不信你可以摸一摸。”说着就要攥起她的手。 温雨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袖中藏了三根毒针,剧毒无比。” “你在开玩笑?” “你可以试试。” 看她表情认真,叶凌风老实地缩回手,嘀咕道,“一个女子为何会随身带这些暗器?” “防你。”温雨信步往前,却走得不快,像是特地等着他一般,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夜里。 苏桐衣躺在房中,隔着窗依稀能见到外面的星辰,傍晚吃饭时见了书生一面,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话也没说几句,不禁叹了口气,连她自己也惊了一跳,暗自埋怨道,年纪轻轻,怎么成了深闺怨妇?自两人敞开心扉,她对书生越发迷恋起来,从前还没有如此。她不禁拍了拍额头,恋爱中的人,智商果然都没在线。 “嘭”地一声,一阵风过,将窗户吹得关起来,“姑娘,有事么?”温雨在外屋问道。 “无事。”苏桐衣翘起腿正趟得舒适,也懒得动弹,关就关了吧,差不多也该歇息了。 倦意袭来,她慢慢闭起眼,却突地见着书生的脸,惊得睁开眼。谁知晓,那人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我天!”苏桐衣赶紧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盯着他,“书生,你……你好久进来的?” 叶凌末瞅了瞅窗,“我刚刚翻进来的,是你自己都不过来看一眼。” “你还有理,大晚上的,你翻到我屋里干什么?” 他纯真地盯着她,眨了眨眼,实诚地说道,“来找你玩。” “玩你妹!”苏桐衣差点咆哮起来。 “桐衣,你是不是想歪了,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叶凌末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苏桐衣赶紧转过脸,不屑地说道,“又想博取同情,告诉你,不好使。” 叶凌末挠着头,“我记得以前挺好使的。” “以前那是我年轻不懂事。” “哈哈……桐衣,不跟你贫,我就是来瞧瞧你,不知怎得,才几个时辰没见,还是……想得厉害。” 闻言,苏桐衣心中一阵乱跳,杂乱无章,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不要大晚上说情话啊! 算了,索性自己也任性一把,她慢慢伸开双臂,笑着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给个拥抱吧。” 第53章 肉中之刺 极少见她这么主动,叶凌末眉眼带笑,略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桐衣,你这样是要我犯罪啊?” “胡贫什么,不抱拉倒。” 叶凌末大笑几声,轻轻拥她入怀,不禁意地说道,“桐衣,你要不要嫁给我?” “你说什么?”苏桐衣歪过头,假意没听清。 “罢了,我也不急,日子还长。”心中始终顾虑到她的心情,毕竟王城,也是宛如牢笼,不想勉强她。况且,如今也属多事之秋,晋国为周围三国虎视眈眈地盯着,万一战事爆发,万不能伤及她。 想到此,原本惬意的心,又多了几分沉重,叶凌末抚过她的额头,“桐衣,你是不是困了?” 她虚睁着眼,点了点头,倦意席卷上眼,整个人都靠在书生的肩上。苏桐衣嘴角微微翘起,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气息,慢慢袭来,包裹出一个香甜的梦境。 “书生……”她呢喃一语,沉沉睡去。 “睡得倒是真快。”叶凌末微微一笑,揉了揉她额间的碎发,将她放至塌上,细心地盖好被子。 手上仍旧不舍得放,紧攥着她,桐衣,你若是能一直陪着我该多好。嘴上泛起笑容,忍不住端详着她。 伊人如斯,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美梦。叶凌末替她捏好被角,心中有些触动,桐衣,你梦中可是有我? 眼角瞥过,身旁之人已睡得很沉。 沉倦一会儿,叶凌末动了动头,轻声说道,桐衣,我该走了,还有事要处理。 这时,苏桐衣正侧起身一脚踢掉被子,嘴中念念有词,“书生……大傻子……”不一会儿,又沉寂下来。 见状,只觉得好笑,叶凌末起身替她盖上被子。脑中浮现出在木屋中的场景,之前不知在夜里起了多少次,替她盖好被子,早已习以为常。 手上不小心触到她的脸,突然惊得一颤,被角顺势滑落。 叶凌末深吸口气,轻轻弯下身,唇刚触上她的脸,一阵冰凉。他猛然起身,翻出窗外,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第一次,心竟然跳得如此剧烈。 “君上,您回来了?”古公公走来,恭恭敬敬行礼。 他轻微地摆摆手,古公公立即端来一杯参茶,略皱起眉,小心地说道,“君上,不过初夏的天,您怎么出汗了?” “无事,此时是什么时候?” “约是亥时三刻,君上也该歇息了。” “不急。” “君上才回到王城,怕是要注意身体。” “也罢,明日还有一场好戏上演,寡人还是该养精蓄锐。” 叶凌末正准备歇息,门外突然有了动静,古公公走来道,“君上,是江护卫。” “让他进来。” 江冥走来,跪在地上行礼,“深夜打搅君上,望君上见谅。” “说吧,查出了什么。” “是,君上。属下今日一直在查司寇,发现他曾是司马三年前举荐之人,私底下两人也有来往,不过看不出是否关系亲密。” 叶凌末披散着发,脸上毫无倦容,“此事寡人也有印象,除了司空,司寇和司马的关系一直不错,既然司寇是吴国人,怕是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司马依附吴国,还有一种是他毫不知情,而且被人利用。” “君上英明,不知君上想如何行动?” “想一下端动他们二人,怕是不现实,不过司寇此人不得不除。对了。那个人如何了?” 江冥赶紧回道,“那人倒是性命无碍,不过,自他醒后一直说要见君上。” “要见寡人,可有何事?” “问他,他什么也不说,此人倒是硬气。” “他是中寺,你可识得?” “中寺?”江冥吃了一惊,“相传是位极厉害的剑客,轻功极快,如何是他?” 叶凌末微微一笑,“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说起来,他的武功还比寡人胜过几分,所以寡人才对他有兴趣,既然他想见,必定是有什么事要说。江冥,你同寡人去看看究竟。” 不曾想深夜里,君上竟然愿意见他,更对他多了几分好奇,江冥略有些担忧,“君上,此时夜露风寒,君上的伤也是才好,尚在痊愈。” “寡人看起来像病重之人?”他心中也清楚,若不是桐衣的血,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不过有些事必须立即处理。叶凌末走在前方,笃定地说道,“不必再劝,走吧。” “是。”自然是拗不过,江冥只得应承跟在身后。 两人来到一处屋外,此处远离各大殿门,平时也鲜有人至。 “中寺,君上来了。”江冥敲了几声门,便听得里头传来回音。 门开,叶凌末见到他,虽是脸色苍白,倒丝毫不减浑身的戾气。 “君上,请。”他恭敬地行礼,动作也有些吃力。 叶凌末扶起他,“看起来你的伤还没好,不必行礼数。” “中寺险些助纣为虐,君上不仅不计前嫌,反而施救,我真是无地自容。”字字说得恳切有力,脸上皆是悔意。 三人进到屋里,叶凌末望着他,率先问道,“中寺,你也是一位出色的剑客,如何会为司寇做事?” 中寺叹了口气,脸上少有地露出几分忧愁,“此事一言难尽,其实我早知司寇的为人,只是不想他竟如此胆大,想要谋反刺杀当今君上。” “你成了他的门客,可为他杀过谁?” “司寇有恩于我,做人在于一个信字和义字,很多事皆非我本愿。”中寺的语气愈发沉重,眼皮重重地耸拉着,“我本想为他做完最后一事,就彻底远离司寇府,只做一个普通人。没想到,他竟要我去刺杀君王,险些陷我于不义。说来也可笑,枉我中寺还常以剑客自称,却连最基本的侠义也没做到。” 闻言,江冥沉声说道,“看来王城里发生的几件命案也不是偶然,郡守,御史,甚至还有都尉,皆是入刑之后,还未判决,就离奇死于狱中。手法极快,根本无从查起,这样想来,应该有所联系。” “狱中?中寺的确在狱中杀过几人,不过,一般杀人时,我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只是依命令做事。”说完,中寺一下跪在叶凌末脚边,坚毅地说道,“君上,中寺枉杀无辜,实在是罪无可恕。” “看来司寇是想扰乱整个晋国的内部机制,让朝中之臣,个个人人自危,整日惴惴不安。”叶凌末望着他,“你不是有事要说,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 “中寺所说之事,只是希望对君上有益,并不是借机开脱,既是我犯的罪,中寺绝不会狡辩。” “你且起来再说。”叶凌末刚一说完,江冥立即扶起他,“既然君上宽恕你,你就不要再推辞。如此说来,你手中是不是有司寇的把柄?” 中寺站起身,脑中飞速运转,说道,“君上,司寇他为人狡猾谨慎,断不会相信旁人,就连他身边的人也不信赖,因此,我并没有多少他的把柄。不过,他行事方式十分诡异,并不为财为权,更像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而他会收集起所有被杀人的头颅,都放在一处密室之中。” “他是吴国人,目标怕是整个晋国。”叶凌末冷笑一声。 “竟有此事,”中寺一拍桌子,脑中怒气直冒,“我竟为一个外族人效忠,杀害本国人,实在不忠不义。” 江冥皱起眉,问道,“他收集那些头颅又有何用处?” “这些事我也不得而知,一开始只以为他喜欢用头颅作为装饰,后来发现,他好像只是要血,头颅皆被烧毁……” “血?” 中寺点点头,“具体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叶凌末冷静沉思,他是吴国人,昔立安也为吴国效命,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而他杀人获得的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 “君上,别的事我也不得而知。” “无妨,”叶凌末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明日寡人必定会除掉司寇,以绝后患。” “君上,中寺恳切能够一同前去。” 叶凌末站起身,对他说道,“到时自会宣你前来。” “多谢君上。” 此日早朝,众臣早早到了,等待君上。 司寇胸有成竹地背起手,笑着对一旁的司空说道,“司空大人,早啊,听说,你跟君上联了门亲事?” 私底里两人皆是水火不容,不过表面的客套还是有的,司空笑着回道,“不过是赖君上爱重。” “仅是西凉王,司空大人不算高攀,或许还比嫁给君上更好,毕竟你的女儿也无福消受。” “司寇大人,你此话又是何意?” 司寇哈哈一笑,“个中意思不能说破,还是要司空大人自己体会,如今三国联盟,国力强盛,其余几国皆是岌岌可危。不知,君上可曾想到要与吴国联盟?” “吴国豺狼之国,如何能联盟,司寇大人说此话,又是何居心?” “随意聊聊,司空大人岂可当真。”他转开话题,继续说道,“今日君上如何迟迟不来?” “许是有事耽搁。”司空恨恨地回了一句,不愿再与他多言。 司寇的喜色溢于言表,心中思衬道,怕不是有事耽搁,而是永远来不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众臣皆是议论纷纷,见状,司寇对着众人说道,“大家回去吧,今日君上怕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殿外正响起一句清润之声,“你说谁不会来?” 第54章 事情败露 众人的视线皆被一人吸引,叶凌末款款而至,身坐高位,卓尔不群。 司寇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不禁乱了阵脚,皆被他看在眼里,故意说道,“司寇大人,别来无恙。” “君上言重了,臣下正准备请安君上。”司寇刻意佯装镇定,手上略有些微颤抖,小心地说道,“君上今早,可是有什么事耽搁?” “卿以为该是何事?” “这……”司寇干笑几声,客客气气地说道,“恕臣愚昧,臣并不知晓。” 司空上前说道,“君上,正值三国联盟,吴国为首,近些时日越发放肆,甚至开始骚扰我国边境。” “竟有这事?”叶凌末挑起眉,望向司寇,冷静地说道,“卿如何看?” 这时,司马站出来说道,“君上,吴国乃是蛮荒之国,远没有我国富足强盛,根本不足畏惧。” “司马所言极是。”叶凌末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起来,昨日寡人微服出宫,倒是遇上了一件怪事。” “怪事?能有什么怪事?”司空看向一旁,道,“司寇大人,你可知晓?” “不知……”司寇敷衍地应了一句,双手抱拳行礼,平静地说道,“不知君上外出,所为何事?” 临危不惧,就连此时也不露出半分破绽,叶凌末面无表情地说道,“司寇难道会不知晓寡人的行踪?” “君上的行踪,臣如何得知,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是么?”他表面不过一味地隐瞒转移话题,叶凌末暗下心思,司寇果然是只老狐狸,看来没有真凭实据,他不可能自己承认。 “君上到底遇见了何事?”司空问道。 叶凌末笑而不语,“司寇大人心中应该清楚,寡人的性命可是握在他的手中。” “君上!”司寇立即跪下身来,言辞凿凿地说道,“君上,必定有人诬陷臣,臣对君上忠心耿耿,天地可昭。” 司马随即求情,“君上,其中必定有误会,司寇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君上不利。” “司马大人不必急着站出来反对,你的事,寡人还未跟你理清。” 一句话瞬间噎得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一甩衣袖不再言语。 “古菁,带人进来。” 古公公弓着腰答了一句,匆匆退出门外。一时间,朝臣皆是议论纷纷,见君上发怒,殃及司寇和司马,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此时,跪着的司寇脸色越发不自然,额上渗出几滴汗水,又不敢乱动,一根神经绷得很紧。 “传江护卫和中寺觐见。” 一听中寺之名,司寇大惊之色,叶凌末看在眼里,胸有成竹地笑笑,今日必要除掉这根肉中刺。 “属下江冥,中寺恭请君上万安。” 叶凌末站起身来,款款而至,居高临下地望着司寇,指着中寺问道,“这人,司寇大人可觉得眼熟?” “他……臣并不熟悉。”司寇连眼也不敢抬,话语也渐渐心虚起来。 “中寺,你认识他么?” 中寺低着头,恭敬地回话,“当然认识。”望向他,说道,“司寇,你忘了我不要紧,但你不要忘了你交代我杀的那些人,每一个可都是朝廷命官。” “诬赖,”司寇立即否认,情绪激动起来,“君上,此人是在诬赖臣,臣对君上再无二心,如何会雇凶杀害朝廷命官,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 “是啊,君上,司寇万不是那么糊涂之人。”司马仗着身份,在一旁帮腔作势。 叶凌末冷冷瞧他一眼,下一个就会轮到你,这一次不过是杀鸡儆猴。“再无二心,这样的话,司寇也说得?” “君上,臣真的是冤枉的,君上杀臣不要紧,但不可让万千正义之士寒心啊,君上!” “司寇是说,寡人是不通情理,不辨是非的昏君?”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 司寇只是一味叫屈,就是料定自己手中没有证据,叶凌末望了眼江冥,他立即会意,从袖中掏出册子,念道,“花槿郡郡守上月五日入狱,八日死于狱中;御史上月十日入狱,十三日死于狱中;都尉上月二十日入狱,二十三日死于狱中,还有……” 叶凌末将册子扔在地上,厉声说道,“这么多朝臣入狱,无故死在狱中,为何寡人丝毫不知?” “这……这……”司寇手中直哆嗦,彻底慌了阵脚,“臣,臣还未整理好……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臣,还不知如何向君上禀报……” “是不知道如何禀报,还是根本就不禀报。”叶凌末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司寇,你做这些事怕不是一天两天……” “君上,就算这些人无故死于狱中,毕竟他们都是有罪之身,也不能全怪司寇大人。”司马还在一味的袒护,叶凌末冷冷一瞥,“这么说来,连司马也知道此事,看来,就是寡人不知。” “君上!若你今日要定臣的罪,臣也无话可说,此时并不与任何人有干系。” “司寇又何必激动,寡人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此事真与司寇无关,自然不会定罪。”以进为退,叶凌末将计就计,转过话题,顺势说道,“寡人记得,司寇刚开始,好像对晋国有些水土不服。” 司寇小心地抹掉脑门的汗水,一时间心中大起大落,说道,“让君上见笑了,不过是臣上了点年纪,身体不好,并非是水土不服。” “这样啊,不知司寇可去过吴国?” 他立即警备起来,脸绷得很紧,再无一丝表情,“君上哪里的话,臣自小长在晋国,压根也没去过别国。” 江冥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到叶凌末面前,他拿起来刻意地在司寇眼前晃了晃,“这好像是司寇之物吧?” “是……是……如何会在君上这里?”司寇眼神遮遮掩掩,刚想接过,却对上叶凌末的眼,只听得他冷漠地说道,“司寇好像很宝贝这把刀,这刀鞘上的雕刻也十分别致。” “君上若是喜欢,臣可以送给君上。” “寡人看就不必了,江冥你来还给司寇大人。” “是,君上。” 江冥接过,递给司寇,没人注意到他手中早沾满了黑色粉末,紧紧一握刀鞘,粉末撒入刀鞘上的凹缝。凸起的部分,也在手上印出痕迹,赫然出现几个字。“君上,你看。” 他的手中正印有八个小字,“晋国无主,不日出兵。” 这一切早已事先说定,不过是演个戏码给他看。叶凌末一挥衣袖,脸上愠怒,不再留情面,直截了当的说道,“司寇,这可是你自己的匕首,这下,你可还有什么话好说?” “君上,我……” “你就是朝中的内鬼,吴国的走狗,对不对?”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众朝臣皆是吃了一惊,当然更多的是在想方设法洗清自己的跟他的关系。 其中尤属司马,他赶紧向叶凌末行礼,急着撇清关系,“君上,这事可是真的?臣对此事当真一无所知,臣若是知晓司寇是吴国走狗,绝不会引荐他。臣一时糊涂,望君上恕罪。” 我还未开口,他倒是急着站出来,叶凌末望他一眼,没说什么。 江冥立即上前压住司寇,“如今人赃并获,司寇大人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君上,我真的对晋国忠心耿耿……” 中寺恶狠狠地看着他,一脸冷漠,“有脸做,竟然没脸承认,实在枉为人。” “你……”司寇怒声指向他,“看不出你居然恩将仇报,诬陷我,中寺……当初我就该早杀了你。” “司寇为吴国奸细,毁坏晋国朝纲,滥杀朝廷命官,剥去一切官职,明日午时问斩。一应家眷,通通发配远疆,永不能入王城。”叶凌末淡淡地说道。 “叶凌末,你……”见事情败露,司寇迫不及待地骂道,“你看着吧,早晚一日吴国会攻陷晋国,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叶凌末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你是看不到这一日,来人,把他拖下去。” “是。” 古公公看向众臣,喊道,“退朝。” 刚才一幕来得过快,众臣皆是唏嘘不已,连连感叹,生怕殃及自身。 叶凌末见司马正要走,叫住他。 司马紧张地回过头,行了礼,“君上,还有何吩咐?” 第55章 好花天时 清晨,直到阳光明亮刺眼,苏桐衣才伸着懒腰醒来。 “姑娘,你醒了?”温雨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她。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像是五六个时辰。” 杯中的水险些洒出来,苏桐衣吃了一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书生呢?” “君上还没过来,姑娘要找君上么?”说着准备去通传。 苏桐衣拉住她,“我就是随口问问,可能他有事情忙。” “姑娘要起了?” 苏桐衣应了一声,感觉最近几日,日渐炎热,问道,“桐衣,今日是什么时日?” “回姑娘,六月初一。” “六月一!”苏桐衣惊呼道,不正是儿童节么? 温雨木讷地看着她,完全不明所以,“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六月一可是个好日子。” “是个什么好日子?”屋外传来一声,叶凌末背着手笑意盈盈地走来,“不过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对我而言。” “书生!”苏桐衣眼前一亮,急着想迎上去,不料踩住自己的裙摆,身子向前倾斜,眼见着脸快着地。 就在这个空当,叶凌末瞬间跑来,一把扶起她,宠溺地说道,“桐衣,你又在急什么?” 苏桐衣嘿嘿一笑,才发现自己刚穿上衣裙,还未系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脚滑了一下。” “我看你是粗心大意。” 她笑着转开话题,“对了,书生,昨夜你多久走的?” 不偏不倚又忆起昨日那浅浅一吻,叶凌末的脸色略有些不自然,揉着她的头发,说道,“你睡着了,自然不知。” “昨日有点困。”苏桐衣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慢慢系好外衣,笑着说,“书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没梳妆?” “你以为还早么?再说了,你什么邋遢的模样我没见过……” “我才不邋遢。”苏桐衣嘀咕一句,才发现温雨不知何时已退下。这两日与书生的相处像是回到从前,轻松自如。 叶凌末在一旁喝着茶,瞅着她慢吞吞地洗着脸,不知不觉间竟看得呆了,就像许久没见一般。 温水亲昵地拂过脸,苏桐衣不禁意回过头,正对上书生的笑颜,时间像是静止,直到脸上的水珠慢慢下落,她才回过神来,“书生,今日我们去过六一吧。” “六一?”他正偏起头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从未离开她,问道,“这个日子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苏桐衣抹干脸上的水,眉眼飞舞,就如落入林间的蝶,“六一是儿童节,就是孩子过的日子。” “孩子……我感觉跟你的关系并不大。” “我才二十二岁,哪里不是宝宝?” 叶凌末不禁挑起眉,“桐衣,你的年纪都该是宝宝的娘了。”突地话锋一转,似是无意说起一样,“说起宝宝,桐衣你要不要跟我成个亲,很简单的,不会占用很多时间。” 闻言,苏桐衣当即愣在原地,“书生,你成了结婚狂啊?天天来逼婚,你不过就拉倒。” “别别别……一切好商量,正好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桐衣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说话含含糊糊。 见她吃得起劲,叶凌末皱起眉,“桐衣,你在我面前真的全然不要形象了?”自认识她以来,确实感觉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心性,如何才能拴住? 苏桐衣微微一笑,抹了抹嘴角,满足地瘫在椅子上,淡淡地说道,“你嫌弃就不是真爱。” 叶凌末叹口气,“罢了,我只愿你一生陪着我,其余的事,我都能帮你做。” “哈哈……书生,我发觉你已经对我无语了。” “没有,我对你一生都有聊。”叶凌末瞧着她又在不安分地绑头发,好奇地问道,“桐衣,你想梳什么,要不要叫温雨进来?” “不用不用,很简单,我自己可以搞定。” 不一会儿,苏桐衣重新梳好头发,满意地站在书生面前,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这……”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叶凌末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都好,随你……” 苏桐衣又望着镜子,双马尾有这么奇怪么? “别瞧了,桐衣,你梳什么都好看。” “我也觉得。” 叶凌末隐着笑,牵起她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今日的阳光明亮而轻快,正如两人此时的心境。 临上马时,苏桐衣还在问到底去哪儿,他却笑而不语,只是轻轻地说道,“你去就知晓。” 一路上,她都怀着十二分的好奇,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世界都开朗明阔,不禁哼唱起一首歌。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 书生从身后环住她,低低地问,“桐衣,你唱得是什么歌?我从未听过。” “浣溪沙。” “倒是一个好名字。” 苏桐衣转过眼,“写词的人也有一个好名字,名作纳兰。” 蓦地赶紧腰上一紧,叶凌末声音低沉,“他是何人,如今在何处?桐衣你,难道认识?” “你猜?”苏桐衣灵动地转着眼,起了兴致,故意什么也不说。 “你……”见她不说,叶凌末一下急了,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赶紧问道,“桐衣,你倒是给我说清,他同你是何种关系?” 感觉到他真的急了,苏桐衣收起玩乐的心情,偏起头瞧着他,语气温软,“书生,我从来也没见过他,只是读过他写的词,这样的醋你也要吃?” “没见过?你这样懒的人,竟还能将一整篇词背全。” 闻言,她慵懒地抬起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半愠怒半娇嗔道,“书生,若是你写的,就算是一整本书我都会记得。” 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中一阵触动,叶凌末紧紧得抱住她,眉眼欣喜,“桐衣,我在你心中真的重要?” 苏桐衣扬起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书生,我喜欢你。” “你……说的,可是真心?”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似有星辰之光,她望向前方,调皮地说道,“未必你还不信,我苏桐衣,从来是说一不二。” “我信,信一辈子。” 马匹疾驰而去,两人的背影被阳光越拖越长,飞奔的马蹄溅起临河的水花,空气中隐隐有荷塘的气息。 苏桐衣伸直身子,仔细嗅着风中的幽香,似甜似清,讲不清道不明。她惊喜地转过头,“书生,真的有莲花?是那个村子?” “是,此时种下的莲花刚开,桐衣,这几日可以住在这里。” “真的?” 叶凌末宠溺地点点头,“只有你我二人,就像从前,每日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村口“寡妇村”的牌子已换成了“苏生”,苏桐衣见了觉得好笑,“书生,你这村名倒过来就是生疏啊,取得什么名?” 叶凌末无奈地望她一眼,明明是自己和她的名各取一字,还特意选取了书生之名,本是件诗意的事,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解读。 马停下来,苏桐衣仅是轻轻一跃,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发丝飞舞,宛如精灵。 她兴奋地跑向荷塘,坐在檐上,手不自觉地抚过水面,感叹道,“真凉。” “桐衣,你小心掉到水里。” “书生,今日可有樱花蜜酒?从前喝了,总觉得没喝够?” “小小年纪怎么就喜欢喝酒?”叶凌末慢慢皱起眉,“上回喝了,还到处发酒疯。” 苏桐衣甜甜地笑了一声,“不是有你在嘛。” 这一句话倒是很受用,叶凌末也不忍拒绝,“如今只有梅子酒,你可喝?” “都可以。”苏桐衣抬起头望向远处的荷塘,看着风吹过一层又一层的荷叶,喃喃自语道,“书生,我一直都想能有一人,陪我走过大千世界,陪我看尽日月流光。” 此时,叶凌末正转身进屋准备吃食,并未听到。 苏桐衣漠然地扬起一抹水花,没有来由,心中兀自添了几分悲凉。 第56章 似水流年 过往的院子铺满木板,下方有木桩支撑,水流潺潺而过,院里的樱树还在,枝繁叶茂。 苏桐衣坐在树下,初初的夏日,阳光顺着缝隙,只露下星星点点的光,凉风习习,四处皆是一片静谧。 临近午时,倦意袭来,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刚一闭眼,就倒在一个怀抱中。 “桐衣,困了?”声音悠远温软,似划过满塘的荷叶,再灌入耳中。 他的衣衫上似乎也沾有荷花的香气,正好入眠,苏桐衣动了动身子,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正靠在他的肩上。 “书生,你身上竟然有一丝丝的凉气……”声音越来越轻,叶凌末笑着抚过她脸上的碎发,“真是爱贪睡。”说着也慢慢闭上眼,手上却紧紧地攥着她。 时光,真的会因为一个人而变得柔软美好,有蜻蜓飞过湖面,不小心碰起一圈圈涟漪,再带回一翅膀的幽香。 一觉醒来,苏桐衣揉着眼,才发觉不知何时已躺在床上。屋子已然重新修葺过,只是不会漏雨,陈设依旧简单。环顾四周,都没见到书生的身影,她慢慢起身,“书生?” 走至窗前,才见到他在院中煮着东西,细致一闻,竟是银耳的味道。思索间,对上叶凌末的眼神,毫无防备地一笑,“桐衣,你醒了。” 她走出屋,惊讶地问道,“书生,你在煮……” “听温雨说你喜欢吃,我就特地叫人从山幽谷带回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这么煮,另放了点枸杞红枣和莲子。” 看着他额上微微渗出汗水,苏桐衣道,“你怎么在这屋外煮,多热啊。” 叶凌末转过头不在意地一笑,“屋中,我怕吵到你睡觉。” “傻书生。”苏桐衣走近,微微踮起脚用衣袖,擦拭着他额上的汗。却被他一手握住,紧紧抱入怀中。 “多热啊。”她轻轻挣了一下。 “如何会热?”叶凌末眯起眼,脸上带笑,低低说道,“再热也不放手。” 脸上微微一红,一下离得这么近,苏桐衣不禁垂下眼,只感觉他的脸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弯曲的弧度,好不紧张。 正在这个空当,锅中的银耳汤稍稍漫出一些,苏桐衣立即挣脱他,揭开盖,眼神有些飘散,“书生,这银耳汤像是好了……” 叶凌末不满地瞅它一眼,抱怨道,“真是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书生,这是什么?薄荷叶和百合么?”苏桐衣充耳不闻,心虚地问了一句。 一个小碟正装着细细的薄荷丝和细碎的百合花瓣,他轻轻洒了些到汤里,偏过头在她耳边说道,“桐衣,刚才你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快?” “我哪里有?” 叶凌末大笑几声,从身侧的水箱中端出几碟甜品,水晶绿豆糕,艾草青团子,薄荷糕,还有一小整壶梅子酒,皆冒着丝丝凉气。 苏桐衣瞪圆了眼,才发觉木屋四侧皆有此种小水箱,里面放置着一整块冰。水箱里和上方皆搁起木板,触之冰冷。 临靠近木屋还特意种植着驱蚊的藿香和薄荷,书生,竟将一切都做得如此细致。心中不由得感动起来,“书生,你也费了一番心思吧。” “也不是,有银子就可以做到。”叶凌末调笑道,“为博你一笑,我也可以一掷千金。” 知他是在说笑,苏桐衣无奈地摇摇头,“这可都是晋国人民的税赋啊,君上就这样随意挥霍?” “所以桐衣,为了平复百姓的舆论,你还是嫁给我比较好。给王后挥霍,也是理所应当。”叶凌末语重心长地说道。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苏桐衣调皮一笑,生硬地说道,“不嫁。”转身进了屋里。 “你这女子,如何怎么劝也说不听,之前还说倾心于我,难道不该同我成亲?” “书生,喜欢你跟嫁给你是两回事。”苏桐衣转过身,轻轻说道。 “明明是一回事。”叶凌末无奈地摆头,实在猜不出她的心思,只得苦笑一声。 突地感觉到屋顶有人,“谁?”他厉声问了一句,飞速攀上,正对上三个人的眼,顿时脸上满是黑线。 叶凌风心虚地嘿嘿一笑,“王兄,你怎么离家出走也不说一声?” “就算不说,你们还不是找来了。”叶凌末冷冷地说道,黑着脸,纵身跃下屋顶。 听到动静,苏桐衣从屋里出来,“书生,是谁?” “你自己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重重叹口气走进屋里。 这时,三人从屋顶跃下,叶凌风疑惑地睁着眼,“王兄好像很不高兴?” “不是好像,就是。”余屹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隐着笑,“叶凌风,照这样下去,我觉得你很有可能会嫁到荒野之地,永不能入王城。” “余屹,你这不是害我么?”叶凌风连连叫苦。 他赶紧摆着手,“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苏桐衣笑意盈盈地望着三人,不用想肯定是余屹的主意,除了他,谁还会对别人的行踪一清二楚。遂问道,“余屹,你怎么来了?” “对啊,你来凑什么热闹,一个人不够,还带两个人?”心中气不过,叶凌末又从屋里走来,好不容易能躲过众人,和桐衣单独相处,偏偏又来人搅合。 “我若不来,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趣。”余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全然无视叶凌末的怒视,更气得他不清。看向苏桐衣,故意问道,“你说是不是?” 听罢,苏桐衣点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大家一齐也热闹开心些。” “我并不觉得。”叶凌末哀怨一声,众人皆是心照不宣,都不搭话。 “温雨,把带的菜拿来。”余屹笑着说道。 “你们还备了酒菜?”苏桐衣惊喜地望着温雨手中的食盒,凑近一闻,“脆皮乳猪,甜酒烧鸭,鲜椒鱼片……天呐,到底带了多少好吃的?”边说边咽着口水。 叶凌风迷糊地睁着眼,故作沉思,“桐衣,你一闻就将菜式猜着了大半,你也是蛮神奇的。” “吃的东西,她岂有不知晓的。”叶凌末幽幽地说道。 “也算是一门特技。”余屹笑了笑,看着院里有一张石桌,“就这在院中吃吧,宽敞,环境也清幽。”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苏桐衣眯起眼,应了一声,瞥见书生的脸仍旧铁青着,想着安慰他一句。走至他身边,小声道,“书生,大家能聚在一起也属难得,你就牺牲一下吧。” 叶凌末点着头,冷笑一声,“好,以后再慢慢算账。” 一听此话,正在摆菜忙活的叶凌风,感觉后背一凉,久久没有动作。温雨白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碗碟,语气清冷,“西凉王,您倒是让一让。” 叶凌风回过神来,忙赔着笑,“温雨,我来帮你……” “不用。” 叶凌末站在一侧,正瞧见这一幕,略有些惊异地对苏桐衣说道,“凌风这小子,竟然还懂得体恤人,会帮人做事,他之前最烦这些琐碎之事。” 苏桐衣笑而不语,淡淡地说道,“那是我教育的好。”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教育这么多年都没成果。” “哈哈,你才比他年长几岁啊,还这么多年。” “王兄,来,开饭了。”叶凌风冲着他们喊了一声,苏桐衣眉眼弯弯,“走吧书生,吃饭。” 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丝笑意,面对此情此景,叶凌末感叹道,“自从承了王位,我也许久没陪他吃过一顿饭,他嘴上虽不说,心中多少还是在意。” “为何?吃顿饭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叶凌末摇了摇头,无奈之情爬上眉梢,“有人盯着,我就不能同凌风过于亲近,不然对他不利。我跟凌风长于战乱,父母早故,幸得朝中还有司空和宰相这般忠义之士,不然晋国就不该是叶家的天下。” 其中竟这么复杂,“何人敢盯着你?还有,宰相,徐美人的父亲么?”苏桐衣心中纳闷,若他是忠义之士,为何徐美人曾说她的父亲犯下大逆之罪? “正是。”叶凌末眼眸深邃,久久才说起,“此事鲜有人知,桐衣,宰相是为了保住叶家天下,才牺牲自身。当年,大司马咄咄相逼,我也年岁不大,若不是宰相,怕是没有后来的叶家……逆反之罪,根本是子虚乌有。”他轻轻地攥着拳,声音竟有些颤抖,“所以我欠徐家的情,根本就还不清,而这么多年,我却还是没有能力,给宰相一个清白。” “书生……”苏桐衣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轻柔地安慰着,怪不得他会对徐美人,对徐子寒如此。他心中的愧疚,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越聚越多。 “桐衣,快来吃饭了。”余屹又叫了一声。 “马上来。”苏桐衣赶紧应道,摸了摸书生的脸,越发心疼起他来,当年他也不过是一个年岁轻的少年,却要当这一国之君。她轻声说道,“书生,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一个好的君王,一个好的王兄,一个好的人,你顾好了所有人,却没顾好自己。我想,所以我才会出现吧。” 叶凌末猛地看向她,正对上她的眼神,眼中只留下她甜甜一笑。 “书生,我会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i 第57章 多年秘密 夜幕降临,越发凉爽起来,空气中散发着荷花与薄荷的清香。四处的树枝上都挂着灯笼,此时才亮起来,星星点点,苏桐衣惊奇地睁大了眼,“书生,这些灯笼,好美。” 过往的樱树还在,枝干上已挂起了一排排的灯笼。 叶凌末心中渐渐平静,轻轻揽过她,无比安心,“桐衣,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我看到了,书生。” 两人相视一笑,不曾想,余屹从身后走来,冲着两人笑笑,故意说道,“这里倒真是一个清幽的好去处,只是此处的景色还及不上官兰谷。” 叶凌末回过头,无奈地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人,“你就不觉得,自己破坏了点什么?” “什么?我不觉得。” 苏桐衣灵动地眨了眨眼,笑着说,“算啦书生,以后还有时间。” “总有一天,我要去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打扰的地方。”叶凌末边走着,边恶狠狠地说道。正碰上叶凌风,眉眼带笑,“王兄,难道你还有什么好地方没带我去?” “叶凌风,阴曹地府也是个好地方,你要不要去?” “王兄,你如今的语气跟桐衣简直一样,能活活把人膈应死。” “我可没有这样,”苏桐衣笑着走来,“叶凌风,说话做事可得讲证据,我好久有拿话膈应你。” “哪里没有,温雨,你说。” “我不知道。”温雨轻轻地摇摇头。 苏桐衣调皮地笑了笑,“看吧,我可没毒舌你。” 叶凌风重重地叹口气,“罢了,说也说不过你。”见状,一旁的温雨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一晃而过,没人察觉。 五人共坐一席,抛却身份,抛却芥蒂。 苏桐衣微微颔首,嗅到面前的酒杯,飘着一股暗香,“梅子酒?”端起来尝了一口,清冽酸甜,味道倒是极好,随即一饮而尽。 “罢了,今日就不拦你。”叶凌末笑着说道,“既是喝酒,桐衣,我敬你一杯。” “为何突然要敬我?”苏桐衣再斟满一杯,虽是疑惑,还是举起杯来。 “希望余生,你我仍旧如初。”说完,叶凌末将杯中酒喝尽,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脸上渐渐攀起一丝红晕。 “我也希望。”正准备一饮而尽,被他拦了下来,耳边响起一阵温热的声音,“桐衣,到底还是酒,你不必喝尽。” 脸上晕起一层绯红,苏桐衣挑起眉,“你可不能小瞧我。” “你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旁边的人?”叶凌风单手撑着头,无奈地看着这两人。 “哼,为何要考虑?”叶凌末慢悠悠地倒着酒,“你们这些不速之客。” “王兄,难道我也是?” “你为何不是?” “王兄,我都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 “是么?凌风,你我多久没见了?” 突然一问,叶凌风略微愣了愣,不知他为何会问起此事,还是答道,“约是有两三年吧。” “两三年,我总觉得更久……”借着酒劲,叶凌末浅浅一笑,喝过一口酒,“好吧,凌风,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个一模一样的宅子。” “王兄,你……”自己本来也是随意一说,并未当真,不曾想王兄竟然真的要送自己一个宅子,实在诧异。 “怎么,不相信?” “我信,我信。”叶凌风许久才缓过劲儿来,赶紧应道,心中纳闷,王兄今日是怎么了。我都还没开口,他就要送一个这么大的宅子。 “如果你成亲的话……”突地听到这么一声,他浑身一个激灵,沮丧地看着叶凌末,“王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在感动呢,以为你真的要送我一处宅院。” 叶凌末大笑几声,认真地看着他,“凌风,你当真不想娶白鸢?” “不想。” 他也知晓凌风从不会对自己撒谎,略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看来此事倒是我做的不是。” “不是,王兄,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王兄,我不喜欢白鸢……” “那你喜欢何人?” “我……”叶凌风欲言又止,少有地认真起来,良久才下定决心说道,“王兄,我知道为了晋国你已经牺牲得太多……如果非要我成亲的话,我……” “不用了。”叶凌末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白鸢那么好的女子,配你的确可惜,婚事暂且搁下,就当我没提过。” “王兄……真的?”说话时,叶凌风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自然当真,此事我不会再勉强你,你以后后悔也没有用。” 叶凌风赶紧摆手,脸上挂起几丝笑容,“不会不会。” 一切温雨也看在眼里,心中渐渐有些动摇,叶凌风他竟真的拒绝了指婚,是为了自己么? 过了一会儿,叶凌风看向苏桐衣,“桐衣,我倒是希望你能常在王兄身边。” 她眨着眼,轻声问道,“为何?” “你可能想象不到,王兄平时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从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不可能改变。就如一座高山,屹立不倒。不过因为你的缘故,他真的变了很多……” “咳……凌风,你是不是话太多了?”叶凌末立即打断。 叶凌风迷糊地睁着眼,“王兄,我在夸你啊?” “不需要。” 苏桐衣眯起眼看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他平时的模样,“书生,真是看不出来,小伙子,还有两副面孔。” 叶凌末皱起眉,“你这又是什么称呼?” “哈哈……”气氛渐渐明朗轻快起来,几个人谈笑风生。 “桐衣,你打算留在王城?”余屹突然问道,还是当着书生的面,苏桐衣稍稍有些惊讶,未作回答,叶凌末接过话来,“桐衣自然该留在我身边。” “是么?”余屹仅是笑笑,继续说道,“桐衣,这些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苏桐衣点着头,心思早在食物上,边吃边夸。叶凌末侧起头盯着她,迫不及待地说道,“怎么不见你吃我准备的甜品?” “书生,有肉的时候,谁还吃甜品。” 此时,叶凌风也端起酒来准备敬温雨,手上刚动,温雨连头都没抬,只冷冷地说道,“我不喝酒。” 一时间,手僵在原地,他只能尴尬地笑笑,“这梅子酒真好喝……” 温雨忍不住偷笑一声,拿起酒杯飞快地同他碰了杯,随即一口喝尽。轻声说道,“叶凌风,你武功敌不过我,酒量应该也不行。” “你……”叶凌风尚有些缓不过来,嘴角一笑将酒喝尽,小声说道,“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两人一人一杯喝起酒来,温雨脸上多了几分神采,不再如从前躲着叶凌风。 另一边,也是酒过三巡,苏桐衣越发觉得头中有些昏沉,本以为果酒皆不会醉人,不曾想后劲儿这么大。 越喝脑中越发不清醒,这时,叶凌末轻轻地拥过她,气息间皆有一丝酒气,“桐衣,你醉了?” “有点头昏。”她抬起头,甜甜地笑了笑。 叶凌末揉了揉她额间的碎发,嗔怪道,“你看你又喝醉了,扶你进去歇着吧。” 苏桐衣点点头,全身都依偎在他身上。 余屹等在门口,见他出来,笑着说道,“桐衣睡了?” 叶凌末点点头,看着余屹,“你今日怕不是仅为了来聚一聚,而是有别的事。” 他仅是笑了笑,并未言语,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外走,一直走至樱树林。叶凌末开口说道,,“此时已经没人,你有什么事要说?” 余屹轻松地笑笑,“竟是没逃过你的眼,我确实是有事跟你说。” “是关于桐衣?” “是。”余屹看着他,“本来此事不该我来说,我对桐衣虽有私心,但她选择你,我也尊重,只是……” “只是什么?”叶凌末皱紧眉头,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 余屹只是摇头,换了语气,“空幽清无,沿寺寒江,你可听过?” “听过,当年这四人一度盛名于江湖,为何突然提起这四人?” “寒江便是如今的昔立安。” “竟是他?”叶凌末稍稍有些吃惊,“听说当年是因为一个女子,害得沿寺与寒江反目为仇。” “没错。”余屹继续说道,“那名女子叫南洛衣,曾是沿寺的王后,偏偏寒江也对她心生爱慕……” “那名女子好像失踪了?” “是寒江杀了她,由爱生恨吧。” 听来也是一阵唏嘘,叶凌末仍是不解,“你对我说此事,又是何用意?” 沉寂一刻,余屹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这个女子就是苏桐衣的娘亲。” “什么……” 第58章 扬国灭国 “南洛衣是桐衣的娘亲?那桐衣岂不是沿寺的女儿……”叶凌末双眉紧蹙,心中起起伏伏, 余屹点着头,“我早劝过你,有些事不可只看表面。桐衣她就是沿寺之女,也是扬国公主。当年扬国灭国,仅是她一人独活。”语气略有停顿,就像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扬起的灰尘,眯住了听众的眼,“这下,你该知晓,为何桐衣会被空幽前辈收养。” 闻言,叶凌末突地后退两步,声音低沉,忍是无法相信,“不可能,为何她,偏偏要是扬国公主?”语气中的无奈甚至都传递到风中,打在灯笼上,灯火不住地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叶凌末,扬国为何灭国,其中的缘由,你该明白。” 一时间没有言语,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扬国的事会再被人提起。桐衣……我总还是对她不起。”语气沉缓冗长,当年的一幕幕开始不断在眼前交织。 “罢了,当年的事情,又有谁对谁错,那时候你尚且年幼,接管晋国,若是不与其余几国结盟,又如何立足?那时吴国独大,长久觊觎扬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其余几国又能如何选,不过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扬国。” “桐衣既是扬国公主,当年五国一起齐攻扬国,虽不是我的本意,扬国灭国也有我的责任。那我,以后又有何面目再见她?”叶凌末苦笑着摇摇头,不曾想造化弄人,为何现实偏偏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余屹轻声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是……” “你?” 晚风习习,也吹乱了两人的心情,各怀心事,却都是关于同一人。余屹斜靠着樱树,灯火透过叶的缝隙映衬在他的脸上,眉眼沉静如水,“在扬国的王宫,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她。那时的桐衣,就如一个粉瓷做的娃娃,精致灵巧,任谁见了都会欢喜。后来,扬国灭国,我也再没见过她,却一直记得她那时的模样。我也派人找过,却一直没找到,还以为她早已离世……” 隔着昏暗的光,也能看清他眼中带笑,“我该早点想起,芜湖上的桐衣就是当年的那个人,直到后来师父同我讲明桐衣的身世,我才恍然大悟。” 见他如此,叶凌末心中也明白,眼前这人对桐衣的感情并不比自己的浅,他确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既然他从小认识桐衣,必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遂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余屹抬起头,凝视着上方的新月,轻轻说道,“我本名,名作昭轻。” “昭轻?昭国君王的二儿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每个人之间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不过我一直不喜欢王城,常年在外,久居于官兰谷。” “你是为了找桐衣吧!你始终都不相信她已离世,所以才会拜清无为师,随他四处云游寻人。”眼前的人,真的是未及二十岁的人么,他眼中透出的坚毅固执,全然不像一个少年。 “是。”余屹动了动嘴角,眼中闪现出几分感慨,“师父并不知晓我找的人是桐衣,以至于后来我遇见她时,也没有认出……” 叶凌末望着他尚且年幼清秀的面容,此时才真的将他当作一个对手,问道,“仅是幼时匆匆一面,你又为何要寻她那么久?” “你又何尝不是,匆匆一面,难道还不够?”余屹反问道。见他默不作声,继续说道,“我远比你认识桐衣的时间更久,最后,她心中最在乎的还是你。桐衣曾说过,她在乎你,在乎到一想到你有危险,全身就像浸入水中,无法喘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桐衣当真说过此话?” 余屹猛然看向他,不置可否,一字一句地说道,“叶凌末,你欠桐衣的真的太多,永远也还不清,她比你想得更加千倍百倍的在乎你。” “你……”听到这里,叶凌末心中已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仅是笑笑,唇色略有些苍白,话锋一转,“叶凌末,难道你从未想过桐衣的血为何能救人?” 一句话倒把他问住了,他真的从来没深究过此事。他的眼里,一直只看到她这个人。 “桐衣是沿寺之女,从小吃尽各类他炼制的丹药,才造成她血有药性,能够治百病,解千毒。不过,并不能起死回生,长命百岁,传言实在太过夸大。”余屹背过身,脸上闪现出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原是如此。”叶凌末点着头,如此想来倒也合理。 “但是世人并不知晓,传言就如同囚牢中的猛兽,每一个人不相干的人都在齐心放出这只猛兽,直到它出来肆虐各方。” 余屹声音渐渐沉郁,娓娓说道,“扬国君王本名为苏沿,沿寺只是称号,他擅长医药,忠于炼制各种丹药。很长一段时间,江湖中流传着一个传闻,扬国将会炼制□□,灭掉诸国。当时也是人心惶惶,各国自危,吴国更是叫嚣着要灭掉扬国。这其中的缘由,怕是你也没有细究过。” 叶凌末只是摇头,这些事听过一些,当时的他也没有心力细想。 突地,余屹换了语气,眼神中透着几丝杀伐之气,“你难道没想过,那段传言是从何而起,扬国到底是怎么灭国的?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就是传言的力量,顷刻间就能瓦解一个国家,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时局,这……”从扬国的毁灭再到桐衣的自杀,这一切,难道是有人计划为之?实在是匪夷所思,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不仅是整个江湖,还牵涉到诸国。 “寒江。”短短两个字似有雷霆之光,余屹冷峻一笑。“除了他,怕是再没有旁人。” 叶凌末皱起眉,飞速地回忆起来,过往的一幕幕如流水,湍急地在脑中翻涌奔腾。 “我也是最近才查明白,当年寒江秘密夺走南洛衣,藏于流笙庄的密室,一藏就是数年,那时桐衣已经出生。就算囚禁,寒江也困不住南洛衣的心,所以他勾结吴国,才制造了那么一个传言。各国忌惮吴国实力,更是为求自保,才一同联合灭了扬国。扬国寡不敌众,最终被灭国,整个扬国已是血流成河,死伤无数,遍野哀鸣。最后的时刻,沿寺将桐衣秘密托付给空幽,只希望她一生平淡无虑。谁曾想……” 余屹重重地叹口气,心中好似压着一块巨石,“桐衣终是被寒江发现了身份,他却选择用同样的方法慢慢折磨她。先是在江湖中传言她为活人人参,再是让利用吴国势力逼她到绝路……若是没有空幽前辈救治,桐衣怕是……寒江早已把对南洛衣的恨,转移到桐衣身上。” “岂有此理。”叶凌末心中早已愠怒,越听越加愤懑,“不论他是昔立安,还是寒江,我必杀他。” “不必了,我来。”余屹直直地盯住他,眼中充斥着一股力量,不容质疑,“叶凌末,你肩上有晋国,更有桐衣,不能以身犯险。杀他的事情,就交给我。” 叶凌末惊诧地看着他,“单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杀他?” 余屹突地笑了笑,“我武功是不好,不过我有脑子,在这世上还没有我余屹办不到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原来他竟是来同自己辞别,未及二十岁的光景,就有这份担当和果敢。 昔立安的武功想必是深不可测,再加上吴国的势力和石门的毒粉,他一个人又如何做,叶凌末赶紧否决,“不行,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身赴险境,桐衣必定不会同意。” “我知道,所以不要告诉她。”说到苏桐衣,余屹脸上的线条渐渐柔软起来,“桐衣她是那种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想拖累身边任何一人。就算只是为了师父,为了空幽前辈,我与昔立安也早已势不两立。这件事情必定不要桐衣,不然她会内疚一辈子。叶凌末,你也不必再劝,你只需要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一点委屈。还有一点,就是好好活着,陪在她身边。” “我会。”叶凌末点点头,自知他去意已决,任是谁也拦不住。 “如此就好,若是此次我没有回来……”余屹的语气中有几分迟疑,还是说道,“替我带一句话给桐衣,一直以来,我答应过她的事,都从未食言。但是以后如果她有危险,我不能再出现,请她不要怪我……” 叶凌末毅然地摇摇头,背转过身,声音有些动容,“既是你同她说的话,就该好好活着回来,自己告诉她。答应了别人的事,如何能食言?” 余屹略微一愣,随即笑出几声,“不曾想,你还会担心我的安危,放心,我必定会比你活得长。” “你最好说话算话。” “王兄,余屹!”此时,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听声音像是叶凌风。 怕是有事发生,叶凌末循着声音,快速地找到他,问道,“何事?” 叶凌风脸上还残存着几分酒意,剧烈地喘着气,“桐衣,还有温雨,她们……” “她们如何?”叶凌末蹙紧眉头,紧张地问道。 脸上的悲怆之气渐重,叶凌末苦涩地说道,“就在刚才,她们都被人掳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睡美人寂 “掳走?”叶凌末的声音提高几度,心中骤然慌乱起来,失了冷静。 这时,余屹赶来,轻声说道,“先去木屋看看。”随后消失在林间。 等他赶到木屋,已见余屹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发现了什么?”他赶紧问道。 余屹仅是摇摇头,“没有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叶凌风失落地双手抱头,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两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不见? “是昔立安。”余屹望着远处昏暗的天空,连月光都显得格外刺眼,不禁眯起眼来。“不曾想他的武功已经更上一层,就连你我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还能悄无声息地绑走桐衣,实在是太大意了。” 叶凌末双眉紧蹙,“他竟然敢动桐衣,这个疯子,我杀了他。”说完准备去追。 余屹一把拦住他,“叶凌末,我说过他交给我。” “桐衣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怕是你只有坐视不理。”余屹轻轻一笑,话音刚落,树林之中闪过一个身影,由远及近,顷刻间跪在叶凌末面前,神色凝重,“君上,王城里出事了。” 余屹望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是你之前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怕是司马要准备造反。” 江冥赶紧点头,“正是如此,属下派人查到大司马正暗地里调兵,兵马不在少数,像是有起兵之势。” 这样要紧的关头偏又出了岔子,叶凌末怒地一甩衣袖,冷色瞧着余屹,“你知道的事倒是不少。” “正是。”余屹轻轻地挑起眉,“叶凌末,桐衣的武功早已恢复,就算你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昔立安的武功就是再高,也不容易伤不到她。我先去探探虚实,再救出桐衣,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本国的琐事。” 一时间静默无言,叶凌末长叹一声,心中也实在犹豫。江冥仍跪在地上,恳切地看着他,“君上,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战争一触即发,晋国处于内忧外患,君上万不能分心,更不能出一点差池。” “回去吧,叶凌末,我会把桐衣救出来,你若是跟去,反而碍手碍脚。” 叶凌末抬起眼严肃地看向余屹,轻轻一拳打在他心脏的位置,从未有一个时刻这么相信他,不过现在也只能相信他。 “余屹,一定要把桐衣带回来。” “别小瞧我,我可是无所不能的余屹。”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微笑,眼眸微动,回打了一拳,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会的。” “江冥,凌风,走吧。” 叶凌末脸色冷峻,眉眼生风,映衬着月色流光。 “是,君上。”江冥慢慢起身,顺带朝叶凌风行了礼。 叶凌风心中挂念温雨,自然不想回城,赶紧说道,“王兄,你先回,我会自行回来。” “好。”话音刚落,两人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余屹回过头望了一眼叶凌风,淡淡地说道,“我是不会带着你的。” 本来他早已急得坐立难安,听罢,更是添了几分忧愁,问道,“昔立安是何人,他为何要绑走桐衣?还有,他为何要抓走温雨?” 余屹望他一眼,知晓他此时必定会询问清楚,也不好含糊,遂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叶凌风,这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温雨她,其实是昔立安的人。”语气虽略有停顿,却不再有丝毫隐瞒,“我早劝过你不要与她太接近,昔立安权属吴国,一直想抓桐衣,温雨就是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你说,什么?”叶凌风虚张着嘴,瞬间愣在原地,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说道,“不可能,温雨是个好姑娘,我了解她。她对桐衣更是极好,断不会做这种事,更不会伤害桐衣。” “我并未说她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容她待着桐衣身边,只是……”余屹语气骤然一停,像是在他心中砸起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坑,“只是有时候,本质的好坏决定不了她所处的环境。” 叶凌风眼中一震,偏过头说道,“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记得,上次我们遇伏,若不是温雨救我,怕是早已身陷险境。” “她能救你,不代表她不会害你,凌风,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只说一句,你与她不是一路人。” “我不在乎她是谁。” “你能不在乎,温雨她也不在乎?难道你看不出她对你的态度,已是敬而远之?罢了,我也不便再同你多说,我还要急着去寻桐衣。” 刚迈出一步,赶紧手上一紧,余屹回过头看着他,少见他如此认真严肃,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跟你一同去,无论好与坏,我要亲口听到她说。你不明白,温雨心中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纠葛,险些寻死。那样的事,我决不能容忍再有第二次。那次之后,我已决定要对她寸步不离,哪怕她杀了我。” “叶凌风,你真的要弄清楚真相?有时候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悲剧的开始,就是真相。作为旁观者,余屹明白温雨的心情。她原是一株野草,昔立安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万不敢忘,更不会背叛。但是她偏偏遇上了叶凌风,更对他有意,甚至不惜违背昔立安的命令救下他。两者间起了冲突,权衡之中,依她的性格,怕是只会焚烧自己。 “不仅仅是真相,我要带她走。你若是不让我去,我也会找到她,总有那么一天,就算是翻遍吴国。我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身份,尊严,甚至性命,为了她,都可以舍弃。就算她来自地狱,我也要把她带走。” 说到激动,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 方才,他还在同温雨一起饮酒,畅谈天地万物,回温人生百态。不知是酒精太烈,还是月色太浓,今日的她看起来更美过平时。 叶凌风痴痴地盯着她,无论是倒酒,还是喝酒,皆和她衬得如此契合,宛如酒中的精灵,一切美好得像是梦境……不过就是装酒的光景,她竟在自己眼前消失,酒壶顺势而落,酒香四溢。酒醒了大半,他猛地摇摇头,那不是一场梦,四处找寻,也不见她的踪影,心中怅然若失。 他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是她又不理我,所以才会消失,直到发现桐衣也失踪,才意识到是有人为之。余屹,我必须要找到她,哪怕她只是对我说一句,我不想见你。” 听来心中不免触动,没想到,他远比自己想得更加痴情固执。余屹转过身,淡淡地说道,“好,我带你去。”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当真?”叶凌风眉眼划过一分欣喜。 “不过……”余屹严肃地看着他,“一切事情万不可冲动,听我的命令。” “我答应你。” “走吧。”看着他脸上急切的表情,余屹轻微地叹口气,但愿是一个对的决定。 另一边,宁静的山野,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赶路。 昔立安怀中抱着仍在沉睡的苏桐衣,他低声说了一句,“温雨,我来接你,你如何还脸色不悦?” “庄主,温雨没有。” “是么?”昔立安答了一句,听不出他语气所带的情绪,“你好像对我的出现,非常意外。” “庄主,温雨只是……” “算了,不必说,我必定是相信你的,温雨,毕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庄主所言极是,温雨不敢背叛庄主。”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连她都在诧异,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 “如此最好。” 一路无话,温雨连大气也不敢喘,脑中的酒气还没醒,更有些昏沉。眼前的路,被夜色勾勒几分,朦朦胧胧中竟还会见到叶凌风的脸。她猛地摇摇头,醒着神,这种时候,自己如何能想他。 临到流笙庄,昔立安将苏桐衣安稳地放在榻上,手指抚过她的眉眼,笑着说道,“时隔数年,你终是又回到我身边,洛衣。” 温雨稍稍一愣,也不敢细问,低埋着头,浑身没有一点戾气。 昔立安仔细端详着榻上的人,表情妖冶,指尖停在她的脸上,“你还是这么听话,从不吵闹,洛衣,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我终于又得到你,这一次,你不要想再逃出我的手心。”他慢慢地将头挨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也尝到一丝沿寺当年的苦涩。世人多么可笑,他们从不信自己,却信虚无缥缈的传言。因为,他们想要获取便利,而传言放大了这种便利。”他突地大笑起来,温雨听着也浑身战栗,心中的不安渐渐加剧。 “不过,再有趣的游戏,也会玩腻。”昔立安话锋一转,慢慢攥着她的手,动情地说道,“洛衣,我改了主意,不用你的血炼制丹药。今后你就陪着我,没有人敢再动你一分。” 就算睡得再熟,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反应,温雨起了疑心,小心问道,“姑娘如何不醒?” 昔立安冷冷一笑,“她永远都不会醒。” 第60章 房中野兽 空气凝聚不散,温雨虚张着嘴,久久才挤出几个字,“庄主,姑娘她,难道不是睡着了?”脸上尚且佯装出几分笑意,不住地安慰,许是自己听岔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突然间长睡不醒。 霎时间,“啪”地一声,昔立安一掌打落桌上的烛台,声音刺耳。 “她有任何反应?” 昔立安的声音如冬日枯木,不断撞击着狂风,发出沙哑的声响。 温雨本能地后退几步,立即明白他的意图,眼眸越睁越大,怔怔地望向苏桐衣,竟然真的毫无反应。 “姑娘……”她不死心地叫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应。 苏桐衣的头发披散开来,昔立安将头轻柔地枕在上方,乍一看,像是在守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多少年了,洛衣,你有没有见过你的女儿……她长得真的很像你,甚至连这身上的幽香也是一样。沿寺给她取名苏桐衣,与你的名有一字相似,是在怀念你吧?到最后,他还是得不到一个完整的你……” 洛衣,女儿?温雨脸色慌张,脚下趔趄险些绊倒,庄主口中的人是姑娘的娘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一颗木香丸,也给了她,洛衣你,不会怪我吧。” 木香丸?温雨从未听过此物,怔怔地瞧着他,今日的庄主实在有些怪异。 “你曾求了我那么多年,要再见一见女儿,我把她带来了,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了……”昔立安突地失声地笑起来,一手抚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洛衣,你是不是想她来陪你?不,她是我的,没有人能够抢走。” 声音越来越大,他紧紧捏住苏桐衣的下巴,厉声说道,“你喜欢沿寺,你女儿喜欢叶凌末……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怎得,温雨腿上蓦然一软,庄主怎么成了这样?他此时的眼神,就像林中发狂的野兽,随时可能展开杀戮。 “温雨,你下去。”又恢复到及近冷漠的声音,毫无波澜。 “庄……庄主,不用温雨伺候姑娘么?”声音渐轻,略有些战栗,温雨紧咬双唇,违背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不用。”简短的两个字,彻底抹掉温雨一切的祈望,只得行了礼,小心地退下。临关门时,眼神还停在苏桐衣身上,终是忍不住,眼眸剧烈颤抖起来,直到见她慢慢成了一角缩影。 房中就似一个牢笼,自己还放出了一只怪兽。 门终于关上,似乎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温雨顺势瘫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不是寒凉,而是由心散发出的恐惧。姑娘……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只觉得鼻子隐隐有些发酸,直到脸颊一阵冰凉,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后知后觉地攀着墙壁起身,酿跄地朝前方走,脑中苍白如空旷的山谷,没有一丝风声。姑娘若是这样长睡不醒,那她的一生,都毁了。温雨闭起眼,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姑娘,对不起。 不由自主地走到屋外,近处的瀑布不知疲倦地日夜倾泻直下,溅出的水花似有星辰的光泽。夜色渐浓,凉风习习,温雨毫无倦意,静静地坐在地上,眼神毫无光彩。 “温雨……”耳边飘过一声低低的呼喊。 “谁?”她登时吃了一惊,四处环顾,没有人影。除了瀑布皆静得出奇,“叫温雨怎么样?”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仍是没有人。只觉得语音熟悉,才想起,是姑娘……这是第一次见姑娘时她所说的话。 温雨失落地望向远方,我果然什么都没做好,没顾好姑娘,也没顾好……叶凌风。一想到他,脑中更加昏乱,不知是酒劲袭来,还是别的缘由。她慢慢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头发散在风中。 天上,是否会有仙人?温雨闭起眼,若是有的话,能不能帮帮我? “温雨……温雨……” 已不知躺了多久,忽地被人摇醒,她虚睁着眼,借着月光渐渐看清来人的相貌。脱口而出一声,“凌风!”连她都吃了一惊,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这么依赖他。 叶凌风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焦急地说道,“温雨,你如何躺在地上,受伤了?快让我瞧瞧。” “我没……”满腔的话语皆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颗心终于松懈下来。 他仍是精神紧张地打量她,幸好没发现什么伤口,嘴上一笑,“别怕温雨,我来了。” 我来了……简短的几个字,险些让她泪目,温雨立即偏过头,挣脱他的手,冷冷说道,“叶凌风,我的事与你无关。”说完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不敢再看他的眼。 “温雨……”叶凌风喃喃地念叨几声,不甘心地追问道,“之前我们不是聊得很好,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陌生,就因为你的身份?我不在乎,温雨。” “我在乎。”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已是面色平静,“我是吴国人,叶凌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刚想再说什么,黑暗中有一人突地拦住他,“算了,凌风,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先救桐衣。” 听到声音,温雨稍稍有些惊异,“余屹,你来了?”方才全身心只顾叶凌风,竟没留神到。 “是。”余屹轻微地笑了笑,随即沉下声来,“温雨,桐衣如何了?” “姑娘……”她只是无力地摇摇头,不知如何言说,望着余屹,也只有他能救姑娘。立即收拾好心情,压低声音,“你们先跟我来,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拐进一间房中,四下瞧着没人,温雨才放心地关上门。“这里是我的房间,庄主暂时不会发现你们,不过也不能待太久。” “温雨,到底出了何事,难道桐衣有危险?”余屹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见她神色有异,肯定有事发生。 温雨摇摇头,“不是危险……” “你别光是摇头,你倒是说啊。” 叶凌风拉住他,“余屹你别急,慢慢听温雨说。” 温雨定了定心神,问道,“余屹,你可知晓木香丸是何物?” “木香丸?”霎时间,余屹瞪大了眼,立马猜出四五分,吃惊地问道,“难道桐衣吃了木香丸?” “是……” 头上如五雷轰顶,他跌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世上,竟真的存在木香丸……” 见状,温雨赶紧问道,“那到底是何物?” 余屹虚张着嘴,久久才稳住情绪,说道,“我所知道的并不详细,只知晓会使人长久沉睡,再也无法醒来,直到生命耗尽……” 叶凌风皱起眉来,“就没有解药,或者救治之法?” “我不知道……不知道……”余屹剧烈地摇着头,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情,抓住温雨,激动地问道,“你确定,真的是木香丸?” “是庄主亲口说的……对不起……我……” 这下,余屹彻底失了分寸,“桐衣……不行,我要去救她……”说着准备冲出房门。 “叶凌风,快拦住他。” 话音刚落,叶凌风一把抱住他,余屹动弹不得,大声说道,“放开我,凌风,我要去救桐衣。” “我不放。”叶凌风认真地应了一句,一直把他拖着后退数步,“余屹,你现在这样,怎么能救人?彻底失了冷静分寸,完全不像平时的你。” “你不懂……桐衣成了那样,我如何还能冷静?” “我怎么不懂,我的心情并不你好?”叶凌风少有的激动起来,将他拖坐到地上,直直地盯着他,“余屹,越是关键的时候,越要保持冷静。你不是说过,一切事情万不可冲动?” 温雨在一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的他很有魄力,让人觉得坚实可靠。随即又慌忙收回眼神,不再去看他,只轻轻地说道,“是啊,余屹,你若是要救人的话,还得从长计议。” 余屹渐渐冷静下来,脸色冷峻。过了许久,才接受这件事,缓缓说道,“既然桐衣已服了木香丸,救人必须迅速。” “好,万事我都听你的。”叶凌风拍拍他的肩膀,虽然年纪相仿,自己一直都很赏识他。 救人之事开始布上正轨,这时,温雨稍稍皱起眉,说道,“现在庄主有些奇怪,他一直都与姑娘待在一起,怕是不容易接近。嘴中一直在念着一个人,叫做洛衣……” “南洛衣?那是桐衣的娘亲。”余屹淡淡说道,没有一丝起伏,“过去,昔立安曾深刻地爱过她。” “什么?”温雨差点失声地叫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相信地说道,“既然庄主爱的是南洛衣,那为何要这么对姑娘……” “命运弄人!”余屹重重地叹口气,“昔立安气南洛衣不爱自己,最后亲手杀了她,如今又缠上了桐衣。更加变本加厉,她亲生爹娘经过的苦痛,都在她身上重演……混蛋!”说着,他一拳打在墙上,怒气横生。 “这……”温雨喃喃地张着嘴,其中竟有这样的缘由。怪不得庄主像是失心疯一般,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怕是早已失去自我。 “他就是个疯子,早已没有人性。”余屹恶狠狠地骂道,“他的手上沾满血腥,杀人如麻,必须早点救走桐衣。” 温雨也点着头,她已见识到庄主那个模样,实在狰狞可怖。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暂时先离开一会儿?”余屹问道。 “我想想。”温雨侧起头,陷入沉思。 第61章 秘中之境 静默片刻,突地惊呼一声,“对了,酉时。”温雨惊喜地说道,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每天日沉之时,庄主都会练功,在流笙庄时会去瀑布里的暗洞。” “确定是每天?” “是。”温雨点着头,“我见庄主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他这个习惯长年已有,没有万不得已的事不会中断。” “大约多久?”余屹问道。 “一刻钟。” “这……时间会不会太短了点?”叶凌风为难地挠着头,这么短的时间要救下一个人,还得逃出去,实在太难。 “不,够了。”余屹沉着一笑,望向他,“救人并不需要时间太多,凌风,你只需要等着我。” “我不去么?” 余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不用去,那么明日酉时救桐衣。” “好。”两人同时应道,叶凌风不自觉地瞧温雨一眼,低低笑了笑,没说什么。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余屹压低声音,神色严肃。 温雨点着头,“是啊,若是被庄主发现,你们怕是有性命之忧。” “那你呢?”叶凌风偏过头凝视她,脸上带着贯有的笑容,温软地说道,“温雨,你跟我一起走吧。” 被他一盯,温雨慌忙起身走到桌前倒起一杯茶,没有言语。 “温雨,你若不跟我走,那我也不走。” 听罢,她猛然放下茶杯,茶水荡到桌上,浸湿了一大半的桌布,“叶凌风,你疯了么?要是被庄主发现,你会没命的。” “我没疯。”叶凌风认真地望着她,越靠越近,“温雨,如果那个什么庄主当真这么残暴。你擅自放我们进来,还放走桐衣,你必定会受牵连,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一定要带你走。” “这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她攥紧拳头,眼眸微动,声音却没了底气。 “不,我要管。” “啪”地一声,在温雨毫无防备之时,叶凌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挑起眉眼,强势地说道,“温雨,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我。” “你……”大脑瞬间嗡地一声,再不运转,温雨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挣脱。面前的人像能把自己瞬间瓦解,散在空气中,慢慢依附在他的身上。直到沾上他的气息,触到他的神色,再也摆脱不了。 见两人僵持不下,余屹用手扶着额头,轻叹口气,到底还是发生了这种事。遂站起身,说道,“温雨,这一次你就听叶凌风的,跟我们走吧。昔立安若是发现桐衣失踪,必定会杀了你。” 叶凌风拼命点头,满眼期待地瞧着她,语气一软,索性撒起娇来,“温雨,好不好?” “我……”温雨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人,再没有一点脾气。 “既然你不拒绝,我便当你答应了。”叶凌风轻微地摇着她的手腕,笑呵呵地说道。 余屹立即捂起眼,转过身坐在床边,小声说道,“你们继续,我可什么都没瞧见。” “喂,余屹,你别坐温雨的床啊,坐地上。”叶凌风喊了一句。 余屹轻微地恨他一眼,念叨着,“哼,亏我刚才还帮你说话,真是比叶凌末还小气。” 温雨见他大吼,本能地想抬起手捂住他的嘴,紧张地说道,“叶凌风,你别大喊大叫,怕没人发现你们么?”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不对,慌忙地收回手,却见他将脸靠得更近。 “你干嘛?” 叶凌风浅浅一笑,露出好看的梨涡,调皮地说道,“刚刚,你不是想捂我的嘴么?” “咚”地一声,好像有什么撞击在心上,温雨脸上一阵绯红,立即挣脱他的手,转身走出门外。 只冷冷留下一句话,“你们先待在房里歇息吧,切记不可乱走。” 直到出了房门,心中仍旧不能平静,她步伐轻盈地朝前方走。叶凌风?喃喃念叨一遍,竟像颗砸入心窝的石子,蓦地有了回声。不由得浑身一震,她停下脚步,紧紧靠着墙壁。 自己这是…… 犹如为演好一场戏费尽心力,到头来却发现,一开始就拿错了戏本。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我到底应该如何? 温雨轻飘飘地朝前方走,黑夜早已隐没她的身影。 叶凌风,我到底还是喜欢他…… “温雨……温……” 叶凌风怅然若失地看她离开,不安地挠头,问道,“余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见他默不作声,一猜肯定还在为苏桐衣担心。 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靠着他坐下,宽慰道,“余屹,你先别担心,我们肯定会救桐衣出去,她也会没事的。你这般唉声叹气,若是被她听见,怕是会嘲笑你。有些事情,多想无益。” 余屹瞥他一眼,想不到他还有煞费苦心劝人的时候,知他是在说笑,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不由得长叹几声,眉眼越发紧蹙。 叶凌风不解地看着他,怎么越劝,他还越苦闷,“余屹,你再这副表情,我哭给你看。” 听罢,余屹仅是摇着头,心中倒是缓和不少,轻声说道,“凌风,你最大的优点倒是心态好加脸皮厚。”心里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他安慰人实在是不怎么样。 “你这是在夸人么?我可是在担心你……” “谢谢,不用。”余屹低垂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 正盘腿坐在地上的余屹,不满地恨着他,不爽道,“哼,让你跟我来救人,你倒好,根本就是来谈情说爱。” 叶凌风迷糊地眨眨眼,一脸正经地说道,“可以救人,也可以谈情,两者并不冲突。余屹,你敢说你来救人不是谈情?你对桐衣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 “所以?”余屹白他一眼,一翻身跃到榻上,自顾自地睡起来。 “你这人?”叶凌风猛地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你怎么还睡温雨的床……” 余屹闭起眼养精蓄锐,轻声应了一句,“你再烦我,我就去找温雨聊一聊,你跟白鸢的那些旧事。” “好卑鄙。”叶凌风浑身一阵激灵,紧张地推搡他,“你……你到底知道什么?” “心里有鬼?”余屹冷笑着,随口说道,“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胡说,我跟她压根就没什么事。” “是么?”突地停顿一拍,叶凌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更加紧张,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余屹蓦然转过身来,单手撑头,嘴角一斜,无奈地笑笑,“其实我并不想知道,无奈记性太好。没记错的话,从小到大,你们大约放过一百二十七次风筝,期间白鸢摔倒过六十五次,哭过三十六次,因她受伤你被打过六十次。” 这下,叶凌风彻底震惊了,哆哆嗦嗦地后退几步,表情复杂,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你……好变态……” 他继续说道,“还有五次是因为旧伤没好,全身找不到地方打。” 叶凌风苦丧起脸,眼神怪异地瞧着他,“余屹,你调查得这么细致,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有病。”余屹面无表情地躺下,不再言语。心情比方才缓和不少,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他暗暗攥紧拳头,桐衣,等我,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一直到后半夜,温雨感觉眼前晃过一个身影,腾地坐起身来,低声问道,“谁?”恍惚才发觉不知何时,竟躺在自己的房中。她揉着眼,打量四周,我不是去了另一间房么? “是我。”耳边响起一句微弱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直到看清他的脸,才放下警惕,说道,“余屹,是你?吓我一跳。”却突地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僵硬,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 余屹冷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温雨,我有事问你。” “何事?”眼前这人说话竟是毫无温度,温雨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心中纳闷,叶凌风又去了何处? “流笙庄里的房间是不是都修得一样?连陈设结构和物品摆放的位置都一样?”听着他的声音,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你发现了,什么?”温雨略有些诧异,却不敢看他,只觉得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不料他却一把拽住自己,手上一阵冰凉,强硬地问道,“说,挂着二十八星宿图的房间,是不是不止一间?” “你难道不知……” 凡是挂着二十八星宿图的房间便有一条隧道,可以离开流笙庄。不过轻易寻不到,而且更不容易找到隧道正确的那间房。 “说。”仅是简单的一个字,再无言语。温雨想挣脱他的手,却如何也睁不开,“余屹,你疯了?” “说。” 温雨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面前的人带着浓郁的杀戮之气,好像……发狂时候的庄主……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从未有过这么害怕,“好,我说,挂着星宿图的地方,一共有八间,分散在各处。” 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僵硬地动了动脖子,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这么说,就有一条活路,七条死路?” “我不知道……” 听着他的声音,温雨浑身都在战栗,她发狂地摇着头,再不想与他多待一秒,心中恐惧到极点。 “说!” 又如刚才一样,他到底是人,是鬼?再顾不得许多,温雨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下刺向他。 却没有见他流一滴血,反而越靠越近,温雨惊恐地睁着眼,手上仍旧挣脱不开。 他突地怪异笑起来,在她耳边说道,“是不是,八条都是死路?” 话音刚落,温雨骤然闭起眼,猛地睁开,却是坐在走廊里,漆黑一片。浑身已被汗水浸湿,后怕地摸摸额头,刚才是梦? 谁知,此时,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身后有人? “温雨……” 第62章 迷幻山庄 声音一出,温雨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手心冒着冷汗,脑中涌出一个骇人的想法。 难道,噩梦还没有醒? 她僵硬地回过头,眼瞬间瞪得巨大,赶紧捂上自己的嘴,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余屹……还是他,温雨无望地摇着头,后退数步,刚才不是一个梦? “温雨,你怎么了?”看她神色惊恐地盯着自己,余屹以为自己身后有人,回过头除了空荡的走廊,再无一物。 刚上前几步,便听得她低低喊叫一声,“你别过来。” 余屹愣在原地,疑惑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赶紧解释道,“温雨,你看清楚,我是余屹。” 她却充耳不闻,像是被人蛊惑一般。余屹心中一沉,暗叫不好,难道她中了毒?飞身到她身旁,立即拽起她的手腕,朝房中跑去。 叶凌风还在纳罕房中怎么没见到余屹的身影,难道他出门了?刚准备开门出去瞧瞧,正撞见破门而入的两人。 “什么……情况……”他结结实实地与温雨撞个满怀,下意识地护着她,不让她受伤。 余屹沉着脸,迅速关好门,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皱紧眉头,小声道,“凌风,温雨有些异常……” 谁知,她猛然颤巍站起身,一把抽出腰间的剑,不由分说地朝他砍去。 “温雨……” 仅是瞬间,剑刃已到余屹眼前,叶凌风根本来不及阻拦。 “你到底,是人是鬼?” 叶凌风迅速握住她拿剑的手,心急如焚,“温雨,你这是做什么?他是余屹啊。” “叶凌风,你放开,我要杀了他。” 他就是不放手,死死地攥着她,看向余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余屹也不闪躲,沉着地站在原地,摊开双手,“温雨,你看我像是鬼么?” 温雨眼眸一震,木然地瞧着他,恍惚发现他与方才确实不同,自己这是怎么了?又看向一旁的叶凌风,再无异常,一颗悬起的心,也逐渐放下。 她迅速收起剑,颓然地坐着,脑中充满疑问。那刚才又是什么……自己明明就在另一个地方? “温雨,”叶凌风担忧地叫了一声,被余屹拦住。他径直走来轻轻搭上她的脉搏,脉息剧烈,十分混乱,脸色稍稍有些震惊。 哪知,她却慌忙收起自己的手,低垂着头,像在掩盖什么,“我没事了。” 余屹静静地看她一眼,并未言语。叶凌风心急如焚,凑上前来,“谁能给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了,温雨你……” “别问了,叶凌风,我没事。”温雨的声音苍凉如雪,与方才的狂躁已是判若两人。 见状,余屹也搭了一言,“放心凌风,她没事。” 叶凌风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谁都没有言语,难得的沉寂,一时间气氛竟有些怪异。 “温雨,我有事问你。”余屹率先开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使得她浑身一颤。她转过身子,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与方才梦境,同样的话,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 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地应道,“何事?”像是瞬间将自己又拖拽到刚才的梦境中,她闭起眼细致地想了一遍,在梦中,或许是将他和庄主两个人,撕扯成同一人。以至于到最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余屹轻轻坐下,窗外的天已快接近破晓,算起来到酉时也只有五六个时辰。 从方才潜入庄时,他就在留心着周围的构造,除了瀑布,仅是座庞大的建筑。不如其他地方的建筑,房屋四处分散,这里的屋子环环紧扣,由走廊相连。庄内处处皆是走廊,走廊两侧又会有两间房门,并不对称,整个流笙庄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而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这里的房间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他问道,“此处的房间是不是……” “都是一样,甚至连陈设结构和物品摆放的位置都一样。”冷不丁地,温雨抢过话来,没有一点迟疑。手上紧紧地攥着衣裙,刚才的梦倒真的发生了? 余屹稍稍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我要问什么,不过从她的话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还有,挂着二十八星宿图的房间,也不止一间?一共有八间,分散在四处。” “果真如此?”这下,余屹彻底陷入困惑,她怎么连我接下来要问的都知道。 温雨终于抬起眼,双目无神,像是整夜没有休息后留下的疲惫。“这本是流笙庄的秘密……”“她不自然地动了动眼珠,神情复杂,“你不必管我为何知道你要问什么,反正我在这里已经待了数十载,也是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将庄内的路线记熟。” 余屹闭起眼,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半响才说道,“刚才从外面进来,我们转过了七条走廊,走廊里皆有两间房门,可能打开之后,有的是房门,有的却又是走廊。” “是这样。” 叶凌风不明所以,迷茫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现在顾不上同他解释,余屹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既然设计成这样,必然会有用处,一开始,你有没有走错过路?” “有。” “可有看到什么,或是发生什么?” 温雨无言地摇着头,精神颓然,像是越来越累。 见她不说,也不再强求,只是不知与自己的猜想是不是一样,整个流笙庄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次,便是直入主题,“温雨,出庄的路到底有几条?” 刹那间,之前梦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是不是,八条都是死路?温雨瞪大了眼,转过头,手上攥得更死,“没有几条……” “所以大部分是死路?”余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既然挂着二十八星宿的图能够逃出去,那之前自己带着桐衣走的那条,确实与来得时候不一样,竟走错了。因为自己一时疏忽,险些就害了她。 细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慌忙问道,“那我上次救桐衣时便是走错了房间?但是,如果那条路是死路,那为何最后还是逃出去了?” 长久静默无语,温雨久久没有回答,叶凌风见了觉得奇怪,伸出手刚触到她的肩膀,便感觉她一个激灵。 余屹更加起疑,甚至觉得此时温雨的神态,跟当时隧道中的桐衣如出一辙。短短一个多时辰,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角瞥过她的衣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站起身来打量她,他皱着眉问道,“温雨,你的衣角何时湿了?” 叶凌风循声望去,也吃惊地点点头,“若是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这样浅色的衣料,倒是看不出来。” 余屹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温雨,刚才你去了隧道?” “隧道?”从刚才他们进门起,叶凌风就一句也没听懂,此时更是完全不懂。 “是……”温雨微微用双手撑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找一条出庄的路,但是,出庄的路,不是几条,而是一条也没有。” 声音虽小却如一击重击打在余屹心上,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温雨,你早就知道了吧。其实流笙庄根本没有能够出去的隧道,之前我们能出去,是因为昔立安故意放我们走。不过这次,他早料定我们出不去,所以根本不在意我们潜入庄里。” “我只是不相信,上次明明也出去过,为什么我自己走就是不行?我真的试过了,但是等我醒来,不是在房中,就是在走廊里,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是何时回来的。” “温雨,你已经尽力了。”余屹背过身,“看来,隧道里有某种物质会霍乱人的心性,让人产生幻觉。之前桐衣也是,我还以为她得了风寒。” “不,若是出不去,就不能救姑娘,而你们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温雨情绪低落,过了半响,像是想起什么,抬起眼看着他,“余屹,之前你也在,为何你没事?” 余屹轻微笑了笑,“幻觉嘛,只要不动摇就好,即使再真,也不过是幻影。” 一直听到这里,叶凌风才渐渐明白几分,问道,“既然连出去的路也没有,那我们该怎么办?” “硬闯。”余屹冷静地说道,“既然只是幻觉,只要不听,不想,不看,我们一定能出去。” “不行,我做不到。”温雨拼命地摇着头,再进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幻觉,实在可怖。 叶凌风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头顶,“温雨,放心,我会带你出去。” 她却立即闭起眼,“我真的做不到,幻觉里噩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来自我的内心,那种恐惧,我永远也迈不过去……” 第63章 真假以真 “温雨,你害怕的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相。”余屹转过身,拿起榻上的薄被轻飘飘地盖在她身上。 叶凌风赶紧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温雨木愣愣地接过,回想起方才的幻象,余屹的脸,却是庄主的脾性……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她许久才站起身,薄被顺势而落,神色自若,如同没事人一样。慢慢动了动嘴,声音遥远,“余屹,要想通过隧道,只有一种办法。” “是什么?” “疼痛。” 余屹赞同地点点头,“痛感确实会让人瞬间清醒……” “不过,”温雨话锋一转,“清醒的时间不久,只有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这个时间不能出去,可能就出不来了。” “原来,你进隧道是为了测试时间。”说着,余屹皱起眉,才注意到她的袖口,竟有点点血渍。“你到底去了几条隧道?” “八条,我都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最后发现,清醒的时间都不超过半盏茶,可能最后是我太累,没在计算好的时辰跑出来。” 万想不到她竟会孤身犯险,余屹望着她,感觉她单薄的身子此时却异常坚定执著,“你早知道出不去,又为何要孤身前往?就不怕……” “我早已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温雨不温不火地打断他的话,“余屹,过去我一直只为庄主活着,遇见姑娘以后,除了感激和愧疚再无其他。我想救她,却不能背叛庄主……” 听罢,叶凌风沉不住气,“温雨,我还在乎你的性命,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不顾自己的死活。” 她不再言语,慢慢打开房门,“余屹,姑娘所在的房间在庄内的西北角,从此处出去,单数的走廊打开右边的房门,双数的走廊直走到头。我会一直给姑娘房中换茶,这样她房中就会有持久不散的茶香。切记,救走姑娘以后,到第一个走廊打开左边的房门,就是一间挂着二十八星宿的房间。” “好,我知道了。”余屹坐在凳子上,将路线又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放心。看来第一次自己能如此轻易地救走桐衣,倒不是运气好,而是昔立安故意放走我们。这庄中藏得秘密实在太多太杂,连自己都一知半解。 怪不得,当年昔立安能够掩人耳目,将南洛衣藏在沿寺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 轻轻关上门,她转身出去。 “温雨……温……”终是没能叫住她,叶凌风无奈地倚在门上,“余屹,她到底怎么样才肯跟我一起离开,她就这么厌恶我?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 余屹本不想说什么,见他真心感伤起来,开口说道,“凌风,以前是我看错了,温雨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放手。” 大概猜不出他竟会这么说,叶凌风睁着眼,久久没有动作。 天渐渐泛白,微弱和煦的晨光直直地照进窗里,才听得他的声音,“我从没说过要放手,如果不能带她离开地狱,我便陪她下地狱。” 白天的五六个时辰最是难熬,此处虽不炽热,汗水也时不时地往下淌。 期间,温雨来过一次,替他们带了点简单的吃食,并再三叮嘱,若是庄主外出,便立即前来通报。 傍晚酉时。 余屹双眼紧盯着房门,脑中绷着一根弦,越发紧张,若是昔立安不走,怕是要再等一天。自己倒还可以等,但是桐衣,她等不得。 “砰砰……” 期盼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余屹当即打开房门,小声道,“他走了?” “是,”温雨认真地点着头,“只有一刻钟,要快。” 余屹早已等不及,迅速照着脑中的路线穿梭在走廊之间,脑中稳而不乱,叶凌风则跟着温雨前去隧道处等着他。 飘着茶香的屋子……穿过环环相扣的屋子,终还是找到了。 他迅速推开房门,确实茶香扑鼻,直觉告诉自己,桐衣就在里面。 一直走至床边,终是看到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桐衣……他在心中叫了一声。 来不及细想什么,余屹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一把将其抱起。随即身影一闪,轻飘飘地出了门,消失在走廊中。 “吱”地一声,门开了,见是余屹,叶凌风凑上前来,“怎么样,救到了人?” 余屹紧紧抱着苏桐衣,眉头紧皱,来不及同他细说什么,“快走,估计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 “是,你们赶快走,庄主今日情绪更加不稳定,随时可能回来。”温雨拉起墙上的二十八星宿图,瞬间能看到一条长长的隧道。刚说完,不自觉地瞧了一眼叶凌风,赶紧偏过头,“叶凌风,我不会跟你一起走,你赶快走吧。” 这一次,他倒有些反常,并没有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突然,迅速在她身上一点,温雨失了力气,顺势倒在他的怀中,眼神惊异,耳边尚且还能听见他的话,“抱歉,温雨,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必须要带你走的缘由。” 一句话说完,她竟然渐渐没了意识,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他的衣袖,渐渐没了力气。 余屹稍稍有些惊异,“这是,桐衣教你的点穴?” 叶凌风点着头,抽出温雨腰间的软剑,一下割破自己的手臂,血开始慢慢渗出。他抱起她,轻声地笑了笑,“走吧,余屹,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好。”两人相视一笑,皆在用自己的力量护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隧道还是如从前,湿滑寒凉,余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万不可被幻象分心。 一路往前,眼前竟开始有些模糊,一团黑暗中还藏匿着一人,他仔细一瞧,她,是桐衣。 “桐衣,你醒了?” 触不及防,苏桐衣猛然转过身,对着他,只是笑。没有声音,甚至再没有一点别的表情,渐渐地笑容越发僵硬,就如同一个手捏的糖人,表情死死地贴在脸上……顿时,余屹后退几步,试探地叫了一声,“桐衣,我是余屹……” 仅是眨眼的瞬间,面前的人,身子突然抽动起来,就像失控的指南磁针,嘴中不住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余屹心中一沉,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竟连何时陷入了幻觉中都不知道。实在太疏忽,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冷静地瞧着四处,居然是官兰谷自己的房间,手触上墙壁,尚且有几分湿润,有时还会听到滴水声。该还在隧道之中,顶上有一条瀑布,才会有水渗下来。 仅是恍惚的瞬间,身边飘过一阵凉气,刚回头,正对上一双无神的眼。 “桐衣……”虽知道她只是幻象,还是自然地叫出声来。 怪异的笑声再次响起,她的脸惨白得像是白茫无痕的月光,“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你……” 这……才是自己的心魔。 余屹别过脸,不再看她一眼。 “说,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要永远陪着你?”她的表情毫无温度,声音更令人胆寒,越靠越近。 他只得不住地后退,不断告诫自己,别看她,也别听她说什么…… “说……” “说。” 耳边又传来生硬地几个字,就像要把你逼上绝路。终是忍不住,余屹大吼一声,“桐衣,你喜欢叶凌末,我如何不知?” 顷刻间,她的笑声,像风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皆灌在他身上。 眼前一黑,再看不清。 “余屹,余屹……”忽然见他久久站在原地,表情木讷,反而还在大喊大叫。叶凌风心急如焚,料想他必定陷入幻觉之中,不住地摇晃着他的身子,都没有任何反应。 “余屹……” 就在叶凌风快要绝望的时候,余屹猛地睁开双眼,耳边的水声渐渐清晰。他看向一旁,顿了顿方才说道,“我刚刚……陷入了幻觉。” “余屹,你还好吧?” 他点着头,突然紧张地看着怀中的人,幸好没有伤着她。 见他如此,叶凌风叹了口气,“刚才你处在幻觉里,手上也是紧紧抱着不肯放手。” “时间还剩下多少?我在幻觉里困了多久?” “怕是不多,”叶凌风为难地说道,“这条隧道还有多久?” 余屹心中也没有十足地把握能够逃出去,不过桐衣是一定要救的。“凌风,若是昔立安追来,你先带着桐衣走,我来拦他。” “不可……”叶凌风赶紧否决道。 余屹严肃地盯着他,“我说过,任何事情都得听我命令。” “余屹,你……” “不必再说。”余屹拦住他的话,淡淡说道,“走吧。” 时间越来越接近半盏茶,叶凌风也开始吃力,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余屹紧张地看着他,“凌风,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叶凌风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嘴上虽是这么说,精神意志却不由得涣散起来,被隧道中的景象一点点击退。 “凌风……” 第64章 玫瑰花开 见他神经虚晃,余屹暗叫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喊叫一声,“凌风,温雨说她喜欢你。” 叶凌风猛地回过神,瞪起眼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看来也只有这招管用,”余屹轻轻一笑,眼眸深邃地望着前路,“凌风,我们到了。” “当真?”他赶紧望向前方,确实有些微细小的光亮,大喜过望,“太好了,余屹,我们终于走出隧道。” 余屹点着头,一把推开面前的暗门。 天色尚早,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眷恋着不肯离去。拴好的马匹还在,他轻柔地将苏桐衣放上马,随即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沉声说道,“凌风,我们走。” “好。”两人骑着马,迅速往前飞奔,夜色一点点爬上天空一角。 虽是安全逃出,余屹也没有片刻放松,随时警惕着身后,无法懈怠。 叶凌风骑着马跟在身后,追得稍稍有些吃力,“余屹,你跑得太快,马儿会吃不消的。” “凌风,昔立安随时会追上来,凭你我的武功跟他过不了几招。”余屹皱紧眉头,不时还要观察着苏桐衣的状况。 终于进到官兰谷的地界,也算是暂时安全了。 “吁……”余屹拉起缰绳,纵身下马。一只手还不忘扶着苏桐衣摇摇欲坠的身子,直到落地才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心中有些触动。 这时,叶凌风已解了温雨身上的穴道,她刚睁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再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更加恼怒,剑拔弩张地说道,“叶凌风,你别逼我杀你。” “但你从未动过手。”他一把攥起温雨的衣袖,挑起眉眼,故意说道,“温雨,余屹说,你喜欢我。” “什么?”温雨动了动脖子,转过头恨着余屹,“你胡说什么?” 余屹略叹口气,这两人就是永远都不消停,他迅速打开密道,只轻声说了一句,“你们先进官兰谷再吵。” “走吧,温雨。”还未等她反应,叶凌风已拉起她跟了上去。 “叶凌风,你放开我。” “不放,永远不放,不然你杀了我。” “你……”简直就是一个无赖,温雨只觉得自己的脾气都快被他磨掉了棱角,这个人,实在可怕。 余屹将苏桐衣放至榻上,眼前的她,气息平稳,神态自若,就像是睡熟了一般。替她盖被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越发沉重的心情,久久不能释怀。 见状,温雨和叶凌风也停止吵闹,走到床边。 “余屹,姑娘如何了?” “脉息正常,却一直醒不来,就像没有灵魂。”他仅是无力地摇摇头,眼神始终停在苏桐衣身上,“官兰谷虽然隐秘,外人也不容易进来,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要不要叫王兄派兵过来?” 余屹缓缓站起身,摇着头,“不可,那样会打草惊蛇,我会再想想办法。凌风,桐衣的事还是得告诉叶凌末,你去通知他吧,切记让他冷静下来。温雨,你就照看着桐衣。” “好。”看着他落寞地走出房门,两人互望一眼。 “余屹他,没事吧?”温雨问道。 “不好说,余屹这个人看起来冷静,实则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他虽没说什么,看到桐衣这样,怕是也不好受。”叶凌风稍稍皱着点眉,转而想到王兄,更加担忧,“不过,王兄却不一样,任何关于桐衣的事,都会扰乱他。也不知王城中的事如何了,我该回去看看。” 他又看向温雨,略有些顾虑地说道,“你会不会走?”仍是小心翼翼地期待她的回答 见他如此,温雨心中一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坐在苏桐衣的床边。 “温雨,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一言为定。”叶凌风轻快跳了几步,如风似地闪出门外。 温雨低着头,忍着不去看他离开的身影,心中觉得好笑,谁跟你一言为定了,叶凌风…… 估摸着他该是走远了,猛地站起身,走至门口。 毫无防备地,便被门口突然出现的人抱入怀中。 “你……”她睁大了眼,瞳孔颤抖起来,更多的却是一种慌乱,如同把自己藏起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中,无所适从。 耳边飘过他温软的声音,“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温雨,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每句话语,一层一层如波浪漫来,激荡着自己的心,温雨慌忙推开他的手,只想逃离。 “温雨……”手中尚且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叶凌风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听到他的呼喊,温雨停下脚步,深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索性也不管不顾,清脆地说道,“叶凌风,你实在太磨叽,你还要再确认几次才罢休。” “你……说什么……”一时间,他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温雨咬紧嘴唇,跺着脚,“我不走,不走行了吧。” 这一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由于激动说话竟有些结巴,“温……温雨,一定等我回来啊,回来我们再接着细聊。” “谁想跟你细聊。”温雨白他一眼,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有一丝甜腻……实在是搞不懂自己的心情,竟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剧变。 隔日。 温雨刚睁眼,便见到坐在一旁的余屹,出神地盯着榻上的苏桐衣。 “余屹,你来了?”她动了动身子,昨夜自己竟趴在床边睡着了。 “你困得话,就先下去歇着,我来看着桐衣。”声音满是倦意,还夹杂着一丝沙哑。 温雨吃了一惊,打量着他,不相信地说道,“你又一夜没睡?” “是。”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起身给桐衣捏好被角,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昨夜翻了一晚上的典籍,竟是没有找到木香丸的解除之法……” “余屹,你不要心急,若是你也累倒,谁来救姑娘?” 他摆了摆手,眼中布满血丝,满脸倦容,“如何能不急,桐衣现在相当于是不吃不喝过了两天,她的身子又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余屹眼神一沉,“有人来了。” “谁?”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温雨捂着嘴,小声说道,“难道是庄主?” 听了一阵,余屹放下戒备,缓缓说道,“是叶凌末。” “桐衣……”乍然闯进一身着朝服之人,面色凝重,像是染上了天边的阴沉,凝聚不散。看样子他是刚下了早朝便赶过来,直直闯入,眼中只剩下苏桐衣。 “桐衣,桐衣……”叫了几声,却没有半点回应,“如何睡得这么沉?” 叶凌末忧愁满面,轻轻抚过她的面容,声音略有些波动,“桐衣,我来了。抱歉,我又到迟了,是我没护好你……”语气愧疚,说着紧紧攥住她的手。 门口又跑来一人,扶着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兄,你也跑得……太快了。” 温雨向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他立即会意,不再言语。 “你的手,如何这么凉?”叶凌末吃了一惊,看向余屹,渐渐意识到不对,“她到底是怎么了?” 余屹苦笑一声,别过脸,“我没有将桐衣完整带回来,违背了诺言,叶凌末,是我对不起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脑中嗡嗡作响。 看来叶凌风还未对他说明,余屹长叹一声,“凌风,你给他说吧。” 自己实在不忍心说这些话,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王兄,桐衣服了木香丸,若是没有解药,怕是会长睡不醒……” “长睡不醒?”握紧的手,突地从自己手中滑落,叶凌末呆愣一刻,嘴中念念有词。 陡然起身,看着余屹,“什么叫做长睡不醒,你告诉我……桐衣,她怎么能长睡不醒?”他酿跄地后退几步,像是失了魂儿,险些踢到桌脚。“昔立安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余屹心中着急,一把拦住他,大吼道,“叶凌末,桐衣还等着你救她,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她么?”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来,他双手捂着头,长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王兄,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叶凌末阴沉着脸,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余屹,你想怎么做?” “昨夜,我翻遍了所有典籍,也没有一点头绪,若是师父和空幽前辈还在世的话,可能会有办法。” “殊夏……”突然想到这个人,叶凌末抬起眼,问道,“他会不会知晓?” “可以一问,或许他会知道。” “好,我去。” 余屹拉住他,认真地说道,“叶凌末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陪着桐衣,让凌风去吧。” “可……” “就算再急,也要沉住气,若是桐衣醒来,睁开眼见到的人是你,她会很高兴……”说完,余屹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来了,就陪着她吧。” 看着他转身离去,叶凌末说道,“余屹,谢了。” 他停下脚步,无力地笑笑,“有什么好谢的,连我都不懂自己……” 直到出了门,房外下起了淅沥沥的雨,余屹抬起手接住雨滴,心中越发苦涩无味。我也没有那么伟大,能够全心全意成全所爱之人。 但是,为了桐衣,却不得不伟大…… 第65章 木香来历 偶然听得敲门声,叶凌末猛然站起身,迅速打开门,焦急问道,“人来了?” “是。”余屹冷静地点点头,瞥了眼屋中的苏桐衣,小声道,“屋中不便说话,先到外亭来,殊夏已经来了。” 两人急匆匆赶至外亭,已见等着两三人,殊夏以及弟子寂凡。 殊夏站起身,对叶凌末还是心存芥蒂,只觉得师妹自遇到他后,一直多灾多难。那日师父仙逝,师妹为了这人竟然离开山幽谷。当时,自己正被谷中琐事缠身,不曾想师妹竟成了这个样子。 刚见到他,便是劈头盖脸一通指责,“叶凌末,你不是很能耐么?如何连师妹都看不好?” 此话一出,一旁的叶凌风倒是急了,“你这人怎么能这么同王兄说话,桐衣有事,王兄不知急成了什么样?晋国还处在内乱,他怎么抽身?” “罢了,凌风。”叶凌末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脸色极差,“不用解释什么,这件事本就是我的过错。” 殊夏也不领情,一甩衣袖坐在凳子上。 “大家同聚一起,就是为商量怎么救桐衣,其余的事,多说无益。”此时,余屹倒是及其冷静,及时出来主持局面。他看向殊夏,客气地说道,“殊夏掌门,不知你有何见解?” 因着师父的缘故,他向来敬重余屹,看在他的面上,也不再计较。 话未开口,已是一拳打在石桌上,殊夏性子激烈,此时更压不住心中的怒气,“寒江这个江湖败类,不仅杀害师父,还害师妹,我山幽谷众人并将他千刀万剐。” 余屹感慨道,“想杀他的,何止你一人。目前最主要的,还是救桐衣。” “师妹的血,不是能解世间之毒么?”殊夏说道。 余屹冷着脸,一口否决,“不可。” “哪里不妥,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救人?” 众人的目光皆看向余屹,只见他神情复杂,说话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叶凌末猛然想起之前桐衣救自己的事,脑中也就猜到了五六分,说道,“是因为桐衣救了我吧。” “是,桐衣她,再不是灵丹妙药,她的血已没有药效……”余屹放缓语气,直至脸上停滞着一个苦笑,“我一直希望如此,桐衣也能有一个安宁平和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期望,她的血能是灵丹妙药。” 一句话震慑住了在场每一人,殊夏紧皱着眉,打在石桌上,悲切地说道,“师妹性子虽冷,但一直仁善,她救过那么多人,到头来却救不了自己……” “都是因为我……”叶凌末无端地自责起来,若不是自己如此大意遭受埋伏,桐衣她也不用…… 余屹收起情绪,“殊夏,你就真的没法解木香丸?” “我只是听过,”殊夏咬着牙,“但是解治之法真的不知,师父也从未提过。” 听罢,余屹长叹一声,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或许可以写信问一问父亲昭杭初,他与寒江该是活在一个时代。 “余屹,你有办法了?”见他表情异常,叶凌风问道。 余屹摇着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可以一试,我准备写信给一个人。” “何人?”殊夏问道。 “昭杭初。”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略有些不自在,任何关于此人的事,他一直鲜有在别人面前提起。 在场的人,除了叶凌末,皆是一惊。 “昭国曾经的君王,你竟与他相识?这可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听说如今早已隐居江湖。” “算是熟识吧。”余屹只是随意地回了一句,对于他是自己父亲之事,只字不提。 看他这样,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叶凌末点着头,“也好,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那好,我这就去办。殊夏掌门,是否要先回山幽谷?” “不用,谷中暂时无事,还是师妹的事最要紧。我在此处,若是寒江闯来,也能当个帮手。” 安顿好殊夏等人之后,余屹也在准备传信给昭杭初。这时,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尚未回头,便知晓是何人,“叶凌末,你不去照顾桐衣,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人稍稍一愣,走至身旁,说道,“有温雨在。” “你是不放心我,所以特地才瞧一瞧?” 叶凌末摇着头,“我只是见你欲言又止,想着是否要来问问?” 笔下一顿,余屹略微笑了笑,抬起头,“竟想不到你还会有关心我的时候,我可不是叶凌风。” “没什么差别,你与昭杭初这样,倒像是凌风在跟我闹别扭。” 他也没有否认,加快了笔下的速度,飞速写好一小张信纸。拿在手中抖了几下,再细心地放入小瓶中,脸上毫无表情,“昭杭初,我也记不起有多久没见他,若不是因为桐衣的事,我必定此生都不会联系他。” 听罢,叶凌末稍稍有些诧异,他与昭杭初的关系竟差成这样。 余屹向着窗外一吹口哨,立即飞入一只硕大的山鹰,稳稳停在手上,气宇轩昂。 他将小瓶绑在鹰的腿上,说道,“传信给昭杭初,快去。”微微一抬手,山鹰煽动了几下翅膀,飞出窗外。 “或许,下午就有回信,或许再久点。” 叶凌末点着头,他家的事情,也不便多问,若是能有救桐衣的法子,自是更好。 午后申时。 叶凌末正轻轻擦拭着苏桐衣的面庞,官兰谷虽清幽凉爽,到底也正值酷暑,人就算静静坐着,也会觉得闷热。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桐衣的脸,一日比一日消瘦,看来不早点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烦闷之时,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叶凌末,有消息了。” 虽是平平静静的一句话,透过门,仍旧忍不住激动起来。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丝帕,赶来开门,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见余屹稍稍皱起眉头,他满心失望,“难道,就连昭杭初都不知这木香丸的来历?” 话音刚落,余屹眉眼一挑,露出惯有的微笑,一拳轻微打在他的胸口,“叶凌末,我可什么都还没说。我,找到了木香丸的救治之法。” “当真?” “关于桐衣的事,我何尝开过玩笑?” 一时间大喜过望,心中就如巨石沉底,叶凌末也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余屹,这次,是我欠你一情。” “此事关乎桐衣,我肯定会管到底。”余屹轻轻一笑,微微眯起眼来,“不过,叶凌末,你下手可比我重多了。” “只要你能救桐衣,就是打我一顿,我也绝不还手。” 余屹愣了一下,背过手来,“你如今的性子倒是与我初见你时,大不相同。” “人都是会变的。” “是么?”余屹望着他,略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我是个正直的人,倒是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江湖中,想揍你的人,可不是少数。” “谁敢打王兄,先过我这一关。”叶凌风轻快地走来,凑到二人面前,倒是少有见到他们心情轻松,遂问道,“难道有什么好消息?” “是个好消息,木香丸当今尚有一人能解。” “谁?”兄弟二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空乾。”余屹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人,听名字倒是有点熟悉。”叶凌末说道。 “他是空幽前辈的师兄,多年前便隐退江湖,当年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沉思片刻,叶凌末脑中灵光一闪,“是了,他好像还曾帮过昭杭初复位……” 余屹应了一声,“他与昭杭初是忘年之交,当年由于某种缘由,他亲手炼制了木香丸。听说他有一心爱之人,却得了不治之症,也是为了她,才制作木香丸,只是让她再活长久一些。” “倒是位长情之人。” “不过自他心爱之人逝世,便退出江湖,木香丸也不复存在。至于后来,昔立安从何处得来,我也不得而知。此事,怕是要当面问一问空乾。” “话题是不是扯远了?”叶凌风挠着头,听得云里雾里,索性直接问道,“他在哪里?” “北漠。”余屹抬头望向山边一角,声音苍凉, “什么,北漠?那么荒凉的地方,会有人住?”叶凌风吃惊地问道。 叶凌末也皱起眉来,略有些担忧,“北漠与此地相隔甚远,就算用最好的马匹,日夜不停地赶路,怕是也要十天半月。” “这位前辈,为何要住这么远?怕是都到塞外了。”叶凌风叹了口气,无力地倚着门框。 余屹单手撑着下巴,神秘地笑笑,“按照普通的路程走,肯定要耽搁半月,不过。”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官兰谷也不浪得虚名……” 作者有话要说:  昭杭初便是将开坑的《重生小道姑》的主角 第66章 出行漠北 “谷中有一条通向塞外的密道。”余屹缓缓说道。 “竟有此事?”叶凌风脸上写满惊讶,立即环顾四周,暗忖着,这官兰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相反,叶凌末则平静许多,轻声笑了笑,“看来官兰谷消息这么灵通,倒是因为这谷中隐匿的密道。余屹,此去北漠需要多久?” “三日。”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叶凌末瞧了瞧阴沉的天,不禁皱起眉,就像天气知晓他的心情一般。 虽知他心急如焚,不过余屹却是另有打算,“叶凌末,据我所知,晋国大司马内乱的事怕是还没完?” 此话一出,叶凌末的脸色更加阴沉,此事早已是多年郁结。一谈起,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之前的内乱已经平息,不过,大司马人还在逃,尚未逮捕归案。有江冥和中寺,相信不久就会抓到他。” “尹妡呢,你准备怎么处置?”余屹像是无意中问起,却更加剧他眉间紧聚不散的烦忧。随口说道,“我知你仁慈,必不会要她的性命。” 叶凌末微微一愣,耳边雨声淅沥,夹杂着他的话语,不知带着何种情绪,娓娓说道,“我也曾利用过她,若不是娶她,大司马也不可能甘愿臣服于我,也不会换来晋国一段短暂的安宁。” 雨声渐渐加剧,夜里怕是会有雷声,稍稍有些晃神,随即说道,“她亦有错,也罪不至死,只是她的一生,到底还是毁了……” “此事是她自愿,当年她若不是不惜杀害亲姐,也要嫁入王城,万不是这种结局。叶凌末,任何人一个人都有该走的路,你不该用你的好意去改变,桐衣是,徐美人也是。人的力量很小,拗不过命运。”余屹的声音如雨滴般绵长,看似细微,最后却能汇成江海,吞没人的思绪。 叶凌末知晓他所说的是何事,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与桐衣的缘分到底有多少。为何桐衣自遇见我后,一直多灾多难…… “并不都是如此。”正在两人陷入沉默之时,叶凌风的声音响起,“余屹,你说的事情是对的,但是命运不是天定,而是由人自己书写。缘分若不去争取,永远也不会凭空出现。” 余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叶凌风这样,万事都异常简单乐观,未必不是件好事。稍稍长吸口气,说道,“叶凌末,你留在晋国,国不能一日无主。这一趟,还是我去。” 叶凌末固执地摇着头,笃定地说出四个字,“我必须去。” “此去北漠,也是一路艰辛,你身为晋国君王,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正遂了反叛者的心愿。” “晋国还有凌风。” “王兄,我可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叶凌风赶紧摆手,见余屹正同自己使眼色,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硬着头皮劝道,“王兄,你还是留在晋国,你一出去更会打草惊蛇。” “是啊,我会叫殊夏掌门一同前去,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余屹抬眼望着他,“叶凌末,你好好守着桐衣,万不可再让昔立安趁虚而入。” “难道又要我等着,看着桐衣这样,我真的一分都不能等。”叶凌末略显焦躁地抱着头,心情差到极致。 见他这样,叶凌风也沉不住气,双手握拳,一改先前慵懒松散的模样,“王兄,你去吧。” 叶凌末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嘴中念念有词,“凌风……你……” “王兄,早些回来。”叶凌风眉眼上扬,微微一笑,正经不过三秒,仍如往常一样随性,“治理国家我不行,不过抓个人还是可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大司马,严惩不贷。” 听罢,叶凌末稍稍一愣,知他是努力在为自己分忧。紧紧捏住他的肩膀,没有言语,许久才说出几个字,“凌风,抱歉了,你万事要小心。” 从未见过王兄这样同自己说话,叶凌风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竟有些激动。表面上仍旧保持着随性的态度,过了半响,才挤出一个笑容,“王兄,你放心,我可是你亲封的西凉王。” “好,凌风,这才像叶家的子弟。”言语略有些激动。 余屹双手环臂,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上扬,“叶凌末,你们两人也是够了。”说着身影一闪,只留下他的声音,“我先去同殊夏掌门讲明,再一同出发。” 目送他走后,叶凌末走进屋里,见温雨正在房中守着,说道,“温雨,桐衣就先交给你照顾。” 方才他们的话,她也都听见,点着头,“我会好好照顾姑娘。” 他走到床边,轻轻拂过桐衣的发,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说道,“桐衣,你还想睡多久?也该起来瞧瞧我,多想再听听你叫我的名字。”此情此景,宛如苏桐衣仅是熟睡一般,过一会儿就会醒来。叶凌末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任凭发丝垂掉在脸上,猛然想起之前的小木屋…… 见他这样,温雨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出去。刚一转身,正对上叶凌风的眼,“温雨……”他软软地叫了一声,随即消逝在雨中,无声无息。 “你不是该回晋国王城?” “我在等你。”叶凌风的眼眸泛出光亮,如水中的涟漪,“等着,跟你告别。” 一时竟也看得出神,温雨慌忙收回眼神,背对着他,随口说道,“为何要同我告别?你要走便走。” 耳边突地刮过一阵细风,是他身上的气息。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靠近了。 “温雨,虽是几日,不过,我会想你。” 心,猛然颤动起来,措手不及。他的话语还不断在耳边回想,温雨紧紧握着双手,竟不知该放在哪里…… “你,会想我么?” 温雨不禁意地叹口气,对他,自己早已习惯撒谎。雨似乎也帮自己回答了问题,而口中却总是违心地说道,“不会。” 我真的不会想你,叶凌风。 刚说完,慢慢走入雨中,身后雨声潺潺。 仅留下叶凌风,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呆望着她的背影。 “叩叩……” 房中,叶凌末听见一阵明亮的敲门声,知晓必定是余屹。立即收拾好心情,向身边人说道,“桐衣,等我回来。”眷念着,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 “一定要等我回来。” 刚拉开门,瞬间闯入一阵寒风,他马上关好,说道,“余屹,走吧。” 余屹点着头,一切已然就绪。 叶凌风暂时管治晋国,殊夏,温雨和寂凡留在官兰谷照顾桐衣,而他们两人则前往漠北找寻空乾。 两人走在路上,叶凌末突地说道,“按照江湖规矩,我是不是该蒙上眼,毕竟这是你们官兰谷内部的秘密。” 余屹瞅他一眼,摇着头,“就算你知道秘密,也成不了我这样的百晓生。” “是么?”叶凌末又加快了脚步,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等桐衣醒之后,我有必要教育教育你怎样尊重前辈……” 知他是在说笑,余屹快速追上他,脚下一闪,微微笑着,“叶凌末,你不认识路还走这么快?这里可有条岔路。” “是你太慢,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来。” 天上依旧笑着微凉小雨,两人为了赶路也没撑伞,衣衫竟也有些湿润。 余屹瞧着他,凭他的武功,不过用轻功跑了一阵,竟有些吃力,皱起眉问道,“你是不是渡了真气给桐衣?” “是。” “叶凌末,你实在乱来,我已经给桐衣灌了药粉,短时间里性命不会有碍。你这样贸然耗费真气,如何撑着去漠北?”有时候,他更像是一个疯子,固执得不会在乎任何东西。这一点,倒是与桐衣很像,皆是为别人,而不顾虑自己。 叶凌末沉着脸,任凭雨滴打在脸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为了桐衣,我就算爬也要爬到漠北。” 此话一出,余屹稍稍有些吃惊,与其说是时间改变一个人,不如说是感情。眼前的叶凌末,早已没有一丝戾气。桐衣的影子早已真真切切地印在他的骨骼中,无法抹去。 爱一个人,又有什么尊严顾虑可言。所想要的,不过就是要看着在乎的那个人,安好幸福。 “放心,叶凌末,有我在,决不会让你爬到漠北。” 三日后。 终是千辛万苦,来到漠北,四周一片荒芜,两人的体力都已耗费了大半。无论再怎么逞强,身体也不允许。 “空乾,他到底在哪里?”沙漠上艳阳高照,叶凌末只觉得口干舌燥,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实在是没有多一分的力气。 余屹拿着地图,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确实是在附近,为何就没有看到屋子,心中越发急躁起来。 忽地,眼前刮起一阵狂风,扬起地上的流沙。沙漠上一望无际,根本无处藏身,只能用身子顶着风沙。 狂风在耳边呼呼而过,没有一丝温柔,就像要把人榨干殆尽。 余屹站在前方,正摇摇欲坠。 见状,叶凌末也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得大喊一声,“余屹,你坚持住……” 第67章 拜把交情 顿时狂风大作,没有一点预兆,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眼,早已睁不开,耳边咆哮的风沙像是要把人生生吞没,掩埋。 人,在自然面前总是无比渺小。 叶凌末试图挺直身子,万不能被卷进流沙中。无奈手上力气匮乏,又无拖拽之物。世间,一时静得竟只有自己无边无尽的心跳。 桐衣…… 他在心中呢喃一声,早已多次亲历死亡,并没有大多胆怯。更多的,仅是对另个人的不舍和牵挂。 自心中在乎起一人,就开始忧愁离别的到来。 风沙越吹越紧,腿上似有一匹快马拖着自己往后,越发有些吃力,余屹早不知在何处。不曾想,初到北漠,竟会遇到风尘狂沙。 不过,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叶凌末咬紧牙,同北漠的风沙抗击……身上却渐渐乏力,彼时,倦意趁虚而入,席卷上来。 不行,不能睡着,若是睡着,怕是再也不会醒。 强忍着疲惫,试图稳定心神。风沙就像能看清人的思绪,专挑薄弱的地方摧毁,一旦碎出一道小口,则如洪水决堤,泛滥成灾。 精神瞬间被击垮,再也无法站稳。 叶凌末脚下一滑,顺势倒地,没有意料之中的松软。 只有无尽的炽热,顺着身体的每一处血管往上攀爬,慢慢爬上眼皮,重重地合上,再也睁不开。 世界皆在一刻,瞬间沉寂下来,落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突地,闻到一股清冽的泉水香味,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吞咽,早已顺着喉咙往下,水的清凉,瞬间扩散到五脏六腑。 “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阵苍凉的声音,叶凌末心中一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慢慢睁开双眼,尚且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虚起眼,定眼瞧着面前之人。 他,长得庄严肃穆,花白的长胡须也不显得苍老,反而更衬得他英气万分。 “您是……”叶凌末挣扎着坐起身来,脑中还未整理出思绪。 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认,自己并没死。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喝着水,像是审问一样,声音冰凉,带着牢中的阴冷之气,“你是何人,来北漠做什么?” 话中虽没有敌意,却让人敬而远之。叶凌末清醒了一大半,忽地想起余屹,从睁眼起就没见到他,不禁四处寻望。 “放心,那个人性命无碍,只是内力修为没有你好,暂时还没醒。”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屋外还有几分残存的风声,却像离他很远。 此处地处沙漠之上,房中竟能够一丝不染,面前之人绝对不简单。 叶凌末打量着他,怕是只有一人符合,“您是空乾。”声音虽轻,倒也笃定干脆。 见他没有应承,也没有否认,应该□□不离十。 千辛万苦,终是见了这个人。 他立即半跪在地上行礼,恳切道,“晚辈叶凌末,万不得已扰空乾前辈清幽,恳请前辈教授晚辈木香丸的解治之法。” 空乾侧对着他,连眼都没抬,“叶凌末,晋国君王的儿子?”边说着,边悠闲地摇晃着手中的茶壶。 “是,不过现在晚辈已是晋国君王。”为了拿到解药,叶凌末也顾不得什么身份。 “原是这样,世间的变化竟如此快。”空乾像是感叹一句,低头嗅了嗅壶中的茶香,稍稍皱起眉,嘴中念念有词,“这茶叶放了多年,倒是不再如以前清冽甘醇。” “前辈……” 空乾瞥他一眼,慢慢倒着茶,金黄的茶水盈满茶杯。“既然你是君王,就不该再跪旁人,起来。”话音刚落,手中的茶杯直直朝他飞去。 叶凌末横空接住,茶水分毫不洒。 “远来是客,这杯茶就当是小小礼节,不成敬意。”空乾的声音沉缓有力,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好。”叶凌末一饮而尽,瞬间朝他飞去。 空乾仅是动了动手,便轻松地接在手中,脸上渐渐露出一点笑容,“看来江湖中也热闹起来,想不到一国君王也有如此好的武功修为。” “前辈谬赞。” “另一个又是何人,你们从何得知我的下落?”空乾脸上的表情开始生动起来,对他们二人多了几分兴趣。 “他叫余屹。” 空乾稍稍皱起眉,“余屹?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不瞒前辈,他父亲是昭杭初。” 一说起这个名字,空乾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情绪蓦地激动起来,“这么多年,这小子竟然会出现,还有儿子?等等,他儿子怎么姓余,难道不是他的?” 叶凌末赶紧摆手,想着他多半是误会了,“余屹原名叫昭轻,这只是江湖用名。” “原是这样,我还以为那小子被眉绾带了绿帽子,实在是可惜一出好戏。”空乾一改方才的冷漠,话语逐渐多起来,“怪不得我带你们回来时,觉得那家伙挺眼熟,现在想来,是与昭杭初有几分相似。” “前辈,木香丸的事……” “我倒是忘了,”空乾认真地瞧着他,“刚刚你说木香丸的解治之法,怎么,是谁服了木香丸?” 叶凌末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呼桐衣,如何界定她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仍是答道,“是我的……夫人……” “晋国王后?”空乾稍稍有些惊讶,沉思片刻,“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动王后?再者说,多年前,木香丸就早已销声匿迹,如何会有?” 关于王后的称呼,他也没有否认,只是事情太杂,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这……前辈是否还记得寒江?” “寒江?”空乾微微一笑,“故人之名,倒是许久未曾听人提起……”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看来他也醒了。”空乾站起身,慢慢打开房门,回头朝着叶凌末,说道,“跟我来。” 叶凌末心中纳闷,空乾既然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如何会修筑两间房屋,难道平时会有人来? 两人刚刚推开房门,正撞见余屹慢慢地坐起身子,一见来人,瞳孔越睁越大。 “空乾前辈?叶凌末?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认得我?”他看余屹的眼中多了几分疼惜,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 余屹揉了揉头,不慌不忙地应道,“认识,昭杭初给我画了前辈的画像。” “有趣,你都不称他为父亲?”空乾嘴角一勾,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也不用他取得名,你,是不是跟他关系不好?” 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不过余屹还是点了点头。 空乾一下坐在他身旁,脸上挂着几分笑意,“我跟他关系也不好,不如我们一块去把这小子找出来。” 听罢,余屹只是低着头,“不,我不想见他。” 空乾一摸胡须,“看来,昭杭初这小子伤你不浅,没关系,空乾伯父为你作主。” “伯父?”余屹诧异地望着他。 “哼,你爹这家伙一走就是杳无音讯,我跟他可是拜了把的交情,堪比亲兄弟。我比他年长,自然是你的伯父。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我给你作主。”空乾的话语铿锵有力,俨然是一位肃穆的长者,“对了,你这次来,你爹可有什么话要捎给我的?” “这个嘛……”余屹略有些为难,还是实诚地答道,“没有。” 空乾无奈地扶着头,“算了,他连儿子都不管不顾,何尝会想起我这个兄长。”说完,又看向余屹,“你来,也是为了木香丸的事?” “是,急着救一个人,伯……伯父,你一定要帮我。”凭空多了一个伯父,叫起来还是有些拗口。 空乾瞧瞧他,又瞧瞧叶凌末,眯起眼来,凑到余屹耳边小声说道,“侄子啊,那可是别人的王后,你万不能有歪心。” “王后?”他惊呼一声,倒把空乾吓了一跳,随即尴尬地笑了几声。 余屹瞅着站在一旁的叶凌末,劈头问道,“哪个王后,谁的王后?” 叶凌末脸上带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晋国王后。” “叶凌末,你这人……怎么这样,谁同意的?谁允许的?” 空乾赶紧拉住他,以为是自己说漏嘴,劝着他,“侄儿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非喜欢别人的王后呢?” “是啊,余屹,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叶凌末也在一旁附和着。 “难得别人大度不计较,侄儿,下次万不可这么糊涂。” “我……叶凌末,你趁人之危。”余屹只觉得有理无处说,一甩衣袖不理这二人。 不一会儿,叶凌末止住笑,恢复一贯的认真,“前辈,到底这木香丸怎么解?” 空乾微微皱起眉来,“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第68章 宁寂清晨 “前辈……” 空乾笑着止住他的话,“你放心,既然这木香丸是我研制的,就一定有解治之法。” “那就好。”叶凌末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望着外头的日头像是正午,突地皱起眉头,“来的时候都快接近申时,如何日头还如正午一般炽烈?” 听罢,余屹也朝窗外看了一眼,苦笑道,“怕是已经第二日了。” 空乾摇摇头,冷静地说道,“准确来说,你们两人睡了一天两晚,这是第三日。” “什么?”叶凌末惊呼一声,那岂不是已经出来了五日,桐衣可还等着自己回去救她。立马着急地望着他,“万请前辈能跟我走一趟?” “这……我不会离开北漠。”空乾脸上虽带着笑,语气却分外强硬,没有任何让步。 万没想到他竟会拒绝,叶凌末只得再一次恳请。 空乾立即扶住他,“我说过君王,万不能再跪旁人,更何况我只是一介莽夫,实在无法帮你。”语气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见他态度坚决,余屹凑上前来,笑着说,“伯父,不是要陪侄儿去寻昭杭初么?如何又不能离开北漠,方才的话,莫不是都在打趣我?” 被他这么一问,空乾稍稍有些犹豫,心中却依旧没有半分动摇,“我曾发过誓,永不离开北漠。” “那前辈,能不能告诉我解木香丸的方法?”想到时间紧急,已不能再耽搁,叶凌末心思渐渐急躁起来。 空乾站起身来,表情悠远地望着窗外,“可以用内力将其逼出,不过……” “不过什么?”叶凌末赶紧接过话来,怕他又改了主意。 他慢慢叹口气,“不过,要逼出木香丸,怕是除了我,天底下也没有几人。”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余屹在一旁看着叶凌末,凡是关于桐衣的事,他总是这般丧失冷静,丝毫也不像平时的他。 “此事,我也无法帮你。”空乾的目光深邃,脸上写满过往的旧事风霜。 叶凌末还想再说什么,被余屹一把拦住,小声说道,“你冷静一点,此事交给我。” 说完,便欠身向前,似是无意中说起,“听说伯父是空幽前辈的师兄,自然也该认识寒江?” “认识,那时候他年纪尚轻,武功也极差。”一说起往事,空乾的话匣子不自觉地打开,自顾自说起当年之事,“因此,我倒是有送他两颗木香丸。” 叶凌末眼眸一动,原来昔立安的木香丸竟是当年空乾所赠。 余屹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异,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伯父离开太久,可有想过?” “江湖的事,我并不关心。”空乾慢慢闭起眼,这句话算是违心,他虽一时心灰意冷躲在北漠,但还是在意着曾经的好友故交。 “空幽前辈的事,也不关心?”此事故意没有说破,不过旧事重提,余屹心中早已怒火难消。不过现在为了能说动空乾,也顾不得这些。 “他能有何事?又不是幼时的年纪……” “他去世了。” 空乾猛地睁开眼,四周的空气似凝固一般,时间仿若静止。他嘴角动了许久,才慢慢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空幽前辈去世了。”说话时,余屹低垂着头,只盯着地上散落的光晕,随着风不断地跳跃着。 “是谁干的?”像是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如野兽一般,令人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寒江。”轻轻两个字,却像有千斤重,压在空乾的心上。 “竟是他?他竟然能杀了空幽?”无数个疑问涌到脑中,不过心中的愤怒早压过好奇,他随手一拍,一方完好的桌子立即碎在地上。 见他动了性情,余屹立即说道,“桐衣她是空幽前辈的徒弟,更是被寒江所害,伯父,这事,你不能不管。” 空乾抬起眼,瞬间迸发出一道寒光,“既然如此,我便是破了誓言又何妨,他敢杀我师弟,我定叫他粉身碎骨。” “那我们即刻起程赶回去,伯父可要收拾细软?” 空乾大手一挥,眉皱到一起,“皆是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好带?快走,我已经半分都不想耽搁。” 这一边三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另一边官兰谷也等得心急如焚。 温雨每日都会望一望外头,除了叶凌风便再没有旁人,直到第七日,仍是半分消息,不由得急躁起来。 清晨。 她特意起早等在门口,算着在路上耽搁的路程,该是昨天就能到,如何今天还没有人影,难道有什么危险?一想到这,又赶紧摇着头,叶凌末和余屹的武功都不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刚巧,叶凌风一般会在此时过来,刚下早朝便赶过来,每日皆是如此。 “温雨。”他唤了一声,手上提着食盒,走到身旁,“你肯定还没吃早晨,我给你带了点糕点。” 她只是无神地摇摇头,“我不饿。” “你不饿也要吃一点东西,你没日没夜地守着桐衣,身体已经非常瘦弱。”说着将一块山楂糕递到她的嘴边,见她仍是迟迟不肯张嘴,不禁皱起眉头。 温雨偏着头,依靠在门框上,“叶凌风,你又何尝不是瘦了?为何,你不吃?” 听罢,他悻悻地收回手,同她背排靠着门框,感慨道,“王兄一日未回,我也食之无味。但你跟我不同,温雨,我就算饿几日也不会有事。” “别逞强了。”温雨苦涩地笑了一声,歪过头来瞧着他,“你武功这么差,又能撑几日。” 叶凌风随即笑了,睫毛倾覆着眼眸,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温雨,我们也算多次同渡风雨,我答应你,今后会给你一片安宁。” 虽是早晨四处静谧,却仍能听得清风动的声响。 许是几日太疲太倦,温雨并没有一口否认,而是安心地闭起眼,似是无意地问道,“叶凌风,你想当晋国君王么?” 他稍稍一惊,抬起头望着身旁之人,嘴边隐着笑,“不想,我本不属于王城。” 头顶上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温雨慢慢感到倦意袭来,抵挡不住。 “温雨,我只属于你……”此话一出,立即又隐匿在风声中,无踪无影。 温雨佯装着没有听见,不过也使得她脑中异常清醒,困意全无。 她慢慢睁开眼,直直盯着他,没有言语。 两人就这样望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像是怕惊到默然无声的落叶。 “温雨,我……” 叶凌风刚一开口,温雨便止住他的话,“叶凌风,既然你不想当君王,等姑娘醒后,你带我走吧。” 这一句话来得太急,叶凌风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足足盯了她半响,才磕磕巴巴地问道,“我……温雨,你说得……可是真的?” 温雨背转过身,冷言道,“你这人好生犹豫,不过,幸好我还果断。” “温雨……”就像是求了千年的雨,终于得到回应。叶凌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想伸出手搭上她的肩膀,又觉得轻浮不妥。 一时间,竟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宛如刚到世间一般。 他低垂着头,略有些紧张,“那,你能不能嫁给我?” 刚一抬眼,却对上温雨冷峻的眼神,她一把拉住叶凌风,低声说道,“有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叶凌风慢慢看向屋里,立马意识到有几分不对,“那是桐衣的房……” 两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探到门口,叶凌风心中不安地跳动起来。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慢慢扩散开来,难道是昔立安闯入?若真是他,怕不好处理。 刚到门口,突然眼前一凉,他只觉得被人往身后一拉,躲过了暗器,不然很可能已头破血流。 “出来吧。”房中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却异常刚强有力。 不用猜也知道,是昔立安,来了。 温雨压低声音,“凌风,你快去找殊夏过来,这里暂时由我先顶着。” “我来。”叶凌风固执地摇着头,万不可让她一人犯险。 他如何是庄主的对手,温雨皱起眉头,“快走,你再不走,我必生生世世都不原谅你。” 见她如此坚持,叶凌风只得咬着牙往后退,眼中全是担忧。 “放心,叶凌风,我死不了。” 温雨只留下一句话语,在他心中,竟有了温度。 自他走后不久,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屋中顿时有一股气流袭来,掀翻了屋顶。 温雨抵抗了一阵,还是被气流冲倒在地,险些被飞石所伤。 这时,昔立安抱着苏桐衣从屋中款款走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无表情,“温雨,你竟敢背弃我。” 第69章 世间纷扰 “庄主。” 嘴角慢慢渗出血迹,温雨也毫不在意,蓦然发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昔立安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眼神淡漠,正如第一次见她时。 “你恨不恨这个世界?” 那年温雨十岁出头,父母双亡,刚从上一个虐待她的主子手中跑出。只能靠在坟地里偷食祭品为生,无奈祭品有限,最后几日只能饥肠辘辘地靠在石碑上。俨然像是一座石雕,受着日间的风吹雨淋。 偶然听到一阵风声,她无力地睁开眼,地上有一团阴影,她怯生生地抬起头。 当时的昔立安,站在逆光中,浑身散发着刺眼的光,无法接近,直到他毫无感情地问了一句。 温雨仍是发愣,瞪圆了眼,反应许久才发现他是在问自己。她不自觉地缩回泥泞的双脚,慌忙躲开他的目光,小声答道,“不恨。” “为何不恨?世人都比你过的好。”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温雨根本没有细想,表情稚嫩,眉眼间散发着几丝天真。她笃定地摇着头,“只要能活着就好,没有时间想别的。” 那一刻,昔立安的心中像是得了一种久违的温暖,而这种温暖足以让他鬼使神差地收养温雨。 “那你同我走吧。” “你……” 见她惧怕怯弱的模样,昔立安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放缓,伸出手来,“我来让你活着。” 脑中尚未思考,温雨已握过他的手,一触,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这是,活人的温度…… 他的笑宛如一剂温泉,润泽她的身心。 一直到如今,温雨也不敢忘。 “温雨,我养你多年,你可记得?” 一句话将她从回忆中拖回现实,温雨轻轻动了动身子,随即传来一阵刺痛。看来,方才冲击太强,飞出的石块伤到了肋骨。从小到大,最不想看到他对自己失望的眼神…… 她拖着身子,拼命朝昔立安爬过去,嘴边的血越滴越长,“抱歉……庄主,我不能看着你越陷越深……” 昔立安冷冷地瞧着她,不为所动,“果然女子都信不得。” “庄主……求求你不要带走姑娘,她会没命的。” “她?就算是死都这么轰烈,又有什么遗憾。” 温雨抽出腰间的软剑,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略微有些酿跄。“庄主,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在仇恨中越陷越深……”她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埋藏已久的心声,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 见她步伐蹒跚,越靠越近,昔立安不屑地问道,“你想跟我动武?” 她拼命地摇头,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喘息,眼神动情,“你,恨不恨这个世界?” 昔立安略微一愣,过往的记忆渐渐被唤醒,眼前的女子再不是当年躲在墓碑后的小孩。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恨,折磨才有快感。” 眼前仿佛出现重影,温雨有些恍惚,从前庄主并不是这样,“庄主,我陪你回流笙庄,再也不去纷扰的世间。” 昔立安冷淡地看他一眼,微微动了动唇,“滚,你再不是流笙庄之人。” 庄主……温雨眼角渗出泪水,拼死想再为姑娘拖一点时间,她已连喘息都有几分困难,“庄主,你杀了我,放了姑娘。” “我养你这么多年,不会杀你,正好让你看一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庄主,你要做什么?”温雨眼神惊恐,难道昔立安早已变了性情,更加残暴,麻木不仁? 他抱起苏桐衣往前走,放肆大笑,“我就是要让沿寺,做鬼都不安宁。他的国家,他的王妃,他的女儿,我通通都要……” “庄主,收手吧。”突地脚下一滑,温雨跌在地上,进了烟尘,止不住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伴随着钻心的疼。 昔立安蓦然停下脚步,声音依旧毫无温度,“你肋骨已断了三根,再咳下去,肋骨刺心,便会死。” 他到底还是关心自己,他仍是过去的他。温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永远那么遥不可及。 过往之事一桩桩在眼前晃悠,终是忍不住,她使出全身力气追上去。 最后,还是无法背弃昔立安,自己早习惯待在偌大的流笙庄里,只为等着一年中能见他一两次。她微微闭起眼,在心中默念着,叶凌风,对不起…… 眼前突然闪过一阵光亮,身子前倾斜跌入一个怀抱,“温雨,这样跑,会死的。”刚一抬眼,正对上叶凌风的眼神。 她反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并不是一出美好的梦境,是真实的。 “昔立安,你这卑鄙之徒,放下师妹。”随之而来的,还有殊夏一声气势汹汹的咆哮。他手中持剑,随时准备动手。 “你觉得,你可以打赢我?”昔立安连眼都没抬,自顾自地往前走,丝毫不在意闯来的不速之客。 殊夏攥紧拳头,感觉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对自己的挑衅。再想到师父的离世,师妹的昏迷,怒火中烧,早已不顾一切,提起剑瞬间闪到他身旁。 碍于他怀中抱着苏桐衣,不好正面出手,只得朝他头上砍去。这一剑砍得急,比平时使得力更重。 昔立安脚下依旧没停,只轻轻闪过身子,便躲开了这一剑。 “可恶……”殊夏暗骂一声,不曾想自己的速度竟无法近他的身。 此时,耳边晃过他悠闲的声音,“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你的武功连空幽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你闭嘴。”殊夏眼神一横,拿起剑直直刺向他的后背。 正站在一旁的温雨倒是看得真切,挣扎着想冲上去。 叶凌风皱紧眉头,死死地拉住她,“温雨,你不能去。” “凌风,我求你,放开我……我要跟庄主走……” “不放。”叶凌风不顾一切地拦住她,语气固执,眼中流淌着几分忧伤,“抱歉,温雨,我不能放你走。” “叶凌风,你……”温雨颤颤巍巍地拿起剑抵住他的脖子。 见状,叶凌风没来由地苦笑一声,“温雨,没用的,不管你怎么威胁,我都不放手。” 猛然,顺着胸腔往上一阵翻腾,喉咙腥甜,吐出一口鲜血。 “温雨……你……” 温雨只觉得身子摇摇欲坠,他的脸,再看不真切。腿上一软,叶凌风为了抱住她,也顺势跪在地上,语气急促,“温雨,你怎么样?” “我……没……”话还未说出口,又吐出一口鲜血。 另一边,殊夏正被昔立安逼得毫无还击之力,他半跪在地上,单手撑剑,身上已有多出伤口,虽不至于致命,但也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不住地喘着粗气,眼中恨着昔立安。 “真想不出,空幽竟会培养出你这么一个徒弟,山幽谷掌门,简直是个笑话。”昔立安语气刻薄,眼角瞥见不远处的温雨,并未言语。 “庄主……”知晓他必定是要离开此处,温雨挣扎地往前,这一次,力气之大,连叶凌风也拉不住。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叶凌风索性一把抱住她,突然手上被一股气流所伤。 只听昔立安淡淡地说了一声,“你这样,会加剧她的伤。温雨,我不会带你走,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不……不……庄主。”泪水早已浸湿她的脸,在她心中,昔立安的存在宛如信仰一般。 温雨酿跄地跪在地上,恳求道,“庄主,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求求你,不要舍弃我……” 昔立安脚下使力,施展轻功,飞至树梢,“你活与不活,都跟我无关。” 此话一出,只觉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心脏,温雨放声大哭,心中的堡垒轰然垮塌。 众人见他将苏桐衣带走,皆是心头一紧,特别是殊夏,朝着空中破口大骂,“寒江,你这混蛋……” 仅在瞬息之间,只听“啪”地一声,空中突地炸开一股气流,方才消失的昔立安又出现在视野中。 “昔立安。” 树上不住地晃动起来,落叶纷纷飘落,只见叶凌末停在树梢,怀中抱着苏桐衣。嘴中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字,随即轻飘飘地站到地上。 昔立安冷笑着,“趁人之危,可笑。”仔细打量起突然出现的三人,叶凌末,余屹,还有一人竟是如此眼熟。 空乾声音宏伟,大喝一声,“寒江,我来了。” “你……”他略有些迟疑,一时并没有认出,慢慢想起,随即冷笑道,“空乾?你竟然还没死。” “你胆敢杀了空幽,今日我便是找你索命。”不由分说凭空抡起一拳,如巨石般沉重,速度却快得异常惊人。“你们退后。” 其余的人皆是退后数步,叶凌风也扶起温雨往后,此时她的心神已失,更没有几分精神。众人渐渐靠拢,叶凌风知晓余屹懂医,急忙让他帮温雨瞧瞧伤势。 刚搭上她的脉息,余屹便皱起眉头,再看看她的脸色,自是伤得不清。 温雨吃力地甩开他的手,冷语道,“我不用你瞧。” “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不看?”叶凌风已是心乱如麻,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一味强势,却更激怒她。 站在一旁的叶凌末,看着这一幕,并没有细问什么。只是心中恍然大悟,凌风他,竟然爱慕着温雨? 耳边响过几声轰隆巨响,高手过招,胜负便是瞬息之间。 昔立安渐渐败下阵来,空乾厌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寒江,当年你们四人情同手足,你竟然做出此等事来,天理不容。今日我便要亲手杀了你,免得你再祸害世间。” “要杀便来杀,何必废话。幸好,你跟空幽不一样,临死前,还妄图感化我。”昔立安猖獗地大笑起来,语气中尽是嘲讽。 “单凭你这句话,我就能让你粉身碎骨。” 昔立安大笑几声,奋力吼道,“空乾,你以为我怕死?” 第70章 一厢情愿 “寒江,你早就已经死了,只是没有人埋葬你。”话音刚落,空乾随手一挥,卷起一阵大风,顿时树叶四散飞舞,遮住人的视野。 昔立安立于风中,纹丝不动,甚至连眼都没眨。单手接住凭空劈来的刀刃,同他对峙着,冷笑道,“空乾,你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你说的没错,我的心早就死了。但是,想埋葬我,简直妄想!” 空乾一手横过刀刃,对直朝他砍来,“寒江,你武功如何,我难道会看不出来?” “我早已不是过去的寒江,而是如今的昔立安。”他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身子顺势往后一倒,与刀尖只有分毫之差,甚至都能感觉到它划过带起的风。 紧接着,昔立安并未出手,而是往后退了数十步,脚下正抵住一颗树干。 “改了名,又如何,能改变什么?” 空乾随手扔掉手中的刀,冲着身后的余屹喊道,“我就说我用不惯刀,有没有称手点的匕首?” 余屹手扶着头,无奈地叹口气,不舍地拿出腰间的匕首递给他,嘟囔道,“别用坏了。” 空乾拿在手中一瞧,嘿嘿一笑,全然没了一个长者的气度,用手肘蹭了蹭他,故意说道,“这么宝贝,原来你爹送你的,不是还嚷着再不见他么。你这性子,当真跟你爹一模一样。” “别跟我提他。”余屹不爽地恨他一眼,转过身去,“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就还给我。” 空乾赶紧摇着头,抢在怀里,“这么好的匕首,我很中意,不然送我?” 余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然我去凉灵天桥下人最多的地方,说一说你当年未成名之前的光辉史,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我可是你的长辈。”空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觉得这小子眼中有光,正是威胁。 想来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何尝被人威胁过,都是威胁别人。怪只怪这小子的师父是清无,真是拜谁不好非要拜,对江湖之事无所不知的清无…… “我真的会去说。”余屹面无表情地往后走,同空乾相处久了,便再没有开始的顾虑。他性子随意怪僻,自己也渐渐不把他当长辈,而是直呼其名。 略略皱起眉,“空乾,你到底能不能杀他,不行就我来?” “你急什么?” “你们两人可以一起上。”昔立安大笑几声,紫色的衣袍随风飘起,就像盛放的妖冶之花,显得十分突兀,“反正我杀的人,多一个不多。” “你这混蛋……”余屹立即被激怒,攥紧拳头,飞速朝他奔去,被空乾单手拦住,“清无,空幽,沿寺,他们的仇,让我来。” 声音低沉迟缓,不容置疑。 “余屹,你退下。” 余屹仍是不动,只冷眼恨着昔立安。空乾摇着头,叹了口气,小声道,“余屹,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听我一句,不要出手。” 心中有万分不甘,仇人就站在面前,自己却不能亲手杀他。 实在……窝火。 余屹到底还是没有出手,空乾也安心不少,他若是有三长两短,自己也不好向昭杭初交代。 “怎么,不打么?”昔立安微微抬起头,斜靠着树杆,悠闲地晒着阳光。“我可没时间同你们这些无聊的人叙旧。” “寒江,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空乾,我跟你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昔立安淡漠地笑笑,说话间,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 不曾想过去这么多年,同空乾的武功悬殊还如此大。 他冷笑着,“寒江,当年我惜你年幼,努力奋进,赠你两颗木香丸,想不到你这般心术不正。” 昔立安脸上佯装平静,不耐烦地皱起眉来,“空乾老头,世上又哪有绝对的善恶之分,过去你为一个女子不也屠杀一门士族。空幽满口仁义,你又何必要跟他一样?”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他轻微地笑了笑,风在眼前打着旋,“你就是窝囊,躲在北漠,不敢见人,也不敢直面自己。” “我空乾做事,何尝要在乎别人。”知他是在激怒自己,空乾也不恼。 “可怜!”昔立安摇着头,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稍稍站直身子,斜起眼来。“世人皆是跳梁小丑,取悦别人,迷失自己,实在可怜。放眼天下,有谁说他不想要?”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自视清高的人,几个又有好下场?”昔立安低着眼,挑衅地勾起嘴角,“清无,空幽……他们现在已连渣都没有留下……哈哈……” 庄主他……温雨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盯着他,单凭他的语调及动作,就能感觉出,他受伤了,而且还不轻。 心中顿时乱作一团,脚不自觉地往前走。刚迈出一步,叶凌风顺势拉住她,声音低沉,“你不能过去。” 脑中有一刻的暂停,只留下一个声音,不要拦。 瞬息之间,像是提起商量好,过往旧事纷纷爬上心头,拖拽着自己脚下的步伐。 迈不动,还是,不想迈? 温雨不敢再闭起眼,黑暗里出现的,还会是叶凌风的笑。 如何走,怎么走?自己的心,不是早就坚强得刀枪不入么,为什么要犹豫? “不要走。” 突然对上她的眼,叶凌风吃了一惊,竟然,毫无神采,冷漠得像是仇人。 “温雨……”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无言地转过头,一把甩开他的手,没有一丝犹豫,比从前还要冷淡。 伸出的手,留在风中,兀然显得凄凉。 温雨……眼见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越走越远,叶凌风心中一紧,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只希望,这条路能有尽头,若是有终点,总有一天我就能赶上你。也许,等我一厢情愿到达终点,你根本就不会出现…… 温雨。 见他还愣在原地,余屹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凌风……” 叶凌风似在喃喃自语,“余屹,我还追么?我曾经一直以为,感情的事,只要认真,就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发现感情里最痛苦的不是一往情深,而是一厢情愿。” 他默默地垂下手臂,眼窝凹陷,人瞬间颓了一截。 气息已有些飘忽,脸上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突地后退几步,像是被雷电击中,浑身僵硬,“终究,她心中装的并不是我……” 这边,空乾早没有耐心再与他多费唇舌,淡漠地望着他,“寒江,你作恶多端,可曾想过下场?” “我只遗憾,没有找到一个更完美的方法来折磨人……”昔立安表情狰狞,更加狂妄。 “执迷不悟。”空乾无奈地叹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脚下使劲儿一踏,顿时扬起地上的落叶,四处飘散。身影一闪,混入纷杂的落叶雨中,找准时机,一刀扎向昔立安。 这次,速度之快,他也来不及闪躲,只能勉强向旁挪动一点,刚好偏离了心脏。 不然,这一刀,便是致命的。 眨眼之间,空乾一把抽回匕首,顺势带出一股血流,染浸地上的落叶,像是沾上了枫叶的红。 昔立安忍着疼,也不吭声,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仍是同他双目对峙着,没有半分退让。 “寒江,你一直固执,不肯向任何人服输。但是,这一战,你输了。”话音刚落,空乾抬起手,手上立即聚起一阵强力的掌风,朝他生生地劈砍过去。 昔立安此时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刀并不是想要我的命,而是要刺入了自己的穴道。现在已是动弹不得,无法躲闪,他大声吼道,“空乾,我不会输……” 掌风过强,连脸都不自觉地变形。 庄主……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随即而来便是剧烈的撞击,昔立安被撞倒在地,穴道自动解开。 再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略有些诧异,她竟然会为我,挡了空乾那一掌。 温雨微弱地抬起头,刚想开口,立马吐出一口鲜血。 他稍稍皱起眉头,“温雨,就算你这样做,背弃就是背弃,不会改变。” “庄主……能不能……带我……走……”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嘴中的鲜血已染花了一大半的脸,想挤出一个笑,才发现太过勉强。 “你再不是流笙庄的人。”昔立安冷冷说道,迅速站起身,看准时机,转瞬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见他逃走,余屹追了上去,看向偌大的天空,却再没有他的身影,不禁咬牙切齿地喊道,“昔立安……”除了空旷的回音,再没有什么。 空乾走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罢了余屹,他肯定早已跑远,追不上的。” 这边,叶凌风晃晃悠悠地走来,扶起地上的温雨,手剧烈地抖动起来。第一次,自己竟是这么害怕看到血,脑中嗡嗡作响。 “温雨……”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用手慢慢擦掉她脸上的血,一把抱入怀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两行清泪顺势留下。 “余屹,她的伤……”叶凌末站在一旁,皱起眉问道,还是第一次见凌风伤心成这样,他对温雨,何时已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余屹无言地摇摇头,单从她的流血量来看,五脏六腑该是都被掌风震碎,命不久矣。 第71章 伊人已逝 “余屹,你不是懂医术么?你能不能救救温雨……”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绝望无助。 余屹皱紧眉头,惆怅万分,声音沉重,“抱歉,凌风,我救不了……” “怎么可能?”叶凌风急促地打断他的话,瞪直了眼。余屹的声音就似一盆冷水,瞬间浇熄自己心中的火焰。 他轻柔地抱着怀中人,神色木讷,全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叶凌风……”感觉怀中人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他颤巍巍地松开手,衣衫上已全是血迹。 “温雨,是我。我在,我一直都在……”叶凌风回过神,悲切地看着她,说到动情,情绪通通涌了上来,声音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她使劲儿想攥住他的衣袖,力道却那样轻,嘴中只能发出几声气音,“求你……带……” “温雨,你想说什么?”他慢慢将头靠近,本能地不想去听,不忍去听,兀自泪流。 “带……带我……” 话还未说完,嘴中腥甜,短促地吐出一口血。映在草地上,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 叶凌风一把扶住她,眼眸发红,已忘了眨眼,紧紧搂过她的肩膀,“温雨,别说了,我会治好你。” “没用的……” 每说一句,温雨都急切地喘着气,宛如面前的空气被人抽离,根本无法呼吸。 静默望他一眼,他只要一撒谎,手就会不停得哆嗦。突地,她不忍地转过头,叶凌风,你手抖成这样,又何必要骗我,骗你自己? “我带你走,温雨,王城中有最好的御医,一定会治好你。” 说着,准备将她抱起,却被温雨生生拦住。她强打起精神,撑着一口气,努力说道,“别费力气了,叶凌风。我的……五脏六腑皆碎,命不久矣。” 手上蓦然停顿一刻,像是终于爆发一般。 叶凌风发疯似地摇着头,口中一直重复着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如同被晕染上了血迹,可怖狰狞。 “叶凌风,你冷静一点……”温雨有气无力地望着他,身体越发虚弱。 “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他慌张地看着她,眉拧到一起,喊道,“我真的不会,你教教我,温雨!” 温雨忍着疼痛,靠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身,笃定地拉住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叶凌风,是人……都会死,你不要像个疯子一样。” “我就是疯子,我不在乎。”他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令人动容,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归途,再也没了希望。 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温雨只觉得心中的痛远大于身体的痛,却无能为力。她使劲儿摇着头,强撑着精神,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 真的,不用再记得我。 她艰难地扶着树干,背对着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冷漠地说道,“叶凌风,我……从来不用……你救……” 余屹在一旁看得真切,不忍地别过头,口中叹着气。知晓温雨是想同凌风决绝,不想拖累他。 空乾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算了,你就没什么做对过……”余屹望他一眼,重重叹口气,一甩衣袖离开了。 “诶,我……” 同时,叶凌末也脸色沉重地走来,怀中一直抱着苏桐衣,也随着余屹的步伐走远。见他们都走了,空乾也识趣地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叶凌风和温雨。 不禁意间,温雨艰难地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服下。 秘制的疗伤丸药,只有一颗,因是昔立安所赠,她平时都不舍得吃。 不过这次,她伤得太重,根本不可能治好。但是,却能将她的生命暂时延长几炷香的时间。 不长,她也并不怕死。或许,对于同与叶凌风诀别来说,也够了。 她默默咽回口中的一口血,擦干嘴角,佯装着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叶凌风,你别再跟着我。” 见她不由分说就要离开,叶凌风赶紧上前拽住,“温雨,你这个样子还能去哪?” “我要回……流笙庄。”冷冷几个字,刺痛着他的心。 叶凌风苦着脸,脸色惨白,慢慢挤出一个微笑,“那,我送你去。” 心中猛然被击中,温雨身子摇晃了一阵,险些露出破绽。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不用。” “温雨!”叶凌风站在原地,大喝一声,“我……我还要带你走……你说过的……”声音越来越小,浑身无力,扑通跪倒在地。宛如被人生生抽离出体内的灵魂,已成了行尸走肉。 她只停下一步,整个身体已不像是自己的。 “叶凌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仅是几个字,说出口时,却异常艰难,温雨使劲儿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才将一句话说全。 叶凌风,对你说谎,竟然这么难。泪水终是强忍不住,混着嘴边的血迹低落在衣裙上。 因为,我一直都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再到后来救你的时候。 或许,对他来说,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自己跟他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能遇到,已足够了。 我是,凑够了几辈子的缘分,才会遇到你,虽然不甘心,但是…… 叶凌风,忘了我吧。 前方的路,太远太难,我真的走不动了。 叶凌风瘫倒在地,霎时间眼前一片黑寂,温雨……你当真就对我如此绝情? 仅是一个慌神,已没见到她的身影,他慌忙站起身,拼命追上去。 才跑出几步,已见她倒在斜坡下,他奋力跑过去,一把扶起她,“温雨……” 她再没有一点力气,眯起眼望着他紧张的样子,幸好,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 叶凌风,你就是这么固执,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管我…… “温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答应我,好不好?” 温雨略动了动嘴,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喉咙像被人重重掐住,喘不过气来。 “你想说什么……” 叶凌风紧紧抱着她,爱就是爱,不管有没有回应,都不会熄灭。 过去的自己,太在意结局,其实只要能陪着她,待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温雨虚张着嘴,声音极轻,艰难地说道,“好好……活……” 最后一个音,还未说完,最后的心事,还未讲明。 叶凌风,永别了。 手无力地垂下,眼睛慢慢闭紧,最后一滴眼泪,划过眼角,落在叶凌风的手上。 他怔怔地抱着她,嘴张了许久,却再说不全一个字。 “对不起,我出现的太迟,到最后,也没能保护好你……” “温雨!!”一声叫喊仿若划破天际。 除了使劲儿将她抱住,再也无处安放自己碎裂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离开我,温雨,我可以不要你承诺,也不用你接受我。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就像从来也认识我那样…… 为什么,你也做不到? 听到他的叫喊声,叶凌末和余屹匆匆赶来,见他独自跪倒在地,怀中抱着温雨。 “王兄,温雨她,离开我了,我该怎么活?”叶凌风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呆滞,眼泪急速地下落。 叶凌末慢慢走来,蹲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凌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 “王兄,我真的好爱她,超过世间任何一人一物……我,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这种感情,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凌风。”心中更是不忍,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像被人硬生生抽干了精神。 他无神地睁着眼,“她答应过,要陪我去天涯海角,她真的答应过……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感觉到他偏执起来,叶凌末赶紧拉住他,“凌风,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叶凌风慢慢抱起温雨,动作轻柔,像是怕惊醒她一样,兀自朝前方走去。 “凌风,你要去哪?” “流笙庄。”他应了一句,脚下没有半分停留。 “不可,你万不能去。”叶凌末绕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如果你非要去,我陪你去。” 叶凌风失意地盯着他,眼中没有半分神采,“王兄,你已经保护我够久了,我一直依赖你。对于我,你已不是简单的兄长,而是像一个父亲。但是,这件事,是我跟温雨之间的事情,让我自己去。” “凌风……” “如果死的人,是苏桐衣,王兄,你又会如何?”叶凌风打断他的话,绕过他身旁,“这是温雨最后的心愿,她想回去,我便送她。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叶凌末仍是不放心,余屹一把拉住他,使了使眼色,“随他去吧。” “好吧,但是凌风,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叶凌风停下脚步,淡淡地应道,“我会的,为了温雨。” 望着他离开,叶凌末不断地叹着气,不管是他,还是桐衣,都不能有事。 “叶凌末,你回去看着桐衣,空乾正帮她治理,不能有人打扰。”余屹望他一眼,继续说道,“叶凌风交给我,我去跟着他,你放心吧。” “余屹,大恩不言谢。”叶凌末感激地看着他,打从心底里感激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为谁。 “不用,我跟凌风本就是朋友。”他轻轻一笑,如从前一样,仍是有些痞气却让人信赖。 此去流笙庄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叶凌风稳稳地抱着温雨,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前走,马也不骑,只是徒步往前。 余屹藏在后方的树林中,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微微皱着眉,看来他是想一路走过去。以他现在的速度,再加上抱着温雨,怕是要走上五六个时辰…… 刚想拦住他,又有些迟疑,心中暗忖道,若是看他身子吃不消,就马上阻止他。 夕阳西斜,云霞印在叶凌风的脸上,从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阵风过,怀中的人,体温渐渐下降。他放下温雨,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她身上,还不忘叮嘱道,“温雨,夜里风凉,小心别感染风寒……” 脚下的路,没有尽头,风越吹越冷,打在他的身上,心上。 原来心死,竟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的灵魂,早不知游荡到了何处,可还找得到归途? “滴答”几声,天空赫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传来几声轰鸣。自头顶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夏日的暴雨,说下就下,令人猝不及防。 叶凌风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仍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嘴中念念有词,“温雨,别怕,有我在。” 浑身湿透,再也分辨不出是雨,是血,还是泪水…… 第72章 静默别离 跌跌撞撞走了一阵,暴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叶凌风也是。 余屹一直在身后跟着他,不禁替他捏着一把汗。这一路,他全是凭着意志,不然淋了这么久的雨,怀中又抱着一人,如何能走这么远,早就该倒了。 “温雨,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叶凌风动了动手,将她抱得更稳,已不知走了多久。手上早已麻木,甚至都快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 暴雨在地上打出大大小小的坑洼,一脚踩上去,泥水飞溅。 他就像在同自己较着劲儿,拼命地往前走,毫不停歇。 突然,踏入一个水坑,脚下没踩稳,身体一阵摇晃,险些跌在地上。他半跪着,匆忙扶住温雨。 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有伤到她。 正准备起身,瞬间被一只手从身后拖拽住。 “谁?”声音毫无起伏,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是你。”并没有太多的惊异,熟视无睹地继续往前走。 “叶凌风,站住。”余屹吼了一声,随即被天空的雷声盖住。 “余屹,放手。” “我不放。”感觉到他的固执,余屹反而比他更固执。 “在温雨面前,你不要逼我。” “凌风,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她没有。”叶凌风的声音沙哑,像是断裂的枯木,毫无生气。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不下。 嚯嚓一声,闪电自头顶上方划过,映照在两人脸上。 一人麻木,一人激动。暴雨倾泻,甚至连睁着眼睛都很费力,叶凌风不管不顾,沉重地踏出步子。 “叶凌风,够了,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还能走多远。”余屹奋力拉住他,言辞激烈。 他仅是望了一眼怀中人,淡漠道,“不够,还没结束。”说完,又继续往前。 “你……”余屹也不放手,大力地拽住他,“叶凌风,你已经抱着她走了几个时辰,不想要你的手臂了么?这样下去,你手臂会废掉。” “废掉。”叶凌风不为所动,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冷冷说道,“不能再抱温雨,要它来又有何用?” 脚下拖着泥泞,每踏出一步,都更加用力。手上,早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撑到现在,全凭意志。 “你现在这样,可曾想过晋国,想过叶凌末?” “别用这些来绑架我。”叶凌风停下脚步,甩掉眼边的雨水,“难道还要我对着你笑?余屹,我笑不出来。温雨走了,我也就什么都不是。” 声音低沉缓慢,在雷雨天里,余屹听不真切,不由得靠近几步。 “别再跟着我,我已经走了这么远,死不了。手,废了就废了吧。”叶凌风毫不在意转过头来,脸色轻松,“反正你拦也拦不住,回去吧。” “叶凌风,你想倒下?”余屹看着他的背影,雨水顺着他眉间皱起的沟壑往下流。 “又有什么不好?我倒希望一个雷劈下来,我就可以去见温雨。”不曾想,短短的时间里,他竟成了这副模样。感情就像是一把刻刀,磨平他原有的棱角,塑造出不属于他的戾气。 余屹目光冷峻,大声喝道,“你若还要走,我就把你打到走不到为止。”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短暂的沉寂后,紧接着传了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动手啊!”叶凌风扯开嗓子吼道,像是在同雷声较劲。 “好,我成全你。”余屹挽起衣袖,攥紧拳头,等了一刻,直到他将温雨稳稳放在一处树荫下,才飞速朝他奔去。 “啪”地一拳,正打在他的左脸上,力道并不轻,叶凌风被打来的力带着倒在地上。 他的双手依旧僵直,无法动弹。余屹也不顾这些,一把攥起他的衣领,指着温雨,喊道,“你若是真的那么不想活着,那你去陪她啊,你看她会不会想见到你!”刚说完,手上又是一拳打中他的右脸。 叶凌风嘴角磨破,渗出血来。突地,心中淌过一阵热血,奋起身趁余屹不备,反将他按在地上。 闪电映在他的脸上,面露凶光,“余屹,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懂?”余屹后腿用力,将他打翻在地,单腿压在他身上,一把拖住他的衣领,“我看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吧。” “你胡说什么?”叶凌风大口喘着气,放肆吼。抬起手肘打在他的脸上,奋力揪住他的衣袍,几近发狂,“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你到底懂不懂?” 余屹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全身坐了上去,“叶凌风,你就是没脑子,她说没有,你就信。” “你……”叶凌风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刚想动手,被他一手压住。 “听我说,她是没有喜欢过你,因为她爱你,你懂不懂?” 轰地一声,脑中嗡嗡作响,此时,叶凌风无力地倒在地上,体力已到了尽头。“你说……她爱我?”嘴边还在喃喃自语,忘了眨眼。 余屹看着他,若是自己不阻止,他这样一直走下去,怕是会累死。心中渐渐冷静下来,放开他的衣领,倒在旁边。 雨水似断线的珠帘,没完没了,下个不停。直直打在两人身上,余屹慢慢闭起眼,心中起伏不定…… 突听得一声怒吼,从身旁传来,“温雨……我要娶你……” 吼完之后,又是无尽的沉寂,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几声热闹的轰鸣。 “凌风,温雨一直都很在乎你,就连她最后……”这番话,本不想对他说起,余屹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多事了。 “余屹,别说了。”叶凌风摇着头,眼泪顺势而落,混杂在雨水中,再也分辨不清。一直到现在,他也完全无法接受,温雨已经离开人世。 夜越来越深,雨势渐渐下了点,两人躺在地上,皆没有动弹,早已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倦。 余屹眼眸深邃地望着天,仅剩下几道不肯散场的闪电,喃喃说道,“凌风,你若不信,便是辜负了她。昔立安对她有养育之恩,为了报答,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但是对你,她可以不要自己的灵魂,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当初我们遇伏,温雨不惜违抗昔立安的命令,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救下你。就连最后,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再挂念她,才狠心对你说了那些话。” 此时,最后一道闪电划过,仅留下一片悲凉的晃影,再无一物。 余屹继续说道,“凌风,若她做的这些,都不算爱的话,那你做的那些,更算不上。” “温雨……”心中像受到一记重击,叶凌风慢慢攥紧僵硬的双手,酸痛感一点一点传来,脑中变得异常清晰。 慌忙坐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跌跌撞撞跑向温雨,紧紧抱住,“对不起,温雨。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从来都不懂你的矛盾,不懂你的烦忧,我实在不配说爱你。” 雨渐渐停息,残存的一滴雨水挂在她的眼边,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泪。 叶凌风激烈地抱着她,耳边闪过温雨欢快的声音,“叶凌风,你是傻子么?” 他慢慢闭起眼,小声地自言自语,“温雨,我就是那个永远爱你的傻子。”一句话说完,心中蓦地释然不少。 余屹站在旁边,轻声说道,“走吧,我陪你去流笙庄。” 叶凌风点着头,慢慢背起温雨,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温雨,不管你去了何处,你永远在我心中。今生今世,你都是我叶凌风的妻…… 有了余屹,一路也算走得顺利,终是到了流笙庄的山脚。上方瀑布直落,山脚形成了一个水潭,流笙庄便在瀑布上方。 叶凌风刚踏出一步,余屹便拉住他,小声说道,“凌风,送到这里就好,不用再进去。” 他依依不舍地抱着怀中人,不肯松手,“我想再送她一程。” “送得再远,也终有分离的一刻,凌风,就让温雨沉在流笙庄的瀑布中吧,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 叶凌风一步一步走向水潭边,步伐沉重。 刚下过雨,四处仍是很暗,潭水表面如墨质一般,散发着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温雨,半跪在湖边,怀中人双眼紧闭,像是熟睡一般。 双手,悬在水面上,久久没有动弹。 余屹别过头,叹着气,小声说道,“凌风,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我先去把风。” 手上刚刚一松,他赶紧又将温雨抱住。放手,竟是这么难!别说是一刻钟,就连用一辈子来决定,都这样难。 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在脑中闪过,她的声音,她的动作,甚至连她的语气,都能触到。 “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第一次见到如此戾气张扬的女子,与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人都不同。 “叶凌风,你如何不走?” “叶凌风,你这样的身子,病死了可没人管你。” 他脸上不自觉地泛出一丝笑意,眼中的泪却没来由地落了下来,回忆的酸甜苦涩,自己也算是尝尽了。 “叶凌风,等你有一日能打赢我再说。”那一日的她,立在阳光中,步伐轻快,微风轻柔地卷起她的发稍,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美好的人。 “我袖中藏了三根毒针,剧毒无比。” “为了防你。” 细想来,每一句话,不管是轻还是重,都像是一句情话。 “叶凌风,你武功敌不过我,酒量应该也不行。” “叶凌风,你放开我。” “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苦笑起来,温雨的性情有时实在暴戾,不过她嘴上这么说,却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手。 “叶凌风,你实在太磨叽了,到底要确认几次才罢休。” “我不走,不走行了吧。” “叶凌风,既然你不想当君王,等姑娘醒后,你就带我走吧。” 泪水早已不受控制,沿着脸颊滑落,不小心落上了温雨的脸。叶凌风怔怔地望着,温雨,都说人离世之后,若是爱人的泪落在脸上,便会在成为下一世的一颗泪痣。 等到下一世,我再来寻你。 “凌风,我求你,放我走……” 突然一句话语,惊醒了他。 “叶凌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 当初的她,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说这番话,自己终究不懂。 “好好……活……” 温雨最后一声气音,还在耳边回旋。 叶凌风久久地抱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慢慢将她的身子抬起。 手轻轻一松,她竟然这样轻,在水中激不起一点涟漪,却在自己心中砸出一个深坑。 叶凌风长久地注视着她,水中这样凉,这样静。温雨,你真的会习惯么? 心上阵阵绞痛,原来失去所爱之人,竟是这样的滋味。 连水都觉得亲切,他慢慢地俯下身,将头埋入水中。 凉,水中没有半分声响,突地有手轻柔地抚过自己的脸,他并不惊异。 是温雨,一定是她。 此时,余屹正过来催促他,见状,赶紧把他拉起来,还未言语。 叶凌风先开口说道,“余屹,走吧。” 他稍稍有些惊讶,不解地望他一眼,心中疑惑,难道他想开了。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叶凌风又说道,“你跟温雨又不熟,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不准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 余屹微微一笑,一手揽过他的肩膀,“我还懒得说,你的那些破事,三天三夜都不见得能说完,我可没那么闲。” 随即,叶凌风也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水潭,挥着手,如初见她时的模样。 温雨,我走了…… 千般风景,万般世事,我帮你看,我帮你经历。 第73章 大梦初醒 “余屹……” “怎么,走不动了?”余屹偏过头来望着他,两人身上的衣袍都还在滴着水。 叶凌风无力地动了动胳膊,此时才觉得困倦,“我还能走,只是这样走,我快要睡着。余屹,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啊。”叶凌风挑起眉眼,如往常一样。 余屹略略笑了笑,心中起了劲儿,紧接着面无表情地摇着头,“我没什么想说的。”说完,急速朝前方走去。 “你别走这么快啊,我跟不上。”叶凌风喘着粗气,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余屹皱起眉头,转过身来,一把扶住他,嫌弃地说道,“你这样,还算是男人么?” 他只是抬起眼瞪着,等到把气喘匀,才慢条斯理地应道,“难道我之前打你的那一拳,还不够重?你这嘴边,可还是青的。” “你还有脸说,我要是毁容了,下半辈子你负责啊。” “可以啊。”叶凌风笑着说道,“我堂堂一个西凉王,难道连你都养不活?你就算是作死地吃,又能花几个银子。” “你这是挑衅?”余屹甩开他的手,故意说道,“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应该让你累死在半道上。” “谁叫你喜欢管闲事呢?”叶凌风双手交叉,架在脑后,身子越发僵硬,“不然我给你谋个郡官当当,反正你也喜欢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怕你请不起。”余屹白他一眼,继续往前。 “我还以为,你不是个贪财的人,真是人心不古。”叶凌风感慨道。 “看来刚才,我真该一脚把你踹进水里。” “后悔也晚了。”叶凌风歪起头瞧着他,突地认真说道,“余屹,谢了,之前若不是你的一番话,我可能就成了一个懦夫,温雨会看不起我。” 他略有几分诧异,叹了口气,“凌风,你能想开一些,也不枉温雨一片苦心。” “我会好好活着,连带温雨那一份。” “那就好。” 两人继续往前,余屹走在前方,突然,感觉肩上受力。一转头正对上叶凌风的双眼,温润如玉。不禁皱起眉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做什么,又是唱哪一出?” “加深感情啊,不知怎得,我发现越看你越顺眼。” “看我顺眼的人多了,你也不用非得上手。”余屹嫌弃地动了动肩膀。 他微微一笑,也不放手,“又有什么不能上手。” “叶凌风,你脑子进水了?” “哈哈……”他放肆地大笑几声,笑得有几分苍白,许久才止住笑,“余屹,其实我很佩服你,不仅是因为你的能力,还因为你的心性。” “哦?”余屹挑起眉望着他,起了几分兴趣,“我的心性,你懂得?” “我指的是对苏桐衣一事。”叶凌风认真地盯着他的眼,“我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她。我若是你,必定做不到那么伟大,眼睁睁成全她和别人。” 余屹笑着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膀,“凌风,感情的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也不是成全。只是,看着她过得好,我便也知足了。不管是谁能给她带了幸福,反正有这么一人就行。” “难道你就不想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位?” 余屹笑了笑,“她心中有没有你,又何必强求?” 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官兰谷的地界。 刚一进谷,便见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影,面带愁容。直到见到他们,才慢慢释然。 “王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话未说完,叶凌末也顾不得他湿透的衣裳,紧紧抱着他,“凌风,还好,你活着回来了。” 从未见到王兄这个模样,叶凌风呆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别愣着了,赶紧去洗一洗,休息吧。”叶凌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他慌忙地点着头,正准备往前走,蓦然停下脚步,“王兄,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说完,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余屹看他一眼,立即会意几分,问道,“桐衣,没事了吧。” 叶凌末嘴边隐着笑,点了点头,“空乾救了她,说是明日应该就会醒来。人就是奇怪,我竟还觉得有些不真切,怕明日,她又会醒不来。” “叶凌末,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不过,我看你今晚该是睡不着了。” 他轻声一笑,“所以我准备拉你下棋长谈。” 余屹赶紧摆手,“我可没这精神,方才走了那么多个时辰,没累倒已是万幸。” 透过微弱的光,瞥见他嘴角的伤痕,他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走路还摔了一跤?” 余屹恶狠狠地望着他,“叶凌风打的,那小子急起来也是很有血性,下手真够重的。” “哈哈……凌风竟然能打过你?” 余屹无奈地叹口气,“桐衣教的好徒弟……” 叶凌末恍然大悟,手指修长地撑着下巴,“怪不得感觉凌风的武功有长进,原来是拜了桐衣为师。”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屋休息。”余屹慵懒地伸着懒腰,已是几日都没怎么好好睡一觉。 “你确定?你的屋子早就只剩了三面墙,如今成了废墟。” 此时,他才想起今日的一场打斗,毁了他的房间,不禁咬牙切齿地说道,“昔立安,这个混蛋。看来,今晚只有去桐衣屋里挤一挤?” “你敢去,我就敢埋了你。” 余屹浑身抖动了一下,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躺着一人,眯起眼来,“空乾?” 叶凌末像是没事人一样,瘫着双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没办法,空乾医治好桐衣之后,直接累得睡在地上,我对这里也不熟,就只能将他放在亭子里。” 余屹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叶凌末,你一个大男人,吃起醋来实在可怕。” 他丝毫不为所动,盯着余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在房中陪我下棋,要么在亭里歇息。” “简直没天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叶凌末冷峻一笑,慢慢将脸凑近,小声说道,“我是君王,我就是天理。” “怕了你,下就下,不过可要先把赌注说好。” “你想要什么?” 余屹偏着头,转动起眼珠,痞痞一笑,“我要这官兰谷所处的一块地。” “可以,若是你赢了,这块地就送你。但是,你若是输了,便要当我晋国的大司马。”叶凌末嘴边隐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叶凌末,我可是昭国人,怎么能在晋国任职?” “昭轻才是昭国人,你余屹是我晋国人。” 余屹苦笑道,“你这……根本就是耍赖,属于威逼利诱。” “威逼利诱是么?不然你娶我一个晋国的公主?” 余屹皱起眉头,“你又没有女儿,开什么玩笑?” “我有姊妹,长公主也是公主。” 他慌忙地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叶凌末,你玩真的啊,我还不想娶亲。” “不然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君无戏言。”叶凌末一把扯过他的衣袍,“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的事,怎么可以反悔?” 余屹直直地盯着他,来了兴致,“你以为,我当真会输给你?” “那就试试,你若赢了,我再赠你黄金万两。” 两人在房中铺开棋局,一场棋走得旗鼓相当,各有优势。 余屹嘿嘿一笑,“叶凌末,想套我,可没那么容易,” “是么?”叶凌末不慌不忙地死盯着棋局,一直在找寻他的破绽。说下棋其实就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来晋国当职。趁着他现在精神不济,最好就让他应承了此事。 “吃!”叶凌末轻轻说了一声,瞬间打乱他的气数,得意地瞧着他,“怎么,还走么?” 余屹慌乱地看了眼棋局,眨眼的功夫,竟被他的棋子团团围住,没了气数。略略皱起眉来,“不行不行,刚才我精神不好,再来一局。” “再来几局,我都陪你。不过,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晋国的大司马。” “凭什么?” “凭我是王。”一句话倒是答得干脆。 余屹放下棋子,不解地看着他,“叶凌末,你干嘛非要硬塞给我一个官职?”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是为了凌风。” “为他?什么意思?” 叶凌末笑了笑,“余屹,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我的用意。” 余屹一下倒在榻上,侧起身看着他,“你难道想把王位传给他?” “是,我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只是凌风志向不在朝野,时机也一直没成熟。不过我想,若是有你在他身边,我多少也安心些。” 他慢慢闭起眼,应道,“为什么非要传王位给他,叶凌风那样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当君王的料子。” “一方面,晋国总要有人继承,他也是我叶家的传人。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是有私心。” “是为了桐衣吧。” 叶凌末并没有否认,“是,宫中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困难了点。不过,凌风不答应,我也不会勉强。” 余屹叹了口气,“叶凌风那个傻子,为了在乎的人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若是知道你的顾忌,别说是晋国君王,就是天下的王,他也做得。” “是啊,凌风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此事还是暂时别告诉他。” “你们兄弟二人,在外人看来何等风光,令人艳羡。殊不知,各自都有一道坎横在心中。叶凌风是温雨,你是桐衣……”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天色渐渐亮起来。余屹虚睁着眼,埋怨地看着面前之人,“叶凌末,我可是一个时辰都没休息,全听着你跟凌风的过往,我……现在真是困得不行。” “那你就歇息吧,我去看看桐衣。” 一听到桐衣二字,余屹立即来了精神,匆忙坐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不睡了?”叶凌末挑起眉问道。 “不睡,”他使劲儿地睁着眼,“少睡一觉也死不了。” “对了,温雨的事,还是暂时先不提。” 余屹也表示赞同,现在是非常时候,还是不要让她再受刺激。 天边刚好闪现出一道红霞,雨过天晴之后,各处都显得格外清新。 叶凌末同余屹一齐来到苏桐衣房中。刚进屋里,正见到一个身影,愣愣地站在窗前,听到动静,慌忙地转过身。 “书生,余屹?”她眼睛瞪得浑圆,散发着光泽,嘴巴轻轻地一张一合,“真的是你们?” “太好了,桐衣,你终于醒了。”叶凌末激动地走来,扶过她的头,将她拥入怀中。 “书生,真的是你。”苏桐衣紧紧抱住他,一切都来得太不真实。 余屹单脚踏在地上,“你们两人好歹也看看场合,我还在呢。” 苏桐衣慌忙地放开书生,双手捂住侧脸,长长的秀发自然垂落在脸上,楚楚动人,“那个……你们先出去一下,叫温雨进来……”话刚说完,才发现四处都没有温雨的身影,不禁问道,“温雨呢?” 叶凌末稍稍皱着眉,刚想开口,余屹抢先说道,“她有点事情,暂时不能来官兰谷。” “有事?”苏桐衣惊讶地捂着嘴,“难道她还在流笙庄,昔立安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叶凌末拍着肩膀,安抚道,“桐衣,你病才刚好,不能太激动。” “放心桐衣,她没事。” 见余屹答得那么认真,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了一声埋怨声,“是谁把我丢在亭子里睡了一晚,害我被咬得浑身是包?”声音越来越近,一直传到门口。 空乾望着屋中的三人,瞪直了眼,“是不是你们做的?” 叶凌末和余屹赶紧摇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见状,空乾不禁纳闷,“奇了怪了,不是你们,难道还是我自己走去的。” “我看有可能。”叶凌末淡淡地说了一句。 余屹也表示赞同,“空乾老头,你绝对是昨晚睡熟以后,自己又走到了凉亭,怪不得别人。” “胡说,我何尝有这种病症?” “人老了嘛,就会得各种各样的病。” 苏桐衣也看出来,余屹肯定是在糊弄他,不禁笑了几声,小声问道,“书生,他是何人?” “空乾,空幽的师兄,便是他救了你的命。” 师父的师兄?苏桐衣喃喃自语,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亲切起来。她走向前去,略有些哆嗦地问道,“前辈,当真是空幽师父的师兄?” 空乾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醒了,那我也算没辜负空幽。” “师伯,受弟子一拜。”苏桐衣顺势跪在地上,轻轻地磕着头,声色动容。 空乾赶紧扶起她,“何必如此见外?” “师伯,师父他……”苏桐衣欲言又止,眼中渐渐盈满泪花。 空乾严肃地点着头,“放心,此事我会处理,你就不要管了。早日养好伤,空幽该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是。”她应了一句,叶凌末赶紧扶过她。 “既然事情还没处理完,我也暂时不回北漠。” “我也正有此意。”叶凌末笑着说道,“不知,你想住哪里,官兰谷,山幽骨,还是晋国王城?”见他看向余屹,遂说道,“他如今是晋国的大司马,自然该跟我回王城。” “什么?”两人俱是一惊,皆同时看向他。 余屹苦笑着摇头,“叶凌末,你这是坑人。” “君臣之礼,你难道不懂?该称呼寡人为君上。” “哈哈……”一阵沉寂之后,空乾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这小子如此精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叶凌末,干得好。” “幸灾乐祸。”余屹哀怨地说道,索性耍起赖来,“桐衣,叶凌末设计我,你管不管?” 叶凌末笑兮兮地挡在桐衣身前,“愿赌服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堂堂君王,逼迫良民。” “你哪里又是良民,明明是昭国逃犯。” “昭国?”苏桐衣偏起头来问道,“余屹是昭国的人?” “是啊,而且他的兄长可是昭国当今的君王。” 余屹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知道我是昭国人,还委以重任,就不怕我当内鬼,灭了你们晋国。” “我既然敢做,自然就不会怕。再说,未尝是多了一个敌人,说不定是多了一个盟国。”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叶凌末,你这心计当真连我都自愧不如。” 空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昭杭初要是知道他这小儿子,不仅继承了清无的能力,还当上晋国的大司马,肯定会惊叹。” “哼,我跟他又不熟。” 空乾抚过他的头,“小子,杭初不是你想的那种,他当年的事迹,有空我再同你说道说道。” 余屹无语地瞧着他,“他那些事儿,还需要你说么?” “哈哈……也是,凭你的能力早查得差不多了。” “但我就是查不到他的下落,这么多年,他为何就是不愿见见我?”说着,余屹眼神略有些暗淡,看来此事一直压在他心中,久久未散。 “放心,小子,时机到了,他就会见你。”空乾一把搂过他,嘴边微微笑着。杭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又在何处? 此时,叶凌风揉着惺忪的眼,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诶,你们都在啊,聊的什么?” 余屹皱起眉来,“凌风,你这是什么造型?也太不修边幅了。” “我只是来找王兄,没想到这么多人。” “凌风,我准备让余屹当这晋国的大司马,你可同意。” 叶凌风大笑起来,“他这模样……” “我怎么样,怕是比你好多了。” “那不然,你顺便把我这西凉王也当了。” 余屹冷笑几声,“你们兄弟二人是强盗啊。” “对,就讹上你了。”叶凌末干笑几声,“放心,你这大司马跟凌风的西凉王差不多,就是个名号,晋国也不指着你们。” “真是想不通你。”余屹感慨一句。 叶凌末仅是笑笑,“既然如此,大家就一同回晋国王城。” “王兄……” 叶凌末转过头来看着他,“凌风,你怎么?” “王兄,我想出去走走。”说话时,他眼中也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你一个人,行么?”叶凌末略微有些迟疑,知晓他心中还是不好受,温雨的离开,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 他微微笑了一笑,“放心,王兄,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是,想出去看一看。” “好吧,凌风,不过让中寺陪着你,一路上有个照应,我也安心些。” 叶凌风应承了一句,偏起头笑笑,还是从前那般的笑容,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苦涩。 或许,感情便是这样,会使人在不知不觉,成长。 第74章 湖再见 “王兄,以前每次都是我目送你离开,这一次也换你看着我离开吧。”叶凌风眉眼带笑,腾空走出几步,冲着众人挥手。 “凌风,万事当心。” “放心吧。”他转过身,慢慢抬起手,潇洒地说道,“各位,江湖再见。” 手刚放下,阳光斜斜映照在他的脸上,清晨氤氲的雾气,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温雨,大千世界,万物繁华,可惜你再也看不见了。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书生,书生……” 见他久久凝视着叶凌风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隐约觉得他们之间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奇怪的是,书生却连提也没提。 为防桐衣起疑,叶凌末回过神来,笑着问道,“桐衣,怎么了?” “凌风,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她试探性地问了一问。 他只是摇摇头,拍着她的肩膀,“无事,桐衣,你知道的,那家伙有时候就会头脑发热,随他去吧。” “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恢复得挺快,之前他不还哭得……”撕心裂肺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余屹一把捂住空乾的嘴,笑道,“我先去备早晨,吃过再上路吧。空乾,你来帮我。”刚说完便将他拖着往外走。 “我又不吃,你别拉着我。” 余屹恨他一眼,威胁道,“你吃不吃,都得帮忙。”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出门。 “你这小子,强拽我来做什么?”空乾拿眼瞪着他,使劲儿甩着衣袖,“我这老身子骨,还能多活几日啊?” 余屹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您就别谦虚了,现今江湖中有几个是你的对手?” “就事论事,你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出了端倪,说明你还不算太傻,还有救。”余屹微微一笑,突地语气认真起来,“为防桐衣受刺激,温雨和凌风的事,暂时不要跟她讲明。” “原是这样。”他沉思着点点头,复而皱起眉望着余屹,“那你该先告诉我,不然我又成了恶人。” “好好好,这次算我错了,老前辈。” 见他慢条斯理地走进一间房,空乾不禁纳闷,“你不是要备早餐,如何去了内室?” “你不是不吃么?”余屹看他一眼,慢慢伸直双手,声音慵懒,“我昨晚可是一宿没睡,你好歹还睡了一觉,自然没你有精神。” 一说起这事,空乾就来气,“我那是睡么?根本就是在跟各种蚊虫谈天说地。” “不然你也一起来睡睡,我不介意。”余屹斜靠在门上,嘴边隐着笑。 两人正说着话,空中闪现出一个人影,“余屹,别睡了,先回王城。” “叶凌末,你真是煞风景。”他无奈地垂着头,依依不舍地望着室内的床榻,默默叹口气。 叶凌末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大司马抓到了,正好顺理成章由你取而代之。” “竟是这么快,我以为自己还能悠闲一段时间。”余屹醒了醒神,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去会一会此人,从对他的调查来看,倒是让我生了几分兴趣。” 四人迅速动身,前去晋国王城。 刚至城门,江冥已在此恭候多时,赶紧上前行礼,“君上,您回来了。” 叶凌末与苏桐衣共乘一骑,他略点点头,翻身下马,伸手扶过她。 “江冥,大司马如今关押何处?” “正在重犯牢中,等候君上发落。” 叶凌末显得异常激动,横眉冷树,“好,余屹你随我前去看看。江冥,你先送桐衣和空乾到王城中,好生安置。” “是,君上。”江冥抱拳行礼,冲着两人客气地说道,“请。” 余屹转过身冲两人挥手,“桐衣,我们去去就回。” 空乾恨他一眼,“这小子,竟不知跟我作别。” 苏桐衣轻轻笑了笑,“师伯,您同余屹的感情倒是很好,难道以前就认识?” “他是我故友之子,不过,倒是因着木香丸的缘故,在不久前,我才第一次见到他。” “竟有这般奇事,我曾记得余屹说过他父母双亡?” 空乾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小子,竟这么说,昭杭初若知道,怕是会被气死。”他语气渐渐沉缓,似在陈述一个久远的故事,“桐衣,别看他外表涣散插科打诨,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却最重情义。这么多年,他独自游历江湖,各处寻人,也是实属不易。” “是啊,余屹年纪虽然不大,倒是个可靠的人,但愿他能早日找到父母。” “会的。”空乾笑而不语。 安顿好空乾之后,江冥和苏桐衣一齐走向内宫。 及至莯清殿,江冥客气地说道,“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再叫我。” “有劳江护卫。” “不敢,属下告退。”江冥全程都垂着头,此时,行了礼便退出门外。 “姑娘!” 苏桐衣刚踏进门里,便听到一声呼喊,扫帚从他手中滑落下来,怔怔地跪在地上。 她定眼一瞧,“荇舟?” “姑娘,竟还记得奴才的姓名。”荇舟欣喜过望,不住地磕着头,“姑娘总算回来了,让人挂念得紧。” 一见到他,隐约中也想起格儿,往事齐齐涌上心头。苏桐衣赶紧将他扶起,“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荇舟低着头,慌忙答道,“托姑娘的福,一切安好,只等姑娘回来。” “桐衣妹妹……” 声音听来倒是有些熟悉,荇舟微微笑着说,“该是徐美人知晓姑娘回来了,前来探望。” 说话间,徐美人已走进屋里,笑意盈盈,“桐衣,你可算回来,真是害我担心了许久。”刚说完,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里屋,随意地问了一句,“君上,他?” “书生去了天牢。” 徐美人眼神中略有些失望,不够很快恢复笑容,抚过她额间的碎发,亲昵地说道,“桐衣,你受苦了。” “徐美人哪里的话。” “姑娘,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屋里吧。”荇舟低着头,在一旁小声地说道。 徐美人一下拍着头,赶紧说道,“你瞧我这记性,忘了桐衣你才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劳累,不然君上又该心疼了。” 苏桐衣轻轻笑了笑,“我哪里是这么娇气的人,不过,徐美人也知晓我生病了?” 正扶着她的手,略顿了顿,徐美人尴尬地笑了几声,“无意听君上说起的,桐衣,你可不知那几日君上有多紧张。此次你回来,就当是为了君上,也不能再离开。” 苏桐衣稍稍一愣,还未搭言,徐美人继续说道,“若你还担心尹妡,那大可不必,尹妡早被君上禁足水凝殿。再加上她父亲谋反,已被君上缉拿,她早不足为惧。” “她如今该是忧虑万分吧。”虽说过去种种不至于通通忘怀,但她到底也得了应有的报应。苏桐衣对她并没有恨,更多的,只是可怜。 这时,荇舟小心地替二人倒茶,知晓她们有事要聊,便悄悄退下。 “恶有恶报。”徐美人慢慢攥紧茶杯,尽管茶香四溢,她也再没有心情品茗,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那样的人,又何必挂念,君上不杀了她,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这果然像书生的作风,见她这般,苏桐衣暗暗猜测,当年大司马对宰相一家的所作所为,徐美人该是知情的。 话到嘴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徐美人猛地回过神,抬起眼看着她,“你瞧我,就不该提那个女人,桐衣,你不要见怪。” “不会。”她轻轻地摇摇头,应了一声。看来徐美人并不知晓书生已将此事告诉了自己,那我还是不提为好,毕竟这也是别人家的私事。 “对了,桐衣,这次见你回来也没有带人。此处,你只有荇舟一个奴才,怕是有诸多不便,我再寻几个人给你吧。” 苏桐衣笑着说,“不用啦,美人,我能顾好自己,而且,温雨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如此便好。” 两人又闲话了一些家常,徐美人准备起身告退,“桐衣,这次回来,你就好好住着,不要再让君上担心。” “好,有劳美人。” 目送着她离开,苏桐衣隐隐觉得,今日徐美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难道她有什么事要说? 临出了莯清殿,随身的婢女伍儿,问道,“美人,这日头正烈,当心中暑,我们回去吧。” 徐美人眼神复杂地盯着前方,阳光扬起地面的滚滚烟尘,暑气正旺,宫中本就鲜有人,此时更加稀少。 “去水凝殿。”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夏日的温度,汇聚成眉上的褶皱,久久不散。 第75章 角戏码 “美人,你这是……”伍儿惊讶了一声,平日美人里最嫌恶尹妡,如何会突然前去水凝殿。 “放心,君上回来了,我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美人有什么吩咐,交由伍儿去办就好,不必亲自去。”她手上摇着扇,小心地说了一句。 “我自有打算,走吧。” “是。”见美人如此固执,也不好再劝,只得唯唯诺诺跟在身后。 水凝殿。 殿前早已门可罗雀,冷清得不成样子。 徐美人勾起嘴角笑了笑,“虽说暑气正重,此处倒是透着阵阵凉意,只不过,会让人心生不悦。” “那……美人,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别人瞧见,怕是不好。” “不好?”她冷笑道,抬起步子径直走了进去,“我能容她到现在,也是我的仁慈。” “啪嗒”一声,正在扫地的乔衣,瞥见两位不速之客,手中的扫帚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随即又奋力拾起,挡在二人面前,怒目横视,“你们来做什么,快滚。” “你这奴婢见着美人如何不跪……”伍儿也是剑拔弩张,徐美人轻轻走来,略抬了抬手,“伍儿,你退下。” 乔衣并不退让分毫,“徐美人,你不能进去。” 徐美人也不动怒,慢悠悠地绕过她的身旁,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若把我逼急了,当心你家美人的性命。” “你……”乔衣瞪她一眼,终究不敢再言一句。 “伍儿,我们走。” 见她急着走进去,乔衣使劲咬着嘴唇,仍是忍不住说道,“美人,她歇下了……” “是么?”徐美人微微笑了笑,径直走进去,声音不亮,在此处听来却格外刺耳,“尹妡,你就不出来见我一面?” 喊了几声也没反应,进了里屋,才在榻前瞧见她,无精打采地斜靠着床边。 粉黛未施,脸色苍白无力,越显病态,多日不见,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美人,你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乔衣赶紧过来扶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哭腔。 尹妡并未言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徐姝。 伍儿小心地用衣袖掸着凳子上面的灰,不屑地瞧了眼尹妡,冲徐姝说道,“美人,请坐。” 徐美人神态自如地坐下,也不看她,“我来瞧你,你可吃惊?” 尹妡冷哼一声,乔衣慢慢将她扶起,她瞪直了眼,微微动了动嘴,“你怕是来看笑话的,徐姝,你一向恨我,见我这样,是不是很痛快?” “你还活着,我心中又何尝会痛快?”徐美人嫌恶地推开桌上的茶杯,故意扇着这空气中的灰尘,笑着道,“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住人?” “你以为自己比我过得好么?徐姝,你那不过是再大一些,漂亮点的牢笼。”尹妡稍微有些激动,加上身子孱弱,声音显得模糊不清,“君上对你,不过也是可怜。” 徐姝瞬间皱起眉来,修长的指尖一下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跟你不同。” “不同?”尹妡轻蔑地笑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声音不由得尖利起来,“这些年,若不是你心机深沉,装出一副大度心善的模样,君上可会拿正眼瞧你。” 见她情绪渐渐失控,徐姝反而更加镇静,“尹妡,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 “你想害我?”她瞪大了眼,声音拔高几度,跌跌撞撞站起身,扑向徐姝。 见状,伍儿一把将其推开。 只听“咚”地一声巨响,尹妡摔倒在地,半刻都无法动弹。 “美人!”乔衣喊叫道,慌忙将她扶起,尹妡慢慢推开她的手,无力地喘着气,眼神直直看向徐姝。 “我若是想害你,会让你活到现在,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君上会在乎你的死活。”徐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毫无波澜,令人望而生畏。 尹妡转过头,再没有力气同她喊叫,淡淡地说道,“你滚。” “我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徐美人冷笑着,全然变了一个模样,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大司马已被捕,你们一家,已经完了。” “你……”尹妡心中涌上一股气,不管不顾地朝她扑来,却扑了空,“你……胡说!” 徐美人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斜着嘴角笑道,“这么多年,还从未跟人聊天聊得这么愉快。尹妡,从前我巴不得你死,但是现在我想让你活着,生不如死。” “徐姝!”她使劲儿捶打着地板,像是用尽浑身的气力喊叫,“不然你就杀了我。” “杀你,岂不是遂你的心意,便宜了你……”徐美人冷冷地看着她,“当年你父亲对我们一家做过什么,你该清楚,如今,自该血债血偿。” “我父亲是秉公办理……” “秉公,简直可笑。” 尹妡被乔衣搀扶着慢慢站起身来,已不能独自站着,必须靠人扶着。 “徐姝,想看的你也看了,想说的你也说了,可以走了吧。” “这么急着送客,难道尹妡妹妹你,跟我聊得不够愉快?” 尹妡不再动气,闭起眼来,“随你愿怎么说,没有君上的命令,你也不敢动我。” “原来你竟是这么苟且偷生的人,连亲生父亲的生死也不管不问。” “你也不必拿话激我,在我心里,你也不过是个,得不到君上垂怜的可怜人。我只是生错家庭,君上才会对我有所顾虑。而你却是生错了一张脸,一张只配得到同情,却得不到爱的脸。” “可怜?”一句话触及到徐美人压抑已久的心情,一巴掌打在尹妡脸上,清脆刺耳,“你这副模样,配说这两个字么?” 说话间,又将手抬起,伍儿赶紧拦住她,“美人,这要是被人瞧见,传到君上耳朵里,有损美人的形象。” 尹妡也不躲闪,直愣愣地看着她,连眼也不眨。方才那一巴掌,她手中的戒指划破了自己的嘴角,此时慢慢渗出血迹。 “徐姝,君上早该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装了这么多年,你也装不下去了吧。” 在她动怒之前,伍儿双手拉着徐姝,低声说道,“美人,该回去了,一会儿就会有送饭的奴才,让人瞧见不太好。” 徐姝只得作罢,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尹妡,别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一直等她走到门口,尹妡才开口,声音略有些颤抖,“徐姝,当初,偷偷告知苏桐衣行踪的人,便是你吧。” 此话一出,徐姝蓦地停下脚步。 见她这般,尹妡心中一沉,继续说道,“君上祭祖那次,还有上回的莲花池,一直到后来君上遇害……都是你,一点一点引诱我走进你的陷阱,对不对?” “是你自己愚笨,怨不得旁人。” “徐姝,你敢承认,就不怕我告诉君上?” “你觉得我会怕,恶人是你来做,我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徐姝冷冷说了一句,斜起眼看着她,“我还可以同你赌一把,看君上会不会信你?” 说着,大笑了几声,抬步走出门外,只剩下一个背影,留在烈日下。 “真的是她……”尹妡虚张着嘴,泪水落得猝不及防,身子顺势往后倒。 “美人,你怎么了?”乔衣使劲儿扶着她,坐在床边。 尹妡无力地摇着头,“乔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美人,身子要紧。” 今年的暑天,比任何一年都难熬,尹妡身子一侧,昏了过去。 整个空荡荡的水凝殿,只回荡着乔衣的呼喊,“美人,美人……” 一声复一声,周围的人皆是充耳不闻,再无人顾及。 回去途中,正撞见匆匆跑过的荇舟,一见徐姝,立即行了礼,“美人吉祥。” “你不待在莯清殿伺候着,急急忙忙地是做什么?” “回美人的话,君上吩咐奴才去取些冰块,说是给姑娘消暑。” 此时,徐姝才瞧见他手中正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箱,“原是这样。”眼神却有几分复杂,自见过尹妡之后,自己的心也开始不沉寂了。 “美人若是没有别的事,那奴才先告辞了。”荇舟急着赶回莯清殿,匆匆退下。 “君上待苏桐衣倒是极好,什么都想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徐姝不禁感慨了一句。 “美人,别晒着了,快回去吧。” “从前我怕君上的心里装着别人,一直防着,又不敢言明。现在想来,还不如像尹妡一般,直截了当地问一句,君上,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烈日炎炎,却有一股寒意从头凉到心里。 徐姝望着地上的身影,没有一个轮廓,“结局纵然悲凉,也好过我,独自出演一场难演的独角戏。我一直都是主角,因为没有人参与……” 第76章 但愿长久 “美人……”伍儿虚张着嘴,心中一阵酸楚,却不知该如何搭话。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任是怎么努力也不会改变。”徐姝略笑了笑,轻轻说道,“回去吧。” 莯清殿。 “姑娘,姑娘,你瞧我带来了什么?” 苏桐衣正被暑气熏得够呛,懒散地倒在榻上,瞥见荇舟走来,浑身冒着白气。登时一惊,“荇舟,你羽化成仙了?” 荇舟愣了一刻,随即将水箱放在她旁边,笑着说道,“姑娘说的怕是水箱中的冰块,因这天气太热,所以才会冒出白烟。” 她半个身子一下倒在水箱上面,像是得到救赎一般,满足地蹭了蹭,“真是及时。” “姑娘喜欢便好,这都是君上的主意,怕姑娘热着。” “他……”苏桐衣微微睁起眼,看着外头日头正烈,同情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天,书生会不会热傻?”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桐衣,你说谁傻?”只见余屹和叶凌末一同进来。 “感情我一说起你,你就会出现,特别是说坏话的时候。”苏桐衣悻悻地笑了几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见她这样,叶凌末不禁皱起眉来,“我在你面前,你抱着它做什么?” “咳咳……”一听这话,一旁的余屹忍不住咳嗽起来,叶凌末顺势瞪他几眼,“你咳什么?” “天气热,还不准人咳嗽啊。” “不准。” 苏桐衣眯起眼瞧着他俩,问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处理很久。” 余屹无奈地摊着手,“本来是很久,结果他非要回来见你,便把事情都推给我。” 叶凌末冷峻地看他一眼,“我不是也准你回来吃饭么?” “那我还该感谢你?”余屹冷笑几声。 “不谢。” “听说,此处有饭吃?” 三人正说着话,突见空乾从殿外进来,皆有些吃惊。 叶凌末笑着说道,“我原是准备晚上再请您一聚,不曾想,您倒是亲自来了。” 空乾挥了挥手,视线停在殿内的一副画像上,随意应道,“只要我想去的地方,还没有找不到的?” 见他一直注视着殿中各处,余屹好奇地问道,“怎么,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空乾慢慢走近,感叹道,“这幅画中的玉兰倒是极好,画法也独特,不知是何人所绘?” “是桐衣。”叶凌末笑着应道。 “小小年纪,竟会画这般绝妙的丹青。” 一听这话,苏桐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随意画画。” “我记得昭杭初也曾画过,不过线条还很简单,没有桐衣画得这么好。” “他也会?”苏桐衣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按理来说,这种素描的手法古代不会有人知晓才对。这位昭杭初,到底是怎样的人? 空乾点着头,再看余屹脸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还是岔开话题,讲着其他的事。 夏日的餐食倒也十分简单,酒酿甜鸭,清炖荷叶鸡,羊皮花丝,人参汤,以及一些甜品,冰水银耳,山药枣糕,冰粥莲子,紫苏饼,玫瑰杏仁露等。 而每一份甜品都细心地加上了丝丝薄荷,吃起来竟透着一股青草般的幽凉。 叶凌末微微一笑,亲手端起一碗冰水银耳递给苏桐衣,“你尝尝,这吃起来如何?” 她细细地喝了一口,顿时嘴中灌入一片清凉,新鲜的银耳入口即化,再配上薄荷的香气,竟是这般香甜可口。遂笑着说道,“味道倒是极好,比你做得好。” “我若是认真做,会比这好。”他淡淡地应了一句,眼神一直停在苏桐衣身上,眉眼带笑。 余屹无奈地瞧着这两人,叹了口气,望向空乾,也学着他的模样递上一碗冰水银耳,故意说道,“吃起来如何?” 空乾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仅是看他一眼,漠然道,“宫中精致的吃食,并不合我的胃口。” 叶凌末笑了笑,“此事倒是我疏忽了。” “你还知道我和他在?叶凌末,你就只备了桐衣喜欢吃的吧,根本没打算请我俩,瞧你刚刚旁若无人的样子。”余屹轻挑起眉,慢慢端起面前的冰镇梅子茶。 苏桐衣捂着嘴笑起来,“君上要雨露均沾啊,有人吃醋了。” “桐衣……”余屹黑着脸瞪她一眼,叶凌末轻声笑着,顺着话说道,“那你想吃什么,我选最好的御厨给你做。” “我看可以,晋国的美食也是名满天下。”空乾慢悠悠地说道。 余屹白他一眼,“你不是吃不惯么?” “年轻人,人生也可以多尝试。” “呵……” 一顿饭吃完,偌大的莯清殿又只剩下苏桐衣一人。她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荇舟在一旁细心地扇着风。 “荇舟,不用扇了,你也休息会儿吧。” “姑娘,我不累。” 苏桐衣慢吞吞地睁开眼,“我不热,你还一直跪在一旁,我实在过意不去。” “桐衣……”屋外兀得传来几声呼喊,荇舟笑着站起身,迎了上去,“听声音像是徐美人。” 只见徐姝在几个奴婢的簇拥下,慢慢走来,脚步轻盈,一见她脸上便堆满笑意,“看来我来得不巧,打搅了妹妹清幽。” “徐美人哪里的话,倒是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了。” 荇舟特意端来两杯冷冰龙井茶,取上好的龙井,配上清冽的甘泉,细细泡上三四个时辰,既不失龙井的滋味更添了几分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徐姝喝了一口,连连赞道,“桐衣这里的吃食惯是好的,君上偏心的,连我都有些嫉妒。” 苏桐衣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若是喜欢,像书生讨便是,。” 徐姝笑而不语,再喝了一口茶,打量着四周,似是无意地说道,“听说,君上正午时来过?” “是啊。” “桐衣,君上对你,该是很好吧?” “是很好。”苏桐衣稍稍瞪大了眼,见她欲言又止。 徐姝轻轻笑了几声,站起来身,“君上曾跟我说过,他会娶你当这晋国的王后。” “徐美人,你怎么突然说起此事?” “这也是迟早的事,桐衣,试问世间又有几个女子不愿嫁给君上?更难得的是,君上对你一往情深,你不能一直装不知情。你可知,这份情,可遇不可求。” 不知怎得,感觉到徐美人情绪稍稍有些波动,苏桐衣盯着她的身影,喃喃念叨一句,“徐美人,你怎么……” “桐衣!”徐姝猛然转过身来看着她,眉紧皱到一起,“本来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是我真的不愿看到君上如此痛苦。你可曾想过,从你离宫再到你失踪,君上基本没睡好过。整日除了处理朝政上的事,便是派人调查你的事。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该让他这么挂心。” 苏桐衣怔怔地望着她,一时忘了言语。徐姝叹着气,继续说道,“他是一国之君,晋国不能缺少他。桐衣,他更该留在王城中,为你的事,君上已是几日没上早朝,朝臣皆议论纷纷。这样下去,会有损君上的形象。你若是在意他,也该为他着想。” “这……的确是我疏忽了,徐美人你说的对。” “桐衣,我并不是想责怪什么,只是想劝诫一句。”徐姝的语气缓和下来,轻轻握起她的手,“最好的结局,便是你能常伴君上身边,这样,我也放心。你难道,就没想过嫁给君上?” 苏桐衣摇着头,“我,并没有想得太远。” “那你现在就可以想想,桐衣,你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着你?” 她只是回应了一个笑容,没有言语。 徐姝脸上带笑,“我知道,这是你二人的事,我也不该多嘴。但是,你二人这般我瞧着也着急。”她脸上的笑渐渐消散,继续说道,“桐衣,就算是朝臣反对,君上也会娶你。为了你,他能与天下人为敌。还记得你第一次被人抓走么?君上那时正与吴国交战,他那么镇定的人,大战在即,都未皱半分眉。却在听到你失踪的消息后,立即慌了神……” 窗外夕阳西斜,再美的晚霞,也没人欣赏。 偌大的房中,只有徐姝一人的声音,“过去,为了你,君上能不顾世人眼光,将你带回王城中。甚至为你,不惜派出重兵,囤积在山幽谷外。桐衣,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他身为君王,本不该有这么一个软肋。” 话刚说完,徐姝立即站起身来,与方才判若两人,声音如旧,“桐衣,你瞧我又说了什么,你别往心中去,我先走了。” 苏桐衣应了一声,脑中不断回想着她所说的话,久久不散。 傍晚时分,叶凌末传话来叫苏桐衣一起前往花园中进膳。一起的人,还有余屹和空乾。 四人正吃着饭,“对了,”空乾突然提了一句,“明日,我要回山幽谷去看看空幽,多年未见,不曾想已是天各一方。” 一听此言,苏桐衣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感慨道,“是啊,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也该到回去看看,尽尽孝道。” “桐衣,我陪你回去,你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叶凌末轻拍着她的头,语气温软,眼神沉静如水。 苏桐衣偏起头看着他,脸上带笑,耳边响起徐美人的话。再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固执,“书生,你身为晋国君王,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轻易离开王城,我跟着师伯回去不会有事。” “可……” “书生,不必再提。” 余屹愣愣地望着这两人,方才还好好的,如何突然又生了嫌隙?瞧着苏桐衣的神色,倒是有几分异常,难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空乾,体会到其中的微妙,轻声说了一句,“桐衣,你大病初愈,不宜再奔波,你还是留在这里养伤。” “师伯,我没事……” “既然我是你师伯,我的话,你还听得?” 第77章 一国之君 “好吧。”苏桐衣重重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罢了,桐衣,你若是想回去,以后还有机会。”感觉到她情绪起伏不定,余屹轻轻说了一句,暗自思忖着,该找个空当问一问究竟。 叶凌末自然感觉到一丝差异,不过没有细想,“是啊,桐衣,到时候我陪你去。” 见他二人都这样说,苏桐衣慢慢沉下心来。遥想到殊夏,自从当日不辞而别,便再也没见,喃喃自语,“不知,师兄如今怎么样了,没有师父,只有靠他一人撑起山幽谷。” “放心,如今山幽谷早没什么宿敌。” “等等……”余屹像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紧张地看向叶凌末,“我没记错的话,殊夏他们,好像还在官兰谷?” “好像是。”叶凌末镇静地点点头。 此时,空乾沉厚的声音也响起,“不是好像,就是忘了。” 余屹一下叹了口气,懊恼地说道,“我们走得匆忙,倒是把他们忘了,他们也不识路,估计现在还在谷中绕呢。” “师兄也来了?”苏桐衣疑惑地看着他们,不安地说了一句,“然后,走得时候,你们都把他,忘了?” “桐衣,这是个误会……”叶凌末赶紧解释道,“之前,昔立安突然现身,当时我们正好不在场,殊夏为保全你,也受了伤。我本想让他好好养伤,不曾想你一醒来,再加上大司马被抓,匆匆忙忙间竟是忘了。” “什么!”苏桐衣认真地瞧着他,问道“师兄还受伤了……” “这个,不是好严重……吧……是不是啊,余屹?”叶凌末尴尬地笑了几声,朝余屹使着眼色。 余屹立即会意,“是啊,桐衣,我看过了,不严重不严重。” “既是如此,还是早些回去,余屹你陪我走一趟。”空乾慢慢站起身来,声音容不得半分质疑,“桐衣,你先待在王城中,回山幽谷的事,从长再议。” 约是过了一刻,苏桐衣才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走吧,余屹。” 余屹笑兮兮地跟上去,双手架在头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起身说道,“桐衣,我去去就回。” 空乾一把抓过他,冷笑一声,“你留在山幽谷煮饭,还想着回来。” “空……”还未说完,已被他拉着往外走。 “要不要派人送你?”叶凌末问了一句,并没有强留余屹下来。 “不用。”空乾潇洒地摆着手,大步而去。 一时间,众人退去,屋中的氛围渐渐低沉下来,苏桐衣也不言语。 “桐衣,你是在同我较劲么?”叶凌末伸出手,刚触及她的发梢,却被她一把推开。 苏桐衣腾地一下,起身,转过脸去,“我只是在同自己较劲。” 叶凌末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温软地说道,“桐衣,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一点,让我陪着你。” 他越是这般温柔,苏桐衣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迅速向前几步,躲过他的手,“书生,难道你还能永远陪着我不成?” 一听这话,叶凌末反而笑了,如清水般冰凉,直抵心底。手轻轻地扶着头,笑着说道,“桐衣,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我娶了你,不就好了。” 饶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存,霎时间,苏桐衣心中狂跳不止,猛然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他的眼。 “怎么,不相信?”叶凌末站起身来,揉着她额间的碎发。慢慢弯起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桐衣,今生今世,我娶你,可好?” 心中一动,苏桐衣强装着镇定。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缓缓说道,“书生,你可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如何能轻许承诺?” 一国之君,我若是一介平民还尚好,可自己偏偏是亡国公主,婚娶之事,又谈何容易? 此话一出,叶凌末双眸微微颤动着,立即察觉到她的异样,往日就算她是拒绝,也断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禁紧紧攥着她的手,急着问道,“桐衣,你怎么了?” “书生,余屹走了,大司马的案子你该去处理。”苏桐衣轻轻地抽回手,望向门外,“那是江冥吧,他该是等了许久。” 叶凌末无奈地笑了笑,“桐衣,有时候我真的猜不出你心中想着什么。” 他慢慢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又说道,“你固执起来,我竟也无可奈何。” 话音刚落,门缓缓打开,江冥立即弯起身子行礼。 一直到他越走越远,苏桐衣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徐美人的话,像在她心中砸下了不小不大的坑,无法填平。 “姑娘……”荇舟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小声说道,“君上已经走了。” 苏桐衣轻轻地闭了会儿眼,径直走向床榻,“荇舟,我累了,你下去吧。” “是,姑娘。”心中饶是不忍,也不敢再停留,只得低着头退下。 苏桐衣躺在榻上,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原以为会再有一段平静的日子,何曾想,又起了波澜。 一国之君,本不该有软肋,我成了书生的弱点,若是在战场上,他始终会分心。 另一边,余屹刚出王城,脚下不自觉地一顿,慢慢回过头去。 “看得再多,不过是徒增烦恼。”空乾声音低沉,不忍地叹了口气,“你这般痴情,倒是跟你爹当年如出一辙。” 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二分笑意,“空乾,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以为可以瞒过我的眼?你对桐衣,就是连瞎子也能瞧出来。” 余屹仍是笑着摇头,脸上却平添了几分无奈,“看来我倒是值得同情,不过,我不需要同情。” “你这小子,如何这般没心没肺?你要我帮的忙,我也帮了。不过,你为何不能自己跟他们告别?” 余屹伸直了双臂,迎风喊了一声,惹得四周的路人频频注目,他也毫不在意。 “我怕说不出口,空乾,谢了。”云淡风轻的一句,还是原来那个他,不带丝毫愁容。 见状,空乾不自觉地笑了笑,嘴上仍旧不松口,“你小子,还知道道谢?” “空乾,还有一事。” “何事?”发觉他突然认真起来,他这样轻的年纪,的确是承载了太多世事。 余屹沉思半刻,才慢慢说道,“若是有一日见到昭杭初,告诉他,身为昭国的人,我从来没给他丢脸。” 一时间,空乾没缓过神,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告诉他?” “我怕再没有机会。”余屹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瞬间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空乾,我走了。” “走?”空乾愣愣地看着他,“等等,你不跟我回山幽谷?” 余屹脸上带笑,像是碰到了喜事一般,“不回,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 空乾心中立即不安起来,一把攥住他,问道,“余屹,你要我带你出王城,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可说。”他神秘地笑笑,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空乾,去官兰谷的路你肯定识得。抱歉,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余屹,你……”隐隐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仅是瞬息的功夫,手中早已空无一物。刚想快步追上去,已不见他的身影。 此处地属王城,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实在热闹得紧。饶是他轻功再好也无法施展,看来余屹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追上他。 空乾心中一沉,越想越觉不对劲,他莫不是要去找昔立安?看来此番他借着回山幽谷的由头,是想自己去调查。 难道是想报仇?这个傻子,就算昔立安如今重伤,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打过? 是为了苏桐衣?昔立安存在一天,便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余屹啊余屹,你的心中早已被桐衣填满,再装不下任何么? 为了成全她,甘愿舍弃自己的一切,甚至还不想让她知情。 空乾怅然若失地叹口气,踏上了去官兰谷的路。 昭杭初,你确实生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 莯清殿。 苏桐衣睡得迷迷糊糊,隐隐听见屋外有些细碎的说话声。 有一人便是书生,他的声音自己早已谙熟于心。 “君上,姑娘还睡着。”这是荇舟。 “她睡了多久?” “约是一个时辰。” 声音停了一刻,苏桐衣微微欠起身,仔细听着。 “既是如此,便不用叫醒她,不过,得叫膳房随时备好膳食。”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搅房中人的清梦。 “是,君上。” 苏桐衣慢慢倒回榻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上方,不知该想什么。 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书生,该是走了。 第78章 突来的吻 此时的天,吹过一阵风后,倒是比以往更凉,与午时的酷暑截然不同。 夜色拖拽着身影盖上了远处的夕阳,零零散散的虫鸣声,划破了窗户纸,涌进房中。任性地盘旋在耳畔,像是在等待一场雨来。 眼终是睁得生疼,苏桐衣闭起眼,还能感觉到方才房中的光晕。她慢慢地侧过身,蜷起身子,头紧紧地挨着膝盖。 朦朦胧胧中,竟又睡熟了,不知屋外早已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一声一声,正敲打着她的梦境。 另一边,叶凌末正在殿中看书,偶然听见雨声,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书。 一旁的古菁瞧见了,立即会意三分,弯起身子说道,“君上,今晚怕是有风雨。” “风雨……”嘴上念叨着这两个字,心中想的却是一个人。 她,醒了么?她,是否吃过饭? 书是再也看不下去,四处蔓延的思绪,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君上,该歇了?”古菁小心地问了一句,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饶是殿中门窗紧闭,桌上的灯火仍是随着殿外的风雨摇晃,甚至还能听见轻微的雷声。 叶凌末轻轻叹口气,“古菁,有些事,寡人是否做错了?” 古菁低着头,细致地倒好一杯参茶,恭敬地递上前来,声音稳重,“君上哪里的话,君上所做的事,皆是为了晋国黎民,断不会出错,也不会有人埋怨。” “罢了,你断不会懂。” “古菁无能,望请君上恕罪。君上,可要见一见太傅?太傅定能解君上心中疑惑。” 没来由地,叶凌末笑了一声,“非国家之事,太傅也未必能解。” “总比君上一人苦恼要好,见君上这般,老奴心中也不好受。”古菁曲着身子,情真意切地说道。 “放心古菁,寡人并非脆弱之人。” 话刚说完,天边瞬间闪过一道白光,随即而来一声声轰鸣。 叶凌末站起身,眉头紧皱。 “君上,可是要外出?” “去莯清殿。” 其中的缘由,古菁也能猜出四五分,不便多问,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 莯清殿。 “姑娘,下午的时候,君上曾来过?”正在盛饭的荇舟,小心地看她一眼。 “我知道。” “啊!”被她这么一惊,手中的碗险些打翻在地,荇舟讶然地眨着眼,“姑……姑娘,原来那时姑娘已……醒了。”说完,忙跪在地上,“姑娘恕罪,奴才并不知姑娘醒了,才让君上回……回去了……” “与你无关,荇舟,起来吧。”苏桐衣偏着头,身子靠着桌,声音轻柔。 “是。”荇舟悻悻地站起身,眼角观察着她的神色,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您与君上……君上真的很在乎您,就连这膳食还是君上特别命人备下的。奴才在王城中数载,还未见君上对何人如此上心,君上对姑娘真可谓,一往情深。”每一句话皆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任何僭越。 又一位说客,作为当事人,何尝没有体会。 睡了太久,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已随风流逝。苏桐衣也渐渐忘了一些事,有时候记性不好,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她单手撑着下巴,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喃喃说道,“一往情深,谁又不是呢?” 正好,天边雷电闪过,盖过她的声音。 荇舟也没听清,疑惑地抬起头,“姑娘,打雷了,可会怕?” “打雷就是云层撞击的声音,有什么怕的?” “云层,撞击?”荇舟表情复杂地将碗递给她,不相信地问道,“云,是会动的?还会发出声音?” 苏桐衣漫不经心地咬着筷子,点了点头。面前的膳食,饶是做得再精致,也没有半分胃口。 “姑娘,你怎么不吃?是膳房做的菜,不合胃口?” 苏桐衣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荇舟,这怕是都亥时了,这个时候吃,还睡不睡?” “啊?姑娘,您还……还要睡啊……” 她将身子往后一靠,偏起头说道,“荇舟,我真的吃不下。” “奴才有负君上嘱托,劝不动姑娘……如今外面风雨交加,君上该不会来了,更没人能劝姑娘。”荇舟垂头丧气地说着,眼神不自觉地朝窗外望去。 除了轰隆的声响,以及一闪而过的雷电,再无一物,不禁又叹着气。 苏桐衣无奈地瞧着他,心中一软,端起桌上的汤碗,“荇舟,你别老一副沮丧的样子,我吃还不行么?” “姑娘,荇舟笑不出来。”他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声音极小,却像是用尽了浑身气力。 “荇舟,你这么想见君上?”本是想打趣一句,谁知他却认真起来,兀自跪在地上,“荇舟……是忧心姑娘啊!” “好好好,你先起来。” 荇舟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这饭……” “我吃。” 勉勉强强吃了一些,苏桐衣再吃不下,心情倒是平静不少。 “嚯嚓”一声,一道闪电自东向西,弯弯曲曲,盘旋而来。 荇舟瞪大了眼,惊异地望着窗外,久久没有眨眼,“好像一条金龙,如君上一般!” 倏忽间,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敲门声。 “君上到……” 荇舟险些跌在地上,慌张得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听错了?” 苏桐衣冷静地起身,心中不知该不该欣喜,“书生的性子,也常常让人措手不及。” 信步往前,刚走过中庭,便迎上他的目光。 夜里,书生换了件墨青色的衣袍,头发自然垂落,剑眉冷目。 一股狂风,顺着还未关严的门,涌到房中,夹杂着零星的雨点。 扬起的衣袍在眼前一晃而过,便深深跌入一片墨青色的海中。 苏桐衣轻轻皱起眉,“书生,你的衣裳湿了。” “是么?”叶凌末仍是不放手,微微挑起眼,声色温柔,“许是来得太急,衣上不小心沾了雨。”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叶凌末轻柔地捂上她的嘴,用一种近乎强势的口气说道,“桐衣,听我说吧。” 慢慢地,额头一点点靠近,直到抵住她的头。 声音轻飘飘,似是散落在雨中的落叶,浮浮沉沉。 “我本想忍着不来瞧你,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夜的书,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曾想,我也会有这一日。” 额间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苏桐衣渐渐慌了神。 “桐衣,你相信么?自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再没想过余生没有你的日子。我多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相信我。任何难事,任何顾虑,都交给我……我会处理,你不用自己扛。” 书生眼中深情款款,太多的话需要诉说,正好差了一个雨季。 “如果你想要,我能把天下都给你,桐衣,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要,再让我经历第二次。你失踪,昏迷,我真的很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护好你。” 手上越抱越紧,像是生怕自己挣脱一般。 饶是再倔的心,也会被这股温情融化。 苏桐衣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心中猛烈地颤动。 “桐衣,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再没有力气,追去天涯,海角。我再经受不住,失去你的打击。” 每一个字都在奋力撞击着苏桐衣的心,她终是忍不住,攥紧的双手慢慢放开,轻轻地抱住书生。 叶凌末苦涩地笑了一声,温柔地抚过她的头。 “吃了么?还生气么?” 恍惚之间,耳边的声音还未褪尽,额头猛然一凉,苏桐衣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 刚刚,如飞花落入水中,漾起一道波纹,由近及远,波动了一池池水。 是一个吻? “这能算赔罪么?”书生轻微地笑了笑,慢慢松开她,“衣裳确实有点湿,虽然不想放手,但是再抱着你,怕你会染上风寒。” 苏桐衣还沉浸在刚刚的吻,如蜻蜓点水,毫不经意,却久久无法释怀。 刚回过神,只见他正脱下外衣。 立即紧张地抱紧双臂,瞪直了眼,“你……你想做什么?” 叶凌末手上一顿,疑惑地瞧她一眼,“衣裳湿了,难道还要我一直穿着?” “那……那你也不要在我房中脱。” “那我该在哪里脱?” 苏桐衣一时语塞,心被他撩得七上八下,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可以回自己房中。” 叶凌末的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幅度,装起傻来,认真地问道,“这难道不是我的房?好像整个王城都是寡人的。” “你……”苏桐衣跺了跺脚,“反正就是不好。” “哪里不好?”叶凌末勾起嘴角,随手将外衣一扔,慢慢朝她靠近。 “你忘了,从前我们一起同床共枕多日。” 第79章 欲擒故纵 “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怀念。”叶凌末褪下墨青色的外衣,仅剩一件水青色的单衣,悠然坐在榻上,“桐衣,替我倒杯茶。” 苏桐衣瞧他一眼,“明明就在你手边。” “是么?”叶凌末单手撑着头,嘴边隐起一丝笑意,“你若是不倒,我可不知接下来,自己会做什么。” “你是威胁我?叶凌末。”苏桐衣扬起头,大步走至他面前,直直盯住他的眼。 他轻轻笑了几声,眉眼弯曲,“倒是越发大胆,在你眼中,我可还是一个君王?” 说着,拿起手边的水壶斟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问道,“桐衣,喝么?” 苏桐衣瞥他一眼,接过,一饮而尽,放在桌上,说道,“人也看了,茶也喝了,不准备回去?” “我留下来。” “那就打残你。” 叶凌末微微低下头理了理衣袍,嘴上的笑依旧不停,再抬起头来,眼眸闪烁着光,“桐衣,从前我可是让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我不过,是不想对你用强。” 听罢,苏桐衣本能地后退一步,脸上很快镇定下来,“想打架,我奉陪。” “这是我那句话所说的重点么?”叶凌末无奈地摇着头,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复而看向她,笑着说,“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为何?” “怕你被雷声吓得睡不着。”轻描淡写地一句,却包含着种种温情,彼时,房外还是阵阵雷鸣。叶凌末再添了一句,“当然,你若是怕我走的话,我也可以留下。” “随你。”苏桐衣轻声应道,难得没有反驳。 “桐衣,过来。” 只见他轻轻招着手,指尖晃过烛光,显得那么不真切,宛如是自己常梦到的场景。恍恍惚惚间,已靠得很近,眼神再也无处安放。 叶凌末攥起她的手,紧紧放在胸前,左手自然地揽过她的肩,“睡吧。” 手上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传递着一种安心。苏桐衣慢慢闭起眼,能这样在他怀中睡熟,仿若屋外的风雨也能充耳不闻。 时间一点一滴沉寂,刻意绕过这两人,不忍打搅。 甚至连房外的雷声也渐渐消散,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弹成一曲安眠调。 梦境越来越深,苏桐衣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呼吸也均匀起来。 此时,叶凌末慢慢弯下头,不动声色地盯着怀中的人。 多想能永远见到她熟睡的脸,左手微微用力,她的脸,越发靠近。 自己竟然会紧张到不知所措,他将头埋得更深。 仅是一下,便碰到她轻薄的唇。 电光火石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叶凌末慌忙地抬起头,房中的火苗稍稍跳动了一下,宛如是新婚时的红烛,如此刺眼,却如此称景。 一把将她抱起,竟是不舍得放下,就算是一直抱着,又有何妨? “叩叩……” 突地,传来几声细微的敲门声,叶凌末不禁皱起眉来,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抚过她额上的发。 “桐衣,明日见。” 刚走至门口,门便开了。 他微皱起眉,严肃地问,“何事?”声音低沉,倒着实让守在门口的人吓得不清。 古菁不安地向他行礼,忙说道,“望君上恕罪,徐美人非要求见,老奴实在是没拦住……” “徐姝?” 此时,叶凌末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她,脸色缓和下来,问道,“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徐姝像是慌了神,一把攥过他,声音略有些哆嗦,“君上,子寒……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有这事?”叶凌末轻轻地扶着她,沉声问道,“可曾看过御医?这么重要的事,如何不告诉寡人?” “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便打搅君上,哪知……子寒的病,越发严重,夜里竟起了热,浑身滚烫。妾身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不得已深夜前来求见君上,打搅君上……真是该死……” “你先别慌,寡人随你去看看。”彼时,叶凌末就如同她的安定剂,只用看一眼,便能安心。 “古菁,通知御医前来。” “是,老奴这就去办。”瞥见叶凌末身上仅剩一件单衣,赶紧叫身旁的小奴才拿出早备好的黑色长袍,上方用金线细致地绣着龙纹,栩栩如生。 古菁抖落开来,披在他身上,“君上,夜里风大,还是披着吧。” 谁知,他一下接过,披在徐姝的身上。 “君上,这……”徐姝惊异地瞧着他,“妾身怎么能披着君上的衣裳?” “无妨,寡人哪是这般娇贵的人,倒是你,夜里风寒露重,免得子寒病还没好,你先病倒了。” “谢……君上……”徐姝双手略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拉着肩上的衣服,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叶凌末急着前去看徐子寒,一路也没有停歇。 刚到门前,着实将守门的婢女吓了一跳,愣了许久才记起要先行礼。 “君……君上……” 一句话还未说完,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他径直走了进去,瞥见房中灯火阴沉,隐隐透着一丝艾叶的味道。 “子寒。”叶凌末走近,轻声唤道,坐于一侧。 此时,徐姝才急急从房外进来,心急如焚,险些跌在地上,幸得叶凌末扶着。 她刚想行礼,被他拦了下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声说道,“子寒睡着,你也不必拘礼。” 说完,叶凌末皱紧眉头,朝着屋外望了几眼。 正巧这时,古箐弓着身子进来,仅是点了点头,表明一切安排妥当。 叶凌末立即会意,低声道,“让他们进来。” 顿时,有两三位御医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叶凌末挥了挥手,“不必多礼,来看看子寒如何?” “是。” “君上……爹爹……” 一听这声,叶凌末赶紧上前,单手扶起他,“子寒,你醒了?” 徐子寒瞪大了眼,直到把他的脸看清,“真的是君上爹爹……”一下扑进他的怀中,隐约传来几声啜泣,“子寒头好昏,快要不能呼吸。” “没事,子寒。”叶凌末心中一软,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发烧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徐子寒拼命地摇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眼边还挂着几滴眼泪,“好不了,君上爹爹也不来看望子寒,子寒宁愿一直病着……” “休得胡说,子寒,君上日理万机,哪里能顾上你。”徐姝立马打断他的话,心疼地抚过他的头,眼神满是关切之意。 “君上爹爹,子寒就求你一次,明日能不能陪着我?”徐子寒仍是不放弃地盯着叶凌末,等着他的回答。 见他没有回应,徐姝语气强硬了几分,继续说道,“子寒,不要使性子,你君上爹爹明日要处理政务,还要陪你苏娘娘,你不能……” “无妨,徐姝。”叶凌末终于开口,笑着抚过徐子寒的头顶,“明日寡人没事,就陪着你吧。” “可桐衣那里……” “没事,寡人再找时间陪她。” 徐姝感激地点着头,更加诧异君上能待子寒这般,宛如亲生,实在是让人意外…… 隔日。 苏桐衣刚起身,便听见荇舟禀告,君上今日有事无法前来。 她仅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想着书生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他这人从不失约。 正在吃早饭的空当,突听得殿外有一阵声响。 “桐衣……”一听便知是徐姝来了,苏桐衣迅速地喝了碗汤,准备迎上去,哪知她早已进了门。 “快别起来。”徐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曾想,我又来得不巧,打搅你用膳。” 苏桐衣拿起手巾轻微地擦了擦嘴角,笑着说道,“徐美人哪里的话,我已经吃好了。” “桐衣,今日来,我是专程赔罪的。” “赔罪?”没来由的一句,苏桐衣只觉得云里雾里,疑惑地问道,“赔什么罪?” 徐姝用衣袖挡着嘴,轻声笑了起来,“我的傻妹妹啊,当然是为君上的事。” “他?他今天没来这里啊。” “君上没来,妹妹不觉得奇怪?”徐姝轻柔地坐下,水悠悠的双眼一直看着她,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苏桐衣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些微地埋起头,回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想来的时候,变会来。” “妹妹就不盼着君上来?” “有什么好盼的,书生必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再说他不来,我也可以去寻他。” 徐姝意味深长地笑笑,“我倒是羡慕妹妹,能够活得如此洒脱。不过,在妹妹心中,君上难道不是放在第一位么?” 苏桐衣愣了一下,说道,“洒脱并不代表冷漠,占有并不代表在乎。” 徐姝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她笑着说,“桐衣,昨夜我也是不得已,本不该叫走君上……” 第80章 素昧平生 徐姝指尖泛着花瓣的微红,细看来,原是宫中女子盛行的胭脂水桃。仿桃花之态,精致地绣在指甲上端,一姿一态间,极尽姣妍。 今日的她,倒是十分细致地打扮一番,遮住了一夜的倦容。 “子寒突然发热,我急得六神无主,幸亏有君上,我才能定下心神。君上也是守了一夜,任我怎么劝,就是不肯离开半步。桐衣,你可别埋怨君上?不然我就成了罪人。” “怎么会,说起来,书生还是徐美人的夫君。”苏桐衣轻微笑笑,问道,“子寒的病可还严重?” “早上已经退了热,就是一直缠着君上,那孩子也是太粘君上,幸好君上还算疼他。” 苏桐衣不禁想起徐姝的哥哥,即使是匆匆一面,也能看出他的为人,实在不怎么样,却生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子寒确实很讨人喜欢。”她随手拿起一件水玫色的外裙换上,零散绣着水中的睡莲,皱起的一角宛如水纹。 这句话,说得徐姝很中听,脸色和缓许多,“桐衣,我还是找个人来服侍你,此等小事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若是君上知道了,倒要数落我照顾不周。” “不用,徐美人,我受不惯人服侍。穿衣服这样的事,我还能做。”苏桐衣赶紧摆手拒绝,“而且我也不想眼前人多,现在便好。” 不知是否久了未见,总觉得这一次回来,不知怎得,徐美人的性子却是变了许多。 徐姝仅是客气几句,也不再提起此事。 过了半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忙说道,“你瞧我这记性,过几日好像就是七夕。” “七夕?”苏桐衣一向不记时日,茫然地瞧着她,“就算是七夕,又有什么特别?” “七夕便是君上的生辰,桐衣,你不知道?”徐姝惊异地瞧着她,手上随意地摆弄着裙角,眉眼温婉,“我本以为,这样的事,君上该同你说过。” 苏桐衣摇着头,“书生没说,我也没有问过。” “那……许是君上也并不看重自己的生辰,往年还都是我提醒的。”一说到此,徐姝脸上便有掩饰不住的笑容,隐隐透着一种欣喜,“七夕,因着君上的缘故,也是晋国一个重大的节日。那一日,连王城中也会张灯结彩,更会请宫中的伶官前来唱戏,好不热闹。” 细想来,苏桐衣也不知今年书生是何年岁,不过,她就连自己的生辰也常常忘记,也就没在意这些事情。这样看来,自己对这些未免糊涂了点。 “桐衣,可想好要送什么给君上?”徐姝偏过头来问道,“不过,无论你送什么,君上都会欢喜。” “这……”被她突然这么一问,苏桐衣也犯了难,仔细一想,书生生为君王,根本什么也不缺。 “我倒是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只是不好办。每年七夕,都会有伶官唱戏。不过这唱得最好的并不是宫中的伶官,而是王城西北角桑园,一位称作素生的伶人。”说起此人来,徐姝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情,眉眼带笑,“听闻此人唱曲,十里空巷,声调清灵,百年难得一遇。” “竟有这样的人?” 徐姝挑起眉,抿着嘴笑笑,“妹妹是不是来了兴趣?别说妹妹,我对此人也是好奇得紧,只是此人为人清高,万不愿踏足到宫中,更不屑成为伶官,宁愿待在一个小小的桑园,实在是可惜。” “徐美人所说的,绝妙的点子,莫不是与此人有关?” “正是。”徐姝轻轻点着头,“君上也是戏痴,因着身份的缘故,无法去到那种场合,常常对我提起未能亲耳听见素生唱戏,也是平生遗憾。偏偏这素生却固执倔强,说什么只为有心人唱戏,更不肯离开桑园半步,就算是君上也不例外。不过,桐衣你想想,若是七夕佳节,君上生辰的时候,能请此人到宫中唱戏,必定会使人眼前一亮。” 苏桐衣默默点着头,心中暗衬着,书生还喜欢听戏?从前倒没有听他说过。 这位叫做素生的人,倒是好生的烈骨,单凭一己喜怨,就连君王也不惧不怕。 “所以…”徐姝眼眸水盈,泛着春日之光,话语间略有些犹豫,“今日,我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妹能够答应。” “徐美人有何事?”嘴上虽是这么问,苏桐衣心中还是能猜到几分。 “这……往年,我不知派过多少人去请,皆是徒劳无功。今年本想亲自去请,偏偏子寒生了病,我无法脱身。”徐姝笑呵呵地望着她,“妹妹能否替我去请这位素生,总觉得妹妹这般能干,一定能请动此人。” 苏桐衣略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自己对这种事也根本不擅长。 徐姝赶紧说道,“若是请动此人,必定全是妹妹的功劳,对君上来说,更是份绝佳的礼物。妹妹…总不会拒绝吧?” 话都这个份上,苏桐衣完全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她立即喜笑颜开,飞速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手绢,递给苏桐衣,“上方绣得便是桑园的地址,君上那里,我会先替你瞒着。” “桐衣,这上面的字,你可识得?” 苏桐衣回过神来,忙点了点头。 见状,徐姝笑着说道,“桐衣你,实在是比寻常女子还要更加聪慧。想当初我为了识字,可是花了多年的功夫,真是令人羡慕。” 两人又闲话一阵,徐姝瞧着日头,准备起身告辞,苏桐衣一路送到外门。 “真的不用我派人跟你一起,若是伤着分毫,我如何跟君上接待。” “放心吧,世上能伤我的还没有几个。”苏桐衣灵动地笑了笑。 “那好吧,此事不必逞强,请不动就算了。桐衣,你回去吧。” 自徐姝走后,苏桐衣在房中,轻轻偏起头,想着事,到底如何该说服那人? 荇舟轻手轻脚地进来,她自然没有注意,直到听见倒茶的水声,才回过神来。 “荇舟,你何时进来的?” 他细心地端起茶碗递给她,笑着说,“姑娘想事情想得出神,所以没注意到奴才。” 苏桐衣双手扶着下巴,沮丧地说道,“荇舟,我有麻烦了。” “那奴才去找君上…” “等等…”苏桐衣赶紧拽住他,“此事不能让他知道。” 偏偏这时,余屹不在,温雨不在,叶凌风也不在,倒是没有个商量的人。 也没有办法,答应也答应了,只得先去试试。 凉灵城。 城中仍是人来人往,为了方便行动,苏桐衣换了一身装束,仅是寻常的男装,盖住了女子本有的柔态。 她孤身一人,走在街上,心中陡然生起几分闲适,不禁放慢步伐。仿若身处宫中,一直也未如此清闲。 踏尽最后一步,微微抬起头,便见到这两个字。 桑园。 此处远离繁华的主街,隐匿在一片林间,门前缠满青翠的植物,更多了几分苍凉。 门倒是开着,地上长着稀稀疏疏的青苔。苏桐衣向前探着身子,仅是一处露天的园子,倒是整理得井井有条。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冷不丁传来一句话,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啊…” 环顾四周,才注意到有一人正在院中扫地,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苏桐衣向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瞧,问道,“你是素生?”声音显得飘飘浮浮,消失在细碎的落叶声中。 那人也不回答,仍是不紧不慢地扫着地,未看她一眼,“请让一让。” 在这个空当,苏桐衣仔细打量起他来,轮廓柔和,面容清俊。 特别是周身的气质,与天地自然浑然一体,就连扬起的尘埃,在他面前也如无物。 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你有何事?” 突如其来的一声,苏桐衣愣了半响,才答道,“寻一位叫素生的人?” “在下便是。”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徐徐然如溪流,清澈灵动。 果然是他,苏桐衣直直地盯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素生停下手中的笤帚,淡淡地说了一声,“姑娘,我想今日你是白跑一趟了。”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苏桐衣惊讶地问道,比识破她是女子还要吃惊。 “过几日便是七夕,世人踏足桑园,所求之事,每一年都相同。”素生走到井边,拿起水桶,细心地浇着园中的花。 清脆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波光粼粼,他手上顿了一下,说道,“我不会再唱戏,你走吧。” “为何?” 他仅是轻轻扬了扬嘴角,“素生,素昧平生……我本与世间无缘,无人能懂,又何须再唱?” 话音刚落,水瓢往空中一洒,四散的水珠如雨般四散。 第81章 鲜有始终 云榕殿。 伍儿急急从殿外跑来时,徐姝正细致地补着妆。 方才不过粗粗走了半个时辰,回到殿中,总觉得脸上的妆略有些化了。 她不住地抚着自己的脸,毫无瑕疵,她却总觉得眉眼处有几分细纹。 难道,自己会最美的年华里老去?每想到此,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美人,尹妡殁了。”伍儿小声地禀报道,“清晨时,奴婢向水凝殿传了大司马已死的消息,不曾想约是过了半个时辰,就传来回音。” 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反而有几分失落,徐姝冷笑一声,“她竟然熬不过夏,可笑。如此不禁吓,实在是索然无味,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身子。” 伍儿轻微地摇着扇,得意地附和道,“这下,美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无忧?”徐姝手指纤细,指腹轻轻地抚过粉霜,均匀地涂在脸颊,顿时粉妆玉砌,气色好了大半。 她脸上毫无表情,凝视了几眼镜中的自己,“怕是等到那一日时,我早已年老色衰。” “美人国色,天生丽质,岂会被时光妒忌去。”伍儿立即愤愤不平地说道,“美人快别胡思乱想……” 见徐姝闭起眼来,伍儿马上放下手中的折扇,轻缓地替她揉着头。 “君上,该下早朝了吧?”徐姝问了一句,伍儿忙答道,“估摸着君上早该过来了,不过,今日好像有一件特殊的事情。” “是什么?”徐姝随意地问道,脑中还在想着待会儿见到君上时,该如何笑着,该如何言语… 伍儿曲起身子,凑到她耳边说道,“好像说是,要替之前的宰相平反……” 本是随意地说了一句,谁知,徐姝猛然直起身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一时间,伍儿脑中嗡嗡作响,愣了一刻,立即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说道,“奴……奴婢,说,君上要为宰相平反……” “方才为何不说?” 徐姝语气发狠,身子却无力地倚着玫瑰椅,心中起起伏伏,自己等这一日,实在是太久。 “美人,奴婢……该死……”伍儿吓得浑身哆嗦,连眼也不敢抬,“美人……恕罪……” 她的眼眸剧烈地颤抖起来,等了这么久,君上,他真的做到了。徐姝紧咬着嘴唇,双眼渐渐泛红。 父亲,您一生忠心耿耿,九泉之下得知,也该瞑目了。 她斜起眼望向伍儿,像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伍儿不禁将头埋得更低,每一处关节都在哆嗦。 自父亲死后,除了君上,她再不信任何人,贴身的奴婢也是频繁更换,只用新人。 罪臣之女,哪怕是一宗冤案,徐姝也从不会跟旁人提起,更忌讳别人说起。因此,伍儿自然不知,之前的宰相是徐姝的父亲。 过了半晌,心情渐渐缓和下来,徐姝轻声说了一句,“起来吧。” 伍儿依旧不敢动弹,慌张地应道,“奴……奴婢不敢。” “起来。“冷冷地两个字,伍儿马上站起身,弓着身子站在一侧,险些没有站稳。 徐姝拿起桌上的金枝步摇戴在头上,厉声说道,“君上就要来了,你苦着脸给谁看。” “是。”伍儿赶紧拿起摇扇,如之前一样,不过心中却久久无法平复。 不一会儿,殿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君上到!” 几乎在瞬间,徐姝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君上,您来了。”顺势接过他脱下的衣袍,笑着说道,“天热,君上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子寒还没醒呢。” 见她亲手叠着衣袍,叶凌末说道,“徐美人,这样的小事,交给奴婢做就好。“ “既然是小事,妾身又为何做不得?”她笑兮兮地望着他,与方才判若两人。怕他急着要走,嘴上故意问道,“君上可要在此等一等,或者我去叫叫子寒,他也睡了许久。” “既然子寒未醒,就不要叫他。”叶凌末赶紧摆着手。 “那……君上,先歇一会儿。”徐姝顺势拉着他坐下,吩咐下去,“伍儿,快去沏杯茶来,切记一定用清晨的露水煮茶。” “是,美人。” 叶凌末也没多疑,笑着问道,“徐美人也懂茶?过去,你好像并不愿喝茶。” “人是会变的。”徐姝轻声地应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即又堆起笑来,”君上,可曾用过早膳?” 叶凌末摇了摇头,眼神定定地望向她,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徐美人,有一事,寡人要同你说。” “何事?“嘴上虽是这么问,她也早就猜到是什么事情。 “宰相一事,是寡人对不起徐家,此事已然平反。再过几日,寡人会向天下昭告,并且重修宰相之墓,授候爵一等,供万人敬仰。” “君上……”心中虽知晓一二,但亲口听他说出,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激。徐姝猛然跪在地上,眼中泛泪,“妾身,叩谢君上。” “快起来,徐美人。“叶凌末一把将她扶起,心中更加不忍,“这些年,委屈你了。” 徐姝摇着头,“能跟着君上,妾身万死不辞。” 叶凌末长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徐美人,自古以来,爵位世袭,徐松自然也是侯爵。此次平反之后,寡人也会复他的职位。” “他?”徐姝瞪大了眼,慌忙说道,“哥哥根本没有那份才能,整日游手好闲,如何能当得起爵位。君上,此事万万使不得。” “他再如何不济,也是你的兄长。再者,寡人只会安他一个闲职,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 见叶凌末抬起手,徐姝只得作罢,不再言语。 “徐美人,寡人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情,寡人自有分寸。”他像是有一丝疲惫,脸色略苍白。不过,还是又补了一句,“子寒到底也是徐松的儿子,这个爵位将来也是他的,就当是寡人送给子寒的。” 不曾想,君上竟会这般说,徐姝愣神地望向他,一时间忘了言语。 直到伍儿小心翼翼地送茶来,方才回过神来,“君上此恩,妾身不敢忘。” 叶凌末赶紧扶住正要下跪的徐姝,轻声说道,“这本是寡人该做的,徐美人不必客气。” “是。”徐姝抬起头来行礼,眼眸中更添了几分深情。 两人随意聊了一阵,叶凌末像是想起了一件事,遂说道,“对了,徐美人,今年不必再去请素生先生。” “这……“徐姝脸上慌了一刻,很快恢复平静,佯装尴尬地笑了笑,“君上明察秋毫,原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君上的眼。过去几年,妾身去请先生的事,君上原来都知晓,妾身实在忏愧。” “寡人自然懂得徐美人的良苦用心,不过寡人虽爱听戏,却不愿强人所难。” 徐姝赶紧站起身来,低着头说道,“望请君上恕罪。” “起来吧。”叶凌末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寡人并无责备之意,只是人各有志,先生不愿到宫中为官,也不愿踏入世俗。恰恰是这一点,寡人反而更欣赏他。” “君上教训得是,妾身再不会去打搅先生的清闲。再者说,这么多年,妾身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请得先生。或许,也是与戏无缘。” “如此便好。”叶凌末喝尽一杯茶,轻轻放下茶杯。 另一边,桑园。 苏桐衣环顾四周,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只有他一人,整理得如此有序怕是要花一番功夫。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一个人住这里?” 素生抬起眼来,仅是这一眼,倒让人平白无故地紧张起来。仿佛他能洞察一切,窥探到你的内心。 “算了,我虽从不留外人,到底也有例外的时候。”他掸了掸身上的微尘,“你应当还有话要说,先进屋吧。” 苏桐衣愣了一下,点着头,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才留意到空气中流淌着一股细微的焚香。像是檀木香,却多了几分花味和幽凉。 刚一进屋,便感觉周身清凉。 “请坐。” 只听咚得一声,苏桐衣一脚绊着桌椅,险些跌倒。立即尴尬地笑了笑,局促地坐下。 素生轻轻递来一杯茶,茶杯却十分特别,极尽轻薄的白釉瓷杯再配上青翠的龙井,齐齐直立于杯中,茶香扑鼻。 缓缓喝了一口,苏桐衣睁大了眼,今天才算是喝出了龙井茶的真味。茶味在嘴中一点点扩散开来,味美甘醇,回味无穷。 “姑娘,是受人所托?”虽是一句问话,不过素生却专注于手中的茶杯,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你怎么知道?”苏桐衣惊异地看着他,越发觉得此人拒人千里之外。 素生并未回答,端起茶杯细品一口,微微皱起点眉,轻声说道,“正午的泉水略多了几丝苦涩,不如清晨时甘甜。” 有么?苏桐衣茫然地看着他,实在是跟不上他的节奏,遂问道,“那你为何不保存一些清晨时的泉水” “泡茶讲究时宜,搁置的山泉水岂能泡茶?” 茶道之事,苏桐衣并不懂,喝茶的习惯还是书生惯出来的。 这……还如何聊下去,别说是请人唱戏,现在就连正常的聊天都没有办法。 “就姑娘一人?“ 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苏桐衣还是应了一声,再不知如何开口。 有的人,周身的气质便给人一种天生的压迫感,素生即是如此,又有些不同,。 见她仅是低着头不再言语,素生微微笑了笑,眼眸清透,“姑娘叫苏桐衣?” 一听这话,她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瞧着他,半响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难道你会算命?” 第82章 无关风月 “算命我不会,不过……”素生蓦地笑了一笑,“识人,我还是知晓一二。” 苏桐衣猛然从他的笑中清醒过来,好奇地问道,“难道你……认识我,怎么可能?” “在下虽不问世事,也听过姑娘的大名,想必能请动姑娘的人,也不是寻常角色。看来这一年,是势在必行?” 她本来急于反驳,突然觉得直接称呼名字有些不礼貌,遂问道,“可以称你为先生吧?” “随意。” 苏桐衣松了口气,心中思忖着如何解释,“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下语气过重,姑娘不必往心中去,我并不是针对姑娘,而是我再不会唱戏。”素生声音不大,却有七八分的强硬。 见状,苏桐衣忙摆着手,“我就是受人之托,万不会勉强。” “我所指的人,并不是姑娘。” 苏桐衣疑惑地四处看看,房中确实没有旁人,“先生什么意思?” “罢了,在下只是一介戏子,受不惯热闹,姑娘还是请回。” “先生言重。”苏桐衣干笑几声,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捉摸不透。 素生善意地看向她,“这杯茶喝完,相信我的意思,姑娘也该明白。” 看来说客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苏桐衣无奈地点点头,不知怎得,自己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略福着礼,“多有打搅,先生莫怪。” “树欲静,而风不止……”素生放下茶杯,再也喝不下,眉上微微结着愁郁,全然不像他的性子。 “先生何出此言?” 素生不紧不慢地理着衣裳,末了,声音一沉,“姑娘若能出此门,多加小心。” 苏桐衣定眼瞧着他的眼,竟似一汪水潭,吞没万象。慌忙地后退一步,又觉得不太礼貌,复而行了礼。这一次是低着头,再不敢直视。 “告辞。” 临到门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转瞬即逝,“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苏桐衣稍微恍着神,正准备回头的空当,只觉得袖上一凉。惊讶之余,已被人拉着一个转身回到屋内。 “砰……”随即而来,一阵剧烈的关门声。 “怎么……”苏桐衣茫然地站着,惊讶多过于好奇。 透过门缝,素生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外,压低了声音,“姑娘就没发现,一路跟踪你的人?” 话音刚落,空气猛然静得出奇,瞬息之间,两支短箭从房外射来。 “别动。” 苏桐衣立即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感觉头顶两侧一阵风过。两枚短箭划破窗纸,贴着她的头顶,分毫不差,一下插在墙上。 这……她木然地愣在原地,方才幸亏自己没动,不然怕是会受伤。想到这,不禁感激地看向素生,他看起来并不像习武之人。 素生走到墙边,小心地瞧着墙上的箭,脸色沉寂下来,“箭上涂有剧毒,看来是群亡命之徒。” “怎么回事……”一切来得太快,太过意外,苏桐衣根本想不出竟会遇到刺杀。 到底是冲着谁来的,难道是自己? 素生耐心听着房外的动静,像是人越聚越多,“我一生远离尘世,看来是不能了。此处既是桑园,定不能由着他们胡作非为。” “抱歉,我……”苏桐衣万分愧疚地说道,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委,“看来这些人是我引来的,平白连累了先生。” 见她欲开门出去,素生立即挡在门口,“你想做什么?” “他们既然跟了我一路,定是想取我的性命,我若不出去,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只想杀你,何必要等到你一直走到桑园。这一趟浑水,我也是淌了。” 素生说话时,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没有事物能在他心中泛起波澜。 “那……难道还有人想杀先生?” “生死有命,看来该是我的存在,碍着了别人的事。”说话间,他脸上竟然还有一丝笑意,仅是一瞬,随即消失。 反之,苏桐衣就慌张许多,今日本来是无法托推,不得已才来到桑园,没想到会遇到刺杀。 “方才,先生为什么会救我?” 素生仅是简单地看她一眼,像是世间万事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只听得他缓缓说道,“我有无数个该救你的理由,却没有一个不救你的理由。不过,姑娘武功卓群,我也是多此一举。” “不是,先生对桐衣是救命之恩……”一句话还未说完,不过转眼的功夫,霎时门窗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素生一把拉过她,往旁边一闪。 “这……”苏桐衣紧张地贴着墙根,素生正挡在她的前面。 透过他的身影,只感觉眼前划过的箭,竟是密密麻麻挡住了视线,不禁捏了把汗,担忧地说道,“先生,当心。” “我无事。”素生转过头,脸色依旧无波无澜,“房中不可久待,一会儿我冲出去,你看准时机逃走。“ 也不过是才认识的陌生人,竟能舍命相救,苏桐衣怔怔地愣在原地,忙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先生若是因为我的缘故有任何闪失,桐衣一辈子也不会心安。” “倒是跟传说中的性格很像,“说话间,素生单手握住飞来的一支箭,轻松折成两段,扔在地上,“我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不过我欠余屹的情,还你也同样使得。” “你认识余屹?”这又是什么情况,世界也太小了。 “旧友。余屹常跟我说起姑娘,所以第一眼,我才认得姑娘。” 苏桐衣已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吃惊,素生这个人实在太过神秘。不过,因着余屹缘故,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四五分。既然是认识的人,就更不能让他身处险境。 她微微一个闪身,灵巧地走到门前,不及他反应,一把推开门,闯了出去。 屋外阳光刺眼,各类的刀刃也在阳光下反射出瘆人的光芒。 “你们是何人?”苏桐衣大声喝道,口气中毫无惧意。 这时,素生也从屋中出来,无奈地说道,“你实在是乱来……” “先生,你先走。” “今日,你们谁也跑不了,有人要取你们性命,格杀勿论。” 刺客中突然传来一声命令,顿时四方的刺客将二人团团围住。 “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我?”苏桐衣仍是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是谁想置自己于死地。 问也是徒劳,根本没有人回答。 手中没有武器,又是以寡敌众,饶是武功不错,苏桐衣也打得力不从心。担忧地回头看向素生,暗叫不好,他,好像不会武功…… 立马一掌重重打在面前几个人的身上,得了空隙勉强能靠近素生,帮他挡着四处的攻击。 “先生,不会武功?”苏桐衣问完才觉得多此一举,他不是江湖人,不会武功也很正常。 许是之前他拉着自己躲过了箭,误以为他会武功。 “你走吧,带着我是活不了的。”素生声音平淡,宛如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毫不相干。 这么一说,苏桐衣反而急了,“我不走,大不了一起死。你救我一命,我岂能不还?” “生死面前,何必拘泥,何必固执?” 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一个人能够这般看破生死,对一切也不管不顾,不由得对他多了分尊敬。 苏桐衣叹了口气,这一群刺客是自己招来的,本来也与他毫不相干。如果连累他,实在是无法心安。 “先生不必劝,你不走,我也不走。” 素生慢慢闭起眼来,若是能够脱离俗世,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对付二十多人,苏桐衣体力严重透支,不住地喘着粗气。 马上露出破绽,突然眼前一晃,一把亮闪闪的刀刃朝着她砍去。 这一下,怕是躲不过了。 她本能闭着眼,也不是怕,只是不甘心,若是这么死了,连书生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嗖”地一声,苏桐衣睁开眼,眼前刺客的动作猛然停顿下来,胸上不知何时已插着一支箭,渗出大片的血,瞬间倒在地上。 素生收回方才伸出的手,他虽发过誓从今往后再不动手,也终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她被杀。不过这一切,苏桐衣并没有注意到。 紧接着,“唰唰唰”几声,四周的刺客均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箭刺中,纷纷倒在地上。 苏桐衣捂着胸口,喘着气,慢慢站直身子,朝着四面望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刚刚出手的人,到底是敌是友,根本不得而知。 地上骤然出现一团团的阴影,刚准备抬头望向上方。 眼前蓦地一黑,再没有知觉。 第83章 不辞而别 云榕殿。 徐姝强留着叶凌末用过午膳,她笑着站起身来,“君上,现在暑气正旺,妾身前去取一点冰镇的梅子茶来。” “这样的事,徐美人何必亲自做?吩咐旁人便是。” “我不放心,”徐姝打趣地说了一句,眯起眼,“妾身去去就回。” 她转过身出了屋,伍儿小心地跟在身后。 徐姝思忖着,关于苏桐衣的事自然是能拖一时算一时。 “美人,人已经去了。”伍儿小声地说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么?”她仅是皱了点眉头,并没有恼,一边嘴角微微上翘,“派出去的人呢?” “也到了。” “让他二人从此在这世上消失。”说话时,徐姝眼中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杀气,“还有,警告荇舟,别乱说话。” “是,美人。” “对了,子寒怎么样?” 伍儿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跟着,“像是醒了。” “倒是巧,我正愁要想什么法子继续留着君上。” “君上自是愿意陪着美人的。”说话时,也是极其小心。 徐姝仅是瞥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虽是违心的话,听起来倒还是中意。 人总是奇怪,自己心知肚明的事实,却不喜欢旁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哪怕是个假象,也还是舒心。 约是过了一刻钟,一到门前,徐姝脸上立即堆起温柔的笑,“君上久等。” 叶凌末马上接过她手中的茶杯,客气地说道,“难为徐美人,这样热的时节,可要当心暑气。” 她抿嘴笑了笑,微微行礼,“能为君上做事,是妾身的福分。” 刚说完,她眼中瞬间微微泛光,抢在叶凌末前头说道,“君上,子寒像是醒了。” “是么?”叶凌末放下手中正准备喝的梅子茶,“那寡人进去瞧瞧他。” “瞧君上急得,子寒也最爱这梅子茶,倒像是闻着味就醒了。”徐姝笑着道,回过头对伍儿吩咐着,“把梅子茶送到里屋来。” “是,美人。” 叶凌末小心翼翼进去,刚坐到床边,徐子寒便一跃而起紧紧抱着他,“君上爹爹。” 他爱怜地抚着子寒的头,温柔地说道,“子寒,头还痛么?” “不痛,能见到君上爹爹,子寒没有事的。” 一听这话,徐姝略有些泪目,走来左手轻轻搭叶凌末肩上,声音哽咽起来,“托君上的福,子寒总算是平安无事。” “放心吧,徐美人。有寡人在,子寒不会有事。”说话时,叶凌末见她情绪有些波动,也特意拍拍她的手,以表安慰。 “寡人不会让他有事。” 徐子寒懂事地直起身来,学着大人的语气,“徐娘娘,你怎么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边说,边拍着她的头。 小脑袋还没闲着,歪起头凑到叶凌末耳边,小声说道,“君上爹爹,你看你的徐娘娘哭了,还是君上爹爹来劝吧。” “哈哈……”叶凌末笑了几声,也没细究他的话,仅是轻轻点着他的额头,“好好好,小灵精,寡人替你劝。” 徐姝脸上微微一红,转过身去,“你们这两人,如何打趣起我来了?” 徐子寒挺直了胸膛,疑惑地问道,“难道不该君上爹爹劝么?” “子寒!”徐姝拿起一旁的梅子茶递到他嘴边,转着话题,“小孩子不要胡说话,来喝梅子茶。” 他立即向叶凌末投来求助的眼神,叶凌末笑着说道,“由着他吧,徐美人,他说得话也没有错。” “君上,你就是太惯着他。”徐姝嘴上嗔怪着,心中也是乐开了花。 一碗梅子茶喝下,徐姝细心地搽着子寒的嘴角,“这么大的孩子,喝东西如何还会洒出来?” 徐子寒眯起眼笑着,一手指着叶凌末,“你看君上爹爹喝东西也洒,他还是大人哟。” 徐姝回过头,拿出随身带的丝绸帕子,小心地凑上前,“君上,你嘴边有酸梅渍。” 叶凌末温柔地笑了笑,却是一手接了过来,“让美人见笑了。” “怎么会……”徐姝怔怔地望着他,一下回过神来,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脸色有几分尴尬。 无论如何,君上还是不愿与自己亲近,他的那份客气尊重,已是无法逾越的深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叶凌末还是一心记挂着苏桐衣,准备起身告辞。 徐姝也看出来是再留不住他,遂笑着说,“妾身陪君上一同去吧,昨夜君上突然外出,妾身还是亲自解释一番,免得桐衣妹妹会怪君上。” “她才不是这么细心的人。”叶凌末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一说起她,连轮廓都温柔起来,“有时候,寡人倒希望她能想得多一些。” “这样啊。”徐姝轻声应道,眼神黯淡下来,她如何能不认识这个表情,早已见过千万次。每当君上谈及苏桐衣时,便是那个表情。 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那妾身顺道给桐衣送些梅子茶过去,君上,难道是怕妾身打搅你们二人独处?” “徐美人说笑了,同去便是,仅寡人一人,桐衣也会觉得闷。” “是,君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莯清殿,站在门口的荇舟远远便瞧见了。 脑上立即冒出冷汗,他哆哆嗦嗦地迎了上来,刚对上徐姝的眼,便再不敢看。 “扑通”一声,利索地跪在地上,嘴皮子却打起结来,“君……君上万福,徐美……人万安……” “荇舟,你这奴才不在屋里伺候着,站在外面做什么?”徐姝的声音虽平淡,却透着一二分的戾气,将他说得更加紧张。 当即语无伦次,“奴……奴……才,姑……姑娘……” “妹妹如何?”徐姝双眉慢慢紧皱在一起,上前几步,动气怒来,“你这奴才在君上面前,如何说话吞吞吐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姑……姑娘……她……” 从方才到现在,叶凌末一直一语不发,如今见守门的奴才这般畏惧,心中咯噔一声。二话不说,直接闯了进去。 “桐衣……” 徐姝双眼一沉,不禁意地冷笑几声,似乎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刹那间,她换了神色,快步向前走着,嘴边喊着,“君上,您等等妾身。” 经过荇舟时,仅是一眼,便将他吓得不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 趁着人群走完,伍儿刻意落在最后,不忘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荇舟,此事若有旁人知晓,你性命不保。” “是,姐姐,荇舟……不……敢。” “待会儿君上若是问话,最好机灵点,要知道有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是……是……”荇舟拼命地点头,只差将头低到尘土里。 “美人养了你这么久,这件事要是做好,定保你一辈子吃好喝好。” “能为美人做事……是……荇舟的福分。” “你知道最好。” 见他这般唯唯诺诺,伍儿满意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看他一眼,迅速赶回徐姝身边。 “桐衣,桐衣……” 整个莯清殿里都是叶凌末的声音,惊得一干奴仆谁也不敢言语,纷纷跪在地上。 徐姝赶了进来,关心地看着他,“君上,这是……妹妹不在么?” “这个时辰,她在这宫中,又能去哪?”叶凌末微微叹着气,心中却有一个最坏的打算。 桐衣,你心中难道真的就无法同时容下,我及我的身份? “君上别急,先派人去找找,说不定是妹妹贪玩,跑到宫中哪里去玩了?” 叶凌末苦笑着摇摇头,这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 每一次,桐衣的不告而别,就是一次远行和决绝。 “君上,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可以试试?”徐姝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罢了,叫人去寻吧。”叶凌末一手撑着额头,又想起昨晚的一切,却想不出,自己又有哪里做得不妥…… 徐姝点着头,立即吩咐了人去寻,又看向伍儿,吩咐着,“将荇舟带进来。” “是,美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伍儿便将他带了进来。 “你便是桐衣的奴才?”徐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是……美人,奴才正是。” “你可知,桐衣去了何处?” 荇舟双目紧盯着地面,汗水顺着头顶慢慢滑落下来,“奴……”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连一个大活人也看不好?”徐姝直接打断他的话,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最好如何交代。” 虽是提前背好的词,荇舟还是差点吓掉半条魂,结结巴巴地回道,“姑……姑娘,她今日卯时便出了门,奴才……实在拦不住,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这么大的事,如何不通报?” “姑娘吩咐,奴才也……也不敢不从……”荇舟将头磕在地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望……君上和美人,明察……” 徐姝看向一言不发的叶凌末,为难地说道,“君上,你看这……妹妹必不是有意要离开君上,其中肯定有误会。” 约摸过了一刻,他才开口,脸上黯淡下来,缓缓说道,“桐衣,她到底还是走了……” 说完,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 “君上……君上……” 任是徐姝如何喊叫,他也不应。 她倚着门框,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样的场景,早已不陌生。 她眼神慢慢发狠,心中暗下决心。 君上,再等一等,只要她消失,你就再不用如此伤感。 只要,她消失。 第84章 猛兽苏醒 这时,伍儿神色匆匆地走到徐姝身旁,低声说道,“美人,徐爷来了。” “哥哥?他来做什么?”她的表情立即紧皱着,哥哥这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希望这一次不是又捅了什么娄子。 “他在哪里?” 伍儿赶紧应道,“正在云榕殿。” “回去。” “是,美人。” 徐姝刚踏进云榕殿,便听得里屋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响。 “我说妹妹,这大热的天,你如何还有闲心出去闲逛?” 一听这话,她心中的火气越发加重,快步走进去,颐指气使地瞧着他。 徐松拖长了音,眼中充斥着几根红血丝,如傍晚时的烟霞,却更为惨淡,毫无生气。 他的声音有一种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沙哑,可能与他近乎糟糕的生活作息有关。 “看不出,妹妹狠下心来,也是让人胆寒。” “你有什么事?”徐姝沉闷地坐下,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别急,我这个做兄长的,就不能跟你叙叙旧。”徐松慢条斯理地喝着手边的茶,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倒与徐姝有几分相似。 徐姝面无表情,冷冷地回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她急速地下着逐客令,“哥哥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告辞……” “且慢。”徐松睁着暗红的眼,一瞧昨天必定一夜未眠。 “今日,我不是来接走子寒。妹妹,不必如此不顾情分吧?” 实在不想再看他嬉皮笑脸,毫无正经,又不好发作,徐姝只得强忍着性子,冷冷说道,“我跟你,又有什么情分可言。” “妹妹,当真就如此心狠?嫁予君王后……”徐松脸上竟是嘲讽之意,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无端带着一股压迫。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难道就忘了自己也身为徐家的人?” “哥哥,你是什么意思?”徐姝立即转过头来看向他,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 见她紧张起来,徐松得意洋洋地摇着头,反而缄口不言,任凭她急得不行。 “你倒是说话啊!” 徐松仅是笑笑,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妹妹,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徐姝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坏消息就是……”徐松慢慢地把头靠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派出去的刺客全部都死了,无一幸免。” “你……”徐姝立马激动地站起身来,愤怒地用手指着他,“你做的?” 徐松“哈哈”大笑几声,抖了抖衣衫,挑着眉,略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是我做的,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姝大声吼道,怒气越来越重,恨不得一拳重重地打在他脸上。 他也不恼,不慌不忙地吃着茶点,嘴角微微上翘,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本来徐姝已经气得不行,听到此话,一甩衣袖坐回榻上,语气强硬地说道,“我做什么,不用你管。” “我并不想管,只是素生的命,我要了。” “哥哥,你……”徐姝恨他几眼,也不敢再同他争辩几句。饶是心中怒火还未降,遂没好气地问道,“你要他的命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徐松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略有些讽刺,“我说妹妹,平日里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何做起事来这般糊涂。你要杀苏桐衣,我想得通,但又何必把素生拖进来?” 徐姝直直地盯着他,冷语道,“哥哥,你这话说的,难道是看上了素生不成?” “如此一位百年都难遇的戏子,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糟践?” “你还会听戏,听得懂么?我还以为哥哥一直只倾慕烟尘女子的美色。”一句话说得刻薄,也觉得过犹不及。 徐松并不介意,脸上带着一如往常地笑容,“你我到底兄妹一场……” “哥哥,有事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不过有一句话我说在前面,素生我可以不管,但是苏桐衣……” 徐松也不再铺垫,直接打断她的话,切入主题,“妹妹,那个叫苏桐衣的女子,就让为兄处置。” “你要救那个女人?”徐姝一拳打在桌上,毫不吝惜自己脆弱而纤长的指甲。 “妹妹,莫急。”徐松脸上的笑,渐渐变成一种玩味,“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白白死了,岂不可惜。再说,君王的女人,我倒是想……”后面的话,倒没有说尽。 而徐姝的脸,早已臊得通红,指着他的鼻尖,骂道,“哥哥,你若敢碰她,堪比禽兽。” “哟!”徐松戏谑地笑了笑,“妹妹,你都要害她性命,又装什么善人,装给谁看?” 他的眼神越发冷峻,眼角的烟霞聚在一片,“你和我,都是一丘之貉。你以为,自己能高贵到哪里去?” 喉咙上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徐姝不住地喘着气,就像一个人被生生地剥开,再没了秘密。 徐松大笑起来,“我的好妹妹,为今之计,你只要稳住君上,不要让其他人知晓此事便是。” 他站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我跟你,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你愿不愿承认。妹妹,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跟我同归于尽……”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徐姝冷眼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个笑容,“原来哥哥此次来,是要稳住我,同时也稳住君上,真是高明。” “说起手段,哪里比得上妹妹?我不过是保险起见,若是被妹妹先发现自己派出的刺客被杀,说不定就会调查,不如我直接告诉妹妹。” 徐姝慢慢地抬起眼,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重新审视起他来,这还是以往不学无术的哥哥么? 为何心计如此之深,他到底想做什么,又在谋划着什么? “你好自为之。”临走时,徐松又补了一句,“你若碍事,就算你是我的亲妹,我也敢杀。” “你……”话还未说完,已见徐松消失在殿外。 一句话,似乱箭齐齐射向她的心。 徐姝坐在榻上,呆坐许久才慢慢意识到此事实在蹊跷。 直到这一刻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一直都存在的事实。 哥哥的手下何尝有能力能够杀死自己派出的刺客,要知道那些刺客个个也是百里挑一。 就算桑园的位置再偏,大白天也根本不可能将刺客通通杀尽,而不打草惊蛇,没引起丝毫的响动。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哥哥他,就像一头终于苏醒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直觉告诉她,徐松救素生及苏桐衣这件事,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幕降临。 另一边,苏桐衣自晕倒之后,刚睁眼见到的人,便是素生。 “这是……哪里?”她轻微地摇晃着自己的头,尚且有几分昏沉,猛然想起昏倒之前的事,“刺客……” “放心吧,暂时没有刺客。”素生的声音响起,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安心。 苏桐衣撑起身子,慢慢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的瞳孔慢慢放大,定定地望着,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这周围,是铁么?” 只有上方一角透出几丝微弱的光亮,眼前的铁栅栏外也是一片漆黑。 素生安详地坐在地上,并不为周围的环境所动,平静地说道,“是一个铁铸的牢笼。” “那我们出不去了?”苏桐衣沮丧地瘫坐在地上,本以为躲过了一劫,结果却落入一个更大的深渊。 她慢慢地靠近铁栅栏,只动了动指尖,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实在坚硬无比。 “我本无欲无求,淡泊生死,只是苦了姑娘你。”本是见她如此沮丧,想宽慰一句,说来却觉得更糟。 素生停了音,心中还是有些介怀,复而又说道,“姑娘放心,你并不是薄命之人,而是福厚绵长。” 苏桐衣回过脸来,见他正抬头望向那一角的星辰,脸色恬静,苦笑着说,“先生,是在安慰我吧,我一向运气都不好,倒是没来由地拖累了先生。” “姑娘说笑了。” “先生叫我桐衣便是,不必如此客气。”苏桐衣动了动脖颈,隐隐有些酸痛,索性躺在地上也望着那一角的星星光亮。像是被素生周身散发的气质所影响,心中渐渐地不再急躁。 素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桐衣,你可知,相由心生,境由心造,感之于外,受之于心?” 苏桐衣微微皱起眉来,似懂非懂地摇着头,总觉得眼前的人就像一位长者,睿智沉着。 可看他的面相,却最多不过三十的年纪,倒是让人疑惑。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环绕在整个铁笼中,“受尽苦痛的人,总会耐心地善待每一个人。” “先生吃过什么苦?”苏桐衣偏起头来,好奇地问道。 “不是说我,而是余屹。” “他?”苏桐衣稍稍有些惊讶,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不过先生好像是说过,与余屹是旧友,遂问道,“他不是昭国的皇室么,怎么会吃尽苦头?“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出来寻一个人。” “是何人?” “一个他心中至情至重之人。” 说话间,素生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分波动,句句话语都说得轻描淡写。 却像是道尽了过往旧事的千丝万缕,从他的脚下,蔓延到各处。 仅是想替余屹告诉她八个字,君子之爱,藏之于心。 第85章 君子之爱 此话的由头,还是余屹临走时,曾捎过一封信于素生。大概的意思,便是生平憾事,最后不能再见旧友一眼之类诀别的话语。 而信纸最后一句,便是那八个字,君子之爱,藏之于心,这是说与苏桐衣。看罢,素生只感慨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想来,余屹一生,自遇苏桐衣之后,一言一行,再由不得自己。 这于素生来说,虽无法体会,还是能懂。 不曾想,后来这个女子竟会出现在桑园。她的样貌,余屹已说过不下千遍万遍,第一回见,也就认得。 之后的变故,连他也始料未及,或许是某个有心人刻意为之。既来之,则安之。多少年来的风风雨雨,早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只是,余屹……他为苏桐衣,不惜一切要找到昔立安。 从他写信的口气看,早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这人固执,此事又关乎苏桐衣,更不会让任何人插手。 自己,纵使不忍,倒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都是他的选择,他该还是心甘情愿,并且也是幸福的吧。 如果,成全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话。即使让她毫不知情的,快乐地活在世上。 素生微微闭起眼,他本不爱管别人的事,可能是今晚夜色太好,念及此事,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希望她能懂得,随即又嘲笑着自己,就算她能懂,又有什么用? 这可能是余屹,最不想看到的一种结果。 “先生?”见他久久没有言语,苏桐衣轻轻叫了一声,“那余屹找到那个人了么?” 素生回过神来,淡淡地应道,“算找到,也算没有找到,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他。” 苏桐衣被绕得糊涂,索性不再细想,笑着说,“他回了山幽谷,先生若是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是么?”素生眼角的余光朝她一瞥,很快又转回到屋外的夜空中。 眼中徒增了几分伤感,她尚且不知,可能同余屹,永远都见不到了。 “罢了,不见了,他若是想见我,会来找我。”素生转着话题,倒像是在安慰自己,而这份情绪,苏桐衣暂且是体会不到了。 她侧起头,望了他一眼,也没有多想,“是啊,余屹消息灵通,说不定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就先来救我们。” “余屹是一个难得的人,他做的事,寻常人做不出。” 这是一句切切实实的肯定,让苏桐衣对他们二人的关系,立即起了几分好奇。 遂问道,“不知,先生跟余屹是如何认识的?感觉你们二人,性格实在千差万别,无一相似。” 素生微微一笑,印象中该是他第二次笑,“相差越多的人,越可能成为挚友,世间有些事,就是这般有趣。” “好像是。”苏桐衣懵懂地点点头,看向屋外,像是夜深了。 不过,却没有丝毫睡意,眼前的人尚且还是陌生,却一同经历了生死。人世间的事情,又有什么是说得清的。 夜越发深邃,一到夏日,总是雷声滚滚,像是要把积蓄一冬的能量,都释放出来。 苏桐衣躺着无事,只能无话找话,“先生,看起来都不像是世上的人。” 素生这人,若是就这样待着,他怕是一直不说话也待得。 “此话怎讲?”他还是回了一句。 苏桐衣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着眼,慢吞吞地说道,“先生太冷静,失了人味。” “那你觉得什么才叫人味?” “该是七情六欲通通具有,高兴了能大笑大乐,不高兴了能大吵大闹。” “是吧。” 一句话算是又把话题终结了,苏桐衣在心中叹着气,本来被人囚禁已是够烦恼,却偏偏遇上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日子更显得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慢慢想到了书生,他若是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不知该急成什么样。 而自己也没办法通知他,只希望徐美人能暂时稳住他。 云榕殿。 自下午徐松来过之后,徐姝心中一直堵得慌,甚至无法安心照料徐子寒,只吩咐了侍女照顾着。 据人通传,君上像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殿中,任是谁也不见,已足有三个多时辰。 徐姝知道后,更是着急,便唤来了伍儿。 伍儿急急忙忙地跑来,跪在地上,“美人,有何吩咐?” “君上那里,可还有消息?” “回美人的话,暂时……没有。”伍儿小心翼翼地应着。 “没用的东西,一群废物。”徐姝厉声骂道。 伍儿将头埋得更低,“美人息怒。” “算了,准备点吃食,我亲自去看看。” “美人,可君上说……谁也不见。此时过去,怕会拖累美人……”伍儿为难地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小,原是好心提醒,却犯了大忌。 徐姝一手拍在桌上,本来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喷发出来,“你这奴婢长胆了,主子的决定岂容你左右?” “美人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伍儿慌忙地磕着头,言辞恳切。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她再不敢言语,眼泪扑簌簌地下落。 徐姝见了更加心烦意乱,“晦气,觉得很委屈是么?你们就永远都是对的,就我一人做错了。是不是?”最后几个字已近乎咆哮。 伍儿被吓得浑身战栗,泪水不断在眼中打旋,还必须强忍着。 她疯狂地摇着头,重重地打着自己的脸,每一声都沉重而用力。 “伍儿知错了,求美人饶了这一次……” 脸上渐渐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徐姝只是冷冷地瞧着,没有言语。 伍儿也不敢停下,嘴边渗出血来,却没有眼眶红得更艳。 她紧咬着牙,就算脸上再痛,也比丢了性命要好。 终于见到徐姝慢慢抬起手,才住了手,脸上早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心中还是感激地磕头,“谢美人饶命,谢美人饶命……” “我准备,把你送到水凝殿。” 伍儿惊恐地抬起眼,跪着上前几步,拼命地摇着头,“美人,求求你……”嘴边只剩下气音,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不要,不要……” 徐姝嘴角微微上扬,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抬起她的下巴,“水凝殿,不是很好么?” “美人,尹妡就死在那里,那里闹鬼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两只手胡乱抓起徐姝的衣角。 任何人,无论妃嫔还是奴仆,只要踏进水凝殿,皆是万劫不复,生死无人问津。 “我没杀你,你就该感恩戴德。”徐姝一把甩开她的手,冷漠地看着她,“伍儿,难道没有人教过你,知道主子太多秘密,是会丧命的。” “美人,奴婢不会告诉任何人。” “告诉?”徐姝冷哼一声,“伍儿,你是很听话,但唯一的缺点便是太听话,听话到根本不讨人喜欢。” “我可以改,美人……”伍儿试图求她改变主意,哪怕是徒劳。 “我却没有耐心。”徐姝将身子往后一靠,“来人。” “美人,不要……” “将伍儿关进水凝殿的奴仆房中,”徐姝漫不经心地瞧着自己的指甲,像是有些开裂,不禁皱起眉头,“记住,从此时起,她再不会言语。” “是,美人。”马上有两名护卫将伍儿双臂架了起来,拖着往外走。 “美人!”伍儿拼命想挣脱,却挣脱不得,大喊一声,“求求你,不要,不要……” 过了半晌,她偏过头对一旁的奴婢吩咐道,“明日,再从王城外买来一名婢子,最好是父母双亡。”脸上没有半分的可惜,心痛。 “是,美人。” “拿上糕点盒,去君上殿前。” “是。” 徐姝冒雨赶到殿前,这时,一个雷平地炸开,古菁正守在殿外,双眉紧皱不散。 见她前来,赶紧迎了上来,行着礼,“这样的天,美人如何来了?” “听闻君上忙于政务,疏于用膳,遂送了点吃食过来。” 一旁的小太监立即接过食盒,古菁笑着回道,“美人真是有心,奴才会回禀君上。” 话说完,仍是不放她进去。 徐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二话不说径直就往里走。 “美人,美人,君上已吩咐,谁也不见。”古箐虽是客客气气地说着,态度却很强硬,没有半分退让。 “古公公是要拦我?” “古菁不敢。” “不敢就让开。”徐姝一把推开他,朝里屋闯去。 “美人,”古菁叫住了她,声音激动起来,“今日美人若是执意要进,奴才也拦不住。只是,美人就真的不顾君上的命令?” 徐姝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你不必用君上压我,事后,他要怪,就怪我一人。” 古箐知道再也拦不住,如此一来,此事便会露馅,可如何是好? 第86章 乱世浑水 突见徐姝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激动地扶着门框,嘴唇一张一翕,瞪着古箐,咆哮道,“君上呢?我问你,人呢?” 古箐只得跪下,一时周围的侍女奴仆皆跪在地上,头顶上轰隆的雷声尚在,场面凄厉而壮观。 “美人息怒,君上他……” “他在哪里?”徐姝喘足一口气,上前几步,逼问道。 “奴才,不知。”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古箐眼神镇定地看着她,不再言语。 “你……如何不报?”古菁虽是奴才,到底是君上的人,徐姝也奈他不何,顷刻间冷静了几分,“你可知,你失职之罪?” 古箐向她磕了头,眼神冷静地看着前方,“奴才没能劝诫君上,是奴才失职。” “好!”徐姝犀利地盯着他,冷笑一声,“古箐贴身侍奉君上,一没有尽职宽君上烦忧,二没有尽忠阻君上外出,着罚劳役三日,与罪奴同担。” “奴才遵命。” 徐姝一甩衣袖往外走,立即有奴婢替她撑着伞,雨珠似断了线的帘子,挡着她的视线。 她慢慢捏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一点点显露出来。君上,叶凌末,你到底还是要去寻她! 徐府宅院。 房外风雨萧瑟,眨眼的功夫便有一个雷在耳边炸开。徐松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堂,像是在等人,手边的龙井茶已喝了三次,什么味道也没喝出来。 这时,有奴才急匆匆地跑来,收了伞搁在门外,衣袖还是不住地滴着水,他跪在地上,“爷,人来了。” 徐松出神地望着屋外,若是没有这种天气,他怕是也不会来。抬着手,说道,“让他进来。” “是。” 来人穿着黑色的单衣斗篷,像是怕有人见到他的脸,故意将脸藏在帽檐下,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坐吧。” 徐松屏退了众人,偌大的屋中只有他的声音,不过很快,便被外面的雷声盖住。 “东西,带了么?”他又继续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吹了吹嘴边的茶,才想起茶早就凉了。 那人既不坐也不答话,脱下早已湿漉漉的斗篷,扔在一边,他的脸慢慢清晰起来。 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虽无皱纹,看起来却已年逾四十,头发全白,仿佛是在一夕之间苍老。 “曾经号称风华绝代的沿寺,如何落得这般下场?”徐松缓缓说道,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中尽是惋惜之意。 一道闪电划过,屋里也为之一亮,他的脸变得更加可怖,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叫,昔立安。” “轰隆”一声,似是在平地炸开一声雷,徐松善意地笑笑,口是心非地赔着礼,“原来如今是昔兄,实在失礼。” “徐松,限你五日之内,将他们秘密运到晋国边境,自会有人接应你。”昔立安终于开口,细看来,他的额上有一点极细的刀疤,样貌较之前竟变了大半。 徐松只是轻笑着,并没有马上应承,“你也知,此去吴国,路途遥远。五日,是不是太少了?” 晋吴两国仅有一小块土地接壤,北面为荒漠,没有人烟。而南面,则是挨着扬国。 “足够了。”昔立安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飞速地扔向他。 他也未起身,定然用单手接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好,爽快!五日就五日,我一定把人送到。” 昔立安低垂着眼,声音似某种野兽的低吼,“徐松,不要耍花样,这笔买卖,你不吃亏。” “这是自然。”徐松上前几步赔着笑,还不忘向他拱拱手。倏忽眉眼一皱,凑到他耳边,像是不禁意地说道,“我听说,那女子便是武林中盛传的活人参,她的价值……” 昔立安双眉一树,冷语道,“你还想怎么样?到时你一到边境,靠着包袱里的东西,便能使疆城易主。” 徐松赶紧摆着手,干笑几声,“一座城池换一个人自然是够了,只是……这女子像是我国君王的挚爱,若是被发现,怕是……” “怎么?你还想加条件?”昔立安不耐烦地打断他,要是在平时,早就动手杀了他,“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跟吴国合作,得陇望蜀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 徐松赶紧笑着摆手,“在下对吴国君王可是衷心耿耿,我只怕吴国君王事情太忙,会忘了在下。” “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君上不会亏待你。” “是是是……徐某自当会竭尽全力。”他脸色和善地点着头,又瞧了瞧四下,像是怕人听到他接下来的谈话,“昔兄,为表忠心,我再告诉你一个紧要的消息。” “什么?”昔立安毫不在乎地扬起头,眼色发冷。 徐松也不在意,贴近了身子,小声说道,“叶凌末离城了,就他一人。” 听罢,昔立安嘴角上扬,像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不屑地说道,“当真?” “千真万确,据在下安排的眼线回报,约是傍晚时分,叶凌末一人行色匆匆地出了城门。像是往花槿郡的方向去了,并未有随从的人,宫中也是鲜有人知。” 花槿郡!他该是去的山幽谷,昔立安丝毫不意外他这个举动,只要把苏桐衣握在手上,他就尽在自己掌控。 见他想得出神,徐松笑着叫了他几声。 昔立安回过神来,冷冷说道,“此事我会立即禀报君上,你只用将人按时送到,再会。” 这时,房门大开,他一转身便没了踪影,消失在雨夜中,只留下地上湿漉漉的斗篷。 “阁下慢走。”徐松笑兮兮地送了他几步,话刚说完,脸色陡然一变。 有人从屋外走来,小心地关好门,朝他行礼,“爷。”此人正是徐松的心腹,唤作朝非。 徐松慢慢坐下,问道,“那两人关好了么?” “回爷,两个人都十分老实,没有异常。” “要随时注意他们的动向。” “是,爷。” 这时,他才慢慢展开方才昔立安扔来的包袱,是座城池详细的地形图以及镇守的官员名单,没想到吴国的手段如此厉害。接下来自己只要将这些官员尽数收买,城池也如探囊取物。 朝非曲着身子,眉头微蹙,还是忍不住说道,“爷,下次这人来得时候,还是让属下在场,怕他会对爷不利。” 徐松仅是轻笑了笑,“朝非你跟我也算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性子。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爷英明,属下多虑了。” “放心,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不会乱来,他现在,怕是连你也敌不过。”徐松的眼神仍旧停着手中的地图上,突地眉眼一冷,“不然,他也不可能跟我做交易。” “爷卧薪尝胆多年,此刻也算是到了大展身手的时候。” 徐松仅是笑,“人人皆知丞相家出了一位不学无术,好色成性的公子,殊不知……” 朝非接着他的话说道,“不知爷如此精明能干,不仅懂文书,更识兵法,暗地里也在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哈哈……”他大笑几声,“叶凌末害我徐家无端蒙受屈辱,害我装疯作傻度日,不除他,势必不为徐家人。” “爷,此事可要告诉美人?” “不必,她一直爱慕叶凌末,只会坏事。” 徐松一把合起手中的地形图,看向窗外,一字一句地说道,“叶凌末,总有一日,我徐松会让你俯首称臣,受尽折磨。” 疏忽一个闪电,映照在他的脸上,朝非立即跪下,“恭祝爷的千秋伟业,属下誓死相随。” 过了半响,徐松说道,“要你调查的事,查的如何?” “回爷的话,属下仔细查了素生此人,发现能查到的信息并不详尽,他既没有背景,好像除了唱戏也没有什么长处。” “这就怪了,”徐松纳罕道,嘴里念叨着,“那昔立安非要一并捉拿此人,又是何用意?捉住那个女子倒是可以要挟叶凌末,素生的话……” “对了,爷,还有一件事情,属下觉得,素生好像会武。” 徐松看向他,问道,“之前捉拿的时候,不是回禀说根本没有反抗么?” “是啊,属下也觉得奇怪,因为忌惮那女子的武功,所以投了毒。而素生像是毫不在意,由得我们将他绑走。但是我在他手上看到了箭痕,也就是说,之前我们朝屋中射箭时,他徒手就握住了箭。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就算眼力再好,也不可能做到。” “如此说来,此人不简单啊!”徐松感叹一句,反而起了几分兴趣,站起身来,笑着道,“有趣,实在是有趣!我原觉得事情若是这样结束,该是多么索然无味,看来事情远比我想的更复杂。” “爷,你准备怎么做?” “静观其变,投靠吴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表面上他们虽送了我一座城池,但仅是他们目前暂不能直接同晋国开战,难保哪天不会再夺了去。吴国君王如此小利小势之人,必定是想将来攻入晋国时,我在疆域给他行个便利。”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声巨雷正炸在空中,徐松看向天空,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是趟浑水,不妨我再把它搅得更浑一些。” 第87章 轻佻一时 夜深了,雷声却没有停息的意思,疏忽一道闪电,便又劈进了一个人的梦中。 素生一直未眠,闭紧双眼端坐着。突听地一旁传来声叹息,遂问道,“听着雷声,无法入眠么?” 反应了半响,苏桐衣才知晓他在同自己讲话,诧异之余,还是答道,“不是,是因为一个人。”还未等他言语,又喃喃地说道,“他该是非常挂怀,我这样突然消失……” “能有人牵挂,能被人牵挂,都是一件幸事。”素生仍旧闭着眼,外面的雷声渐渐消散,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在配合着他的语调。 “先生……”苏桐衣微微抬起头来,不知怎得,从这一个时刻起,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不再是以往的洒脱冷清。而是一种深深的寂寥,一种遗世独立的凄苦。 让人想进一步探求,他所想所忧所思的,到底是什么? 突然,素生霎时睁开了眼,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隐隐地,苏桐衣还是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喜悦,仿佛他一直在等着这个人出现。 “噔噔噔……”细碎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十分刺耳,她也同素生一样,渴望接近真相。睁大了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脸。 看清,又不是特别清晰,只有一个轮廓,是一个男人的身型。宽大的黑色衣袍,在夜里显得更加压抑。 “素生,你可还记得我?” 一听到声音,苏桐衣便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峻而低沉的声音。 “徐松。” 轻飘飘的两个字,一下唤起了她的记忆。 这……他不是徐美人的哥哥么? 为什么会…… 他向前走了几步,脸慢慢清晰起来,笑着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不枉费我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银子。” 苏桐衣疑惑地回头望了眼素生,他们两人难道认识? 突然间,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每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仿佛又有联系。她只觉得脑中已是乱得不能再乱,毫无头绪。 “听说后来你退出戏园,独居桑园,不过我还是很怀念,唱戏时的你。”徐松眯起眼来,用一种老朋友的口吻在说着话。 素生亦不动声色,甚至连眼也没抬,只冷清说了一句,“其实你并不爱听戏,不是么?” 徐松似有些发愣,半响才笑着说,“我这样细微的神色,倒是被你看入眼里。素生,从前我如何就没有发现,你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徐松,你隐藏了这么久,到底想做什么?” 一句话,似乎凝固住了空气,众人皆是一震。这时,苏桐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松之前的纨绔和不学无术都是伪装的。 徐松大笑了几声,眼神微微有些泛光,宛如与白天判若两人,“以后,就会明了。” 他一点点看向苏桐衣,上前来几步,语气轻挑地说道,“小美人,我们算是又见面了,你说,是不是你我有缘?” 没来由地一句挑逗,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忽地又觉得自己不必怕他,遂理直气壮地望着他,吼道,“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抓我?” “哈哈……”徐松也不动气,眼神暧昧地打量着她,“你还是年轻,这个道理也不懂,当然是觊觎你的美色。” 顿时,苏桐衣只想一掌拍死他,妈的智障。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往后都跟着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苏桐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此时,素生突地起身,走到前方,隔着铁栅栏同他对视着,“徐松,你来想做什么?” 徐松却笑而不答,只微微动了动手,顿时整个铁牢的空间骤然缩小,仅供两人一个转身的距离。有人挥舞起一块大布,遮住了两人的视野。 只听等,外头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丑时到了,出发。” 去哪儿…… 苏桐衣仅是刚刚转过身,想看一看素生是否安好,脑中又是一阵昏沉,晕了过去,再没了知觉。 与此同时,王城中的徐姝根本不知此处发生的事,她已是全身心地念着叶凌末。 云榕殿。 “废物,废物……”殿中又传来徐姝的咆哮声,地上跪着一排人,皆不敢言语,他们都是宫中的护卫。 “君上呢,找了一个时辰,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 跪在首位的人,立即说道,“属下该死,还是……没有找到君上。” “我不想听到这句话。”徐姝单手扶着额头,因为愤怒,脸色更显憔悴,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美人息怒。”众人皆是齐刷刷地将头垂地更低,一起说道。 徐姝越看越觉得来气,这么多的护卫,连一个人都寻不到。她一拍桌子,“还不快去找,若是再找不到君上,你们都陪葬。” “是,美人。” 一直众人散去,徐姝仍觉得喘不过气,旁边的婢女立即端来参茶给她,“美人,夜也深了,要不还是先歇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她刚抬起手推开茶杯,便见到有奴才来报,“美人,莯清殿的荇舟又来了。说是他家姑娘今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想问一问美人可曾见到。或者同君上说一说,不要出事才好。” 徐姝一听就来气,“他家的姑娘丢了,如何到我这里来要人,还用君上来压我,他是不是活腻了?叫他滚……” “是,美人。”得了信的奴才立即告退。 “美人,你可别动气。” 此时,徐姝渐渐觉得有些乏了,眼神困倦地打起盹。面前婢女的脸,越发有些模糊。 迷迷糊糊间,怎么她的脸越来越看不真切。 徐姝定了定神,有些失常地喊道,“伍儿,你……不是在水凝殿么?” 她的脸却是毫无血色,一点一点向她靠近,脸上藏着诡异而狰狞的笑。 徐姝顿时慌了神,不断后退着,嘴上牵强地说道,“伍儿,你,你想做什么?警告你,你别靠近我。” 她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直到将她逼到一处角落,再无法动弹。 徐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却无处可逃,只得偏过头,不想直视她的眼睛。 霎时,伍儿一下将头转到她的面前,张大了嘴。 鲜血顺着她的嘴边落了下来,没有舌头。徐姝害怕地朝后靠,不住地摇着头,“伍儿,不要……” 她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推开伍儿,往外跑去,却又撞上一个人。 徐姝惊得不敢动弹,站在原地。 面前的人,是尹妡……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尹妡脸上刻满了花纹,还在不住地渗血,她扯动着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你难道忘了,是你杀的……我?” “不不不……不是的……”徐姝此时已吓得连叫也叫不出,身后的伍儿,身前的尹妡,越靠越近。 “不……不要……” “美人,美人……” 猛然间,徐姝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屋中的烛光明晃晃地照着自己的眼。 是梦? 为何那么真实? 她回头看了一眼婢女,淡淡地说道,“我没事。” 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方才的梦实在太真…… “美人,江冥回来了。”有人急匆匆地从殿外跑来。 徐姝立即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许多,朝殿外走着,没走几步正遇上他。 她急忙问道,“江护卫,君上呢?” 江冥立马向她拱手行礼,眉头微蹙,“回美人的话,君上出行所骑的皆是御马,马蹄上都会烙上一种标识,普通人不会知晓。属下一路找寻君上的踪迹,不料雨势太大,冲掉了马蹄的印迹。一直到王城北面的山洞才发现了一些痕迹,看来君上曾在那里避雨。” “然后呢?有没有找到君上?” “属下忏愧,因为雨势实在太大,那边地处低洼,洪水又湍又急,冲断了去路,无法继续往前。” 徐姝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铺路的话,要多久?” “最迟三四个时辰。” “你可知,君上去了何处?” 江冥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那边像是山幽谷的去处。” 山幽谷!又是那个地方,又是那个女人…… 君上,难道她伤你的还不够多么?叶凌末,你难道就忘了,之前你因为她重伤,差点就……为此我担心了多久,你知道么? 徐姝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淡淡地说道,“江冥,限你辰时之前把路铺好,不然提头来见。” 第88章 生死不明 折腾一晚,别说是睡,就连闭眼的功夫也没有。 不过,对于徐姝来说,睡觉宛如酷刑一般。只要一闭上眼,伍儿血肉模糊的脸以及怨气横生的尹妡便会出现。 阴魂不散。 “美人,美人……”有婢女从殿外急匆匆地跑来,尚未干透的地面,踩在上方还会溅起水花。她也顾不得许多,衣裙一角带着晨露,进了云榕殿。 许是跑得过快,刚到门口,屋中的烛光皆是一闪,“美人……”她小心翼翼地叫道。 徐姝假寐着睁开眼来,神情越发不耐,“何事?”生硬地两个字,立即将婢女吓得发怵。 牙齿不自觉地打颤,“美人……辰时到了。” “你叫什么?” “飞荧……”感觉到她的目光,只得把头埋得更低,喉咙间聚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徐姝并未再言语,想着这人倒是找得很快,这女子生得略有姿色,又胆小如兔,将来可能有用。 “扶我起来。” “是。”飞荧赶紧上前扶过她,伺候人倒是十分熟练。徐姝不经意地问道,“规矩,都学了么?” “回美人的话,奴婢都学了,也都记下了。”飞荧低着眼,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好在手脚还算麻利,也会看人脸色。 倒还算聪颖,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能记住宫中的规矩。徐姝理好妆容,起身往外,正有奴才前来禀报,“美人,江护卫来报,路铺好了,洪水也已控制。” “君上呢?”她急急地问了一句,仍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早已是心急如焚,不知怎的,她心中一直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挥之不去…… “备马,我要亲自去看看。” 那名奴才立即恳求道,“美人,此去路途艰辛,美人千金之躯,不可有损。” 见状,飞荧也跪了下来,“是啊,美人,身子要紧。” “君上下落不明,我如何安心?”徐姝径直朝殿外走去,四处的奴仆皆跪在地上,她只冷冷地瞧了一眼,嘴中说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 “备马。” 颠簸太大,苏桐衣终是醒了,揉着眼,只觉得浑身乏力。再者便是饿,昨天只早晨喝过一些清粥糕点,也不想吃牢中送来的食物,现在实在饿得不行。 抬眼四处看了看,素生……苏桐衣松了口气,幸好他还在。 马车还在不断前行,铁铸的牢笼,坚不可摧,沿途还不知能不能逃走。 “素生,素生……”她小声地叫着他,不知他是否睡着了。 只见他慢慢睁开眼来,轻声问道,“何事?” 苏桐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着说,“有点饿了。” “再忍忍吧,”素生冷静地说着,又闭上眼,“等到方田郡。” “那是……” “晋国东北方的郡县,过了方田郡,便出了晋国。” 素生的声音一出,倒是令人安心不少,苏桐衣略有些惊异地问道,“难道先生你一直在记着路?” “是。” 苏桐衣惊得发怔,这……牢笼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盖着,尚且能够透气,却是根本看不到外面。 感觉到她的惊讶,素生也没有过多解释,只简单地说道,“放心,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突然地一句,苏桐衣怔了一会儿,缓缓笑道,“先生,我并不怕。” “如此便好,再恶劣的环境,也不会动摇到一个人的心境。” “我明白,先生。”听到他所说的话,苏桐衣打起精神来,自己也绝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马车走了一道,感觉像是在爬坡,地面也很陡峭,不像是平坦的官路。突听得外面传来说话,声音都极小,说得也极小心,一会儿便停了,只留下无尽的车辙声。 这时,苏桐衣朝素生灵动地动了动眼,用口型说道,“我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 “是么?”素生像是多了几分精神,耐心地问道,“那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苏桐衣小心地凑到他耳边,“好像是天快亮了,得赶快到湍……湍什么镇……”这个地名实在是听不清。 素生微微笑了一笑,接过她的话来,“是湍巾镇。” “是是……”刚答应着,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先生你,都听见了?” 素生低垂下眼,轻轻笑了笑,没有言语。 “先生,实在是厉害,好像就没有你不会的。”苏桐衣感叹一句,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栅栏,随着马车的颠簸,身子也颠簸起来。 眼睛就看着素生,他一直闭着眼调息,仔细看来,他仿佛丝毫没受影响,竟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中,不摇不晃,实在不可思议。 “看着我做什么?”素生慢慢睁开眼,问道。 彼时,朝阳已然升起,穿破黑布,牢笼中也有一些亮光。 “啊?”猝不及防的一问,苏桐衣赶紧看向别处,又发现没什么可看。 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她只得找点话题,索性说道,“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就是先生的年龄,我实在是猜不准,感觉不超过三十。” “三十七吧。”素生淡淡地说道。 “什么?”苏桐衣完全无法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见她如此吃惊,素生轻笑一声,“年纪只是一个数字,我也没有在意,或许记漏了几年。” 在她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马车突地停了下来,只听得有人说道,“湍巾镇到了。” 云榕殿。 自殿外进来,徐姝像是失了魂儿一般,眼中毫无神采。 嘴中不断地念叨着,君上,他失踪了。 当时,徐姝赶到时,江冥已把四处都搜了一遍,除了叶凌末骑出来的那匹马,再没寻到什么。 江冥还特意知会了山幽谷的人,也是毫无进展,没有人见过他。 叶凌末,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来由的,徐姝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宛如她自己是一棵大树,现在却被硬生生地连根拔起。 倏忽之间,她突地捂住自己的头,冲着一众奴仆吼道,“你们通通都闭嘴。”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方才根本没人说话,美人是怎么了?倒是飞萤临危不乱,先跪了下来,其他人也齐齐跪下。 “闭嘴……”徐姝还在喊着,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连日的睡眠不足,再加上噩梦和叶凌末失踪的打击。精神彻底崩溃,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 失踪,不过就是生死不明。他永远也不可能寻到苏桐衣,又能去哪里? 徐姝哀切地瘫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平时的戾气,只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为心爱之人所忧心。 飞萤想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没想到用力过猛,头磕到身后的桌子,晕了过去。 “美人,美人……” 刚睁开眼时,突然见到徐松的脸,徐姝嫌恶地往旁边一躲。 “美人,你醒了?”飞萤细心地搀扶起她,小声说道,“徐爷来了。” 徐姝冷冷地瞧着他,不屑地说道,“我自然是看到了,哥哥,你来做什么?” 徐松笑了笑,“妹妹病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来看一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 “怎么?”徐松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挑起眉来,“君上不在,妹妹看起来烦恼得很。” “用不着你管……”突地,徐姝猛然坐起身,下了床,瞪着眼瞧着他。 见状,正在喝茶的徐松停下手中的动作,“妹妹这是什么表情,倒是瘆人。” “全部退下。”徐姝也不理他,大喝一声,遣退了所有奴仆。咄咄逼人地看着他,“君上不在,消息没有走漏半分,你怎么知道?” “用猜的,妹妹可信?”徐松仍是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让人分不清他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又哪句是假。 “你在宫中埋了眼线?”徐姝审视着他,像是不认识一般,“你怎么能……” 徐松不置可否地摇着头,冷嘲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君上的下落?” “他在哪里?”徐姝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 早猜到她会这么问,徐松反而不再说透,任凭她急得不行。 掉足了胃口,徐松这才慢悠悠地看着她,“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哥哥你又想做什么……” 他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强势地说道,“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早知道他如此没人性,不曾想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会算计。徐姝紧紧捏着双拳,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那好,我要你答应我永不过问政事,我便告诉你君上的下落。” “好。” 听到她的回答,徐松满意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叶凌末,如今在吴国……” 第89章 边境失守 湍巾镇。 临下车之前,苏桐衣和素生都被人带上了铁制的手铐,牢固无比。不过,在牢笼打开时,她心中还是有几分欣喜,到底能够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不过下车后,她便傻眼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 居然是一片荒野,身处高山。除了一栋孤零零的楼,再无一物。耳边刮起一阵风,竟觉得有几分寒冷。素生经过她的身边,并没有半分停留,却真真切切地说了一句话,“有什么事,就敲几声墙,我在隔壁能听见。” 等她回过神来,已见不到素生的身影。苏桐衣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住的房间果然在素生的隔壁,也不知他如何能猜到,实在是个神秘的人。房中倒还是明亮干净,只是少了几分人味,显得苍白,空气中甚至还能闻到一丝霉味。 房屋四处都有护卫把守,倒也不禁止他们外出,只要在视野范围,毕竟他们手上的铁链完全无法挣脱。只有一点,便是不许两人交流,苏桐衣只得躺在房中睡觉,特别是在吃饱以后。 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复,一直到四日后。 连日奔波,却只在夜里才会动身,白天便歇在荒山上的房中,沿途走来,似乎一路的风景都如旧。时间点也刚好,一到天刚破晓,便到了下一处地方。 “徐松到底在谋划什么?对方到底是何人?”素生思忖着,下一个目的地,便是方田郡,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近,却又像是越来越远。 几日下来,苏桐衣也习惯这种作息,夜里也不觉得困,她小声地对素生说道,“这些人只在夜里赶路,是不是在刻意躲什么?” “掩人耳目。”素生嘴巴微微泛笑,望向她,“看来是桐衣名气太大,所以他们也不得不顾虑。” “啊?”苏桐衣睁着大大的眼,愣愣地看着他,转而笑着说,“先生倒也会说俏皮话,有点人味了。” 素生无奈地摇着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或许我这一辈子听人说的话,都被桐衣你跟余屹说了。” “才不是,”苏桐衣立即摆着手,“余屹比我啰嗦太多。” 他也是只是轻轻一笑,无意地说道,“可能,他只是对你很啰嗦。” “这……说起来,他在山幽谷该是过得很欢乐。” 素生不动声色地应道,“是吧。” 天边一角渐渐泛白,远处的朝霞正在席卷整个天空,马车哗啦一过,路旁某株不知名的植物,被声音震到,收集了一晚的露水,都散落一地。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桐衣立即瞧着素生,那神情仿佛是在说,到了。 素生仅是点着头,对方到底是何人,终于可以一探究竟。 外面传来悉悉簌簌的说话声,声音依旧不大,如风打在落叶上一般。 苏桐衣连大气也不敢喘,仔仔细细地听着,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人到了么?”这是对方问的。 “是。” “那好,人就放在这里,你们可以走了。”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客气。 仅是简简单单的三句话,苏桐衣皱起眉来,这根本不可能听出对方是什么人。 她拿眼看向素生,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反而有几分豁然开朗。 难道他,听出了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问,素生已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是吴国人。” 什么?苏桐衣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竟然是吴国人。脑中一晃而过的便是昔立安的脸,不用猜,此事必定跟他有联系。 “看来徐松这是在卖国求荣啊。”她小声说道。 素生严肃地点了点头,若是没猜错的话,此处该是晋国与吴国的边境。 轻轻一声,苏桐衣感觉手上一松,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链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她惊讶地看向素生,“这……怎么……” 他仅是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算慢的,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 “那你用什么打开的?” 哪知,素生蓦地回头来笑了一下,“桐衣,你的发簪,回头我再买一支给你。” “什么?”苏桐衣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她也没留意自己的发簪。 “发簪倒是小事,不过这锁孔这么细,先生……”反而更惊讶他到底是怎么把发簪磨得那么细,能够打开锁, “此事往后再说。”素生定了定神,几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你先下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先生……” “我来断后,他们该有三十多人。” “不……这怎么可以?”苏桐衣慌忙地摇着头,不过是非亲非故的人,如何能让他犯险。 素生并没有半分动摇,笃定地说道,“你不是还有一个相见的人么?我无牵无挂,再者说,就当为了余屹,我也会这么做。” 牢笼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角的黑布已被掀起,素生看向她,“记住,从这里一直往西,便能到达官道,顺着官道往前走,便是市集。” 倏忽之间,牢门已开,苏桐衣被他轻轻推着下来,刚一落地,便听到他小声的叮嘱,“万事,小心。” 她摇着头被护卫推着往前,双手佯装被铁链锁着。 刚走出几步,素生瞬间挡在她的身前,说道,“快走。” “先生……” “快走。” 徐松的护卫一看形势不对,立即拿起手中的短刀,逼了过来,为首的一人大声吼道,“休得抵抗。” 苏桐衣使劲儿咬着嘴唇,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书生,余屹……如今还有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 自己,何德何能? “桐衣,你快走,还记得我所说的话么?能有人牵挂,能被人牵挂,都是一件幸事,我能感受到。”素生轻轻动了动手,将手中的铁链扔向前方的几人,将其逼退数步。 他转过头来,轻声说道,“谢谢你,也让我明白了她的心情。” 此时苏桐衣根本没有额外的思路再细想他的话,只是见他被一群人包围着,却只是防守,并不出手。 越看着越急,心中一热,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又折返回去。 这时,素生右侧正有一人准备偷袭,被苏桐衣一掌打在地上。 “你如何又回来了?” 苏桐衣也不言语,只是埋起头闯进人群,打斗越发激烈。 素生虽惊讶她这一身的好武艺,不过很快也叹口气,看来这个女子的性子是如何也劝不听的。 就算武功再好,对方人多势众,如此耗下去,体力早晚会耗光。对方明显是在消耗她的体力,并不与她正面对抗。 “桐衣,走吧。” 话音还未落,素生早已灵活地闯进包围圈里,手中拿着细小的石子纷纷朝着四面的人砸去。 皆是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苏桐衣还未回头看他,已被他拉着跑出老远。 素生的武功和轻功实在是,太好! 即使两人跑了好一阵,来到了官道,苏桐衣还瞠目结舌地看着素生,“你……你,不……先生你的武功竟然这么好?” “你就叫我素生便是,”他眉间似是有些郁结,淡淡地说道,“多年前,我曾为一个人发过誓,再也不动手,现在也不得不违背了。” “为什么?”问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她赶紧说道,“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没什么,”素生快步走在前方,“救人之事另当别论吧,只是我若一出手,那些人都必死无疑,因此我才会……”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方才见你只是躲着人,并不出手。”苏桐衣吐了口气,飞快地拍着他的肩膀,“素生你是为民除害,不必内疚,那些人死有余辜。” 不曾想,素生竟是没来由地大笑几声,猝不及防,仿佛一阵春风过,四处开满了芬芳。 “桐衣,你倒是给我找了一个好借口。”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认真起来,“过去我只以为,武力无法解决问题,杀人更是不可。不过现在想来,就算自己双手沾满血腥,我也会选择保护在乎的人。” 突然,前方出现一群人,迟缓地向前走着,仿佛是动物迁徙一般。 苏桐衣疑惑地看了一眼素生,只听得他说道,“前去看看。” 刚一走近,苏桐衣完全呆愣在原地,这些人竟然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像是在躲避什么灾难,而且队伍十分庞大。 此时,她才注意到,一路走来,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素生早已拦住一位过路的老人,看起来约有六十多,他赶紧问道,“老伯,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晋国的百姓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老人原本布满沟壑的脸,更显沧桑,他抬起手无力地摆着,脸上竟是哀切之意,“别提了……” 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苏桐衣急了,问道,“难道是灾害么?” “不是天灾,是**……”老人激动地用手中的木棍敲打着地面,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咳嗽。 素生一把扶着他,替他把脉,语气中有些迟疑,“正气虚弱,感染痨虫,这是肺痨……” “老毛病,不中用了,不中用……”老人无奈地摆着手,又剧烈地咳嗽着。 “爹爹……”旁边一个女子一直紧紧地搀着他,求助般地看着他们二人,“你们能不能救救我爹,求求二位?”说着,便要跪下。 苏桐衣马上扶着她,看向素生,他却紧皱着眉,低沉着声音,“抱歉,在下也无能为力。” 女子瞬间绝望地瘫下身子,老人却挤出一丝笑容,抚过她的头,“无妨的,翠儿,扶着我,走吧。” 素生和苏桐衣只得退到一旁,目送着两人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两位若不是晋国人,就不要去了。”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二人同时回头,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约是二十五六。 “为何去不得?”苏桐衣问道。 男子无奈地笑笑,看起来也是好心,缓缓说道,“晋吴两国开战了,你看,这边境早已千疮百孔,被吴国人霸去了。奉劝你们,也早点逃命吧。” “怎么可能?”苏桐衣喃喃自语着,战争开始,边境失守,难道书生打了败战……遂急着问道,“边境怎么可能被吴国入侵,晋国君王如此骁勇善战,爱民如子,如何能看百姓流离失所?” 男子深深叹口气,“看来你们还有所不知,据传,当今君王已被吴国绑去了,晋国已失势……” 瞬间,苏桐衣猛地瞪大了眼,不相信地重复着那几个字,“君王,被绑?”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想着能拖一点是一点,总是舍不得结束…… 第90章 王者之风 与此同时,晋国王城的天也才刚刚破晓,各方的不安定从四处涌来,齐齐汇聚在朝堂上。 朝堂之上,皆是议论纷纷,众朝臣也是四处张望,像是在等着谁来出头,淌这趟混水。 一旁的徐松冷眼瞧着,得了空当准备站上前去,不料,半路却杀出一个大司空白修。 他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白修到底能说什么。 “大家听我一言,”白修平心静气地说了一句,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他双眉紧蹙,语气凝重,“如今晋国正值国危之际,君上被奸人算计,身处敌国,不明生死。吴国联合其余两国,欺晋国百姓,霸晋国土地。身为人臣,此时更该当仁不让,不可有半分懈怠。” “那大司空的意思是……”徐松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语调难免有些怪异。 白修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国不可一日为君,为今之计,应当恭迎西凉王回来,共商营救君上之策。” 听罢,徐松笑了几声,眼神凌厉起来,“西凉王,据我所知,怕是已外出了几月,天大地大,又如何去寻?” 白修性子直率,一甩衣袖,质问道,“那侯爵爷又有什么高见,说予白某人听听。” “不敢不敢,高见自然谈不上,”徐松嘴上还是客气一番,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他加重了音调,大声说道,“晋国危难,君上被囚,王城群龙无首,现在难道不该以君上安危为重?” 话音还未落,已能听到一些朝臣的碎语,附和道,“是啊,是……” “那我们就算答应吴国的请和,又有何不可?既能救回君上,还能使晋国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此话一出,白修立即对他怒目而视,“答应请和,侯爵爷你是何居心?难道要我晋国对吴国俯首称臣不成?” 徐松却是不紧不慢,娓娓说道,“大司空怕是有点误会,在下正是为君上着想,为晋国着想,反倒是大司空你,又是何居心?” “你……”白修一时气急,没想会被他反将一军。 “晋国不可求和。”从殿外传来一声苍老之音,语气坚毅,将众人的目光也齐齐吸引过去。 徐松冷冷地看着来人,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位女子,正是徐姝。 他眼神一凛,心中想道,看来妹妹答应自己永不参政之事,是要违约了。 白修带头朝他稍稍作揖,客气地说道,“太傅,您来了。” 太傅仿佛比之前苍老了不少,一手持着拐杖,怒恼地说道,“晋国是叶家天下,万万不可沦为吴国的诸侯国。” 徐松不动声色,听着众人的议论,像是又被动摇了。不禁冷笑一声,暗骂道,这群无脑的乌合之众,风往哪吹,便向哪倒。 “太傅,您如何来了?”徐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嘴上仍是毫不客气,“可能你老人家不参政已久,忘了如今晋国的局势,可是危在旦夕,腹背受敌。吴钱宁三国结盟,晋国若是负隅顽抗,势必会生灵涂炭。” “哥哥,你……”徐姝低低地恨着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地咽回去。耳边又回想起徐松之前说过的话,“妹妹,你倒是想想,我与徐家以及子寒之间,孰轻孰重?你还敢出卖我么?” 为了徐家的名誉和子寒的未来,哥哥暗自做的那些事,她不能说。 徐松早料到她会顾虑这些,不会说出真相,他实在太了解这个妹妹。除了君上,便是徐家和子寒。 “太傅年事已高,免得累坏了身子,还是请回吧。” 这时,白修站出来,“侯爵爷此言差矣,太傅身为君上老师,虽无实属官职。但是论地位,论身份,这些话,太傅也说得。” “司空大人,身为朝臣,不该太乐观了。晋国能保住是好,但君上的安危以及晋国上上下下百姓的性命,如何能作赌注?如何能输?”徐松字字咄咄逼人,直戳心理。 一时间,碍于他侯爵的身份,竟是没有人再言语一句。 白修自是不会有半分让步,正想着反驳,“你……” 徐松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周身的气势重重压在他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司空大人,你就管好份内的水利修筑之事,花槿郡洪灾,如今又如何?” 一席话说得白修哑口无言,自认官职低他一级,狠狠地应了一声。 “如此就好。”徐松嘴角带笑,像是胜利者一般,站在人群中心,见时机成熟,大声说道,“现今,我主张接受吴国请和,营救君上,谁人反对?” 就连尾音也盘绕在房梁之上,久久没有消散。众朝臣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表态。 徐松眯起眼,不经意绕到徐姝身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妹妹,他的命你可想留?你若再阻挠,休怪我手下无情。” 刚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徒留她站在原地,心中剧烈地起伏。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索性狠心地一甩手离开了朝堂。 他的命你可想留?哥哥说的,便是君上的命啊…… 徐姝忍住眼中的泪水,慢慢攥紧拳头,君上若是有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哥哥,绝不会…… 过了半晌,众朝臣大部分都往徐松那边倒,太傅和白修也无能无力,用眼恨着他。 徐松却不以为意,反而更刻意地大着嗓子说道,“既然没有人反对的话,那便……” “且慢。”殿外突地传来一声大喝,穿过空气,砸在整间屋子中。 眨眼的功夫,殿门口便出现三个身影。 有一人站在前方,身后左右各站着一人。 徐松一见到来人,立即暗叫一声不好,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叶凌风会突然回来,怎么能这么巧? 叶凌风不紧不慢地踏进殿来,众人先是一愣,皆怔怔地瞧着他。 白修最先反应过来,如临大赦一般,跪在地上行礼,大声说道,“参加西凉王,恭迎西凉王。”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跪在地上,参拜声振聋发聩。 “起来吧。”叶凌风款款走来,经过徐松身旁时,刻意用眼神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西凉王,你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老天有眼,晋国有救了。”白修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下晋国总算是有领导者。 叶凌风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太傅,眉眼带笑,“老头,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放心吧。” 这一次,太傅一反常态既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奚落他,反而欣慰地点着头,“好,凌风,我总算是没看错人。你一定可以重整晋国,救回君上。” “老头,听了你那么多次课,就这句话动听。”叶凌风笑着回道,对一旁的古菁说道,“劳烦古公公送太傅回去歇息。” “是,西凉王。” 叶凌风知道众人都在等着自己发话,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而自己的每个决定都将左右整个国家的未来。还有,哥哥的性命…… “本王带回了昭国的盟国之书,已同意与昭国结盟,共敌吴钱宁三国。” 白修连连叫好,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下君上就有救了,晋国就有救了。”说话间,不忘看了一眼徐松,冷笑一声。 “中寺听命,暂封你为裨将,江冥晋为大将军,赐予兵符,统领军队。你二人连同昭国盟军,一同对抗敌军。” “是,中寺听命。” “是,江冥听命。”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至于救君上之事,本王自有主意,若是众臣无异议,便散了。”这一句话,叶凌风特地看向徐松,一字一句都像是说予他听的。 徐松只是赔着笑脸,宛如不经意看到一般,朝他行着礼。 白修带头说道,“臣无异议。” 于是,众臣皆是如此回答。 “那好,退朝。”叶凌风一挥衣袖,言语间皆有王者之风。 及至众人散去,他才像精力耗尽一般,瘫在椅子上,不住地喘着气。 “西凉王,您如何了?”江冥赶紧问道。 “无事,无事,”叶凌风不住地摆着手,接过婢女倒来的茶,一口气喝了大半,“我只是不习惯,朝堂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暗地里早已风起云涌,勾心斗角,实在太累。” 休息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江冥,桐衣失踪的事,通知山幽谷没有?” 江冥抱着拳,回道,“已经通知过了,估计现在还在寻人。” “这两人是怎么搞的,竟然同时都失踪,我不过才走一段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叶凌风无奈地托着腮,靠着一旁的桌子。 “西凉王,救君上之事,可需要兵马?”江冥低着头,手上一直行着礼,“或是需要属下亲自深入吴军内部,救回君上,属下必定万死不辞。” 叶凌风却摇了摇头,“救兄长的事,还是要智取,不可蛮动。再说,那些兵马既要抵御外敌,又要守卫王城,轻易调动不得。” “西凉王可是有什么妙计?” 叶凌风重重地叹口气,“本王心中暂且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方才在朝堂上那样说,不过是要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西凉王不必心急,属下相信西凉王必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慢慢站起身,垂头丧气地走到殿门口,望着天空,喃喃道,“到底该如何做,哥哥能不能告诉凌风?” 话音刚落,只听“嗖”得一声,叶凌风本能地徒手一接,正是一支短箭,上方绑着字条。 “谁?”他朝外面低低地吼了一声。 江冥立即跑来,跪在地上,“属下失职,西凉王可有伤着?属下马上将其缉拿。”说着就要追出去。 “且慢,”叶凌风拦住他,嘴边泛起笑意,摊开手中的字条,高兴地说道,“是余屹,他找到哥哥的下落了。” 只见他手中字条写道,“凌风,我已知叶凌末的下落,见信后速来官兰谷。余屹。” 第91章 冰霜密室 一封信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叶凌风心中纳罕,余屹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转念一想,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转身对着江冥说道,“边境之事就交给你了,本王要外出一趟,记住,对宫中之人禁言,便说本王修养殿中,暂不见任何人。” “是。”江冥连连应道,语气还是有些迟疑,“西凉王,真的不必再派人跟着?” “不用啦,有余屹在,不会有事。”叶凌风笑着摆摆手,话音刚落,纵身一跃,跳上房顶,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出城门,身后便传来一声叹息,“凌风,你这轻功实在不怎么样,我都等了一柱香的功夫。” 他回头一瞧,正是余屹,多日未见,竟是有些感慨。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你这小子,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得亏你修书回昭国,昭国君王才会与晋国结盟,可是帮了大忙。” “别急着感动,我们先回官兰谷,边走边说。” “好。” “什么?”余屹大叫一声,停下脚步,眉目拧到一起,“你是说,桐衣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凌风愣了愣,疑惑地说道,“你不知道么?听江冥说,好像是四天前的事了。” 余屹垂下眼,脸色颓了大半,“这些日子我光顾着调查昔立安,不经意间发现他抓了叶凌末,所以赶来通知你。竟然忽略了桐衣,她会不会有事?” 一说起她,余屹当即乱了心神,叶凌风赶紧宽慰道,“既然你一直在打听昔立安,却只看到哥哥,说明桐衣没有被抓……” “不知怎的,这样我也感觉不安,”说着,他又重重地叹口气,“我实在是太疏忽大意,如何就轻易地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我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你不必自责……余屹,现在桐衣只是行踪不明,不代表会出事。你放心,她武功高强,不欺负旁人就是好的,哪里有人敢欺负她。” 听罢,余屹苦笑几声,只留下一句,“先回官兰谷吧,空乾该到了。” “好。” 两人一路无话,不一会儿便来到官兰谷。 空乾一见到两人,并露出笑容,一把抱过余屹,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当初一言不发就玩失踪,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不是什么好品行。”突见他一脸苦相,疑惑地朝叶凌风使眼色,“什么情况?” 叶凌风用嘴型轻声说道,“桐衣失踪的事……” 如此倒不奇怪了,空乾挠挠头,瞪着叶凌风,拉过他小声说道,“你怎么能告诉他这事?你明知他……” “我以为他早就知道。”叶凌风无奈地摊着手,余屹一向消息灵通,更何况此事关于桐衣。 “你们怎么不走?”余屹转过身来望着这正鬼鬼祟祟说着话的两人,看他们的表情,心中也猜到了大半。 “就来,就来。”空乾笑着赶上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余屹,若你急着找桐衣,救叶凌末的事就交给我和叶凌风。” “是啊,余屹。” 只见他眉眼紧皱到一起,轻声说道,“先救叶凌末吧,没有我,你们根本无法找到他。” 空乾认真地看着他,“余屹,整个山幽谷的弟子都在找桐衣,一定会有下落的。” “希望吧……”他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走进房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空乾和叶凌风站在门外等着他,空乾心事重重地打量着他,犹犹豫豫许久,率先说道,“小子,之前的事,对不起了。此事过后,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啊?”叶凌风诧异地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些缘由,微笑着摆摆手,“温雨的死与你无关。” “可……那姑娘怎么说也是因我而死,我还是有责任。我空乾从来不想欠任何人,不然你打我一拳。”正说着,空乾便要拿起他的手朝自己脸上打。 叶凌风躲闪不过,手上自然不肯用力。 “打一拳,求求你,我还好过一些。”空乾扯着他的手肘,就是不放手。 “你们在干什么?”余屹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见两人不知何故拧到一块,挑起眉问道,“在打架么?” 空乾赶紧放手,笑着说,“没有没有,切磋武艺而已。” “是么?” “当然了,对不对,凌风?” 他见叶凌风只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小声说,“走吧,去吴国。官兰谷有通往吴国的密道,估计两天左右就到了。” “官兰谷倒真是四通八达!”空乾不禁感叹道。 “出发。”余屹将方才在房中找到的东西放入袖中,身影一闪,朝前方跑去。 另一边,苏桐衣自从知晓书生被困吴国,彻底慌了神,说什么也要去吴国救他。 “桐衣,虽然我没有什么理由拦你,不过你如果真的为他着想,就不该贸然去。” 两人暂时歇在一处大树下,因为战争的缘故,四处皆是硝烟弥漫。每个经过的人脸上皆是悲凉之色,祥和之气早已不再。 苏桐衣靠着大树坐下,闭起眼来,眼泪不禁意地顺着脸颊滑下。是昔立安抓走了书生,他会对书生做什么?又会怎么折磨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素生在不远处,陪着她静静地坐着,不再言语。她此时心中必定不好受,五味杂陈,让他甚至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女子。 她的眉眼还深深刻在自己心上,却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未见。 耳边又传来阵阵轰鸣,素生站起身来,严肃地看着她,“桐衣,此处并不安全,知你心急如焚,但救人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你放心,我已经试着传书联系余屹,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对了,山幽谷!”苏桐衣念叨了一句,猛地醒过神来,大声说道,“我可以叫师兄派人一起救书生。” “那样也可以,不过我们要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徐松的人还有吴国的人都在寻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好。” 苏桐衣叹着气,回头望向远处,那里正是吴国,书生便在那里。 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与他,竟是到了想见不能见的境遇。从来不曾想过,他会身涉险境,而自己无能奈何。 书生,一定要等我! 两日后。 余屹等人总算来到吴国,三人乔装打扮混入吴国王城中。不过,三人的口音到底还是有些不相似,因此为了掩人耳目,都避免与人多交流, 整整赶了两日路,三人还是有些疲惫,歇在王城外的一间客栈中。 余屹慢慢推开一角窗,看着远处,轻声说道,“那一处琉璃金黄的建筑,便是昔立安的宅院。” “竟然住着这么好的宅子,”空乾不屑地瞅了一眼,疲惫地瘫在床上,“余屹,要不然我们一路杀进去,就拿那小子的人头踢着玩?” 余屹无奈地看着他,认真起来,“我们此次只为救人,不要打草惊蛇,记住,就算遇到昔立安,也不能贸然动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犹豫。 “放心吧,余屹,”叶凌风以为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遂应道,“为了救哥哥,温雨的恩怨我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余屹点着头,其实那一句话根本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他在心里不断地劝着自己,杀昔立安的事不可心急,不然这几人的性命都会有碍。 此地是吴国地盘,动静越小越好。 他默默地合上窗户,苦笑一声,余屹啊余屹!辛苦寻了那么久的昔立安,如今就在眼前,但是自己却不能动手…… 当天夜里。 三人特地换上夜行衣,彻底融入夜色,无人能够察觉。 余屹走在前方,此处的地形他早已稔熟于心。就在几日前,他终于调查到昔立安的所在,潜入府中准备下手之时,不曾想竟发现囚禁于此的叶凌末。 无奈之下,他只好暂时放弃刺杀昔立安,本来他对此事也是毫无胜算,说不定会同归于尽。 只是,叶凌末,还是得救。 不得已,他只好暂时离开吴国,前来通知叶凌风。 转眼的功夫,已来到一处密室外,府中四处都有护卫巡逻,此处门口更甚,不仅有护卫还有几条大犬,看起来凶神恶煞。 要想不惊动任何人,进到密室神出鬼没地救人再离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余屹冷眼看着前方,并不慌张,从袖中拿出暗器递给两人,低声说道,“暗器上涂有药粉,能使人立即昏迷一个时辰。” “这么厉害?”叶凌风惊讶地问道,声音低沉。 余屹点点头,“记住一会儿看我手势,一定要扔得准,此处有八个护卫,四条大犬,一定要同时扔出。” “好,”叶凌风略有些紧张地捏着手中的暗器,看着余屹的手势。 只见他慢慢地伸出一个指头,两个指头,三个指头。 瞬间,三人同时扔出手中的暗器,除了刺过风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响动。 “好。”见护卫及大犬齐齐都倒在地上,没有反应。 余屹弯着身子,同两人一起进到密室中。 从里面立即传来一股寒气,不觉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哥哥……”叶凌风轻轻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朝里面跑去。 “凌风,小心有机关。”余屹叮嘱一句,紧随其后,怕出什么意外。 突地,里面传来他的叫声,余屹赶紧追上去,“凌风,怎么了?” 叶凌风半跪在地上,瞳孔放大,不安地指着铁笼中关着的人。 浑身冒着寒气,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就像是,死人一样…… 第92章 活人庄花 余屹定眼望去,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铁笼中光线幽暗,透过过道上的灯火,仍能看清漂浮在他周围的灰尘。 仿佛他就一直存在那里,千年万年,不曾动弹。灯火不及的黑暗中,紧紧地将他包裹,他的脸却泛着白,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不禁心中一沉,难道那是叶凌末?自己竟是来迟了?这一沉思,也无关他自身,倒是真切地想着苏桐衣,不由得也慌了神。 这时,空乾反而越发镇定,毕竟他的年纪最长,生死面前,倒显得格外冷静。 他拍着余屹的肩膀,慢慢靠近铁笼,探过头仔细看了看,“余屹,看起来不像是叶凌末。”语气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渐渐地,余屹忘掉了苏桐衣失落的脸,朝前迈了几步,就像要踏碎一个编织出的梦境。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没有叶凌末这一人,他只想着,什么事只要关于桐衣,自己便都会去做。 凝神半刻,他飞速地拿出袖中的细小铁针。 “咯哒”一声,铁锁轻而易举地便被打开。 随着铁门慢慢推开,牢笼中的灰尘像是受惊一般,四处逃窜着,生怕碰到活人的温度。牢中仍是冷,空气腻腻地凝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我刚才还在犯难,这样特质的铁锁怕是不好开,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轻易就打开了。”空乾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神秘。 “从前一个故友教我的方法,能开天下任何的锁。”说话间,余屹已绕到那人的面前,黑暗中,他的眸子不住地泛着光,平添给人希望。 空乾还想再说什么,被叶凌风一下打断,气氛又紧张起来。 只听得他轻声问道,“他,是谁?”没有求证似的问是不是叶凌末,而是问是谁,他大抵觉得连提都是忌讳。 叶凌风像在躲着什么,站在原地不肯进去。 他实在无法设想,若那一个人真的是哥哥,自己该如何? 短短的时间里,他又想起抱着温雨的双手,突然松开的瞬间,水一下漫进她的脸,她却不动也不顾,冷冷清清地沉在水里。当水终于要吞没她的身体,他猛地一颤,脑中的画面变得恍惚,他早已很久没有想起这些。 为了遗忘而去遗忘,叶凌风只觉得周身都刺骨地发冷,水似乎也灌进了自己的身体。 突地,他才吃惊地发现,沉入水底的温雨,脸上并不是水,而是眼泪…… “凌风,凌风。” 被余屹唤了几声,他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 口中的话还未问,余屹已轻轻拍着手,笑着说,“放心,不是叶凌末,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听此话,口中迟了许久的叹息终是叹了出来,立即绕出一层层的雾气,像是赶着热闹一般。 “走,凌风,去前面看看。”空乾也宽慰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明快,连雾气都来不及追赶。 叶凌风点点头,心跳得太过剧烈,已来不及平息,便提起步子追上余屹。 一路走下去,仿佛深不见底,越往里,温度降得越低。空乾摸了摸石壁,沉吟道,“看来这是一处天然的洞窟,里面不知还有多深?” 余屹一直蹙紧眉头,像是蓄满了冷气,周身已觉得有些刺骨,血液越流越慢,他的声音也缓慢起来,“我并没有进来过,更不知里面是这样的光景。” 说话时,他的思绪一直停在方才那个人身上,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而这个洞窟,也实在很古怪。 见他许久不言,空乾轻轻停下脚步,问道,“余屹,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叶凌风也停下,木讷地看着两人,仿佛隔着他们很远,只能看到嘴中的雾气,而听不到声音。 “我看到他脸上结着冰,脸色铁青发黑,骨架早已干枯。”余屹一股脑地说出这段话,倒让空乾十分意外,不知该继续问什么。 他也没留意两人的反应,继续说着,字字句句都透着担忧,“正常人死后绝不是这般模样,他身上的血怕是在活着时就已流尽……” 说到此处,语气蓦地一顿,“我怀疑昔立安,在活人身上养着庄花。” “庄花?” 两人皆重复了一遍,一个是因为震惊,一个是完全茫然。 空乾轻轻捶打着墙面,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如果说是昔立安,倒是有可能。”他冷笑一声,“真是多年没听过这个词,回想来经像是噩梦一般。” “多年前,江湖中就禁了,不曾想在这里竟然还有。”余屹默默地说道,进来之前他就该有所察觉,此处并不是什么牢笼,而是一处宛如墓地一般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见他二人的表情凝重,皆有难言之色,叶凌风急着问道。 余屹拍拍他的肩膀,也像是在强行安慰自己,“先找到叶凌末,庄花的事,回去再说。”说完便径直朝里走。 前方的路,一面为洞壁,另一边便是铁笼,与之前见的如旧。笼里皆躺着一人,年纪看上去不相上下,都是青年。铁笼整齐的排列着,仿佛在做着某种神秘的祷告,等着人来聆听,实在有说不出的压抑。 自见到庄花之后,余屹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到底还是不愿去细想。 沿途,叶凌风和空乾都不再言语,像是怕惊动了现实,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想绕过它。宛如不去想,便是会有另一种结局。 就在余屹指尖刚触上墙壁时,刺骨的冰凉顺势袭来,他不禁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打破了三人间的默契。 “余屹,到了吧。”空乾口中呼出雾气,寥寥绕绕,让人分不清他是否真的说过话。 “是,到了。”余屹轻声应道,早已停下脚步,直觉告诉他,便是此处了。 仍是相同的铁笼,同样寒冷的温度,唯一不同的便是房中的人。不再是躺着,而是坐着,背对他们。 估计,这是整个洞窟中唯一一个活人。而余屹便相信,这唯一的一个活人,就是叶凌末。 听到他们的对话,叶凌风早沉不住气,上前叫了几声,“哥哥,哥哥……”声音刚说出口,已随雾气消散开去,越飘越远,再不可寻。 笼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一动不动地坐着,空气像凝固在他四周。黑暗,宛如是从他身体里蔓延出去。 看到这一幕,余屹原本悬着的心,一下沉到底,甚至能看到激起的灰尘。 叶凌末,到底还是被中了庄花……他垂下头不忍得闭起眼,就只差了一步,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人还是得救。 开锁时,双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寒冷的温度里,他的额上却冒出汗水。就像在嘲笑着,前一秒的他有多么天真,此刻便有多么无能…… 空乾看出他的局迫,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在无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 叶凌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笼中的人身上,什么也没想,或许他才是这里最投入的人。 心里只想着救叶凌末,正如当初他救温雨。简简单单,又热热闹闹,欣喜便是欣喜,失落便是失落,不留任何退路。 因他无法顾虑太多,可能才活得更加真实…… 不像余屹,明明是一人,心中却想着两人的事。要成全,要委曲求全,不管是不是他所想。 他,到底夹在了苏桐衣和叶凌末之间,而且,没有选择。 不过,他也不想选择。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观众。感情有时候会使人自私,也会让人宽容。 余屹便是后者。 终是打开了铁锁,叮叮当当地声音一下戛然而止。空气也停了下来,等着他们谁先开口,打破这片沉寂。 余屹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雾气包裹住他的脸,过了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 “叶凌末,走吧。” 此话一出,仿佛能感觉到笼中人突地一颤,瞬间溃散了周围的黑夜。 空乾一把拉住想冲进去的叶凌风,压低声音说道,“凌风,别急。”别的他也再说不出什么,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桐衣在等着你。” 说出这句话时,余屹也在说服自己相信,连叹息都变成言语中的雾气,飘飘渺渺,分不清真假。 一句话终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余屹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始终坚信,不管叶凌末再如何放弃,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动摇,挣扎着想去见她…… 因为,他自己便是如此。 空乾一手攥着叶凌风,竟渐渐出了汗,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就会闯进来,实在不能再耽搁。 终于,众人聚焦的位置,慢慢动了一动,带着每个人的期盼。他,一点点站起身,仿佛能看到骨节慢慢地支撑起他的身体。 这样的场景,余屹只感到一种悲凉,攥紧双拳,却不知该向何处挥舞。 叶凌末蓦然转过身,眼神直直地盯着余屹,嘴角无端地动了一下。他就像刚从冰霜中苏醒过来,连动了不知如何动,话也不知如何说。 “桐衣……她……”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宛如在雪地上远行没有休息。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余屹赶紧上前扶住。 何尝不知他欲言又止的话,他也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手腕蓦地一紧,叶凌末睁大了眼,眼中的血丝像在努力驱赶黑夜,显得狰狞,“余屹,你不懂……我已经没法回去,你替我好……” 那一刻,余屹在想,如果换做自己是他,该如何选? 一面是置人于死地的庄花,独自默然死去。还是去见至亲至爱的人,但能活下来的机会渺渺。 余屹生平最不想,便是让爱的人,看着他慢慢死去,却无能为力……他宁愿一个人承受,不让任何人知晓。 那时,他仿佛就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他在心中笑了一笑,选择早已明了。 但是叶凌末不行,他没有选择,必须得回去。 “叶凌末,你答应照顾桐衣一生,别想现在放手。”话音刚落,余屹手上轻轻一点,点住他的穴道,“不然,我会杀了你。”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不由得睁大了眼,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余屹,你……这样做,对自己有多浑蛋?” “我从来没有后悔,因为……”余屹冷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桐衣面前,我永远没法代替你。” 第93章 提线木偶 有的人天生活得如意,而有的人便在成全别人的如意。抽身出来,再找不到自己的痕迹。 余屹不偏不倚地点中他的穴位,叶凌末只睁眼看了一会儿,眼神冷冽,仿佛结满了霜花,随即跌进昏迷之中。 或许,那时他便已明白面前这人,笑便是隐藏,冷静便是沉默……短短的一生,再多的身不由己,他也接纳了,且从不抱怨。 “凌风,扶着他。” 余屹一直扶着手,此时才松开。叶凌风索性背起他,看着余屹的眼,还未问,便安心下来。 空乾已留神到叶凌末手上的庄花痕迹,皱起眉,没有言语。 三人一齐迅速地朝外走,叶凌风走在最前,刚出洞口,四处依旧,没有一丝异动。 进来之前,余屹特意将昏迷的守卫有序地靠紧墙壁站着,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虽只是障眼法,趁着夜色浓厚,倒也可以暂时瞒过远处巡逻的人。 见外面风平浪静,空乾不禁轻声赞道,“余屹,这一计实在妙,幸好这府中守卫不够严明,不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余屹像在想着什么,没有回答,神情冷漠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走这边。” 虽察觉到他有一二分的异常,空乾也没在意,当他是为叶凌末中庄花之事。苦笑着应了一声,这小子,时常担忧别人的事多过自己。有时候,反而更心疼他。 很轻易地,三人便出了昔立安的宅院,甚至还有一种错觉,好像还比潜进来时容易。仿佛,有人刻意放了他们三人走。 而,余屹从一开始便感觉出了。 出了王城,直走进林间,空气湿润,四处飘荡起雾气,白茫茫一片。 他停了脚步,轻轻拉住空乾的衣袖,冷冷清清说道,“空乾,带叶凌末去找素生吧。” “素生?难道,他有办法?” 这个人,空乾也识得,擅长世间万物之毒,性子清冷。一旦出手,必会取人性命。后来,消失了许久,再出现时,已成了桑园的主人。 而且,他一直默默地照顾着余屹。 大多的人,并不识得他,只当他是一位孤傲的唱戏人,过往像是被抹得干干净净。 “他是世上唯一一个中了庄花,也未死之人。或许,会有办法。” 话刚说完,他默默地后退两步,突地露出一个笑容,尴尬地留在空气中。 “空乾,拜托你一件事……” “余屹,你别乱来。”像是感应到他接下来将会说的话,空乾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用一种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跟我回去。” “别担心。”余屹脸上挂着笑,宛如卸下了周身的沉重,远比之前告别时更加平静,“替我给桐衣带一句话,我要去寻父母,可能再不能回来……” 话音刚落,猛然朝后退了数步。 “你要做什么?”空乾本能地想攥住他,却发现他的身影在雾气中晃晃悠悠,扑了个空。 见他执意如此,便劝说道,“桐衣还下落不明,你就要这样一走了之?” “素生已给我传信,桐衣跟他在一块,他们正去山幽谷,你们也过去吧。好不容易我才发现昔立安的下落,这一次,我必须要杀他。” 余屹清逸的脸庞,在夜色下显得异常俊朗澄净,眼眸如水,装满世间悲凉美好。 任何事必定事出有因,这次救人实在太过蹊跷。昔立安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人,而且他还曾抓了素生和桐衣,再联想起庄花的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如此,余屹想着,就让我去阻止吧。 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甚至能见他轻轻举起手朝着空乾挥舞了几下。 “余屹,你小子给我回来,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空乾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情绪,除了心疼再说不出别的,他,真的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不必了,凌风他们交给你了。走了,空乾……” 这是余屹最后对他说的话,轻描淡写几个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空乾追了几步,只剩了雾气,没有任何痕迹。他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连背影也没有留下。 余屹,你这浑蛋……他不禁在心里骂道,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若自己追上去,叶凌风他们必定是走不了了,这实在是…… 如果早知道,便是拿绳子捆住他,也不会放他一人回去。 空乾捏紧双拳,慢慢才回想起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不安,就是关乎余屹。 他发起疯来,便是连性命也顾不得了,竟然跟他爹一个德行。徒留下一片安宁,临行时连声再见也不说。 这个傻子,他还是要找昔立安复仇么? 他如何能将所有的事都想得那么细致,他如何非要顾虑到所有人……他如何,就不能迁就一下自己? 一直往前走的叶凌风,猛地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他回过头,望着站在原地的空乾问道,才发现没有余屹的身影,遂问道,“怎么了,余屹呢?” “他走了。”空乾无奈地摇摇头,声音顺着他阴沉的脸,一点点传到叶凌风的耳中。 “走?他能去哪里,哥哥也救了……” 夜色越来越沉,渐渐地四处只剩了薄雾,秋意凉凉,树叶上也挂起了水露。 “走吧,凌风。”空乾什么也没再说,余屹的笑,还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但是一靠近,便会消散。他不忍地闭了下眼,余屹,你一定不能有事。 一定,要活着! 两日后,山幽谷。 素生和苏桐衣早已在一日前便到了山幽谷,之前接到余屹来信,知晓叶凌末已被救出,不日也会前来。 虽只是短短一日,却犹如一年那么漫长。 尚在清晨时,苏桐衣已守在芜湖边,不住地张望着湖的那边。 “你是一夜没睡吧。”身后突地传来素生的声音,如晨起时的凉风,轻轻拂动着水面。 她愣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无奈地说道,“我不困。” “桐衣,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 她只是摇了摇头,眼神仍旧望着对岸,“我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但只要一闭起眼,就越会想起。” 这时,远处传了一阵热热闹闹的脚步声,只见寂凡手持着一件披风跑来。 刚跑到她身旁,气还未喘匀,已将披风小心地搭在她肩上,“师叔祖……真是让弟子……好找啊。” 苏桐衣也不在意,如今她所有的精神都在对岸,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而叶凌末,便是给予她生命那根的线。 见寂凡还想再说什么,素生便打断了他,轻声说道,“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那就谢过素生前辈。”寂凡感激地朝他拘礼,“弟子就先回去了。” 听罢,素生善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静默无声地站着,今日没有阳光,天空全是灰蒙蒙的。也不知此时,又是什么时辰了。 等得越久,苏桐衣越急了,阴沉的云像是压在她的心上。 感觉湖面上起了雾气,对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她使劲儿地睁着眼,生怕错过一点点的动静,可偏偏越是这样,越看不清。 素生看了她几眼,轻轻叹了口气,想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余屹传回的信,尚且还在袖中,他虽然什么也不提。不过素生知道,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由小,素生便是一直照看着余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 他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苏桐衣…… 素生轻轻闭起眼听着风声,既然他不想同桐衣说明,自己也就不提吧。 这一份情,实在太过沉重,所以余屹才会希望桐衣什么也不知晓。 如此纯粹的爱,连愧疚和亏欠,都不能参杂进去。 到最后,难道就只有成全么? 突然,苏桐衣激动地朝前走了几步,竟是直接就踏进了水里。 素生一把将她拉住,“桐衣,你此时连气也聚不好,就在岸边等吧。”眼神掠过湖面,到底找了那个身影,正是她欺骗的身影。 手上微微有些颤动,顺着手腕望过去,竟是桐衣忍不住抽泣起来。 是啊,这已是多少时日了,就只凭着一个人才撑了下来。 一直叶凌风他们走近,素生才慢慢放开她。 “书生……”苏桐衣无力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她焦急地问道,“凌风,书生怎么了?” “无碍,只是昏过去了。”叶凌风答道。 这下,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空乾脸色十分疲惫,声音也沙哑了许多,“先带叶凌末去房中休息吧。”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苏桐衣,她赶紧点着头,一把抹干自己的眼泪,带着他们朝里走。 素生将这一幕皆看在眼里,不禁感慨道,方才幸好自己没有言明。 每一段感情里,有人会情不自禁,有人会不由自主,有人会身不由己。 余屹是,桐衣是,叶凌末也是。 感情不像故事,到终场的时候,便会感觉出来。相反,感情其实就是杂乱无章。 余屹为桐衣甘愿放弃一切,桐衣对叶凌末又何尝不是,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作为旁观者,谁的执著,谁的付出,都没有资格评判。 “你便是素生?”空乾沉着脸,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 素生点了点头。 空乾重重地叹口气,“余屹的事,实在是抱歉了……” “就算是我,也未必能拦住他。” 第94章 愿能爱你 “嘀嗒”几声,地面的泥土颜色渐渐加深,天上起了细雨。自入秋以后,秋意凉凉,一吹一场雨,一场雨推一阵寒……冬日便不远了。 苏桐衣跌跌撞撞地跟着,拼命追上叶凌风的脚步,艰难地踮起脚,小心地用衣袖遮住他背上的叶凌末。 不忍,让任何一滴雨落在书生的脸上。他睡得是那样沉,连睫毛上挂了露水都没察觉。 这边,雨也在稀稀疏疏地下着。素生反而放慢了速度,天地万物皆有灵,此时的雨,是在缅怀什么?难道能懂我的心情? “素生,你有把握救他么?”空乾一脚踏碎了地上的雨,阴沉的天只让他觉得陌生。大漠上,从来都是艳阳高照,没有任何的柔和。他的性子,大抵也是如此。 “并没有绝对的把握。”素生平和地摇摇头,雨一落在他身上,很快氤氲成雾气。他便如悬着身子,漂浮在雨帘里,“我尽力一试。” “余屹……”空乾叹着气,仍是执意说道,“我去救。” 尽管是设想,也总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人都是一样。不到事实完完整整,原原本本摆在面前,没人愿意说服自己相信。 素生自是知晓他与余屹父亲的交情,拦也是拦不住的,遂说道,“按理来说,该是我去,余屹一直是我照看的。” “现在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必须留下救叶凌末,不然,余屹做得这一切就没有意义。” 之前空乾还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此时也什么都不顾了,“余屹为何就是不愿去求杭初帮忙,他们是父子,又有什么天大的仇,比丢了性命还要重要……” 素生默不作声地看向远处,雨势小了,只是湖面的雾还是没散,萦萦绕绕,漫无目的。 “既是危险的事,按余屹的性子,更不会让他父母涉险。这么多年,他虽不愿相见,但昭杭初给他的山鹰,他不是也好好地养在身边。” “这小子就是一根筋,跟他爹一样,也可以就跟着山鹰去找杭初,也不至于跟父母这么多年不见。”空乾语速越来越慢,像是在配合着雨声,滋生出满满的惆怅。 素生轻轻动了下嘴角,像是一个笑,却装着各种情绪,“你还不了解他么,他这样一个处处为别人考虑的人,肯定是想他父母有着什么苦衷,才不与他相见。既是这样,他肯定不会勉强。” “可惜到了最后,杭初也没能见一见他……这么多年,到底是遗憾了。”空乾话中有话,不禁说起多年前的事,“素生,当年也是多亏了你……” “救眉绾,是我心甘情愿的事,与任何人无关。”素生笑着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了,说到底,事情总没有圆满。” 雨滴落地便融在土里,静默无声,空乾感慨道,“罢了,圆满的事,世间又有多少。” 雨下尽了,天却亮了起来。一束阳光迫不及待地刺破云层,阴天,戛然而止。 素生叹了口气,“空乾,我虽不愿承认,但是他怕是已,凶多吉少。” “我知道,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空乾换了语气,“素生,我之前就该阻止他,就算是绑着他的手脚,也该把他带回来。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回去找昔立安复仇,他也不会……” “没用的,他为了桐衣,早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一心想着,只有杀了昔立安,才能给桐衣安宁。” “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 “余屹,他该是觉得牺牲他一人,能换得更多人的性命,便值得。” 空乾愤懑地捏紧拳头,“他就没想过他的父母,还有你?” “我?他将我一个半死的人,活生生撇下,自己倒先离开……”素生无奈地笑了笑,再不知该如何哀切,“余屹,他一向决定的事都不会改变,他便是连我的决定也做了,让我留下来救叶凌末……但是他,谁又去救他?” “我去……” 话未说完,突听得远处的林里传来响动,素生立即闪到来人面前。 刚看清脸,眉间有些讶然犹豫,轻声问道,“桐衣,你如何来了?叶凌末可还好?” 这时,空乾也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 见她双目无神,像失了魂儿一样,也不知是多久站在这里,方才的话有没有听清? 苏桐衣木愣愣地呆站了一会儿,才一把攥住素生的衣袖,嘴唇一张一合,许久才出了声音,“素生,请你救……书生,凌风说……只有……只有你……” 原来是为这件事,素生稍稍放了心,看来隔得远,她该是没有听见余屹的事。不然,对于她来说,又是打击。 “放心,我一定会救他。” 见素生说得这般真切肯定,苏桐衣放下心来,沉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只死死地盯着地,空气中尚且还有雨过后的青草香气,一闻就能感觉到一阵绿意。 不过在她的眼中,早已什么也看不到。脑中密密麻麻,除了黑暗,就是绝望…… “空乾,余屹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冷不丁地一句问话,倒把他吓了一跳,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他……对了,他让我跟你说,他要去寻他的父母,可能……不会回来。” “这样啊。”苏桐衣默然地点点头,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不再问。 “桐衣,你先回屋吧,你现在的精神,实在太差了。”素生嘱咐了一句,最后仍不放心地说道,“要不要我送你?” 蓦地,苏桐衣便扯开嘴角笑了,一笑眼前就模糊起来。她赶紧背过身去,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声音,“不用……我没事。” “那你小心。”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一边的衣袖染上了光晕,拖着她朝前走,是如此瘦弱,经不起风吹。 刚走过拐角,苏桐衣再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嘴角早咬破了皮。她急急跑向林中,脚上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幸好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比较湿润,也比平时松软一些。饶是如此,膝盖上还是磨了一条口子。 苏桐衣吃痛地蜷缩起身子,僵在地上。 泪水顺着眼角,如雨一般,滴落在地上。 并不是为着伤口的疼痛,而是为,余屹…… 她,到底还是听见了。 一切的一切,也都原原本本地想清楚了。 他竟然是为了我,余屹,如何要那么傻? 我怎么值得他这样做,怎么值得? 苏桐衣莫名地生气起来,死命地捶着地上的落叶,偌大的林子里只听见她的声音,惊飞了上方的鸟。 “桐衣,以后我带你去凉灵。” “以后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桐衣,这样你就会记我一辈子,对不对?” “桐衣,抱歉,我……” “你心中就如此在乎他?” 回忆一股脑地齐齐涌到心头,余屹的脸就像刻在了眼睛上,无论睁着还是闭着,都能看到。 苏桐衣的情绪已近乎奔溃,恍惚想起他最后说过的一句话,“桐衣,我去去就回。” 他说过的这么多话中,为何偏偏这一句,便是骗人的?为什么要骗人? 不是说好,去去就能回来么?为什么要说谎? 头上突地感到一阵凉意,苏桐衣慢慢坐起身子,早已顾不得,地上是脏还是凉。树叶上的水珠,又落了下来,这一次落在她的脸上。 苏桐衣微微睁着眼,光是那么亮,而她却看不清。 眼前一片沉寂黑暗,她再也没有方向,书生身受重伤,余屹却是生死不明。 好像,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都受了伤害。 曾以为有的事,只要尽量不去想,不去猜,便能不存在。 她对余屹,便是这样,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无法回应。多少次忽略了他失望的眼神,转瞬他却又温柔地调笑着,心里该是有多苦涩。 一直,苏桐衣当余屹像是亲人一样,而他也再也没要求过别的,什么也没提起过。 就连他的心情,都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林间的飞鸟,又成群地飞过天空,透过树的缝隙,能远远地看到它们的身影。 苏桐衣扬起头,痴痴地望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早已哭不出声,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如此温柔的一个人,为何是这种结局? 他曾用他的方式,执著地善待这个世界,但是为什么。最后,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舍不得说。 不说再见,是为了相遇,还是再也不见? 他该遇到一个很好的人,他还什么都没经历过,他还那么年少…… 苏桐衣放肆地流着泪,止也止不住,风吹着脸,像是吹散了她的泪,也吹散她的心。 从未想过,任何一个在乎的人,会离开…… 多宁愿,离开的那个人能是自己。 忽地,苏桐衣眼前晃过一支短箭,她本能地一把接住,却因为接得急,手上被锋利的箭刃划伤了皮。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猛然站起身来,环顾四处,只是一片沉寂的林子。 谁? 谁又会给自己传来一支短箭,还躲过了山幽谷的所有守卫。 眼角瞥见短箭上绑着一封短信,她立即取过,心中料到了几分,竟有些激动起来。 难道是…… 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慢慢摊开这张纸,瞳孔越睁越大,直至顿了一顿。 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终是瘫坐在地上,半忧半喜一般,泪水又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愿能爱你,该以什么方式存在,而不打搅。 愿能爱你,该如何对你温柔,而不让你注意。 愿能爱你,我藏不住的笑,想让你明白,又不想让你明白。 希望能让我爱你,哪怕你不回应 第95章 不该动情 纸条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一句话, “限你一人两个时辰到官兰谷,否则,余屹性命不保。” 苏桐衣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指尖嵌进纸中,这张纸的来源不用想,也知道必是昔立安。 沉寂过后,她猛然朝箭射来的方向跑了几步,双脚踩着树干,腾空走了上去,速度极快,一会儿便站到枝丫之上。 此处的视野开阔,周围一切尽收眼底,然而早已见不到他的踪影。 昔立安! 这一声,在心中真真切切地喊着,愤怒仇恨齐齐涌来。单手一用力,手中的纸瞬间支离破碎,风轻轻一吹,四处飘散而去。 白色,细小,混杂在秋日的落叶中。 苏桐衣往后一倒,靠着树干,不忍去看,竟是像初次见时的落樱。 洋洋洒洒地飞舞,没有终点地追逐着。风去何处,便赶往何处,哪怕终究落在地上,也能再等着来年的风。 很自然地,闭上的眼,还是想起了他的脸。 书生就像是一整个秋,不太热闹,带着柔软的光,眉间有说不尽的温情。 或许,从第一次睁眼见到他时,就该懂了,他是前世时,看一眼就醉倒的风情。 那边,书生尚且还在昏睡,生死不明。 苏桐衣眼眸结着愁怨,无论如何选,都会埋怨自己。 耳边的风像是能听懂她的心情,自她的发梢穿过,朝着书生在的方向吹去。 叶,依旧泛着绿的时候,便过早的结束旅程,踏上了陌生的土地。 书生,余屹是因我而身陷囹圄,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而不去救。 苏桐衣望着书生所在的房屋,一字一句轻轻诉说着,像是在安静地说给他听。 可惜,他永远也听不到。 素生一定会救你,书生,若你醒了,而我再也回不来,请原谅我的任性。 那一句,我一直都没说完的话,不知还能不能再同你说起。你身为君王,绝不能有任何弱点,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苏桐衣深吸一口气,剩余的话被眼泪淹没下来,再说不下去。 就像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抱歉,书生! 苏桐衣毅然地转过身,纵身一跃,脸上未干的泪水,正好滴落在一片叶上。 风声一过,落叶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可能,会飘到他的屋前,静静地落在他的枕边,陪他入眠。 没有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个骗局,也要去。 苏桐衣轻而易举地躲过谷上的守卫,来到芜湖边,身子一轻,施展轻功踩了上去。 约是一刻钟,刚好到了对岸,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她立即隐进旁边的林子。 私自去救余屹的事,无论被谁知晓,必定会阻止。 现在,苏桐衣脑中已顾不得什么,什么也不想管。她只想着好不容易知道余屹还活着,一定要去救他。 官兰谷离这芜湖还是有一段距离,若是徒步走的话,怕是要半天的时间。 然而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去雇马车,再说她走得匆忙更不会带钱。 赶了一段路,更加心急如焚,还有两刻钟,就到限期。 她剧烈地喘着气,体力越发不知,还是咬咬牙朝前走。裙摆拖在地上,磨破了洞,身上满是泥泞。 从来没有这么绝望无力,感觉希望就在眼前,越来越近,仿佛一伸手就会碰到。 但是,为什么就是抓不到? 苏桐衣的身子酿跄起来,再无法走条直线,蹒跚地朝前走。 不能放弃,她不断地催促着自己,余屹的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官兰谷。 昔立安斜眼看了眼进谷的地方,仍是迟迟未见她的身影,不禁冷笑一声。 什么情深义重,什么生死大义,不过都是说得动听。 人,根本生而自私。 像是能猜透他的内心,余屹突地大声吼道,“昔立安,要杀便杀,不必……” “咚”地一声,话还未说完,身子霎时猛烈撞在树上。 “闭嘴。”昔立安冷冷地说道,轻蔑地瞧着他,“惹恼我,没有什么好处。” 此时,余屹双手被捆在身后,一道铁链重重地缠在上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方才的撞击,险些让他双手脱臼,剧痛难忍。 他只希望能激怒昔立安,若是自己死了,便不能要挟任何人。 渐渐地,脸上起了汗,疼痛却没有一分减轻。 这两日来,余屹早已是饱受折磨,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然而昔立安就是不取他的性命。 “到了。”昔立安看着天,淡淡地说了一句,两个时辰已到,然而那个人却没有按时赴约。 他兀得冷嘲着,自己这是被人耍了一通?看来,女人才是更靠不住。 “昔立安,你别想利用我。”余屹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是么?”昔立安漫不经意地应道,没了几分精神。 突然,眉眼一狠,一脚踩在他的肩上。余屹吃痛身子一倾,靠向身后的树,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使劲儿强撑着,不吭一声。 “骨头倒是很硬。”昔立安挑起眉来,不屑地笑笑,“可惜,我最讨厌不服输的人。” 边说着,脚上越踩越重,像是要把他生生压进土里,再无法翻身。 昔立安慢慢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道,“她是不会来了,本来我还想让你们见最后一面。看来你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实在可笑。”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感情根本不要求回报。” “自欺欺人。”昔立安猛然直起身,轻蔑地看着他,“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须要演得这么情深义重?世人皆迂腐不堪,爱一个人却畏畏缩缩,不敢占有谈何感情?余屹,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却做了一件蠢事。万事,最不该动情,感情便是天底下最蠢的一件事。” 一字一句皆毫无温度,还未落山的夕阳,透过树的缝隙,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听罢,余屹冷哼一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昔立安,我真可怜你。就算是天底最蠢的事,你也永远都不会懂。”字字说得坚定,化成一团火焰,一点点将他包裹起来,像是转瞬便能烧尽。 “住口!” 一拳猛烈地打在余屹脸上,“嘭”地一声,便摔倒在地,跌了一个跟头。 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渗出。余屹也不管不顾,挣扎着站起身来,身子还在前后摇晃,“你心里不是就在渴求这一切么?所有在你身边的人,皆离你而去。昔立安,你如今还有什么?” 余屹的话,像是利刃瞬间刺进他的内心。 几乎是刹那之间,昔立安起了杀心,抬手一掌重重地击打在余屹的胸口处。 倏忽,一口鲜血喷涌出来,落在草地上,宛如是娇艳的野花。 余屹单腿跪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血,不断地从他嘴里吐出。而他,却挤出了一个笑容,一如往常。 扯动着嘴角,艰难地说着话,“被我……说中了?欲盖弥彰的道理,你懂么?杀了我,又能骗过你自己么?” 此时,昔立安像是被鲜血染红了眼,满手血腥,朝他走去。 余屹也不闪不躲,慢腾腾地直起身子,忍着胸腔的咳嗽,一咳便会吐血。 不曾想,生命到这里就走到了尽头。 说不好,是无奈还是侥幸,昔立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成了一条直线。 双眼终是闭上,就算是死亡,希望也能更安详地迎接。 桐衣,好好活着,只是以后,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再不能出现…… 身子骤然一轻,往旁一倒,摔在地上。 等到睁开眼时,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余屹惊得愣愣地看着她,忘记了疼痛。 只见苏桐衣仓促地扶起他,仔细地望着他的脸,话未说出口,已是泪水涟涟。 “桐……衣……” 从未想过还能再遇到她,一时只觉得惊喜,再想不起别的。 自己,竟然还是不争气地开心起来,能不能最后允许我这样想一想?就让她再陪我待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让我也自私一回。 “余屹,你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脸色这么差,嘴边还有血迹?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都没见她这么惊慌失措,却是为了自己,余屹嘴边泛起笑,想伸手抚过她焦急的面庞,手却动弹不得。 只能摇着头,轻描淡写地说着,“放心,我没事。” “桐衣,你来迟了。” 昔立安冷漠地声音,劈头盖脸地袭来。 苏桐衣立即换了神色,挡在余屹身前,恶狠狠地瞧着他,“昔立安,我不许你动余屹一根毫毛。” “毫毛?”他蓦然笑出声来,“你看他的模样,怕是离死不远,你又能对我如何?” “你……” 见她要往前冲,余屹拼尽最后的力气,用身子挡住她。温柔地看着她,“桐衣,快走,我真的没事。” 能最后见她一面,已是心满意足。 “不。”她只是固执地摇着头,“我不走。” “桐衣,别冲动。” 余屹皱起眉,喉咙上涌起一阵腥甜,为了怕她担心,无论如何也忍着这口血,再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苏桐衣陡然一个闪身,闪到他的身前,回过头看着他,“余屹,你护了我太久,这一次换我吧。” 那一刻,她的眼神,他大概会记上一辈子。自幼时初见以来,从未再见过她这般柔软的眼神,让人心生怜爱。没想到,自己最后的时刻里,还能见到。 余屹早已没有几分力气,无力地摇着头。酿跄地追着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渐渐模糊。 这是,雨么?为何落到我的心里,浑身像是浸在水中,不能呼吸。 桐衣……我真的没事……你快走…… “桐衣,既然你想动武,那我就陪你。”昔立安扬起头,玩味地瞧着她。 “少废话,我既然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昔立安勾起嘴角,嘲笑道,“好一个情深义重,可惜就要阴阳两隔。” 第96章 生生世世 眼前的少女, 独身一人, 栩栩然立于木棉花下。瑰丽的花,缓缓飘落,落上她的衣襟。 她,该是笑了吧?隔着背影, 仍能想象得到她如水般的温情。 余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刚伸出手眼前的画面就泛起涟漪, 只剩下画面中的声音。 “我叫桐衣,你呢?” “我是昭轻, 桐衣, 你要一直记得我啊。”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声音太过久远,久到让人怀疑那一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余屹慢慢闭起眼, 好困,身体已经没有力气。 嘴边还挂着一个笑,桐衣, 你到底还是忘了我。 我就是昭轻啊…… 耳边的风越来越急, 脑中只能想起初见她的模样, 就那么一眼,再也无法忘怀。 突然, 风声戛然而止。余屹强打着精神睁开眼,她, 真的跟小时候长得很像,一颦一笑,皆让自己不舍得离开眼。 “余屹……” 苏桐衣浅浅地叫了一声, 紧紧扶着快要倒地的他,半跪在地上。手上仍是不放,直至双手僵硬。 “余屹,不要,不要睡……”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余屹的额头上。 察觉到她费劲心力地想开自己手上的锁,他微微张着嘴,说了什么。脸上温柔的笑,不断地拷打着她的心。 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苏桐衣慌乱地从他衣袖中找到一根细针,哆哆嗦嗦地想打开他手上的铁锁。 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急的又哭起来,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桐衣,别哭……”余屹耐心地安慰着她,眼神温柔如水,嘴唇越发苍白,“若是……打不开,就算了……” 话音刚落,像是有奇迹一样,铁锁竟真的打开了。苏桐衣欣喜地笑了一声,余屹却是无力地倒在她身上。 她瞬间又蹙起眉,拿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桐衣,他早已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难过?跟我回去吧。”昔立安玩味地声音从身后响起,苏桐衣拿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说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他也不动气,反而随性地倚着树,“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么?” 突然手上一紧,余屹伸出手攥住她的衣袖,“桐衣,你走吧。昔立安服了庄花,不仅恢复了武功,还更甚之前,你打不过他的。” 这时候,她才慢慢冷静下来,轻轻说道,“余屹,若你是我,你会走么?”见他蓦然沉默,不觉苦笑一声,“那我又如何能走?” “不……桐衣,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叶凌末……”说完之后,没来由地也后悔了,原来,在自己心里还是一直在与叶凌末比较着。尽管不愿承认,而事实就是这样,感情越纯粹,越想占有。 “书生……一直都有很多人照顾他,放心吧……” 单是这个眼神,余屹便知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早已是既定的事实,只是自己不愿相信罢了…… “桐衣,你可还记得温雨?” 此话一出,余屹立即直起身子,单手撑地,“闭嘴,昔立安。” 他眼眸一亮,挑衅地瞧着余屹,“啊~原来这件事没有告诉她。” “你说什么?”苏桐衣正扶着余屹,此时也转过头来看着他,“温雨如何了?” “桐衣,你别他胡说。” 话还未说完,昔立安大笑几声,迫不及待地说道,“她死了这么久,你竟然毫不关心?”像是在旁观着一出戏,而自己便是有能力将它搅浑了。 “死了?这么久!”苏桐衣怔怔地站在原地,为什么会?她无助地看向余屹,多想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他却默许了…… 温雨,真的死了? 这下换余屹勉强扶着他,紧张地说着,“桐衣,你冷静一点。” “是我杀的,她竟然敢背叛我,我就一点点捏碎了她的脖子,看着她的七窍慢慢流出血来。实在好看,像是瞬间绽放的昙花。临死前,她可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咒骂你为何不去救她?” “够了……”苏桐衣大喊一声,双手用力地捂着耳朵,嘴唇不住地哆嗦。 “桐衣……”余屹撑着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却再撑不了多少时间,强压住喉咙中的腥甜。 “别怕,桐衣,我在……” 一句话,立即让她的情绪如泰山崩塌,再无法平复。 泪水渐渐打湿了他肩上的衣衫,“余屹,温雨死了……她死了……我却什么也无法做。” “还有我,桐衣……” 这几字已像是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怀中的人越来越轻,仿佛像抱着一团空气。自己,怎么感觉不到她的温度。余屹慌了神,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仿佛要独自沉睡过去。 不!再给我一点时间,真的只要一点,让我再安慰安慰她。 我不能,就这样走,我无法放心…… 突然,终是再压不住,喉咙中吐出一口血来,殷红,就像自己最后一点存在。 怀中的人,后知后觉一般,瞬间慌了神,她的脸越来越模糊。 “嘭”地一声,他倒在了地上,天还泛着蓝,被雨冲刷过,一切都是新的。 死亡,到底会有多可怕?他无奈地一笑,不,离开才更可怕。 不得不,离开一个人,人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就有多少差强人意。 “余屹,你怎么了……” 苏桐衣脑中翁地一声,本能地想扶起他,却怎么也扶不动他。 精神近乎奔溃,她疯狂地摇着头,说话已有些口齿不清,“余屹,你不许闭眼,不可以……不可以……” 他艰难地扯动着嘴角,微微上扬,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想抚上她的脸,声音温柔,“抱歉……桐衣,我………真的累了……” 苏桐衣早已哭得不能自已,“我该怎么办……”她就像漂浮在海上的落叶,再也找不到归途。 “别哭,桐衣……怎么像个孩子一样,遇到事情还会哭啊!”每说一个字,余屹都要剧烈地喘着气,空气越来越稀薄,时间就快到了。 “我……真的很庆幸,这辈子能遇到你……” 苏桐衣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泪水不断滴落下来,“别说了,余屹,我带你离开,素生……他会救你。” 头上突然一凉,余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泪水却顺势落下,“桐衣,你还是这么傻,跟小时候一样……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小时候!刹那间,心上像是被一把箭瞬间刺中。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动不动,刹那间仿佛抓住了真相的一角,“我们小时候,就见过,是不是?” 余屹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有人在往外抽走自己的灵魂,再怎么反抗也是徒劳。 苏桐衣立马紧张地抬起他的头,手上没有力气,就用手臂放在他的头下。 “桐衣……我不是叫你不要忘了我。”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凝视她的眼,最后一次同她说话。 声音渐渐不受控制,越发抖动起来“我早知道……桐衣,你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吧。但我,却当真了一辈子……” 苏桐衣怔怔地望着他,连眼也忘了眨。回忆如山倒,此时皆重重地压在面前。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出来寻一个人。” 余屹一直在找的人竟然是自己,他……怎么可能? 怎么会? “余屹,你到底有哪些事情还瞒着我?” 他仅是淡然地摇摇头,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桐衣,还有一件事,我永远也无法说不口,便是我爱你……没有原因,没有预兆,我能知晓天下事,却永远无法真正懂你…… 若我懂你,你是否就不会有寂寞的时候? “余屹……余屹……求求你,不要睡”见他渐渐失去知觉,苏桐衣慌得六神无主,猛然想起自己的血能够救人,能起死回生。马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努力地将血滴在他的嘴唇上。 “余屹,我会救你,不要睡,求求你……” 陡然间,昔立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皱起眉眼,冷冷地瞧着她,“你以为自己能救他?桐衣,他已经死了。” “浑蛋,你放开我!”苏桐衣龇牙咧嘴地吼着。 昔立安一手攥住她的胳膊,“你看看你这样,跟个疯子有什么两样?” “不用你管。”苏桐衣怎么也挣不脱,无奈地冲着躺在地上的余屹喊道,“余屹,你醒一醒,求求你,醒过来,你看看我……” “他死了!” “不可能。”苏桐衣拼命挣开他,昔立安稍稍一松手,她猛然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生不如死,竟是这种感觉。苏桐衣死命地拍着地面,眼泪如雨,地下就是地府么? 如果有神灵的话,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喊,把余屹还回来……阎王,要是你真的寂寞的话,拉我去陪你吧。 余屹那么吵,会吵得地府不得安宁…… 他不能死,他还那么年少。 不一会儿,苏桐衣手上已满是血,她还不管不顾地捶打着地面,昔立安一把拽起她,“怎么?你也想死?” 沉寂了半晌,苏桐衣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他,“那你杀了我,杀啊!”最后两个字,已是近乎咆哮。 “好,我成全你。” 第97章 缘起缘灭 秋, 带走了一季的夏, 还未习惯的寒凉,早已渗到皮肤里。 昔立安一把捏住苏桐衣的脖子,微微用力,“你就这么想死?” “要杀就杀, 别废话。” 她闭起眼,认真地想忘怀这一切, 余屹的死,温雨的死……再不能去缅怀, 去追忆。 眼前的人, 脖子柔软地像是随时就能折断,他突然发了狠, 死命地捏住,却给她留了口气。 凑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是我的人, 生与死都由不得你。” 话刚说完, 便一把揽过她的肩, 朝谷外走去。 “你放开我,放开……”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苏桐衣的吼叫声。她两眼直勾勾得盯着地上的余屹, 拼命地朝他的方向挣,嘴中念叨着, “不可以,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那里……不可以……” 昔立安单手拽着她,冷嘲道, “你现在还有心思想着其他人么?”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一把抱起,阴沉着脸,命令道,“你眼里只能有我,不能有其他人。” 苏桐衣死命地推着他,手却被他擒地死死的,“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放开?”昔立安挑起眉来,挑衅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现在有谁能救你。”边说着,已将她带着走出谷外,随手扔出一个火苗,经风一吹,轰然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不!”苏桐衣大喊一声,“不要……余屹还在谷里,不可以……”挣扎不脱,她一口咬上昔立安的肩膀,差点咬下一块肉来。 昔立安吃痛,将她重重摔在地上,瞬间,苏桐衣从胸腔中吐出一口血来。她艰难地朝谷口爬去,透过岩石的缝隙,里面早已是火光四处。 炽热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燃在她的心里。她疯狂地搬着石门,却没有一点动静,总归是徒劳。 余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官兰谷。 谷中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好像永不会停息。烧毁了苏桐衣最后一点念想,只留了一地的灰烬。 昔立安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桐衣,最后在你身边的是我,我说过,我会得到你。” 这一把火将她的一切都烧毁得干干净净,早已心如死灰,苏桐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昔立安,你没有心么?” “我不需要。” 说完,将她拽上马,扬长而去。 苏桐衣闭起眼,还能见到余屹的笑,她想放声大哭,嗓子早已哑了。 到最后,还是没能救他,什么灵丹妙药,什么起死回生,都是传说…… 山幽谷。 素生正全力救治叶凌末,庄花此物,一旦进入人体,便会迅速汲取人的养分,等到花开,就是人的死期。而它的花,却能够在短时间治愈内伤,提升武功。 不过,庄花不易得,再加上要用活人来养,有时候还不一定成功。江湖中也渐渐禁止此法,一般而言,种过庄花之后,必死无疑。 空乾和叶凌风等人守在门口,也是急的来回走动。庄花风险太大,能不能救就看天意了。 这时,远处急急跑来一个身影,寂凡一见到殊夏遍跪在地上,“掌门,师叔祖她……不见踪影……” “师妹不见了?”殊夏瞬间皱起眉,厉声问道,“多久的事?” “就在刚才,弟子去给师叔祖送点吃的,敲门却没有人应,一开门屋中已是空空荡荡。” “怎么?桐衣失踪了?”这时,空乾也过来问道。 殊夏无声地点点头,脸色铁青,一言不坑。 “不应该啊,”叶凌风单手摸着下巴,思索道,“她这么担心哥哥,不可能还没等哥哥醒来就消失了,难道……” “难道什么?”空乾问道。 “难道她有特别要紧的事,”叶凌风无奈地摊开手,“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就在这时,突然有弟子跑来通传,“掌门,发现官兰谷一处有火光,火势很大。” “什么?”空乾立即急了,“何人敢放火烧官兰谷?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出入?” “没有,谷中火势过大,也不敢贸然冲进去。” 殊夏抬起手,“先观察着,把火扑灭。” “上,掌门。” 突如其来的几件事,难道冥冥之中都有联系? 空乾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叶凌风,他也是一脸茫然,没了主意。 殊夏叹了口气,看向寂翻,“你先去找人,一定要找到师妹。” “是。” 傍晚时分。 房门终于开了,素生满脸倦意地走出来,叶凌风赶紧扶着他,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素生轻轻拍拍他的手,小声说道,“放心,他没事了。” 叶凌风瞬间松了口气,激动地说道,“大恩大德,凌风无以回报,请受凌风一拜。” 素生无力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你去看看他吧。”叶凌风哽咽地点了点头。 空乾担忧地看着他,叹了口气,“素生,你把自己的武功都传给他了,这还是举手之劳?” 他只是浅浅一笑,“我本就只有半条命,武功什么的,并没有什么用处。若是可以借此救他一命,也算是造化。” “你也是想得开。”空乾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在拼命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不过,素生还是看了出来,脸上一下苍老许多,问这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桐衣失踪,官兰谷失火……”空乾低沉的声音响起,配合着夜色,宛如一出让人无法安心的悲剧。 素生怔了一刻,像是什么都知晓了一般,追问了一句,“官兰谷里,可是找到什么?” 空乾将头偏到一边,不忍再看他的眼神,“有一具烧毁的骨架,是余……余屹。” 一直到听到这话,脑中霎时如五雷轰顶,他向后退了几步,才渐渐站稳,“确定……了么?” 空乾点了下头,眼泪落了下来,只那么一瞬,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 素生苦笑着摇头,“桐衣该是听见了你我的谈话,知道余屹被昔立安抓去了……” “官兰谷现在只剩了一团灰烬,桐衣该是被他抓去了。” 秋日的夜,风轻如水,再不喧闹。素生缓缓说道,“我要替余屹念经超度,此时我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 十日后。 昔立安杀了吴国君王何垣取而代之,与徐松里应外合,准备灭了晋国。 各国间局势紧张,叶凌末自醒了之后,不得不带伤赶赴回王城,平定民心。 吴国来势汹汹,心狠手辣,再与其他各国联盟。晋国和昭国也是危在旦夕,稍有差池,便有灭国之难。 苏桐衣被昔立安抓走之事,并未告知叶凌末,他也只当是她跟自己赌气,离家出走,再加上国难当头,只能派人暗中寻访。 而这几天,苏桐衣一直被昔立安囚禁在流笙庄,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嘭”地一声,房门又被人一脚踢开,苏桐衣连眼都不抬。 昔立安一把拽过她,吼道,“是不是就这么想死?” “是。” “不吃饭是不是,想死是不是,你没资格决定。”昔立安捏住她的下巴,将一碗燕窝灌了进去,恶狠狠地说道,“苏桐衣,我告诉你,我不准你死。我要囚禁你一生,让你尝尝你母亲受得苦痛,绝不能让你死得这么轻易,这是你们欠我的。” “我活着,死了,又如何?”苏桐衣毫不在乎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折磨我,何尝不是在折磨你自己?” “啪”地一声,昔立安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明日我兵临城下,一举攻破晋国,生擒叶凌末。桐衣,我要娶你,我要让叶凌末亲眼看看,我娶了他最爱的女人。”他突地放肆大笑起来,眼神发狠,“我要让他也尝尝被人夺走心爱之人的痛苦。” 苏桐衣冷冷地盯着他,“我不会嫁给你。”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昔立安死死捏住她的下巴,轻蔑地说道,“现在的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只蝼蚁,一文不值。我想杀你就杀,想留就留……” “书生会打败你!”苏桐衣淡淡说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昔立安停下脚步,不屑地笑了一声,“或许会,再等一千年吧。”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只剩下苏桐衣一人蜷缩在地上,这么多天,想去想又不敢想的一个人,如今又那么清晰地摆在自己面前。眼泪又落了下来,书生,我跟你之间的缘分到底有多深? 我真的走不下去,我好想歇一歇…… 第98章 愁忆平生 晋国王城。小说 古菁走进屋来, 小声说道, “君上,徐美人说想见见您,已在廊前等了一个时辰。” 叶凌末困倦地放下手中的笔,连日来一直在分析局势, 早已疲惫不堪,明日便是关键时刻, 晋国能不能保住就看明天与吴国一战。 自回宫之后,一直也无暇见她, 不知她有什么事, 遂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 徐姝素身走了进来,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憔悴不少。她微微福了利, 喊了一声君上。这一声, 竟是不能自已地流下泪来。 “徐美人, 你有何事?” 徐姝低下头,慌忙拭去眼角的泪, 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衣袍,递到他面前, “君上,这是妾身赶了几日做出来的,希望能代替妾身长伴君上左右。妾身等着君上, 凯旋而归。” 叶凌末看了看她,接过衣袍,说道,“有劳徐美人,看样子是熬了几宿吧。” “妾身不怕苦,只希望君上能安全回来。君上生,妾身便生。”最后几个字说得情深意重,令人动容。 叶凌末叹了口气,“徐姝,你要好好活着。” 她赶紧摇着头,跪在地上,“君上,难道我连给你殉葬的资格都没有么?我真的好爱君上,甚过世上的一切。” 见他久久未语,心霎时间冷若冰霜,“君上,你的心里就只有她,对不对?” “是。” 竟然等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徐姝一下摊坐在地上。不服输地咬紧嘴唇,眼泪顺势而下,“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尹妡不同,现在发现,我还不如她……” 她突然攥住叶凌末的衣角,哀求道,“君上,你难道就一直都没看到过我么?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叶凌末慢慢站起身,背对着她,“抱歉,徐姝,寡人能给你想要的所有,但不包括爱情。古菁,带徐美人下去。” 古菁走来,扶起地上的徐姝,客气地说道,“徐美人,走吧。” 徐姝使劲儿挣扎起来,“不,我不走,君上,你就真的这么心狠。苏桐衣她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她?” 叶凌末看着窗外的夜色,“桐衣,我一定要找到你。” 隔日。 叶凌末换上战袍,准备同昔立安决一死战。叶凌风跟在他身后,神色郁结,久久不言语。 看出他的心事,叶凌末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凌风,生死有命,不必太过挂怀,如我再不能回来,晋国还有你。” “王兄,你……” “不必劝了,凌风,你也知道昔立安如今是吴国君王,只要能够打败他,晋国就会有救了。” 叶凌风皱起眉来,“他公然约你比试,就是一个圈套。” “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有杀了他,一切才会有转机。”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跨上马,扬长而去。 此战就在晋国王城郊县,过去的时日,晋国不敌吴国攻陷,已有大批土地被吴国抢夺。现在,吴国已是兵临城下,下一步便是直取晋国王城。 昔立安悠然地骑在马上,看着城门慢慢打开,叶凌末骑着马出来,不禁一笑,“你竟然没有落跑,还来赴约,叶凌末,这将是你最后一天当君王。” “少废话……” “好。”昔立安大喝一声,“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跟桐衣成亲。” “你说什么?”叶凌末双眼一冷,扬起头来,“桐衣在你手上。” 昔立安放肆地笑了几声,“很难猜么?我看你是不想救她,只顾你的春秋江山。” 一句话立即激怒了他,叶凌末一跃而起,立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昔立安,我会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是么?”昔立安跃起身子往后退,朝马屁股上一踹,马儿立即吃痛地嘶鸣一声朝前狂奔。 叶凌末一个翻身跳到地上,躲过了飞奔而来的马。慢慢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他一向不用武器,不过此刻他只想尽快地杀了昔立安。 昔立安冷笑地看着他,双脚一跺,立即扬起地上的灰尘朝他席卷而去。叶凌末灵活地往旁边躲闪,转瞬之间,已来到他面前。等他反应过来,手上已被划出一道口子,滋滋冒着鲜血。 昔立安捂着伤口,不相信地看着他,他的速度竟然如此快,武功修为更甚以前。 叶凌末不屑地看着他,“昔立安,你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么?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输家。” “虚张声势。” 两人很快打斗到一起,刀刃泛出的白光让人望而生畏,四处皆是大大小小的坑洼。 四周的人一退再退,生怕被误伤。 打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有结束之时,叶凌末喘着气,若是不能一刀毙命,自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胜他。 他咽下一口气,脑中又想起苏桐衣,不免又悲又痛,自己当真好生糊涂,竟然猜不出她一直身处险境。桐衣,她不知吃了多少苦,自己却不能在她身边,实在是有够浑蛋。 这在这时,昔立安手握匕首朝他袭来,叶凌末却不躲闪,任凭他这把刀插在自己肩膀上。见准时机,将手中的短刀一下刺进他的心脏。 昔立安惊讶地睁大了眼,刚想动弹,却被他死死钳住。 “你这个疯子。”昔立安大骂道。 叶凌末嘴中渗出血,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要是不疯,怎么能骗过你?若不是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如何能近你的身。” 刚说完,叶凌末将手中的短刀都插入了一寸,昔立安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衫,脸色发紫,“疯子……” “说,桐衣在哪里?” 昔立安脸色的青筋暴起,撑着最后一口气,“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她……哈……” 最后一声笑,还未说出口,便猝然离世。 叶凌末使劲儿摇晃着他的身子,“桐衣到底在哪里,你说啊!” 这时,叶凌风带着兵队赶来,扶起地上的叶凌末,“王兄,你受伤了。” “不碍事,只是肩伤,死不了。” “众将士听令,吴**种,一律格杀勿论。” “是。” 见君王骤然死去,吴**队乱了阵脚,早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往后,晋国一举攻陷吴国,徐松也落得身败名裂,逃亡在外。 吴国被晋国合并,此次世上再无吴国。 战乱停息,但叶凌末一直也没找到苏桐衣的下落,吴国王城中早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倒是后来,素生提醒他,桐衣或许在流笙庄中也未可知。 叶凌末当即决心赶往流笙庄,只是余屹不在人世,无人再知晓流笙庄的地形,也认不得里头的路。 刚到流笙庄时,叶凌末哆哆嗦嗦地推开了门,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像是无人居住一样。 “桐衣……”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内心突然狂跳起来,直觉告诉他,桐衣就在这里,自己感觉到了她的温度。 依旧是没有半分回应,阳光照着这个古老的建筑,倾透着光,像是在把它一点点唤醒。 “桐衣……”叶凌末四处转悠着,各处的屋子都长得一样,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桐衣……桐衣……我是书生啊。” 屋中偶尔有回声,更显得空旷寂寥。急急寻了三四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叶凌末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夜色照了进来,秋凉的光,催人入眠。 “谁道飘零不可怜……”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仅是听见一声,心中一阵狂喜,是她,真的是桐衣…… 谁道飘零不可怜 旧游时节好花天 谁道飘零不可怜 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 倩魂销尽夕阳前当时只道是寻常